《魔法传奇》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一章 墓穴中的指环 莉亚住在米尔伍德大教堂的厨房里,大主教是最高掌权者。她渴望学会识字,其他事一概不关心。可是她没有家人,便没有权利识字,也没有人愿意教她识字的诀窍。对于她来说,一切毫无指望,因为——她只是个“贱民”。 九年前,她被遗弃在大教堂门口的台阶上。从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憧憬本该画上句号,但她并没有就此罢手。就好像在这甜香四溢的厨房里,看着那南瓜面包、辣苹果汤,还有蛋浆馅饼,又有谁能忍住口水,肚子不会咕咕叫起来。在米尔伍德大教堂里,所有人都想学会两项本领——阅读与雕刻。掌握这两项本领才算拥有智慧。 雷声隆隆,原本泥泞的土地被雨水浸透后更加湿滑。莉亚和索伊睡在厨房的阁楼上,索伊这会儿正睡在她边上。电闪雷鸣也不会吵醒索伊,更不要说大主教和帕斯卡正在楼下厨房里窃窃私语了。任何情况下,都很难叫醒她,她实在太喜欢睡觉了。 雨滴飞溅进来,弄湿了她们的毯子。厨房地板上的罐子接满了雨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雨水总是有办法散发自己的味道——衣服、奶酪、麻布袋,无一例外都湿漉漉的。即便是厚木板和屋檐,都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大主教的灰色长袍和袍褂都湿透了,还不停滴着水。两根又粗又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神情焦躁。莉亚躲在阴影中,偷偷看着他。 “我给你倒一些苹果酒吧。”帕斯卡在一堆罐子、筛子、长柄勺子里一阵忙活。“刚刚压了一批新摘的苹果,煮了才两星期不到。你喝点儿吧,振奋一下。咦?那小鬼把杯子放哪儿去了?哦,找到了,好吧,看来又有人用这杯子喝东西了,你知道我都会在上面做记号,可能是莉亚干的,她老是偷偷摸摸的。” “你的观察力真够敏锐的,”大主教忙不迭地说道,“我没那么渴。如果你……” “没关系。事实上,你还挺幽默的。她们怎么把鸡蛋摆成这样?我真应该在她们两个人的头上各敲一个鸡蛋,真的。可是那样太浪费了。” “帕斯卡,求你了,来点儿面包。把两个姑娘叫醒,开始做面包吧。把火烧旺点儿。看样子,你得烤一晚上面包了。” “大主教,现在这般刮风又下雨的,难道还有客人要来?即便有桥,可马夫再有本事,也不一定能赶着马车趟过沼泽地。这样的暴风雨我见过好几次。要是今晚还真有人能冒着风雨过来,就吊死我,然后再把我救活吧。” “帕斯卡,没有客人,这河水怕是要泛滥。我会叫醒其他人帮忙,大概圣学徒们也要一起来帮忙。要是洪水泛滥了……” “你觉得洪水要泛滥?” “我觉得,我刚才已经说清楚了。” “十二年前,也是这样,雨下了四天四夜。那会儿大教堂可没被淹。” “帕斯卡,我觉得今晚恐怕难逃一劫。我们地处高地。到时候大家都会指望我们帮忙。” 莉亚捅了捅索伊,想叫醒她。可索伊嘟囔着,翻了个身,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依旧睡得死死的。 大主教声音有些粗哑,像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咳嗽,透着些许不耐烦。“如果洪水泛滥,村子就会有危险,庄稼也会遭殃。哦,面包,快去做五百个面包,我们应该准备……” “五百个面包?” “对,我说‘五百个’。我真要感激上苍,你没听错。” “用我们仓库里的材料来做五百个面包?可是……要是洪水没有泛滥,这该多浪费。” “我现在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我觉得今晚,我们应该要对洪水有所准备。这事儿现在就好像角落里那口大锅,压在我心上沉甸甸的。我一直在等待它的到来。等着那些脚步声和警报声。今晚肯定得发生点儿什么。我有些担心。” “那就喝点儿苹果酒吧,”帕斯卡有些担心,哆嗦着说道,“它能让你平静点儿。你觉得今晚真的会发洪水 吗?” 大主教猛然挺起背脊,大吼道:“你还不明白么?我要面包!最起码五百个。还要我请你来帮忙吗?还是要我自己动手和面?帕斯卡,你快点去烤面包!我不是来和你浪费时间,也不是来花力气说服你的。” 莉亚觉得大主教的声音比雷声还要恐怖——你可以感受到怒火的那种温度。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为帕斯卡感到难过,她知道被别人当着面大吼大叫,感觉有多糟糕。 索伊突然坐了起来,抓着毯子捂住嘴巴,满眼恐惧。 又是一记惊雷,连墙壁似乎都摇了摇。 随后一阵沉默。帕斯卡回道:“大主教,你大喊大叫一点用都没有。我听得很清楚。是,你声音够大了,你把我当成聋子好了。面包我会准备好的。成天发牢骚的老东西,来到我的厨房对我大吼大叫。你就是这么对你的厨子的么?!” 这时,一阵大风吹开了厨房大门,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每走一步,靴子上的泥浆便四处飞溅。头发、胡子、鼻子统统滴着水。从头到脚没一处干净地方。他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正靠着胸口。 “乔恩·亨特!你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谁让你闯进来的!”帕斯卡骂骂咧咧道,“你看你踢出来的泥巴!你最好和我说,教堂门口有个贱民快被淹死了,否则我就用扫帚打你。谁让你这么随便闯进我的厨房!和野狗一样脏,你看看你!” 乔恩·亨特看上去和野人没什么两样,湿透的斗篷胡乱贴在身上;头发上缠着细枝和树叶,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大主教,”他上气不接下气,抹了把胡子,便压低声音,“墓地那边被洪水淹了,山体滑坡。” 没有人说话。闪电一道接一道,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紧跟而来的便是一阵滚滚雷声。大主教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着。 乔恩·亨特像是终于知道怎么说话了。莉亚透过梯子的隔断,偷偷往楼下看去。她那又长又卷的头发拂过脸颊,痒痒的。索伊想把她拉回来,不想她被看见,可莉亚把她推开了。 乔恩·亨特额头靠着胳膊,低头看着地板,说道:“低矮处的山坡已经垮掉了,一些墓穴被冲到了山下。到处都是散落的墓碑标记,还有许多……”他哽住了,话都说不全,“尸骨罐子都破了。它们都……我的天……它们……它们都是空的,里面只剩下些烂麻布……然后……然后……还有金指环。” 乔恩一只手放在切菜台上,另一只手里仍然攥着什么东西。“我正在废墟里找那些金指环,山突然就塌方了。我当时想……我想我大概是活不成了。我掉了下去。也不知道摔了多远,天色还没有那么暗,我应该是摔在一块石头上。然后一道闪电划过,我才发现……我竟然悬在半空中。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居然掉在一大块尖利的石头上,可石头悬在半空中,下面什么都没有,居然没有东西托着它。我动弹不得,只好大声喊救命。又一道闪电划过,我看清了上面的山坡,还有一棵橡树凸出来的枯树根。除了那些橡树,旁边什么都没有。我跳过去,爬上了山,便来到这边。” 大主教依然一言不发,表情古怪,像是尝了一口苦味的食物一样。他闭上眼睛,肩膀垮了下来,“今天晚上,你周围还有其他人吗?有谁看见你吗?” “只有我,”乔恩·亨特伸出脏兮兮的手,摊开手掌,原来是几枚满是污泥的指环。“大主教,尸骨罐子里怎么都没有骨头?怎么只留下金指环?今晚发生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大主教拿起指环,就着忽闪忽亮的台灯仔细端详。突然,他捏紧指环,怒气冲冲。 “从现在开始到黎明前,还有许多活要干。现在关闭墓地,严禁任何人入内。牵两头驴子,拉一辆手推车,去收拾那些墓碑标记和尸骨罐子,再运到一个地方去。我待会儿告诉你运到哪里。我也会去帮忙。我不希望圣学徒发现你做的事情。这座教堂里的所有人,现在 不允许靠近那块区域。都听清楚了吗?对我说的话,还有问题吗?” “大主教,没有问题了。现在这儿大风大雨的。我一个人干就可以了。您还是不要因为这些琐事,影响健康。告诉我该做些什么,我会照做。” “这雨连着下了好几天了,也折磨我们够久了。雨会停的,就是现在。”大主教举起手,像是要安抚一匹烈马。 不知是他方才说的话,还是那个手势,又或者是两者一起发挥了作用——雨停了。只剩下屋檐天沟里冲刷而下的哗哗水声,还有雨滴落在鹅卵石上扑通扑通的声音,橡树枝在风中来回摇动。莉亚的耳边一阵嘶嘶作响,胸口如火烧一般,头晕眼花。长这么大,她一直听闻灵力的力量是何等强大。它可以掌控风雨,驯服火焰和大海,复原已经失去的东西。它甚至可以让人死而复生。 现在莉亚恍然大悟,那些传闻全是真的。空的尸骨罐子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尸骨早已复原成活生生的人,他们又重生了。之后,那些人何时离开米尔伍德,早已成为秘密,无人知晓。莉亚迫切地想要去那片禁忌之地一探究竟——去亲眼看一看漂浮着的石头,搜集那些藏在烂泥里的指环。 原来灵力真的存在,莉亚内心一阵激动,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电光火石间,大主教转过头,往梯子上方看过来,两人竟四目相对。 一眨眼的工夫,莉亚便摸清了他的想法。她一个小姑娘,堪堪度过第九个赐名日,又是怎么知道老于世故又厌倦尘世的大主教在想些什么,这早已不再重要。他最害怕的便是今晚的这一刻。他从不担心那些被冲走的墓碑标记、空空如也的尸骨罐子、指环还有麻布。他害怕的,是这个小姑娘——一个米尔伍德的贱民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刻也永远地改变了莉亚。 帕斯卡和乔恩·亨特也知道大主教发现了莉亚。 “我就应该拿鞭子抽你,最好背上起水泡,你这个小兔崽子。”帕斯卡说完,便大步往梯子走来,莉亚立马爬了下去,“你就是这么偷听的吗?像只该死的小老鼠,就想着那点奶酪。不,大老鼠还差不多,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帕斯卡抓住莉亚那瘦得皮包骨的胳臂。 “我谁也不告诉,”莉亚死死盯着大主教,看都不看帕斯卡和乔恩·亨特。她想要抽出自己的胳膊,可是无奈帕斯卡的手像铁一样箍住自己胳臂。“如果你让我学识字,我就不告诉任何人。我想要成为圣学徒。” 话音刚落,帕斯卡扇了莉亚一个巴掌,一阵刺痛袭来。“你这小混蛋!你这是在威胁大主教吗?他会把你赶出村子的。你会饿死的,我的小乌鸦,你经历过真正的饥饿吗?你绝对不愿亲身体会那种感受的。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太自私了……” “帕斯卡,让她去吧,你说什么都没用。”大主教的双眼闪着怒火,他紧紧盯着莉亚的眼睛,“只要我还是米尔伍德的大主教,你便休想学识字。你太抬举自己了。”他眯起眼睛,“就今晚,做五百个面包。食物可以让你分心。”说罢,他起身离开,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莉亚一眼,眼神中透出几分严厉与胁迫,“即便你告诉别人,大家也不会相信你的故事。”暴风雨早已停下,他走出厨房,满头白发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乔恩·亨特从头发里拽出一根树枝,看了莉亚一眼——像是在警告她,要是胆敢告诉别人一个字,就会抽她。然后便跟着大主教离开了厨房。莉亚不在意被鞭子抽几下,她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帕斯卡一整晚都没让莉亚和索伊睡觉。黎明到来前,因为要赶出五百个面包,两个姑娘不是揉面,就是拍面,肩膀和手指一阵阵抽痛。可是第二天早上,莉亚没觉得特别累,在大主教房间里的时候,还从他的盒子里偷了一枚指环。她把指环绑在一根结实的绳子上,套进脖子,藏在衣服下面。 之后,莉亚再没有把那指环拿下来过。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章 圣骑士 四年过去了。大主教和莉亚都遵守各自的诺言。不论是那些漂浮的石头,还是莉亚和索伊在山坡上发现的凹室,抑或是墓地里的指环,莉亚没有向其他人透露半个字。此刻,屋外的风雨又让莉亚想起了数年前的那一场暴风雨。这次,她没有和索伊躺在阁楼上睡觉,而是坐在地板上,尽可能往壁炉那儿靠,这样可以更暖和舒服点儿。 雷声阵阵,教堂的地板被震得摇摇晃晃,连厚实的石墙都跟着一块儿晃。雨不停从屋顶的瓦板上落下来,打在垫子上,莉亚怎么也睡不着。是抓起几只罐子去接雨水,任凭雨滴打在罐子底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呢?还是用毯子将耳朵捂得严严实实,两耳不闻窗外事呢?她也不知道哪一个选择会更糟糕。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到了大门。刹那间,莉亚又想到那一年,乔恩·亨特一头撞开门,带来山崩的消息。她立马坐起来,因为动作太快,一下子撞到了桌上的搁板,头上擦破了点皮。“嘭”——就像是格特明或是瑞布斯在用力推动装满豆子的大桶。莉亚听到门外有人在低声说话,还骂骂咧咧的,很有可能是两个圣学徒。有些晚上,圣学徒们会从房里偷偷溜出来,在外面游荡,但很少有人敢闯进大主教的厨房。她赤着脚,轻轻走过去,从墙壁的挂钩上拿下一只长柄锅,铁打的锅底又大又平。只要拿着这口锅,往那些圣学徒头上重重敲下去,就足以奏效了。 “我们到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放轻松,小伙子。让我看看。嗯,还在流血。我来看看厨房是不是开着。” 门把手“嘎啦嘎啦”摇晃起来。 “门锁上了。要是我继续呆在这儿,就没法再过河了……我再试试能否打开它。”一把匕首从两扇门的门缝中探了进来,一点一点撬动门闩,莉亚吓得直往后退。圣学徒不可能会带着匕首啊! “对,就这样……哦,见鬼,这门闩怎么这么重。抱歉,老兄。你大概要在这儿等着血流干为止了。教堂里的帮工要是在门口看到一具尸体,大概也挺乐意的,反正比看到贱民好。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呢?好吧,我试试看敲门吧。” 莉亚两手紧紧抓住平底锅的长柄,正在犹豫是否要开门。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看在爱的名义上,屋里有人在吗?我这儿有个人受伤了。有人在吗?” 莉亚咬着嘴唇,考虑要不要从后门溜出去,叫醒帕斯卡。这老女人的呼噜声震天响,这么远的敲门声是无法把她从美梦中唤醒,虽然有时候她也会被自己的呼噜声给吵醒。外面还有“砰砰”的撞击声,像是马刺碰在一起的声音。可是,有谁的马会戴着马刺呢?很少会有士兵买得起马匹啊。不过,圣骑士应该可以。至少他们和贵族是能买得起的。 她又想到,是不是要去找大主教,但这也不能让现在复杂的情境变得简单。不论她怎么做,到头来都会是一顿臭骂。“莉亚,你在想什么,谁准许两个粗人在深夜进入厨房?莉亚,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要任凭一个人在米尔伍德大教堂的门口流血而亡?” 这么看来,莉亚觉得她只有一条路了。她怎么可以让一个人就这么死去呢?要是这个人是个圣骑士呢?如果国王的骑士死去,国王难道不会大发雷霆吗?更何况国王本来就残暴冷酷。可是为什么会有两个骑士在米尔伍德游荡呢?晚上,大门总是被锁上,他们肯定是从后面溜进来的,应该没有从村子里借道。这是为什么呢?如果有人帮了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吗?比如几枚金币?还是说会有更好的? 莉亚决定了。 她把长柄锅放到桌子上,抬起门闩,推开大门——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把莉亚撞了个满怀,直接摔倒在地上。 “我的伊渡米亚啊!”那个人喘着粗气,乱舞一通绕开莉亚,免得压到她。他全身上下都在滴水,闻上去一股猪圈的味道,长得比野猪还要丑。门外又是“砰”的一声,有个人倒在了地上,莉亚看到那个人的脸上正有鲜亮的红色液体流下来。 “小姑娘,你吓了我一跳。这么风风火火的,可是会吓到别人的。”他站稳后,又迅速抓住莉亚的手和胳膊,扶她起来,非常绅士。他抹了一把嘴巴,发出一阵难听的声响,便转过身走到门外,双手从那个人的胳膊下穿过,抬起他的身体,一路把他拖进厨房。他在忙活的时候,莉亚看到他腰间别着一把剑。这可是一把好剑,剑柄在微弱的壁炉火光下闪烁着光芒。上面还有个标志——两个正方形叠加而成的一个八角星。 “你是圣骑士!”莉亚压低声音说道。 他猛然抬起头,看着莉亚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剑,它……好吧,你知道,我听别人说过……” “小姑娘挺聪明啊。脑子转得够快。帮我把他拖到那边的垫子上去。你抓住他的腿。” 莉亚照他的要求,帮着把门外受伤的那个男人搬进了厨房,将他安顿在草垫上。受伤的男人比莉亚一开始想的要更年轻一些,脸色苍白,胡子刮得很干净,黑色的头发上还滴着水。 她蹲下来,仔细观察他。“我可以帮忙,”顿了顿又说道:“帮我把那盏台灯拿来。就在那儿。”她迫不及待想要施展自己的护理才能。两年前的冬天,教堂里的人都因为高烧纷纷病倒,她就是在那会儿学到了许多医护知识。骑士把台灯拿了过来。 受伤的这个最多十七八岁的样子——是个男人了,但还年轻,脸上还长着痘痘。脖子后面发根处被剃得短短的。身材和格特明有些相像——格特明是铁匠的助手,特别喜欢折磨莉亚。 “他是你的护卫吗?”莉亚问道。“我们最好把他抬过去,离火炉近一些。他身体冰凉。我很快就能生个火。” “护卫?哦,他是……他可是个好孩子。不是我的护卫。他爸爸是个大好人。姑娘,你几岁了?十六岁有了吗?” “我十三岁了。我觉得至少有十三岁吧。我是个贱民。” “你十三岁?我可不信。你的个子看上去够高了,都可以在五月柱下跳舞了。” “希望今年我可以去吧,如果大主教允许的话。我快十四岁了,他应该会同意的。”年轻人的眉毛那儿有一道伤口正在流血。莉亚拿了块布,紧紧压住伤口。伤口比较深,要花点儿时间才能止血。她抬头瞥了一眼阁楼,内心窃窃地希望索伊会缩在上面往下看,可现在上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幸好索伊睡着了。 “我一直想来米尔伍德过圣灵降临节。那一天总会有很多的收获。” “你说的是骑士比武还是集市?” “对,没错,是骑士比武。当然不会是那种把人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把戏啦。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刚才撞到你了,实在抱歉。哦!天呐!看这伤口,挺严重的。”他看着莉亚的眼睛,那眼神让她的内心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他骑着匹小马,直愣愣地朝着橡树撞了上去。姑娘,这儿的树林太密了,天色昏暗,还刮风下雨的,太糟糕了!感谢灵力,我们都还活着。我再去拿块布,把你手上的这个给绞干。在这儿等着。” 莉亚跪在虚弱的年 轻人身旁,有些犯恶心,便更加用力地压住伤口。转过头,看到骑士走到叉着的烤猪那边,割下一条猪腿,塞进别在腰间的皮袋子里,然后又往里头塞了三个奶油卷和一整个樱桃馅饼。 “这些都是大主教明天的晚餐。”莉亚有些害怕,便压低声音,她知道帕斯卡会责骂谁。“这野猪还没烤好呢!” “来了,给你一块布!”骑士一把扯下一块上乘的麻布餐巾,急匆匆跑过来,舔着自己的手指,把餐布交给莉亚,换走她手中的那一块。 “这可是大主教的餐巾啊!” “一个男孩子的命在这里就这么不值钱吗?我们必须把血止住。现在,你把手放在这儿,牢牢摁住。麻布的止血效果要好一些。”他抓过莉亚的手腕,教她把手摁在流血的伤口上。 “不是这么干的,”莉亚说道,“你来摁。我先去拿些东西。我能把他治好。”说罢,便跑到长凳子那儿,抓了几块干净的抹布,又从炉子上提了一壶热水,取了一枝菘蓝。这时,又看到那个骑士抓了两三只馅饼,几串葡萄,一小桶糖浆,一股脑儿全部塞进他的皮背包。 “你在干什么?” “嗯?拿些吃的呀,小姑娘。我会在那边的斗篷上放上一小包钱的。”他指了指炉火说道。 “帕斯卡会大发雷霆的。”莉亚一边小声抱怨,一边把药品摆在年轻人的脑袋旁边。她先把抹布放在热水里浸了浸,绞干后,擦去他脸上的血迹。他一动也不动,但是眼珠在眼皮子底下动来动去。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莉亚抓住他的手。 “他太冷了。他的斗篷呢?”她又倒了些热水,绞干抹布,又擦了擦他的脸,然后把抹布揉成一团,压在眉毛的伤口那儿。要是索伊醒了的话,还可以帮忙把菘蓝捣碎。可现在莉亚只好自己来做。 骑士走到莉亚的身后,长长的影子盖住了她。她便转过头,望着他。 他点点头。“是菘蓝吗?你同时在医生和厨子手下做学徒吗?菘蓝还是挺有用的植物。你可真是个好姑娘。照顾好他,让他好起来吧。三天以后,我会回来接他。如果可以的话,把他藏起来。” 莉亚害怕了,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害怕。 “你说什么?你不会……你不会丢下他的……” “姑娘,这一路上,门登豪尔的治安官一直在跟踪我们,我得去甩掉他们。圣骑士在这里,特别是这百里区,很危险。”骑士快步走向大门,雨不停打在门廊上。“你要确保他的安全。如果阿尔马格过来,你得尽全力把他藏起来。现在,他的命就在你的手上了。我相信你。” “不!他不可以留在这儿。我只是个帮佣的。我没法……” “姑娘,尽你所能吧。你可以做得很好。我相信你。”他握紧圣剑,一头冲进瓢泼大雨中,消失了。 所有的大教堂都沿袭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待一个贱民被体面的家族收养以后,他便会被赐予一个姓氏。如果一个女孩的名字叫宾妮,一直在洗衣房干活,那么她的名字就叫宾妮·娜梵德。如果一个男孩在铁匠铺做帮工,他就叫吉尔伯特·史密斯。所以,很多人的姓氏都是一样的。比如,在裁缝铺干活的,就叫泰勒;在厨房打杂的,就叫库克;在外面放羊的,就叫谢泼德;在肉铺宰杀牲畜的,就叫布彻尔。若灵力开恩,体面的家族便可能会收养贱民。也正是灵力的力量,使得他们与这个家庭紧紧相依。他们的血统就此改变,出生时的耻辱烙印则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三章 菘蓝 索伊睡下去和死猪没什么两样,不管是打雷、打呼噜、还是叮叮咣咣、嘎吱嘎吱的声音对她统统没有用,即便有人尖叫也不一定能把她吵醒。最糟糕的是,她沾床就睡。所以,她从来就不是个好伙伴,特别是当莉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的时候。就像上次,莉亚的水罐挡了格特明的道,格特明不由分说将水罐扔进了水井里。随后,她便想了个办法,以牙还牙,往格特明的脸盘和头发抹上菘蓝,留下一道非常明显的蓝色印记。菘蓝还算是一种很有用的植物,可不光是用来愈合伤口的。 “醒醒,索伊!快醒醒!”莉亚用力摇晃索伊。 索伊呻吟了两声,嘴里咕哝着,听上去像是在说“桤木”什么的,可随即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你醒醒啊,索伊!快醒醒。你得帮帮我。”莉亚使劲摇晃索伊,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拧了一下她。 “我恨你,莉亚!” 这话听着,莉亚着实挺伤心的,但潜台词就是“我的好梦被你给搅黄了”。莉亚便马上原谅了她。 “有人受伤了,我们必须把他藏起来。索伊,你看,那边地板上躺着一个骑士。好吧,严格说来也不算是。但是他的同伴可是一个圣骑士啊。快看,他受伤了。” “莉亚,我都累死了。明天早上再说吧。” “怎么可以!等不到明早了。我们必须得把他藏起来。门登豪尔的治安官正在搜捕他。现在又下着大雨,外面没有地方可以把他藏起来。你来帮帮我,把他抬上来。帕斯卡没法爬上这个梯子,把他藏在这儿最安全。” 索伊转了下脖子,把长发拨到一边。她的头发又直又黑,莉亚的却是又卷又黄。这两个姑娘在很多方面完全相反。索伊依然迷瞪着眼睛,撅着嘴说道:“地板上哪里有骑士啊。” “就在那儿啊。你不相信我,你就睁开眼看看嘛。” “肯定又是你那些愚蠢的把戏。莉亚——我真的很累。你干嘛非要这样?明天还有一大堆活要干,我们每天的日子已经够惨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索伊,你睁开眼看看。就看一下。” 索伊叹了口气,用胳膊肘撑着自己,挪到梯子边上。“这几个晚上你都睡在地板上不来吵我,我睡得可香了。虽然没有你,被窝里头的确有些冷……我的天!他是谁?” “我早告诉你了。快,帮我把他弄到梯子上来。” “爬上梯子?就他?和我们一起待在阁楼上?不是吧,我觉得这不太好吧。他打哪儿来的?他是谁?”索伊的眼睛瞪得滴溜圆。 “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个护卫。带他过来的那个圣骑士说,他撞到了树枝,眉毛这儿划了一道口 子。不过我已经用菘蓝替他止血了。看到没?我的手指全都染成了蓝色。我想把他抬起来,但是他太重了,我一个人抬不起来。” “那我们还是告诉帕斯卡吧。” 莉亚摇摇头。“恐怕帕斯卡会立马报告大主教。那个骑士说,这个人要是被抓住的话,就有生命危险。他保证,三天之后会来接他的,还会奖励我。明天早上,他可能就醒过来了。到时,我们多问一些就是。难道你能昧着良心,对他不闻不问吗?”和这个护卫的危险比起来,她更在乎的倒是自己有没有可能拿到骑士嘴里说的那点奖励。 索伊一双手绞来绞去,低头看着那个人,然后对莉亚说:“可是,莉亚,我们睡在上面。我们没法……你知道……没法让他也睡在上面。” 地板上传来一阵的声音,紧跟着一记咳嗽。 “他醒了。”索伊尖叫起来。 莉亚赶紧冲到梯子边,急忙爬下去。那个护卫吃力地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几步后,又撞到了搁板桌上。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发现上面盖着块纱布。 “你受伤了,”莉亚走到灯光下,“被树枝刮伤的。” 护卫听到她的声音后,身体僵了一下,眼里透出一丝恐慌。莉亚便站住了。他瞪着莉亚,眼里憎恶的神情不加任何掩饰,好像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如此倒霉。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好让自己站稳。 莉亚咬了咬嘴唇,说道:“你安全了,先生。” 护卫的膝盖像是立不稳似的,全身跟着颤抖了起来。他环视厨房一周,灯光照在他脸上,如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五官显现了出来。干透了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可头发依旧乱七八糟。 “我在哪儿?这儿是大教堂吗?” “是米尔伍德,先生。” 护卫点了点头,没一会儿,脸部又扭曲起来,猛地弯下了腰。莉亚上前扶住他,就在这当口,他犯恶心,吐得两个人身上都是。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板上,吐得更加厉害。声音又大,味道又难闻,莉亚不得不转过脸,自己都被熏得差点要吐出来。 索依爬下梯子,蹙着眉头,惊慌失措的。 “给他喝点水,”说罢,莉亚在他身边蹲下身。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滑落,身体不断在抽搐。莉亚扯了一块抹布,擦去留在他下巴上的呕吐物。“你浑身发冷。” 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胡乱地摇摇头,喃喃自语道:“米尔伍德。”用袖管抹了下嘴巴后,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莉亚,满脸怀疑,“你还告诉谁了?” “什么意思?” “我在这儿的事情,你还告诉谁了?你们都是贱民吧。再问你一遍,你还告 诉谁了?” 莉亚内心蹿起一股无名之火,心想:“你的那位朋友可比你贴心多了。”“是的,我是贱民。我生来就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先生,今晚是我救了你。我干嘛还要冒这个险,去告诉大主教你在这儿?你的朋友说,他三天内便会来接你。所以我们会把你藏起来。” “什么朋友?” “就是那个把你带到这儿来的人,是个圣骑士。” 年轻的护卫眨了眨眼,冷冷地看着她:“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告诉我。” “当然,”他顿了顿,“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叫什么。你就随便猜吧。如果猜不出——你只要知道我挺有钱的,就行了。我在米尔伍德这件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可以……可以让我藏在这儿吗?决不能让大主教知道这件事情。如果我逃过搜捕,一定会厚赏你。” 索伊走上前,哆嗦着递给他一把水壶。他从她手里接过水壶,往嘴里大口大口灌水,呼吸声很重。 喝完一大罐水以后,他抹了下嘴巴,又弯下了身。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冷,他的身体不停地在抽搐。“我再说一遍,”他压低了声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要保守这个秘密太难了。”莉亚看着他,“什么都逃不过帕斯卡的眼睛。其他帮厨也会发现你的。如果你想要我……”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他的嘴角也扭曲了起来,看着有些凶狠,“我向你再次保证,你会得到一笔极为丰厚的奖赏。” “先生,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 “我当然明白。你是贱民,如果你帮我藏起来,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教堂会将你驱逐出门,再也不能干活,收养你的人尽管可怜你,最终也会丢下你。你想要的,你不配拥有,你只能拿钱。我会感谢你的,因为我绝对信守承诺。如果你帮助我,你就可以获得一笔奖赏。这一笔奖赏,我也不会吝啬。我说明白了吗?别假装可怜我。也别费尽心思想其他原因来粉饰你那些自私的理由。我很了解。大家都坦诚点儿。” 莉亚看着他的表情,恨不得跳起来反驳他。可他说得一点没错。她确实想要这一份奖赏……不,准确地来说,她期望能获得一笔奖赏。双方都心照不宣。 “我们明白,先生。”莉亚站起来,抓着他的胳膊想扶他起来。 “不要碰我,”他嘟囔着自己站了起来,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马驹一样,颤颤巍巍地站不稳。又抹了一把嘴之后,环视了一圈厨房,便说道,“哪里呢……我要藏在哪里?” “你自己可以爬到阁楼上去吗?”莉亚昂起头,觉得有些鲁莽,“还是继续对着我吐?”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四章 帕斯卡的厨房 大教堂的厨房就在大主教的宅邸附近,他一般都在宅邸休息。厨房和其他房子没什么两样,又大又重的雕花石头堆砌成一个非常宽敞的正方形外立面,四周是突出于墙面的立柱,屋顶有一个尖塔。厨房里头不是一个规整的正方形,每一个角落都砌了一个火炉,烟道隐蔽在墙体中,这样黑烟就可以直接排到厨房外。有两个火炉非常高,莉亚和索伊甚至可以站在里面扫灰。另外两个比较小,就用来烤东西。 厨房一前一后有两组又宽又大的双开木门,一组正对教堂,正对面另一组就是后门,很少开启。木门上镶有铁花,上方开了玻璃窗,但只有特别高的人,才可以透过窗玻璃往里瞧,比如大主教;矮一些的人,比如帕斯卡或者其他帮工,就没有办法了。靠上方的石墙上也开凿出许多窗口,阳光洒进来,厨房便更加亮堂。阁楼上方,是由八根大柱子架起的屋顶,坡度很大,上面还有一个圆顶。从圆顶到厨房里的石头地板,这中间便无任何其他支撑,正方形的厨房很讨巧,火炉可以把整个房间都烘得非常暖和。 两个姑娘一直住在这里,甚是惬意。她们的阁楼是用木梁搭建的,下面铺了一层很坚固的地板。厨房地板上有一把梯子直通阁楼的地板。阁楼上堆满了各式香料——肉豆蔻、肉桂、白豆蔻,一袋袋面粉,成捆的燕麦,南瓜,还有小桶装的糖浆。更重一些的大桶和袋子就放在阁楼下厨房的地板上。 宏伟的大教堂就在大主教的宅邸边上。要是莉亚坐在阁楼上,就能透过石墙上方的窗户,看到大教堂的恢弘景致。在厨房的东面,穿过一排枯瘦的橡树,就是著名的苹果园。园子里的苹果酿出的美味苹果酒,远近闻名。穿过苹果园就是鱼塘。莉亚和索伊呆的这个厨房是大教堂的厨房,在它的正北面,穿过一个小公园,便是圣学徒的厨房,里面住着为圣学徒准备一日三餐的厨师和大教堂的其他帮工。他们不用服侍大主教和他的贵宾。 大主教的后院有一个小房间,帕斯卡就住在那儿,还有一张床——这已经算是一种奢侈了。她的房间离厨房也就二十来步的距离。每天一早,天还蒙蒙亮时,她就踏进厨房,开始烧火,和面,支使两个姑娘做这做那,整整一天,一刻也不得闲,直到深夜。只有到整个厨房只剩下炉火里那些许余火,一整天的忙碌才会趋于平静。 帕斯卡用屁股一下撞开厨房的大门,灰白的头发梢上还滴着水。看到莉亚一个人在磨面,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便沉下了脸。 “索伊!你这个懒虫,快给我下来。还有一大堆儿的活要干,我可不想……”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发现有些不对劲。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像是要抓住这些不对劲的源头。就好像乔恩·亨特在树林里研究动物脚印一样。 门口地板上的草垫子是新的,没被人踩过,也没有摆得歪七扭八,帕斯卡用脚踩了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唧唧的味道——一种人生病的味道。她使劲嗅了嗅,厨房原本的那种味道她可是一清二楚的。但是就是哪里有些……不对劲。迅速环视一周后,眼神从大锅飘到旁边的烤肉,最后看向了莉亚。 “索伊病了,”莉亚打了个哈欠,转过身走到磨盘边,把稻谷扔进自己的围裙兜里。“她昨晚上爬下来说胃痛,吐得我俩全身都是。我已经把垫子都换过了。” “她发烧了?” “没有,”壶里水已经开了,莉亚把稻谷全部倒 进这小水壶里,搓了搓手,又捏了一小撮盐,加了进去。“今天可以从其他厨房调些人手过来吗?我昨晚上睡得不太好。裙子也难闻,我想去洗一下,今天就能干。” 莉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帕斯卡。从帕斯卡疑神疑鬼的动作和警惕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是觉得空气里有什么东西,自己没有抓到。她关上厨房门。莉亚继续干活,她便支起耳朵仔细听着。火炉里蹿起的火苗,嘶嘶舔着小圆木,除此之外,唯一的光源便是莉亚身边那一盏油灯了。索伊睡在阁楼上,投下一圈阴影。 帕斯卡注意到了桌子。莉亚知道她迟早会发现的。 “她是不是偷吃了樱桃馅饼,然后就生病了?”帕斯卡气炸了,声音都有些抖。“索伊,现在生病了是吧?没法干活了是吧?眼前摆着一大盆好吃的,你长能耐了啊,觉得大主教的东西也能吃了是吧?” 莉亚转过身,忧心忡忡得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没有看到她吃。” “我真想拿鞭子抽你们两个,”帕斯卡撩起袖子,露出圆滚滚的手臂。自顾自地抱怨起来,她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但其实声音依旧特别大。“两个没良心的贱民。平时吃得还不够好吗?一会儿,帕斯卡你看有小偷;一会儿,帕斯卡,你看这一小撮面团。恨不得捏你们俩的屁股,瘦不拉叽的。” 莉亚试着打断她的愤愤不平,“艾尔萨·库克过来讨了一条烤猪腿,说是要给圣学徒的午餐做个汤。” “你给了吗?或者我非给不可?还是我自问自答吧。你呢,就让她自己从烤架上割下一条腿,没错吧?还拿去了一块好的。” 莉亚耸耸肩。 “你肯定希望她派一个帮工过来,分担掉你的活儿。事实就是这样。好吧,莉亚,你们俩等着受罚吧。” “我没有吃那些馅饼。” “但是你知道它们不见了,脸皮真是够厚的。我进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但是你却帮着她隐瞒。你们俩真是厚颜无耻。现在清醒清醒。今天你得干两个人的活。等索伊病好了,她也逃不过惩罚。我说到做到。” 阁楼上传来嘎吱一声,特别响。帕斯卡马上捂住自己的胸口,往上看了看,很害怕的样子。莉亚心里紧张得要命,那种恐惧她自己都揣摩不透。即便是莉亚,也马上意识到索伊个子那么小,怎么能弄出这么大声响。 莉亚怒气冲冲地往阁楼望去,抓起一只碗,大步走到梯子那儿,“不要翻来翻去了。” 帕斯卡依然很警惕地抬头望向阁楼上的投影。天渐渐亮了起来。“去煮些荨麻,”帕斯卡说道,“荨麻可以让胃舒服点儿。或者煮点薄荷吧。在茶里放些薄荷,也可以让她好受一些。要是她睡不着,就喂她点缬草。” 莉亚爬上梯子,消失在了阁楼里。她正好当着帕斯卡的面,好好说一说索伊,怎么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 到现在为止,她的计划进展得还不错。 “太讨厌了,”索伊呜咽道,“现在都是我的错了?我没有吃过那些馅饼。你干嘛怪到我头上来?” “那我还能怎么说?帕斯卡从来都是疑神疑鬼的。” “她老是怀疑你,是因为你总是想要骗她。” “现在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最起码表扬我一下吧。” “没错,莉亚,一切都很完美。我看起来就是个贪吃鬼。我谢谢你。” “如果可以做得更好,那就无论如何也要试试呗。今天,除了要干完自己的活,还得包下你的活。你就在这儿睡上一天吧。” “我没法睡。” “什么?” “我没法睡。”索伊的声音越来越轻,有些难堪。 “怎么就不能睡了?” 索伊把声音压得更低,“因为他在上面。” 莉亚揉揉眼睛,“这也太滑稽了吧。他睡在麻袋后面,你根本看不到。” “可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不可能吧。” “当然可以听到啦!” “你也太孩子气了。你什么时候被我的呼吸声吵醒过?他不会对你图谋不轨的。他得这么一动不动,直到帕斯卡晚上离开这儿。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呼吸的时候,声音可大了。” 莉亚眼珠一转,“有机会的话,你就告诉他,我洗裙子的时候,会顺便把他的衬衫一起洗了。我还需要你的裙子。” “我才不会在阁楼上换裙子呢!”索伊压低声音,愤愤然说道。 “那我就拿上你干净的裙子去洗吧,”莉亚有些恼火,“我得洗两条裙子。最好挑给圣学徒送早饭的时间去洗衣房。那个时候,洗衣服的人不太多。而且,现在还在下雨。要是再拖下去,可就没机会了,今晚衣服就干不了。帕斯卡离开厨房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你就让他准备好。” “我不想和他说话。” 莉亚瞪了她一眼。 “我害怕!” 帕斯卡在厨房里大声嚷嚷了起来,“莉亚!肉汤都煮开了!不要再和索伊瞎闹了,快给我下来。把碗塞给她就行了,你个蠢姑娘!圣灵降临节还没到,我们还有一堆活要干。快点下来,让她一个人待着吧。” 索伊一把抓住莉亚的手,满眼的无助,“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儿。你也假装生病就好啦。” 莉亚抽回自己的手,“要是我也装病,其他帮工就会过来。好了,现在开始假装痛得叫起来。” “你让我假装痛得哇哇叫?” “对,就是哇哇叫。” 索伊半是呜咽,半是啜泣地发出了些许声响。 “太惨了。”莉亚嘟囔着爬下梯子。 无法读懂典籍的人总是困惑于何为“灵力”,它的确衍生出许多不同的含义。未曾受过教育的人不明白,完全可以理解。我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如下——之所以选择“灵力”这个词,正是因为它包含多重含义。它可以是一种纽带,连接互相独立的两种力量,比如圣骑士可以将火种从地底下召唤而出。它也可以是一种中间物质,任何现实的,或者潜在的力量,都可以借此传播。它还可以是一种交流的媒介。蚀刻在石头或稀有矿石上的文字,对于那些能读懂的人来说,便是灵力的显现。雕刻的同时,灵力便发挥力量,能读懂它的人便可破译其中的含义。灵力对世间一切握有绝对的掌控权,不管是已经死去的或者健在的都听命于它。它还可以为现世与冥界架起沟通的桥梁。灵力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即使肉身早已灰飞烟灭,随风散去,灵力依然可以找到每一片灵魂碎片,重新拼凑出新的生命。有人说,这个王国历史最悠久的大教堂——米尔伍德,便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尽管知道此事的人凤毛麟角。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五章 瑞奥姆·娜梵德 吃过早饭后,莉亚会留出一些时间洗衣服,或者拍打已经醒好的面团,为晚上烘烤面包做准备。米尔伍德的圣学徒基本都会在房间里学习。大雨仍未停,很少会有圣学徒跑到外面。帕斯卡偷偷溜出厨房,跑到自己的卧室去了——她每天都要去十次,因为厨房里只有尿壶,她嫌恶心。莉亚终于等到了机会。门刚关上,她赶忙爬上梯子。 索伊睡着了,尽管刚才还在不停抱怨。可是先前说的衬衫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莉亚找了半天,跨过依旧酣睡的索伊,爬上一只大木桶。“我准备去洗衣房了,把你的衬衫给我。” “不。” 雨停了,天色渐亮,阳光透过窗户射进阁楼的角落里,空气里弥漫着的尘埃也清晰可见。他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皮肤黝黑,有些暗沉,下巴上胡子拉碴,不太光滑。眉毛上的绷带又浸满了血渍——看来需要换一根了。 “呃……你身上可真是难闻,吃点奶酪吧。”她把奶酪递给他。 他接过奶酪,正准备吃起来,又问道:“面包呢?” “还在醒面团。把你的衬衫给我。看看那些污渍,真够脏的。我现在要去洗我的裙子了。” “你不用帮我洗衬衫。我在这儿不会待很长时间的。” “这么臭的衣服哪里撑得过三天。我不会偷你的衬衫的。我可解释不清楚。”莉亚伸出手,皱了皱鼻子,“我在这儿都能闻到这股酸味。” 他还有些犹豫。 “快点!帕斯卡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她冲他打了个响指。 他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说道:“好吧。你转过去。” 莉亚觉得他精神失常。他好歹是一个骑士——或者说护卫——随便是个什么,在她面前怎么如此腼腆。突然,她注意到他的衣领下闪过一道银光,之前她并没有发现。 “你穿的是银丝软甲!你也是圣骑士?”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活脱脱像是连皮吞下了一整个柠檬。虽然气得发抖,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睁开眼,不满地看着她,“你不是个贱民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鉴于他们现在的地理位置,他的反应的确有些蠢。“先生……这里是米尔伍德大教堂。每过两周,圣骑士就会到访。我们还有自己的银匠,有获得资格的圣学徒,便可以为他打造一件银丝软甲。其他的圣学徒,还可以通过继承……” “对,父亲传给儿子。我这件是我父亲的。” “你现在穿着他的衣服,就说明他要么已经去世,要么年纪非常大了。” 他的脸沉了下来,“不准如此轻慢死者。” “怎么?怕伤了他们的感情?可以把你的衬衫给我了吗?如果这个头衔会给你带来麻烦,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圣骑士的。” 他解开衣襟前的带子,脱下银丝软甲,扔给莉亚。这件银丝软甲非常漂亮,做工精美,比米尔伍德自制的银丝软甲要好上许多。那些微微闪着光的锁链从脖子那儿一层层垂下来,延伸到前臂。包边上面刻着两个正方形互相交错而成的八角形标记,莉亚在他的剑柄上也见过这个标记。包边的下面还缀着流苏。 “别这样看着我,”他的语气有些生硬,“把衬衫上面的脏东西都洗干净,然后还给我。”说完,便一头扎进窗台下的阴影中,用力抱紧双臂。窗外的阳光让莉亚睁不开眼睛。不论他做什么动作,银丝软甲都没有发出任何金属的碰撞声,反而如丝衣一般柔顺。如果圣骑士穿戴了银丝软甲,就说明他可以听见灵力的低语,并且通过考试,获准进入大教堂内部的圣所。 莉亚一边往回走,一边将衬衫叠好,然后转过身看着他,“既然你是一个圣骑士……你应该可以到大教堂寻求庇护。没有人能强制你离开,即便国王也不可以。大教堂自古以来便拥有这个特权。你不知道吗?” 他依然沉默着。 莉亚转过身,往梯子那儿走,盘算着是不是在洗衣服的时候,往里头加点菘蓝,让衬衫变花,才能出口恶气。正往下爬的时候,听到他小声咕哝着些什么,但是听不清。 莉亚从阁楼下的橱柜里拿出一条索伊的裙子,连同自己那条脏兮兮的裙子一同扔进篮子。她自己那条裙子上面的呕吐物和护卫衬衫上的也差不离了。她从挂钩上取下自己的蓝色斗篷,把斗篷的帽子翻上来,盖住乱蓬蓬的头发,挎起篮子,走进雨中。 空气里透着阵阵寒意,夹杂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她走下通往宅邸的石径,踩过又湿又软的草坪,然后又取道另外一条石径,往苹果园的方向走去。到了园子里的时候,鞋子上早已糊满了烂泥。从前,她总是害怕去洗衣房。但是今天,一切都犹如新生一般,让她兴奋无比。要知道,现在有一个护卫藏在大主教的厨房里!而且国王的治安官正在搜捕他!天上乌云密布,连花朵都仿佛暗沉了下来,可这些都不能平息她内心的激动。莉亚迈开大步,尽力在淋湿前走到洗衣房。她暗自高兴,帕斯卡虽然谨慎,但是她天天这样。莉亚知道她没法爬上阁楼下的那把梯子。三天其实不长,给那个护卫送点吃的也并不难。现在她让他又是吃又是住的,到时候不 知道他会给什么奖赏。 正走着,莉亚透过雨帘看到了大教堂的回廊。圣学徒都在里面上课。回廊和大教堂的四堵墙是平行的——上面没有塔顶。四根廊道砌上平顶,以花园为中心,围成一个正方形。出入口的门一直都锁着,不准帮工进入,因为圣学徒在进修的时候,会用到非常昂贵的金属。每到下课,或者雕刻结束的时候,圣学徒才可出门闲逛,时不时捉弄一下帮工,总之就是不让别人好过。 只有在这个回廊里,男孩女孩才可以了解阅读的秘密,学会雕刻一卷又一卷的圣书。每个人对这些秘密都守口如瓶。莉亚望着回廊,从小到大,她嫉妒能走进这里的每一个人。她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拥有一本圣书,可以在上面雕刻古代文字,一边阅读,一边聆听来自远古时代的声音。 米尔伍德的洗衣房小小的,四周没有墙,只用六根结实的立柱支撑,上面用木板架起一个斜面的屋顶,可以防雨。屋顶面积很大,足够大家在洗衣房躲雨,因为下雨在大教堂这儿是常事。屋顶连着一根泄水道,雨水可以通过这根管道排进湿地。起初,莉亚料想洗衣房应该没人,可她听到有人在那儿哼歌。定睛一看,居然是瑞奥姆,她沮丧极了。 瑞奥姆十七岁,是个浣衣女。莉亚从来不相信她这种喜欢八卦的姑娘。她说起别人来毫不留情——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比如,她刚在人前夸一个姑娘刺绣的手艺怎么怎么精湛,转过身,又在人后嘲笑这姑娘的辫子编得怎么怎么难看。 这样的事情,莉亚碰到过许多次了,不过她很少成为瑞奥姆嘴里的那个倒霉鬼。当然,她偶尔也会讥讽莉亚,怎么长得比其他同年的姑娘要高一些;又或者是,她的头发既不是棕色,也不是黑色,反而是干枯的亚麻色,而且又卷又乱——当然莉亚对这两点无能为力。对付瑞奥姆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她的奚落和赞美,什么都别指望。莉亚走进洗衣房,放下篮子。脱下斗篷,甩了甩帽子上的水,把它挂在一根立柱的钩子上。这样,在她干活时,斗篷就可以晾干。 瑞奥姆正坐在靠近水边的石阶上,搓着一条长裙,随后把裙子浸入水里漂洗。她满手都是泡沫,皮肤已经起皱了。捞起裙子后,又把裙子扭起来绞干水,一连串动作和扭鸡脖子如出一辙,随后再把裙子抖开,又绞一遍。她的双手力气很大。莉亚曾经亲眼看到她在一个姑娘身上直接拧出一个乌青块,那姑娘痛得眼泪直流。 “你好。”莉亚想让瑞奥姆知道她也在边上。 没有回应。莉亚早就料到了。 她跪在另一头,就在瑞奥姆的斜对面。莉亚从篮子里拿出满是污渍的裙子,浸到水里。因为下雨,石头水槽几乎都满了。每到夏天,老师或者大主教会用灵石召唤出水。一次偶然机会,莉亚和其他帮工便看到了这个过程,那些帮工都看呆了,不停地倒抽冷气。现在,莉亚看着那块灵石,上面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毫无生气,也没有发出任何光亮。可是,即便莉亚跪在那儿,离它有好几步远,却依然能感受到沉睡在石头内部的那一股强大的力量。她现在还不能唤醒这一股力量,至少当着瑞奥姆的面不行。 她从木桶里拿出一块肥皂,在衣服上不停拍打,同时不断翻动衣服,用肥皂再搓一遍后,便跪下来,就着石头搓起来。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洗衣服,完全忘记了瑞奥姆,只希望她快点离开。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教堂的男孩子们从来都不知道瑞奥姆有多么恶毒。他们都争着帮她拎篮子,莉亚觉得烦透了。他们还会在瑞奥姆面前,一步跳过井眼,好博取一个薄情的笑容。去年夏天,瑞奥姆拿了一根皮绳串上一块光滑的河石,戴在脖子上。有个圣学徒也会自制这种不长不短正好能圈住脖子的项链,再搭配同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坠子。瑞奥姆显然是依样画葫芦,但是贱民也只能学到这一步了。渐渐地,这种项链便在洗衣工当中流行了起来。然后厨房的帮工也开始跟风——当然莉亚和索伊除外。男孩子们便开始打磨皮革,或者到河里找石头。有些女孩子不顾一切地想得到这种项链,男孩子也屁颠屁颠地帮着找材料,实在是有够蠢的。 过了一会儿,莉亚听到瑞奥姆把湿衣服折起来,堆进篮子里。雨水不断滴在水槽里,头顶上方的木梁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肥皂和薰衣草的味道。她自顾自地继续搓着自己的裙子,一会儿绞干一会儿漂洗。瑞奥姆正准备走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谁会在圣灵降临节集会上邀你跳舞。”瑞奥姆说道。 真想咒她,莉亚有些阴暗地想着。“嗯?”她假装自己不在意,但心里仍不痛快。 瑞奥姆把篮子挎在身体的一侧,“谁都知道,肯定是那个最无聊的尼沙·杜尔登。只会读书,逮着机会就和姑娘打招呼。他说他走在回廊里的时候,只和姑娘打招呼,从来不和男孩子打招呼。但是他还是会问候我们的,即便我们都是贱民。看来,你篮子里的是他的衬衫。是他让你帮忙洗的吗?他付你钱了?还是你就是做好人帮个忙?” 莉亚擦了擦额头,脑袋飞快地转起来。瑞奥姆其实是对着她嘲笑杜尔登。他是一年级 的圣学徒,尽管十三岁了,但无论是个头还是外表,看上去像只有十岁。他是大教堂里性格最好的年轻人,考虑周全,待人友好,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管这个人是贱民,还是老师还是其他圣学徒。莉亚喜欢杜尔登,他会解释给她听词语的真正含义。当然他不会教她怎么雕刻,但是他从来不介意同其他人分享知识。 “不管谁请我跳舞,我都会很高兴的,”莉亚打了个哈欠,“杜尔登很慷慨。我才不会因为他是个圣学徒,就觉得不好意思。”她暗暗希望瑞奥姆不要把衬衫翻出来,因为她很快就会发现这件衬衫对杜尔登来说,明显太大了。 “是,但他还是个孩子,那么小。你们两个人在一块,真是太滑稽了。他站在你边上,就和一根棍子似的这么矮。莉亚,你太高了。男孩子才不喜欢比他们高的女孩子呢。你有大主教这么高吗?我觉得差不多。” 莉亚把裙子又绞干一遍,更加用力地搓起来。“要是你知道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不长这么高,就劳烦告诉我,我很乐意。” “你这么高,大概只会有一两个高年级的男孩子会可怜可怜你。但他们也不会和你跳舞。老师要求他们请我们这样的女孩子跳舞。你太瘦了,不然就能冒充十六岁的人。帕斯卡每天晚上都给你吃奶油醋栗泥么?在她手下干活实在太恐怖了。” “帕斯卡对我很耐心。”求你了,瑞奥姆,赶紧走吧。把话说完,你就赶紧走吧! “帕斯卡一开口就骂人,才吐不出什么好话。谁都知道,都不用我说。今年,她有没有让你为五月柱舞会准备?还是她在忙着准备做买卖的东西,完全没时间教你?” “瑞奥姆,我很早就知道五月柱舞会了。”莉亚气得全身汗毛竖起,拼命绞干裙子里的最后一滴水,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厨房。 “真的?谁教你的?还是你在卖蛋糕的时候,偷偷看着别人跳舞就学会了?又或者是优雅的帕斯卡拉起你的手,手把手教你的呢?我还真想看你们两个跳舞的样子呢!” 莉亚回头看着她,怒火中烧,感觉自己像被一只乌鸦啄来啄去。瑞奥姆就是有本事让人觉得自己又蠢又笨,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搁。莉亚没有告诉她,其实在她十岁的时候,乔恩·亨特就教她跳五月柱舞了。他还教她射箭,命中园子里的苹果。莉亚甚至可以完美地复制帕斯卡的拿手菜——奶油醋栗泥。 “那又是谁教你跳舞的?”莉亚试着调转话头。 瑞奥姆抱起篮子,搁在自己肚子那儿。“格特明还没去学打铁之前,有一个男孩子教我的,他现在已经是村子里的铁匠了。”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像是沉浸在那些如糖浆一般甜蜜的美好回忆中。随后,这份甜蜜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副调皮的表情,“反正你说随便哪个做舞伴都可以,那我让格特明和你跳舞怎么样?” 这个问题摆明要激怒莉亚,大教堂里还有谁不知道她和格特明是死对头。 “还是不要了吧。我从来不怕他,他应该还没有原谅我吧。”其实莉亚心想,他这么横行霸道,我才不会原谅他。 瑞奥姆刚要离开,又站住了。她从自己的篮子里翻出一把薰衣草,扔进莉亚的篮子。“你身上一股怪味。像是小豆蔻还是醋和香烟混在一起的味道。要么在晾干衬衫以前,把薰衣草夹在衬衫里。要么把衬衫和薰衣草挂在一块儿晾着。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这么做,他应该会感谢你的。”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猾的笑容,便走入雨中离开了。 瑞奥姆走后,就剩莉亚一个人,她从篮子里拿出那一束散发着香气的紫色花朵,觉得应该提醒杜尔登,他也好在瑞奥姆嘲笑他的时候有点准备。可这也意味着,她今天还得再撒一个谎。莉亚心里又是挫败,又是窘迫,气得不行,恨不得捏碎攥在手里的花朵,然后扔掉。但最终她也没这么做,而是把花朵轻轻放在篮子底部,带上洗好的裙子走到灵石那儿。 灵石有许多功能,取决于它们是怎样被雕刻出来的。厨房里的灵石,可以从嘴巴里吐出火舌。洗衣房的这一块可以流出水来,还有一些则可以发光。它们表面的图案千奇百怪——有些是狮子或者马,有些是男人或者女人,还有些是太阳或者月亮——每一块都有不同的脸,表情也截然不同。有些凶神恶煞,有些胆小害羞。有些看上去很温顺,有些则很愉悦,还有一些充满痛苦。每一块灵石都会表现出一种情绪。 莉亚看着这块灵石,上面雕刻着一张女人的脸,脸上带着那种充满好奇的无辜表情。她从不当着别人的面使用灵石,只有独自一人或是索伊在身边的时候才会使用。因为只有圣学徒或者圣骑士可以通过灵力,召唤出它们的力量。她盯着石头上的眼睛,集中自己的意念。石头上的眼睛开始泛红,水便从嘴巴里地流了出来。水很烫,蒸腾出的水蒸气从洗衣房里往外冒,好似春天早晨的薄雾一般。莉亚一边搓着衣服,手也被烫疼了。可是,热水能把脏衣服洗得更干净些,也更省时间,比泛着一股酸味的冷水好多了。 只有圣骑士和一些圣学徒可以驾驭大教堂里的灵石。 还有一个人也可以——那就是莉亚。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六章 灵石 “下回你要是再敢犯事儿,就想想这回肚子有多疼。”帕斯卡凶巴巴地责备道。 索伊低下头,省得别人看见她脸红,低声回答:“是,帕斯卡。” “再喝一杯缬草茶,明天就会舒服点儿。”帕斯卡洋洋得意地扫了一遍料理台,就着围裙擦了擦手。“莉亚,你睡觉前磨点儿新鲜的肉豆蔻。明天早上再用燕麦、糖浆、糖还有奶油,为大主教做些配菜。现在要是苹果成熟的季节就好了,不过好在还有一些其他当季的水果,有什么就用什么吧。” “是,帕斯卡。”莉亚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你们一定是累了。但我希望你们学聪明点,要不然大主教就会让你们再等上一年才能绕着五月柱跳舞。”帕斯卡顿了顿,往四周看了看,像是忘记了汤勺放哪里,还是其他的什么事情。“我不在的时候,把门锁好。好了,莉亚,你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 帕斯卡走到门边,从挂钩上拿下自己的斗篷,走出门消失在浓浓夜色中。“砰”的一声,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莉亚拍拍手上的灰尘,把门闩插上,转身看着索伊,“要是你非抱怨不可,就抱怨两句吧。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她还会再回来吗?”呆在阁楼上的护卫幽幽地说了一句。 “今晚不会。帕斯卡巴不得整天呆在自己的卧室里,除非厨房着火,否则她才不会踩着烂泥再回到厨房。” “我的衬衫在哪儿?” 莉亚走到阁楼的立柱边上,手伸进篮子里摸了摸。“还湿着呢。我不能当着帕斯卡的面,烘干衬衫。不过现在就没有问题啦。用火烤一烤的话,干起来就快了。要是你走得动的话,就爬下来吧。” 墙角已经拉起一根细绳子,绷得紧紧的,就在烤面包的炉子边上。上面还夹着一只只木夹子。莉亚已经把之前洗好的裙子烘干折好了。她拿出篮子里的衬衫,抖开后,又从篮子里拿出薰衣草,和衬衫一起晾在绳子上。她盯着壁炉内墙上的灵石。墙面上沾满了油烟和灰尘。灵石上的整张脸都黑乎乎的,嘴张开,扭曲得厉害,像是因为痛苦不停在嚎叫的样子。莉亚盯着它的眼睛,集中自己的意念去唤醒它的力量。那双眼睛渐渐发出橘红色的光芒,紧接着,嘴里吐出火舌点燃了壁炉。莉亚的脸颊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有了灵石,就不用往壁炉里扔木头烧火了。 “你在做什么?”索伊急匆匆跑了过来,转头看到那个护卫正从梯子上往下爬。“莉亚,你从来不在外人面前使用你的能力。他会看到的。” “他会去告诉谁呢?”莉亚自信满满地反问了一句,然后弯腰绕到衬衫另一边,把衬衫抚平。 护卫爬下梯子,站定后盯着两个姑娘,一脸愠怒,“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生起火来了?” 莉亚决定忽视这个问题,可发现他早已注意到壁炉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这样你的衬衫可以干得快一点儿。”护卫走过她身边,来到壁炉前,一手搭在壁炉上方的石头上面,仔细看了看,而后又转头看看莉亚,再转头看看石头。“呼”的一声,火灭了,这块灵石安静了下来。 “你再试一次。”他命令道。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恐惧中又夹杂着愤怒。 莉亚挠了挠脖子,便盯着石头上那双透着痛苦的眼睛,不一会儿,火苗又蹿了起来,这回烧得更加烫了。莉亚又尽力集中意念,让火烧地更加旺,最好烫得他往后退,或者干脆烫伤他。他的银丝软甲在火光下的映衬下闪闪发光,一双眼睛紧紧锁住莉亚的眼睛,火又熄灭了。 他的目光游移到莉亚的脖子上,“让我看一下你脖子上的护身符。” 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暴风雨过后,莉亚就一直把这个金指环戴在脖子上。“不过是个小玩意儿罢了。为什么要给你看?” “让我看看。” 莉亚从紧身马甲里掏出指环,让它露在裙子外面。他眯起眼睛,仔细看着这只金指环,脸上渐渐露出可怕的表情。他眉毛边上的伤口,血迹已经发黑,绷带也歪在一边。莉亚蓦然感觉到了一丝害怕,像是有一条小虫在她心里钻上钻下,闹得她心神不宁。难道他要把指环从她脖子上拽下来? “可以拿给我看一下吗?”他问道。 “我从没摘下来过,”莉亚答道,“但是可以给你看一下。”她拿起指环。就着火光,指环光滑的边缘便清晰可见。索伊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 护卫试探着拿过指环,伸出头又凑近了些,好看得更加清楚。“只是一个指环么?金的指环?” 莉亚把指环套进自己的小指,又拔出来。松开手,又让它荡在自己胸前。她集中意念,这回都没有直接看灵石,壁炉里便又生起了火。护卫吓了一跳。 “召唤灵力这门技能,你练习多久了?”他问罢,便又转身盯着火苗。 “随时。我觉得不难啊。” 他转过身,又看着莉亚,双眼亮晶晶的,“很多三年级的圣学徒都不能如此轻松地控制它!” “他们没这个能力,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过大主教,我也想成为圣学徒,可是他发誓,让我断了这个念头。” “但你是怎么——我是说,你是怎么学会的?如果没有人教你,你怎么学会的?” 莉亚耸了耸肩,走到料理台边,这也是厨房里最重的一张桌子。其他的都只是在支架上搁一块板,方便收拾,还能码放起来。她拖过一把杵和一个石碗。“还小的时候,有一年冬天,我亲眼看到大主教召唤灵力。这样我们感到冷的时候,就可以烘烘手了。” “你看他召唤过一次?” 莉亚又耸了耸肩。“对,一次。”她还看到过大主教用灵力平息了一场暴风雨,当然她没有提。 壁炉里,橘色的火焰透着些微金色的光芒,蒸腾出一阵又一阵的热气,衬衫“滋滋”作响,冒出水蒸气。索伊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打开坛子,掏出两枚核桃般大小的肉豆蔻种子。“我来捣碎它。”她轻声说道。 莉亚对着她微微一笑,转身看着护卫,“你得换一根绷带。先去火边,坐在那儿的小凳子上吧。我去打些热水来。” 护卫照做了。莉亚拎来一只热水壶,再捎了些抹布用来擦洗伤口。她站在护卫边上,解开绷带上的结,轻轻把它从结痂上撕下来。他皱了皱眉,但依然纹丝不动,不过看得出来,是极力忍住的。 “那不过是个指环,你看上去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莉亚问道。 “也没那么吃惊。或许当初,你被遗弃在这儿的时候,这枚指环就挂在你脖子里了。” “那你为什么非要看呢 ?” “姑娘,你可以不要这么好奇么?” “人生就是充满了好奇啊,难道不是么?我喜欢不懂就问。现在,请回答我。我会召唤灵力这件事儿,为什么让你这么忧心忡忡呢?肯定不是因为这事儿有多难,而是你感到害怕了。” “因为,召唤灵力只有两种方法。第一种,继承而来,然后激发自己的潜能,方可运用自如。第二种……强迫灵力听命于你——也就是控制它。我刚才只是想确认,你没用第二种方法。那些生来并不具备这种能力的人,通常会戴着魔徽,才能强迫灵力听命于他。” “魔徽长什么样?你是害怕魔徽么?” “我不怕它。但是,我受过专业训练,得时刻提防着它。我见过类似的,可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好像都不太合适。这种魔徽是圆形的,上面的花纹,就像是一圈一圈编起来的辫子,被压得平平的,和五月柱上的叶子或者飘带差不多。” “我明白了。所以它看上去应该不像这种指环。既然你不怕它们,那要是我戴着魔徽,你会怎样呢?” “我会马上把它从你脖子上拽下来,”他抬头看着莉亚,眼神非常诚恳,“如果你带着魔徽,你可能会试图控制我。” 莉亚用指尖捏住指环,仔细观察,“谢天谢地,它不过是一枚普通的指环而已。不然我肯定会挠你的脸,留下更多伤疤了。你肯定不会喜欢的” 索伊站在桌子边上,咳了两声,“砰”的一声,把石碗往桌上一放。 莉亚假装没有听到,继续清洗护卫的伤口。“你刚才说,大部分两年级或者三年级的圣学徒也没能召唤出火,”她用浸湿的抹布轻轻摁住他的眉毛,“那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一年级的时候。”护卫答道。 “那你还这么惊讶?我刚才也说了,我看大主教召唤过一次。” “我能做到,是因为在我进入自己百里区的大教堂以前,已经接受了父亲多年的训练。我的族人都非常善于召唤灵力。这一点很重要。我太爷爷、我爷爷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我使用灵力了。成为盔甲侍卫之前,我便能召唤灵力了。” “什么是盔甲侍卫?” 护卫闭上了眼睛,龇牙咧嘴地说道,“替我的圣骑士拿武器。” 莉亚觉察到他有些尴尬,却又感到奇怪,“我明白了。我不能读书写字,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练习使用灵石。它们能干的活儿可多了。”湿抹布把护卫伤口上的结痂弄软了,便不再流血。她用海绵擦了擦他的额头,把干透的血迹抹掉。 “我很讨厌你们这群人把灵石叫作怪眼灵石或者斜睨灵石。这种叫法并不恰当。” “我觉得再恰当不过了啊。” “我怀疑你究竟是否知道‘斜睨’的意思?” 莉亚咬了咬内脸颊,“狡猾的意思呗。”她眯起眼睛查看伤口,再用干净的麻布把伤口周围擦干,随手把换下的绷带扔进了壁炉,看着它们在炉火的舔舐下慢慢烧成灰烬。“有个圣学徒告诉过我这个词的意思。怪眼灵石就是刻在石头上的脸。有些是太阳的样子;有些是月亮的样子,圆缺不一。还有些是照着星星的样子刻的。但是每一块都有一张脸,上面的眼睛都会盯着我们。” “那为什么不叫‘瞪眼石’呢?因为‘斜睨’有其他的含义。” “比如?” “我不想再讨论下去了。” “为什么?不屑告诉我么?” “它的衍生意义,还有形容的那种行为不太体面。” “什么意思?” 护卫变得更加不耐烦了,有些不高兴,“每个词语都有明确特定的含义,但是也有其他很多意思。‘斜睨’字面上就是盯着看的意思,但也是用某种特别的方式盯着别人看。” 莉亚挑起眉毛盯着他,问道,“就像我现在这样?” 护卫的脸色愈发阴沉,像是因为不太舒服而变得暴躁起来。双手放在大腿上攥成拳头,“早知道就不和你这么讨论了。” 莉亚又拿起一块麻布,叠成一个正方形,压在他的伤口上,再用一根长条麻布把它固定住,最后打了个结。 “你还真是猜不透啊,”莉亚睥睨着他,“好吧,大部分圣学徒都和你一样。你们可以学习词语的真正含义。还会有人教你们怎么把它们刻出来,学会运用和理解它们。但是你们都不愿和别人分享你们所学到的知识,碰到像我这种搞不清楚的人,就只会在那边洋洋得意。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个贱民,所以就没法理解那些很深奥的知识呢?” “不,不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如果你讲了一遍,我还是不明白,你大可以嘲笑我。但你却选择一个字也不说。” “因为我觉得不那么舒……因为‘斜睨’描述的,其实是男人看女人的一种方式。并非调情,和一般的爱意也八竿子打不着。”护卫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也不是那种怀着敬意的眼神。我看到过,你看到也就知道了。贱民有时就会这么看人,骑士也不例外。”他站了起来,攥起拳头却又松开,显然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石头上的雕刻不过是某种象征。它们有专门的名字,叫嘎咕怪石。” 莉亚有些茫然,便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词……” “没错,你当然不知道。嘎咕怪石来源于达荷米亚语,是‘喉咙’的意思。如果你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为什么要如此命名了。大部分贱民根本不知道达荷米亚这种语言的存在,更不要说准确发音了。” “你刚才说它们是‘象征’,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象征是用具体事物来表现某种意义。石头上的花纹象征着我们内心灵力的力量。它们可以是男人或者女人的脸,甚至是一只野兽的脸,表明我们两个人与灵力的力量是有联系的。其实并非是你从这块石头里将火召唤而出,而是这块石头助你一臂之力,将你自己体内的火召唤而出。它们都异常强大,若是理解有误,或者使用不当,还有发音不准,都是不允许的。” 听完他的一席话,莉亚仿佛觉得有一股热流,流便全身。她既兴奋又激动,脑海里只萦绕着一个问题,越是思考越是觉得一切皆有可能。按照护卫的说法,她可以生火,引水,甚至引发一场瘟疫或者让人起死回生,这种能力并非沉睡于那些石头中,而是她生而有之。 莉亚往前靠去,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并不需要灵石,就能生火。” “不,不是。你想歪了。你得明白,你没法完全控制它。问题就在这儿。你召唤灵力的能力 是继承而来的,与此有关的,便是你的父母、祖父母还有你的祖先,甚至是最早的始祖,和你自己可是一丁点关系也没有。” 莉亚瞥了一眼索伊,她正看着他们两个,一会儿摸摸杵,一会擦擦钵。然后便低下头,又开始捣碎肉豆蔻。“所以,即便我成为圣学徒,也并不能说明,我可以轻松学会控制是么?如果血统世系不够强大的话,就不能……” “连一杯水都没法加热,不管他学习多么刻苦,”护卫接道,“可你是贱民,除非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否则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潜力的极限在哪里。圣学徒一般都会花很长的时间去了解他们的祖先是谁,然后才能知道祖先们所拥有的各种神力,是如何在时间的推移中不断融合,最后遗传给他们。” 莉亚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做一些圣学徒都无法做的事情,正想问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把他们吓了一跳。 受伤的护卫正想爬上梯子,躲到阁楼上去。莉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儿有窗户,有人会看见你的。快躲到那块屏风后面去!” 他赶紧跑到阁楼下方的木质屏风后面。可屏风不是落地的,底部和地板之间留了个缝隙,正好露出他的靴子。莉亚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外面的人又重重地敲了敲门,莉亚穿过厨房走向门口。 “我们该怎么办?”索伊小声说道,怕得要死。 莉亚瞪了她一眼,索伊便闭上了嘴。她想到了一个办法,“索伊,你拿上水壶,躲到屏风后面去洗头发。让他躲在浴桶里。” “我才不会洗……” 莉亚狠狠地看了索伊一眼,表情堪比那种满脸阴沉严肃的灵石。索伊立马拿上水壶,迅速跑到屏风那儿,一个字也不敢说。不一会儿,莉亚便看到他的靴子不见了,然后听到他钻进小木桶的声音。那是她们平常用来洗澡的小木桶。 莉亚提起门闩,把门打开一条缝,还好厨房的玻璃上满是烟尘油渍,什么也看不清。借着厨房的灯光,她看清了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原来是乔恩·亨特。他的外衣脏兮兮的,衬衫松松垮垮地堆在腰带上,领口也敞开着,头发乱蓬蓬地耷拉在脖子里。 “莉亚,给我点燕麦。”说完,便开始把莉亚往厨房里推,不过莉亚紧紧拉住门,只露出一条缝,强行卡在门口。 “索伊在洗头发。你要是饿了,就到艾尔萨的厨房里去要燕麦嘛。” 乔恩叹了口气,“莉亚,我都到这儿了,我才不会再走到另外一个厨房去呢。” “为什么不去?她是要亲吻你,还是要做其他什么事情?还是她特别小气,不愿给你蜂蜜?” 乔恩又叹了口气,眼里闪闪发光,“你是不是和瑞奥姆混多了,讲话一个样。那儿的燕麦又不是为我准备的。” “那是为谁准备的?” “我谁也不告诉。所以我才来你这儿。” “好吧。但你也知道,帕斯卡有规矩,她离开以后,除了大主教,谁都不能进厨房。”莉亚歪着头靠在门上,挑了挑眉毛。 乔恩语气放软了一些,“那大主教知道你偷了墓地里的一枚指环吗?”他轻声说道,而后低下头朝着莉亚裙子前面扬了扬下巴。 莉亚一下慌了神,她忘记把指环塞回裙子里了,可乔恩已经看到了。她故作镇静地说道:“在米尔伍德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大主教,你不也知道吗?你为什么要问我拿燕麦?我嘴巴可紧了,乔恩·亨特,不会告诉别人的。我的为人,你最清楚了。” 乔恩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但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莉亚拼命点头。“我今天在树林里发现一匹马。” “真的吗?我可以看看它么?” 乔恩得意地笑了笑,“莉亚,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哦。” “也不能让帕斯卡知道?” “当然不能啦。你也知道,大主教很信任她。” “我先去拿些燕麦过来。”莉亚抓着门,定了定心神,便大声嚷道:“索伊,你先别出来。是乔恩。” 说罢,她立马奔进房间,爬梯子上阁楼,拿下一包燕麦,一把塞进乔恩的手里。正准备关门的时候,乔恩用脚挡住了门。 “炉火边晾着的衬衫是谁的?” 莉亚的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乔恩是一名猎手,他眼力敏锐,观察细致入微,先是看到了莉亚的指环,现在又是这件衬衫。她木木地站着,心里生出一丝负罪感,什么应对的办法都想不出来。嘴巴还有些干。到底该怎么说?想个什么理由来搪塞乔恩呢? “那可是我的秘密,”莉亚不由自主地脸红了,然后灵光一现,“我才不告诉你呢。你真想知道,就去问瑞奥姆吧,她知道。” 乔恩满脸狐疑地看着她,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莉亚关上门,把额头靠在门上,心想: 把一个男人藏在身边三天,还真是不容易啊。 “大主教”一词最被大众所熟知的词源来自《索利文》圣书第三卷。该卷是最晦涩高深的圣书之一,圣学徒总会在第一个学年废寝忘食,花尽心思,才能理解书中字里行间的含义。其中有这么一段:“每一个家族中的大主教由兄弟姊妹中甄选而出,接受圣油涂抹礼,穿戴银丝软甲被奉上圣坛。就他本人来说,智慧不可显山露水,衣物不可损毁;不可与尸体近身,也不可离开大教堂围地半步,更不要说亵渎大教堂围地上的一分一毫。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他受过圣油的洗礼。”这一段之后又叙述大主教应该与怎样的女人结婚,而又是怎样的污点瑕疵会杜绝他接受涂油礼的一切可能性。 上述即是大多数圣学徒对“大主教”词源的最初理解。许多圣学徒便以同样的高标准严要求,成为圣骑士。而那些骑士、盔甲侍卫和护卫则效忠于国王,对他人残酷剥削,最终踩着敌人的尸体面对自己的死亡。 我听说《索利文》圣书中还有一段也提到了“大主教”一词,但是语境完全不同。那是一段有关原始圣族时期西底家国王的描写。书中写道,年少时的国王,早已具备强大的灵力,可震慑凶猛的狮子,也可扑灭熊熊大火。正是他,将“大主教”三个字授予原始圣族的祖先,告诫他们,通过世代维系的纯正血统,借由灵力锤炼出强大的力量,以劈山分海,以涸泽引流;面对王国的军队,不惧挑战;沐浴在阳光之下,划分大地。所有的一切都要遵循灵力的意愿,听凭灵力的旨意。灵力凌驾于所有准则和一切力量之上。 对于圣学徒来说,如果无法找到第一段叙述,那我认为,他们也可取用第二段的含义。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七章 国王的护卫队 莉亚和索伊当晚都睡在阁楼上,而那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人坚持躺在垫子上,睡在厨房硬地板上,还抱怨白天睡太多,一点也不累。莉亚待在阁楼上,看到他在漆黑的厨房里来回踱步,就好像这里是座监狱似的。 索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拿起一把扫帚,开始练习击剑,挥剑的时候,动作一气呵成,优雅不凡。当然,偶尔也会被水桶绊一下,或者往下挥扫把的时候,扫把头碰到桌子,样子还是挺滑稽的。他时常喃喃自语。莉亚看了很久,直到困得眼睛再也睁不开,便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时,莉亚醒了过来,发现他正坐在小烤炉边上,眼睛盯着炉火,一手摸着嘴巴,脸颊被炉火映照得亮亮的。他把洗干净的衬衫罩在银丝软甲外面,非常合身,特别是肩膀那儿。他抬头正看到莉亚顺着梯子往下爬,便又转头盯着炉子里的火。 莉亚注意到,他眉毛上的绷带不见了,伤疤又红又肿,便问道:“你后来睡觉了吗?” “有什么关系么?反正白天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睡觉。” 莉亚坚信,他现在心里一定不是个滋味儿,于是决定还是在帕斯卡来厨房以前,为他准备一些吃的。人再镇定,也会因为饥饿变得焦躁不安。她系上围裙,取了些燕麦,往锅子里添水,开火煮了起来,随后又找了些香料扔进去,这样燕麦粥更加好吃。水很快就沸腾了起来,莉亚把燕麦扔进锅子里,拿出前天做好的长条面包,切了一块,抹上一些黄油和蜂蜜,放在炉子边上烤热,黄油就能融化。他拿过面包边吃了起来,也没对她说声谢谢。 他的表情有些闷闷不乐,莉亚有些打退堂鼓,可是看着他,便愈发生气,反倒更加坚决,“乔恩·亨特发现的那匹马应该是你的吧。”说着,便递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燕麦粥和一把木勺子。 “不是我的还是谁的。”他接过莉亚手里的东西。 “我可以帮你把马弄回来。”莉亚舀了一勺面粉,倒在餐垫上,往里头敲了个鸡蛋。“乔恩一定是把它关在自己小屋后面的马圈里了。小屋在另一头,不太远。如果马认识你这个主人,它大概不会发出什么很大的声响。” “我又不怕你说的那位猎人。” “他有一副弓箭和一把短剑,而你呢?什么都没有。” “什么,短剑?那谁训练他呢?”护卫嗤笑一声,转过头看着莉亚,毫不留情地说道:“你就不能闭上嘴巴么?” 莉亚恨不得一把拍掉他手里的那碗燕麦粥,但依然克制住了自己。她皱着眉,很生气,眉毛点火就能着,但手上不停地揉着面团。“我要是有错,自己就会改正,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说话说累了,休憩片刻,又没有什么错。‘休憩’的意思是……” “我知道‘休憩’是什么意思,”莉亚把面团往桌上一扔,狠狠盯着他,“你明白你现在是在哪儿吗?这里是大主教的厨房。他每天都来这里吃饭。我每天都要看见他,还要为他准备吃的。你觉得他会因为我是个贱民,就改变说话的方式,好以此和我的身份相称么?才不会呢!他用的一些词,说不定连你都得费脑筋想一想呢。要是我不明白,我就张嘴问。他一般都会一一回答——即便有时候不回答,还会有圣学徒告诉我。我知道‘休憩’是什么意思。” “我让你感到难堪了。” “你很聪明,盔甲侍卫先生。” “要么现在,你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一会儿。” 莉亚顿时火冒三丈,“你都安静一整个晚上了!我倒是想问问,你还要 怎么安静思考?” 他转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碗,用勺子狠狠舀起一勺燕麦粥,大口吃起来。“即便现在我让你感到难堪,你尽管问吧。我只是想知道你几岁了。” 莉亚一下子有些受宠若惊,莫非这个圣骑士觉得她那么高,所以该有十六岁了。“那个把你拖到门口的人,可比你有礼貌多了。你要是真想知道,你就问我啊!” 他有些为难,“这么问是不是不太合适?” “所以你就让我难堪是不是?你干嘛要关心我几岁了?” 莉亚边揉面团,边往里头加调料,随时留心阁楼上的声响。不一会儿,索伊揉着眼睛,悄悄从梯子上爬下来,躲进屏风后面。好吧,他们两个吵架声太大,索伊都被吵醒了,真是奇事一桩。 护卫恼火起来,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看着莉亚,脸上的表情像是看到一个蠢货一样,所以每一个动作得特别夸张才行,“现在,我的命被捏在一个爱唠叨的贱民手里,我有些担心。你那个朋友倒是挺安静的,又礼貌又顺从。不知道谁在刚才还说,自己可以保守秘密,可显然这个人话特别多。” 莉亚哈哈大笑,只不过压低了嗓音,“索伊那么安静是因为她害羞,特别是在男孩子面前。大主教来的时候,她说话一般不会超过两个字。” “我觉得这点值得我尊敬。” “那么,你是害怕我把你的秘密透露给别人吗?还是怕我不小心摔一跤,这秘密就从肚子里摔出来?是么?” 他的眼神看着足够诚恳,可从嘴里说出来,听着就是目中无人了,“我不怕。” 莉亚满手都是面粉,便用围裙擦干净,挖出一块面团,开始捏面做面包。额头上一些细碎的小卷发荡下来贴在了脸颊上,只好用手背把它们捋开。 “我不喜欢那些喜欢在洗衣房里嚼舌根的姑娘,”莉亚说道,“可能你也不习惯。” “凭我的经验,一般女人都不太会保守秘密。我是死是活,就看你能否保守秘密了。” “可我没那么不靠谱。不管你信不信,这个大教堂有一个秘密,我已经守了很多年了。大主教不允许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即便是大主教。” 他紧抿双唇。看上去,是开始相信她呢,还是依然在怀疑她? “我不会相信任何人,”他的语气有点放软了,“除了我妹妹。” 莉亚耸了耸肩,“至少你还有个妹妹。现在你最好马上爬到阁楼上去,帕斯卡就快来了。” 他点了点头,舀起碗里最后一勺燕麦粥,拿上面包和蜂蜜,便往梯子上爬,可爬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看着莉亚。 “谢谢你帮我洗衬衫,一定惹了不少麻烦。” “不麻烦。”莉亚回过身,把面团放进碗里,又往上撒了些面粉。“我十三岁了。两个礼拜后,就是我的赐名日了,所以我很快就要十四岁了。别费心猜我究竟几岁了。希望一切都顺利吧,明天你的圣骑士朋友就可以来接你了。”莉亚心想,你终于可以离开我们了,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希望吧。”他爬上梯子,消失在一堆瓶瓶罐罐和布袋子当中,前面还放着几颗南瓜。 “那是当然,”莉亚喃喃自语道。她走向大门,放下门闩。不一会儿,帕斯卡就回来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空气凛冽,地上飘着一层浓浓的雾气。因为索伊一起来帮忙了,厨房里的杂事很快就做完了,生梨馅饼也烤得差不多了。帕斯卡让莉亚趁热把馅饼送去给大主教。她披上斗篷,便往宅 邸走去,一路上,馅饼散发出肉桂和肉豆蔻的香味,惹得莉亚心痒难耐,便偷偷掰下一点馅饼的硬边,尝了尝。她从后门进的宅邸,进去之前,先往垫子上搓了搓鞋底,免得在地板上留下烂泥,然后轻车熟路走进大主教的书房。那儿一般都很安静,可今天却意外地吵闹。 莉亚先敲了敲门,再把门打开,发现大主教正和他的老管家——普雷斯特维奇商量事情。这老管家是个秃头,只剩下头顶边上一圈银灰色的头发。乔恩·亨特也在一边,好像正在和他们解释些什么。 “我看得可仔细了。缰绳、马鞍,还有褡裢上什么记号都没有,没有护臂也没有印章,也没有圣骑士的标记。但考虑到,如果是一桩谋杀的话,就都不奇怪了。从马鞍的质量上判断,像是骑士或者……护卫的。” 大主教往后靠向椅背,示意莉亚进房到餐桌边上。一只手稍加示意,乔恩·亨特便住嘴了。莉亚发现,他特别喜欢这样。他的手由于常年劳作,早已粗糙变形,紫红色的皮肤上满是凸起的血管,但是这双手依然如此有力,隐约透出他的威望。 “莉亚,谢谢你。过来吧,孩子。” 莉亚听话地走向大主教,试图不去看乔恩,就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她特别想大声说:“我早就知道这匹马是怎么回事了。你们请继续。”这样一来,乔恩就有麻烦了。 大主教瞥了一眼莉亚,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耳边有几缕灰色的头发支出来,“有件事情需要你转达给帕斯卡。下面注意听我讲。” 莉亚站定,支起耳朵。 “有客人要过来。国王的使者昨天晚上已经到达村子。他们住在斯旺,不在朝圣驿站。帕斯卡很注意细节,你千万别漏了。他们要来大教堂的事情,是别人告诉我的。我事先也没有接到任何消息。替我向帕斯卡道歉,因为她没有很多时间准备了。” 莉亚的心怦怦直跳,肠子都搅了起来。她想起之前那个骑士的警告: 如果阿尔马格过来了,你最好把他藏起来。 她尽量装着天真的样子问道:“大主教,我们要准备多少份食物呢?” “告诉帕斯卡,大概至少有二十个随员。” “‘随员’是什么意思呢?”莉亚问道。 “每个随员都有一个他们衷心爱戴的主子。他们服从命令,跟随主人到各处去。看来有很多张嘴等着我们喂呢。我知道,圣灵降临节马上就要到了,让帕斯卡拿出仓库里的东西,她肯定各种不愿意。她非要闹的话,就让她过来和我商量。我们需要拿出待客之道。” 楼下大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嚷嚷着撞开书房的门。原来是只有十岁的阿斯特力德,他负责跑来跑去为大主教传消息。 “大主教!有马队正从村子里过来!”他大口喘着粗气,“我们告诉他们,您会在约好的时间亲自去问候他们,可是他们……他们等不及了。老爷,他们骑着马直接飞奔过去,都不是用走的!他们当中还有个人问我……厨房在哪里。” 大主教“噌”地站起来,脸色铁青,“现在,立刻带我过去。” 莉亚顿时被吓得根根汗毛都竖立起来。她两耳通红,膝盖直抖,肚子也绞得难受,简直和瑞奥姆手里的湿衣服差不多。还差点把烫手的锅子从餐桌上碰倒。现在的一切,只说明了一件事情。 所有的可能,现在都已成真。 国王的护卫队已经过来搜查大教堂了。如果他们现在已经走到厨房的大门,又会怎样?她赶过去的时候,如果一切都来不及,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八章 苹果园 莉亚脑袋里一团乱麻,心神不宁。当初,她决定把那个年轻人藏起来的时候,始终坚信自己不会被识破。她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有足够的信心,可眼下事情的发展和她最初的计划背道而驰。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必须要把这个护卫弄到厨房外面去。虽然帕斯卡不能爬上阁楼的梯子,但毫无疑问,士兵们肯定能爬上去。等到了那个时候,如果她再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么一个大活人藏在厨房里的话,鬼才信呢。后面一定会跟来一大堆麻烦,她都不敢往下想。那么现在,她能把他藏到哪里去呢? 莉亚赶紧跑了出去。绕过宅邸,跑过正方形的回廊,只怕自己去晚了。 一路上士兵和战马的影子都没看到。早晨的浓雾还未散去,她看不真切,却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战马的嘶叫、马刺叮呤咣啷的声音,还有士兵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即便是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那种铜锈味混着花草的味道。 莉亚赶到厨房,发现帕斯卡正在料理台前准备午饭。“士兵来了!”莉亚上气不接下气。索伊瞪圆了眼睛,吓得脸色惨白。 帕斯卡抬起头,怒气冲冲地说道:“小鬼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莉亚明白,她现在必须立刻把帕斯卡从厨房支开。“士兵正从村子里往这赶。这会儿应该到了。大主教说,他们是国王的护卫队。我想他们当中应该还有贵族。大主教让我们为他们准备吃的。” “给他们准备吃的……他们刚到?好吧,那就让他们吃生鱼片吧。圣灵降临节就要到了,他不知道面包发酵要多长时间么?真是太讨厌了。” 莉亚想了想,支着耳朵好听清马蹄声。“帕斯卡,大主教说要和你谈谈。立刻,马上!就是他差我过来的。” “立刻?是,我这就过去。我现在就过去,撕烂他的耳朵,拿上我的大汤勺,朝他头顶上砸过去。好了,姑娘们,别傻呆呆地站在那儿,开始干活!先煮些汤,应该够很多人吃了。我们还剩下一些肉汤,快点切一些蔬菜扔进去。快快快!”帕斯卡匆匆奔出大门,嘴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围裙擦着手。 “莉亚?”索伊吓得全身打战,声音里满是绝望。 “阿斯特力德说,他们正在往厨房这儿赶,”莉亚大叫道,“我们必须把你藏起来。就现在!快下来。” “藏在哪里呢?”索伊抓住莉亚的手央求道。 护卫从一大堆木桶和布袋子后面探出头,脸上愁云密布,但是反应依然敏捷。眨眼间,他便从梯子上跳下来,“他们来了多少人?” 莉亚看着他的眼睛,“我想大概有二十个。没有人知道你在这儿。我谁也没有告诉。但如果发动整个大教堂的人来搜你的话,我们只能把你藏在一个地方——旧墓地的废墟那儿。那儿发生过一场泥石流,之后严禁任何人前去随意走动。只有索伊和我知道那边有什么。” 他点点头,“我不会拿你们的安全去冒险。怎么去那儿呢?” “雾这么大,你找不到的。我带你过去。” 索伊抓紧莉亚的胳膊,“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看着满脸惊恐的索伊,莉亚必须马上做出选择。她只能跟着他们。如果国王的护卫队来了,索伊没办法保守秘密。随便谁给她一个脸色,她就全招了。 “你也一起来。快拿上你的斗篷。” 索伊去拿斗篷的时候,莉亚赶紧穿过厨房,跑向后门,拉起门闩。因为后门不常开启,莉亚紧紧抓住门把手,费了好大劲才把门打开,铰链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她探头往外看了看,发现还没有人,心想,真是感谢伊渡米亚,这场大雾来得真是及时。 “赶紧啊,索伊。” 三人从后门离开大教堂的厨房。索伊跟上前面两个人,双手绞来绞去,低声啜泣着。盔甲侍卫仔细地观察每一条路,他咬紧牙关,脖子上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拳头一会儿攥紧,一会儿又松开,像是手里握着把剑一样。可即便是有武器,以一敌二十这种事情,疯子才会干。莉亚带着他俩穿过一片草地。大雾浓得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鞋子踩在草坪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还有斗篷边缘掠过青草时那种细细的沙沙声。从远处传来阵阵吵闹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喧哗声,夹杂着马蹄跺在地上的声音和马儿粗粗的喘气声。莉亚听着刀剑从剑鞘中抽出来的滋啦滋啦声,有些害怕。 “快散开去搜人。每个房间都要搜。别犯蠢,布雷克姆,你们两个往那个方向去搜!” 莉亚开始跑起来,护卫和索伊也跟着一块儿跑了起来。迷雾下隐藏着各种模糊的轮廓,可莉亚现在一心只想尽快跑到橡树林的入口。那里,粗壮的树干拔地而起,树枝有如群魔乱舞,像是一个个巨人挡在前面,怪吓唬人的,但这也可以掩护他们三个人。会有人发现他们吗?莉亚尽管有些担心,却又莫名希望有人会冒出来警告他们。三人穿过橡树林,跑进苹果园。好吧,现在可不是来摘苹果的,要不然她肯定会捡几个前晚掉落在地上的苹果。苹果树又低又 矮,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苹果园就像是一个由苹果树搭建起来的巨大迷宫。和周围那些张牙舞爪的橡树比起来,苹果树的枝干更细一些,树皮光滑发灰。米尔伍德的苹果和其他百里区的苹果不一样。这些苹果酿出的苹果酒远近闻名。莉亚带着另外两个人,穿梭在树影婆娑中。索伊大口喘着粗气,突然间绊倒了,好在盔甲侍卫及时抓住了她,才避免趴下摔个狗吃屎。三人在树林里不停奔跑着,莉亚的心跳得很快,双脚也跟着心跳亦步亦趋地往前迈开去,心里开始不断祈祷。 那天早晨的苹果园似乎怎么跑也跑不出去,就像这世界一样摸不着边际。每到春天,微风拂过,吹落枝头的苹果花瓣,它们比玫瑰花的花瓣还有柔软,那唯美的场景就好似冬雪纷飞一般美丽,引得一片花香四溢。他们现在每走一步,便往苹果园的中心更深入一步。越往前走,雾气也愈发浓重,空气变得更加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莉亚嗅到空气中混杂着一股蕨草、浮渣和鱼的味道,她意识到他们跑错了方向,如果再往前面跑,就是鱼塘了。 “往这边走,”她一边说,一边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他们还未离开苹果园,只是越跑越深。穿过这一片苹果园,就是一大片密密的橡树林。她知道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莉亚放慢脚步,开始走起来。路况愈发复杂,如果跑得太快,就有可能掉下山崖。索伊走得气喘吁吁,盔甲侍卫也大口地喘着粗气。莉亚虽走在前面带路,耳朵也听得一清二楚。走着走着,脚下的土地变得硬实起来,莉亚便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面对着她的朋友和那个年轻人,跺了跺脚,“你能感觉到下面的石头吗?这里其实是一条小径,但是因为杂草丛生,所以连路都看不见了。大教堂的人都不能来这儿。” “为什么?”他问道。 “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那个秘密。快跟上我。”她带着索伊和护卫沿着那条蜿蜒的小径,穿过橡树林往前走去。小径特别窄,窄到都不能称其为小径。各种张牙舞爪的树枝横亘在眼前,莉亚和伙伴们只好猫下腰,飞奔着穿过去。最后,小径突然间就到了尽头,一块灵石挡在那儿。石头刻着一张严肃无比的脸,眼睛发出沉闷的红光,好似在向人们发出警告,不允许任何人再往前进一步。这块石头不是远古时期留下的石头——上面的脸是大主教自己刻上去的。莉亚还小的时候,看着他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才雕刻完成。 “爬下去的时候,抓着树根就行,”莉亚说道,“索伊,你就呆在这儿,留神国王的护卫队。我带他去山洞。” 索伊点了点头,双臂环住自己的身体,回头看着他们来时的路,双脚不停地踩来踩去,浑身发抖。 莉亚带路。下面就是山崖,好在崖壁上有凸起的橡树树根,她可以抓着这些遒劲的树根稳住自己。肥沃的泥土混合着树根,散发出一股特有的香味,闻着非常愉悦。莉亚从来不介意手上沾满脏兮兮的泥土。她屈膝,慢慢蹲下身,先伸出一只脚,够着一块稳当的石头。 “这么走是挺难的,因为你不知道脚下踩得是什么,但是它的确可以托住你。”莉亚告诉护卫。 “还要往下面走多久?”他一边问,一边跟着莉亚爬下山崖。 莉亚挡住了他的视线,但这样也挺不错。他俩之间有足够的距离,但是莉亚小心翼翼地迅速往下爬,只为离他更远一些。护卫的脚却先一步下来,站在她旁边的石头上。 “天哪!石头下面居然什么都没有!”当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块悬在半空中的圆石上面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没站稳便往后倒去,所幸莉亚一把抓住他的衬衫。 “那儿有个空当,”她说道,“从这儿走比较安全。你往下看,看到了么?那儿还有另一条石阶,下面紧跟着还有一条。这些大石头就好像是一块一块石阶,组成一条路,通往山脚下,到了山脚下,你便能看到一条小溪。每次只要下雨,山坡上的脏东西就会被冲刷地一干二净,这些石头便露了出来。它们全部悬在半空中。往下走就可以看见一个山洞,里面有可以发光和生火的灵石,这样你就不会冷了,看东西也不成问题。如果情况允许,索伊或者我会过来给你送吃的。如果不能保证安全,就只好等帕斯卡睡着以后再过来。你找一找,或许能看到树莓或者蘑菇,还有豆荚。我们会把食物留在上面,再做个记号。” 他紧张兮兮地探头往下看了看,“还有……多远才能到那个山洞?” 莉亚坐在石头上,一点点往前挪动着,“不远了。有些石头比较大。暴风雨把山坡冲干净的时候,我爬过。索伊和我经常来这儿探险。我记得我们好像还在下面留了一块毯子。当然我们得确保没有人看见我们,否则大主教就……这么说吧,要是别人知道这儿有这样一个地方,他会勃然大怒的。” “杀人灭口。”他跟着莉亚往下走了几步,喃喃自语道。一阵微风吹来,他一下子没站稳,猛地抓住一块石头。 莉亚继续往下走,“这也证明灵力是真 实存在的。不然,这些石头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悬浮在半空中,而无任何支撑呢?它们一定是很古老的石头,来自另外一个时空,或者另外一个星球。我觉得,我可以使用灵石是因为我相信灵力是真实存在的。我对此毫不怀疑。快看,那边就是入口。你看到了吗?” 莉亚跳上另外一块石头,把下方飘在半空中的一块圆石推到一边,眼前便是一个凹室的入口,像一个山洞的样子。她集中意念,让刻着太阳的灵石生起火来,灰暗一扫而光,山洞里渐渐生出一些暖意。这小小的一方空间开凿在山坡壁上,墙面非常光滑,留着斑斑点点的黑色地衣。与厨房比,这儿要小得多,但是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可以来这儿避难。 他摸了摸靠近洞顶的石头,指尖抚过刻在墙上的圣符。 “生火的灵石在那儿,”莉亚环视四周,“那边还有一条毯子。太好啦。索伊和我之前还坐在毯子上吃浆果。我得回去了。如果帕斯卡一直不见我们的踪影,就会怀疑我们,而且会非常生气。” “你需要……需要我帮你爬出去吗?”他犹豫了一下。 “你是担心我,所以才害怕吗?你大概会觉得爬上爬下很容易,但是千万别在晚上乱爬。如果月亮不出来的话,会非常危险。”莉亚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被他拦住了。 “你做的这一切,我不会忘记的。”说着,他闭上了眼睛,“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他们是看到我们了。没有你,我大概已经被他们杀了。” “这场浓雾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没有人会比一个贱民更了解这里的地形了。如果你没地方躲了,就到山脚下去。那边有成堆成堆的空尸骨罐子,都是些很大的石头做的罐子。我知道尸骨罐子这个词,你不奇怪吗?” 他皱皱眉头,“不奇怪了。” “我以前会藏在那些罐子里头,和索伊玩捉迷藏的游戏。” “你们就这么藏在一堆尸骨当中?”可能是因为觉得恶心,他的表情很难看,还有些瑟瑟发抖。 “才不呢,你个呆子。那些死去的人早就复活了。罐子里都是空的,就只剩一些素色麻布。”莉亚把手伸进自己的紧身马甲,掏出指环,“还有这些。” 他死死盯着她,“我不知道这儿的习俗,原来死人被埋的时候会带上金指环。那么你……你拿走了一个?” “既然那些死人把它留在这儿,就很明显,他们不再需要它了。”她把指环又塞进自己的裙子,对他眨了眨眼,警告他别掉下山崖,随后便急匆匆地冲出这个临时充当避难所的山洞,攀着浮在半空中的石头往上爬。爬到最上面以后,莉亚不停喘着气。 索伊几乎都快疯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别像个六岁孩子似的。快回厨房。”她俩手拉着手快步往回走,这样索伊就能跟上莉亚。 “如果士兵都集中到厨房那边,我们该怎么办?”索伊轻轻说道。 “什么都不要说。我来回答他们的问题。” “那如果他们问我,我怎么办?” “那就假装你很怕他们。” “我就是很怕他们!” “那你演起来也不费力了,不是吗?如果帕斯卡问起来,我们去哪儿了,我就会说,我们溜出去偷看士兵了。小心树枝。”话音刚落,两人便猫下腰。 穿过苹果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浓浓的雾气中,她们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太阳慢慢升了起来,浓雾渐渐消散,透过前方层层橡树林,大教堂厨房的轮廓隐约可见。莉亚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穿过草地,回到厨房后门时,忽然有两个人影从墙壁后冒了出来,走到她们面前。两个人都拿着剑。 “奉门登豪尔治安官阿尔马格之命,请你们站住!你们就是厨房里不见的那两个帮工?” “是。”莉亚说道。索伊紧紧抓住她的手,莉亚觉得手都快被捏肿了。 士兵大步上前,抓住她俩的胳膊,“现在,阿尔马格大人想要和你们两个谈一谈。跟我们走!” 很久以前,在某个大教堂里,有一位大主教允许一个贱民享有特权学习阅读和雕刻。这个贱民很有天赋,擅长使用灵力。他没有地位却如此能干,惹来了圣学徒们的妒忌。大主教鼓励他不断进步,坚信他的能力可以为大教堂带来无上的荣耀。然而这个贱民内心却只在意一件事情。他想要通过阅读,明确自己祖先的身份。他毫不在意摆在眼前的古圣书,只是钻研大教堂的档案,寻找他父母的蛛丝马迹。他从大教堂的历史中,发现了许多线索,最终也确认自己母亲的身份。原来他的母亲也是一位贱民,曾经在大教堂里做帮工。他放弃学习后,前往邻村寻找母亲的踪迹,强迫她告诉自己父亲的身份。原来他的父亲也曾是大教堂的圣学徒,但并未成为圣骑士。他与赋予他生命的这个男人当面对质,最终弑父复仇。因此,时至今日,大主教们严禁学员和帮工有任何瓜葛,决不允许贱民有任何特权。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九章 阿尔马格 士兵们拽着莉亚和索伊,推开厨房的后门。看着门登豪尔的治安官,莉亚最先注意到他那谢了顶的脑袋。不多的头发像刺毛一样短短的,一块块贴在头皮上,像是一块被糟蹋过好几遍的草地。他比大主教高一些,但是更年轻,胡子不是灰色的,泛出一点青色。他正和大主教以及帕斯卡谈话,此时便转过头,满脸笑意。看上去很高兴,可是眼里的神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狡猾,就好像那些躲起来偷偷数银子的人。 “大主教,你瞧,我的手下一定可以找到她们。” “准确来说,不是我们找到的她们。”抓着莉亚的士兵答道。 “她们仗着雾大,鬼鬼祟祟的。”抓着索伊的士兵接着说道。 “我们才没有鬼鬼祟祟呢,”莉亚挣脱开来,狠狠瞪着抓住她的士兵,“我们想要看看马。我就和你说吧,不能乱跑。”莉亚冲着索伊凶巴巴地说道。索伊的脸色比牛奶还要惨白,两条腿直打战。 厨房里还有另外四个士兵,正在翻弄布袋,搜查每一个木桶,拿着剑在炉灰里挑挑拣拣。 “看来,十有八九是这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姑娘想出来要去看马,”大主教说道,“我们现在不如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小插曲尽快了结吧。那么,治安官,你问问这两个姑娘,她们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受伤的骑士或者护卫。或者在这片地方还有没有见过其他任何人。干脆准确点说,在我的厨房里还见过其他不相干的人么?你的指控已经让米尔伍德出现了骚动。我希望一切可以尽快解决。” 治安官直奔莉亚走去,撇开身形不说,还算落落大方。他满脸戏谑,但透着一丝防备。他盯着她的脸,莉亚没有料到他会带着这样一种表情,看着有些古怪——可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就那么一眼,仿佛已经道出良多,但莉亚不明白。 “我也希望,这出闹剧尽快结束。可是,大主教,劳烦您允许我单独和姑娘们谈一谈。” 莉亚愣了一下。他居然敢要求大主教离开? “我不同意,”大主教很坚决,“我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大教堂的人。” “威胁她?”治安官逼近莉亚,“你误会我了,大主教,哦……我的玻璃心呀。如果我的情报没错,你的厨房的确窝藏了一个在逃的不法之徒,我问姑娘问题的时候,你最好避嫌,这样她就不会受你的影响。我相信,她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 “如此胡说八道,忘恩负义,”帕斯卡像个刺猬一样炸了起来,抓起一把长柄勺当武器,“这是我的厨房。每天晚上门都会上锁。我才不要听你继续胡说八道。你是要当着我的面,把这边弄得鸡犬不宁么。现在,你的手下就在我的仓库里抢东西。你们这群无赖,赶紧滚出去!不准你们碰这些孩子。现在,你放开她!快放开她!”说罢,便拿着长柄勺,往抓住索伊的士兵身上狠狠拍下去。士兵立马躲开了。帕斯卡便站在他们当中。 “我希望可以和这两个姑娘单独谈一谈。”治安官的语气很平静,眼神非常诚恳。 “我不同意,”帕斯卡说道,“你问就问吧,我不会离开的。” “大主教,你的厨子,胆子还挺大啊。”治安官说道。 “大教堂的每一个人都很勇敢,”大主教答道,“莉亚,如果有个受伤的士兵藏在这个厨房里,你能发现吗?” “回大主教,我能发现,”莉亚只看着大主教,没有理会治安官,“只有两扇门可以进入厨房,你也看到了,能藏人的地方很小,我们……” “每天晚上,这两扇门都会锁起来,”大主教接着说道,“你的手下也搜过了,没有人藏在厨房里。也没有任何士兵,或者圣骑士,或者流犯到大教堂来寻求庇护。这儿是有法律保护的,我想你应该知道。阿尔马格,我先前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我希望如此无礼的闹剧可以尽快收场。圣学徒和帮工会因为这件事情嚼舌根嚼上好几个月,希望不会是好几年。你来到大教堂之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你那迷人的骑士精神也展示过了,武器也耍得不错,除此之外便是彻头彻尾地挑 战我在大教堂的权威。我想,我需要再提醒你一次,你无权过问这儿的一切事务。” “我是门登豪尔的治安官,”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在这块地方,我就是国王的代言人。” “治安官仅有权过问向国王缴税的地区。米尔伍德大教堂自建立之初,从未也从不需要向国王缴税。我欢迎你来,我们的铁匠、苹果园、我们的商店,甚至是我自己的厨子,都欢迎你。如果你愿意来参加今年我们为圣灵降临节举办的庆祝活动,现在我便向你发出邀请,请你成为我们的座上宾客。今后也不例外。否则,我会向国王禀告你的无端行为,向他如实说明,你是如何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随意挑战我的权威,仅凭空穴来风的情报——还是个什么醉汉?你听明白了么?如果没有明白,我可以再重复一遍。要么同我们愉快地过完今天,不然你休想再踏上大教堂方圆百里一步。” 莉亚看着大主教,无比震惊,一丝隐隐的笑意忍不住爬上嘴角。她瞥了一眼治安官,发现他从未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根本没有在看大主教。 他收起怒容,敛去眼里的深思,换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说道:“谢谢你的诚恳邀请,大主教,好的。”他跟着大主教准备离开厨房,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莉亚,“她是什么时候被遗弃在大教堂的台阶上的呢——算一算,差不多有十四年了吧?” 大主教的眼中顿时燃起怒火。他双唇紧闭,握紧双拳放在身侧。莉亚瞬间觉得口干舌燥——她的内心在咆哮着,渴望知道一切。 “应该是十四年前吧,”治安官继续往下说,显然无视大主教已经生气的事实。他轻抚胡子,很温柔地对莉亚说道:“我想,我认识你父亲。” 大主教一字一顿,冷冰冰地说道:“治安官,我想你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 这一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两个厨房的人一起拼命准备,才好喂饱这突然冒出来的几十张嘴,当然帕斯卡的厨房历来担当重任。帕斯卡、莉亚和索伊三个人,忙得像陀螺一样停不下来,不是揉面团,就是准备酱料,要么就是在切肉。屠夫沃伦纳·布彻尔杀了一头牛,切成许多块,送到两个厨房。大厨房里的帮工也过来帮忙,还打发一些小家伙帮忙刷刷罐子,洗洗勺子。 “这儿真的藏了一个骑士吗?”有人问道。 “大主教对治安官使了灵力么?”另一个人说道。 通常这个问题被抛出来后,帕斯卡便大声嚷嚷,反复强调根本没有男孩子藏在厨房里。整个厨房都能嗅到她那股火药味。莉亚只好盯紧这个经验丰富的厨子,免得她把盐当成糖,撒进正在准备的甜点当中。帕斯卡嘴里骂骂咧咧的,因为她现在得使出浑身解数准备最丰盛的餐饭,可客人却是那些毁了她的厨房,踩烂厨房地板的士兵。 莉亚拼了命地干活,可内心却异常兴奋。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盘旋: 我想,我认识你父亲。 国王的护卫队离开厨房后,帕斯卡立马让莉亚忘了治安官说过的话。她对莉亚说,这人是个治安官,最擅长用小计谋或者酷刑让人屈打成招。索伊心里很难过,莉亚又让她为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情背锅,这回是偷偷溜出去看马。可索伊却又妒忌她。每一个贱民内心都渴望碰到一个认识她父亲的人。她那么嫉妒也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 莉亚尝了一口热汤,又想到了治安官。她爬上阁楼,拿上一只南瓜准备做菜,突然想到了躲在山洞里的盔甲侍卫。贱民总是在思考,自己为何被遗弃。可莉亚很少顾影自怜,也不会因为自己没有丰富的知识就心生不满。 除了在厨房里做帮工,莉亚还要招待前来拜见大主教的宾客。不一会儿,大厅里就坐满了人,除了治安官和他的随员,还有所有的圣学徒和老师。这种场合,大家坐在一起开开玩笑,总是又吵又闹,尽是欢声笑语。因为环境变得宽松了一些,圣学徒们一个个都特别轻浮。老师们看上去则小心谨慎,特别矜持,偷偷看向大厅最前面,坐在那儿的大主教正在沉思什么。 莉亚往一个圣学徒的碗里舀了一勺炖菜,一 个声音忽然从她边上冒出来。 “莉亚,你好。” 原来是杜尔登。他埋在椅子里,莉亚压根就没看见他。她转过身,往他盘子里舀了一勺汤。 “国王的护卫队都说了些什么?”莉亚轻声问杜尔登。 “傻事呗——战争。国王组建了一支军队。简直就是浪费上缴的税收。”杜尔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苹果酒。 “哪里?”莉亚在他椅子边上站定,眼睛在大厅里扫来扫去。她看见阿尔马格坐在长桌另一边,正和一个老师谈话。他没发现莉亚进来了。 “莉亚,你说什么在哪里?” “军队在哪里聚集?他们要去哪里?” “我不确定‘聚集’这个词用的对不对。‘集合’或者‘集结’要更好一些哦。” 莉亚很想叹口气,便耐心地又问了一遍,“那么,军队在哪里集结呢?” “他们声称,叛军正在温特鲁德集结,嗨,管它在哪里呢。可能不久又要硝烟四起了。那可是一整支军队啊——那得花多少钱啊。如果这谣言不是真的呢?这也太费钱了。” 莉亚的脑子飞速转了起来。温特鲁德——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这也不奇怪,她自打记事起就没离开过大教堂。每每有宾客来厨房,就会带来外面的消息。最近大家都在传这件事情。一般圣学徒总是第一个知道的,然后各种小道消息就会传进帮工的耳朵里。莉亚喜欢杜尔登,因为他待她就好像自家人一般。 “圣学徒需要上战场,为国王战斗吗?”莉亚又为杜尔登舀了一勺汤。 他掀开面前篮子上的布,拿出一片面包咬了一口,边嚼边说:“我觉得大概只有鲁文年龄够格了。这面包真好吃。” 莉亚走到他椅子的另一边,给坐在杜尔登边上的圣学徒舀饭菜。这姑娘叫艾洛安,脖子上戴着一根缀有宝石的颈链。她凶巴巴地盯着莉亚,因为莉亚到现在都没给她舀汤。 莉亚弯下腰,在杜尔登耳边轻声说道:“明天放学后在野鸭塘那边和我碰头,和我说一说有关这场战争的所有事情。” 杜尔登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莉亚哀求地看着他,“求你了,杜尔登。今年的圣灵降临节,如果你愿意,我会做你的舞伴。” 杜尔登脸红了。莉亚便匆忙赶去为下一个圣学徒舀汤。她时不时抬眼,看到治安官正在和那个老师说话——可这次,他却在看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在和杜尔登说话。 大汤罐一会儿就被舀空了,莉亚便从后门离开大厅,回到厨房准备往罐里再添些汤。 “莉亚。”大主教在背后叫住她。 现在,大主教卧室外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莉亚两只胳膊抱着汤罐,看着他答道:“是。” “今晚,你就呆在厨房里。” 莉亚咬紧嘴唇,好半天没说话。“我做错什么了?” “治安官已经注意到你了。” 她冷冰冰地看着大主教,“他说,他认识我父亲。” 大主教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可是眼里的怒火却出卖了他,“即便他知道,又能如何?” “什么叫又能如何?”莉亚用力把汤罐抱得更紧,“你为何要这样说呢?” 大主教走进一步,声音压地很低,她几乎都听不清楚,“你觉得,自己知道一切后就能活得容易些了么?孩子,你别忘了,我在米尔伍德很久了。我看着一个个贱民长大,然后离开。有些会回来,耍一些在这儿学到的技能。有一些,或者说很少人,可以找到他们一直在寻求的那个答案。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因为找到那个答案而心生安慰,根本没有。他们反倒希望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个秘密。千万不要被治安官的话所迷惑。他们只想要伤害你,不管你愿意与否。” 莉亚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以,他是在说谎?” “不论他是否在说谎,都没有任何区别。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希望你今晚待在厨房。他们明天一早就会离开。好了,到此为止。”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十章 盖伦·德蒙特 莉亚做了一个梦。梦开始的时候,有人在她脸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她的心底渐渐升起一股暖流。可随即,周围迅速一片漆黑,恐惧和羞愧袭遍全身。她猛地惊醒,惶恐无比,全身发抖。莉亚眨眨眼,或许是因为太过恐惧,连呼吸都觉得异常困难,只好试着慢慢平复自己。梦里的那种感受萦绕在莉亚心头,怎么也赶不走。空气变得黏稠,像是有人在喃喃自语。已经很晚了,厨房角落里的壁炉中本该只有奄奄一息的余火,现在那块可以生火的灵石却吐出火舌,熊熊燃烧着,把周围都照得亮堂堂的。莉亚坐起身,匆匆爬到阁楼边,想探个究竟。发现治安官正跪在炉火边,一手放在胸口,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火苗。他转头往上看,眼睛和莉亚对个正着。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发出明亮的银光。 他双手捧着一条金链子,上面串着什么东西,像是一个圆环,表面没什么光泽,点缀着叶子还是花瓣,互相交缠在一起,看上去又像是蜗牛背上的壳。他把这玩意儿塞进衬衫,在火光映衬下,莉亚注意到他的胸口有一个文身。他扣上衣领,便看不见了。 “你在这儿啊。”说着,他便站了起来,往阁楼下走过去,眼中的光芒渐渐褪去。 “你不可以——”莉亚几乎说不出一个字,她清了清喉咙——“你不能来这儿。大主教严禁闲杂人等进出这里。” “你和你祖母一样漂亮,她的美貌可是出了名的。你鼻子的弧度,还有脸蛋儿,都和你祖母一模一样。她的儿子们当然也是英俊潇洒。你父亲长得的确标致。我很好奇,他知道你的存在吗?” 莉亚止不住地发抖,呼吸变得愈发困难,“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相信。” 他走到阁楼梯子边上,站定,“真是年轻啊!太年轻了!”他盯着莉亚,那眼神让莉亚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好像整个地板都在不停旋转。 “你走!”莉亚低声说道。她想放声尖叫,可是他暗暗发光的眼睛里,冒出非常可怕的东西。那银光背后,暗藏着一道乖戾的黑色阴影。 “你的祖父和叔叔死掉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曾亲身经历那一场战役。那是一场荣誉之战,你家族中许多被诅咒的人都战死了。我根本不曾想过,他们中还会有人留下一个贱民。他们总是故作清高,认为自己不可取代。你和他们简直一模一样。你的脸……真是甜美。这张脸居然跨过死亡的边缘,现在正看着我。孩子,你不是普通人。” 他一只手搭在梯子上,准备爬上来。 “你想知道他们的名字吗?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自己为何被抛弃吗?因为耻辱!哦……耻辱的滋味,他们定是觉得那也闪着无上的荣光!”他在梯子上,每往上踏一步,莉亚就害怕一分。“他们咽下自己酿的苦果时,一定是快要窒息了吧?” “你走开!”莉亚口干舌燥,声音变得沙哑,无法大声说话或者尖叫。索伊背对着她,正在她边上睡觉。他的脸快凑到了楼上的地板上,莉亚的心都缩成一团。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我知道你的父亲在何地死去,也知道他何时死去。我的剑上,依旧沾着你族人的鲜血。尽管它早已被擦净,可那一声又一声的哀嚎,并未就此消失殆尽。但我还是会告诉你,他们是如何背信弃义。死了以后,又接受了怎样的惩罚。你的祖父,你的叔叔,他们的头被长钉穿过。我们作践他们的尸体。哦,孩子,我们该如何为你复仇!” 他双手戴着手套,抓住梯子顶部的两端,呼吸散发出一股恶臭。他一步一步逼近,莉亚就快要窒息了,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金钟罩盖上的蜡烛一样,奄奄一息。这一定是灵力,而且是非常可怕的灵力。她看见他脖子上那条细链子正发着光。 莉亚就像一只在湍急的河水中急于保命的小猫一样,奋力一扑,紧紧抓住那条链子,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扯了下来。链子断了。魔徽从他的衬衫里滑落出来。莉亚一看到那枚魔徽,几乎要呕出来。那缠绕在一起的怪异图案,看上去异常畸形不自然,散发出一种噬人的黑暗力量,让人害怕。太强大了,莉亚几乎要垮了。 “你这个小鬼!” 莉亚手里还紧紧抓着链子,便一把推开治安官,因为体重的关系,他连带着梯子往后倒去。可他的反应也非常敏捷,一把抓住莉亚的卷发,动作粗鲁。梯子摇摇欲坠,最后,他带着莉亚一起摔到了地上。莉亚趴在梯子上,而梯子压在他身上。他痛苦地呻吟着,嘴里骂骂咧咧。 莉亚气喘吁吁,有些怔住了,但是那股黑暗的力量渐渐消退。可怕的感觉也随之消失。她用指甲去抠他的脸,把自己的头发从他的拳头里拉出来后,拼命往大门跑去。他把梯子从自己身上推下去,艰难地站起来,没有咒骂莉亚,也没说一句威胁她的话。莉亚提起门闩,猛地推开门,往外逃向黑暗中,冷不丁撞到了守在门外的一个士兵。 莉亚怒火中烧,想都不想,便扬起手用指甲朝士兵的脸上抓去。可那个士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莉亚闻到他身上那种熟悉的皮革味道,方才认出那邋遢的胡子和披下来的头发,渐渐反应过来眼前竟是乔恩·亨特。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剑。 此时此刻,莉亚万分感激他的出现。治安官打开厨房门,跟着走了出来。她害怕地一个劲往后缩,乔恩一把将她拦在自己身后。抬头看去,她发现大主教正缓步走来,手里捧着一个发光的球。她在他的房间里看到过这个球,但从来不知道,在灵力召唤下它会发出光芒。 治安官的双眼直冒火,额头上的伤疤正在往外流血。他强压下怒火,双手张开,又攥紧拳头。乔恩扬起手中的短剑,剑尖对准这个入侵者的心脏,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快拿起你的剑,我的剑会穿过你的胸膛,管你是什么治安官。 大主教来到他们身边,莉亚一瞬间如释重负,哭了起来。他弯下腰,捧起她的脸,表情有些凶狠,但有透着关心,“莉亚,他有没有伤到你?” 莉亚说不出话,只好摇摇头。 大主教盯着莉亚,不一会儿又换上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谁都知道大主教很凶。他拍拍莉亚的脸,站直后看着治安官。 “阿尔马格,你如此无视我的好意,真是胆大包天。” 大主教手里的球不断发出光芒,一阵比一阵亮,治安官不断往后退去。“大主教,我只是问这个姑娘几个问题。没有做其他的事情。我忠诚于国王,这是我的职责。” “我的职责就是保护米尔伍德大教堂的人。我无法忍受任何人践踏这片土地。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朝圣者,不论来自哪个王国,这片土地都会为他们的灵魂提供庇护。我会向国王如实禀报,你是如何玩忽职守的。严厉的惩罚会等着你。” “等国王驾到的时候,你自己告诉他吧!”治安官吼道,“不用过多久,那些叛徒的尸体就会慢慢腐烂。你可以闻到空气里那股尸臭味,就像猎物在阳光下腐烂的味道。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方式去支持他们,必将受到国王的惩罚。大主教,即便是你,即便是这片古老的地方,也都难逃一劫。” “我们历经多次战争和暴风雨的洗礼,也经受过无数次这样的威胁。我只关心大教堂的圣学徒安心接受教育,保护这片土地,免遭你那些蛊惑人心的阴谋诡计。阿尔马格,请你离开。带上你的人,立刻离开!你我之间,如不幸产生分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里不欢迎你。乔恩,带他到门口去。这位治安官,我警告你,乔恩训练有素。如果你不怕危险,敬请挑战他。普雷斯特维奇会请你的人离开。然后关上大门。” “是,大主教。”乔恩一直举着手中的短剑,直到大主教示意,才堪堪放下。 莉亚看着治安官离开,他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此时,他的眼里光芒不在。莉亚注意到他看着的正是她攥在手里的链子。 厨房的地板上有一块地砖很松,掀起它,下面便是莉亚藏宝贝的地方。第二天一早,莉亚趁帕斯卡上厕所的时候,把治安官的魔徽和链子藏在了那儿。她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乔恩一直都在厨房外面巡查,谢天谢地,他看到治安官闯进厨房后,立刻向大主教禀告,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莉亚从厨房里逃出来。她无比感激乔恩的及时相救,于是亲了一下他胡子拉碴的脸。乔恩特别尴尬,脸噌的一下就红了。帕斯卡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操起一把扫帚,准备赶乔恩出去,不过没等她扫帚落下来,乔恩早就逃之夭夭了。 而索伊时不时地提醒莉亚,要尽快向大主教坦白她们的“罪行”,免得后患无穷。莉亚苦口婆心地说服她,现在坦白,弊大于利。大主教若是一概不知,便自始至终否认大教堂窝藏着一个受伤的陌生人。等这个盔甲侍卫离开以后,再告诉他,才是上策。 下午茶过后,传言四起,莉亚才意外得知国王的护卫队半夜就离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人提起莉亚在厨房被袭击的事情。据说,治安官阿尔马格下令所有随员即刻上马出发。这也说明,他们会继续追捕那个受伤的士兵。 索伊说自己不舒服,便呆在厨房里。莉亚取了斗篷,准备前往野鸭塘那儿找杜尔登。天气虽有些潮湿,但是阳光依旧灿烂,空气变得透明无比,就连远处的托尔山也一览无余。许多圣学徒和帮工会相约在野鸭塘前面的空地上碰面,他们脱下斗篷玩摔跤或者做游戏,享受阳光的环抱。还有一些孩子正追逐着飞舞的蝴蝶。 莉亚看到杜尔登正坐在最大的那棵橡树下,腿上放着一本圣书。他小心翼翼地翻过厚厚的金属页面,手指轻轻抚摸圣书上蚀刻出来的图案,嘴里念念有词。所有的圣学徒都有一本用珍贵的金铜打造的圣书。金铜是用铜和金混合锻造而成。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属页面由三只坚固的圆环串起来,固定在一块又厚又平的底板上。莉亚妒忌地发狂,她多么渴望自己也拥有一本这样的圣书。 莉亚向杜尔登走去。杜尔登看到她后,皱了皱眉,神情带着一丝嘲弄,随即细心地把圣书合上。“洗衣房的特蕾莎·娜梵德昨天对我特别不友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跑过来,戳着我的胸,说以后我有衬衫要洗的话,就请她或者洗衣房的其他姑娘洗,不要找你。” “没错,听她的就是了,”莉亚说道。从厨房走到野鸭塘这一路上,阳光照得她暖洋洋的。她解开斗篷,铺在地上用作毯子,坐了上去。怎么忘记提醒杜尔登了呢,她心里暗骂自己一句。“是瑞奥姆乱说的。她以为我手里在洗的衬衫是你的。我可从来没有和她这么说过。” “可她觉得像我这样的圣学徒不会自己洗衬衫,而要请她们洗。我觉得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 “杜尔登,你们可都是出身名门呀。背后都有高贵的家族撑腰。” “可这有什么关系。写下《奥德普利克》的威利鲍尔德大主教亲自打理农作物,收成便留给大教堂中的人一起分享,自己却分毫不取。我坚信,他也是自己洗衣服的。不洗衣服的话,很简单,就是懒。” “你可不会自己烤面包哦,”莉亚提醒他,“或者打造这本圣书哦。” “可是懒惰并没有妨碍我学习技能。恰恰相反,我每天起床的时间和你一样。平凡琐碎的工作与控制灵力之间也是息息相关的,而且我特别享受太阳升起之前的新鲜空气。工作也是另一种让头脑清醒的方式。只有找准自己最薄弱的环节,有针对性地练习,久而久之才能变得更加强大。” 莉亚打了个哈欠,“你昨天还从国王的护卫队那边听来了什么消息?” “莉亚,你怎么老是关心他们?” “因为索伊和我总是最后知道消息的那两个人。到时候,等战争都结束了,说不定还没有人想起来告诉我们。” 杜尔登哈哈大笑,双手抱头向后靠去。“那只是传言。没错,你大概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昨儿整整一天,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据说,叛军在温特鲁德集结。他们还在召集愿意加入的人,策划一场起义反对国王。好吧,即便盖伦·德蒙特是领导人,他们还是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谁是盖伦·德蒙特?德蒙特也是一个家族吗?” “最负盛名的家族之一。盖伦的父亲就是塞弗林·德蒙特。” “那又是谁?” “你不会连塞弗林·德蒙特是谁都不知道吧? ” “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么?”他有时还真是昏头昏脑的。 “怎么可能?他的大名居然有人不知道!” 莉亚耸耸肩,尽量显得耐心一点,“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是谁?” “他曾经是无冕之王,从未输过任何一场战争,可是却在自己的最后一场战争中被打败了。别人都说,他绝顶聪明,骁勇善战,毫无畏惧,但是他坚持自己的原则。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是不折不扣的圣骑士。虽然他的头衔只是一个伯爵,可大家都视他如王子。显然,我们的上一任国王,也就是现任国王的父亲,对他怀恨在心。我们那残忍的好国王,带着自己的王冠,在梅思福之战中打败了他。宫廷里传言,在这场战役中,双方势均力敌。但我听别人说,其实当时双方是五六个人对付一个人。通常,名门之后被关进监狱以后,总会被保释出来。可是德蒙特家族的下场却完全不一样,整个家族遭受灭门之灾。我想,从那一刻起,我们王国的骑士精神也就此覆灭了。我们这一代人当中,已经很少有圣骑士了。大家都说,如果你想要在国王手下任职,就最好不是圣骑士。” “那盖伦·德蒙特就是他的儿子?”莉亚坐直了身体,靠了过去。 “他是其中的一个小儿子。在梅思福一战中,他捡回一条命,但也受了重伤,被监禁起来。至于为何如此,众说纷纭,有可能与灵力有关。伤愈之后,他便逃往另一个国家。我想应该是达荷米亚。”杜尔登坐直身体,双眼闪闪发亮,“我听过一个故事,是与他有关的,这也让我更加崇拜他。梅思福战役后,他在一位外国国王的军队中服役,赢下多场战争。有一年夏天,他到访一座很远的大教堂,碰到他的一位堂兄。其实因为与皇室通婚的关系,他们都是现任国王的表兄弟。那位堂兄曾在梅思福一战中,和盖伦的家族对抗。当然啦,盖伦拔出剑,正要取他首级。对,没错,就在大教堂前面的空地上,所有人都傻乎乎地看着,只等血溅四周。可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盖伦住手了,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道:‘虽然你对我父亲和兄弟毫不留情,我依然宽恕你。’” “他居然这么大度。”莉亚睁大了眼睛说道。 “他的宅心仁厚使他名声大振,同他父亲一样受到大家的敬仰。莉亚,传言说,他已经结束在国外军队的服役,回来集结了一支军队,准备推翻杀了他父亲的国王。现在,周围谣言四起,都说塞弗林·德蒙特的儿子回来了,就好像塞弗林·德蒙特复活了一般。好吧,这可能真的只是谣言。盖伦·德蒙特说不定现在还在几千里之外,在外国某个国王手下服役呢。可是就我从护卫队那儿听来的消息,他们可没把这件事当做空穴来风。国王的主力军队已经集结完成,正往温特鲁德进发。我之前和你说过,那又将是一场屠杀。” 莉亚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山洞里的盔甲侍卫,告诉他自己掌握的消息,“为什么他们会被屠杀呢?” “梅思福战役后的二十年里,国王一直拥有不败的战绩,尽管很多人都想要挑落他。他的战旗让敌人闻风丧胆,因为他很有一套,甚至会拿着敌人的战旗在自己的队伍里不停炫耀。在他面前,所有的军队都不堪一击,塞弗林·德蒙特也不例外。昨天晚上,士兵喝酒的时候,都在小声咕哝,说只有年轻的骑士和盔甲侍卫参加到德蒙特集结的军队中。那些为国王征战多年,经验丰富的骑士都拿到了一大笔钱和粮食。国王的战争会如何收场,他们心知肚明。我必须再重复一遍,这群人当中,即便是有圣骑士,也少得可怜。” “我得走了。”莉亚收起斗篷,拍掉粘在上面的草叶。 “莉亚,”杜尔登尴尬地摇来摇去,和莉亚一起站了起来,“我想先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他摸摸袖子,将它弄平整,“你说你会在今年的圣灵降临节和我一起跳舞……我想,你知道……你知道我应该早些和你说。你不必对我做出任何承诺。我想……我想和你跳舞……但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在强迫你。” 莉亚看着杜尔登好一会儿,说:“没问题。” 他犹豫了一下便说道:“我想,应该也没问题。” “那我倒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只和大教堂里的姑娘打招呼?” “我……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和所有人都打招呼的……” “才不呢。我看到过。我们走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如果旁边有姑娘经过,你就会和她打招呼。可是你从来就不和男孩子打招呼,为什么呢?” 杜尔登显得有些狼狈,脸涨得通红。 莉亚把斗篷在脖子上扣好,留给杜尔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匆匆离开了。 其实,莉亚犹豫再三,想问却又不敢问的是,昨天晚上,她从阿尔马格脖子上拽下来的奇怪吊坠到底为何物。现在,她只好把这个问题留给藏在禁地山洞的那个盔甲侍卫了。 灵力并非强迫可得来,必须引导、劝诫、甚至是引诱,或者是邀请才会出现。每个家族历经世世代代的努力,才会与灵力之间逐渐形成一条纽带。如此,每一代都对灵力尊崇有加,双方联合起来的力量也不断增强,直至有一天,该家族便从此挣脱死亡的桎梏。然而,也会有一些家族,由于愤懑、恶意、嫉妒抑或是掌控欲,无法与灵力建立起一丝一毫的联系,哪怕是一丁点的妥协。 对于后者,灵力不会显现出任何力量。因为他们不会将自己的意念、欲望以及意愿,向灵力妥协。他们有自己的思想,选择自己的雕刻方式,甚至要求他人臣服于他们的意愿。正如这大自然中的万事万物,皆有对立。光明与黑暗、甘甜与苦涩、勇气与恐惧。人们依然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迫使灵力听从他们的指挥。一个人可以强迫另外一个人臣服于他。我的经历便是如此,事实也证明,如若有人屈服于自身的邪念,他们便可发现其他与灵力联结的纽带,而这些方式均非正道。这种联系并非实质意义上的联系,而采用这种方式的人,则会在颈间佩戴由链条串起的魔徽。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十一章 格特明的蔑视 雕刻在路标上的脸,皱眉看着莉亚,像是在提醒她,要是大主教知道她又偷偷溜进这片废墟,该大发雷霆了。温暖的阳光洋洋洒洒落在她的脸上和手臂上,让她镇定了下来,可是脑子里依旧百般思虑。难道治安官这是在暗示她自己是德蒙特家族的一员?她的家族并不普通,甚至可能并非等闲之辈?这是否也解释了她为何可以轻松使用灵力? 她孤身一人冒险进入峡谷,一只手挎着一袋吃食,气喘吁吁地跳下漂浮的石头,匆忙往下赶。耳边掠过阵阵微风,夹带着一股泥土的芳香,混合着野草、木头、青苔和垃圾的味道。 莉亚匆忙冲进洞里,发现盔甲侍卫正坐在石头上,手拿一卷金光闪闪的圣书,认真阅读上面的每一个字。 “你在哪儿发现这本圣书的?”莉亚问罢,吓了护卫一跳。 他一失手,差点把圣书砸在地上,但最后仍是稳住了自己,便瞪大双眼,满脸疑惑,“我没有听见你走下来的声音。这……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你找的这个地方很特别。我曾经听说过……但是并不知道米尔伍德也会有这样一处洞穴。” “你是在哪里找到这本圣书的?”莉亚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嫉妒。这些年她常常在这片废墟中搜寻,可是什么宝贝都没有捞着。 “就在那儿。”他指了指远处的那堵墙,其实根本不算是一堵墙。墙上有一扇石头做的门,现在门敞开着。莉亚赶忙走过去,发现墙的另一端是一处更深的洞穴。洞里摆着几张石桌,桌上堆着一摞又一摞的圣书,纤尘不染。旁边搁着一支骨笔,还散落着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雕刻工具,好几只装满蜡的木桶,和许多坚实的羊皮纸地图,都被卷了起来。石桌的周围和桌脚边散落着许多其他王国的钱币。靠门边那儿,有一壶油,还有一桶磨好的面粉和一篮子苹果——现在并非苹果成熟的季节,这可有些奇怪。 “门后一直就有这处洞穴吗?”莉亚好奇地看着盔甲侍卫。 “是的,但是你永远都不会找到它的,”他把正在阅读的圣书仔细收好,放在石桌上。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眼睛闪闪发亮。“只有圣骑士可以打开那扇门。要打开它,需要的不单单是召唤出灵力。你还需要知道咒语。” “你可以教我吗?” 他摇摇头,“不,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这里是一处秘密之地,不被世人所知。旅人游历到本国,便会住在这里或者短暂停留。他或许是在圣书上书写这片土地的历史。这石桌上有最近来访的记录——不过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觉得不会有人在这里呆这么长的时间。但是这儿还有一些其他的资料,我从来没见过。比如早期版本的《索利文》圣书。”他摇摇头,“我还是圣学徒的时候,使用的是另一个版本的《索利文》圣书,那里头缺失了一些段落。” 莉亚看着他的眼睛,期待着他继续说下去。“你的名字是不是叫盖伦·德蒙特?” 他原本的热忱,就好似蜡烛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戒心。“为何这样问?” 他究竟是不是盖伦·德蒙特本人,暂且不提,但莉亚可以看出来,最起码他知道这个名字。“因为治安官的手下们正在搜捕拥护盖伦·德蒙特的人。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所以我才起了疑心。”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莉亚,然后轻轻地斜了她一眼。 出于单纯的挫败感,莉亚恨不得随手拿起一样什么东西往他身上砸去。“昨晚治安官带着他那黑色护身符溜进厨房,强迫我透露你的藏身之处。要是我背叛你,我早就全盘托出了。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么?你究竟是谁?” “治安官现在人在哪里?” “大主教请他离开了。他的随从会在晚上离开。” “他带着一个护身符?就是我之前提醒过你的那种魔徽对么?” 莉亚点点头,环抱双臂,狠狠瞪着他。她才不会告诉他,自己和治安官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把他的护身符给拽了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特别是现在他选择闭口不谈。“还是告诉我吧。” “都疯了吧,”他嘟囔道,“我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会考虑这个问题,”转而又责骂起她来,“我是为了你好,别再问了。这件事只会伤害到你和这座大教堂。你已经知道太多了。”他一手插进发缕之间,咬紧牙关,太阳穴上的结痂已经发黑了。 莉亚松了松肩膀,“我早告诉你,我会保守秘密的。你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我发誓。” 他深深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如果他们因为这个原因杀了你,你也不会说半个字吗?你和我妹妹差不多大。我的事情,连她都没有说,可现在你却来问我?” “我不是你的妹妹。我只是个贱民。可或许,只是或许哦,我能帮上你。”莉亚攥紧拳头,内心有些许不安。他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她呢?“大主教不会允许他们杀了我的。他不会那么残忍的。” “我甚至都不知道 我要去向哪里。你又要如何帮助我呢?” “或许我知道你要去的地方。如果我听到的消息是真的,盖伦·德蒙特正在温特鲁德召集勇士。”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振奋了起来,“这个消息,你是从治安官的随从那儿知道的?他们知道集结的地点?” “要不然我从哪里知道呢?你知道温特鲁德在哪里吗?如果你不是盖伦·德蒙特,那你一定忠于他对么?” 他把牙齿咬得更紧了,竭力控制住自己,可最终不敌内心的挫败,便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倦容。莉亚知道她赢了。 “我不是德蒙特。他是莱斯特伯爵。我父亲是弗什伯爵。他俩的领地互相接壤。再过几个月,我便成年,届时我便可承袭爵位。现在,我叔叔代替我管理我父亲的领地。”他又叹了口气,因为害怕而有些颤抖。“我的名字叫科尔文·普莱斯。国王是我的表兄。” 莉亚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但依然凶巴巴地抱着双臂,“过了这么久,你才告诉我。所以,你也加入了叛军的队伍?” “没错。” “温特鲁德在哪里?” “不知道。那是个沿海小镇,从这儿往西走,就在这百里区的某个区域。两星期之前,德蒙特刚刚到了普莱利。这你知道吗?” 莉亚摇摇头。 “普莱利与我国在北境相接,相隔只有一条河。但离这儿不远的南边则有许多港口。如果你有船,过河也不是难事。水路比陆路更快一些。当我听到集结令的时候,他早已启程了。他的一位专派员,也是圣骑士,会在米尔伍德大教堂的外围与我汇合,然后带我去那里。” “就是把你带过来的那个圣骑士?”莉亚问道。 “不知道。我之前从未见过他。” “可是看上去他好像知道你是谁。” “这点我不怀疑,或许别人告诉他我是谁。也可能我认错了人。我到这里的时候,先去了村子,但即便有暴风雨这个天然的屏障,依然感觉那边不太安全。有太多的问题,太多的怀疑。所以我并没有宿在旅馆里,而是骑马往东去,随后便取道绕回大教堂。有人从村子里就开始跟踪我。我记得当时雨还没停,我在林子里甩开了他,但是后来听到一阵吵闹声,便转头往回看,有什么东西便往我头上砸来。当时只觉得自己这回是被抓住了。可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在你们厨房里,还胃疼。” “没错,我差点忘了这茬事儿了,”莉亚一想到这些,便皱了皱眉头,“是一个圣骑士把你带到我们的厨房。你都不知道他其实是来给你指路的,还差点就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没错。但是我依然很担心。治安官到村里来的时候,救我的那个人,不管他是谁,一定是被抓走了。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的始末,而且一切都合情合理。” “我觉得他是个聪明人。你为什么怕被他抓住呢?” 他穿过石门,走回洞口,抬头仰望天空,“因为昨天,他们直接到大教堂搜捕我。”他转头看着莉亚,“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他们怎么就能搜到厨房里来?” 莉亚想了想,这的确说得通,内心的希望一下破灭了。“那么,那位圣骑士……今天晚上不会来接你了,是吗?” 科尔文——她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看来有麻烦了。“我担心他不会来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去温特鲁德。” “如果治安官的手下还在搜捕你的话,一路上就会有警戒。” “如果我呆在米尔伍德,请求大主教的保护,那我冒险所做的一切便付诸东流。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来到这里寻求庇护。大教堂的确可以保护我免遭毒手,但是如果有大主教看着我的话,这里无非就是一座监狱。如果告诉他我的身份,风险太大了。现在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我必须硬着头皮往前走。德蒙特需要知道国王的护卫队已经开始搜捕他了,而且温特鲁德这个地点也已经暴露了。” 莉亚听罢,觉得情况愈发糟糕,“昨晚,治安官说国王也正在赶来。他亲自征战。” “那现在情况更加紧急,我必须马上离开。”他的声音很沉重。“我的马在哪里?你可以帮我把它牵过来吗?我今晚就要离开。” 莉亚顿了顿,她得赶紧想办法。突然,她想到大主教书房里的那只球。那晚,她看见大主教拿着这只闪闪发光的球,同一盏灯一般亮眼。“我带你去找你的马。或许还可以帮你找到去温特鲁德的路。” “但是你说过,你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它在哪里。但今天还没过去呢,或许我还是可以发现它的。” 他往前靠了靠,“你真的可以么?那你准备怎么做?” “如果我坚信自己可以,便一定能找到。拿着,这是给你准备的晚餐。”莉亚才发现自己一直揣着这包吃食,说罢便把袋子递给他。“你是从哪里拿的这些苹果?现在这个季节,米尔伍德的苹果还没有熟呢。” 他转头看了看,“这些苹果和面粉一样,我来的时候就有。” “可是这季节不对啊?” 他耸耸肩,“管它是不是当季,苹果还不错。” 莉亚走到篮子前,跪下来细细查看,这些苹果个头圆圆的,摸上去很坚实,有的浅红、有的深红,有的还透着黄色。和苹果园的一样,米尔伍德的苹果在国内还是非常出名的。 “我猜你八成不知道怎么看苹果的好坏,想挑个好吃的苹果还是有窍门的,”莉亚顿了顿,“就是要看苹果皮。如果表皮看上去有些粗糙,还带着些小斑点,颜色不那么鲜亮,味道一定最甜。那些表皮特别完美的,反而味同嚼蜡。生活中许多事情也一样。我不用咬,就能找到最甜的那只苹果。” 莉亚煞有介事得从篮子里挑了一只出来,从叶杆上就能看出这苹果应该很甜。她把苹果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苹果的香气。大部分的苹果闻上去,都隐约透着木头的味道。但是一只熟透的米尔伍德苹果还会有一丝特殊的香气。莉亚总是特别珍惜每次摘完苹果的那段时光。阁楼上堆着一斗又一斗的苹果,她可以沉浸在若隐若现的香气中进入梦乡。 “你在做什么?”他有点被逗乐了。 “科尔文,你肯定还没吃过米尔伍德的苹果。你得先闻一闻。” “不就是水果么。这颜色看上去有些奇怪。一开始我以为它没熟,尝了一口才知道。” 莉亚看了他一眼,似是嘲弄似是严肃地说道,“不是‘吃’。你得先闻,而后再品。”她又闭上眼睛,好让这苹果美妙的香气充盈自己的全身。“然后你才可以吃掉它。”她咬了一口,果然酸甜多汁,还特别脆。“苹果有很多种做法,可以烤来吃,也可以煮着吃,还能压泥,做成香料,煎着吃。可是它本身就已经是美味了。”她细细品尝这只苹果,回味着它的口感。吞下苹果后,抬头看着科尔文,“你也知道,正是米尔伍德的苹果引诱了这世间的圣父圣母啊。” 他恼怒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一个字。但是表情出卖了他,他觉得莉亚这是对亡者的不敬。 莉亚站了起来,一边吃着苹果,一边掸去裙子上的脏东西。“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去温特鲁德的路。太阳升起的时候,在路标那边等着我和索伊。”她又咬了一口苹果,“今晚就离开的话,实在太危险。明天天亮再离开的话,你可以有一整天的时间在路上。” 他点点头,只顾闷头吃着莉亚带来的东西,也没有道一声再见。莉亚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沿着石头阶梯往上爬。要回到厨房,她得先穿过苹果园。还要在等上一段时间,苹果园里才会开满花朵,然后枝头上便挂满沉甸甸的果子,满园香气。她从小长在大教堂里,对苹果的所有特点都了如指掌。每个苹果都有五粒种子,如果横向切开,这五颗种子便呈一颗星星的形状。很多菜都会用到苹果,汤也不例外。她能背出许多有苹果的菜谱。 “莉亚,你躲在哪儿?”正当她穿过厨房边上的橡树林时,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冒了出来。 她转头一瞧,原来是铁匠格特明·史密斯,真是够烦的。她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我哪里也没躲啊。” 他追上来,一把抓住莉亚的胳膊,“等一下。你刚才究竟藏在哪里?” 她试图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可是他抓得太紧了。有些男孩说,格特明的力气比乔恩·亨特还要大,虽然之前她一直不相信。 “你弄疼我胳膊了。”莉亚咬紧牙关,好减轻一些疼痛感。 “快说,你刚才在哪儿?” “我在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加重了力道,莉亚都快哭了,可是还是忍住了,凶巴巴地瞪着格特明。“因为有人说,你知道那个受伤的士兵藏在哪里。是真的么?莉亚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治安官搜捕的那个士兵藏在哪里?” 她真想扇他一记耳光,但是她不敢。莉亚看到过,之前有人瞪了他一眼,他就把那人打得奄奄一息。“别犯蠢了,格特明。他们已经搜过厨房了。治安官和他的手下都搜过了。你想错了……”他的手指都要嵌到她的胳膊里头了,莉亚疼得快发疯了。“够了!格特明!” “如果他们找到那个士兵,消息早就传开了。莉亚,你才别犯蠢呢。别以为我是个笨蛋。大主教每天都要去你们的厨房。很多别人不能知道的事情,你都能听到。他是不是被大主教藏起来了?” “你这个蠢货!”莉亚冲着他大吼,“他一个字也不会告诉我们。”她终于把胳膊从他手里解放了出来。 他怒不可遏,表情扭成一团,“伊渡米亚在上,我发誓,要是你对我撒谎,你会后悔的。谁要是发现了这个士兵,就可以去治安官那边领赏。这一笔奖赏,我势在必得。你给我记住。大主教如果敢冒险把这个士兵藏起来,他就是个蠢货。他才是个十足的蠢货。” 莉亚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直到厨房才哭了出来。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十二章 温特鲁德 帕斯卡拿着杵,磨了些胡椒。“索伊,快把餐盘端去给大主教。要是送晚了,这老家伙又该抱怨了。自打治安官走了以后,他到现在都还没消气。” “我端过去吧。”莉亚自告奋勇。索伊撅起了嘴,帕斯卡看到她皱了皱眉头。 “那你俩一起端过去。想想你们刚才互相看对方的表情,活脱脱像是冬天要来了一样,冷冰冰的。还不快去!别在宅邸里磨蹭。圣灵降临节马上要到了,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干。我们还得点一点仓库里的吃食,看看够不够。你们两个,谁要是偷懒,小心我抽你们。” “我们哪里偷懒了。”莉亚窃窃地说道,一边托起餐盘。索伊帮她开门,跟了出去。 “你一直不喜欢给大主教送吃的,”莉亚问索伊,“那么,我再去送一次,你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我们应该告诉大主教。”索伊轻轻说道。 “别蠢了。国王正在赶往大教堂。如果大主教知道的话,他会有麻烦的。” “那我们把……那个人藏起来,不就是给大主教找麻烦吗?” “他有名字。”莉亚不禁有些得意。 “那他只告诉你了呗。” “我说‘是’,你是不是嫉妒了?” “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 “索伊,你总是那么忧心忡忡的。” “难道你不应该焦虑吗!?问题就是你一点也不担心。要是大主教发现我们把他藏起来了,我们会被罚的。我不想被送回村子里。” “他不会把我们送走的。”话虽这么说,莉亚自己也不敢打包票。她正想让索伊把宅邸大门打开时,索伊自己倒先开了门。一路上,两人没说一句话,气氛有些怪异。到了大主教的房前,索伊哆哆嗦嗦地敲了敲门。 “敲重些,”莉亚有些懊恼,“你敲得太轻了。” 索伊便敲得重了些,然后拉住门把手,打开了门。莉亚先一步走进房间。 “谢谢你们,”大主教说道,“我们今天总算是过了安静的一天。嗯……这汤闻着很香,妙极了。替我向帕斯卡道谢。” “是。”莉亚说罢,索伊便准备离开。可莉亚有些犹豫。 汤正冒着热气,大主教顿了顿,看了莉亚一眼,有些困惑,“有什么事情吗?” 莉亚定了定心神,“他们说国王的军队正往这儿进发,还说马上要打仗了。” “或许吧。别担心。”他舀了一勺汤,啜了一口。 “但是如果有士兵过来,他们就会到大教堂来。那个治安官说……” 大主教打断了莉亚,“治安官对你说的所有事情,我持保留意见。” 莉亚咬紧牙关,尽量不显得愁眉苦脸,随后往墙上的烟囱那儿瞥了一眼。只是很迅速地瞥了一眼,只是想确定那只球是否在壁炉上。没错,它就在那儿。 太阳落山后,莉亚和索伊又一起回到大主教房里取回餐盘和吃剩的餐饭。一路上,索伊一直惴惴不安。她知道这个时候,大主教一定会和老师们讨论每天发生的各种事件,所以他的房间里没有人。 “你要做什么?”索伊看到莉亚往烟囱那儿走去。“你不可以碰……莉亚,你到底要……莉亚!” 那只金属球就放在壁炉上,上面盖着一块皮布,但依旧难掩它发出的光芒。球体外围有一个圆环,上面刻着精巧的纹路。下半部分不是纯金就是黄铜打造的。中间的底部凹进去一个圆孔,悬着两根指针。上半部分则由一根根金条在顶部交汇而成,纹饰华丽。这种式样让莉亚想到了厨房的顶部,那些横梁向上弯曲,支撑着砖头和瓦板的重量。金属球和一个苹果差不多大,有些重,掂了掂倒也还行。 “快放下它!”索伊压低声音喊道,她回头看了看房门,“要是被大主教看见……” “你要是太紧张,就躲在门口帮我听着,别一个劲埋怨我。我得试试能不能用它。” “你用它?它可比你偷来的那枚指环珍贵多了。莉亚,你别告诉我,这回你要偷这个球。求你了,快放下!” 莉亚一手拿着球,看着下面的两根指针还有外面的圆环。很多年前,一个孩子离开幼儿园,在外面到处游荡,后来在大教堂后面的沼泽地走丢了。因为乔恩·亨特在邻村的大教堂,还没回来,所有帮工便散开来,寻找这个小男孩,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哪里。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大主教便拿出 这个球。两根指针飞速旋转起来,看得人直发晕,但最后它们指明了正确的方向。天黑后,大家便在旁边的树林里找到了这个孩子。 莉亚捧着这只球,用手掌感受着它的重量,觉得无比安宁和温暖。她心里默默地想,自己一定可以。如果灵石听她的话,那么这只球也不会例外。她深吸一口气,集中意念告诉金属球她的想法——请告诉我怎样去温特鲁德。 “莉亚,求你了……天哪!” 突然,金属球活了过来,圆环迅速转了起来,速度比水车还快。顶上的两根指针合并起来,同时指往西面。一眨眼的工夫,下半部分的球面上出现了几行字,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握着尖笔,刻上去一样。 “莉亚……你是怎么做到的?”索伊目瞪口呆,却又不敢大喊大叫。 莉亚看着眼前的金属球,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实在是太佩服自己了。“我刚才请它告诉我温特鲁德的方向。我再试一试。现在,告诉我大主教在哪里。” 两根指针又转了起来,先是分开最后又碰到了一起,指向大教堂的回廊。 “帕斯卡在哪里?”话音刚落,两根指针先分开,然后又并在了一块儿,就和刚才一样,不偏不倚指向大教堂的厨房。她看着索伊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又是恐惧,又是佩服。 “替我把餐盘上的杯子拿来。” 索伊摇摇头。“你不能偷走它,莉亚。要是你被抓住……” “我没有要偷走它。我就是借来一用。如果它可以指明一条去往温特鲁德的路,就万事大吉了。这样,就能送我们的朋友上路,我明天就能回来。” “可是,如果大主教……” 莉亚恨不得抓住她的双肩,猛力摇晃,“没错,如果球丢了,他一定大发雷霆。可是生命不就是一场冒险的旅程吗?别那么冷酷无情。帮他都帮到这个分上了,可不能丢下他,等着被治安官灭口。” “不,莉亚。你这是直接从大主教自己的房间里偷走这只球。这比你偷走那枚指环还要糟糕,那指环倒不是完全属于他的。如果大主教发现球不见了,你得担多大的风险你知道么?要是他最后知道是你干的……” 莉亚气得直跳脚,“你是盼着今晚发生些大事是么?难不成今晚会有天大的灾难意外降临,他非要用这只球?今晚我们悄悄拿走,到了明晚,怎么拿走再怎么送回来。他甚至完全不会发现我们碰过这只球。” “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呢?那他就会知道的。到那个时候,谁来顶包?阿斯特力德吗?” “索伊,现在人命关天!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我们可以办到。” “那把它藏在哪儿呢?我们怎么瞒过帕斯卡?” 索伊终于被说服了,莉亚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才是个好问题嘛。我已经想好了,要是被骂,也是骂我,不会是你。快!把杯子拿过来放在烟囱这儿,冒充这只球。” 最后,尽管索伊反抗了半天,也束手无策。莉亚还是把球偷走了。她口口声声说只是借来用用,但是心底里,她自己也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莉亚蜷缩在面包炉的墙边,就着奄奄一息的炉火,反复思考着:“他的名字叫科尔文·普莱斯,有一天他会成为弗什伯爵。”边上的灵石面无表情。墙上的砖头散发出酵母和面粉的味道。她又回想起科尔文来到厨房的第一个晚上。他是那么的不知所措,又是那么的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现在,她可以理解为何当初科尔文那么不信任自己。他的性命居然握在一个完全不知他究竟是谁的人手中。国王绝不允许叛徒活在世上。事实是,叛国就是死罪一条。不知道国王的手下在处死他之前会做些什么,一想到这些,莉亚心里一阵难过。只有最勇敢的圣骑士才能冒这个险。可是科尔文连骑士都不是。 她抬头看着阁楼,即便自己在底楼烤火,也依然能听到索伊的呼吸声。她这是睡了多久了。莉亚自己时不时也会偷尝糖浆和面包片,但相比之下,她更想要和索伊一样安稳地睡一觉。可现在,她怎么也睡不着,一心期待着即将到来的黎明时分,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然而,内心却又有些矛盾——特别是想到今后或许再也见不到科尔文了。 莉亚有些心烦,努力不再去想,可是这矛盾的小情绪依然固执地萦绕在心头。 莉亚站了起来,把金属球放在地上,随后用布兜了一些吃的。把之前偷偷攒下 的肉夹在面包里头,又塞进几根胡萝卜,几根红萝卜,两块味道不一样的芝士,一把坚果,还有一个水瓶。她和索伊在布兜外又包了好几层布,准备天亮前,拿着这些吃食到路标那边。 突然,有人敲响了厨房的后门。莉亚吓得跳了起来。她冲到门边,想着会不会是科尔文,便急忙拉起门闩,打开门。 门外的人,既不是科尔文这个盔甲侍卫,也不是治安官。 而是几天前,将科尔文带到大教堂的那位圣骑士。他还是那么憔悴,泥水溅满全身,腰间别着一把又大又重的剑。 “姑娘,看看你。我回来了,怎么?觉得很惊奇吗?怎么啦?” “你回来……”莉亚倒抽一口冷气,“我没想到……治安官的手下……我以为他们把你抓住了。” “治安官的护卫队?就他们,怎么可能。一群蠢货,好吧,都无关紧要了。我昨天在村子里听到些消息,看来你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他现在很安全对吗?” 莉亚自豪地点点头。 他笑着对她说:“真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最聪明了。虽然还小,可真够机灵。”他用脚尖轻轻推了一下门,“他没有藏在这儿,是吧?” “对。治安官为了找他,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索伊和我——你知道,索伊是我的搭档——我们带他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离这里远吗?” “还行。我打算天亮的时候去接他,再把他那匹马找回来,然后……” “他的马?也在这儿走丢了?” “是的,就在几天前。我们打算帮他找到温特鲁德的位置。但现在你来了,你可以带上他一起去。” 骑士摇摇头,环视四周,“不,天快亮了。我必须在其他帮工醒来之前离开。让他到朝圣驿站和我碰头。我会在那儿等他。现在,治安官的队伍大概离这儿有好几十英里了。” “朝圣驿站,”莉亚重复了一遍。“那儿挺近的。我会告诉他的。你是个勇敢的骑士。盖伦·德蒙特有你们的支持真是三生有幸。你觉得治安官会设障检查过往行人吗?” 他笑了笑,言语里有些奉承,“你才是勇敢的那个人呢。路上肯定有人检查。虽然治安官阿尔马格没你聪明,但还是要忌惮他。他来大教堂的时候,你见过他吗?” “他到厨房来搜……”莉亚差点说漏嘴,但及时闭上了嘴巴,毕竟她还不确定这位圣骑士是否已经知道他护送的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来搜那个男孩子。” “一定吓到你了吧。” “是挺可怕的。不过,大主教请他离开了。” “真是个勇敢的姑娘。我为你感到自豪。你很勇敢,还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些都是给你的,是你应得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包,摇晃了几下,里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待他安全到达驿站之后,我还会再给你一些。等你到了18岁,或许这包东西便有些用处。这个世界很残酷,它能帮你渡过一些难关。快去把它们藏在你放宝贝的地方。”他把包塞进莉亚手中,她有些犹豫,骑士便用另一只手握住莉亚的手,那只手有些粗糙,却很温暖——这是一个士兵的手。“我不会忘记你所做的一切。姑娘,谢谢你。好,现在赶快把它藏起来,趁着厨子还没来,免得她坏了你的计划。记住驿站的名字了吗?” “朝圣驿站。”莉亚内心乐开了花。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松开了。“先到朝圣驿站,再往温特鲁德进发。有他在我们身边,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圣学徒们总是困惑于为何要在石头上雕刻一张脸,才可保全灵力的魔法。这其中有很多层可被世人所知的象征意义。石头代表永恒。这一张张脸代表的是人类对大自然中的元素乃至时间本身所握有的最终统治权。自然的轮回,历经出生、死亡、重生而循环往复。然而,有些人在灵力的帮助下,却可以改变这样的轮回。这股强大的力量掌控一切,如同永恒的太阳、月亮和星辰一般,超然于这世界之外。毕竟,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只是浩瀚宇宙中的沧海一粟,由原始圣族所统治。这些象征意义中更深层次的含义,与那些创造它们的指令,只有通过大教堂内进行的仪式才可获得——无知的人们戏称它们为“怪眼灵石”。所有的圣骑士都明白这一点,若无特别指示,他们不会向外人透露只字片语。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十三章 十字圣球 大教堂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当中。草地上仿佛盖着一条轻薄的绒毯,点缀着晶莹的露珠。莉亚和索伊披上斗篷,双手抱臂,好让自己暖和些。她们穿过苹果园,朝着石崖边上的路标走去。莉亚一手抓着金属球,好在一片迷茫大雾中辨明方向。脑海里不时闪过盔甲侍卫的脸: 眉毛那儿有一处结痂,脸颊和下巴上满是胡茬儿,乱糟糟的。索伊一言不发,默默地拎着一大袋食物。走着走着,两人抬头一看,在昏暗中发现那块灵石的眼睛闪烁着红光。 科尔文一定是听到了她们的声音。他穿过浓浓大雾,缓步向她们走来,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脸上难掩焦灼,透出一丝焦虑。他紧紧抱着双臂,好像冻坏了的样子。 “那是什么?”他发现金属球上的两根指针直愣愣地指着自己。他看着金属球,眼睛越瞪越大,看来是认出来了,“简直不敢相信。你从哪儿拿到的?从大主教那边么?” “没错,”莉亚答道,“你知道它是什么?” “当然知道,但从来没用过。这宝贝非常稀有。”尽管天还没大亮,他眯起眼睛细细查看,想看个究竟,“现在看不清楚,我们往路标那边靠一点。”他们走了过去,灵石发出的光又亮了几分,把金属球表面的花纹照得一清二楚。“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字圣球。好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米尔伍德是本国历史最悠久的大教堂。可以给我看看么?” 莉亚把圣球交给他,两根指针转了一圈后,便停了下来。 科尔文托举着圣球,仔细观察。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你可以在心里对它说,你要去哪里。”莉亚提醒他。 “我知道,”他打断她,“我这不正准备说么。”他皱了皱眉头。可依然没什么动静。 莉亚忍不住要笑出来。一个贵族家的孩子,还是未来的伯爵呢,结果也没能让圣球有任何动静。可是她却做到了,莉亚喜不自禁。“看我的,”她伸出手,拿回圣球,“告诉我去温特鲁德的路。”圣球上的两根指针转了起来,圆环也飞速旋转起来,最后指向西面,但略偏北一些。同时,圣球的下半部分出现了几行字。“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 莉亚往路标又靠近了些,好多借一些亮光。科尔文又眯起眼睛看了起来,看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看不懂。不知道是哪种语言。应该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字……很久以前了。也有可能就是伊渡米亚语。我以前从没见过。” 莉亚很沮丧,“我以为所有的圣骑士都会识字和雕刻呢。这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看着那些弯弯曲曲,椭圆形的标记,摇摇头,“不懂这门语言的话,就看不懂。我又不是百事通,不知道伊渡米亚这种语言很正常。我的大主教也未必能读懂。我可以再试一下么?”他伸出手。 莉亚把圣球递给他,两根指针还是和之前一样,一动也不动,拒绝听 从他的指令。圣球上的文字也消失了,原先被蚀刻后出现的凹槽也渐渐平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稍作停顿,沉下脸,静静等待着,可依然毫无动静。“我究竟是怎么了?”他抱怨道。 “好在我们还带来了其他消息,”莉亚说道,“我早该告诉你的。把你带到米尔伍德的那位圣骑士昨晚上回来了。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来厨房找你。” 他绷直身体,非常震惊,“真的吗?太不可思议了。” 莉亚点点头,笑着对他说:“他躲过了治安官队伍的追捕。” “那他现在在何处?厨房吗?” “他说,他会在村子里等你。就在朝圣驿站——就是镇子上最大的那一家,离大教堂不远的主干道上。他会找你的,然后带你去德蒙特那儿。” 索伊伸出手,把布袋递给他,“我们为你装了些吃的。”声音轻的和耗子叫差不多。 科尔文接过布袋,抚平袋子上的褶皱,“你们帮助我,肯定会挨骂。如果有可能,我不会让帕斯卡再有机会责备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藏在阁楼上的时候,我都听够了。很抱歉。”他强压下内心的郁结,“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道谢。可以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吗?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办到。你们两个都还小,但很快你们就会还清欠米尔伍德的一切。到时候,就轮到我来偿还欠你们的了。” 索伊一下红了脸,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莉亚就没那么害羞了。 “我知道我要什么。”她紧紧抓住圣球。 “是什么?” 莉亚脸上也禁不住浮现出一丝红晕,“索伊知道我要什么。礼物珍宝我都不要,我只想要学会”她强压内心的情感,鼓足勇气,像是从灰烬中集齐点点星火,满怀希望地说道:“我看到……你在读书……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么。我妒忌你们有这种能力。大主教不让我学。他说过……而且不止一次……只要他还是米尔伍德的大主教,我就没有丝毫机会。先生,求你了——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学会” 他细细打量着莉亚,眼睛像是蒙上一层阴影,脸色很平静。其实看得出来,他心情很沉重,不断考量这个要求的代价——她的帮助是否真的值得他付出这么多。莉亚屏住呼吸,没有丝毫退却。她的内心在不断呐喊。她盯着他的脸,真心希望他能体会她内心想要学习的迫切。 他依然没有说一个字。这的确是一个难题。如果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个承诺,莉亚一定会质疑他的诚意。他掂量着自己的答案,对莉亚的要求思前想后。真是太困难了。整片树林仿佛沉静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好像同莉亚的呼吸一样静止了。 “好的,”他低声说道,“即便最后是由我来教你。” 这份承诺如此慷慨,索伊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天,这一刻,乃至这一瞬间,可以说是莉亚一生中最美好 的。她的余生将会永远铭记这一刻。莉亚真想搂住他的脖子,亲他两口,但是,就她之前对他表达友谊的方式来看,这么做他肯定避之唯恐不及,说不定还会嫌弃她。莉亚内心充满感激,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但最终忍住了。她才不要在他面前哭鼻子,对他的善行也不能表现出太多的感激。他或许还会要求她帮忙,不过她当然是义不容辞的。 莉亚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好轻轻说道:“谢谢你,先生。谢谢你。” 他愣住了,和路标似的。随后他把手搭在腰带上,用大拇指勾住皮带,郑重地对索伊说道:“可以让我和莉亚单独说几句吗?”说话依旧不多说半个字,表情也依然严肃。 索伊有些紧张,便沿着来时的路往苹果园走去。 莉亚走近他,她有些担心,科尔文会不会改变主意。 “我希望可以实现自己的承诺。我不是随口说的,也不会找借口不教你。”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然后抬头看着莉亚的眼睛,“你知道,我现在是要去打仗。要是我活不下来,”他哽住了,“你就去找我的管家。他的名字叫西奥博尔德。告诉他我对你的承诺。如果我没法亲自实现承诺,他会替我完成。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莉亚感到震动,她想了想,便点点头。她像是看穿了他的面具,直抵他的灵魂深处。在她九岁时那个暴风雨的夜晚,这样的感觉也曾出现过。那晚,她也读懂了大主教的想法。今天,站在她面前的科尔文,嘴唇僵硬,眉头紧锁,举止呆板,可她开始渐渐了解真正的那个他。他内心是害怕的。他害怕到了温特鲁德以后,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而他每害怕一分,他的荣誉感也迫使他离温特鲁德更近一步。他的内心是如此煎熬。因为一旦踏上这条征程,势必要面对自己的生死,担心自己的妹妹、叔叔以及所有爱他的人为此所受到的影响。现在,他还对一个低下的贱民许下承诺。若是让所有人大失所望,他恐怕无力承担。 就那么一瞬间,莉亚洞察到了科尔文的内心。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科尔文。他害怕自己战死在温特鲁德,尸体血肉横飞,和其他久经沙场,最终战死的前辈们混在一起。他妹妹要是知道,该有多么担心多么难过,因为她对他要做的事情一无所知。然而,如果他们战败,便无法推翻在位的冷酷无情的国王。尽管这未知的一切令他害怕,尽管未来的命运令他畏惧,他依然迫使自己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一切都非常明了。这一次莉亚直抵他的灵魂深处,也明白了一些所谓勇气的真谛。 莉亚眨了眨眼,免得眼泪掉下来。谁会在圣灵降临节的集会上邀请她跳舞,与她又有何干。她真正要担心的是科尔文,尽管他自己的妹妹都不怎么担心。 “你的马现在圈在乔恩·亨特的小屋外,”她喉咙哽咽着,含糊地挤出几个字,“我们现在带你过去。” 此刻,她不知该如何道一声再见。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十四章 偷窃 迷雾中,索伊哆嗦着等待莉亚。有时,要过去好几个小时,阳光才会驱散晨雾。她俩开始往厨房走去,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乔恩走了?”索伊很紧张。 “他总是天不亮就走了。我敢打包票,这个人晚上从来不在脏兮兮的小茅屋里睡觉,反倒在灌木丛里打地铺。不过最起码,他把马照顾地挺好。马匹总是精神焕发,毛色发亮,而且还有足够的燕麦填饱肚子。”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和大主教坦白吗?” “这只金属球还没回归原位,我们就去坦白?索伊,你还真是蠢啊。不过,我们现在不需要它了,挺好。” “那什么时候告诉他呢?今晚?” “别担心了,索伊。他现在已经离开了。你应该放轻松点才是。为什么要担心大主教呢?” “的确不应该,可是我没法控制自己。我真的很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莉亚,我们应该告诉大主教。” “然后呢?等他大发雷霆?他现在被蒙在鼓里,而且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我们已经大功告成。索伊。高兴点吧。” “还高兴?我都胃疼好几天了。要是现在有个桶放在我面前,我可以立马吐出来。” “往花圃里吐吧,求你了,可别吐我身上。你要是紧张这个紧张那个,我可帮不了你。” 索伊不说话了。两个人默默地穿过湿漉漉的草坪。鞋子里进了水,嘎吱嘎吱直响。终于回到了厨房的后门,里面传来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声音。莉亚猜到帕斯卡必定是怒火中烧。她总是有办法让厨房的所有家当都写上她的好心情抑或坏心情。 莉亚推开门,一股融融的暖意袭来,空气中漂浮着酵母的味道。帕斯卡手捧一只大碗,回过头,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俩。 “总算是回来了。全身湿透,筋疲力尽。昨晚上我发誓,要拿起鞭子抽你们那两条小细腿儿。现在快离开厨房!好让那些个饿红眼的圣学徒溜进来,从大主教的厨房里偷点儿东西。我已经想好了,你们今天就给我搅拌黄油,好让你们那胳膊酸上一个礼拜。两个小白眼儿狼。大早上的,本该在厨房里好好干活,居然在外面瞎溜达。有人趁厨房没人,闯进来偷东西,而且不承认。” 莉亚眼珠一转,关上门,把十字圣球藏在阁楼下方一个大桶的后面。索伊把两人的斗篷挂在钩子上晾干。 “我们居然出去了那么久?”莉亚打了个哈欠,“没觉得啊。索伊你说呢?这一早上,都是雾气蒙蒙的,也说不清多晚多早呢。” 帕斯卡一把将木勺插进大碗,愤愤搅拌起来。“你们出去有那么久吗?你倒是说说看久不久?怎么总能想出这些乌七八糟的谎言……看看那边,我为大主教做的早餐,现在已经凉透了。再看看你们的裙边,全是烂泥。去洗衣房好好刷一刷,不然厨房里到处都是烂泥。你们两个把我给气死了,昨天做的姜饼也不见了。圣灵降临节马上就到了。我打算征得大主教的同意,不准你们围着五月柱跳舞。” 莉亚停了下来,问道:“姜饼怎么会不见了?”奇怪,她们连个饼干屑都没拿。 帕斯卡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砰”地放下勺子,大声嚷嚷道,“你刚才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们不在的时候,有人溜进了厨房,偷点这个,顺走那个。太无耻了。有人居然胆敢在米尔伍德大摇大摆地拿走别人辛苦做出来的东西,真是不要脸。还好,我还没来得及做奶油醋栗泥,否则也得丢。” 莉亚系上围裙,思绪乱飞,感觉不太舒服。她环视厨房一周,似乎是有些异样。那些凳子、扫帚、平底煎锅、筛子、麻袋,还是和原来一样,就连气味都没有变化——可是隐隐地总有一股不对劲。几日来各种各样的回忆在莉亚的脑海里闪过,她试图抓住一些线索。那个圣骑士将科尔文带过来的第一个晚上,顺手牵羊拿走了一些食物,留在路上吃。当时,没经过莉亚同意,还切了一块肉,顺走了一罐糖浆。现在回想起来,尽管他的动作幅度非常很小,待莉亚一有察觉,他又马上找借口,看上去显然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东西。现在,又有东西被偷了,吃的也不见了。一个圣骑士怎么会偷鸡摸狗呢? 她扎紧腰后围裙的系带,脑子转得飞快,帕斯卡说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圣骑士为何会偷东西呢?真正的圣骑士一定会因为他人分享食物而心存感激,绝非如此偷偷摸摸。但是他并未进入厨 房——莉亚没有放他进来。那么是其他人干的?难道是哪个圣学徒?又或者是格特明偷走姜饼,嫁祸于她? 她还想到许多其他的可能性。比如,待她和索伊离开后,圣骑士就进了厨房。如果没有人留在厨房,的确没有理由挂上厨房的门闩。 “还傻站着做什么?脸色惨白,和牛奶似的。小丫头们,快干活!到处都乱七八糟的,有你们整理的。索伊,你把早餐为大主教送去。莉亚,你拿上扫帚,把那边扫一扫。好了好了,姑娘们,趁我还没拿起鞭子,快点干活!” 莉亚努力拼凑起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她浑浑噩噩地走过去抓起扫帚,往走廊走去,开始扫地。所以,那个圣骑士趁她和索伊离开厨房去找科尔文的当口,潜入厨房,偷走了食物?不见了的吃食全是他偷的吗?莉亚心里很不好受。不知不觉,便来到阁楼下方的角落。那儿有块石砖很松,莉亚把她的宝贝藏在这块石砖下面。待帕斯卡转过身去,她用手指抠进石块的缝隙,石头一端翘起后,她便往洞里看去。 空空如也。藏在里面的所有金币不翼而飞。那位圣骑士送给她的一袋金币也不见踪影。最糟糕的是,治安官的魔徽也不见了。她用手指又往洞里探了探,里面的东西统统不见了。 莉亚简直无法相信,震惊中夹杂着痛苦,从小到大从未这般难受。此刻,她的心情不是害怕、也并非痛苦,对惩罚也毫无半点顾忌。现在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那股愤恨郁结在心中,久久无法平息。朝圣驿站——她亲手将科尔文推进了陷阱。 将科尔文带到大教堂厨房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一个圣骑士,连骑士都算不上。他不过是贱民一个——从小被大教堂收养,长大后没有结束役期便逃走了。和莉亚一样,他对大教堂的地形了若指掌,即便是在大雾中,也不可能迷路。这一点,使得他在门登豪尔的治安官面前具备了最有利的价值。他放弃服役,从大教堂出走的时候,莉亚还小,所以不认识他。但是别人或许能认出他,特别是他歪头的样子,还有那些蛊惑人心的花言巧语。 大家一定也还记得他永远不安分的第三只手。一些技巧再加上灵活的筋骨,他便能爬上厨房门边的墙头,蹲在那儿正好可以透过门上的玻璃嵌板看到厨房里的一切。他一定是发现了莉亚藏宝贝的地方,所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回了治安官的魔徽,还偷走了莉亚所有的金币。真是丧尽天良,但是他觉得从很大程度上,自己帮了莉亚一个忙。这对她来说,可是个深刻的教训,代价残酷,从此莉亚就能明白,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不能相信这世上任何一个陌生人。他自己也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将此牢记心间。 他低头看着魔徽上扭曲的藤蔓和树叶,被它们独一无二的纹路深深吸引。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秘密对有些人来说价值连城。他是否真的要告诉阿尔马格,他的魔徽在莉亚手上?毕竟,莉亚完全可以把魔徽交给大主教,或者干脆戴在自己身上。阿尔马格竟然没有注意到莉亚脖子上也有一根链子吗?又或者,他可以选择另外一条路,扭转现在的局面,还能再赚一笔。那个无名小卒不过是个盔甲侍卫,身上没几个金币,不过那柄圣剑倒是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特别是到时候,他因叛国罪在村子里被正法,一定会有一些蠢货到现场凑热闹,出高价买下这把剑。是不是可以趁这个小伙子还未被处决,想法子赚到更多的金币呢?比如,等阿尔马格抓住他以后,给他的亲人送个信?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金币叮叮当当的声音。一定会有办法的。既然那个小伙子从没见过他的样子,便压根不会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他把魔徽藏进衣服,轻轻拍了拍。 他很想知道,大主教的一世英名将会如何毁于一旦?温特鲁德的叛变若东窗事发,米尔伍德大教堂就会背负骂名。如果一切都照他的计划按部就班,他口袋里的这两样东西就值了。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今天真是顺风顺水。 莉亚内心焦灼难挨,连呼吸都像是一种奢望。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背叛了科尔文,实在是追悔莫及。一想到把她耍得团团转的小偷,便怒火中烧。他口口声声,装模作样,每一句话都别有用心。只有让莉亚自以为他信任她,她便在不经意中落入了圈套。现在,一切大白于天下。莉亚觉得自己愚不可及,居然如此轻易就受骗上当,真是个傻瓜。尽管这个小偷比她年长,阴险狡诈,但她的机智的确让他心下一惊。他把治安官请到了米尔伍德 的厨房,瞎猫碰上死耗子,幸好阿尔马格先去了圣学徒的厨房,而不是大主教的厨房。如果他先去后者,就会发现藏在那儿的科尔文——那么,莉亚自己就会被当作同党抓起来。 尽管如此,莉亚依然有信心以智取胜。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双手微微颤抖着把灰尘和地上的碎屑扫成一堆。真相总是让人猝不及防,正是她内心的贪婪,才让小人奸计得逞。打记事起,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学会停下手,又想起科尔文答应实现自己这个梦想的时候,眼中的那抹神情。回忆令她自责不已,只好停下来大声咳嗽,好掩饰自己的难过,不然帕斯卡就会注意到她在抽泣。她尽然如此盲目相信别人?此刻要做些什么呢?科尔文现在一定正在路上,赶往大教堂外的村子,或许现在已经到驿站了。 “砰”的一声,厨房门打开了,阿斯特力德·佩奇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冲着帕斯卡说道:“大主教……要见莉亚。他说,请莉亚务必现在就过去。” 帕斯卡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还有一堆活要干。请他叫其他帮工。” “不,帕斯卡,他就要莉亚过去。一定,现在,马上。” 莉亚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她紧紧抓住扫帚柄,力气大得胳膊都有些僵硬。她看了看周围,发现索伊方才将大主教的早餐送去以后,就再没回来。哦——不。今天早上,她第二次明白被他人背叛之时,那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滋味。毫无疑问,索伊一定是全招了。她恨不得抬起膝盖将手里握着的扫帚柄一折为二。 莉亚对自己的处境很明了,她决不能让情况变得更糟。留给她筹划的时间并不多——她必须有所行动,不然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等我一下,我去拿斗篷。”她擦干眼睛,走到挂钩那边,语气有些不耐烦。 “穿什么斗篷,”帕斯卡厉声说道,“要是大主教让你过去,你就过去。别磨蹭。快点去。他关心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索伊打翻了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她就在他屋里哭。我没看见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 莉亚系好斗篷,走到阁楼的梯子那儿,弯下腰迅速抓起藏在木桶后面的十字圣球。她舔了舔嘴唇,把接下来的计划在脑中迅速重复了一遍。但凡有丁点深思熟虑,恐怕自己就会失去勇气,许多可能便会像水一样从指缝中流走。 “小鬼,你还在鼓捣些什么?”帕斯卡一手拿着碗,一手插着腰吼道。“那是什么?你手里拿着什么?” “我知道大主教要什么。我不会去很久的。阿斯特力德,你先走吧。我马上过去。”莉亚撒谎道。 “小鬼,你手里究竟是什么?” 阿斯特力德把门打开,莉亚不顾帕斯卡,直接冲出门去。冷冽的空气吹到脸上,莉亚深吸一口气。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站在厨房门前,闻着厨房里的味道——那些面包、芝士、烤肉的浓郁香气。今后怕是再无机会了。 “莉亚!”帕斯卡在她身后叫道,“你还得回来!我叫你的时候,你要回来!莉亚!” 莉亚跑了起来,离开了宅邸。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朝圣驿站。紧接着,圣球上的两根指针便转了起来。 那些并不能领会圣骑士要义的人,或许不明白这些宏伟的教堂为何而建。每一座教堂历经整整一代人的努力,拔地而起,成为亘古不变,举足轻重的象征。教堂的每一块石头,都如那巍峨高山一般历经千年而不朽。每一面墙、每一段接缝、每一座拱门、每一次修缮、每一亩花圃,还有附近的每一棵树,都饱含深意。大教堂中举行的仪式,我不该泄露天机,但请谨记,圣学徒必须花上数年的时间刻苦学习,方可进入教堂内部。教堂中的地牢、房间、屏风,甚至是帷幔都诉说着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为不断与灵力相融合而付出的艰辛。总有这样那样的低语,虽然轻的几乎听不清楚,但却告诉我们,大教堂并非只是学习和反思之地,它们其实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那些活着的人,若能真正注意到灵力的指示并密切留心,他们便跨越空间的维度,挣脱时间的桎梏,凿刻石头,抛光白镴,为自己造一座建筑。最终,他们可前往另一个世界——甚至是伊渡米亚圣界。这些说法是真是假,我不置可否。但有一点明白无误——这些宏伟的大教堂从建造之初便代表着敬畏与谦卑。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十五章 朝圣驿站 每逢圣灵降临节,莉亚趁着去集市的当口,才会走出大教堂的围墙。住在大教堂里的人,特别是贱民,除非服役到期,不然不会踏出教堂半步。如果需要村里的东西,便会有人送到大教堂,再从门口递进来。除此之外,多数时候,大教堂内外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莉亚大致知道朝圣驿站的位置。大教堂最北的围墙外有一片中心街市,驿站就在那儿。现在圣球的两根指针也指向同样的位置,她二话不说冲入浓浓迷雾之中。 可正当她渐渐走进这座庞大的圣所时,指针却突然调转方向,直指大教堂,而非她要去的地方。草地上的露水浸湿了鞋子。莉亚喘着粗气,停了下来。透过重重迷雾,现在她的身后便是大主教的宅邸,而他正在房里等她。莉亚盯着圣球,糊涂了。围墙一定在前方的某个位置,她迈开步子往前走,可是那两根指针固执地指向她的后方,直指教堂,一动不动。圣球的下半部分又冒出奇怪的文字,莉亚一个字也不认识。 她停了下来,下一步该怎么走呢?她集中意念,不断向圣球重复,“请带我找到朝圣驿站。”可指针纹丝不动。莉亚再次集中意念,“请带我找到科尔文。”球体上又冒出更多的文字,那些漂亮的花体字在球体的表面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指针仍然一动不动。实在太奇怪了,可莉亚决定还是相信它。莫非科尔文就在大教堂里?难道他从治安官的魔爪中成功逃脱了? 她抬头仰望大教堂,心里有些发怵。一般的堡垒都会在周围筑起一座防卫墙,矮墙影影绰绰,支着长杆,垂着帷幕。大教堂的建筑风格与此大相径庭。从小到大,莉亚脑中只有它模糊的轮廓。如今她可以换个角度重新审视一番。这座石头建筑如此庞大,比那些参天大树还要巍峨。每一扇厚实的彩绘花窗,将大教堂内发生的所有事情与外界隔绝。即便换作其他窗户,也无济于事,因为每个窗洞都挂有窗帘。 贱民禁止进入大教堂。只有修完学业,行过毕业礼的圣学徒方可入内,而且必须身穿银丝软甲。莉亚从不知道教堂里发生的一切以及它们是如何发生的,她也不清楚圣学徒究竟在学习什么秘密。据传,想要进入大教堂,必须要施展自己对灵力的掌控能力,才可以获得银丝软甲。试想,四年的刻苦学习才可换来进入其中的技能,那么在大教堂中要历经的考验绝非常人之所及。 莉亚自打会淘气开始,就走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她的指尖,触摸过教堂的每一面石墙和每一条裂缝。有时,她和索伊会躺在草坪上,想象教堂里的模样,是不是有许多阴森森的灵石?大教堂的外立面刻满了漩涡纹饰,还有一重又一重的拱门造型。整座教堂的前端比后端低矮,一层比一层高,如同一座巍峨高山一般拔地而起。莉亚之前常从大门旁经过,那儿永远都上着锁。还未曾有人穿过大门进入大教堂内部。下面几层还有几个入口,入口边缘的装饰与外立面浑然一体。 莉亚往前走去,圣球上的指针突然转换方向,直指大教堂的北面。到了才发现,眼前竟是一个雕工精美的门洞,外沿是三组紧密贴合,由大到小的拱门造型,中间是一对实木门,表面的白闪着青灰色的光芒。莉亚心里愈发没有底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贱民是严禁进入圣所的。从古至今,还未曾有一个贱民踏足此地。可圣球为何将她引到这扇门前? 莉亚在门前站定,微微发抖,额头上沁出一层密密匝匝的细汗。圣球的指针直指面前的这两扇门,纹丝不动。如果她被抓了怎么办?如果大主教发现她,又该怎么办?好吧,到时候谈这些还有何意义。她偷走十字圣球,是否就足以让大主教将她永远逐出大教堂呢?如果不出所料,那么现在就是她最后一次,也许是唯一一次可以一窥究竟的机会了。 她 跨出一步,那种不祥的预感几乎要将她吞没,差点哭出来。大教堂如此宏伟神圣——而她一个贱民,如草芥一般什么都不是。突然,她发现拱门的基座上雕刻了四块灵石,分别是男人脸,女人脸,狮子脸和一枚太阳。那一双双小小的眼睛发出光芒,正看着她。她意识到灵石正在释放力量,警告她不准再往前一步。如果它们当真是灵石,莉亚或许就可以控制它们。她集中念力,一会儿工夫,它们便安静下来。之前那种不祥的预感也消失殆尽,沉重的压迫感也无影无踪。莉亚长舒一口气。突然,一阵鸟叫从迷雾中传来,吓了她一跳。 可能是灵力捣的鬼。刚才的感觉一定是假的。 莉亚踏上石阶,走到白门前,抓住巨大的门把手,使劲往外一拉。门很容易就打开了,门外的空气乘机钻了进去,仿佛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莉亚屏住呼吸,走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关上。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她手里的圣球仍微微发着光,就像那一晚大主教执着它的样子。莉亚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几乎忘记呼吸。巨大的石雕扶壁架起上方的穹顶。五彩缤纷的壁毯挂在四周的石壁上。几张小桌散置在各处,桌子的基座不知是玛瑙还是大理石,刻有许多灵石。桌上放着一盆盆盛开的鲜花,花色艳丽,流光溢彩,仿佛每天都沐浴在阳光之下。可是,在黑暗之中盛放的花朵——怎么可能! 莉亚狐疑地往前走去,当她发现自己已经离开织布毯子,踏上无比光滑的方形地砖时,立马停了下来。她的鞋子又脏又湿,会在亮铮铮的地板上留下脚印,而且穿着它们也觉得浑身不自在。莉亚跪下来,脱掉鞋子,撩起斗篷的包边,擦干双脚,抓起鞋子后,便赤脚踏在冰凉的地砖上,跟着指针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这座大厅宽阔无比,圣球的微光只能照亮前方一点点的距离。每走一步,赤脚踏在光滑石砖上的回声便响彻她的双耳。索伊还从未来到过这里,莉亚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指针突然急转,指向前方另一扇门。她走过去,拉起门把手打开门,后面居然是一道阶梯,往下看,却一片模糊。楼道昏暗,却纤尘不染,角落里连个虫子也没看到。螺旋形的楼梯往下延伸,莉亚拾阶而下,来到另一个房间。 她现在应该来到了地底下的一个房间里,拱形房梁支撑天花板。地砖的颜色和楼上的不同,这儿的透着些许蓝灰色,而且特别厚,铺满整个房间。一排一排的木头长椅面朝房间另一端摆放整齐,中间留出一个过道。每张长椅都抛光上蜡,还能依稀看到原来橡木上的深色斑点。一张长椅可以并排坐上好几个人。莉亚沿着中间的过道往前走去,不时停下来摸一摸椅子。 圣球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房间的尽头。尽头的中央上方有一个拱顶,正对下方一张正方形石桌,桌面光滑,下面由几层石块垒起。桌面上甚至可以平躺一个人。如此这番景象,让莉亚一下子呆住了,内心的不安渐渐平息,反而生出一丝兴奋。这张奇怪的桌子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它意味着什么? 莉亚往石桌走去,内心充满虔诚。她小心翼翼抚摸着石桌的边缘,免得自己那双沾满烂泥的鞋子碰到它。石桌的每一处似乎都在唤醒她内心深处的某种声音,陌生中透出一种熟悉。她低头看着圣球,发现指针指向右边的一处壁龛。 莉亚犹豫了一下,不想离开这个奇异的房间和这张神秘的石桌。她轻咬嘴唇,再次将掌根放在石桌上,试着抓住自己内心这些感觉的源头。然后,她跟随指针的方向,走到壁龛那儿,看样子像是无路可走了。壁龛下稍稍隆起一块薄薄的石阶。果然是个死胡同。 哪里出错了吗?壁龛居然是死路一条。莉亚感到有些奇怪,便退后几步,重新看向指针,可指 针依然指向那儿。圣球的下半部分又冒出了新的文字,但也无济于事。她走回石桌,指针依然指向壁龛。 莉亚又走回壁龛,开始寻找雕刻的痕迹或者灵石,祈祷能找到一些线索,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壁龛非常光滑,和房间的其他地方并无二致。雕工精湛——不——可以说是鬼斧神工。她四处摸了摸,用力推了几下,可墙壁纹丝不动。只好退回房间,查看壁龛下的石阶,原来石阶和地面之间还有一道缝隙。她跪下来,沿着缝隙摸了摸,触手冰凉。于是她放下圣球和鞋子,手指抠进缝隙抬起石阶。 紧接着,壁龛下的所有地板,不管是石头的还是其他的,眨眼间便升了起来,露出底下另一段石阶。莉亚难掩兴奋,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往下走,身后壁龛的入口便关上了,手上的圣球便成了唯一的光源。她赤着双脚,沿着粗糙的石路,在这狭长的隧道内部往前摸索,直到走到尽头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小房间,既无原始气息,也无任何雕饰,更没有鲜花的清香。这间小室既简陋又昏暗,充斥着泥土混合着湿气和小虫而散发出的味道。脚下坚硬的地板像铺着鹅卵石一般凹凸不平。莉亚只好趿上鞋子。前方是三条密道,每一条都指向三个方向。圣球明确指出该走哪一条。若是没有圣球,她肯定还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打转。密道的入口低矮,莉亚比划了一下,自己只有猫下腰才能钻进去。 空气中透着仿佛是远古时代便遗留下来的气息。现在,她的头顶上方正是整座大教堂的重量。这么一想,莉亚颇有些激动,渐渐生出一丝害怕来。科尔文来到米尔伍德之前,莉亚从不知道大教堂的地底下竟然藏着这样的密室。或许这其中的某条密道,可以带着她前往他藏在洞里时发现圣书的那个房间?那么,大教堂究竟还藏着多少条密道呢?大主教闭口不提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莉亚紧紧握住手里的圣球,弯下腰,探身走进其中的一条的密道。 莉亚走到了密道的尽头,尽头处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墙上的灵石刻着一张男人的脸,表情甚是伤心。莉亚自觉沿着密道走了快几英里的路,但朝圣驿站肯定没有那么远,它就在大教堂围墙之外,中心街市的对面。因为弓着腰走路,实在无法加快步伐。墙上的灵石看着挺温和,莉亚盯着它,想象它会有何神力,随即便集中念力唤醒它。可灵石没有任何反应,没有生火,也没有喷水,也无其他任何神力显现的迹象。圣球默默地发着光,指针依然指向前方的那堵墙。 莉亚伸出手,推了一下,石墙纹丝不动。于是便拉了一下,也毫无松动的迹象。脚下是松软的泥土,空气中充斥着陈腐的霉味。莉亚试了很多法子,也没能找到穿过这道屏障的机关。 突然,墙后传来一个声音,莉亚吓了一跳。因为隔着堵墙,听着不太真切。然后,石墙竟打开了。 “抱歉,我来晚了。上面一片混乱。还是一个孩子告诉我,你到了。我们这才过来,好在你有一盏灯……你是谁?” 石墙在莉亚面前打开,光亮透了进来。一个中等身高的男人站在莉亚面前,顶着稀疏的红棕色头发,脸色苍白。他看着莉亚,满脸诧异。随着石墙打开,各种味道也涌了进来,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有哪个在厨房长大的孩子闻不出来。周围净是些麻袋、小桶和粮食,还弥漫着酒窖一股特有的酸甜味。 “你是谁?”他手里拿着一盏灯,又不耐烦地问了一遍。门廊另一端是一个酒窖——如果莉亚没猜错的话,正是朝圣驿站的酒窖。那儿还站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与她年纪差不多,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莉亚。一个看上去不到八岁的女孩也冒了出来,好奇地看着莉亚,一边舔着木勺子上的面粉。 莉亚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十六章 缬草 年纪大一些的姑娘靠向她的兄弟,压低声音,“她是谁?” “我从没见过,肯定也是个圣学徒。”话音刚落,莉亚正想提问的工夫,便心生一计。如果她被当作圣学徒,而自己也装模作样,抛开贱民的样子的话,或许还可以忽悠他们帮她一把。 莉亚看着这位父亲——姑且就先把他当作爸爸吧,语气傲慢地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我的名字为好。”言辞中的不屑同科尔文如出一辙,而且果然奏效。莉亚穿过一只只酒桶,与比她还要矮一些的父亲擦肩而过,走进酒窖。三个孩子满眼好奇,纷纷退后给莉亚让路。 在密道里弓身太久,现在莉亚终于可以直起身,缓一缓肩背上的疼痛。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圣球,两根指针指向了酒窖入口处的梯子。她盘算着该说些什么,便转过身,见那个父亲将石墙那儿的门拴上,把一只大桶推到门前。 “治安官的手下都到了吗?”莉亚尽量显得居高临下。 那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孩,马上接道,“昨天晚上便来了。有队人马,刚才便往大教堂出发了,还剩下几个在客房里。”男孩的表情非常诚恳。“还有一个人拿着一柄圣剑,可我觉得他不是圣骑士。我也想拥有一把这样的剑。” 女孩猛地捅了捅他的胳膊,父亲大吃一惊。 老家伙非常不安,“我没有想到……一般大主教会让乔恩……都是那治安官……他们在找……孩子们,都别动!到你们母亲那儿去。” “父亲,我可以唱歌给她听吗?”最小的那个姑娘拿着勺子问道。 “要唱歌也不是现在。孩子们,听话。现在上楼去你们母亲那儿。” 男孩看上去很是纠结,他看了莉亚一眼,却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这对男孩女孩看上去年龄相仿——难道是双胞胎?女孩看上去很顺从,可表情却露出了马脚,一定是个调皮淘气的孩子。她拉过最小的那个姑娘的手,先走一步。 男孩还在梯子那儿犹豫,很显然不想听从父亲的命令,突然脸色一变,“我去看看有多少人守着那个囚犯。”他吸了口气,匆匆爬上梯子。 “布兰特,不可以!你得呆在厨房里。你……我说……”他慌忙转过身,对莉亚说道,“请在这儿等一会儿。” 他急匆匆爬上梯子,大概是告诫男孩要小心些什么,然后慌忙爬下来,面红耳赤,满头大汗。 “很抱歉……只是……你看……很奇怪。现在,大教堂的门口,围着许多治安官的人,威胁说要闯进来。大主教……他有什么命令吗?” 莉亚恍然大悟,大教堂地底下这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密道,由忠诚于大主教的人看守。那么,地底下究竟有多少条错综复杂的密道呢?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些可能。可现在就好似拨开灰蒙蒙的天空,繁星透出闪闪光芒一般,一切都成为了可能。显然这个父亲把她当成了大主教的随从,特别是看到她手里拿着圣球,竟没有问她,这只圣球从何处得来。 “告诉我,现在情况如何?”莉亚表情狐疑。 “好吧,你也看到了,挺奇怪的。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那个外地人——就是治安官搜捕的那个——是今天早晨才到的。我觉得他是个盔甲侍卫,但也说不通。”他顿了一下,绞着双手,加快语速,“天刚亮,治安官的手下便一路奔来,从后门冲进来。等那个护卫把马系上,刚走进驿站,他们便闯进来抓住了他。他手无寸铁,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他又搓了搓手,“我们根本来不及提醒他,不然他就能事先提防。治安官的人一直监视着我们。有个士兵甚至随布兰特一起,把马拴在马厩里,卸下了马鞍。” 莉亚心如刀绞,却又重燃希望。“他现在在哪儿?” “你说治安官?我刚说了,他去……” “不,我说那个囚犯。他在哪里?” 他抹了一把嘴边的汗水,在酒窖里来回踱步。“好吧……这很难说……他们把他带到楼上去了,还有人守着。” 莉亚闭上了眼睛。 “那么大主教需要我们……我们怎么做?我觉得他没有时间遣人过来……你明白……这么快就过来。一般总是派乔恩·亨特过来。这个盔甲侍卫一定很重要,又或者他担心大教堂的门被撞开,会发生暴乱。 但是,大主教能在教堂围墙之外救他么?” “他比你以为的更加重要,”莉亚愤愤地想。“阿尔马格在哪里?” “治安官……对对……把盔甲侍卫抓住后,阿尔马格便单独和他呆在一块儿。出来后,便领着大半人马前往大教堂。你在里屋都能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喧哗。又是马又是剑,真够吓人。据传,国王的军队马上就要到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说,他们会让村子里的人都搬走吗?” 莉亚内心猛地一抽。此事暂且放在一边,现在要紧的是仔细考虑眼下迫在眉睫的危险。要救出科尔文,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爬上梯子,“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走进厨房后,看到之前咬着木勺的那个最小的姑娘,坐在一只摇篮边上,正用黏糊糊的勺柄逗弄摇篮里的小婴儿。年纪大的女孩奔这奔那,看到莉亚出现,便站定,热诚地看着她。男孩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他撸起袖子,起身走到她跟前。莉亚认出了那个厨娘,也是孩子们的母亲。之前在圣灵降临节的集市上,她向路人兜售肉和奶酪,莉亚曾见过她几次。帕斯卡一向出手大方,人群里甚是热闹。如果厨娘认出她来该怎么办? 她正就着大碗揉面,这会儿便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莉亚,表情带着一丝古怪。 莉亚决定先发制人,“治安官手下还有多少人留在这儿?” 布兰特拼命点头,“我去数一数。”话毕,似射出的箭一般飞奔出厨房。 “我需要一个小袋子——或者一块布就成——反正我得把这个藏起来。”说着将手掌摊开,露出圣球。 大点儿的女孩赶忙冲到一个箱子边上跪下,在里面翻找。 她该如何把科尔文从朝圣驿站中救出去?治安官的手下当中,一定会有人认出她。到时又该如何应对?她不过是个贱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出科尔文?莉亚心里一阵狂躁,就怕一切都太晚。她迅速环视四周,炉子上的大锅,还有挂在悬吊烛台上的长柄勺和平底锅,一一映入眼帘,深吸一口气,熟悉的味道充盈全身,刹那间,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差点落泪。经过这一遭,她恐怕再也不能踏进米尔伍德半步。莉亚内心很是恼怒,可同时又带着希冀。 “我们该怎么办?”父亲满脸惊恐,“如果有办法的话……可我也实在不知道有什么法子。我绝不会拿我的家庭冒险。那些治安官的手下……你也看见了。他们都说,国王要到了。真的到了那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 莉亚转过身,看着墙壁上的家什,搜肠刮肚地想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一个贱民能做些什么?她从小在大教堂长大生活,又有哪些用处呢?她现有的知识,有哪些可以救下科尔文呢?此时的她犹如井底被困之人,突然,灵光一闪,好似井口垂下一条绳子一般,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终于想到一个奏效的办法。灵力定会助她一臂之力。 她转身对厨娘和她的丈夫说道:“士兵总是叫饿。若你所说不假,他们一早就来了的话,现在一定饿坏了。为他们准备点吃的,放些面包、鸡蛋、奶酪,再加点坚果、水果和豆子。炉子上还架着一只烤鸡,也给他们吧。” 说罢,大家便行动起来。 那位母亲仍旧盯着莉亚,却也着急说道:“布琳,来。动作快点,姑娘,没多少时间了。把那只面包拿过来,它比较新鲜,别抹黄油。我来切肉。” 莉亚转身看向父亲,“你的酒窖里有苹果酒么?有的话,赶紧拿个小桶装满。” 莉亚走到母亲跟前,希望自己没被认出来。这位高个子妇人转过身,有些浮肿的眼睛看着莉亚,毫无神采,乌黑的长发夹杂着几缕白发。她的肚子有些鼓,莉亚猜想摇篮里的小婴儿一定出生没多久,对这个世界来说,她是那么渺小。丰盛的食物和美酒可以向代表国王护卫队的士兵表达诚意。这盘食物一定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她就知道朝圣驿站一定藏有她需要的东西。 “你们的缬草在哪儿?”莉亚轻声问道。帕斯卡过去睡不着或者别人需要的时候,便会用这个草药助眠。茶里要是放多了,第二天还会睡过头。有时候,莉亚觉得帕斯卡是故意的。 母亲怔了怔,随即意识到莉亚的计谋,便瞪圆了眼睛,“我们有缬草……可是这草的辛辣 味很重……和奶酪差不多……他们会尝出味道的……” 莉亚马上回道,“苹果酒很甜,而且够烈。” “对,没错,”母亲点点头,严肃地看了她一眼,抿紧嘴巴,迅速从头顶架子上的一排草药罐子中,找到那只贮存缬草的密封罐子。 “苹果酒拿来了,”男主人胳膊下夹着一桶酒,就着梯子从酒窖爬上来,还差点被梯子边跑来跑去的三女儿绊倒。“小心点。艾米,你得看护好摇篮里的小妹妹。还不快去。”他和玩杂耍似的,接稳小酒桶,把它放在桌上,又四处翻找龙头,将它接在酒桶上。 大女儿走到莉亚身边,递给她一个皮制小袋,袋口还有绳子可以抽紧。 “你叫布琳?”莉亚问道。 “对,”她笑了起来。布琳和莉亚差不多高,胳膊有些黑,穿着和莉亚差不多的裙子和衬裙,只不过,莉亚是靛蓝色的,她是棕色的。 莉亚将圣球放进袋子,挂在腰带上。布琳正要走,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布琳,你把盘子端上去的时候,切记要观察房间里的情况。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那个囚犯的眉毛上有一处伤疤。如果有机会,就告诉看守的士兵,你会带一个医师上去。等你再回去收走餐盘的时候,我便跟你一道上去。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妈妈教过我。” 莉亚有些嫉妒她。现在他们一起在厨房里忙活,各司其职,即便是最小的女儿也在专注自己的事情。一个父亲,一个母亲,还有几个孩子,他们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庭——可莉亚未曾拥有其中任何一个部分。 厨房门被猛地推开,布兰特跑了进来。“楼上有三个士兵。我还带了些炭火,可以放进铜盆。公共休息室里还有三个士兵。剩下的全去大教堂了,还引起一阵骚乱,那个蠢货治安官也过去了。”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所以现在这儿一共有六个士兵。如果我把我的朋友叫来,我们可以……” 那父亲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布兰特,你会什么,还不是让自己的脑袋被打开花。把大锤给我拿来。就那儿……在米袋旁边。” “我去拿吧,”莉亚赶紧参与到这一片忙碌之中,“布兰特,你去马厩里牵一匹马,套上马鞍,让它在后门等着。” 布兰特咧开嘴,笑得特别欢快。 父亲又转身看着她,“如果治安官的手下回来了呢……” 莉亚假笑,“大主教会借说话的机会,拖住他们。他最会唠叨了。”她打了个响指,指着布兰特,“不过你父亲说的对,我们还需谨慎起见。如果你被发现了,就说别人给了你四个钱币,让你给马备鞍。听到这个借口以后,没人会问你第二次了。”这时,莉亚脑海里闪过那个贼的样子,便又心生一计,“如果他们问你,是谁给的钱,你就说,是一个拿着圣剑的人,满脸络腮胡,蹬着一双脏兮兮的靴子,身上满是臭兮兮的羊骚味。穿着一件浅色衬衫,领子是棕色的,上面满是污渍。然后……” 布兰特大吃一惊,“是不是眉毛扭得很奇怪?而且语速很快?” 莉亚呆住了,“他看上去和一个流浪汉差不多,但其实他……” 布兰特截住她的话头,抢着说道:“……现在就在公共休息室,和治安官的手下在一块儿。就是他,把那个囚犯骗了进来,还领了赏。足足有一堆金币,我发誓,千真万确!” 莉亚攥紧了拳头。 灵力究竟如何召唤而出,这很难解释。与灵力的交流通常始于一个意念。意念非常强大。情感若是强烈,引发而出的意念便可以成真。在克劳兰德大教堂,曾经有一位大主教,他的管家忠诚不二。世人皆知,他们二位亲密无间,互相敬重。我曾听说,他们两人的意念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位管家是如何完美解读自己主人的每一句话。他能与灵力和谐共处,主人即便未曾开口,他对后者的意念也一清二楚。距离从不会成为障碍。这位管家甚至可以站在国王的面前,以大主教的名义与其对话。那些灵力非常强大的人,可以解析他人的意念,不论对方是朋友还是敌人。每个人的意念会升至以太空间。有些是无序的,有些则消失不见。但有一点必须谨记,有些意念甚至可以强大到锻造出一个新的王国。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十七章 降临 布琳回来的时候,莉亚依然愤愤不平,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公共休息室,扯住那个贼的头发捉住他,用指甲抓花他的脸,再拿罐子往他头上砸去。最好还能有锤子砸烂他的指甲。驿站中喧哗声依旧不止,但是除了厨房里的人,再无外人闯进来。据说,许多供养人现正聚集在大教堂的门口,围观大主教和治安官之间的对峙。莉亚搓着手,盘算着这两人还能对峙多久。现在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他们。此刻去救科尔文,时机再好不过了。莉亚希望大主教可以继续阻止治安官他们进入大教堂。但愿他能意识到,拖延对她的处境非常有利。 布琳兴奋地有些坐不住。她把头发向后撩去,连珠炮似的对别人说:“那个盔甲侍卫……你知道,就是那个囚犯,看上去很痛苦。愁眉苦脸的样子真是吓人。应该没有被吓坏,但看上去非常愤怒。” “你的描述很到位,”莉亚问道:“他们把他关在哪儿了?告诉我是哪间房?” “楼上角落里的那间房。他们像拴只狗似的,用链条锁住他的手腕,把他关在房里。真是可怜。真的,他满脸是血……” “他们有没有叫医师?”莉亚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问道。 “是的,他们让我们带一个上去。说是要把他弄干净,这样国王来的时候,就能看清楚他的脸。那些士兵都很感谢我们送过去的食物和苹果酒。饥肠辘辘的人我见多了,但从来没见过他们那副饿狼似的鬼样子。” 链条是个问题。不过莉亚转念又想到一个点子,转身对好心的母亲说,“赶紧装一桶猪油,越油越好。其他滑腻腻的东西也可以,只要能帮着把链条脱下来。”布兰特还没回来,应该还在驿站后门外,给马备鞍。 “带我去囚犯的房间,”莉亚心里很是纠结,万一治安官的手下认出她,该怎么办?这点不得不提防,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她得把自己装成那种可以淹没在人堆里的人,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好心的母亲摇摇头,“缬草见效没这么快。先让他们吃一会儿,别心急。” 莉亚抿了抿嘴,便摇摇头,“我必须尽快。不然,等治安官回来,就没有机会了。” 母亲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不能上去,”她嘟哝道:“这么做不可以。”说完便起身,“你不可以上去。希拉——拦住她,不要让她上去。她还是个孩子。” 莉亚转头看向好心的父亲,他也呆呆地看着莉亚,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是大主教让她过来……” “派一个孩子来做这样的事情。”她看着莉亚,表情很严肃,“送吃的上去,的确不会让人起疑。可你是个姑娘。那些士兵可都是大男人。我绝不会让你去的。还是我去。” 父亲愣住了,“你可不能上去,一步都别想。现在情况已经够糟了,如果大主教让这个姑娘去救那个年轻人,那么我们就去救他。” “怎么可以?他不应该让一个孩子过来。” “他这么做,我们也没得选。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明明是在违抗大主教。” 好心的妻子闭上眼睛,又摇了摇头,“不可以。” 莉亚站起来,“没有人强迫我过来。请相信我。那个年轻人现在有生命危险。国王不会轻饶他。” “如果国王知道我们帮助他……”好心的妻子轻轻说道。 她的丈夫抓住她的肩膀,“大主教会保护我们的,他从不曾食言。我们要相信他。如果这么做不对,他就不会派这个姑娘过来。” “希拉,她还只是个孩子。我们的布琳也只是个孩子啊。这怎么可以!” 丈夫站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此时此刻竟显得异常伟岸,“即便大主教现在让我上绞刑架,我也会照做的。”他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为了大主教,我心甘情愿。当初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带我们来到这里。难道你忘了吗?曾经我们是贱民。现在我们已经属于这个大家庭了。”他又摇摇头,“你害怕,是因为你担心我们的孩子,还有这个姑娘。但是我敢说,大主教一定会和从前一样,保护我们。”他转过身,看着莉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去吧,孩子。今天,你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你是多么勇敢。大主教也会保护你的。” 莉亚看着他,惊叹于他对大主教的这 份忠诚不二。布琳还在楼上,莉亚便和好心的妻子准备了一些医疗用品放在盘子里——菘蓝、罐子、抹布、温水。她走到桌子边,托起盘子,小心拿住,回头看了看这家人,点点头,便跟着布琳走进大厅。 “妈妈都是这样的,”布琳狡黠一笑,轻轻说道:“她有时候就是担心过头了。走这儿,小心楼梯。那边就是公共休息室。小心那块地板,不要被绊倒。” 莉亚谢过她的提醒,跟着踏上有些陡的楼梯,往楼上走去。莉亚很小心,免得推推搡搡地把盘子里的东西洒了。 “这家驿站开了多久了?” “米尔伍德建造之初,它就在这儿了。皇室中人把他们的孩子送到大教堂来学习的时候,那儿的房间不够。这家驿站离大教堂最近,他们就会住过来。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我们这儿就会客满。我还在这儿接待过国王的表兄呢。” 莉亚心想,你现在接待的可不就是国王的另一个表兄弟么。 “你们一家在这村子里住多久了?”说话间,她们爬上最后一层楼梯,来到顶楼。穿过大厅的时候,每走一步,莉亚内心便紧张一分。科尔文看见她的时候,会作何反应?对她破口大骂?还是大吃一惊?她得想办法补救。 “我出生在这儿,”布琳回道,“我们一直住在村子里。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是个贱民,这样就可以住在大教堂里了。离大教堂的围墙这么近,想着也觉得安稳……他们就是我们的保护伞。但是我真的不想住在围墙外边。” “你怎么会希望自己是一个贱民呢?”莉亚幽幽地说道:“没人愿意自己是一个贱民。” “我的哥哥也算是吧。布兰特不是我的亲哥哥。好吧,现在是了。但他不是我爸爸妈妈亲生的。是大主教带他过来的。所以他便成了我的兄弟,连血缘也同我们一样。大家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其实不是。你家里有几口人?” 莉亚有些迟疑,“我也不知道。是那扇门吗?好,准备好。” 布琳为她打开门。 房里三个治安官手下的人,莉亚一个也没见过。谢天谢地,谢灵力保佑。 “布雷克姆,真是顿大餐啊。我这份有些多,吃不完,你还要么?” “给我吧。” “你总是和一头饿狼差不多。” “为什么呢?我们成天在马背上颠簸,却一直吃不饱。真是太不要脸了,真够不要脸的。” 莉亚很快地看了他们一眼,装得和索伊平常一样,不和他们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耷拉下肩膀,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很疲惫。 其中一个膀圆腰粗,满脸络腮胡,头发稀疏的士兵走了过来,一样一样检查盘子里的东西,指着一处停了下来,“这是什么?闻上去像是猪油?” “是鹅油,”莉亚含糊不清地说道,“一种油膏。”她顿了顿,哆嗦着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鹅油?” “怎么就不是奶油醋栗泥呢?”另一个士兵哈哈大笑起来,“姑娘,你可以去准备这道菜给我们了。莫伊斯,你要是再打哈欠,别怪我不客气踢你啊!你够了没啊?” “我没办法……控……控制不住啊,”另一个打着哈欠说道,“看样子,我今天是睁不开眼了。” “要是我们在外面,就容易多了。”一个士兵走到窗户边,探出身去,“我的伊渡米亚,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聚在外面了。”他走回来,摇摇头。“要是阿尔马格强行撞门,村民看样子是要暴动。我敢打赌,他们会这么做的。” “那就太蠢了,”另外一个往地板上吐了口唾沫,抬起肉乎乎的手,挠了挠自己的喉咙,“他们如果真的暴动,就是犯蠢。你看,国王的军队马上要到了。你去干活吧,姑娘。别站在那儿,跟个树桩似的。把那个自大的臭小子弄干净,让他清醒一下。叛国的罪名早已坐实,就等着被我们处决了。别站在那儿偷听我们说话,这可是为你好。” 听罢,莉亚立马小心翼翼地往远处的角落走去,装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手里的盘子也跟着叮铃哐啷响起来。那儿有一张高高的四柱床,四周垂下紫色的床幔,床上的被子蓬松柔软,一定填满了羽毛,床头堆满了枕头和毯子。它看上去有帕斯卡的床两倍大,国王的床最多也和它差不多。莉亚这会儿真想扔掉盘 子,跳到床上去。从小到大,每一个晚上,她要么睡在阁楼上,要么就是在厨房地板上铺一张毯子便打发了。宽阔敦实的床脚边,科尔文坐在地上,像只小兽似的很警醒。他靠着墙,被拷起来的手腕搭在膝上,乱七八糟的头发垂到眉毛那儿。眉毛边的旧伤口又开裂了,鲜血流下来,染红了衬衫,鼻子和嘴巴上又新添了好几处伤口。莉亚把盘子放在他脚边,他抬头看到了她的脸,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什么话也不要说。”她俯下身从盘子里拿东西,并打开猪油罐。 莉亚回头看了三个士兵一眼,发现其中一个不停打哈欠,下巴都快掉了。 “哈欠打够了没,你这个蠢货?我都被你感染了……也要打哈欠了。真是的,这是你们逼我做的。我发誓,接下来谁打哈欠,我就揍谁一拳!” 莉亚拿起一块麻布,往水里蘸了蘸,压在科尔文的眉毛上。他一言不发,半张脸都在微微颤抖,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忍住没有咆哮。莉亚手上加重了一些力道,然后拿下麻布,绞干后又沾了点水,继续压在他的眉毛上,水一滴滴沿着面颊流下来。 此时此刻,他心里都在想什么呢?他的眼神,是对她背叛的指控?还是让她赶紧逃跑的警告?如果感激她,才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莉亚一只手将麻布压在他头上,另一只手打开装着鹅油的小桶,挖了一些鹅油抹在他的手腕上。他眉头紧皱,蓦地僵住了。原来他手腕上也满是血迹,一定是拼命想要挣脱镣铐,才生生弄得皮开肉绽。莉亚拼命往他的手腕和手上涂抹鹅油,像不要钱似的。 布琳在她身后收拾吃剩下的食物和空酒杯。看样子,苹果酒喝得一滴不剩。有个士兵已经歪在桌子上睡着了。 “布雷克姆?你不会是闹着玩吧,伙计?布雷克姆!你看看他,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莉亚回头看了看,差点就要笑出来,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转而回过身,又挖了更多的鹅油。科尔文轻轻点点头,一边转着手腕,一边把手铐推出去,好让手能从手铐里挤出来。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皱着眉头的样子着实不太讨喜。手指并在一起,恨不得不留一丝缝隙。在不断努力下,一只手终于从手铐里滑了出来。 莉亚拿起一块干净的麻布,擦净他脸上的血迹。突然想起那个晚上,她也同现在这样跪在地板上,擦去他满脸的汗水和血迹。 “我们就这么呆在里面,真受不了。还有那么大一张床摆在我面前,太折磨人了。莫伊斯,你有没有在这样一张床上睡过觉?这可是一张真正的床呐,才不是我们睡的那些床,塞满稻草,爬满老鼠。这才叫床。” “简直是天差地别。我打赌,这样一间房起码值一顶皇冠。布雷克姆,你这混蛋,快起来。要是阿尔马格抓到你在打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哦……真是太蠢了,你这个蠢货!” “姑娘,再去给我们拿些吃得来。我需要一些……我还要吃些东西……好让自己别睡着。快去!”他朝布琳挥挥手,她点点头,捧着盘子离开了房间。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可楼下大餐的香味就像蜡烛的烟气一样飘了进来,惹得人心里痒痒的。 科尔文不停地转着另一只手腕,上下滑动手铐,拼命想解脱这只手。他咬紧嘴唇,脖子上青筋凸起。手上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滴在了地板上。终于,手铐松了。 莉亚回过头,偷偷看了一眼三个士兵。一个歪坐在椅子上,半张着嘴巴,头往后仰着——闭上了眼睛。另外一个则离开了房间。 她取了一些捣碎的菘蓝花瓣,抹在科尔文的伤口上。结痂又一次裂开,露出里面微微透着粉色的肉,看着就觉得很疼。她内心祈祷,这些菘蓝可以再次发挥药效。 第三个士兵跌跌撞撞走到窗边,怔怔地往外瞧。他揉揉眼睛,喃喃自语,发誓不能睡觉,看来正在和汹涌袭来的睡意做最后一丝挣扎。莉亚盯着他,盼望缬草快点发挥药效。那士兵又摇摇晃晃地从床边走回桌边,一手撑在桌上,好让自己站稳些。然后,整个人便慢慢软了下来,扑通跪在地上,眼皮翻上翻下,脸上的肌肉也逐渐松弛下来。他看向莉亚,可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也认不出她是谁。终究是敌不过睡意的侵袭。 “躺下。”莉亚心中默念。 这个士兵照做了。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十八章 乔克维尔 莉亚拿起一块破布,擦去科尔文手腕上的鹅油和血迹,他疼得瑟缩了一下。然后端起餐盘,压低声音道,“跟我走。” 驿站外愈发吵闹,可这几个治安官手下的士兵依然在呼呼大睡。莉亚穿过房间,走到门边,轻轻打开门。他们仍然没有转醒的迹象。他俩便穿过门外的大厅,往楼梯口走去。 莉亚看着科尔文,正对上他生气却又复杂的表情,“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希望我说什么?” 莉亚恨不得把餐盘往他身上扔过去。“首先,你可以谢谢我,因为你应该明白,我并非有意要背叛你。我被治安官的手下给骗了。我现在想要弥补……” “不要狡辩了,我知道你没有背叛我。我们现在还非常危险,不能放松警惕。是大主教派你过来的么?” “不是。”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你的马已经备好马鞍了。” “那往哪里逃呢?除了去大教堂避风头,我还能去哪里?” “我有圣球。” “什么?” “我说,我有十字圣球。” “这玩意儿对我没用。它不听我的。” “我知道,”莉亚心想,他怎么如此蠢笨。“可我会啊。我陪你去。” 他愣了一下,一把抓住莉亚,她猛地站住,罐子里的热汤洒得餐盘上到处都是,“你说什么?” 莉亚凶巴巴地看着他,“圣球是我偷来的。你觉得我还能回到大教堂吗?我和你一起走。” “你要随我一起上战场?你能做什么?”他摇摇头,声音很低沉,“治安官会到处搜捕我们的。他要抓的是你。是你啊!不知为何,他死活也要抓住你。我被抓这件事,他似乎毫不在意。他要抓的是你,你这个贱民。他到处打听你,还吵着让大主教把你交给他。” 刚走出房间,莉亚觉得心里才舒服一点,科尔文话音刚落,心又悬了起来,“他为何……?” “我被抓了以后,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可干,便想到了许多原因。你本应该藏起来。可你现在居然出现在这儿,简直是羊入虎口。刚才你走进房间的时候,我发誓……”他闭上了眼睛。莉亚从没见他这么激动过。 “我过来是帮你啊。”莉亚大喝一声,“我答应过你,一定会遵守诺言,我说到做到。如果国王过来要杀了你,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绝不。”她使劲抽出手臂,科尔文便松开了,说道,“我们现在正白费口舌。等我们逃走之后,再说也来得及。”莉亚有些难过——她原以为他会说,“我来保护你,”用他的爵位替她撑起一顶保护伞。可是他没有。 “好的。” 大厅尽头,他们沿着楼梯往下走。恰巧在这时,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莉亚还分辨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 “我说吧,他就是一个暴徒。伊渡米亚啊,真是一群蠢货。如果条件允许,我们最好还是骑马出去。反正我们有其他奖赏了,谁还会在乎那个姑娘。” “你去告诉阿尔马格,我会呆在这儿找那个贱民。我对大教堂了若指掌。即便她能躲起来,也躲不了多长时间。” “斯卡塞特,你自己去和治安官大人说。先去把那个盔甲侍卫领过来,我们再去谢福顿,面见国王。这男孩死在哪个村子,我觉得无所谓。” 莉亚在楼梯口动弹不得,她听出了那个贼的声音,现在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了。楼梯传来三双靴子交替碰撞的声音,他们马上就要上楼了。 原本她很有信心,坚信有足够的时间将科尔文救出朝圣驿站。可现在,大厅尽头的房间里睡着三个士兵,下面还有另外三个士兵正在往楼上走。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思考,现在必须有所行动,可莉亚脑子一片空白,而且科尔文手上也没有剑。从楼梯口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那三个士兵的头了,她内心近乎绝望,抓狂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我说吧,如果这群暴徒要叛乱,我们根本没法毫发无损地走出镇子。在这里,大主教拥有绝对的权力。那些村民全都仰仗着他,而不是门登豪尔。我和阿尔马格说过,要抓那个女孩子,千万不能和大主教硬碰硬。” “够了,别废话。我们有二十个人,佩剑锁子甲都齐备。如果到时候血流成河,那只能怪灵力不中用了。在这片百里区,无人敢挑战大主教的权威,只能听命于他。” 莉亚看到了他们的脸。一切都完了。她拼尽全力,但事情越办越糟。现在,她和科尔文都要被治安官的人抓住了…… 她差点要尖叫出声,说时迟那时快,科尔文猛地从她手里抽出餐盘,往士兵身上扔去。狭窄的楼道里,热汤和水洒得到处都是,罐子掉在地上,一阵乒乒乓乓,餐盘像是一块会弹跳的石头,砸向其中一个士兵后,又被顶给了另外一个。科尔文一跃而下,莉亚紧紧抓住栏杆,只好在一边看着。 一时间,楼梯上充斥着咒骂和尖叫,还有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夹杂着木板的嘎吱声。那几个士兵立马还手保命,可空间过于狭小,一切来得突然,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拔剑——楼梯间只剩拳打脚踢,鲜血四处飞溅。方才科尔文的突然袭击,一下掀翻了两个士兵和斯卡塞特,都踉踉跄跄站不稳。有个士兵,鼻子开始流血,莉亚还看见他的嘴巴里飞出一颗牙齿,像颗 鹅卵石一样掉在楼梯上。 “布雷克姆!布雷克姆!”一个士兵扯着嗓子拼命喊道,但是科尔文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近,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锁住他的喉咙,他便再也发不出声音。科尔文转过身,将那人的头直直往墙上撞去,然后那士兵便和一只破布袋似的趴了下去。 斯卡塞特身上溅满肉汤,惊慌失措,屁滚尿流地逃下楼梯。莉亚跟了过去,但是科尔文抢先一步一跃而下,在楼梯下一把抓住斯卡塞特,无奈后者拼命挣脱,想要逃走,两个人一同滚下了楼梯。 那贼失魂落魄,惊叫道,“我发誓,我可以帮你!不要杀我!我可以帮你!” 斯卡塞特高举双手,手掌朝前,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瞪大眼睛,满眼惊恐,嘴角流出鲜血,“阿尔马格正在回来的路上,还跟着许多人。如果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们就逃不掉了。求求你们,伊渡米亚保佑你们。你发誓效忠于德蒙特。我知道。即便他被杀了,你也不会背叛他。求求你们了,伊渡米亚保佑你们,放过我吧!” 莉亚走上前,看着他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他抬头一看,便认出了莉亚,无力地闭上眼睛。他知道这回真要没命了。 “这把剑属于我的家族,”科尔文满脸怒容,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双眼似是要喷出火来。他从斯卡塞特的剑鞘中抽出那把圣剑,莉亚曾是那么仰慕这锋利的刀刃。她无助地站在那儿,看着斯卡塞特脖子上的肌肉不断地收缩扩张。 刀尖就抵在他的脖子上。莉亚不停眨眼,双腿发软,眼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被杀死了。科尔文的双眼似是被火点着了一般。她有些期待将要发生的事情,又有些抵触,这种血腥场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背叛了我,害我差点死掉,”科尔文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有件事你的确没说错。我是德蒙特的人。所以,我不会结束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的生命。” “可我救过你的命,”斯卡塞特又张开了眼睛,压低声音,“我大可以把你留在那棵树下,任由你流干了血死去。可是那晚,大风大雨,我还是背着你到了米尔伍德大教堂。是我把你背过去的。她可以告诉你,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科尔文咳嗽了一声,语带轻蔑地说道:“你的贪婪救了我,但是不会救你。现在,你的胆小懦弱可以救你。”他顿了顿,提起剑,低头看着那瑟瑟发抖的人。科尔文锁住他的眼神,跪了下来,另一只手猛地抓住斯卡塞特的脖子,手中的剑正要落下。“你这个骗子,永远都不会说实话。但是你还要背叛她。” “我发誓,我没有!”他挣扎着尖叫起来,感觉快要窒息了。 “我要用灵力,剥夺你说话的能力。你再也不能说一个字。” 莉亚感到有一阵风直蹿而上,扫过楼梯。很久以前,暴风雨的那个晚上,当大主教将风雨平息下来的时候,她也有同样的感觉。没错,那就是灵力。 科尔文松开抓着斯卡塞特喉咙的手。斯卡塞特赶忙用手护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凸出,嘴唇嗫嚅着,但是发不出声音,随后默默地流下了眼泪。科尔文抓住他的腰带,借了把力把他从地板上拎起来,扯下腰带后,又推了他一把,斯卡塞特跌回地板。科尔文从皮带上解下剑鞘,示意莉亚跟上他。 他们从后门逃出了驿站,布兰特在那儿牵着马等他们,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他俩便迅速上了马。 可还没等他们走远,治安官和他手下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抓住那个姑娘!”阿尔马格大吼一声。 科尔文狠踢一下马肚子,“抓住我,抓紧了!能抓多紧就抓多紧。不,你得用尽全身力气抓紧我!手指交叉握住,否则你会被颠下来的。快点——马要开始飞奔了。” 莉亚以为马儿早开始跑了,谁知现在才是来真的,马儿飞奔起来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她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先是有些害怕,转而又雀跃了起来。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斗篷上的帽子跟着马儿的节奏,一下一下打在她背上。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依稀还能听到士兵们在他们后面的叫嚣声。但是因为村民挤在一起,只能用跑的士兵根本没法赶上一匹奔驰的烈马。马儿跑得太快,莉亚有些跟不上节奏,觉得自己就快要掉下去了。 “我要滑下去了!”她大叫一声。 科尔文用一只手臂紧紧压住她的双手,虽然有些疼,但好歹稳住了。 “用你的脚夹住马肚子。紧紧抱住我!” 人群里有个人叫了一声莉亚的名字。她刚回头,就差点失去平衡。 “别扭来扭去!”科尔文低吼道:“抱紧我!”他又踢了一下马肚子,莉亚感觉他们两人和马像是腾空而起,飞离地面。 她琢磨着是谁在叫她。脸颊紧贴在科尔文的后背上,他的衬衫都湿透了。因为长时间用力抓紧科尔文,莉亚的肌肉都开始酸疼起来。从小到大,她不是揉面团,就是搅奶油,她的双手和双臂一直是强有力的工具,从不曾有一刻罢工。她紧紧抱住科尔文,即便马儿迎着风,跑得飞快,颠簸得再厉害,她也没有松开。两人沿着乔克维尔大街一路往下,沿途经过大教堂的东墙。米尔伍德大教堂的尖顶高耸入云,他们不断往前,教堂也不断缩小。 莉亚看着大教堂的轮廓渐行渐远——那里是她的家。直到昨天,她都未曾离 开这里。打记事起,她便在大教堂的厨房度过无数个夜晚。帕斯卡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陡然一阵心痛,不觉间泪水盈满了眼眶。她没有好好和她说声再见。目光越过墙头,可以看到大教堂围地中巨大高耸的橡树,柔嫩的枝条在风中来回飘荡,像是在和她告别。她再也不能回到米尔伍德了。这么一想,心头便如被钝器袭过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她别过脸看向另一边,也好眼不见为净,不再勾起这往日的岁月。东边的托尔山逐渐映入眼帘。托尔山离大教堂不远,从任何方向看去,它的山顶都是这片土地的制高点——山顶光秃秃的,陡峭的山坡上有零星几圈树林。小时候的莉亚就被托尔山深深吸引,但是它离大教堂太远,和索伊两个人肯定走不到托尔山,更不要说上山下山一趟,在天黑前赶回大教堂。乔恩·亨特去过山顶上许多次,总是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儿的景象,这便是她对这座山的全部印象。“莉亚,山顶上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没什么意思。这百里区里比它景色美的多了去了。”可即便他每次重复一样的话,莉亚却愈发喜欢这座山,虽然感慨自己并无机会前往。 治安官和他的手下要花多少时间备好他们的马鞍?还有多久,就会赶上他俩?她不过是个贱民,只知道大教堂两边的中心街市和乔克维尔大街,这里她并不熟悉。如今,后有治安官,前有国王的军队,所以想都不用想,这条路并不安全。 莉亚抬头看着托尔山,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如果他们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是一个逃跑的方向——十字圣球就会为他们指路。 “快停下!”莉亚说道。 “你疯了吗?”他回头说道。 “不,你别忘记还有国王的军队。你看,圣球!我有十字圣球,它可以指明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科尔文猛地一拽缰绳,可马儿却还不愿停下来。他又使劲儿扯了几回,双脚紧紧夹住马肚子,即便马镫上连马刺都没有。烈马喘着粗气,蹦了几下,依然意犹未尽,还想撒开蹄子奔跑一番。科尔文嘴里念念有词,马儿渐渐平复,终于停了下来,甩了甩马鬃。他轻轻拍了拍马脖子。莉亚打开腰间的袋子,拿出十字圣球。因为一直紧紧抓着科尔文,突然放松下来,她的手便有些抖,都快拿不住圣球了。 她集中意念,“请指给我们一条前往温特鲁德的路,要安全。” 两根神奇的指针又转了起来,又快又灵敏,最后直指东面的托尔山。 科尔文看着指针所指的方向,“它现在指向东面,可温特鲁德在另一边。上次你问它的时候,它明明指的是西面。这说不通。” 莉亚表情严肃地看着圣球,“告诉我温特鲁德在哪里?” 两根指针转了一圈,又指向了西面。 “怎么给我们指了两个方向?” “告诉我们可以安全抵达温特鲁德的路。”莉亚说罢,两根指针便又并起来,指向托尔山。圣球的下半部分冒出几行文字。 “温特鲁德怎么能有两个方向呢?”科尔文有些不解。 可是莉亚却明白过来,“因为它了解我们并不知道的事情。它知道去温特鲁德的路线,也知道其他事情,比如,这条路的尽头有什么。去温特鲁德最安全的一条路线,就是我们先去托尔山。我们现在就去那儿,如果圣球所指的方向有变,我会告诉你的。” “真的可以相信它吗?” “你觉得自己可以找到另一条路吗?”莉亚依然绷着脸。 科尔文吹了声口哨,轻轻抽了抽缰绳,马儿便带着他们离开主路,进入树林。他轻轻踢了一下,马儿便一头扎进白桦树林,马蹄卷起地上的小树枝和散落的叶片。白桦树棵棵挺拔笔直,树枝苍老遒劲,树干粗大,在风中微微有些摇晃。树荫下有些阴冷,莉亚心里一颤,有些想哭。她有些厌倦了这条逃亡之路上的恐惧。 穿过树林的屏障,他们来到托尔山的山脚下,眼前是一个缓坡,不远处,有一座带围墙的花园。乔恩·亨特以前从未提到过这个花园。莉亚本能地感到,这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科尔文回头看着她,汗珠从面颊上滑落。 莉亚点点头。两人沿坡而下,穿过石墙的门洞。身后隐约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科尔文用力踢了下马肚子,莉亚一手紧紧抓住他,一手用力将圣球摁在自己肚子上。 要想真正掌控灵力,只有一个方法,这唯一的方法,便是你要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完全掌控它。灵力才是掌控你的那一方。当你试图强迫它,命令它,又或者试图掌握主导权的时候,灵力便如惊弓之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因为灵力知道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意念。它清楚知晓我们会如何使用它。人与人之间充斥着算计与阴谋。但是,你若想欺骗灵力,终将失败。如果有人追随它的意念,灵力便会如约而至。如果我们遵循可使灵力生生不息的原则,它便会在我们心中长盛不衰。骄傲便是杀死它的毒药。事实上,人类的自然情感中,没有一种会如骄傲这般难以征服和抵御。你需要尽自己所能,与它进行长期斗争,厌恶它、打倒它、遏制它、压制它。它永远不会消失,却时不时地探出触角。你甚至可以在大教堂里看见它。即便是我这样一位大主教,也仍需设想,我已经完全克服自己的骄傲,为自己的谦卑而自豪。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十九章 血色之春 花园的外墙很高,即便坐在马背上,也看不到里面。墙上爬满鲜绿色的青苔,藤蔓植物挂满墙头。空气很新鲜,弥漫着青草和鲜花的芬芳。马儿喘着粗气,时不时抬起马蹄,翻搅着泥土。隐隐的马蹄声却从乔克维尔大街上传来。圣球的指针指向那锈迹斑斑的大门——门很高,还上着锁。 科尔文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莉亚。推了推门,没有开,又用肩膀撞了一下,依然没用。 “门里头有门闩,”他退后一步,仰头看着墙头,咕哝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圣球指的就是这儿?” “没错,”莉亚听见马蹄声越来越近,恨不得马上消失不见,“墙很高,但是我们应该有办法翻过去。” “马儿可没法翻墙,而且接下来我们也用得着它。我不会把它留在这儿的。” “我没这么说,”莉亚有些生气,“把我举高些。等我翻过去,我就可以到另一边把门闩打开。” 科尔文看着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要是站在马鞍上,就够得着墙头了。快,拉上马儿往墙这儿靠。”她把缰绳还给科尔文。他便牵着马儿,往墙边走去。 莉亚抬起脚,爬到马鞍上,马儿不停跺脚,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她把圣球塞进挂在腰带上的袋子,系紧绳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努力保持平衡,双手抓住墙头,稳住自己,免得掉下去。站稳后,往里头一瞧,花园被树篱、大树和池子划分成好几块。墙根下便是宽阔的石阶,莉亚觉得马儿走下去应该没有困难。她还挺喜欢爬树的。 “他们就要追上来了。”科尔文叫道。 他稳住马儿,莉亚抓住粗糙的藤蔓,一点点往上爬。抬起一只脚翻过墙头的时候,藤蔓刮伤了她的腿,肚子也被墙头缠在一起的藤蔓硌得慌,双手缠满枝枝叶叶。所幸最后还是安全着陆到另一边,姿势还算优雅。随即她赶忙抬起门闩,推开门。科尔文拽起缰绳,牵着马儿走进花园,重新关上门。两人领着马儿沿着宽阔的台阶往下走去。 路边传来治安官手下的声音,由近及远。他们应该是走远了。 科尔文谨慎地环视四周,“这是哪儿?” “我从来没来过,”莉亚答道。 沿着石阶往下走到尽头,有几行树篱挡住了去路。穿过树篱,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汪水波粼粼的池子和精致漂亮的花圃,还有成片郁郁葱葱的绿树。再往前,抬头一看,便是雄伟的托尔山。 “现在要往哪儿走。”科尔文问道。 莉亚看了一下圣球,它指向另外一道石阶。沿着这道石阶往上走,便可以穿过花园。 科尔文摸了摸脸上的胡茬,“管理员在哪儿?会有谁住在这儿?” “我怎么知道?你最起码还有把剑。从头到尾我都以为这把剑是斯卡塞特的,不是你的。我真是够蠢的。走这条路吧。” 马儿走台阶完全没有障碍。科尔文和莉亚边走边留意周围的风景。鸟儿身披五彩缤纷的羽毛,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水池和喷泉雅致又迷人,如遗世独立一般静谧。不一会儿,他们便沿着石阶爬到了上面,摆在面前的是两条路。圣球指向的那一条,满是错综复杂的树篱,但是穿过一片草坪之后,便是一堵低矮的石墙,墙上嵌着一块灵石,刻着一个狮子的头。 “是一口井,”科尔文使劲拽住马儿,“喂马喝些水,我们也可以喝一些。这里一定是一个圣骑士的花园。连这些树篱都排成我们圣徽的形状。”若科尔文不说,莉亚倒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石头和树篱都是八角星的样子。 他往灵石走去,下方还有一口石槽,表面斑驳,说不清是什么颜色,里头没有水。耳边一阵微风吹过,莉亚打了个寒颤,狮子的嘴里便流出了水,渐渐注满了石槽。水很清澈,却隐约透着一些粉色。科尔文领着马儿走到另一边的池子,它低下头开始喝水。走回来后,他在这涓涓细流下把手洗干净,再掬起手来,喝了几口。 “有点铁锈味儿,”他说道,“真是奇怪,这块灵石居然没有反抗。快喝吧,趁现在还有干净的水。” 莉亚凑过去,洗了洗手,也尝了尝——因为混着铁锈,有些泛酸。由于水流长时间的冲击,石槽底部磨损了不少,泛着些许棕红色。水很冷,几乎是冰的,莉亚便想到她在米尔伍德洗衣房里惯用的招数。不一会儿,灵石中流出的水便开始蒸腾出热气。她将手臂伸到水流下,觉得有些刺痛。突然水停了。 “你做了什么?”科尔文质问道,有些生气。 “水太冷了。我想让它热一些。” “你怎么能……你不能对嘎咕怪石这么做。这个是用来召唤水的,不能用来做其他事情。额外的事情不能做。” “我在洗衣房一直这么干。”莉亚觉得奇怪,他怎么这么扫兴,“热水洗起来更干净,比又冷又脏的水好多了。” “你 不应该会啊……连圣学徒当中,都很少有人能做到……我是说……这太不可思议了。这块灵石是召唤水的,你却能将火加进去。” “那你是怎么加热水的?” 他严肃地看着她,“不能这么做。水就是水,火就是火。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莉亚也回敬了他一个严厉的表情,“你刚才阻止我,是不是因为——你——根本不会?” 科尔文直愣愣地站着,像是在盘算着说些什么,却又咬紧牙关,免得一不小心就漏出来,“我不会和你吵架的。要是水喝够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话说的生硬了些,莉亚有些难过,但没有表现出来,便沿着另一条小径走去。科尔文牵着马走在旁边。有时候,科尔文真是挺讨厌的。她低头看着圣球,跟着两根指针的方向,穿过一片迷宫一般错综复杂的树篱。走着走着,便来到一处幽静之地,周围是一圈漂亮的紫杉,与其并列的还有一圈低矮的石墙,中间有一口圆形的水井。井口有一块又高又窄的灵石,和大教堂废墟那儿的路标差不多,刻着一张男人正在哭泣的脸。 莉亚低头看着十字圣球,指针的方向明确无误。 科尔文把缰绳绕在树枝上系紧,然后往下走了三个石阶,好奇地看着井口,有些茫然。莉亚跟上他,摸了摸边上的灌木丛绿叶。明晃晃的太阳就在头顶上,一丝风也没有,两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连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莉亚看着和路标差不多的这块灵石,盯着它的眼睛,思忖着该怎么用。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若干特征早已被岁月侵蚀得一干二净。她和科尔文站在井边,探头往井下看——漆黑一片。井口下方传来一阵声响,像是人快睡着时那种轻柔的呼吸声。 “真的是这儿吗?”科尔文盯着黑漆漆的井底。 突然,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从树边传来,听着还有些口音,“只有十字圣球才会把你们引到这儿来,”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漆黑的眼珠透着愠怒。他比科尔文高,短上衣遮住了胖乎乎的圆肚子,露出两条细长腿。头发虽是黑色的,耳边的鬓角却夹杂着些许灰白色。 科尔文拔出剑,那男人也往前一步,手里胡乱挥舞着什么东西。 “你倒是先亮出自己的武器了!还在我家里?在如此神圣的地方?”科尔文利剑出鞘,对准男人的胸膛,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你拿着剑想要干什么?你这小骑士!你说啊?你是要把剑刺入我的胸膛吗?不就是个小小的银色徽章吗,真是勇敢的不得了啊,比治安官的手下还要勇猛啊。来啊!让我开膛破肚好啦!好让我的热血祭奠灵力,再寻你复仇。你这个小骑士。我这跛脚老头的权杖是不是让你害怕了?啊?”他顶着科尔文的刀尖,一下又一下地挺着自己的胸膛,“嗯?你说什么?嗯?怎么不现在就杀了我?嗯?” 莉亚盯着他凶狠的目光,被他臭烘烘的口气熏得有些犯恶心。她伸手按在科尔文的胳膊上,轻声说道,“快放下剑。” 科尔文的胳膊纹丝不动,眼里尽是怀疑。他紧紧咬住牙关,连下颚的肌肉都在抽动。 “快放下。”莉亚又说了一遍,轻轻推了推他。 “好主意,小骑士。小朋友就是聪明!听这个孩子的话。她带着十字圣球,还能让上面的指针转动。就听她的。嗯?还是你非要和我决斗?很好。那么,我们来战一场吧。我从来就不喜欢战斗,但是从头到尾你没有对我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尊敬。如果非要在这个小妹妹面前羞辱你一番,我就当仁不让了。骑士,拿起你的剑!来战斗吧!” “快放下!”莉亚轻声说道,态度更加坚决,“他不会伤害我们的。他是个圣骑士。”即便他身上没有任何证明,但是她确信他一定是。 科尔文有些犹豫,手臂颤了颤,便垂下手,放下了剑。 “小骑士,你让我有些失望。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在这姑娘面前,好好羞辱你一番——谁让你被一个跛子给打败了!”他把权杖往地上一插,靠了上去,“好吧,要是你不愿意打架,那我们来聊一聊。聊天有时还挺管用的。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嗯?我听不清你说什么。告诉我,你们来花园做什么?嗯?” “我们在躲避治安官手下的追捕,”莉亚上前一步,“是圣球带我们来这儿的。” “那是当然!”他大喝一声,对着莉亚挥舞权杖,“因为它可以听见鲜血的尖叫声。就好像我可以听见一样。哦,那些尖叫声!” 话音刚落,莉亚觉得后背一凉。 “你是谁?”科尔文试探着问道。 “我叫梅德罗斯。不用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不想知道。你并非我国子民,听到你们的名字就恶心,我都不忍心说出口。更不要说你的血溅在这儿的石头上。天哪!我们王国内还有很多人的名字我也不喜欢。另外,我已经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莉亚问道。 梅德罗斯咧嘴一笑,“小姑娘,因为你是和一个圣骑士一起来的。圣骑士会为死去的同伴埋葬尸体。” 莉亚呆了一下,“这儿还有另外一个圣骑士?” “只剩下一部分身体还留在这儿啦,孩子。鲜血早已流干喽。这又是一个哭泣的春天,为他的鲜血而哭泣。” 科尔文收起剑,满脸怒容,“在哪里?他的尸体在哪里?” “小骑士,你现在就站在它上面。我把他藏在这口井里,这样他们就不会找到他,也没机会像个屠夫一样将它大卸八块。他没有透露你的名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这也算是救了你。但是他名字里有德蒙特三个字。天!说起这名字就害怕。就好像说舌头上有虫一样,太恐怖了。他是德蒙特的人,来到此地,为的是找你。但是他找到的那个人,看上去不靠谱,后来那个人背叛了他,投靠了治安官。他也是个小骑士。德蒙特的人不知道你的名字,但知道的也够多了。他知道温特鲁德。现在国王的军队日渐逼近,所有的圣骑士都在温特鲁德集结,准备血溅战场。如果你是一个忠诚的圣骑士,像米尔伍德的大主教一般,你就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他突然瞪圆了眼睛,大笑起来,“你可以抬起托尔山,然后扔在他们头上!”他笑的有些癫狂,“但是你还不算一个忠诚的圣骑士,你不过是个小骑士。” 疯狂的老头一个人在那儿喋喋不休,莉亚意识他有外国口音。既然他们不是一国的,那说不定他能看懂圣球上的文字。或许他就是那个能读出文字的人。圣球不仅带他们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还引导他们找到一个可以提供帮助的人。 “你识字对么?”莉亚问他。 “没错,当然啊,”他感到有些被冒犯,“我懂多门语言,既能说,还能刻。我去过许多地方,还把每个地方的故事都写下来。” 莉亚和科尔文对视一眼,只消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梅德罗斯就是那个住在旧坟场山洞里的人,就是他把历史记录在圣书上。 “你能读懂圣球上的文字吗?”莉亚捧起圣球。 “让这个小骑士读吧,”他讥笑一声。 科尔文有些紧张,“我不会。” “嗯?” “我不会。” “你居然不会?难不成你觉得自己的语言是最优美的?就因为你牙牙学语的时候,你父母对你说这个语言,所以它就是最好的?小骑士,你可真是狭隘啊!太狭隘了!不够豁达。孩子,让我看看,上面是什么。” 莉亚把圣球捧高了些,他眯起眼睛,看着圣球下半部分那几行弯弯绕绕的花体字。 他撅起嘴,“是……没错……然后是什么……哦,我明白了……明白了……很好。对,就在那儿。我明白了,没错。” “你能读懂对么?”莉亚内心充满了希望。 “不。”他摇摇头。 “你看不懂?” “对,这是普莱利语。会说这门语言的人早死绝了。但真是一种很优美的语言。普莱利人都很有想法。” “所以……你看不懂是吗?”莉亚很失望。 他抬起头,凶巴巴地看着她,“不,不——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孩子!你让圣球上的文字消失了。不……你不能这么做。” “你什么意思?”莉亚咬住嘴唇,被他毫无逻辑的话搞得晕头转向。 “是怀疑。你千万不能动摇。永远不能有任何怀疑。我不能读出普莱利语,这种语言早已被人所遗忘。小姑娘,虽然我不能读出来,但是我能看懂它的意思。灵力会告诉我它是什么意思,我就是这么看懂许多其他的古老语言。有些人拥有说出其他语言的神力,而我则具备读懂它们的神力。” “怎么会呢?”莉亚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你明明都看见了!我听到你在低语。我是个圣骑士,我相信自己可以。接下来听好了,让我来告诉你上面都说了什么。或者说,它准备要告诉你的事情,只不过你听得还不是很清楚。‘这位圣骑士已经在这座花园里死去,我必须将他的配件、上衣和银丝软甲交给你,由你转交给他那位正在温特鲁德的兄弟。你必须前往温特鲁德,必须是你。’”他定定地看着莉亚,“他也必须过去,对,就是这个小骑士。他也必须过去。让我来看一下剩下的都说了什么……没错……对,了解了。很好很好。一切都很明了。” 他抓紧权杖,转过身,一拐一拐地往前走去,“跟我来,快!当我们接受灵力的旨意时,就要照做,立即照做,不能有任何耽搁。快,我带你们去拿佩剑,银丝软甲,还有战衣。我觉得,这个小骑士得穿着这件衣服上战场。一场战役即将在温特鲁德打响。”他爬上低矮的石阶,咕哝着:“我们先要爬上托尔山,因为我必须为你们指明一条安全的路线。这一路布满陷阱,你们不一定能躲开。所以你们必须要走比尔敦荒原。”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十章 高峰 梅德罗斯手里的权杖如虬曲的树干一般。顶端扁平,大小和一朵蘑菇一样。杖身布满凸出的结节,底端呈锥形。莉亚无法分辨木头的品种,权杖从上到下尽是树结和复杂的木纹。他一手抓住权杖顶端下方,大步流星走得飞快,莉亚和科尔文都快跟不上他了。他的一条腿有些跛,但是依靠这根权杖,他走路完全不比别人慢。事实上,莉亚和科尔文两人还得努力赶上他才行。 “走这儿,这儿!”梅德罗斯转过头,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一边沿着小径一路跳着往前走。“快一点。灵力对我们一旦有要求,就必须绝对服从。快快快!十字圣球在用普莱利语和这姑娘说话。普莱利语啊。我早该知道。” 穿过树篱,眼前是一片草甸,远处便是托尔山。山脚下,肥壮的绵羊正在草坪上吃草。他们一行人经过时,几只羊还抬起了头。科尔文咬紧牙关,眼睛眯了起来。每次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他势必疑虑重重,格外警觉。他用力扯了扯马儿的缰绳。 莉亚的脸颊上满是汗水,她抹了一把脸。梅德罗斯缓步爬上一座小山丘,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苹果树,看上去和米尔伍德苹果园里的完全不一样。粗壮的树干和茂密的枝条仿佛正将几个世纪以来这棵树前所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那些枝条非常坚实,莉亚发现它们的颜色看上去和梅德罗斯手中的权杖差不多。她走到树荫下,差点被一块石头绊倒。蹲下身,才发现哪里是什么石头,拿起一看,竟然是米尔伍德的苹果。 梅德罗斯回头看向她,两人视线交汇,“真是个聪明孩子。再多拿一些,留着给自己和马儿吃。多备些食物上路,接下来用得到。水果好歹能顶一段时间。” 现在并非苹果成熟的季节,即便有,不是晒成干,就是烂成糊。可这只熟透的苹果摸着硬实,表皮黄里透红,闪着诱人的光泽。莉亚发现这棵古树树干处有一块灵石,它散发出的强大力量,她早有察觉。如果是块火灵石,她还能召唤出火苗来暖暖手。灵石上刻着的那张脸很沧桑,光滑的表面上有很深的皱纹,还有一撮胡子。莉亚被它的眼睛所吸引,慢慢靠近它。她才伸出手,科尔文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摇摇头,有些生气。 梅德罗斯绕着苹果树转圈,“我们到了。我也得在这里和你们分别了。小骑士,就是这儿。你还得带上一些钱。姑娘,你再拿些苹果。山脚下的草坪上还会有一些。树枝上倒是没有,现在还不是苹果成熟的季节。” 莉亚寻了半天,捡了一些苹果,放进马背上的褡裢,又花了好些时间,喂马儿吃了一只。 “对了,还有剑,”莉亚在找苹果的时候,梅德罗斯对科尔文说道:“这把剑属于一位父亲,它和你的这把圣剑差不多。带着它去找这位骑士的兄弟。然后……这个是银丝软甲。你已经有一件了,所以不是给你的。那个孩子也差不多能成为圣骑士了,这个是给他的。现在你既是他的父亲,又是他的兄弟。哦,不对,这样可不行。小骑士,别皱着眉头。你必须相信我,这是你的责任。现在轮到这件战衣了。没错,上面还有血迹。但是你不要听它的尖叫。不,你听不到的。感谢灵力,你还没这能力。快拿走。上面的血迹不会寻到这座山来复仇,它自会去其他地方。小骑士,快穿上它。对,你没得选。这是德蒙特的。你一定得穿上!” 莉亚又抱着一堆苹果,扔进褡裢里。马儿摇摇头,马鬃轻轻扫过她的脸,她便笑着蹭了蹭马儿的脸,眼角的余光瞄到科尔文解下佩剑腰带,穿上战衣,又重新再将腰带系上。这件战衣颜色暗沉,但是依稀能分辨出几处剑伤残留下的血迹。她的耳边,忽然响起治安官之前对她说过的话,“我的剑上还留有你整个家族的血。那一声声的哀叹至今余音缭绕。但我要告诉你,他们是如何怀有背叛之心,如何在死后依然逃不过被惩罚的命运。你的祖父、你的叔叔,我们把他们的头用长钉钉住。我还会告诉你,我们又是如何作践他们的尸体……” 莉亚心如刀绞。如今,眼前这件浸满鲜血的战衣,仿佛是在控诉暴力的真正面目,她内心一阵钻心的疼痛。一阵眩晕袭来,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她几乎要吐出来。可是她紧紧抓住马鞍的鞍角,待心里慢慢平息,好让这一阵恶心被压下去。在她内心深处,仿佛能听见这些凄厉的尖叫声,它们不再是喃喃低语。 “姑娘,过来。现在快上托尔山,往山顶上爬!快!” 莉亚不明白,为何梅德罗斯爬得这么快,还有力气说话,可他做到了。反观她,胸口像是灼烧着一团火,双腿也快要烧着了一般,要不是抓着马镫,早就摇摇晃晃地摔倒了。科尔文那件破战衣早已浸透汗水,但是他一言不发,闷头往前走。 “你要骑马吗?”他看着莉亚,低声问道。 她实在没力气说话,只好摇摇头,能抓住马鞍就够了。只要马儿还能往前走,她就没有问题。 “如果天气好,站在科诺特山脊上,就 能看到托尔山。在豪顿山上也能看见。看到下面那些树了么,不是上面的。托尔山的山顶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原因是这座山还非常年轻,没错,年轻!你知道托尔山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吗?嗯?听说过吗?你现在也没法说话,那听我说。很多年前,第一座大教堂刚刚建造完成。好吧,几百年前了。现在,你放眼望去能看到的地方,当时尽数被洪水所淹没,”他大臂一挥,“来自另一个王国的一些士兵,乘着大船,来到此地准备大肆掠夺财物。他们说另一种语言,可贪婪却早已在每人出生之时便埋下恶果。当他们看见米尔伍德大教堂的时候,便被贪婪蒙蔽了心智。大船来到河岸口,他们一上岸便屠杀村民。鲜血发出尖叫,传到了米尔伍德的大主教耳中。那是死亡的声音。”他回头看着他们,目光炯炯有神,“你知道大主教做了什么吗?小骑士,猜猜看?不猜一下吗?” 梅德罗斯不说话了。他们终于来到托尔山的山顶。莉亚只想跪下,可还是撑住了自己,大口喘气。两耳几乎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就连科尔文看上去都有些呼吸困难,他也停了下来,弯下腰不停喘气。 “哎!你们两个年轻人。年轻的腿、年轻的脚。没一点耐力。我连马都没有。我必须走到灵力召唤我要去的地方。穿过这片村庄!对,再走过那片村庄。看远处的地平线!看到了吗?啊!荣耀之光!永远也看不厌。” 汗水从莉亚的鼻尖上滑落,她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 “那……大主教做了些什么呢?”莉亚喘着气问道。 “嗯?你说什么,小姑娘?” “就是士兵来的时候。” “你说故事的结局?这可是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大船过来以后,士兵便往大教堂进发。他们和村民没什么两样,头脑简单。”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响指,最后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但是他们不知道灵力的存在。或者说,他们完全不知灵力的力量是多么巨大,大主教又是多么强大。他的视线往东,东边就会有一座山拔地而起;往西,情形也一样。”他言之凿凿,手臂挥来挥去,“所以,大主教受到灵力的召唤,坚定的信念衍生出强大的力量,他缓缓高举双臂,远处便升起一座山。没错!他举起手,远处一座山便从地面升了起来,一座山就这么出现了。士兵和他们的大船瞬间被压得粉碎,”他一只拳头砸向另一只手的手掌,“这座山便是托尔山。等你离开这里,再回望托尔山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说的一点没错。这座山并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会有另外一个大主教将它压回原来的位置。那个时候,我们都不在人世了。很久以后了,很久很久以后了。”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严厉,“孩子,快看看十字圣球。让我们看看,你们应该要往哪儿走。” 莉亚一下挺直身子。他说的每个字,她都确信无疑。这个故事太奇幻了。相较而言,那场暴风雨引发泥石流之后,露出的那些只剩破布和指环的尸骨罐和悬在半空中的石头,都不足为奇了。 她把手伸进袋子,掏出圣球,递给梅德罗斯。他眯起眼睛看着圣球。 “你要做的就是相信它,”他压低声音,“相信它可以为你指一条你该走的路。至死不渝。” 莉亚便集中意念,“请指给我们一条前往温特鲁德的安全路线。” 圣球似乎又活了过来,两根指针转起来,最后偏离托尔山的方向,指向西边的地平线。 莉亚抬头望向指针的方向,目之所及,皆让她喜不自禁。从山顶极目远眺,每个方向都开阔无比。景色着实令人赞叹。她看到了茂盛的果园,深邃的峡谷,如镜子般明亮的水池和远处的山丘。往下看,大教堂便映入眼帘,现在的它如此渺小,眼泪瞬间溢满她的眼眶。厨房的烟囱在橡树林中显得非常醒目。她又想起了帕斯卡,心头一阵难过,忍不住抽泣起来。还有苹果园,还有鱼塘。她甚至能看见洗衣房,要是再看得仔细些,还能看到周围的行人。 “孩子,你哭了?”他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想念它,”莉亚轻声说道,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 “你总能在爬山的时候获得领悟,这就是智慧,”梅德罗斯静静地说道:“因为它会告诉我们,自己是多么渺小。这里不过是整个王国中不起眼的一块鹅卵石而已。孩子,你还要登上更高的山,远方还有更壮美的景色在等着你。” “我的伊渡米亚,那是国王的军队,”科尔文惊叫一声,“我……我看不清军队的规模,尘土太大了。可是,快看那些战旗,还有纵队。他们来了,快看!” 莉亚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便转身去看。科尔文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往南边看去。他的头发和战衣被风吹得飘扬起来。远处,国王的军队蜿蜒如一条黑蛇,在路上绵延开来,队尾扬起一阵尘土。 “没错,小骑士,就是国王的军队!而且这只是从王城出发的 其中一部分。另外还有一队从南边出发。三天后,他们会在布里奇沃特集结。没错,三天后。” “你怎么知道?”科尔文问道。 “圣球说了很多事情,还有一些则是灵力告诉我的。听我一句话。如果走这条路,你一定会被抓,这姑娘也逃不走。国王此举可谓竭尽全力。他坚信,自己能让德蒙特的军队一败涂地。对此,他深信不疑。他总是这么固执。” “有多少人?”科尔文问道。 “嗯?小骑士?” “德蒙特有多少人?” 梅德罗斯狡黠一笑,“和国王的军队比,大概只是他的十分之一吧。也就一个零头。小骑士,是不是动摇了?你觉得你们赢不了?” “不,”科尔文有些生气,“我必须告诉德蒙特。” “没错!你必须告诉他!让他心存疑虑。对,小骑士,这一定管用。削弱他的自信心,消磨他的希望。无需再苟延残喘,和一条鱼一样死去便可。”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很容易就会猜疑别人。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够了!我为什么还要多嘴?眼前这条路已经被封死了。没有一条路是安全的。要去温特鲁德,唯一安全的路线,就是穿过比尔敦荒原。就是那儿!看见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吗?就在南边——那儿就是布里奇沃特小镇。水面的北面就是科诺特山脊。这水面所及之处就是比尔敦荒原。每逢下雨,荒原就会洪水泛滥。每年一次。那儿地势低洼,还有沼泽,鲜有小镇和村落,因为没人能摸透洪水的性格,很少有人能活下来。过了比尔敦荒原,就是温特鲁德了。看圣球上的指针,它们已经为你们指明了方向。跟着它,它会带着你们找到德蒙特的营地。一旦偏离,你们就会被国王的军队抓住。一定要记住。” 科尔文走近一步,“梅德罗斯,你来自哪个王国?是浩特兰德吗?” 梅德罗斯眨眨眼,“小骑士,我来自许多地方。我甚至到过伊渡米亚。很久以前,我便带回这颗种子……种子孕育成树。那可是一棵好树,果子特别好吃。” “那你来自哪个家族?”科尔文追问道。 他又调皮地笑了笑,“啊!我也是有家族的。” “这姑娘带我去了离大教堂不远的一个山洞。在洞里,我看到了你保存的圣书,每本圣书我都读了一遍。” “是吗?你都读到了些什么?” “我想要读更多。” “口气倒是挺大!你都不知道能不能挨过接下来的几个礼拜!你得先从温特鲁德的这场屠杀中活着走出来。不过,得有妹妹在那晚为你守夜。听明白了么,守夜。” 科尔文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攥紧拳头,“妹妹?”他哽咽着,差点说不出话。 “对,是妹妹。你还是个小骑士。真替你感到遗憾。我可不会再安慰你。”他转向莉亚,将长满老茧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这是一双粗糙的手。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孩子,等你学会阅读的时候,我会给你看大教堂的圣书。” 莉亚高兴得快要爆炸了。他没有说如果她“要”学,而是“等”她学会的时候。 “谢谢你,梅德罗斯,”她轻声说道,低头表示感谢,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他看着她,笑容甚是温暖,“啊!能有这样的神力,真是求之不得。你的内心对阅读识字坚定不移。很多臣服于灵力的人都希望能有这样的神力。内心有所想,便坚信你可做到,你总会成功的。这不是预言。若我们集中念力,灵力便会带我们去向内心想要去的地方。它将你俩联系起来。我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就让灵力带着你们继续向前进发。你们每走一步,都会遇上困难。注意脚下!一路上一定会碰到治安官的手下,一群杀人犯。如果他们意识到,你们不会蠢到直冲他们的军队而去,便会折返前往米尔伍德。小姑娘,你也是他们的目标。但是比尔敦荒原会帮助你们躲过他们的追捕。” 来到大教堂的年轻圣学徒,之前已经接受训练,且意念坚定。有些圣学徒已经可以召唤灵力,所具备的神力无与伦比。有些可以召唤出火或者水,甚至抬起一块石头,皆易如反掌。但是,无论他们身负何种神力,我们希望他们能激发出更多的神力。如果他们身负六种神力,我们希望他们在离开大教堂的时候,神力则可以翻倍。如果他们只有一种,我们便会用各种方式不断尝试,逼迫他们再锻炼出两种或三种神力。但是,无论他们身负一种还是六种神力,有些圣学徒的神力最终却会悉数丧失。大教堂中,严格的训练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或者说,他们将自己的意念臣服于“怀疑”这小小的负面情绪,至此,即便是大主教,其能力也未必能治好他们,因为这些圣学徒对自己早已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意念便如同身体一般,从阳光下走进了阴霾之中。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十一章 比尔敦荒原 比尔敦荒原随处看见长满青苔的岩石,绵延着一片又一片的绿色芦苇,大乌鸦在其中来回踱步。凸起的高地上,零星长着矮小的橡树,枝条下垂,瘦骨嶙峋。高地的周围便是沼泽,每年都会被洪水淹没一次。小虫和蚊子漫天飞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腐烂的味道。耳边总是萦绕着似有似无的声音,像是幽灵般从远古传来。荒原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污物和烂泥,有些危险地段,一旦深陷其中,便不能自拔。比尔敦没有路,因为它时刻在变化,没有一条路可以成形。这片土地是如此原始而神秘,却让人心生怪异,竟觉得它如此秀丽,就好像那种潮湿的灰色飞蛾,翅膀上点缀着各式各样的斑点,看着也觉得欢喜。 上游三条泥泞不堪的支流,长年累月徒劳地灌溉着低地,交错形成整个荒原中间那几条浑浊的河流。其中一条支流,便挡住了去温特鲁德的路。河水缓缓流动,十字圣球指向了支流南边的一侧,另一侧的沿岸则是密密的芦苇,低沉的蛙叫仿佛是在阻止他们过河。 “梅德罗斯说的守夜是怎么一回事?”莉亚挥着手赶走脸上的飞虫。 “我不知道,”科尔文绷着脸看着前方的树。脚下的泥很滑,马蹄不一定能踩住,他很小心地牵着马儿往前走。 “我以前听人说过,”莉亚说道,“大教堂里就会举行这样的仪式。圣学徒会为了他们所珍视和渴望的东西,彻夜不眠。每次圣骑士会试之前,很多人都这么做。” “圣骑士的很多方面,你都很了解。现在我都习以为常了。”他转头说道。 “你肯定知道梅德罗斯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是我妹妹,她叫马尔恰娜,现在还在弗什,她不知道我在这里。又或者他说的是你。反正就是……这条河没有尽头吗?我们现在还不能过河?” “如果他指的是我,那你得教我怎么守夜,”莉亚说道,“我从前没有经历过。不吃东西,倒是可以。有些晚上,如果不太累,我都睡不着。但我觉得守夜没这么简单吧。” “没错。”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 “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突然,他像是被惹恼了一样,话说得有些粗鲁,“因为我现在正设法别让这匹马摔倒!我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结果你一直问个不停。你就不能安静会儿吗?” 莉亚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焰,幸好自己坐在他背后,就省得看到挂在他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了,否则会更加不爽。他以为全世界只有他注意到恶心的烂泥?只有他担心疲惫的马儿快要应付不过来了吗?现在她心里有几千几万个结,脑子里全是梅德罗斯方才说的话。她想和别人聊一聊,好弄清楚他的话究竟是何意。梅德罗斯说的话,有一半都让她云里雾里。 她低头看着十字圣球,发现指针没有动静,心底一抽,刹那间,绝望和痛苦一拥而上。心里恳求道,“请告诉我们去往温特鲁德的安全路线。”指针转了起来,最后指向南边,依然是沿着河流的走向继续往前。她闭上眼睛,心下一松。 “打扰到你,我非常抱歉,”她咕哝道,心里紧跟着默念了三个字,“小骑士”。“等一下,指针转向了。” “是吗?让我看看。”他坐在马鞍上,转过身,两人看着圣球上的指针转了起来,指向了河流对岸,“就是在这儿吗?”他有些怀疑。 河流很平缓,没有起伏的波浪,但并不能确定河有多深。上游陡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咔啦”声,马上又消失无踪。他俩吓了一跳。 “抓紧我,”科尔文说道,“如果马儿开始划水,我们就有可能摔下去。你要抓紧我,我会抓紧缰绳。对——抓紧。抓牢圣球,千万别掉了。不然,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它了。你会游泳吗?” “不会。”莉亚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终于有一件事情,我会做,但你却不会了。等会儿要是我们被水淹了,也不要害怕。不要靠我太紧。我可以把你带到河岸边,但如果你靠得太紧,我自己就没法游水了。明白吗?” 她咬住嘴唇,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说完,他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推着马儿入水。马儿看着河面上的浮渣泡沫,有些畏缩不前,不停喘着粗气,非常警觉。科尔文吹了声口哨,再用力踢了一下马肚子,马儿便开始过河。河底的泥土松软湿滑,马儿有些站不稳。莉亚觉得自己像是混在奶油里面被搅来搅去。马儿一个趔趄,她的双脚便浸没在了淤泥中,人也开始慢慢往下沉,淤泥渐渐没到了腰部。满是砂砾的裙子黏在身上,河水如铅一般,往她身上压去。莉亚很害怕,紧紧抓住科尔文。 “没关系!”他大叫一声,“抓住圣球!紧紧抓住!” “马儿会游泳吗?”莉亚很害怕,几乎都要窒息了。马鞍变得异常滑溜,她觉得自己要滑下去了。 “马儿当然会游泳!抓紧些,你要滑下去了,要滑下去了!” 科尔文马上抓住她的胳膊,但也正因为这个动作,掀起了一阵大浪涌向莉亚。他的手指都快嵌进她的骨头里了,实在是太疼了。好在最后,他还是将莉亚拉回了马鞍。 “千万别弄丢圣球!圣球还在吗?谢天谢地,它还在。水很冷,但没关系。我们就快到了,河水不算深。你坐稳了吗?” “坐稳了。”莉亚轻轻说道,刚才因为太过惊恐,有些失态,现在觉得特别不好意思。马背弓了起来,河水的确不深。没过多久,马儿便放弃了游水,马蹄翻搅起河底的淤泥。经过河水中段后,马儿终于 探身出水,游上河岸另一边,莉亚赶忙紧紧抓住,不然又要掉下马去。他俩爬上斜坡,终于连滚带爬来到一处稍平缓的地方。两旁的芦苇轻轻拂过他们的脸颊。 科尔文长吁一口气,“我们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再往下走。”他跟着莉亚爬上去,一脚踩进烂泥,全身都湿透了。“先让马儿休息一下,随后再赶路。”他轻轻拍着马儿的脖子,“它得先缓缓,好攒够力气。治安官的手下即便追上我们,它好歹也得有力气跑起来。当然他们怎么能在这片沼泽地里找到我们,暂时也还是个问题。你还好吗?”他终于是发现莉亚满脸的愁容了。 她正低头看着自己,原本的蓝色裙子,下半截早变成了深褐色,发灰的污泥贴在她身上,非常难受,斗篷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只袖子被撕开了,可能是刚才科尔文怕她掉下去,紧紧抓住她胳膊的时候扯开的。每走一步,鞋子里便渗出水,怎一个惨字了得。回头望去,米尔伍德早已消失在视野中,眼前只剩下了托尔山。 “再好不过了。”莉亚尽可能显得尖酸刻薄,跺着脚从科尔文身边走过。 莉亚筋疲力尽,饥寒交迫,最凄惨的是——口渴。但池子里那浑浊的水,又咸又不干净,连马儿都不愿意喝。她突然想到那块狮子脸的灵石,后悔刚才喝得少了。现在一想到那干净清凉的水,心头便又被折磨了几百回。此时,太阳就快要落山,两人爬上一座小山丘,决定先在那儿过夜,不然荒原上的水快要没到脚踝了。四下环视一周,这片广阔的沼泽竟没有尽头。除了他俩,没有一丝人烟。真是个不太友好的地方。小山丘的顶上有棵橡树,树干布满结节,还害了虫病。离污水不远的地方,地上落满了叶子尖尖的枯叶。 科尔文从马背上取下马鞍,背着它爬上小山丘。马鞍特别重,便有些喘不过气来。莉亚本要搭把手,可现在她只能靠坐在橡树的树干上,环抱双膝,尽力不让自己再哭出来。她讨厌哭鼻子,白天骑在马上,已经不争气地哭过了,尽管科尔文不知道。其实,她内心的孤寂和伤心早已化作泪水,从睫毛滑落,氤在科尔文的衬衫上。他或许会在温特鲁德战死,到那时,她又该去哪里?大教堂回不去了,米尔伍德也回不去了。她偷走了十字圣球,大主教绝不会原谅她。 “你可以用这个,”科尔文咕哝着,“扑通”一声将马鞍扔在她身边,“就当今天晚上的枕头。”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大口呼吸。 “除了自己这一双手臂之外,我还从没睡过其他枕头,”莉亚绷着脸,“我是个贱民,我们只能睡在地板的草甸上。” 他猛地点点头,随后拉开褡裢,用脏兮兮的手拿出三只苹果,递给莉亚,“你要吃哪一只?照你的说法,这只上面有瘢痕,应该最甜。” “那让马儿吃这只苹果吧,”她说道,“它带着我们跑了这么远,肯定很累了。” 他鄙视地看了一眼莉亚,“好,就听你的。”随即哼了一声,将另一只苹果随手扔给了莉亚,然后便下山了。莉亚用袖子使劲将苹果擦干净,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沼泽地的气味太过浓烈,掩盖了苹果的香气,但是依稀还能闻到苹果皮上零星的一点香味。她咬了一口,当舌尖触到汁水,果肉在口中翻滚的时候,心底愈发悲伤。每吞下一口,悲伤就愈深一分。夜幕缓缓降临,她清楚今晚将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夜。苹果的味道属于米尔伍德,莉亚把鼻子抵在最完美的那部分果皮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抽噎的关系,咽下果肉的时候便有些哽住了。她的喉咙有些发干,苹果的汁水变得更加折磨人。不经意间,泪水又滴落下来,她看到科尔文正一边抚顺马鬃一边喂它吃着苹果。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在折磨她呢? 莉亚是在米尔伍德被抚养长大的。她从未意识到,属于米尔伍德的味道、住在米尔伍德的居民,甚至是那一块块斑驳的石头,都让人感到安心。她想念帕斯卡,想念她的吹毛求疵和严厉苛责。她怀念每次捧着餐盘,为大主教送晚餐时,他穿着灰色长袍,从圣书上抬起头看着她的样子。她还怀念大教堂附近的那个洗衣房,真想立马飞过去,换上干净的裙子,洗掉这件满是泥泞的裙子。今天,她终于慢慢意识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如此美丽,这世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无可比肩。比尔敦荒原宽阔无边,罕无人迹,却又让人毛骨悚然。可她正在逃亡,必须离开大教堂。现在只好将仅有的回忆留作唯一的慰藉,虽然还远远不够。 科尔文又爬了上来,脸上掩不住疲惫。身上的战衣满是血迹,脸上糊着烂泥,隐隐可见乌青和胡茬,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怕。前几天,她刚为他洗干净的这件衬衫,现在差不多可以烧了,梅德罗斯给的那件满是血迹的战衣也一样。 他在马鞍边坐下,离莉亚有些距离,手里拿着一只苹果。 “你还饿吗?” 她轻轻摇摇头。 “你怎么了?” 莉亚心想:“自从你进入我的生活,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刚想开口,再三思量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他很严肃地说道,“我对你,好像太刻薄了一些……对不起。” “科尔文,对像我这样的人道歉,一定很难受吧,”她轻轻说道,然后又恶狠狠地跟了一句,“我很开心。” 第二句话惹恼了科尔文,他眼中又升腾起一股怒火,“我这人不会说话。我只说真话,不管它是不是好听。你之前的问题的确让我分心,我也不打算为此向你道歉。确实烦人。我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你不也一样么。我本来不打算带 着你这样一个姑娘跟着我。可是我还是听从了梅德罗斯的建议。不然你想都别想。我去的地方即将爆发一场战争。今天这一路走来,我不是什么都没想。这一整天我一刻不停地想。只有你能带我找到我要去的目的地,不管我多么想把你留在安全的地方。” “我不否认,今天我的问题的确让你分心了。”莉亚咬了一口苹果,愤愤地嚼了起来。 “你这是在恼些什么?”他问道。 “你想不出来吗?” “我太粗鲁了?你觉得那是粗鲁?” 莉亚闭上眼,摇摇头,“从你在厨房醒来开始,你对我说的每句话都很没有礼貌,但是我依然帮助你,”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出来,一想到自己要哭鼻子,心里就觉得窝火,她拼命让自己觉得窝火,就不会哭出来。 “虽然我用灵力得心应手,但是我没有读心的神力。要是你愿意告诉我,你就和我说啊!我怎么猜得出你心里想什么?” 莉亚放下苹果,不断回味它的果香,觉得特别痛苦,“今天,我算是离家出走了,”她低语道,“我再也回不去了。你的确很粗鲁,不过相信我,你还不至于让我这么痛苦。我难过,是因为我想念米尔伍德。我希望可以再看见它。从小到大,我总想着翻过大教堂的围墙到外面的世界去。如今我终于走出来,可又只想回去。每往前走一步,便离这个我最爱的地方更远一步,”莉亚哽咽住了,只好压低声音,“然后,却离我最害怕的真相越来越近。” “那真相究竟是什么呢?”科尔文很严肃,眼里终于多了一抹同情的目光。 “不论我做什么,你都可能战死在温特鲁德,到那时,我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你答应过我,你的手下会教我但是,国王在盛怒之下,你们都有可能灰飞烟灭,你的管家也可能难逃一劫!我赌上了自己的一切,为的就是一个梦……”莉亚顿了顿,低下头,“可梦里醒来,我却一无所有。” 科尔文的眼神愈发深邃,“你根本没明白。真是个笨姑娘。你和我,借由灵力绑在了一起。即便我不在了,无法亲自履行承诺,我答应你的东西,你也一定会得到。我向你发誓的时候,你难道没有感觉到灵力的力量吗?我的伊渡米亚,怎么像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这一天可真够长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今天。”他整理好褡裢,转过身和莉亚面对面,朝她靠近了一些,“事实是,不论之前还是现在,你在米尔伍德都不安全。治安官来搜捕我的时候,情况对你来说已经非常危险。那儿绝对不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只要他在找你,就绝对不是。可我不明白的是,他究竟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冒险激怒大主教,大举向这片沼泽进发,总不是无缘无故、毫无动机的吧?我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究竟是什么原因?” 莉亚双眼凝视着他,“他可能觉得我偷了他的魔徽。” 科尔文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晚,他潜入厨房,对付我的时候便使用了魔徽……当时我很害怕,看到他脖子里有根链子,便扯下了它,恐惧也随之消失了。他追着我跑出了厨房,幸好乔恩·亨特及时赶来。回到厨房后,我便把它藏了起来。” 科尔文蹭地站了起来,“你之前和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过这个细节。你说,你看到了这个魔徽,但是你没有……他……他有没有伤到你?” 莉亚点点头,“一点小伤。我倒是抓花了他的脸,原本还能将他伤得更重一些。” 他盯着她,“如果他觉得你拿了他的魔徽,是否会认为你把魔徽交给了大主教?当然大主教用灵力比他可厉害多了!” “如果他这么假设,就是认为大主教和我之间是互相信任的。可是他也发现了,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亲密无间。我把你藏起来,不就说明我对大主教并不忠诚么?斯卡塞特到厨房欺骗我的时候,把魔徽偷走了。魔徽如今在他手上。” 科尔文深深吸了口气,“我用灵力把他变成了哑巴。如果治安官觉得魔徽还在你手上……他肯定想拿回来。一个经受过挫败的人是非常危险的。” 莉亚闭上了眼睛,额头靠在手臂上,“还有一件事情。”她嘟囔道。 “什么?”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我们偷偷溜进苹果园的那个早上——我正在厨房,和大主教还有帕斯卡在一起。他……他说他认识我父亲。那晚,在漆黑的夜色中,他告诉我,他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之一。” 科尔文紧紧盯住她,“他有说你父亲是谁吗?” 她摇摇头,“但是他让我觉得,我或许正属于德蒙特家族。” 科尔文愣住了,“他就说了这么多?” “只说,他的剑上还残留着我族人的鲜血。他们死后,被施以各种残酷的刑罚。我的祖父、我的父亲还有叔叔都被杀了。就像梅思福的德蒙特家族一样。他来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德蒙特这个名字。” 天色已暗,山脚下的马儿此刻只剩下一小撮黑影。他在莉亚边上来回踱步,默默思忖着她方才说的话,内心正上演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忽然,他停了下来,抬起头,转身往来时的路望去。 月光为河流镀上了一层亮晶晶的银光。河岸的远处竟出现了火把和灯笼的影子,荧荧火光在这浓重的化不开的漆黑夜色中甚是明显。至少有十几个火把聚在一块儿,远远看去,好似萤火虫聚集在一起一般。 “是阿尔马格。”科尔文轻声呢喃。他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恐惧。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十二章 恐惧 莉亚十岁赐名日的时候,帕斯卡曾送给她一条新毯子做礼物。小时候用的那床毯子尺寸太小,不得不勾起脚,才能蜷缩在毯子下面。有了新毯子,就再也不用受旧毯子的苦了,所以她特别喜欢这条新毯子。在厨房过了这么多年,毯子便带上一种独特的气味。每天早晨,她都会好好打理一番,细心折叠好,收纳在一只柳条篮子里。现在,这条毯子依然孤独地躺在篮子里,等待着另外一个高瘦腿长的贱民。 此时的莉亚穿着一条被浸湿的裙子,裹在湿漉漉的斗篷里,浑身颤抖着躺在比尔敦荒原一块凸起的硬石头上,这里荒无人迹,周围布满又厚又脆的橡树枯叶。她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河的对岸便是阿尔马格和他的手下,他们的火把和灯笼发出的火光依然可见,亮了好几个小时。不知怎的,远处那堆明亮的篝火,却用它那虚无缥缈的温暖诱惑着莉亚。科尔文答应她,会在半夜叫醒她,换她监看阿尔马格的营地。 莉亚精疲力竭,但时睡时醒。她觉得不太舒服,后背和双腿酸痛不已,但是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厨房里,她和帕斯卡一道,手忙脚乱地为大主教准备晚餐。一连串的往事掠过她的脑海,夹杂着过去的各种对话,或是大声嚷嚷,或是无言以对。然后,她的思绪便又飞了回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山上,脸色惨白,灰头土脸,但依然勇敢。科尔文也靠着树干,双手平放在大腿上,睡着了。莉亚特别妒忌他。忽然,夜色中飘来一阵低语,她听到叶子被踩碎,树枝被折断的咔嚓声。一身黑袍的阿尔马格,手握佩剑,来到山顶。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他的眼睛冒出银色的光,脸颊周围被映衬出一个淡淡的光圈。月光照亮了他脖子上的魔徽,魔徽散发出黑色的烟雾,如幽灵般在这夜色的迷雾中逡巡,渐渐笼罩整座小山丘。 莉亚觉得自己化身成为一片叶子,随风飞舞。她不停地尖叫,可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好不停提醒自己,要醒过来。她拼命想要扯住这虚无缥缈的纽带,可越是用力,夜晚的微风却执意将她吹往其他地方。她看见科尔文也被风吹得旋转起来,可他依然睡着——没有醒过来。阿尔马格上山直奔他们而来的时候,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冲科尔文大叫。可他睡得如此香甜——无比平静。快醒醒!快醒醒!莉亚心里依旧不停大叫。那根无形的线把漂浮在空中的自己和睡在地上的自己分了开来,她扯了一下。阿尔马格步步逼近,那枚魔徽散发出魔力,像烟雾一般萦绕在周围。这烟雾变成人,变成野兽,如野狼一般在夜色中潜行,眼睛发出银色的光。 莉亚无法再靠近自己的身体,陷入绝望之中。如果这场噩梦结束,她应该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于是便祈祷自己能尽快醒来。她开始和困意作斗争。快醒过来!快醒过来!此时,阿尔马格来到山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身体。那些烟雾一般的怪兽围绕在他们身边,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阿尔马格把手从自己的魔徽上移开。恍惚间,莉亚透过他的衬衫,看到他胸口上缠绕在一起的黑色文身,现在正一寸一寸蔓延至脖颈,攀附上双肩。每使用一次魔徽,文身便多出一道。 那些烟雾一般的怪兽嗅了嗅她和科尔文,用鼻子拱,用爪子刨着他们的衣服,轻的如同呼吸一样。莉亚看着自己被它们嗅来嗅去,心里特别恶心,觉得被玷污了。她仍然试图把自己从梦里拖起来。 阿尔马格在她身边跪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绕着她的卷发转来转去。她几乎能切身体会到,他的手指伸进她头发中的那种感觉,浑身难受。这轻柔的触碰毫不温情,让她觉得憎恨无比。阿尔马格卷着她的一撮头发,停下手,他的剑被月光反射出一道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刹那间,剑尖一把刺进她的胸膛。 “轮到你了。” 莉亚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月光淡淡的,比平日里暗了许多。她的手臂和双腿又酸又疼,因为冷还有些痉挛。 “轮到你了,”科尔文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重复了一遍,“快,你醒了么?” “醒了,”她呢喃着。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心都快缩成了一团。 他蹲在她边上,站直后,说道:“现在已经过了午夜,我尽可能让你多睡了一会儿。要是我再不休息,明天我就成废人一个了。”他抱怨道,“我还从没这么累过。你可以靠在树上,但是别老靠着。动一动,可以暖和一点,也不会困。” 莉亚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心依旧跳得很快,那种可怕的感觉和邪恶的力量萦绕在她周围。“阿尔马格要过来了。”她低声说道,坚信这场梦是一种警告。 “我没觉得,”他接口道,“我整晚都盯着他们的营地,篝火就快灭了,但是还能看得到。他们既有马匹,又有灯笼,根本没想把自己藏起来。除非他们就是蠢,要趁着夜色过河。不然不会过来。” 他根本没有听懂她在说些什么。莉亚站起来,谢天谢地自己终于醒了,可她依旧惴惴不安,“他今晚就会过来,我能感觉到他,”她环视了整座小山丘,试图发现他那双发光的眼睛,可是什么都没有。她开始害怕起来,心扑扑直跳。 科尔文嗤之以鼻,一个字 都不信,“如果你看见他,就告诉我。我备着剑呢。现在我要睡了。如果对岸的灯笼又点上了,或者你听到什么声音——我的意思是,比松鼠的动静大点儿的,就叫醒我。小鹿会在晚上跑到草甸上来。刚才我还听到一声狼叫。你以前有在野外过夜吗?” “没有。”莉亚抽噎了一下,但是他没听到。 “以前我会和父亲出去打猎。到了晚上,周围会响起千奇百怪的声音。如果有体型很大的动物靠近,就叫醒我,当然别忘了治安官。不然,发生其他任何事情,都别叫醒我。” 他看都没看莉亚一眼,便躺下身,背对着她,头枕在马鞍上,一手搭在自己的圣剑剑柄上。也没盖一条斗篷或者毯子。 一片漆黑夜色中,莉亚依然能感到自己周围,那些烟雾般的怪兽在轻嗅她的衣服。她睡不着,也不能睡着。这余下的夜晚,便只剩这恐惧不停折磨着她。 黎明破晓前,薄雾笼罩着比尔敦荒原的低地,整座小山丘和上面的树林也都快被吞没了。莉亚很小的时候,觉得薄雾让自己身心舒畅,可现在,新一天的早晨即将来临,这重重迷雾却让她心生惶恐,心跳得厉害,觉得无比凄苦。她整夜都在哭,眼睛肿的像个核桃。天亮的时候,科尔文醒了过来,他将马鞍安在马背上,也没道一声早安,时不时搓搓手臂,但也没抱怨自己冷。从他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哪里又不舒服了。 科尔文又从山脚下爬上山头,递给莉亚一个苹果。 “我真的渴了,”她嘟囔着从他脏兮兮的手里接过苹果。 “我也渴了,”他答道,“刚才我在备马鞍的时候,想到个法子。如果梅德罗斯没说错,我们还需两天才能到温特鲁德。我猜,到那时我俩已经渴死了,但如果我们能找到一口安全的泉眼,就没有问题了。十字圣球应该知道干净的泉水在哪里。如果找不到,我们也只好慢慢受折磨。但是如果沿途有,或者离得不远的话,就没有问题了。你可以问一问圣球。” 莉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科尔文竟先她一步想到了,便自觉有些窝火。她解开袋子拿出圣球,沉甸甸的圣球捧在手里冰凉刺骨。她心下集中意念,默念科尔文的要求,“如果沿途有干净的水源,请告诉我们路线。” 圣球毫无动静。 科尔文看着她。 “我觉得附近不会有干净的水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开始发干,“告诉我们去温特鲁德的路,”她又说道。 仍然没有动静。 科尔文皱起了眉头。 莉亚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渐渐恼火起来。她集中意念——死死盯着那两根灵敏的指针,祈祷它们快转起来。“告诉我们一条安全的路线!”她几乎要叫嚣起来。 指针依然纹丝不动。 “我来试试,”科尔文伸出手。有那么一瞬间,莉亚想甩开他的手,将圣球放在怀中好好保护。可他的手已经停在半空中,指甲缝塞满黑色的污泥。莉亚很不情愿地把圣球递给他。 他表情严肃地看着圣球,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一言不发。可它依旧没有执行他的命令,“真是够烦人的,”说着便把圣球还给了莉亚。“是圣球没用呢?还是现在没有安全的路线?我们必须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你问它米尔伍德的方向在哪里。别问哪条路线安全,就问方向在哪里?” 莉亚集中念力,又问了一遍,希望指针能转起来。可当她说出米尔伍德四个字以后,圣球依然毫无反应,她快要绝望了,“我不知道,”她声音很轻,话都有些连不起来,“它……它昨天还有用的……它……它……” 科尔文许是要控制自己,不发脾气。莉亚也读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看上去很生气,但极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调整好心态,几乎是吼着说出话来。 “我们不能在它上面浪费时间了!”他转过身,内心挣扎着,免得自己发火。他的样子让莉亚很难过,这么一吼更是让她受伤。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圣球不管用了。 她看着球面上漂亮的花纹,祈祷它可以再次听从于她的内心所想。“请为我们指一条路。请告诉我们一条安全的路线。请告诉我们一条可以逃过治安官的路线。求求你了!” “很遗憾,”他转过头,“很遗憾,我已经尽力了。”他转过身看着莉亚,心中五味杂陈,表情便有些扭曲,莉亚也完全看不懂,“我想要保护你。我想要赶往温特鲁德。我试图不让自己再想起妹妹。可这三件事情,看样子我都办不成了。我发誓,我从没想过要把你从家里拖出来。相信我,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帮助我。我能站起来的时候,就应该自己离开。我本应该离开的!” “它怎么没用了?”莉亚大哭起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我该怎么办。现在雾这么大,温特鲁德究竟在哪个方向?” 他摇摇头,手指如猛禽的爪子般勾了起来,筋骨毕现。“不,不怪你。都怪我。相信我。我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知道它为什么没用了。” “为什么?”莉亚抓住他的手臂,恳求道 。她得抓住些什么,否则这瞬间袭来的眩晕就会把她击倒。 “因为你不能强迫灵力。它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所以你失去勇气的时候,它也会一清二楚。你心里一定有什么困扰,所以你的意念对它不起作用了。或许是你太过留恋大教堂,也可能是你内心的恐惧,还有可能是一些很悲惨的经历。”他没有甩开她的手,但她能感觉到他有些缩手,他瞥了一眼她的手,便又眯起眼睛,眼神有些冷冰冰的。“我以前碰到过这样的事情。我还是圣学徒的时候,周围很多人也时常碰到,特别是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父亲去世时,我也曾经历过这样一段迷茫的时期。因为父亲不在了,我和妹妹就成了孤儿。我又要当父亲,又要当母亲,还得继续扮演哥哥的角色。我很生气,没法用灵力。灵力知道我心里的感受,便遗弃了我,只留我一人深陷愤懑当中。” 她问道,“那要多久……要多久以后,你又能使用灵力了呢?”可当莉亚看到他眼中的神情,内心的希望便渐渐破灭。 “好几个月,”听得出他很心烦,牙齿咬得很紧,“我们不能在这儿呆太久。治安官和他的队伍正在追捕我们。这里是一片沼泽,没有一条像样的路。最要命的是,我们没有水。”他用手臂抹了一下嘴巴,表情坚毅,“不论去温特鲁德的路在哪里,我们一定要找到它。我们决不能放弃希望。你要坚信你心中所想。只有对灵力有所期望,才能获得权力去使用它。你的灵力很强,非常强大。但尽管你很强大,你仍然被它的规则所束缚,而且你对此依然有所怀疑。不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你都必须克服它们。” “我该怎么做呢?”莉亚很疑惑,“我从来不能用灵力。以前,我有一次感受到了灵力的存在……就是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我知道它是真实存在的。”她放开手,从裙子内衬里捞出那枚指环,紧紧捏住它,指环的边缘都像要嵌入自己的皮肤一般。莉亚对着科尔文,晃动这枚指环,说道,“我就知道它是存在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没错,可是你是贱民。从一方面来说,你住在大教堂里,所以从未亲身面对大教堂围墙之外那些阴晴不定、数也数不清的恐惧,这对你来说便是一种特权。那些迷惑你的东西,你虽然看不见,但它们却让你心生恐惧和怀疑,引诱你一步步走向危险的深渊。”科尔文的眼神很热切,而后咳了一声,“你很单纯。我觉得或许你根本没有被蚀心邪灵所引诱过。”两人经过树林时,他挥着手,好让雾气散去。“它们存在于这世上,生活在我们中间,助长我们内心最自私的那一面。米尔伍德很安全,可这才是它外部真实的世界。这世上,能玷污灵力的东西比比皆是。我知道,我说的有些模糊,因为圣骑士在学习的时候,就被告知有些事情不可随意与他人分享。教堂外,我们严禁谈论任何知识。相信我,姑娘。你的大教堂为你筑起了一道安全的城墙,免遭它们的侵害,那些嘎咕怪石日夜坚守,击退了那些蚀心邪灵。” 科尔文向莉亚走近一步,“我是在比勒贝克大教堂完成学业的。那儿的大主教,对每一位一年级圣学徒都会说起摘自《哈德里昂》圣书中的几句话——‘我们要面对的不是我们的血与骨,而是那高高在上徘徊不去的邪恶力量,甚至是它们的傀儡,也就是国王。’”他的声调有些变了,软了下来,“塞弗林·德蒙特的一生都在与蚀心邪灵作斗争,当他意识到国王不过是个傀儡的时候,便奋起反抗。他兵败梅思福一战,是因为他放弃了希望。灵力……灵力抛弃了他。从那以后,这片土地便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圣骑士一个一个被秘密处决。我现在前往温特鲁德,就是想要改变这一切。圣球知道我们的需要。但是它也意识到你的恐惧和担心。你内心的坚毅正逐渐式微,阻碍它发挥作用。” 莉亚盯着他,不知道该相信哪一句。有关圣骑士的很多事情她都知道,但她从未听说有蚀心邪灵这回事,或者是那些影响她心情的无形的东西。现在亲耳听到了,便愈发觉得凄凉和悲惨,心中也甚为害怕。 两人沉默一番,莉亚说道:“科尔文,我知道我的感觉是什么。但是我不能去改变我的感觉,就像现在我不能换下这条脏了的斗篷,穿上一条新的裙子。我还能改变吗?” 他用力点点头,“不,你可以的。就从这里开始,只需你的一个意念。”他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眉心,莉亚全身一颤。 每一个灵魂都会吸引它所心怀向往的,会吸引它所真正爱慕的,也会吸引它所真正惧怕的。故而,环境并不能造就圣骑士,但却能让他们认清真正的自己。也就是说,幸福是衡量正确意念的标尺,而非财富;悲剧是衡量错误意念的标尺,而非贫穷或者家庭的缺失。每一位圣骑士都明白,当他改变对人或物的意念之时,它们也反过来改变了他。因为你总是更加在乎心底的最爱。当激情迸发之时,人性之光便会闪现;当悲伤失控之时,人性之美便会轰然崩溃;当忧愁与疑惑并存之时,人性之善便荡然无存。只有那些能控制意念,且内心纯粹而又明智的圣骑士,才可任由灵魂在风雨之中依然顺从于自己。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十三章 征程 科尔文与莉亚在比尔敦荒原上来回徘徊,不知该往哪儿去。就连太阳都抛弃了他们。或者是马儿驮着他俩往前赶路,或者他们下马自己走,马儿便可休息。不论是他们的马儿也好,还是治安官的马儿也好,不是说它们可以在沼泽地当中奔跑,就毫无阻碍了。困难总是找上门来——宽阔的溪谷和散发着恶臭的水沟,都成为无法横越的障碍。有时候,不得不先往东去,才能找到西边在哪里。口渴成了唯一折磨他们的问题。 整整一天,科尔文一直在和莉亚说话,教她使用灵力的方法。他凭借记忆,引用比勒贝克大教堂大主教的教义还有当时在大教堂学习时读过的圣书。莉亚总是冒出许多问题,他也一一回答——虽然时常不耐烦——但好歹还是回答了。 科尔文说,圣学徒在初学阶段,需要先学习阅读和雕刻的技巧,这样才可以理解前任大主教们以及自己的家族成员写在古圣书中的内容。翻看这些大部头的圣书,内容总是非常晦涩,但是圣学徒只有通过学习,方能解开圣骑士的终极奥义。圣书中的语言,包含众多符号,蕴藏着丰富的含义。通过年复一年的不断阅读,年轻的圣学徒会发现个中细微的差别,生出各种疑惑,难以解答。莉亚发现,年轻的圣学徒在大教堂学习的这些年,其实仅仅是让他们为自己的人生旅途作好准备,严于律己,不断提升。但莉亚很清楚,科尔文绝对是个例外。他对细节依然记忆犹新,比如他可以准确地复述老师说过的每一句话,这说明他学习非常刻苦——所有的知识他都牢记于心,并非泛泛而谈。 临近中午,两人便原地休息,莉亚问道:“那为什么我可以使用这个圣球,而你却不能?你从小到大一直在学习圣书。对于灵力的规则,你比我知道的多得多。可是你还是不会?” 他咬了一口苹果,慢慢嚼起来,“有两个原因,或许还有更多。” “那是什么呢?” 他顿了顿,用手臂遮住嘴巴,咳嗽了几下,“灵力的力量是继承而来的。相较于你的父母是谁,你是谁根本不重要。按照这个原则,我猜想,先不论你的父母是谁,他们二位的灵力一定非常强大。但如果他们之间的结合是不正当的……” “你的意思是……” “不合法,也就是不合礼法。或许他们并没有结婚。由于各自背后都有强大的家族,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那么其中任何一个或者是两个人,都可以决定放弃你,让你从出生起便成为贱民,从而掩盖他们的耻辱。这类事情的确发生过。每个大教堂都收养贱民。羞耻让人苦楚,而人言可畏,他们便会做出以往绝不会做的事情。这是一种可能。你的灵力如此强大,缘由便是你的父母。我对灵力的继承即便是合法的,也依然远不及你。如果你的父母只是普通人,那么你根本无法掌控灵力。我想,另一种可能便是嫉妒心。” “嫉妒?谁嫉妒?” “很显然,是我。自从我遇见你,便总是嫉妒你,因为我必须刻苦学习才能学会掌控灵力。你能做一些我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比如,我从没想过,可以将火与水融合起来。我总是费劲学习那些禁例,将自己的想法稳妥地安置在一个安全的界限之内,却从未想过探求未知的世界。所以,我的嫉妒激发了这一切。灵力知道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我们便无从躲藏。当我发现你可以使用十字圣球的时候,我强迫自己相信,我也一定可以,因为我的血统远比你纯正。这种想法实则源于我的嫉妒,因而意念不够强大,无法迫使圣球服从我的命令。” 莉亚坐在一段横卧着的枯木上,咬了一口苹果,好奇地看着科尔文。从小到大,她的生活中,灵力无处不在,例子比比皆是。她脖子上戴着的指环,还有她手里的苹果——现在苹果并不是当季水果,不可能像手中这只一样诱人。她隐约觉得,那棵苹果树边的灵石或许正是让掉下树的苹果永保新鲜的原因。她看着自己被划破的衣袖,突然想起以前从未有过裙子被划破的事情。记忆当中,还没有人弄破过她的衣服。如果,大教堂里的孩子长大了,就会为他们做新衣服,旧衣服便留给小一些的孩子。但对莉亚来说,修补衣服可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她本能地意识到,这或许都与灵力有关。大教堂里有许多灵石可以让鞋子、裙子 、衬衫都完好如初。离开米尔伍德,她便离开了它们的保护。这或许也是让莉亚感到最害怕的——那就是安全感的缺失。 “你看上去有些难以捉摸。”科尔文说道。 莉亚怔怔地看着他,“现在我脑子里一团乱麻,但是我还想知道更多的秘密。你想把你四年来的学习成果,压缩在一个中午的时间里教会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思考。实在有太多的可能性了。” “那么让我来考考你,”他答道,“你和我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第一次碰面?你说暴风雨的那一晚?” “没错,暴风雨的那一晚。想想原则,让它们带你找到答案。”科尔文咬了一口苹果,边嚼边看着她。 “我试试,”莉亚皱着眉,脑子里思绪乱飞,“当时斯卡塞特把你拖到大教堂,扔在厨房门口,但是你要找的答案远比这隐秘的多。让我想想。你要获得你最想要的东西。或者这么说,你想什么,你就获得什么。你心有所想,便努力将意念集中于此,势必要获得它。你离开家,是因为你想要与盖伦·德蒙特的军队汇合。为此,你必须做出牺牲,所以你没有告诉你的族人。接下来就靠灵力了。甚至是在你被斯卡塞特背叛的时候,灵力也介入其中。它带领你来到了米尔伍德,带着你找到了厨房,因为它知道我会帮助你。” 他缓缓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沾沾自喜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我想要学习阅读,除了这个,便别无他想。我的愿望也把你带向了我。我可以用十字圣球带你找到温特鲁德,而你可以用你的财富和知识,帮助我学习。所以我们两个同时利用灵力,达到各自的目的。对你来说,你可以找到德蒙特,而我便可以在某一天,获得可以学会阅读的承诺。” 他笑了,“说得很好。” 莉亚咬住嘴唇,低下了头。听到别人的称赞,便欣喜的有些脸红。“可依然还有许多其他的可能性!为什么灵力没有指引你去梅德罗斯那边?他可以告诉你去温特鲁德的路或者他也可以教我……” “不!”科尔文打断她,眼里升起怒火,“不要纠结!你刚才的回答完全正确,而你却在质疑自己的答案。你内心不可存有一丝一毫的质疑,它会扼杀灵力,会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要做的,就是相信这些细微的洞见——一旦你内心平和,便可控制它,思维就能碰撞出火花。正是你刚才提及的那些原因,灵力将我俩结合在一起。过了许多年以后,当我们再回首现在这个时刻,就会意识到此刻我们还未能发现的其他细节。但是截至目前,我们发现的原因也足够了。你想要学习阅读,一点也没错,就连梅德罗斯都发现你内心的渴望是多么强烈。因此,灵力会回应你的愿望。” 科尔文看上去坚信不疑,可莉亚仍然不确定,“我要不要再试试圣球?” 他摇摇头,“不,你还没有准备好。” “为什么?” 他看上去非常严肃,“因为每失败一次,成功的概率就会少一分,成功也会愈发困难。待你确定可以使用灵力以后,再打开袋子拿出它,到时候便会成功了。现在千万要按兵不动。” 突然,几只鸽子扑棱着翅膀从他们身后飞来,叫声吓了他俩一跳,“我们必须赶紧离开,”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一定是有什么吓到这些鸽子了。快!” 几个小时以后,莉亚和科尔文来到一条小路,两旁的灌木丛和树木都被连根拔除,眼前空无一物。入口很窄,但是足够一辆马车或者五个士兵并排通过。地上留着簇新的车辙印和乱七八糟的脚印,可见士兵和马车刚通过不久。 科尔文低声说道,“我们落在后面了。”他跳下马,拉着缰绳,牵起马儿让它跟在后面。 “梅德罗斯提醒我们,要避开这条路,”莉亚说道。这条路两旁的树,看上去病怏怏的,毫无生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夹杂着其他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 科尔文在路边跪下,仔细观察车辙印,攥紧了拳头,“这些车辙印还非常新,应该是今天早上留下的。” “可能有人已经看见我们了。”莉亚有些担心。 “现在往回走也不是一个好主意,”他愈发恼怒,“我们可以先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一段, 然后再走回沼泽地。” “我觉得我们应该现在就往沼泽地走。” “治安官的队伍现在肯定就在我们后方,谁知道他们离我们有多近。现在往前走,最起码我们还有机会比他们先到。”他重新翻身上马,向莉亚伸出手,好让她上马坐到他身后。 她摇摇头,“我们不能走这条路。” 他懊恼地把手指伸进发间,“如果阿尔马格认为我们选择这条路,他们就会在后面拼命追赶我们,不一定能发现我们回到比尔敦荒原的脚印。我知道梅德罗斯什么意思。相信我。” 莉亚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脑海中不断响起梅德罗斯的警告。她再也不想见到阿尔马格。一想到又要看到他,心里便一阵厌恶,害怕得浑身都刺痛起来,就好像那些烟雾般的怪兽又开始嗅着她的衣服。噩梦中的那声声低语不绝于耳,她心里猛地一沉。 科尔文走近一步,他的眼睛有些模糊,布满红血丝,“相信我。” 莉亚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抓住科尔文。他的手和臂膀总是那么有力,一下便将她拉上了马背。她坐在他身后,紧紧抓住他。科尔文夹了下马肚子,马儿便撒开蹄子,沿着小路全力奔跑起来,一头冲进那迷宫一般的树林,穿过芦苇荡和灌木丛。她看见他脏兮兮的脖子上挂满汗珠。马儿跑得飞快,路边的景色愈发模糊。马鬃迎风飞扬,马蹄扬起泥土,马儿显得兴高采烈,时而喘着粗气,时而发出嘶鸣声。太远了!他们跑得实在太远了! 莉亚想对着科尔文的耳朵尖叫起来。她感觉不太对,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耳边有声音在对她说,“快离开这条路。快离开这条路。”她仿佛能听到梅德罗斯的咒骂声。“圣球说了许多事情。如果你选了这条路,就会被抓住。这个女孩也不例外。这条路不安全。” 不知为何,梅德罗斯知道一些事情,而且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们在比尔敦荒原所面对的一切,从头到尾和他的预言一字不差。可他们现在却没有听从他的警告。 这条路不安全,而且非常危险。 每往前一步,莉亚的心里就紧张一分。每一刻,她都觉得异常折磨。他们必须离开这条路。荒原会比这里更加安全,即便现在还不能用圣球。 “科尔文,”莉亚冲着他的耳朵大叫:“求你了,快停下!” “还没到。”他大喊道。 “求你了!我们得离开这条路。不然就晚了。” “再过一会儿。” “求求你了!我有感觉。你没有感觉到吗?你可以感受到灵力的警告吗?” “再过一会儿!” “我们得听从警告!我们不知道还有多远……” 他转过头,满脸怒气,“够了!我听到你说的话了。你的想法,你的恐惧,已经让我不知所措。你得控制它们!这些恐惧并不来自于你的内心,而来自于治安官。他离我们很近,非常近。他或许是用了什么办法,将这种恐惧植入你的内心。即便是现在,他仍然利用这种恐惧不断折磨你。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现在,请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前面一定会有一条安全的路,相信我。” 莉亚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阿尔马格的身影。他的剑刺进她的胸膛,双眼冒出银色的光芒。那会是一个梦吗?究竟是梦还是幻觉?她到底要不要告诉科尔文梦境里的一切?他会不会再次取笑她?她紧闭双眼,脸颊深深埋进他的后背,紧紧抱紧他,甚至希望他会尖叫出来。要是现在她仍然在米尔伍德该有多好,待在帕斯卡的厨房里会很安全。她需要有人抱紧她,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每当她做噩梦的时候,她总是知道,第二天一早帕斯卡就会过来,一切都会安然无恙。即使是索伊在身边,也比现在好上千百倍。就算是隆冬季节,外面风雪交加,一切也都会好起来。 莉亚在心里默默念道:“亲爱的帕斯卡,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多么需要你。你让我如孩童般感到无比安全。”虽然帕斯卡不是骂她,就是掐她,没事还喜欢声嘶力竭地吼两句。但莉亚只需要帕斯卡。她需要有那么一个人来安慰她,轻轻吻她的额头,对她耳语几番。 不知是何缘故,她就是知道,自己无法向科尔文寻求这些。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十四章 追踪 远处传来一阵悠长的呼啸,听上去就像关门时,生锈的铰链摩擦发出的声音。它穿透浓重的夜色,掠过看不清楚的溪涧和深谷,从下而上直冲莉亚的脊椎。 “那是什么?”她紧紧抓住膝盖,轻轻问道。 “我不知道,”科尔文靠着马鞍坐好,精疲力竭。他低着头,用胳膊背面不停地擦眼睛。 “会是狼吗?”她问道。 他叹了口气,“如果我觉得是狼,我就会说,它听上去像是狼嚎。”明显有些不耐烦。 “如果它靠近怎么办?要是晚上它无意中发现了我们,打算吃掉我们,又该怎么办?”老是问这些问题,莉亚对自己都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听上去非常像是索伊会怨念的事情。 他搓了搓双腿,“可能是鸟吧,像猫头鹰那种。我倒是更担心被蝙蝠吃掉。” “蝙蝠?” “你有没有看到过它们在晚上飞来飞去?这里还有许多虫子,它们可以和国王似的饱餐一顿。”他休息一会儿后,便直愣愣地站了起来,拔出剑。活动了一下手臂,放松放松脖颈后,便练起了剑术。剑锋破开空气,划出一道剑影,发出嘶嘶的声音。莉亚大方看着他,不再和之前一样,偷偷摸摸地看他在厨房里拿着扫帚当剑练习了。单单是这样的回忆都让莉亚心里泛起一种无力感。她静静地看着,非常耐心,小心翼翼不去打扰他,直到他完成练习。 “你在为温特鲁德做准备。”她看着剑锋滑进绑在他腰带上的剑鞘。 “我一定得这么做。”他用战衣的袖子擦去脸上的汗水。 “为什么?” “熟能生巧。如果我的对手受过更多训练,拥有更多经验,若要打败他,那我最好还是比他练得更多,练得更刻苦。”他像是不知疲倦般来回踱步,两手搓来搓去,“练剑也让我保持清醒。我还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累过。特别累的时候,我的耐心就所剩无几了。” “我先来守夜吧,”莉亚抢先道,“我还没那么累。” “你冷吗?”他问道。 “我倒没觉得累,已经习惯了。因为一直呆在厨房,那里总是很暖和,所以现在便觉得很冷。”说到厨房,痛苦再一次如一把匕首般插进她的胸膛。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靠了上去。 他哼了一声,“既然你总是轻而易举便能召唤出火,我也就不奇怪,为什么你一直觉得挺暖和的。大主教让你呆在厨房,也就说得通了。你的确能在那儿发挥自己的神力,释放自己热情的天性。但是现在,我只想要一个能做面包的烤炉。比尔敦荒原可真是又冷又湿啊。”他说的是实话,听不出一丁点儿抱怨。 莉亚更紧地抱住膝盖,谢天谢地,她还有一件斗篷,科尔文却没有。问他冷不冷也是白问,月光下,他呼出的气息清晰可见。 他突然转过身,在她身旁蹲下来,“我突然记起来,我的大主教曾经教过我几句话。也是突然想到的。让我想想,我能否不看圣书,就背出来。”他想了想,便说道,“只要你摒弃嫉妒与恐惧之心,对灵力奉上谦恭之心,你眼前的魔障便消失殆尽,而你将豁然开朗。可你现在依然还不够谦逊。” “听上去很有道理,”莉亚说道。 “没错。这句话提到了三样可以让你免于被灵力所掌控的东西,那就是嫉妒、恐惧和骄傲。你看上去不是个很有嫉妒心的女孩。” “我是啊,”莉亚顿了顿,“有时候。” “不,”他接道,“我可没在你身上看到一丁点嫉妒心所崩出的火花。相信我——我见到过那些会真正嫉恨别人的女孩。说话简直是蛇蝎心肠。就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亮出爪子互相伤害。还有一点很确定, 你有雄心壮志,但并不骄傲。你只是个贱民,哪来的资本耍傲气?你被迫变得谦虚谨慎。但即便如此,你的态度依然凌驾于这一切之上。所以你做事充满自信,从不优柔寡断。现在只剩下恐惧了。这就是阻止你使用灵力的原因。一定是你内心的恐惧。” 此刻,莉亚只想抓起一口坚实的平底锅,打破科尔文的头。她没有嚷嚷出声,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科尔文,我现在离开家,来到一片沼泽中间,还无法摆脱治安官手下的追捕。没错……我很害怕。怕极了!我又冷又渴。要是下雨了,至少还能从裙子上绞出点水喝下去。可到现在为止,我们只吃过苹果,其他什么都没有吃。从小到大,我还从未这般凄惨过。是的,我很害怕。你今天教我的东西,依然不能让我摆脱恐惧。” “一切都从意念开始,”科尔文说道,“我今天说过……” “你不明白!”莉亚打断他,“我也不想有这种感觉,可现在我没办法。你教我,要我集中意念,它们会产生感觉。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现在我心里只有对米尔伍德的留恋呢?其他什么都没有!寒冷只会让我想到温暖。饥饿只会让我想到吃饭。孤独……” 话一出口,莉亚便后悔了,她无法控制自己,眼泪夺眶而出。她讨厌哭泣,尤其是在科尔文面前。他靠近一步,像个玩偶似的六神无主。这幅无能为力的样子让莉亚更为恼火。她能感受到挂在睫毛上的泪珠的温热。他怎么就不能发现,她需要有个人来安慰,而不是傻乎乎地看着她?莉亚抽泣着,过了几分钟后,便忍住了。她没有看他,而是将湿乎乎的脸庞埋在臂弯里,看向了另一边,心里又是不好意思,又是难过。只希望他最好靠着马鞍,蜷起身子睡觉就好。 他语气很温柔,喃喃低语道:“我第一次离开弗什的时候,年龄也和你差不多。那时,我成为了一名圣学徒。我的骄傲,让我绝不承认自己当时有多么念家。我想念我的妹妹,想念我的父亲和他的睿智。我甚至想念我的母亲,她在我妹妹出生的时候便去世了,所以我都快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她去世的时候,我大概只有五岁。当时只觉得比勒贝克大教堂的这片百里区,无比孤独。” 莉亚依然没有转头看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不能说,自己现在已经毫无念想。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思念早已消磨殆尽。这一点,我还是向你保证。米尔伍德大教堂的确非常美丽,很小的时候,我便随父亲来过一次。我们还去了圣灵降临节的集市。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对当时的五月柱舞,依然记忆犹新。” 圣灵降临节集市——那是大教堂的每一个贱民一年当中唯一的念想。这一天,教堂的大门就会打开,村民便和大教堂里的所有人融为一体。全国各地的人都会来到米尔伍德,买上一小桶苹果酒,用皮草换一匹丝绸,或者尝一尝米尔伍德特有的出名的小吃。等太阳落山以后,大家便燃起火把和灯笼,火光将周围照耀得仿佛如这一天中的第二个黎明一般明亮,年轻的男孩女孩围在五月柱旁,拍手跳舞,将五颜六色的腰带绑成一条长长的带子,从五月柱上垂下。 莉亚抬起头,心疼地都快碎成了玻璃碴。“科尔文,今年的圣灵降临节,原本是我在五月柱舞会上的第一次亮相……第一次。有一个圣学徒……一年级的……我答应过他……”眼泪又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她眨眨眼,好让它们消失,“我答应他,会做他的舞伴。现在我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而且我再也不会有机会围着五月柱跳舞了。” 科尔文无话可说,眼神暗了下来,充满同情。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突然,树枝“咔嚓”一声,弄醒了莉亚,科尔文也醒了过来。月亮躲 进云中不见踪影,周围漆黑一片。莉亚怕得发抖,全身缩成一团,和一个核桃差不多。山的那头,马儿发出一阵嘶鸣,可刚才的那一声“咔嚓”仿佛就在他们身边。 科尔文的话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莉亚轻轻说道,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躺着别动。”黑暗中,她能清楚听到,科尔文从剑鞘中拔出剑时的细微摩擦声。 莉亚的心狂跳不止。治安官的手下发现他们了?还是如同她梦中那样,只有阿尔马格一人前来?那场梦是否预言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又或者只是幻觉? 那个人步步逼近,靴子拂过野草,发出轻柔的沙沙声,伴随着双脚轻轻踩过湿软的泥土发出的细微嘎吱声,莉亚听得很清楚。声音越来越近。她全身发抖,那双脚似乎就在她的背后,虽然看不见,但是她的耳朵能根据条条线索分辨出那个人离她有多远。只有一双靴子。很好——那样科尔文还有战斗的机会。突然,她庆幸科尔文刚才练过剑,现在面对威胁不至于生疏。 她的背上有些痒,就好像有影子在搔她的痒。周围很安静,她甚至能听见那人的呼吸声,像是刚刚爬上山,还有些喘不过气。这又让她想起那些烟雾般的怪兽,便打了个寒战。她该怎么做?就这么躺着不动?科尔文会怎么做?她怕极了,心都绞了起来。如果科尔文被杀了怎么办?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说时迟那时快,莉亚才听到他的声音,便见他一个鲤鱼打挺越过自己,冲了出去。她连滚带爬跑到另一边,坐起身来,看着科尔文战斗。他拔出剑往下砍去,眨眼便撞上另一把剑,火星崩出,就好似两道闪电交汇在一起。你一剑,我一剑,一个回合不够,又跟着好几个回合,刺耳的碰撞声在夜色中激起阵阵回响。剑锋之间摩擦生出的尖利声音让莉亚更加害怕。然后,两人停止了攻击,改为原地转圈,但手不离剑,依然保持防御的姿势。夜色中只能看清两个人模糊的身影。 短暂的停歇之后,科尔文率先出剑,一高一低,在空气中划出一个个圆圈,让人感到眩晕。而另一位防御者不断躲闪,一低一高,却又不断向前紧逼,趁机抓住科尔文的手臂。两个人撞到了一起,便互相扭打着好制衡对方,然后又分开。科尔文有些趔趄,好像是那个人重重地踩了他一脚。不一会儿,两人又开始保持防御姿态,转起圈来,还可以听到很重的喘气声。 莉亚感到非常无助。她该怎么做才能让形势朝着有利于科尔文的一面发展?锋利的剑尖之下,她可没有丝毫保护。能让她免于刀光剑影的,只有现下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科尔文第三次冲了出去——但是被绊倒了。可能是那儿有块湿乎乎的石头,也有可能是泥土和野草比较湿滑,又或许可能是他的脚已经受伤了。他倒了下去,莉亚倒吸一口凉气,但是科尔文及时手肘撑地,挣扎着重新站起来。而对手的短剑已经架在他露出的脖子上。那是一把很短的匕首,莉亚一下认出来,还有高高挂在那人腰带上的剑鞘。 “赶紧投降,”他说道,“跑了这么远,我可不是来杀你的。莉亚——你在旁边吗?” 她听出了这个声音,认出了这个步态,看清了那把短剑。 竟然是乔恩·亨特。 最伟大的成就,在开始之初一度都只是一个梦。橡树源于橡子,飞鸟孕育于一枚蛋。而梦则萌发于现实。因此,你要时刻注意你的梦境。因为,灵力会通过梦境,启迪我们去思考即将发生的事情。而他人也会将满是邪念的梦境植入我们的内心,邪恶的种子便会发芽,铺就一条足以使我们自我毁灭之路。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十五章 莉亚的灵石 莉亚接过皮囊水袋,水的味道像是用长柄勺接下的雨水。她先吞了几口,然后忍不住大口喝起来。乔恩·亨特便从她手中夺下水袋。 “喝慢点,莉亚。水不多,大家得分着喝。”他把水袋递给科尔文,科尔文一边瞪眼瞧他,一边揉着自己的脚,但还是接过水袋,喝了几小口。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科尔文在黑暗中搓了搓手,又将靴子套了回去。 乔恩轻轻哼了一声,把面包掰成两块,莉亚和科尔文一人一半,“小伙子,我是个猎人。”面包不太新鲜,但还是挺松软,放在嘴里抿几下就能融化。面包外皮上还有松脆的干果,吃上去像是帕斯卡做的面包,非常美味。 “你没有骑马?”科尔文问道。 “单靠两条腿也能轻而易举跟上你们。把你们的踪迹抹去也不难。你们根本就没想到掩盖自己的足迹,所以我就跟着你们,把它们都抹掉了。阿尔马格手下也有一个猎人,非常强悍,他一直在寻找你们的踪迹。要不是我插手,你俩早被他们抓住了。” 莉亚伸出手,抓住乔恩的手臂,深切地感受到,站在她身边的是个大活人。他手臂上的护腕有些潮湿。莉亚的心渐渐平复。乔恩的弯弓掉在地上。“是大主教派你来的?”莉亚斗胆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乔恩点点头,“你在村口骑马逃跑的时候,我看到你了,当时就叫了你一声,但是你没看见我。” “我想起来了,”莉亚说道,“原来是你?” 乔恩又在自己的包里翻来翻去,“这是给马儿吃的麦子,没有拿很多,但是总不至于让它饿肚子。莉亚,大主教让我找到你,确保你是安全的。梅德罗斯告诉我们,你拿着圣球,准备穿过比尔敦荒原,带着他到温特鲁德去。”他瞥了一眼科尔文,“他们还讨论了半天。我的任务就是,等你事情办完,把你安全护送回家。要是我办不成,帕斯卡就要杀了我。” 莉亚欣喜若狂,“我还可以回去吗?即便我做了这么多出格的事情?” 乔恩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默许。他从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她瞬间感到空落落的心又被填满了,差点又要落泪。她双手放在胸前,轻轻拍了几下,脑海里不断重复乔恩的话,意犹未尽。她依然可以回到米尔伍德,而不是永远被排斥在围墙之外。 科尔文低声说道:“为什么?” “嗯?” “为什么大主教要帮我?”科尔文从泥土里拽出一把草,“他为什么又会原谅她?” 乔恩封好皮囊水袋,重新系上包带,“我不会去试图弄清,大主教做事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比我英明的多。他派我来找你们,我就过来找到你们。你们两个运气还算不错,在比尔敦荒原的第一天算是平稳地过去了。你们直奔温特鲁德而去,每走一步,好像都有灵力在引导你们。可是昨天,你们两个就开始来回徘徊,就像喝醉了的两头猪在苹果园里乱拱,直到你们发现了这条路。要是你们在这条路上继续往前走,阿尔马格就会抓住你们。他们的马跑得更快,他的手下都是一些出色的骑手。为了抓人,他们根本不顾马儿的死活。我以为他们把你俩抓住了,结果你们又返回沼泽地。于是我先他们一步,找到了你们的踪迹。现在他们只好又回头,看你们是从哪里又走进了沼泽地。我费了好大劲,抹掉了你们的脚印。最起码,我先追上了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把圣球弄丢了?” “它不听我的命令。”莉亚很不好意思。 乔恩站起来,伸了伸腿,“它不能指方向了?” 莉亚将斗篷系得更紧了些,好让它盖住自己的肩膀,“是我的错,我实在太害怕了。” 乔恩没说话,想了想便又说道,“这么对你们说吧。没有圣球的引导,我们是走不出比尔敦荒原的。即便是白天,也不行。就我自己来说,我可不想冒险被他们抓住。你的恐惧阻止了灵力倾听你内心的声音,”他低头看着科尔文,“你好歹是个圣骑士,怎么没有帮助她克服恐惧呢?” 科尔文抬头看他,扬起下巴,“只有她自己才能做到。我已经……我已经教她很多有关灵力……” 乔恩摇摇头,“她可不是圣学徒!她也不能成为圣学徒。但是你是圣骑士,有没有试过将神力赋予她?” 科尔文大吃一惊,“我从来没尝试过。我……我……不是说……” “你是一个圣骑士。你肯定可以。你有权利,请灵力将神力赋予另外一个人。” “可是我不知道咒语,咒语是什么,我把它 们记在圣书上了。可我现在没有……” “小伙子,这又不是什么难题。我看大主教演示过一次。我来找你们之前,他就将神力赋予了我。你可以将勇气赋予她。” 科尔文站起来,因为焦虑,表情有些扭曲。 “你成为圣骑士多久了。”莉亚问道。 “没多久,”他听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从来没试过。我不知道准确的咒语是什么。” 乔恩哼了一声,“这和咒语又没关系。你早就知道,这和灵力有关。让它借你说话。她需要勇气,那就赋予她勇气。” “给我些时间!”科尔文大喝一声,便转身背对着莉亚和乔恩,攥紧拳头,手臂绷了起来。 乔恩让他一个人静了一会儿,便说道:“小伙子,我可以帮助你。我听过那些咒语。只要你知道圣符,你就能赋予她神力了。至于圣符,我可没辙。” “我知道。”科尔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冰冰的。 “那就来吧,小伙子。虽然你还很年轻,可是你有这权力啊。快拿出点本事来吧。不然治安官和他的手下明天就会抓到我们了。我告诉你,他离我们可不远。” 科尔文转过身,眼神如钢铁般坚毅。 “我该怎么做呢?”莉亚问道。 “你就跪在原地,”乔恩说道,“把一只手放在莉亚头上,用另一只手划出圣符。然后你说出她的名字——莉亚·库克。最后通过灵力的转化,将神力赋予她。大主教说过,神力随意念而来,而不是咒语。你必须将意念转化为咒语。” 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野草互相摩挲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不远处,蝉鸣此起彼伏。 科尔文听上去很坚定,“你们两个都把眼睛闭上。不能让你们看到圣符。” 虽然跪着,莉亚还是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她闭上眼睛,虽然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蠢。科尔文一步一步来到她身边,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量由远及近的变化。他面对莉亚,跪了下来。她能听见他下跪时的声音,感受他重量的变化。这时,她的心狂跳起来,有些口干舌燥。她感觉到科尔文的手就快要落到她头上,但还有些距离,就好像他害怕这触碰一般。噩梦里,阿尔马格就碰到了她的头发。他的手指像毒蛇一般缠绕在她的头发之间。梦里的她止不住地颤抖,只能干等着,连呼吸都被剥夺了。脑海中又浮现出他的剑刺入她胸膛的画面。她甚至能闻到阿尔马格身上那种芦苇淡淡甜甜的味道。那些烟雾般的怪兽又出现了,一个个嗅着她,不停地在她的手臂、后背和双腿上蹭来蹭去。她只想放声尖叫:“求求你,不要碰我……不要让他碰我!”如果他碰到我,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科尔文的手轻轻落在莉亚的头顶上方,动作轻柔,但无比坚定。他的手和手指举重若轻般,压在她的头发上,贴合着她的头顶弯出一个弧度,最后落在上面。这轻轻的触碰,让莉亚全身为之一颤。 “莉亚·库克……” 这是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她的耳朵里,充斥着尖叫、怒吼和咒骂,但没有一个是科尔文的。这些声音来自于莉亚心底深处,就好像她睁开另一双眼,这双眼睛带着她成为另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审视跪着的那个自己。科尔文在她对面,但是他的身后发出一束刺眼的光芒。烟雾般奇形怪状的怪兽尖叫着飞了出去,和周围的雾气一起纷纷沿着山丘向后退去,就像水从裂开的桶里缓缓流出一样。那场噩梦之后,莉亚的胸膛里始终残留着什么东西不曾消失,可现在它正渐渐消散。这么多天以来,莉亚第一次觉得呼吸有了意义。在自己身后,她仍然能看见阿尔马格发光的那双眼睛,只是他渐行渐远,满脸痛苦。 莉亚终于能感受到灵力的存在。她不停地抽泣。是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不再害怕和恐惧,也不再感到羞耻和厌恶。她终于再次感受到来自米尔伍德的温暖。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它的怀抱之中。即便米尔伍德大教堂现在离她有几十英里远,那微妙的安全感、那种归属感,还有家的感觉——全都回来了。她现在终于明白,这就是灵力的力量。一直到现在,它从未离开过她——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中也都有它的踪影,可从前却浑然不觉。守护大教堂的这股灵力,现在借科尔文那只温暖的手,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她并没有听清科尔文又说了些什么,但赋予神力的过程已然结束,他便拿开手。莉亚心里并不希望他这么快就抽回手,她希望自己能永远安然地躲在他的庇护之下。睁开眼睛,她看 见他跪在面前,热泪盈眶。 “它们都消失了,”她轻轻呢喃道,“那些雾气,还有烟雾般的怪兽,还有阿尔马格。它们都消失了。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我知道,”他轻声回应道,哽咽着几乎说不出一个字,“你周围竟然全是邪灵。我……我竟全然不知。但是它们现在都消失了,全部消失了。” 天下起了雨。 圣球指引着他们,穿过比尔敦荒原纵横交错的小径,往西北方向进发。今天和昨天一样,又闷又热,非常不舒服,眼前的景致毫无生气——但是他们终于有伴了。莉亚还是有些口渴,但也不再觉得它折磨人了。乔恩带了吃的过来,大家可以一起分享,都是帕斯卡从厨房拿的,还亲自用麻布包起来。帕斯卡非常担心莉亚,坚持要跟着乔恩一起来找她,刚走到门口,大主教便勒令她回去,威胁她如果胆敢违抗他的命令,便要接受严厉的惩罚。乔恩还说,治安官的手下在教堂门口对大主教出言不逊,索伊那会儿就躲在大主教屋里,和大主教待在一起。村民们都警告治安官的手下,他们要是再不走,就会掀起暴动,把他们赶走。 “把莉亚带回米尔伍德,”大主教说过,“不论在温特鲁德会发生什么,她必须回来。乔恩,带她回来,带她回家。” 莉亚听完,内心的感受无从表达。她只是一介贱民,却被那么多人出手相救。大主教不但要保护她,还公然挑战治安官的权威,仅仅是因为她偷走了十字圣球,并决定帮助科尔文。从小到大,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敬爱这位老人。这种感觉实在很陌生。 在比尔敦荒原,对淡水的需求总是第一位的,莉亚便请圣球指明一条前往温特鲁德的安全路线,沿途还需要有淡水。圣球上的两根指针清楚地指明了方向,她可以耐心等待大口喝水的机会了。 黄昏之前,他们的确走到了目的地。眼前的景象却吓了他们一跳。 光秃秃的山丘当中有一大片树林,全是长满苔藓,绿地发黑的橡树。四周杂草丛生,一潭一潭死水上漂浮着成片的昆虫,蛙叫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昆虫扑楞着翅膀“嗡嗡”飞来飞去,连前面的路都快看不清楚了。他们跟着圣球,小心翼翼地往树林深处走去,枯瘦的树枝和灌木丛时不时卡住他们的头,挂住他们的胳膊,好几次都像是走不过去了。最后终于来到树林中央,那儿有一块大圆石。石头周围的土地比较干燥,他们绕着石头转了几圈,听到它发出微弱的声音,显然是块灵石,雕刻人脸的那一边朝向东边,迎着太阳,朝西的那一面长满苔藓,零星还有一些地衣长在上面。周围没有其他多余的石头,因此它看上去有些遗世独立,仿佛永恒存在一般令人印象深刻——可是却又显得异常孤独。这片树林就好像是围绕着它生长起来的。 科尔文和乔恩盯着雕刻在灵石上的面庞,不约而同地瞪圆了眼睛。他们面面相觑,然后看着莉亚。 “怎么了?”莉亚问道,凑过去看了看,那是一张人脸——一个女孩子的脸,有着卷卷的头发。她从前也看到过各种各样的灵石。这一块也没有格外特别的地方,除了它的头发和她自己的有些相像而已。 “我的伊渡米亚啊。”科尔文屏住了呼吸。 乔恩的表情也甚是惊讶,“我同意。”他看看灵石,又看看莉亚。 “究竟怎么了?”莉亚有些生气,是圣球带他们到这儿的。 乔恩伸出脏兮兮的手,手指沿着石头上眼睛、鼻子和嘴巴的轮廓慢慢描画,“这是大主教做的。我发誓,我认得出他的手艺。我知道他做的路标。这块灵石一定是大主教做的。但是,是什么时候呢?有多久了?” “根据上面的苔藓来看,”科尔文接道,“肯定有很多年了。就在这里——这片树林里只有这一块石头。” “是大主教做的?”莉亚问道,“是什么问题让你们两个大惊小怪的?” 科尔文摇摇头,也伸出手,摩挲着石头上雕刻的痕迹,“不。是这张脸。”他回头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好奇,“这是你的脸。” 莉亚看着乔恩。 “是你的脸,莉亚。就连头发都……” 莉亚感到一阵眩晕,就像儿时大家都喜欢玩的那种游戏,双手展开,原地不停转圈直到自己晕得站不住。是大主教雕刻了这张脸。她的脸……还是她母亲的脸?为什么她能使用圣球,而科尔文却不能?为什么她的灵力如此强大? 即便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难受,可是她依然不停地问自己,难道大主教就是她的父亲?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十六章 困顿 人人都说,米尔伍德大教堂没有镜子,唯一的一面镜子放在大教堂的一间密室内。镜子会让人心生傲慢,于是它就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莉亚从来不介意这一点。和大部分女孩一样,她有许多小伙伴,比如索伊会帮她捋顺头发或者是抹去她脸上残留的面粉。多数时候,莉亚只在洗衣房脏兮兮的水槽里瞧一瞧自己的倒影,或者借着野鸭塘的池面瞅一瞅,有时干脆就对着亮闪闪的勺子照一照。 现在,这块灵石上雕刻着她的脸。她伸出手,抚摸着鼻子和下巴,然后用手背轻轻抚过它的脸颊。石头触感光滑冰凉,但却依然能感受到其中快要汹涌迸出的力量。莉亚略作沉吟,灵石的眼中便流出了水,冲洗她的双手。水——干净的水。她把手洗干净后,又掬起手接了几口,喝得异常满足。水又清又凉,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头,全身都跟着打了个激灵。水流直冲石头的基部而去,然后蜿蜒流进灌木丛,穿过厚厚的莎草和枯萎的树木。莉亚拼命喝着,直到觉得解渴才停下。科尔文洗了洗手后,也跟着喝了几口。最后轮到乔恩,他拿出皮囊水袋,把水灌到袋口,然后自己也喝了几口。 “就在这儿休息吧,但是只能呆一会儿,”乔恩擦完嘴说道,“我去把我们的踪迹抹掉。别等我。我知道怎么找到你们。” 他正准备走时,莉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乔恩,为什么大主教在灵石上雕刻了我的脸?” “我不知道,莉亚。” 她压低声音,“你有没有觉得……他可能是我父亲?” 他的眼神很严肃,“谁都有可能是一个贱民的父亲,可他绝对不可能。不,我不知道他为何雕刻这块灵石。但我以前亲眼见过他雕刻的过程。这一块的确像是他的作品。” “那这块石头怎么会在这儿?” “或许他知道,有一天你会来到这里,而且会需要它。他的灵力非常强大,他能预言未来。”他得意地笑了笑,“这也可能是为什么他能成为大主教吧。现在我得去把我们的踪迹给抹了。”他揉了揉她那一头乱发,“要是帕斯卡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知作何感想。走之前,洗把脸。你可真脏。” “你居然就这么说出来,太过分了,乔恩·亨特!都不知道艾尔萨·库克看上了你哪一点?” 他只是咧嘴一笑,算是回应莉亚的一番挖苦,摇摇头,又沿着他们来时的路,大步跑进了错综复杂的橡树林,拿着弓箭的手紧贴身侧。 她转过身,发现科尔文跪在灵石边,就着水流伸出头,拼命搓洗自己的后脖。马儿正慢悠悠吃着草。她集中意念,为水流加了点火——不是很多——这样就不会烫伤他。 “水热了。”他的手指伸进头发不停揉搓。 “热水洗得干净些,”她笑了笑,往另一边走去。水滴四溅,落在泥地上,也洗去了他身上的污垢与灰尘。现在她更了解他了——他也会嫉妒,也会不耐烦。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化学反应。方才凝视她的时候,他那份恻隐之心和眼中的泪水,有些不一样了。可是莉亚还是有些犹豫,是否要靠近他,就怕他同之前一样又缩回去。 “如果我帮你,会洗得更快一些,”莉亚边说,边拿起手搓起了他的头顶心,就像她帮索伊洗头的时候一样。科尔文愣了一下,脸上的水汇聚到鼻尖,一滴一滴落下来。水很温暖,要是有肥皂就好了。 他卷起袖子,搓起了自己的胳膊。莉亚就用手指一点点理顺他的头发,顺便还使劲儿搓掉他脖子上厚厚一层泥垢、皮屑和硬皮。没过一会儿,他的衬衫和战衣便湿透了,紧紧贴在里面一层的银丝软甲上。 “科尔文,让我看看你眉毛那儿的伤口。” 他抬起头看着她,头发往后一甩,发梢还滴着水,整个人看上去焕然一新,下巴和嘴边冒出一些细茸茸的胡茬。莉亚用斗篷的包边浸了些热水,挤干后,沿着他的眉毛轻轻擦拭那条伤疤。他皱了皱眉,咬紧牙关。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是会留疤。菘蓝已经让伤口愈合了。 “好啦。你闻上去不会臭烘烘啦,”她笑了笑,“伤口正在愈合,真好。你回家的时候,你妹妹都不一定会注意到这条伤疤。” “她和你一样,很机敏。” “我觉得精明这个词更适合我。算是给我留点骄傲的本钱。我也够脏的,你来帮我洗一洗吧。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发 了。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 “帮你洗?”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上去像是被吓到了。 莉亚把头发盘起来,“就帮我抓住头发就好。一般都是索伊帮我的,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要是你肯屈尊,就帮帮我这个贱民吧。” 水温不冷不热正合适,不过莉亚喜欢热一些的水,心里便默念道,“更多的火”。灵石的眼睛发出红光,水蒸气冒了出来。她最擅长擦擦洗洗,很快便洗好了。幸亏科尔文帮她把头发提着,没过多久便前前后后把胳膊和脖子都搓了一遍。她使劲搓洗自己的脸颊,恨不得把每个毛孔里的污垢都洗出来。 “把我的头发放下来吧,”说罢,便开始尽情享受热水从头皮一泻而下时的那种灼热感。莉亚拨弄着头发,借着水流将头发捋顺,直到发尾滴水。然后她把指环从衬裙里掏出来,就着水流洗干净,让它恢复金光闪闪的样子,然后塞了回去。指环贴着她的皮肤,暖呼呼的。 “要是帕斯卡把我的另一条裙子也打包给我就好了,”她边说边把自己的卷发挤干。现在她身上这条裙子已经被扯坏了,裙边破破烂烂的,满是尘土。它原本可是蓝色的,现在已经变成一种灰绿色。“到现在,你都没怎么说话,”他们一起走到马儿身边,“从今天早上我们离开到现在,你说的话大概不超过十个字。现在都快要黄昏了。” “你一直在和你的朋友说话,”说着,他收起缰绳,轻轻捋了捋马鬃,“我不想打扰你们。” “你要相信乔恩。”莉亚答道。 “对我来说,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是你——也是经历许多之后,我才开始真正相信你的,还记得吗?” “所以,你现在是承认,你相信我了?” “莉亚,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忠诚。在相信任何人之前,我必须确定这一点。我答应你,我会用我的方式来报答你。” 科尔文又给马儿喂了一个苹果。莉亚抽出绳子,解开袋子,拿出圣球,集中意念,“请为我们指明一条去温特鲁德的安全路线。” 指针毫无动静。 恍惚间,莉亚担心她又失败了,可是现在她心无旁骛,内心没有存留一丝疑惑和恐惧。应该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灵力介入她的想法。 “怎么回事?”他问道。 圣球下半部分又冒出一行一行神秘的字符。指针没有转动,像河面上的鸭子一样悬浮着。 莉亚再次集中念力,“请为我们指明一条去温特鲁德的路线。”指针转了起来,最后指往了西北方向。 “前后两次有什么不同?”他问道。 莉亚咬住嘴唇,“我请它指明一条安全的路线,可是它没有动静。” 虽然看不懂圣球上的文字,但是即便没有翻译,莉亚的直觉告诉她,这些话是一种警告。圣球这是在提醒他们,前方并没有安全的路线。灌木丛里发出的异响也让他们警惕起来。 科尔文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是治安官的手下。” “但是,如果他们在我们后面,为什么前方没有安全的路呢?”莉亚慌忙问道。 科尔文看了看另外一边,伸出头,“快听。他们应该是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这边进发。那为何圣球还要带我们来这里?” “可能这里的确是最安全的一条路——我是指之前。但是我们耽误太久了。” 科尔文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灵力一定会带我们离开的。莉亚,你要相信它。恐惧只会让他们更快地追过来。” 恐惧就像一窝蛇一样,在她身体里不断扭动,蓄势待发,莉亚拼命想要压制住它。乔恩在哪里?可她现在不敢大叫他的名字,这样无异于直接告诉治安官他俩的位置。 科尔文在褡裢里一阵翻找,拿出梅德罗斯给他们的第二把剑,塞进莉亚手里,“或许你用得上。” “我不知道怎么用……” “我知道!我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你,但是在我和别人纠缠的时候,会有人把你抓走。万不得已,你就把它当成木棒挥来挥去就成。” “可是它很重啊。”莉亚掂了掂剑的分量。 “不重怎么杀得快,”他大喝一声,“别连着剑鞘一起挥来挥去。如果他们来了,把剑拔出来再行动。剑锋得朝下。你……”他停了下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什么?”莉亚转过身,朝着乔恩离开的方向望去,“我们应该跑吗?” “怎么跑?”科尔文哼了一声,“我们需要马。如果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躲,圣球一定会告诉我们。莉亚,相信灵力,它不会让我们失望的,绝不会。来吧,往这儿走。”他抽了一下缰绳。 莉亚忽然记起梅德罗斯之前说过的话,“如果你走这条路,你们就会被抓住。”她一字不差地想起了这句话,甚至连梅德罗斯的口音都仿佛缭绕在耳边。当时她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如果他们走了这条路,就会在路上被抓住。现在她终于明白过来,之前的理解完全错误。他们之后才会被抓住,或者是因为他们选了这条路。 “科尔文。”她叫住他。 前方树林里冒出几个骑手,正朝着温特鲁德的方向前进。是三个治安官的手下,他们满脸疲惫,眼中尽是怨气。马儿已经跑得口吐白沫,骑手不停地踢着马肚子,马刺上血迹斑斑。看着这些马儿,莉亚的心都揪了起来。 科尔文深吸一口气,拔出剑,好吧,三打一。 “别这么做。”莉亚提醒他。 “我可以把他们三个都杀了。如果灵力助我一臂之力,我一定可以办到。” “梅德罗斯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科尔文迈开步子往三个骑手那儿走去,莉亚拽住他的衬衫,猛地拉了他一下,“梅德罗斯说过!如果我们走了这条路,就会被抓住。” 科尔文很愤怒,“求你了!别让你的恐惧影响到我。” 莉亚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我是害怕,可是不像之前那样了。听我说,圣球带我们到这儿。它预感到会有事情发生。没错,我们要相信灵力。我们一定要相信它。” “是屈服于他们吗?你怎么知道,圣球是不是要我们杀出一条路呢?” 莉亚眼角的余光,瞥到那三个骑手懒懒散散地过来了,看上去不太着急的样子。想来搜捕已经结束——现在是要大开杀戒了。 莉亚抓住科尔文的手臂,“我不想你死,科尔文。”她低声说道,“如果你的妹妹在这里,她也会这么说。求求你,就把我当作你的妹妹。为了她,千万不要这么做。” 其中一个骑手说话了,声音又低又粗,“这小子看上去像是要哭鼻子了。快看看他呀。还直打哆嗦呢。小伙子,来呀,可别哭哇。我们可是千里迢迢才赶到这儿的。” “这一路追得可真够惨的,”另一个紧跟着说道,语气中满是嘲讽,“你现在总不会退缩吧?” 第三个骑手直接跳下马,手里握着剑,“盔甲侍卫,要是你不打算和我们对打,就来帮我们擦鞋吧。”他慢慢走过来,靴子擦过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另外两个也跟着跳下了马,“我们的靴子有些脏了。就用你身上那件战衣来擦擦嘛。你这个小哭包圣骑士!谁让你是德蒙特的人!”他把手关节压得呱啦呱啦直响,吐了口唾沫。 如此挑衅,科尔文愤怒地紧咬牙关,他看着莉亚的眼睛,轻声说道:“你就是我的妹妹。” 有那么一瞬间,莉亚真心希望他能大声说出来。 科尔文转过身,冲向那三个骑手,手中的剑迎着落日的余晖反射出一道亮光。莉亚周围便只剩刀光剑影。可她的脑海里却听到了尖叫声,那是科尔文战衣上的鲜血发出的尖叫声。 三对一,科尔文很快就被撂倒。或许是和乔恩对战后,他的脚还肿着,也或许是哪里有一块石头把他绊倒了。她怔怔地看着他就这么倒下,眼睁睁看着那些士兵对他拳打脚踢。莉亚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把自己的脸埋在马鬃当中,却依然能听到那阵阵尖叫。可以想象这些人对其他圣骑士犯下了何等令人发指的暴行。他们继续殴打科尔文,莉亚实在看不下去,哭了起来。 每每一个圣骑士设定一个目标之后,内心便需为实现它而勇往直前,不可左顾右盼。怀疑和惧怕会不断侵蚀他,让向前的道路支离破碎,这条路继而就会变得曲折、徒劳,最终毫无意义。一旦心存怀疑和惧怕,终将一事无成。它们永远是失败的源头。每当它们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你的时候,所有的目标、能量,还有毅力,所有这些强大的意念便日渐式微。只有我们坚信自己可以,意念便会孕育而生。只有克服怀疑和恐惧,方能成功。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十七章 复仇 科尔文又被踢了一脚,莉亚听到了一记闷哼声。她仿佛听到,那些死去的圣骑士在不停地尖叫,声音响彻整个树林。尽管她内心暴怒,但又回想起科尔文之前和她说的——许多圣骑士都被谋杀了,德蒙特为此才揭竿而起。决定性的时刻已经迫在眉睫——梅德罗斯早已预言,温特鲁德即将爆发一场屠杀。如果科尔文能活着走出战场,一定也是因为她。刹那间,如醍醐灌顶,她明白了一切。或许她的救生常识可以救科尔文的命,或许把他的尸体从战场上拖下来就足够了。但是,即便科尔文要死,肯定不会在比尔敦荒原,而是在温特鲁德。 她松开紧紧抓住马鬃的手,转向那三个士兵,内心坚定而诚挚。她一定要送他去温特鲁德。她一定要信守诺言。 “放开他!”她冲着他们大叫一声,希望那三人可以就此停手。不等他们有任何回应,便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奄奄一息的科尔文,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他们的暴行。他现在满脸是血,脸上的肌肉也因为疼痛不断发颤。 莉亚狠狠地盯住那三个士兵,在他们眼中窥到一丝震惊。一个士兵往后退了一步。 “不就是个贱民么。”另一个眯起眼睛。 “我说了,放开他!”莉亚再次大叫出声,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士兵,高声说道:“别碰他。也别乱踢他。放下你们的剑,他没有要和你们打架。”三个士兵有些犹豫,有两个一头雾水,摇了摇头,“快放下剑!”她命令道。 其中两个照做了,“砰”的一声剑落到了地上。另一个仍然握着剑,只往后退得更远,好保护自己不被莉亚伤害。 远处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喀嚓声,更多士兵走过来,为首的便是阿尔马格。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莉亚的眼睛,眼中的神情令人害怕。她的勇气逐渐瓦解,牙齿开始打战。 科尔文抓紧她的手,轻轻说道:“别怕他。”声音听着有些粗哑。 阿尔马格跳下马,他的马已经染上了大片血迹。莉亚感觉自己像是被许多无形的东西包围起来。那些看不见的怪兽,又开始拿鼻子和嘴巴戳她的背脊和手臂,轻嗅科尔文的身体和他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莉亚抖得更厉害了。 那个揍过科尔文的士兵,手里拿着剑对着莉亚乱挥一气,说道:“她……她……阿尔马格……” “闭嘴,”阿尔马格打断他,“她是德蒙特家族的人,一出生便带着强大的烙印,但终究不过贱民一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怎么做。” 莉亚低头看着科尔文的脸,科尔文也望着她,压低声音,“别怕他。” “我该怎么做?”她强忍住眼泪,轻声回了一句。现在,她只想逃走,躲开这个在黑暗中眼睛会发出银光的人。之前的那种安全感烟消云散。前一晚积攒而下的镇定自若在这一波猛攻下灰飞烟灭,只剩余烬。 “米尔伍德,”科尔文说出四个字,因为疼痛便挪动了一下身体。他紧紧抓住莉亚的手,力气很大,莉亚都觉得疼,“只要想米尔伍德。” “啧啧啧,对,想想米尔伍德,”阿尔马格已经走到他们身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亲爱的小宝贝,快想想你的米尔伍德,想象教堂里的每一块石头破裂开来,每一扇窗玻璃粉碎,稀世珍宝悉数尽毁,圣书被拿去融化做成首饰,挂毯被扯下来吊在柱子上,放火烧成灰。孩子,赶快想啊,快想想——这些全都是因为你。还有,大主教的头会被钉在教堂大门口示众。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你。对,快想想。”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化作真实的情景在莉亚眼前浮现,每一个字都让她身临其境,她甚至可以看见大教堂在熊熊大火中渐渐崩塌。 科尔文又抓了抓她的手,想要坐直身体说话,可阿尔马格却用剑首猛击他的头。科尔文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不!”莉亚惨叫一声。 阿尔马格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扭了扭头。她能看见他脸上被她抓伤的那条伤疤。“多尔布雷克,哈顿……曼斯,还有弗雷尔。你们四个,用铁链把他捆起来,绑到他自己的那匹马上去。明天天亮前,把他送到国王的营地。本来,现在就可以让你们把他给砍了,但是陛下或许更喜欢自己动手。”他眯起眼睛,目露凶光,“科尔文·普莱斯,国王之表兄,因叛国罪,现被逮捕。抓住他。” 莉亚抱住科尔文,拼命摇头,始终不敢相信事情竟发展到如此地步。阿尔马格抓住她的胳膊,猛地把她从科尔文身边拽起来。一个士兵走到科尔文跟前,面无表情地给他戴上铁手铐。还有一个抓住马儿,马儿一开始不停地哼哼,不断反抗,但另一个士兵过来抓住了缰绳,马儿便安静了下来。另外两个把科尔文扛起来,横过来放在马鞍上,用很粗的绳子将他绑紧。这一刻,莉亚心如死灰,科尔文看上去像是死了一般。 她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但是阿尔马 格抓得更紧了,莉亚疼得都快叫了出来。她想要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她仿佛坠入绝望的深远,希望被一点点蚕食干净。 乔恩·亨特! 她想起了乔恩,可现在为时已晚。乔恩究竟在哪里? 阿尔马格仿佛能听到她内心那些疯狂的想法,说道:“孩子,没有人会过来帮你。我们的猎人可是个优秀的神箭手。你们的猎人早被抓住了,尸体也已经被扔在臭水沟里了。他已经死了。”说罢,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容,“我们验过,他已经死了。” 此刻,黑暗仿佛将莉亚整个吞没,她如溺水般沉浸在悲伤中,无法呼吸。四个士兵骑着马离开了,其中一个牵着科尔文的马,带着科尔文离开了树林。往近处的山望去,日渐西沉,余晖洒在比尔敦荒原上投下一片又一片阴影。待余晖散尽,莉亚所有的勇气也荡然无存。 阿尔马格的手下开始安营扎寨,他给莉亚戴上手铐,猛地把她推到中间那块大圆石上去。夜幕很快降临,不久他们便生起两堆篝火,火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马鞍被卸了下来,马儿疲惫不堪,无力地甩着尾巴。一张张满是泥垢的毯子在地上摊开。有一个士兵搭了一个简易帐篷,他带着一把弓和一个箭筒。莉亚知道,就是他杀了乔恩。他看上去非常冷酷无情,莉亚对他恨之入骨。 她低头看着身下的草地,突然想到了科尔文。她所有的努力到头来终化为一场空,现在一切毫无意义。为了帮助他而做的一切事情也前功尽弃。最后,治安官仍是抓住了她,梅德罗斯说的一点也没错。莉亚忧心忡忡,她想过逃跑,可是阿尔马格一眼不错地盯着她。时不时还打量她,那种认真的眼神简直是下流,莉亚愈发觉得恶心,他对她一定图谋不轨。 即便莉亚看不见那些烟雾般的怪兽,但是她深知,此时此刻它们就围绕在她身边。科尔文叫它们蚀心邪灵。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它们对此一清二楚,所以都热切地想要成为元凶之一。 “快要黄昏了。”一个士兵说道。 “都已经过了,”另外一个吼了一声。 “快了,”阿尔马格说道,“添些柴火。” 莉亚知道,或许她也没剩多少时间了。不论如何,太阳下山后他们便会有所行动。她把头往后靠向大圆石,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手腕很沉,铁手铐的重量都压在大腿上。 “一切都源于你内心所想。” 这是科尔文说的,也是他的大主教教他的。那么,她应该想些什么呢?士兵们前前后后忙着扎营,期盼着夜幕的降临,而莉亚的思绪也飞了起来。米尔伍德。她集中精神,回想米尔伍德的每一处角落和每一种声音。脑海里浮现出圣学徒在回廊研修金圣书的场景,每晚她都要把大主教的晚餐端去他的宅邸,一般是一碗汤和一些面包。她还想到了鱼塘,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种油腻腻的味道。然后她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地方——苹果园。没错,每到春天,苹果园花开繁盛,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在空中不停旋转,好似雪花飞舞一般。 她牵起嘴角,尽管悲伤,仍强加一丝笑容。在米尔伍德的时候,她和索伊会坐在坟场的废墟那儿,吃着野果,聊天嬉闹。还有堆成一座小山的尸骨罐子在树林里慢慢腐朽,想到这个场景,她耳中便回荡着笑声,想起自己在那边玩耍的日子,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别的贱民一概不知。对了,还有大教堂下面的地道,她想起来,大主教设计出迷宫一般的地道,来保守自己的秘密。她已经等不及要去探索每一条密道,直到将地底下的地形烂熟于心。 “孩子,是时候了。”阿尔马格在她耳边说道。 莉亚幡然醒来,方才脑海中的湛蓝天空,瞬间回到现实,漆黑一片。 “不要怕他。莉亚——不要怕他!灵力不会抛弃你,除非你先抛弃它。” 这听上去像是科尔文说的话,是不是他在同她讲话? 她继续集中意念,照着他说的,努力回想米尔伍德的一切。她为大主教送去晚餐,是一罐咸汤。他特别喜欢帕斯卡煮的汤,尤其是融化了芝士的热乎乎的炖汤,里头放了切碎的洋葱和苹果。 “你拿了我的一样东西,”阿尔马格说道,“你一直在用它。我可以感受到你身体当中散发出来的力量。你注意到它留在你身上的痕迹了吗?它会在你的胸膛上留下记号,水也无法将它抹干净。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越来越多。” 莉亚仍然闭着眼睛,即便已经感受到阿尔马格的呼吸就喷在她的脸上。灵力的确存在。她知道它就在那儿。思绪又把她带回了那个暴风雨的夜晚。门口站着乔恩·亨特,浑身湿透,泥浆顺着衣服滴了下来。大主教正在骂帕斯卡,他的胡子因为淋了雨,湿乎乎的。然后他集中意念让暴风雨骤停。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切都源于你内心所想。” 不,不是大主教的意愿让暴风雨停了下来。科尔文说过,你不能强迫灵力。如果你强迫它,它就会逃走。你要做的,是对灵力敞开心扉。你要去寻求它的意愿,理解它的目的。 那为何灵力会大费周章引领她走到现在这般田地?为什么十字圣球带着她来到比尔敦荒原这块灵石这儿,却没有告诉她一条逃跑的路线?肯定有一条路能带她离开这一片树林。一定…… “不要有所怀疑!莉亚,千万不要有所怀疑!” 阿尔马格的声音冷冰冰的,却依然刺耳,“一旦你尝到了它的力量,内心的欲望便会不断膨胀。孩子,你有没有感受到那种饥渴?不论你想要什么,你都可以得到——任何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把它还给我!”莉亚感觉他的手指掠过她的皮肤,来到喉咙这儿。但是她没有一丝恐惧。脑海里闪过米尔伍德的一草一木。他的手有些颤抖,指尖也在打颤。好像是有什么力量让他感到震惊。他想要把莉亚衬裙里的指环拉出来。 “快给我!” 莉亚依然紧闭双眼,只想着大主教让暴风雨骤停的那个晚上。她记起来了,当时她能感受到大主教的内心所想,他怕她学会使用灵力。他害怕最终她能够拥有它的力量。 “你需要我做什么?”莉亚心里轻轻说道,“我一定会去做的。我会完成你让我做的事情。” 她心里仿佛有一把钥匙转动起来,打开了一扇门。只能这么描述。这扇门通向所有的可能,全部的联结、思绪、洞见和智慧——脑海中千丝万缕如今汇聚在一起,好似结成一张蛛网。一切都清楚明了。一瞬间,她恍然大悟。 灵力没要抛弃她,将她丢给治安官和他的手下。而是灵力将他们“送”到了她的手上。 思绪停顿之间,她听到了尖叫声——它们如此浑厚,此起彼伏,夹杂着痛恨与复仇之火。那些被治安官和他的手下杀死的圣骑士,正是他们的鲜血在向她叫嚣。那些烟雾般的怪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鲜血的声音,像是在祈求她尽快行动,为正义而战。 是时候了。 忽然,莉亚又想起她和科尔文呆在厨房的时光。他之前说过的话让她内心一阵发紧,融融暖意流便全身。“灵石可以帮你将体内的力量散发出来。石头代表的就是我们。”真是振奋人心的一句话。当时他这么说,她只觉得无比深奥,根本无法理解它的源头是什么。经过之前几日,现在她已经了解更多相关知识,明白了这种深奥要义究竟是什么。或者可以这么说,能够召唤出火、水、瘟疫,甚至是起死回生的力量,始终沉睡在她内心深处,而非石头。 她的背撞到了那块刻着她脸的灵石。灵力知道,她的一生终将会迎来这一刻。多年前,它引导大主教刻下这块石头,并不是因为大主教预见了现在这一切。而是,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灵力将所有事情的源头捏在了一起,现在只等莉亚的作为。 莉亚睁开眼睛,发现治安官已经将她的指环捞了出来。 那只闪着金光的指环,串在一条绳子上。她从九岁起,便戴着它。对于莉亚来说,它就是灵力真实存在的最好证据。 阿尔马格看着指环,疑惑丛生,表情因为震惊和惊讶扭曲了起来。他看着她。 “我连灵石都不用就可以生火。”她想道。 她全身仿佛烧着了一般,脑海中的那扇门依然敞开。灵力强大的力量瞬间冲破她的身躯,在树林里燃起墙头那么高的火焰。这把火如洪水一般,扫过橡树和草地,沿途的一切均化作灰烬。它越烧越旺——比她在大教堂厨房的烤炉里召唤出的所有火焰都要旺上几十倍。 她手上的铁手铐慢慢融化了,而自己却毫发无伤。治安官和他的手下被烧死的时候,没有发出一声尖叫。他们只是瞬间被灵力的仇恨噎住了呼吸。一刹那,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的诡计最终一败涂地。多年来,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这一切的主宰。即便来到生命的最后时刻,阿尔马格依然笃信她戴着他的魔徽。火焰如疾风骤雨般咆哮而过,夜晚的星空都被染得通红。树林成了一片火海,冒出一条又一条黑烟。这股力量太过强大,连土地也跟着震了一下。莉亚胜利了,那些死去的圣骑士,他们的尖叫声也臣服于这火焰的叫嚣——消失了。她身后那块大圆石,也因为瞬间冲出的火焰裂了开来。 莉亚慢慢站了起来,眼前的景象如炼狱一般,可她毫发未损。因为那股力量,她现在还觉得晕乎乎的。她知道,如果灵力要让她用手抬起一座山,她也一定能够做到。她低头看了看,那枚金指环还好端端地挂在胸前,荡在裙子外面,还好灵力保护它免遭荼毒。她打开挂在腰间的袋子,拿出十字圣球,它也因为灵力发出强烈的光芒,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带我去找科尔文。”她眯着眼睛,圣球开始转了起来。指针指出了一条路。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十八章 坟墓 莉亚穿过熊熊火海,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科尔文在大叫。脑海中那扇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灵力在她身后便一下遁入空虚,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钻入那已经碎成几块的大圆石的裂缝中,发出嘶嘶的声音。灵力一旦消失,她也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有些摇摇晃晃,试图让自己站稳,但还是往前摔了下去,双手插进烧焦的泥土,倒也不是很烫。 科尔文站在那儿,发现了她。他匆匆奔过来,一把抱起她,离开这片还在燃烧得噼啪作响的树林。她抬头看着他,满脸诧异,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实在没有力气牵起嘴角。 “终于找到你了,”他愤愤然说道。汗珠从脸上滑落,在火光的映衬下变成了粉红色,“还要再走远一些。” 莉亚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睡着了,手中依然紧紧握住十字圣球。 她醒过来的时候,依然疲惫不堪。照天上星星的排列方式,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周围一片寂静,空气冰凉,每呼吸一口空气,便冒出一阵白雾。全身骨架仿佛被注入镇定剂一般动弹不得。胳膊和腿虽然还很僵硬,但再也不用担心周围冒出任何声音了。莉亚心满意足。她转过头,发现科尔文就睡在她身边,脖子枕在胳膊上,嘴巴微微张开,脸上乌一块青一块,血迹斑斑,嘴唇上也满是伤痕。尽管动不了,她还是爬起来,把自己的斗篷盖在他身上。这么多个晚上,他睡觉一直没有盖毯子。虽然看到他在那边瑟瑟发抖,但他也从未抱怨过冷。莉亚往他那儿靠过去一些,但是注意不碰到他,闭上眼睛,很快便又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她便用手肘撑着爬了起来。原来昨晚,科尔文又把斗篷盖回到她身上,现在全身都暖融融的。 他就在身边,睁着眼睛,一只手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的血迹都干了,还有几个明显的乌青块。 “莉亚,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他的表情实在温柔,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我以为那场大火是治安官干的。当时担心极了,怕我就这么辜负你,怕你被火焰吞没。但是我知道那是灵力的力量,我能感觉出来。你一直很善于用火,只是没有意识到你居然这么厉害。” 莉亚笑了笑,“我自己也没有料到。” “谢谢你把斗篷给我盖。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在发抖。你比我更需要它。我不介意冷一点。” “好啦,你不也冻得发抖吗?”莉亚低下了头。 “可是很奇怪,”他抓起手边的斗篷,揉了揉,捏住一把布料往鼻子凑,“你从大火里走出来的时候,不管是你还是你的衣服,都没有闻到一点烟气。” 莉亚坐了起来,有些尴尬。从他们现在的位置望过去,可以看到近处的那片树林,还有几处依然在冒烟。“它不能伤害我,”说罢,探过身子去看他的手,两人离得很近,科尔文的手几乎就要擦过她的胳膊。她很想紧紧抓住他的手,说声谢谢,可是她不敢,“科尔文,谢谢你教我怎么用灵力。昨晚,你的话救了我的命。” “没什么好谢的,”他扯着沼泽地上的草把玩起来,有些不安,“我来得太晚了,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你是怎么从那些士兵手中逃脱的?” “和你一样,用灵力。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捆起来,绑在马上。我知道你只有一个人,而且一定很害怕。我必须得回去找你。灵力赐予我力量,挣开了绳子。莉亚,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力量,就好像我可以单手碎石一样。我杀了那几个士兵,骑上马便往回赶,可是看到那片熊熊火海的时候,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莉亚笑得非常腼腆,“不,你千万不要放弃任何希望。” “当时就快放弃了。”他说道。 莉亚抱紧双臂,想要暖和点,好不再发抖,“我知道为什么灵力会救我们。昨天晚上我全部都明白了。治安官和他的手下杀死了这么多圣骑士,正因为如此,灵力才会把他送到我的手上。是灵力要为那些圣骑士所留下的鲜血复仇。” “说得没错。我之前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灵力把他送到你手上并不是巧合。你的家族或许就是被他们所杀害。莉亚,还记得我和你说的有关灵 力的事情吗?你的力量并不关乎你是谁。不论你的父母是谁,他们一定非常强大。我想他们许是死了。你有没有向圣球证实过?” “没有,”她说道,“我没想过。我要试一下吗?” “我觉得你可以试一下。” “我把圣球放在哪儿了?”她开始在斗篷里翻找圣球。 “你睡着的时候,我把它放回你的布袋子里了。它还是不听我的。”他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惹得莉亚忍俊不禁。 她打开布袋子,拿出圣球。白天,就不用眯着眼看它了。她用手掌托着球,精美的字符渐渐浮出来,弄得她的皮肤痒痒的。 她集中意念,“如果我的父亲还活着,请带我去找他。”圣球的下半部分便出现了几行文字。即便她看不懂,但也已经心知肚明。她又问了一句,“那我的母亲呢?”此刻,她心里还尚存一丝侥幸。答案是一样的。指针没有动静。 “不奇怪。”科尔文意味深长地说道。 “为什么?”莉亚有些失望。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仍然健在还是早已离世。她抱着膝盖,盯着圣球上的文字,梅德罗斯说那是普莱利语。 科尔文声音轻柔,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一定不会抛下你。那晚,我赋予你勇气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摸着你的头时,我可以感受到你的父母就在你的身边,还有他们对你的爱。灵力将已经死去的人都引导了过来。莉亚,他们深深地爱着你。他们一定没有无情地抛下你。” 眼泪在莉亚的眼眶里打转,她喉咙一紧,定了定心神,“你能这么说,真好。” “我第一次在厨房醒来的时候,对你不太友好。是否该相信你,我的确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更糟的是,从那晚以后我一直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直到昨晚。这么多天来,昨晚是我睡得最香最踏实的一晚。”他摇摇头,轻轻笑了起来,站起身,向莉亚伸出手,拉着她起来。因为早晨的寒气,他的手依然冰冷。 “你的那个猎人在哪里,”他看了看周围,“我想他这会儿应该能找到我们了。” 莉亚觉得五脏六腑都搅了起来,就好像科尔文踢了她一脚。 在圣球的帮助下,他们最后在峡谷里找到了被遗弃的乔恩的尸体。那片树林没有被火海波及。乔恩的胸前有三根箭穿过。莉亚跪在他的身边,瞪大了眼睛,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太可怕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前这具僵硬苍白,毫无生气的尸体,怎么可能是乔恩·亨特呢?不,他应该永远是充满活力,坚不可摧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如同一枚碎裂的贝壳。莉亚再也控制不住,恸哭起来。科尔文来到她身边,跪了下来,环住她的肩膀,满是血迹的脸上,悲痛欲绝。 莉亚很爱乔恩·亨特。她最初的记忆中便有他的身影,特别是帕斯卡厨房里那一幕又一幕的场景。他是大主教最忠诚的仆人,甚至被派到比尔敦荒原营救他们。这不公平,命运不该如此!她的心头仿佛被深深割了一刀一般,痛不欲生。 她绝望地看着科尔文,“你可是圣骑士,你快把他救回来!” 科尔文目瞪口呆,“莉亚,别这样!” 她攥紧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去,“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你不是说,一切都源于内心所想。我知道灵力可以让他活过来。”她发疯似的把指环从衬裙里掏出来,“我知道,一定可以的。那些尸骨罐子全是空的。科尔文!它们全是空的!灵力一定可以让他活过来。他教过你怎样赋予神力。那就把生命赋予他。求求你了!” 科尔文有些难过,“莉亚,没错,灵力的确可以起死回生。我相信这一切都有可能。圣书上也是这么写的,但是就这一个世纪以来,也很少有一个大主教可以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做到这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它需要一位大主教,而不是一个圣骑士。我办不到。” “可你如果相信……” 他拼命摇头,“莉亚,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如果这是灵力的意愿,我甚至可以把一条河化作一片沙漠。我知道我绝对可以。但是现在,灵力告诉我,我甚至都不能轻易尝试。你不可以强迫灵力。” 莉亚知道科尔文说得一点也没错,可这并不能减轻她内心半分苦楚。灵力 有自己的意愿。她只好捂住嘴巴,不住地抽噎。乔恩·亨特一直被她视为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她总是捉弄他,逮着机会就和他比试一番,想让自己显得更聪明一些。可现在,他不在了。她已经开始想念他那总也理不干净的胡子和头发,还有身上那皱巴巴,溅满泥浆的衣服。或许,他注定要在比尔敦荒原失去生命。 大主教会说什么?她要去告诉他,正是因为自己,乔恩才会死,她不敢。大主教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不会怒不可遏,还是冷酷无情,懊悔不已?他派乔恩过来是为了要把莉亚带回来。她跪在乔恩身边,拨弄着他皮带的尾端。她觉得,大主教一定会暴怒,甚至可能会永久禁止她进入大教堂。 她不想把他的尸体留在比尔敦荒原,可是他俩现在没有办法带上他。所以,她决定带上他的一些东西回到米尔伍德。他还是个贱民,但是她希望别人同她一样,永远记得他是怎样一个伟大的人。 她伸出手,解开他的皮带。 “你要做什么?”科尔文问道。 “他为救我们而死,”莉亚边说边松开皮带扣子,“大教堂现在需要一个新的猎人。我想要把我能带回去的东西都带回去。我要把能证明他是怎样一个人的东西带回去。大教堂从来不会浪费东西。”她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新的猎人一定会需要这些。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永远不会。”说罢,擦了擦眼睛。 “我也不会。” 莉亚拿走了她认为最能证明他是一名猎人的东西——他一直戴在身上的皮腰带,一把短剑,一把弓和一只手工做的箭筒,里面装满了箭,还有一副射箭手套和护腕,都是为了保护他在拉弓弦的时候不被割伤。莉亚没有多余的袋子装这些东西,便一股脑儿都戴在了自己身上。佩戴着本属于乔恩·亨特的东西,带给她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皮套散发着特别的味道。握着他的短剑,她觉得自己和乔恩融为一体。每到夏天,乔恩会在苹果园教莉亚和索伊射箭,每次两个姑娘的手肘都会留下一片淤青。眼泪又打湿了眼眶,莉亚觉得这一切都太难了。 莉亚忙活的时候,科尔文从乔恩的身上取下那只装着食物的帆布背包,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刺入他胸膛的三支箭取下来,扔在一边,随后把尸体放在高一点的地方,在边上跪了下来。 “把眼睛闭上。”他对莉亚说道。 “你要做什么?” 科尔文叹了口气,“我要给他一个圣骑士式的葬礼。你不可以看到圣符。” 莉亚走到他的身边,慢慢闭上眼睛。她的心底有一块地方,似火烧般疼痛,好像昨晚的那场大火依旧在她内心燃烧着。她还不知道圣骑士和他们的许多习惯。她只是一介贱民,所以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实在不公平,可是世事如此。她紧闭双眼,心里仍然有一丝不甘,想要睁开眼睛偷看。 科尔文的声音低沉,饱含深情,愈发嘹亮,“我谨借伊渡米亚之圣手,虽不知完整的教义,仅因我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圣骑士。但是我跪在此地,谨以灵力的力量,将比尔敦荒原的这片土地划作乔恩·亨特一生最后的安息之地。我以灵力的力量祈求,当未来某个黎明再次来临,他重获新生,以重塑自我。我们将永远铭记他最后的安息之地,所有人将永远铭记他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世人将永记我们的诺言。安息吧。” “安息吧。”莉亚轻声呢喃,睁开眼睛,最后一次凝望这张早已灰白的脸,随后跪了下来,轻轻吻上他胡子拉碴的脸颊。最后,他俩捡来石头,将他安葬。 我非常喜欢《伊休斯》圣书中的一段话,我也鼓励所有的圣学徒牢记这一段话,因为它蕴含了所有的秘密,即便是我,也需要百般思索才可领会字里行间的意义,“面对灵力,每一位圣骑士都需持谦卑之姿态,严禁弄虚作假,方可完全掌握灵力。只有如此,他便可获得洞悉一切事实真相的力量。每时每刻,灵力都将知会他该说什么。这些圣符便会跟随他——他可以医治病人,消除蚀心邪灵,远离那些掌控致命毒药之人。他走的每一条路,都不会有狡猾奸诈之人在暗处伤害他。他便如安上雄鹰之翼,攀上意念的高峰。如若灵力要求他,赋予他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他也会大声说出。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取决于灵力的意念。”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二十九章 温特鲁德的夜色 温特鲁德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三面环水,地处两条宽阔河流的交汇之处。这两条河汇流在一起,汇入大海。莉亚从未见过海,她从未想过,海水竟然如此广阔无垠,蓝的如此摄人心魄。许多小舰船正停泊在港口。 上空青烟缭绕,莉亚发现村里满是燃烧着的火堆。大批的士兵正在蜂拥而至。 “难道一切都结束了?”科尔文非常震惊,他扯了一把缰绳,喃喃自语道:“我们来得太晚了吗?” “不,我没觉得,”莉亚往南边望过去,在山顶的位置他们可以看到布里奇沃特小镇的南面。那儿蜿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正是国王的军队——他们依然在向温特鲁德进发,已经有大批的军队正在以合围之势包围温特鲁德。“温特鲁德还没有烧起来,那一定是德蒙特的营地。” 科尔文轻轻吹了声口哨,“没错,国王的军队正在赶来。他们会在村子的外围安营扎寨。快看那边——那是前哨部队,就是国王的先锋部队。通常来说,每个军队都会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就是先锋部队,他们冲在最前面。然后是主力部队,一般来说人数最多。剩下的就是后卫部队了,也就是后备部队。看来,先锋部队已经到达。我的伊渡米亚,他们怎么比风还快!这样的话,不到半夜,主力部队和后备部队也会集结。看来,战斗明天就要打响了。” “这么快?” “一点没错,”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原本想早一点到这儿,先告诉德蒙特的。”他摇摇头,因为激动脸涨得通红,“看看德蒙特的军队。梅德罗斯说的一点没错。只有对方的十分之一……如果看得没错的话。对方是我们的十倍。”他有些难以置信。 莉亚有些担忧,“你记得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莉亚,梅德罗斯说的每句话都像刻在我的脑子里一样。他说,我需要在温特鲁德这场屠杀中幸存下来。他强调这会是一场屠杀。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莉亚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安慰他,可依然没有勇气伸出手,“他说了,你会活下来,如果你的妹妹为你守夜的话。我觉得……科尔文,我觉得他指的应该是我。” 他点点头,望着前方,有些愣神。莉亚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他的脸色煞白,一动不动看着前面,心里一定满是疑问。 “科尔文,看着我。” 他转过头,满是血丝的双眼擎着泪,低声说道,“我来得太晚了。我还是来晚了。” “你在害怕。我可以感觉到你内心的恐惧。梅德罗斯说,如果今晚我为你守夜,你就有可能活下来。有关阿尔马格的一切,他说的也全部应验。路上发生的一切,他都说中了。这次,他还是不会错。” 他闭上眼睛,“他说,有可能活下来。有可能可不是一定能。我之前想,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如果时间足够,我们还能重振士气。或者撤退到更有利的地形。这里原本只是起点,本不该是终点。”他咬紧牙关。 “我应该怎么做?”莉亚真想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我要怎么守夜?我只知道整晚都不能睡觉。” “可万一,他指的是我的妹妹马尔恰娜呢?她才刚在比勒贝克完成第一年的学业。如果是她今晚守夜与否,才事关我的命运,到时又会如何?” 还真是滑稽。现在变成她反过来教他这个圣骑士怎么用灵力了。“科尔文,你不能有任何犹豫。还记得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吗?一旦犹豫,便如服下毒药。你必须集中意念,千万不能有丝毫犹豫。你要做的就是坚信一切,并且只管照做。恐惧会让你停下脚步。灵力引领着我们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是为了什么?你不能就此罢手。” 他转过头不去看她,声音很轻,莉亚听得有些吃力,“如果理由就是,我去死呢?” 莉亚突然想起,他离开米尔伍德的那个早晨。那时,他才刚刚对她许下承诺,他会教她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怀疑自己能否从这场战役中存活。当时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窥探到了他的灵魂,明白了他内心的恐惧。他害怕自己死了以后,没有人会告诉他妹妹,究竟是什么灾难降临到了自己哥哥的头上。然后,尽管害怕,他依然坚定自己要及时赶到温特鲁德的决心。现在他们来到了这里——虽然没能及时阻止这场战争,但是他们依然可以参与到其中。他内心最害怕的那一刻就要到来了。 “科尔文。”她叫了他的名字。 他看着她,有些绝望。 “灵力将我们两个结合在一起。它把你带到厨房,是因为我会帮你疗伤。它引导你来到厨房,是因为它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用十字圣球。现在,圣球将我们两人带到了温特鲁德,仅仅是为了一个原因。现在,圣球还在我手里。”她抓住他的手臂,他瑟缩了 一下,莉亚便放开了手,“如果明天你死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然后找到你的妹妹,告诉她,你在哪里倒下,你在战斗中是多么勇敢。如果明天你受伤了,我就会把你拖出来,就像在厨房里一样,好好照顾你,帮你疗伤,恢复身体。如果明天你毫发无伤,那我们就一起庆祝。科尔文,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知道我会一直注视着你。我知道我只是个贱民,可是我会一直睁着眼,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次看到你。”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他还是拼命忍住了。待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便说:“我不需要教你怎样守夜。你已经领会它的要义。当你为他人舍弃自我的时候,当你为他人而非自己背负苦难的时候,灵力很快会感受到这一点。帮助他人也是帮助自己。莉亚,谢谢你。你给了我直面恐惧的勇气。我会迎接它们的挑战。” 她笑了,为他那一句真诚的谢谢而感动,“我只是提醒你一些你早就烂熟于心的东西。”她探头往山谷看去,“那我们去找德蒙特吧。” 他摇摇头,“你还是呆在林子里比较安全。藏在山里对你来说容易一些。要是你去营地的话,我该怎么解释你为何出现?又怎么保证你的安全。如果我们的军队败了,国王的军队会怎么对付你?不不不,还是这里比营地更安全一些。知道你在这里,我今天晚上也能睡得好一些。” 她想要和他一起去,但是科尔文说得没错。她动了动,想要下马,科尔文拉住她的手,帮她跳了下去。 站在马边,她抬头看着他。他的脸上因为淤青,还有些脏兮兮的。眉角还有一条疤,嘴上有好几道裂口。太阳正渐渐落下,余晖为天际线镶上了一道橙色的金边。山下只有营火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她很想给他一个吻别,可深知他一定又会缩回去。 “科尔文,明天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笑着看她,握住圣剑的剑柄,双脚夹了一下马肚子,穿过树林,直奔山下德蒙特的营地而去。 快到半夜了,国王的军队逐渐集结起来,好似一场喧哗的狂欢。随着最后一支部队的到达,整个军队开始欢呼起来,喝彩声仿佛要撕裂夜幕,吓得猫头鹰和蝙蝠纷纷乱飞。温特鲁德周围的山地上搭建起一只只帐篷和临时岗亭,武器乒乓作响,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士兵们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而德蒙特的军队像是被制服了一般,悄无声息。一整晚,营地都没有一丝火光,连上空的夜色都比周围浓重了几分。 莉亚坐在一棵矮矮的橡树墩子上,乔恩的弓就放在大腿上。她有些累,但依然强打精神,默默等待着。国王的军队一定是故意狂欢作乐,她就是知道。她早就意识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战斗还未打响,他们便放肆庆祝,就是为了动摇对方的军心,大肆炫耀他们注定是这场战斗的胜者。德蒙特的军队的确寡不敌众,只有一千多个人?或者更少。莉亚心想,尽管有许多圣骑士,但这其中不乏很多人就和科尔文一样——还算不上一个合格的骑士。那晚,斯卡塞特把科尔文带到大教堂厨房的时候,天降大雨。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整个世界都换了一副面目。 国王的营地又传来一波欢呼的高潮——喝彩声夹杂着大笑声,差点让莉亚疏忽了那一声“咔嚓”——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一下坐了起来,竖起耳朵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就在她的身后,应该是一队人马。恐惧如幽灵一般潜入她的心底,仿佛月亮被乌云蚕食一般。她立刻意识到,邪灵如期而至。心中的恐惧又化作那些不停嗅着她的怪物。 莉亚吓坏了。黑暗之中,她孤立无援,黑压压的树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只有一丝月光透了进来。她努力回想米尔伍德的一切,从回忆中汲取力量。那些坚硬的石墙上,总是刻着一块又一块带着阴郁面孔的灵石;每到圣灵降临节,集市开张第一天,厨房里总会弥漫着诱人的味道,她总是乘帕斯卡不注意,偷偷尝一点奶油醋栗泥;大主教偶尔也会表扬她。 那些美好的回忆和愉悦的感受,仿佛又开启了她内心的那扇门,她才得以看见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山谷都笼罩在无数邪灵之下,它们在士兵之间鬼鬼祟祟地来回穿梭,不停侵入他们的脑海。山脚下的草甸上,邪灵在德蒙特的营帐间神出鬼没,不怀好意地露出阴险的笑容,已经等不及在黎明到来之际嗅闻这片土地上的血腥之气。这番阴森可怕的场景让莉亚一阵晕眩。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邪灵!那些烟雾般的怪兽,一个接一个,重叠在一起,呈排山倒海之势匍匐在营帐之间,目之所及竟被它们全部占领。它们蛰伏在每一片草叶,每一颗橡子上。更糟糕的是,她可以感受到它们邪恶的欲望——那种嗜血的贪念和复仇之心。屠杀即将到来,它们虎视眈眈,迫不及待要就着这惶惶的人心饱餐一顿。 莉亚转过身,尽量把 自己藏好,抬头往山上看去,尽管周遭非常暗,但她依然可以分辨出那些士兵的影子。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斗篷,避免暴露闪闪发光的锁子甲和胸甲。一人一把剑,是圣剑没错,可是莉亚觉得不对头。不,他们不是圣骑士,全是冒牌的。莉亚茅塞顿开,明白了个中缘由。国王派他们深入德蒙特后方,假装效忠于他,最后叛变。山丘上全是国王的人马。他们经过她的藏身之处,尽量保持安静。国王的营地又传来一阵欢呼声,莉亚终于明白,制造这些声音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这些冒牌骑士的行踪,从而分散德蒙特的注意力。到时候他只会顾忌眼前的战斗,却忘了后方的形势岌岌可危。 莉亚意识到,自己需要立刻向德蒙特的军队通报这个情况。可是她该怎么做? 她紧紧握住手里的弓,赶忙悄悄往山下跑去。因为天黑,看不清路,她莽莽撞撞地,不是踩到地上的树枝就是撞到了灌木丛。 “等一下。有什么东西在往下面跑,”莉亚听到背后有人压低声音说话,“莫里斯,塞文,你们去看一下。可能是对方的侦察兵。别忘记拿上你的弩弓。” 莉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能尽量放轻脚步,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可仍然无济于事。士兵一个个都跳下了马,跟在她身后往山下走去。 “我也听到了。听上去——怎么像是头鹿。” 莉亚停了下来,一颗心怦怦直跳。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可是却能清楚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它停下来了。快!你们往那儿找,我往这儿找。” 莉亚又跑了起来,中途又回头看了一下,差点撞上一棵树。等回过神来,便绕到树干后面藏起来,可没想到另一边居然是悬空的。她倒抽一口冷气,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摔了下去。 莉亚脸部朝下,重重地摔在地上,疼痛从她的脚踝一路蔓延到大腿。小腿火辣辣地疼,一只脚肿了起来。她痛得无法呼吸,可还是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你听到了吗?就在那儿!” 山的这一边仿佛被削去了一半,泥块像雨一样落了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刚才差点把她绊倒的那棵大树,应该是很久以前被闪电劈成了两半,露出埋在地下的树根,树干内部已经中空。多年的雨打风吹,将树干的裂口周围冲刷成一个小小的洞。她正好落在洞口旁的一片灌木丛边。现在既然无法爬到德蒙特的营地,就必须找一处藏身之地,这里看起来不错。莉亚抓着乔恩的弓,爬了进去。她能听到国王的士兵说话的声音。 “现在往哪里走?你听到了吗?”他们就在她的正上方。莉亚使劲把自己缩到中空的树干里。 “没听到。它好像是撞到了哪里。你觉得是头鹿?” 远处山下的林子里又传来一阵咔嚓声。“在那儿。看见了吗?应该是头公的,不是母的。快走。” 莉亚喘着粗气,蹲下身,脚踝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紧咬嘴唇,不断思索该怎样才能去营地通知科尔文。 对了,灵力。 她想起来,以前科尔文教过她。他说过,有些人灵力非常强大,不管距离有多远,都可以与另外一个人直接交流。尽管痛得只想在地上打滚,她试着集中意念,把心里想说的话告诉现在还不知在哪里的科尔文。她脑海中描画出科尔文的模样,想起他看着她时,那温柔的神情。心底流过一阵暖流,她一下红了脸。 “科尔文?” 她似乎能感受到,他帮她跳下马的时候,手指的那份触感和那只大手的力量。当时,她多么想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当作告别。 “莉亚?” 听上去像是一声呓语,莉亚并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听到还是幻听,可她继续说了下去。 “快告诉德蒙特。国王在黑暗之中往你们的后方派去了叛徒。” “莉亚?” “快告诉他,科尔文!你们要小心!”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拖走了。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抓住她的后颈,把她拽了过去。肯定不是士兵。那只手并不存在,可是她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那股力量。莉亚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浑然有力,却愤恨交加。 “你是谁?” 这句话仿佛一记大锤落下,砸得她近乎窒息,说不出话来,即使她想说也没有用。藏匿在这座山上的蚀心邪灵,如乌云压境般,怪叫着向她涌去。躲在暗处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的意念竟是如此强大,又是如此邪恶。她如蝼蚁般,被回荡在脑海中的那个声音紧紧扼住咽喉——随时都能置她于死地。不知为何,莉亚突然明白过来他到底是谁。这段记忆并不存在于她心里,而是从他处借用得来。 他是国王。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三十章 温特鲁德之战 国王的意念在莉亚脑海中破开一条口子,像是化脓溃烂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一旦靠近,便被脓水玷污,而它也像阴郁的黑雾一般不断向周围蔓延。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可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山下的村子马上就要迎来一场电闪雷鸣,狂风呼啸而过,冰雹砸向大地。雨并未落下,可暴风雨仿佛预见了第二天早晨会发生的一切。莉亚好似看见尸横遍野,德蒙特的士兵浑身浴血。她惊恐地看着早已战死的他们被敌人乱砍一通,长矛刺入头部,这是在警告那些反对国王的人,如若反抗,便是这等下场。莉亚越想越害怕。 温特鲁德之战注定不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一场彻底的屠杀。国王绝不会如科尔文所说,按部就班派三个部队依次上战场。不,他们一定会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如洪水猛兽般将中间那一小股士兵瞬间淹没。德蒙特的军队无路可逃。待他们全部阵亡,绝望的莉亚就会看见国王的士兵,又从屠夫变成小偷,扒下阵亡将士们的银丝软甲,偷走他们的圣书,融化以后锻造成金币、酒杯、又或者是汤勺。科尔文也会死去。莉亚无助地在茫茫尸骨中寻找科尔文的身体,可是眼前只有成堆的尸体! 不! 莉亚震惊于自己内心所爆发出的情感力量,她渴望科尔文能够活下来。那份祈求是如此真实。不,它比渴望还要强烈许多,是强烈的恳求和坚持。不论第二天一早发生什么,不论国王的军队届时如何包围他们,科尔文决不能死。她唤起自己内心所有的意志,集中意念全力以赴,只重复一件事情——科尔文一定要活着。可正在这时,仿佛有一股力量扼住了她的呼吸,她快要窒息了,死亡即将降临。国王的意念要杀死她。 “你是谁!” 莉亚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万分惊恐,再一次退缩。邪灵压得她喘不过气,一个字也说不出,就连张口都困难重重。就在她几乎要被痛苦和惊慌击倒的时候,她攥紧拳头,低下头,内心放声尖叫。 “放开我!” 正在这时,她内心深处的灵力被唤醒了,一股暖流瞬间袭遍全身。心脏和头脑仿佛被灵力贯通,她重新拥有了无穷的力量。此时的国王,就好像被关进黑屋子,连烛光都无法正视。在莉亚强大的灵力示威下,他的意念渐渐消散。她张开嘴大口地喘着气,终于又可以呼吸了。这时,害怕早已被愤恨所取代。原本紧紧箍住她意念的东西不见了。 莉亚可以听到大主教和科尔文心里的想法,不出所料,她也窥探到了国王内心真实的想法。他心中的不安让她大吃一惊。其实,他非常害怕。他怕极了盖伦·德蒙特,担心自己同他父亲一样软弱。他每上一次战场,每打赢一次战役,那种恐惧扭曲成暗黑的力量,在他心头留下一道伤疤,而他的灵魂便萎缩一分。他害怕可以使用灵力的人,因为灵力无法倾听他的祈求,不会服从于他的召唤。他只能仰仗脖子上的那根项链和那枚魔徽,点燃微弱的烛光,或者从嘎咕怪石中召唤出一丝水流。但是他却害怕这枚魔徽和串着它的项链,三番五次毫无顾忌地索取,让邪灵反过来控制住了他,就像阿尔马格那样。魔徽将他们两人变成了傀儡。 莉亚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璀璨朦胧的万丈星河。她再次向灵力敞开了自己。现在她还不能睡,但她明白仅凭自己一人之力无法挽救科尔文。救下一条命,一定要付出更多。 “我只是个贱民,”她对着心底的灵力轻轻说道,“我要付出什么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科尔文出身尊贵,还有一个爱着他的妹妹,也在祈求他健康平安。若鲜血无法换取公正,那么用我的命来换可好?如果我们两人之中,必须有一个要死去,就让那个人是我好吗?” 她将自己的心愿告诉满天繁星,然后静静等待着,在一片寂静中聆听那个声音。接着,像是有了回应一般,她觉得自己慢慢变成一个巨人,而国王却小得像一只蝼蚁。她能清楚看到山下的营地里,国王坐在 自己帐篷的宝座上,茫然地盯着眼前的火盆,手里握着一杯苹果酒,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琥珀色的浆液溅了出来。 “你究竟是谁?”他乞求道:“我知道你。我认出你是谁了。你究竟是记忆还是幻影?” 他无比惶恐,有些语无伦次。莉亚意识到,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人还是一具幻象。他沉迷于自己心底的欲望,嫉妒和贪婪蒙蔽了他的双眼,更不要说发现她的藏身之处了。他可以感知到莉亚的意念,能听到大部分的内容,但是它们无法连贯起来。莉亚内心的灵力,居然可以强大到将自己的意念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来。这着实让他担惊受怕。 “姑娘,你究竟是谁?” 此时,一个声音传来,纵然微弱,莉亚还是听清了。是的,如果要让科尔文活下来,必须有人死去。这份意念好似千斤重担,与冲破桎梏的灵力一起,像一座山一般压向莉亚。她晕了过去。 莉亚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大地仿佛都在震动。她靠着那棵被劈开的树根内壁,烧黑的碎木屑弄得她的脸痒痒的。稍动一下,便觉得脚踝痛得厉害。耳旁战火隆隆,战马奔驰而过,马蹄声如雷鸣一般,风声萧萧夹杂着刀枪剑戟的碰撞声。莉亚一下坐直了身体,泪水夺眶而出。她居然睡着了!守夜就不完整了! 她踉跄站了起来,双腿发抖。尽管脚踝钻心一般酸痛,可是她还是能站起来。怎么回事?她怎么睡着了?脑海里的记忆像一块块碎片,如一团乱麻搅在一起,毫无头绪。她走出树洞,看向温特鲁德边上的战场,国王的骑兵穿过草甸,从三个方向朝盖伦·德蒙特的那一小股部队进发。每一面都至少有五排黑衣骑士,手中的长矛在黎明时分的曙光照耀下闪烁着明晃晃的白光。他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德蒙特的军队。每一个德蒙特的士兵都没有骑马。原来他们的马全被系在很远的地方。 “不!”莉亚想放声大叫。国王的骑兵渐渐逼近,而德蒙特的军队却在原地等待。后者排成四列,呈一个方阵。每个士兵面朝外部,肩靠肩,手里握着剑。双方越来越近。战马奔过的隆隆声如雷鸣般划破天际。莉亚嘴唇都快咬破了,此刻的她如此无助,只能任由一场血腥屠戮自此开始,梅德罗斯的预言一点没错。 “科尔文要活下来,”她默默集中意念,“求求你,让他活下来!希望我说的没有太晚!” 可是光靠意念还不够。她必须要有所行动,得做些什么助他一臂之力。莉亚现在躲在峡谷的树林中,她注意到不远处也就是峡谷旁边的另一座山头上,骑兵列队擎着各色战旗,巨幅战旗被绑在旗杆上,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就好像是蟒蛇吐出的蛇信一样,鼓舞着国王军队的士气。再远一些才是那些往前进发的骑兵。 因为距离很近,莉亚甚至能看见骑兵头盔的弧度,兵器上的花纹,还能听到战马因为不耐烦发出的嘶鸣声。她注意到一面红色与金色相间的旗帜,旗面破烂不堪,残留着烧焦的痕迹。她突然记起以前在米尔伍德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国王在战斗中会挥舞过去战败国的战旗,来奚落如今的对手,目的就是为了动摇对方的军心,瓦解他们战斗的意志,让他们丧失胜利的决心。 为什么这面破损的红色战旗竟然透出一种熟悉感?长矛尖绑着长长的旗杆,旗杆下方悬着的这面旗帜,边缘破烂不堪,中间撕开一道口子。旗帜中央有一个圆圈,当中是一个叉。圆圈的上下左右都用金线绣着文字,衬着红色的背景甚是显眼。这些椭圆的字符形状很奇怪,看着不像文字,可那种熟悉感萦绕在莉亚心头,无法忘怀。 她从袋子里拿出十字圣球,方才恍然大悟,战旗上的文字就是普莱利语。圣球正是用普莱利语与她沟通的。那面战旗属于普莱利公国。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溢满莉亚的心头。她抽噎了起来,不知自己该放声大哭还是拼命忍住,可是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呼啸而过的战马不断加速,步 步逼近德蒙特的军队。长矛在曙光下闪闪发光。那面普莱利战旗就在那儿,承载着光芒与荣耀。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属于她的旗帜,属于她的祖先们,属于她的家族。她甚至感到无法呼吸。 “他被送到了你的手中。” 她的脑海中仿佛又开启了那扇门,如同那次在比尔敦荒原一样。当时阿尔马格和他的手下也被送到了她的手上。此刻她意识到,国王的军队也注定要被她所了结。他们到达温特鲁德的时候,不早也不晚。不,应该这么说,灵力让他们就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她能感受到,山下的战场上,德蒙特的意念是如此坚决。他没有半分怀疑,没有一丝惶恐。他带领着一小队人马,虽仅是一些青涩的圣骑士,可是每个人都怀揣勇气,坚信灵力一定会拯救他们。他已经布置好防线,抵御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国王的骑兵。即便隆隆的马蹄声搅起的是死亡的哀歌,德蒙特依然坚信他能打赢这场战役。他选择战斗。灵力将莉亚带到这里,为的就是拯救他们。 “他被送到了你的手中。” 若国王的军队知道国王内心的想法,或者他的意念被强加于军队,那么他要是倒下,事情又会如何发展?莉亚低头看了看圣球,“国王在哪里?” 圣球开始转了起来,两根指针转过前进的骑兵,指向了小山。那里有一群士兵,拿着战旗,围成一个圈。最终,圣球锁定了中间那位在头盔上戴着王冠的人。但是莉亚出于本能,知道那个人绝不是国王,他只是一个诱饵。 随后,她恍然大悟,脊背一阵发凉。国王选择高挂一面普莱利战旗,可他万万不曾想到,自己选择的这一面战旗属于她的祖先,那可是她的战旗。莉亚也是这几天才渐渐意识到这一点,此刻想来,也是大吃一惊。如若国王战败,一切都将改变。整个王国的未来都将被改写,对圣骑士的杀戮可能会就此作罢。现在灵力要她有所行动,否则德蒙特的军队就要战败。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她紧紧抓住乔恩·亨特的弓箭,往山下跑去。浑身上下仿佛充满了力量和信心。她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回想乔恩之前教她射箭时的每一个要领,怎样抓牢手里的弓,怎样上箭,才能让杂色的剑羽被置于上方。她用指尖勾起绷紧的弓弦,使劲向后拉至嘴边。这么远的距离是无法瞄准的,她之前从未尝试过,当然也从未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射中过任何东西。可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鼓励她,要对灵力充满信心,它一定能让她射中目标。对此,她毫不怀疑。 前进的骑兵就要和德蒙特的军队短兵相接,战场上传来阵阵低吼。甚至能听见双方在战斗前一刻的喘息声。 “他被送到了你的手中,否则德蒙特的士兵就要全部阵亡。” 随着弓弦一记弹响,箭飞了出去。突然,国王猛地一怔,箭穿过他盔甲中的裂缝直直刺入他的脖颈,他从马上坠了下来。国王死了。普莱利战旗从他的手中滑落,旗杆插入山顶。旗面在风中舒展开来。灵力的力量冲破莉亚的身体,掠过战旗,拂过山下的战场,如灵石中迸涌而出的火焰一般,呼啸而过,所到之处便结下一层安全的防护网。 德蒙特的阵地上忽然冒出一支支长矛。每一支都深深插入泥土中,刀尖向上抬起,像一排钢牙般迎向直冲而来的国王的骑兵。对方的战马一时间刹不住,未曾料到等待它们的竟然是长矛尖利的刀锋,顷刻间人仰马翻,四散溃逃。那些长矛从一开始就藏在草丛里吗? 后续不断有战马撞上长矛的刀尖,莉亚愣愣地看着,直到自己再也看不下去。她再也忍受不住体内就快将自己燃烧起来的灵力。在灵力的重压之下,她再次被击倒,晕了过去。 意念决定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丰富与否。当太阳拨开乌云,荣耀也将在最泥泞的地方闪现它的夺目光芒。每一位圣骑士幸福与否,都取决于自己的所思所想。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三十一章 阵亡 莉亚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戳着自己的后腰,渐渐醒转过来。“醒醒。姑娘,快醒醒。都结束了。我都刻完了。你都没有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能听到我说话吗?嗯?快醒醒!” 是梅德罗斯的声音。莉亚慢慢坐了起来,脑袋里全是糨糊。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她睁开眼,看向坐在边上的梅德罗斯,发现他俩现在就在战场旁的山坡上。他腿上搁着一本圣书,页面上有些地方像是起皱了一样落下许多金铜碎屑,梅德罗斯正小心翼翼地拂去它们。他时不时读着圣书上的文字,指尖摩挲着蚀刻出的凹痕,仿佛在品尝一道美食。他发现莉亚醒了过来,便轻柔地说起话来。 “不到中午,这场温特鲁德之战便结束了。一场屠戮后,村子边的这片战场一片尸山血海。国王的军队就此溃败,许多士兵仓皇逃进比尔敦荒原,他们躲过了追捕,不愿赎罪,纵然逃过一劫,却被沼泽地给吞了。史册将永远铭记盖伦·德蒙特的荣耀以及他的军队如何巧用计谋,未雨绸缪。他们是如何利用长矛围成一个圈,击退战马,保护自己。也有人会说,那是因为德蒙特只接受圣骑士的效忠,他们值得灵力保全,免遭国王毒手。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只是接近真相,但绝不是真正的事实。能赢下温特鲁德之战,靠得是来自米尔伍德大教堂的一个贱民。每一个见证这场战役的人,对她的存在和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更不知她是如何用灵力,单枪匹马对抗国王的整个军队。没有人会知道。只有我知道,还有读到这段记录的人会知道。全世界都未必会知道这个秘密。但是我,梅德罗斯知道这个秘密,因为我认识这个贱民。我不会告诉别人她的名字叫什么。” 他合上圣书,连同刮刀一起插进羊皮封套,把封套折叠好,将沉甸甸的圣书背到自己身后。莉亚看着他,嫉妒他会她也想看看他还写了些什么,正在如饥似渴地偷看圣书之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仿佛被铁锤击中一般。 “德蒙特有多少人在战斗中阵亡了?”她问梅德罗斯。 “多少小骑士?大概他们都得死。但是小妹妹,没多久你就会知道的。”他慢慢站了起来,把手搁在权杖上。他以前还拿这扭来扭去的玩意戳过她。 “那么——国王的军队被打败了?” 梅德罗斯点点头,拿起权杖朝着战场挥舞起来,“就像我之前对你说的那样,这就是一场屠杀。不要以为德蒙特赢了,就没有什么损失。他的军队里,没有一个人是毫发无伤的,要么浑身是血,要么奄奄一息。每一个圣骑士作战时都勇猛无比,但是他们仍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赢的。”他眯起了眼睛,“他们绝不会相信你,即便你告诉他们事实。” “你的口气听上去可真像大主教。”莉亚不怀好意地说道。 他得意地笑了,“或许就是呢。大概我在米尔伍德周围呆的太久了。小姑娘,我第一次见到你,灵力就明确告诉我,你正是那个会颠覆这个王国的人。我想,这或许是浸透在你的血液之中的。孩子,快去找你的那个小骑士吧。到那堆尸体里去找找。” “他死了?”她的心瞬间冻结成冰。她真心希望梅德罗斯不要丢下她一个人,而是留下来回答她的问题,好抚慰这突如其来的伤痛。可是,她也意识到,不该说的话,他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用圣球吧。他就在那儿。然后你得回到米尔伍德。大主教一定会想见你。没错,他要见你。就这样。” 莉亚忧心忡忡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显然没什么用,裙子依旧那么脏。迷雾中,她看见山下的战场上尸横遍野,士兵在那儿徘徊。 “找到科尔文。” 莉亚对着圣球集中意念,只想着科尔文,不去想战场上的杀戮,不去想自己肿胀的脚踝。她抹去不争气的眼泪,尽力让自己乱跳的心平静下来。笨重的四轮马车载着成堆的尸体,从隔壁村子来到战场中央。小孩子在边上胡乱跑来跑去,他们看着那些尸体,却没有丝毫惧怕。这番景象看着的确有种怪异感。晨雾被渐渐吹散,只剩战场上的一缕缕硝烟。 空气中的味道难以描述——那是死亡的气息。莉亚在大教堂的厨房里长大,每天就是和食物的气味打交道。她知道面包刚出炉时的味道,也能在打扫壁炉的时候描述煤尘的味道。她能报出每一种香料的名字,不管它们是混在一起,还是互相搭配,是烤还是炖,她都能分辨出它们的香气。可现在这股恶臭袭来,让她只想作呕,即便用手捂住嘴巴也无济于事。 圣球的指针指向尸体堆得最高的那个方向。下半部分又浮现出新的文字。莉亚停了下来,往前看去,在一堆尸体中寻找那张熟悉的脸,突然发现科尔文正穿过晨雾向她走来。他走得有些迟缓,像是拖着一大堆石头一样。脸上被熏得黑乎乎的,又新添了许多 伤疤,战衣早就血迹斑斑。可当他看到莉亚的时候,脸上却绽放出笑容。漫长的黑夜终是过去了,太阳重又升起。他慢慢走近她,莉亚发现他的领子那儿闪闪发光,原来脖子上戴着一根宝石项链,随着步伐一下又一下拍打他锁子甲胸前的口袋。 他脱下沾满鲜血的手套,塞到皮带后面,手上脏兮兮的。可是能看到他的笑容——真的是太棒了。莉亚很想伸出手碰碰他,确认他还好好活着,可还是有些害羞。她舒了一口气,咬住自己的舌头,不让自己抽泣起来。 “莉亚,你听说了吗?”他咧嘴笑着问她。 “怎么了?”她很开心,科尔文还活着,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他摇摇头,似是在回味一般,还不舍得与别人分享,“老国王死了。他的儿子,也就是王位继承人在战场上被抓住了。大家尊称他为国王二世。他现在就在德蒙特的营帐里。我刚从那儿过来。德蒙特已经被立为护国公了。”他抬起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领子和那串项链,“莉亚,就在刚才,国王二世以他的名义封我为圣骑士,还荣获温特鲁德勋章。授封仪式不久就会举行,我父亲的爵位就会传授于我。莉亚,我从来没想过……也未曾寄予过任何希望……这一切就像一场梦。梦里面,我在黎明时刻醒来,这场战争还未曾开始。你告诉我,这一切……一切都是真的吗?” 莉亚多么希望科尔文可以张开双臂,过来拥抱她,可是他没有。她只好用微笑粉饰内心的沮丧。“现在,我是不是应该称你科尔文爵士了?每次见你还得行屈膝礼?” 他依然笑嘻嘻的,“不,莉亚。绝对不用。因为你,灵力才让我活了下来。我只要一有怀疑,就会死,敌人就会杀了我。可是每每我觉得害怕,便会想起你。”他往四周看了看,意识到两人正站在死亡漩涡的中心,“快走,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跟着我一起去我的帐篷里,把你的圣球藏好。来,抓着我的手臂。戴上斗篷的帽子,别东张西望。这里太可怕了。” 两人穿过渐渐散去的晨雾,科尔文声音很是雀跃,“昨天晚上,我感觉到你在提醒我,说假的圣骑士会从后方靠近我们。我便提醒德蒙特,我们的后方可能被人设了埋伏。那个时候,我们很艰难,能知道这么一个消息再好不过了。那队骑兵人不多,来到我们面前后,便声称要加入我们的队伍。我猜他们是要找机会刺杀德蒙特。其中有一个主动伸手向德蒙特行礼,一般圣骑士之间都采用这种仪式,向对方表明身份。但是德蒙特却要求看他的银丝软甲。那个人便犹豫了,你知道,他戴着魔徽,皮肤上一定都是魔徽留下的文身。等他们发现瞒不住的时候,便准备突围而出,不过我们轻而易举便制服了他们。他们还供出了林子里的同党,我们也一举拿下。” 科尔文带着莉亚穿过泥泞的田地,朝着营地走去。昨晚,她便看到了国王的这些帐篷,一根根竖起的旗杆上挂着三角旗,绑着过去各个战败国的战旗。 “德蒙特知道我们的麻烦是什么。我们四面受敌,弄不好就是全军覆没。危急时刻,他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曾教过他一个战术。当年的梅思福战役,他们也曾讨论过这个战术,可最终没有十足的把握,便放弃了。德蒙特觉得当年他父亲战败,就是因为没有接受灵力给予他的这个启发。这个战术就叫盾牌阵——就像你把许许多多的长矛和刺枪密密麻麻插在一个盒子上。如此一来,便可以抵御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这是一个绝佳的战术,可是需要极大的勇气。骑兵直冲你而来的时候,你得迅速站起来,这可不容易。我们虽然寡不敌众,但是这一招弥补了我们的短板,他们的第一波攻势便失败了,我们的阵法也完好如初。” 他带着她绕过一个士兵残缺不全的尸体,那个士兵死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灵力希望我们能战胜对方。战斗的时候,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莉亚——没有一个人能伤到我。我觉得灵力像是一团火一样流遍我的全身。它赋予我巨大的力量,让我去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它保护我免遭任何人的毒手。” “它保护了你们所有人。”莉亚心想。她又想把梅德罗斯的话重复一遍给他听,可是他的警告历历在耳,便选择了沉默。 两人终于来到营帐前,科尔文带着她走进一顶小帐篷。深蓝色的表面上有一道道灰色的镶边。帐篷里应有尽有,毯子、桌子、蜡烛,还有能睡觉的小床,上面盖着有毛边的毯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牛油的味道,终是掩去了另一边战场上的那股恶臭。 “莉亚,你一定很累了。先在我的床上休息一会儿。桌上还有吃的喝的。我会派个骑手到米尔伍德,告诉大主教你现在安全了。如果他不允许你再回去,我会拜托别人照顾好你的。实在不行,我就带你回我家里。”他站在帐篷门口,直直地盯着她,“莉亚,你会学会读 书写字的。即便是我亲自教你也没有问题。休息一下吧。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再派一个骑手到比勒贝克大教堂去,”莉亚对他说道,“去告诉你妹妹,你一切都好。把之前你不能对她说的一切都告诉她。” 他笑得更加灿烂了,“我会的。我还会告诉她,有关你的所有故事。” 莉亚醒过来的时候,浑身暖意融融,小床果然舒服。突然发现眼前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子正盯着她看。两人面面相觑,眨眨眼睛。她蹭地坐了起来。 “别害怕,”他原本坐在箱子上,这时也迅速站起来,抬起双手,做出抚慰的姿态,往后退了几步,“你叫莉亚。科尔文告诉我的。他让我好好看着你,不让别人打扰你休息。” 莉亚揉了揉眼睛,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眼前这张脸着实英俊非凡。年龄看上去,比科尔文小一些,又比自己大一些,大概十六、十七岁。身高腿长,玉树临风,长长的头发泛着浅浅的亚麻色光泽,不太时髦,可依旧掩不住那份潇洒帅气。 “你这么看着我多久了,”莉亚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裙子脏兮兮的,一只袖子还被扯破了,一个姑娘还带着男人的护腕和腰带。“你是谁?” 他瞪大了眼睛,“我是不是让你难堪了。抱歉。你昨晚守夜的时候,我有足够的时间擦掉脸上的血。我早该知道,你和我的姐妹们一样,都是要漂亮的,可现在才意识到,好像有些晚了。实在抱歉。我叫埃德蒙。我的哥哥是诺里斯·约克伯爵。” 他向前走了一步,诚恳地看着莉亚的眼睛,两只手却不知该放哪儿,“我们的庄园虽然挺小,但现在我继承了它。”他的脸上透着些许痛苦,“这么说吧。我的哥哥被派去把科尔文·普莱斯带到温特鲁德。我们两家的领地互相接壤。我哥哥原本是要在米尔伍德附近找到他,再把他带来这里。后来我才知道,是你把科尔文带来这里,因为我哥哥被门登豪尔的治安官杀了。是你,在米尔伍德附近的一座花园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他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我非常感激你。因为你,科尔文把我父亲的剑和银丝软甲带回来还给了我。他也把哥哥那件带血的战衣还给了我。虽然我还不是一个圣骑士,但是一年以后就是了,只要灵力允许。”他顿了顿,有些脸红,然后对着莉亚鞠了一躬,“米尔伍德的莉亚,我想亲自向你表达我的谢意。和科尔文相比,我的感激之情好像没那么强烈,但是我是真心实意的。如果没有你,我今天便不能上前战斗,赢得我的领巾。我会永远感激你,一直把你当作我的朋友。” 莉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被埃德蒙的这份感激弄得有些六神无主。她从没想过,派去接科尔文的圣骑士居然是另一个领地的伯爵。“埃德蒙,我也很高兴能见到你。”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听着有些虚伪。只觉得自己特别不好意思,承受不起他的友谊。 他马上站了起来,走到帐篷的门帘那儿,“我去告诉科尔文你醒了。”他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那居然是德蒙特。我的伊渡米亚,发生了什么?”他嘀咕道。 莉亚掀开毯子,也跑到帐篷门口,站在他边上。未见其人却闻其声。那人声音嘹亮有力,饱含情感。帐篷外,一百多人围着一辆四轮马车。一位年纪稍长的圣骑士站在马车上,说话的那个人正是他。满脸都是没有擦干净的血迹和污渍,莉亚都看不清他的五官,一头黑色的卷发上还沾着汗水。他一只手夹着头盔,身体另一侧挂着圣剑。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嘶哑,让莉亚想到了大主教。 “国王的传令官告诉我,许多人在今天这场温特鲁德之战中倒下了。统计已经结束。每一位士兵的尸骨都已经妥善安葬。国王一方,超过八千人战死了。”人群里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夹杂着阵阵叹息,“整整一天,有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们又牺牲了多少兄弟呢?我不知道那个从战场上被拖下来的小伙子究竟怎样了,他可浑身是血?今天,就在我们的战旗下,有多少人倒下了?特罗布里奇和霍兰德还在救治当中。今天,你们当中很多人都受了重伤。可现在,已近黄昏,”他抬头看着天边那一抹血色般的晚霞,极力忍住胸口即将奔涌而出的强烈情感,“伊渡米亚慈悲,今天,我们没有一个兄弟牺牲。没有一个人。我……我的震惊无以言表。” 人群里又起了一阵骚动,德蒙特高举双手,示意大家安静。莉亚看到了他鬓角的灰发。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他的嘴唇都有些颤抖,“正是灵力的意愿,我们才得以大获全胜。我的兄弟们,今天,在座的每一位都可以说……这一天属于我们。” 莉亚看到,泪珠在他的眼中打转,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年梅思福一战的场景历历在目,在那场战役中,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思及此,怎能不哽咽。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第三十二章 米尔伍德大教堂 两天后,一行人骑着马在午夜前回到了米尔伍德大教堂。莉亚坐在马上,脸靠着科尔文的背,睡着了。米尔伍德周边的村子一片沉寂。大教堂的大门紧锁。中心街市两边三三两两坐落着几幢房子,被油烟熏得黑乎乎的窗子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叶子从粗壮的橡树上飘零而下,同这拂煦而过的微风一样发出一阵叹息声。 科尔文骑着马往大门去,一个门童睡眼惺忪,提着灯笼,早已候在门口,“大人,明早才开门。” “请转告大主教……” “普莱斯伯爵,大主教知道您来了。我奉命在此等候您。他已经在朝圣驿站为你们留了几间房。就在那边。明早,请作好准备前去觐见大主教。等大门一开,会有人请你们过去。” “谢谢,”科尔文说罢,便扯了一下缰绳,让马掉头。埃德蒙和其他几个骑兵也跟着科尔文前往驿站。 “到驿站花不了多少时间,”埃德蒙若有所思地说道,顺便打了个哈欠,“你还要为她守夜吗?” 科尔文看着眼前的驿站,回想起上次在这里是谁救了他,往事历历在目。想着想着,便出了神,一语不发,最后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起吧,为了她好。她配得上最好的一间房。”埃德蒙跳下马,帮着科尔文把莉亚抱下马,科尔文便一个人抱着莉亚上楼了。 莉亚在软绵绵的床垫上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雪白干净的被褥,靠着蓬松的枕头,这些可都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的床品。屋子也被火盆里星星点点的余火烘烤得暖意融融。她抬起头,环视四周,渐渐认出了这间房。几天前,就在这间房里,治安官的手下坐在桌子边饱餐一顿,随即便昏睡了过去,她趁机救下了科尔文。正想着,有人敲了敲门,门打开后,一个姑娘走了进来,莉亚一眼认出那是布琳。她一手捧着一条棕色的长裙和一条新的腰带,另一只手端着一盘面包和白奶酪。 “他们让我来帮你,”布琳欢快地说道,“大主教的管家刚刚从地道里上来。他准备带你回去,但我们先得让你把自己洗干净。” 莉亚把双腿伸到床沿外,抓着被褥和床单,留恋着那一份柔软,“我是一个人来的吗?我都不记得是昨晚到这儿的。” “难道你还想让圣骑士和你共处一室,在这儿睡觉?”布琳把餐盘放到桌上,走到窗前,打开百叶窗往外看去,“大部分圣骑士都睡在楼下的大厅里。有两个守在你门外。弗什伯爵和诺里斯·约克伯爵整晚都呆在公共休息室,没有睡觉。我们问他们累不累,他们就说不累。现在他们和普雷斯特维奇一起在厨房里等你。你还记得我吗?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 莉亚点点头,“我叫莉亚。我当然没忘记你,你叫布琳。我也不会忘记你们一家人为我做的一切。” “好吧,弗什伯爵也没有忘记,”她沾沾自喜地笑着,“他赏了我们一大堆东西。快来。我来帮你梳头。你的头发像草窝似的。或者帮你洗洗吧。” 莉亚走到窗前,向外看去。黎明时分,天边透着一抹淡淡的粉色,在紫色天空的映衬下,大教堂的轮廓模糊不清。莉亚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莫名有些激动。布琳拖过一只小凳子放到火盆边上,莉亚便走过去烤火。 旁边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她让自己都觉得有些讨厌。她转过身,拿起一片热面包吃了起来。布琳拿过一把梳子,先是把莉亚头发里乱七八糟的杂草清理干净,再把头发绑起来,梳得更加起劲。莉亚的衣服其实已经可以拿去烧了,幸好布琳拿来她自己的裙子。虽然有些小,穿着还有些紧,但是挺合身。她把装着十字圣球的袋子挂在腰带上。布琳从火盆旁边的水盆里捞起一条毛巾,绞干后,把她的头发拎起来,擦了擦她的脖子和耳朵。莉亚又洗了洗自己的脸和手。水很暖和,让她想起了比尔敦荒原的那块灵石,当时科尔文帮她撩起头发,她才能擦擦洗洗。想到这里,心头便像小鹿乱撞一样。真想现在就见到科尔文,虽然还有些紧张。他让她睡在最软的床上,还不让别人打扰她。莉亚内心不禁一阵欣喜。 擦洗完毕后,莉亚走到镜子前,细细观察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曝晒在太阳下面这么多天,皮肤比自己想象得更黑些。脸上和手臂上还留下了一些细碎的小伤疤,下巴下面那一条伤疤最明显,这还是在温特鲁德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留下的。她看见自己脖子上那条绳子,便轻轻扯出一直戴着的那枚指环。听见布琳走过来,便又赶紧塞了回去。 “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她捧着一条皮腰带、短剑、护腕、卸了弦的弓,还有一个箭筒。看到乔恩·亨特的物件,莉亚眼前便闪过他的身影,心如刀绞。没错,她安全回到了米尔伍德,可是他却孤身死在比尔敦荒原。顿时,莉亚哽咽起来,痛苦浓得化不开,多说一个字都像是要崩溃一般。她怕自己又哭起来,便强行忍住。 “它们一定得回到大教堂,”她最后轻轻说道,“我会带上它们。谢谢你。” 莉亚迫切想要见到阳光下的大教堂。可一想到要离开科尔文和埃德蒙,内心又泛起一阵失落。他俩马上就要成为伯爵了,可抛却阶层观念,始终平等对待她。她一把抓过乔恩的东西,跟着布琳走出房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房间最后一眼。 守在门口的两位士兵都穿着德蒙特军队的衣服,莉亚经过时,他们诚恳地向她点头示意。下楼的时候,脑海中又浮现出科尔文当时与几个治安官的手下在楼梯间缠斗的情景。斯卡塞特瘫在地板上不停颤抖,而科尔文也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圣剑,那也是他父亲的剑。 “诺里斯·约克伯爵可真是帅,”布琳说,“我给他送早饭的时候他对着我笑了笑。他帅吧?” “没错,很帅。”可是她私下觉得,他太漂亮了, 太彬彬有礼了,有些过头。在她看来,两个人里面,还是科尔文更出挑一些。 布琳打开厨房的门,莉亚走了进去,科尔文和埃德蒙同时站了起来。管家普雷斯特维奇也在那儿,正拿着面包蘸蜂蜜,吃得很香。待吃完最后一口面包,他慎重站了起来,同莉亚打招呼。普雷斯特维奇是个秃头,头顶上留着没几缕头发。虽然很矮,不过举止从容,讲话有些慢条斯理。 “莉亚,欢迎回到米尔伍德。”普雷斯特维奇语气中带着热情而真诚,随后他示意布琳关上门,布琳照做了。布琳的家人都过来了,莉亚认出了他们每一个人。再次看到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她心中很是高兴。 普雷斯特维奇往楼下看了看,双手背在后面,拍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两位骑士,眼光锐利,“大主教传令,今早大教堂开门以后,他会接见科尔文伯爵和埃德蒙伯爵。你们两位可以带上随从,大教堂欢迎你们。但是太阳下山以后,你们必须离开。你们只是路过这里,如果逗留的时间过长,我们就会怀疑你们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 他看着两位,神色严肃,“大主教接下来还会有其他的指令。我再重申一次,只有今天,你们才是他的客人。下山之前,你们必须离开,前往下一站。莉亚,你随我从地道走,不能让别人看见你们一起从大门进去。” 莉亚有些犹豫。科尔文盯着她,可是她看不太懂他眼里的意思。他下巴咬得紧紧的,可看上去也不是为了要控制自己不发脾气。脸上的污泥早已擦干净,胡子也刮过了,下巴非常光滑,可是过去几天留下的伤疤依然明显。他似乎是想单独和她说几句话,但是又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口,特别是大主教的管家还在这儿。 “走吧,”普雷斯特维奇向莉亚招手示意。 她手里抓着乔恩的东西,随普雷斯特维奇走到梯子那儿,准备下到地下室去。 “莉亚。” 科尔文叫住了她。她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一步步走来。他看着她,那份深情仿佛直抵她的心底,“姑娘,我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会信守我的承诺。”他又靠近几分,在她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虽然只是轻轻一扫,莉亚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走之前,科尔文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圣灵降临节。” 言下之意便是邀她当日一起跳舞,她看着他,虽然只是微微一笑,可胜过千言万语,毕竟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不合适。圣灵降临节就要到了,今年是她第一次在五月柱舞会上亮相。她点了点头,便随着普雷斯特维奇爬下楼梯,心里千万种情绪缠绕在一起。能回到家里真好。想到方才科尔文印在脸上的那个吻,那种温暖让自己的内心雀跃无比。等到了那天,她一个贱民和一个伯爵跳舞——那些洗衣房的姑娘都会怎么想呢?瑞奥姆指不定会怎么想呢?莉亚心里似是喝了口蜜一般,甜得不行。下楼梯之前,她又回头对着科尔文笑了笑。他也回了她一个愉快的笑容,目送她消失在大教堂的地道里。 在密道里,普雷斯特维奇从容地走着,没有说一句话。他们没有去大教堂,而是另走了一条密道,往宅邸去了。一块灵石挡在路中央,普雷斯特维奇对着它默念几句话,莉亚听不清楚。他转过身,看着她,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大主教绝不允许你撒谎,”他顿了顿,“但是,为了你好,他希望大教堂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过温特鲁德这件事。你的小伙伴索伊,自打你走后,便被藏了起来。从你逃走的那一天起,没有人看到过你或者她。我知道你们都有小秘密,我们也无能为力,不论你们互相之间说了什么,一定要确保第三个知道你们秘密的人是绝对可靠的。孩子,听明白了吗?别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谨遵大主教的命令。”莉亚答道。 “希望如此,”他说道,“一切都不容易。”普雷斯特维奇又转向负责开门的灵石。门的另一端也是一间地下室,一些光亮透过地板缝钻了进来。即便离梯子还有一段距离,莉亚都能听到帕斯卡嘟嘟囔囔的声音。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她现在应该到了啊。普雷斯特维奇死哪儿去了?他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快活。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干,我是不是应该……是你吗?普雷斯特维奇,你把她带过来了?” “她一直在我旁边。”他答道,示意莉亚先爬上梯子。 莉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爬上梯子,掀开地上的暗门,便卸下了心头的担子。帕斯卡一把抱住她,她感觉自己的肺差点都要挤破。索伊也站在一边,眼中泪光闪闪。 “孩子啊,孩子,我的孩子,你终于又回来了。哦——莉亚——我最亲爱的莉亚!”帕斯卡紧紧抱住她,差点把她的眼泪给挤出来,“哦——莉亚,谢天谢地,我的伊渡米亚。你好端端地回来了。”她靠在莉亚的肩上,哭了起来,双手越抱越紧。帕斯卡的反应让莉亚受宠若惊,完全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在乎自己。帕斯卡紧紧抱着她,不停地前后摇晃,“孩子,不能再像这样离开我们了。求求你了……你不知道,我的小心脏可承受不起。你走的这些天,我心里是多么着急难过。我受够了。”她双手捧起莉亚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找你的时候,我还差点摔断了腿。” “没错,”索伊说道,泪珠在脸上滑落,“我一直在照顾她。” “帕斯卡,”莉亚顿了顿,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索伊。” 帕斯卡又抓起她的手,亲了亲,“不,孩子。不,让我来说。你完全不了解我的心。你还太小,你完全不了解。可有一天,当你成为母亲,你就明白了。现在,你先安静一会儿,我来说。这么多年来,我早该说这些话的。我一直没告诉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你就像是我的亲 女儿一般,是我的亲骨肉啊。真后悔你走的时候,没有及早告诉你,我心里如千刀万剐般难受。亲爱的孩子,灵力把还是一个婴孩的你留在这儿,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爱着你。我的伊渡米亚,谢天谢地,你又回来了。莉亚,你回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索伊,你的姐妹还是回来了!”帕斯卡一下把索伊拉进怀抱,“你们听明白了吗?我爱你们。你们都是我的女儿。我最亲最爱的女儿。” 莉亚满眼是泪,眼前一片模糊,索伊抱着她们的时候,她也紧紧抱着帕斯卡。她太高兴了,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爆炸一般。 大主教见到莉亚的时候,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他转过身,让帕斯卡和索伊呆在走廊里。“容我和她呆一会儿。”说罢,便在她身后关上门。 他走到桌子后面,坐进自己的椅子,调整到一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桌上摊着一本圣书,下面是一张羊皮封套。翻开的那一页,就写了几行字。另一半还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痕迹。莉亚认出来那是梅德罗斯的圣书。 “欢迎回到米尔伍德。”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如此熟悉。 “大主教,谢谢您还容我回来,”莉亚轻轻说道,觉得好像往哪里站,在他眼里都不对劲。与帕斯卡和索伊的团聚,改变了她的心意,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此刻她的内心就好像水沸腾之际,那扑扑直跳的壶盖一样。两只手绞来绞去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大主教往后靠去,皱了皱眉头,“你能安全回来,我感到非常欣慰。” 莉亚愣了一下,鼻子一酸,又忍不住要哭起来,“是的,我回来了。可是,乔恩·亨特没能回来,我真的很难过。您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难受……” 他双手交握,神情甚是痛苦,似乎非常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事已至此,我们都无能为力。莉亚,他的死不能怪你,这样不公平。是我派他过去的,所以要责备的也应该是我。现在,大教堂需要一个新的猎人。弗什伯爵派人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便开始考虑了。不要为此感到自责。这都是灵力的意念。”他抹了抹眼睛,不管是要抹去眼泪,抑或是眼里的脏东西,他的难过显而易见。“这一生,我们能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已是奇迹。下一世,我们依然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并永远在一起,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因此,当朋友离开的时候,我们才会哭泣。但是,我们定会在另一个世界与他们再次相遇。”说罢,泪珠从他眼中滑落。 看着眼前这位老人,莉亚心里五味杂陈。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他哭泣。 “莉亚,”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措辞,“你可能会觉得,我不允许你在米尔伍德学习是因为我反复无常的脾气。我敢肯定,你也已经替我想了千百种不答应你的理由。你或许还会觉得,你的这趟温特鲁德冒险之旅,会让我改变主意答应你的请求。”他又往后靠了靠,手放在身前,交叉而握,“我和别人一样,有许多顾虑。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不答应你,是为了你好。莉亚,请你一定相信我。你要相信我做的任何事情,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好。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我早有预感。那晚,你从我房间里偷走一枚指环。也正是在那一晚,我开始真正意识到你的灵力已经非常强大了。”他身子向前靠去,声音低沉,饱含深意,“只要我还是米尔伍德的大主教,你就不会有丁点机会学习。” 莉亚听罢,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失望透顶。 “孩子,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还没说完。刚才的话,并不是全部。我并没有说,你一辈子都不能学习。我不知道,这个大主教,自己还能做多久。而你,要比我年轻许多。这些话在那时便经由灵力的意念告诉你了。现在我依然觉得一点没错。莉亚,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圣学徒。而这也是我不愿让你成为圣学徒的原因之一。” 虽然很失望,但莉亚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谢谢您,大主教。在这点上,我相信您的判断。现在,我才知道,我早该相信您的……” “能获取你的信任还是挺不容易的。谢谢你。” 她转过身,准备离开,可中途又停了下来。她摸到腰上的袋子,便松开绳子,拿出十字圣球。虽然内心有一万个不愿意,但现在要把它还回去了,“非常抱歉,我把它从您这儿偷走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正当她准备把圣球放在他的桌子上时,他抬起手制止了她。他脸上的表情——还有手上的动作,都让莉亚很疑惑。 “我得更正一下。莉亚,你没有偷走它。别的人来偷,都可以说是‘偷’,只有你不是。因为它原本就属于你。” 莉亚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您是说?” 他的眼神仿佛能洞悉她内心的一切,这双眼睛中的深邃如海洋般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我们在你的睡篮里发现了这只圣球。所以,你明白了么?它听从你的指令,为你带路,我一点都不惊讶。既然你早已掌握了它的力量,你就得拥有它。莉亚,它本就属于你。这个十字圣球从来就属于你。” 有许多器物经由灵力的意愿被打磨成为圣器,供那些信仰灵力,甘愿奉献的人所用,助他们一臂之力。比如各种发光石,还有嵌在胸甲上的玻璃碎片,穿戴这样一件胸甲,便可听懂他国语言。许多圣器中,十字圣球可能是最为玄妙的。它的设计可谓巧夺天工,其工艺水准非人类所能企及。圣球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圣器。根据浩如烟海的记载来看,总有肩负重大使命的普通男人和普通女人,于偶然之际发现圣球,并代代相传,严守它的秘密。只有圣球试图保佑的对象才可使用圣球。我个人认为,它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来源于伊渡米亚圣界的神力。 ——卡斯伯特·雷诺登于比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 米尔伍德的贱民_作者附言 我喜欢引用他人的经典名言。多年来,我收集希腊哲学家和罗马皇帝的导师那些充满智慧和洞见的只言片语,或者是不同信仰和宗教的教义,甚至是现代名人的语录,比如本杰明·富兰克林、约翰·亚当斯和安德鲁·卡内基。这些摘抄,结合上下文语境,编辑后即成为本书中比勒贝克大教堂卡斯伯特·雷诺登的语录,所以它们实则源于我们的现实世界。书中也不乏所罗门以及艾伦的智慧所迸发出的火花,而它们都揭示了许多人性的秘密。我尽可能试着将它们融入这套米尔伍德系列,希望有心的读者可以找到这些蛛丝马迹,解开答案的同时,也算是一种不小的收获。 你一定也会发现,这套系列中提到许多工艺制品以及文化传统,追根溯源,它们所代表的便是中世纪的生活。只要登录维基百科网站稍加搜索,便能理解诸如“十字圣球”和“嘎咕怪石”等意向,它们在若干世纪以前比比皆是,而现下并不常见。但是故事本身并不以中世纪的欧洲为背景。米尔伍德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但是在历史上和宗教上,与我们现世的世界又具备许多共同点。 最后,来说一说灵力。书中讲到通过灵力所爆发出来的各种力量实际上都可以在许多宗教书籍中找到源头。不论是从天空中召唤出火,还是从石头里引出水,抑或是在战场上抵御死亡,这些力量的原型都是从大量史籍中提炼而出,编排而成。这也证明了,自古以来,我们的世界原本就存在许多不可思议,难以解释的现象。唯一的例外就是书里那些“漂浮着的石头”,这个意向来源于艺术家克里斯托·瓦谢所创作的概念。他是我非常崇敬的一位艺术家,他的画作也成为了我创作的源泉。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一章 圣灵降临节 有人朝坐在五月柱上的男人投了一颗小石子或是烂果子,害得他差点摔下来。于是他扯下自己的鸭舌帽,想要回击冒犯他的人。然而那个年轻人迅速地隐没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男人只能忿忿地把帽子重新戴上,比了个挫败的手势之后,继续工作。他将带子穿入对应的环中,以此来点缀五月柱。那些彩带随着他的动作一条接着一条地垂落下来。 “刚才他差点摔下来了。”索伊皱眉说道。 莉亚忍不住咧嘴一笑:“每年都有人想把他打下来。每一年。他们得逞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呢?他可能会摔伤脖子,然后舞会也会被取消。” “也许那些男孩就是为了取消舞会才这样做。” “但并不是所有男孩都讨厌跳舞。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带子,索伊?” “这不重要,”她低下头,说道:“反正没人会邀请我跳舞。”她的肩膀逐渐沉下去,几缕乌黑的发丝掩盖住脸庞。 “除非你一直待在这个阁楼里。如果你去五月柱那里,我相信,肯定有人会邀请你跳舞的。” “我不这么认为。” “但这么想的话就会成真哦。” 索伊耸了耸肩,回头看向窗外矗立在主干道中央的五月柱。“你觉得我选哪个颜色的带子比较好呢?” “蓝色。”莉亚说道,“蓝色和你的眼睛很配,而且和我们的裙子也很搭。”说完她也回头看向窗外。只见五月柱比米尔伍德四周的围墙高出一截。这么多年的圣灵降临节,莉亚和索伊都是在厨房里度过的,看着人们竖起五月柱,再为它张灯结彩。可是今年不同,她们到了年纪,也可以围着五月柱翩翩起舞了。这多少让她们感到有些眩晕且惴惴不安。莉亚不像索伊那样担心没有舞伴,杜尔登和科尔文都会邀请她跳舞。但她不想在和舞伴牵着手跳舞转圈的时候出岔子,像是被自己的裙摆绊倒,或是踩到对方的脚。在想象那些场景的时候,她却感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袭上心头。当年因为她的错,乔恩·亨特,那个教她们跳五月柱舞蹈的人,不幸去世。现在莉亚总能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想起他。 “怎么了?”索伊看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 “我只是想起了乔恩教我们跳舞的那段日子。” 索伊嘴角的笑意逐渐淡去。她伸出手臂,将莉亚紧紧地抱住。 这时帕斯卡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问你们,取一袋面粉需要多长时间?别再盯着窗外看了,等你们忙活完的时候,那根柱子还会在那里的。你们闻到烤箱里蜂蜜蛋糕的味道了吗?还有,别忘了糖果,小圆馅饼,撒布卡帝芝士蛋糕。你们还得在交班之前把奶油醋栗泥端出去。要是你们不小心把汁水洒在身上,在舞会开始前把自己搞得一团糟,那你们一定会懊恼不已的。下来吧,姑娘们。如果非要我亲自上来催你们,我会带上一条鞭子或者一把扫帚。” 莉亚和索伊含着泪相视一笑,因为她们知道帕斯卡根本爬不了阁楼的楼梯。她们又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彼此都没有说话。随后她们擦掉眼泪,匆忙地下楼,穿梭在厨房里,仿佛正在为一场战役而做准备。桌上摆满了盘子,盘子上堆满了圣灵降临节特有的糖果和点心。喜气洋洋的氛围昭示着为期一周的圣灵降临节的到来。莉亚从厚厚的蛋糕上偷偷揪了一点,匆匆塞进口中。索伊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俊不禁。 帕斯卡卷起袖子,雷厉风行地穿梭于厨房中,兼顾着每个地方:炒完菜之后去烤面包,烤完面包之后去打鸡蛋,接着搅拌蜂蜜。莉亚正在努力把种种托盘摆放到酒桶和箱子上,确保它们的平稳。索伊则在不停地洗锅,为烹饪新的菜肴做好准备。 “莉亚,把鸡蛋脆饼端到主屋里去,”帕斯卡说道,“这些是为下午大主教的客人们准备的。去了以后快点回来,姑娘。不要浑浑噩噩、磨磨蹭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当莉亚端着脆饼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刺眼的阳光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随后莉亚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陌生男人。虽然她不认识他,但他从容不迫地走进来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已经来过厨房无数遍了。 他比莉亚矮一些,但看起来和大主教、帕斯卡差不多年纪,留着参差不齐的络腮胡,和头上修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如出一辙,还戴着同样乱糟糟、皱巴巴的皮制风帽。帽子摘下后,垂落在脏兮兮的脖子和肩膀旁边。他穿了件褪色的皮衣和粗制滥造的外套,上面隐约可见树汁的污渍;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一把带鞘的短刀,这把刀让莉亚非常震惊。但他肩膀上背着的弓箭套让她更为震惊。这个男人狂野不羁的外形、浑身机油与皮革交织的味道,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被她埋在比尔敦荒原的男人。 “谁在圣灵降临节闯进我的厨房?”帕斯卡转过身,声音趋于咆哮。但在看到他之后,她不禁目瞪口呆。“马丁?” 男人说起话来嗓门很大,还带有浓重的口音。“这是个好理由,帕斯卡,但我求你别再对我扯着嗓子叫唤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没从你的咆哮声造成的阴影中走出来,天呐。告诉我大主教在哪里,我就立马离开。”他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看向了莉亚,“别这么盯着我,小姑娘。那不会起什么作用。一点用也没有。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没礼貌。你端着的盘子看起来挺重的,我来帮你分担一点吧。”于是他用他那肮脏的手指抢走了三块鸡蛋脆饼,开始吃起来。饼屑沾到了他的胡子上。 莉亚转头看向帕斯卡。她沉默地站在那里,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面前这个入侵者。“马丁,”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轻柔的近乎耳语。但紧接着她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出去。立刻出去。出去!” 他斜靠在门框上,对她挑了挑眉,听她继续说。 “把那个盘子拿得离他远点,莉亚。别让他再偷到另一块。扫帚在哪里?索伊——把扫帚给我!出去,马丁。给我出去!” “随你大喊大叫,帕斯卡。只要告诉我大主教在哪儿,我就走。”他悠闲地走到装着撒布卡帝芝士蛋糕的圆桶旁边。这些撒布卡帝芝士蛋糕还没有被切成片。“我总想吃你做的这个点心。也许我该尝一尝。” “你要是敢碰它,我就把你的手指砍了炖汤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点心,眼中流露出馋意。“就吃一点点。我会用勺子吃。” “不、许、碰、它!” “大主教在庄园里,”莉亚礼貌地对男人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去门口,“我会带你去,先生。我正准备去那里。” “你真善良,小姑娘,不过我知道怎么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很多事情都变了。真的变了很多,包括你。”他的眼眸中像燃起蓝色的火焰,“那时你还是个小东西,哭个不停。现在怎么长这么大了?是我在那个晚上发现你躺在篮子里,小姑娘。然后我把你带到了帕斯卡身边,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喝牛奶的样子。在我离开米尔伍德的时候,你还是个小豆芽呢,但现在长大了这么多!你的模样没变,不过为什么现在比我还高?我们准备走吧。跟你说,帕斯卡,我待会儿会来吃撒布卡帝芝士蛋糕的。你要给我留一块。” 他讲话时,莉亚能感到,灵力的威胁从他话语中流露出来。 “您要在客人离开后见我吗,大主教?”莉亚双手紧握,边问边走向他的书房,“阿斯特力德说他们走了。” 大主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喘着粗气说道:“你可以走了,马丁。好好享受节日。我会单独和她说的。” 她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他,就不再说话,开始打量房间里面的样子。一开始莉亚并没有看到马丁,他坐在房间的内侧,身处于一片阴影中。静止和沉思两种状态在他身上完美地交织在一起。她看到马丁耸了耸肩,不大情愿地从窗边的座位上站起来,穿过整个房间走到门口,看到莉亚,盯了好一会儿,脸色越来越阴沉,仿佛 再次相见让他感到极为不悦。 虽然谈话被打断了,马丁还是强硬地继续说道:“一切事情都要在适当的时候做,大主教。对,在适当的时候。享受节日?说得好像我不会因为吃到芬奇派感到开心,而是能在寻找鬼鬼祟祟的扒手或者在屋檐下学习跳舞的可爱的人们身上找到乐趣。祝我玩得开心,天呐。”他恶狠狠地瞪了莉亚一眼,重重地摔门而去。 莉亚转过身,看到大主教正弯下腰,把一些看起来很重的东西搬到桌子上。她立刻认出有乔恩·亨特的短剑,只不过已经重新打磨过,皮制的刀鞘散发着油皂的气味。接着他拿出了两只皮制护腕、一只射击用手套、一条腰带和一筒箭。可以看出来每样东西都被精心打磨过。最后他拿出一把弓,放在最上面,然后故意慢悠悠地将这些东西推到她面前。 莉亚咽了口唾沫。“您这是什么意思?” “灵力今晚向我施压了,孩子。是关于你的事情。我年纪大了,没法再对这些一直存在着的感觉视而不见。这些东西现在是你的了。等明天圣灵降临节结束之后,你就会成为米尔伍德猎手中的新成员。我会派马丁训练你。他对这个任务不大乐意,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他还是会照着做的。他来训练你,我是最放心的。他是普莱利人,再加上温特鲁德老国王去世后我们一系列的讨论来看,事情变得更加微妙了。明天你就开始接受训练吧。” 莉亚想起,多年前自己背着一大袋面粉爬梯子的时候,不小心踩空,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面粉撒得她浑身都是,差点呛得她窒息。现在她的心情与那时候如出一辙。她眼前的世界仿佛又一次翻转了,她觉得头痛,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主教缓缓地站起来,走向另一个箱子。他轻轻地打开箱子,问道:“你没什么话想说吗?” “我……我太震惊了,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我在厨房的工作怎么办?” 他仔细端详着她,微微眯起眼。“会有别人来接替你的工作。这种事情很常见。你不可能同时兼任两份工作,莉亚。你得先学会攻击、打猎、驯服动物。”他的目光直击她的内心。“我会带你去一条秘密的地下通道,你要记住怎么走。你将和普雷斯特维奇、帕斯卡和马丁一样,成为我的谋士,也要成为大教堂守卫者中的一员了。既然你已经能很好地驾驭灵力了,那你还要兼顾去解决外面的麻烦,比如守护石向我们预示的即将来临的危险。这个任务乔恩就永远不可能完成,因为灵力从未中意过他。你就不一样了。” 成为一个猎人?她?一想到要离开厨房,莉亚就觉得很难过。这么快就要再一次离开帕斯卡和索伊了吗?她跟科尔文一起去比尔敦荒原和温特鲁德还不到两周的时间。而就在她觉得自己的生活终于重归平静的时候,大主教的这番话又打破了她的平静。同时她又感到很兴奋,他没有因为她年轻就看轻她。这就说明他需要她,灵力也需要她。 莉亚脑中思绪万千,脱口而出的问题显得有些愚蠢,“有过女孩子吗?” “你说什么,莉亚?” “您的猎人——我的意思是,大主教的猎人不都是男孩吗?” 他蹙起眉头,“这有什么关系吗?” 她很难解释清楚此时的心情。“大家的反应会是怎样的呢?他们会奇怪您为什么选我,而没有选强壮的男孩,比如说格特明·史密斯,或者其他贱民比如阿斯廷,您一直很信任他,让他帮您传递口信的。”她觉得大家一定会嘲讽她。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逐渐显出恼意。 “笨蛋才嘲笑,”他粗声回答道,“流言在纷飞,婴儿在哭泣,鬼魂在哀嚎。”他俯身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捆蓝色的柔软布料。“不管我安排谁到那个位置上,他们都会大惊小怪的。当乔恩成为大教堂的猎人的时候,很多人也是一样的反应,只因为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选他。他们也不会明白我为什么选你。米尔伍德是由灵力引导的,而不是我。”他停顿了一下,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孔。“明天训练就要开始了。但今晚你得去跳舞。”他走到她面前,把手中的衣服给她,是一件新的斗篷和裙子。 他感慨道:“我无法相信你已经长大,可以参加圣灵降临节了。我一直知道这一刻会来临的。当初你在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偷走了戒指。我非常生气,你竟然从我房间里偷了这么珍贵的东西——一枚金戒指。但是灵力不准我问你要回戒指,也不准我惩罚你。于是戒指现在还被你挂在脖子上。灵力察觉到你会需要它。在比尔敦荒原的时候,你的确也用到了。现在它也需要你通过这次历练。把这些衣服拿走。你的旧斗篷和裙子可以扔了。帕斯卡这段时间一直跟我说你还在长个儿。在今晚的五月柱舞会上,我们觉得你和索伊最好能穿上新的裙子和腰带。去吧,孩子。明天早晨来我这里拿你的剑和其他装备,而不是给我端早餐来了。” 莉亚咬唇问道:“帕斯卡知道这件事吗?” 大主教摇摇头,“还不知道。今晚我会告诉她。” 莉亚接过柔软的包裹,捧在怀里。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她感到鼻头一酸,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但她不想在他面前哭,硬生生地忍住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多么希望大主教能让她成为教堂里的一名圣学徒。科尔文曾经答应过她这件事。在她的新生活开始之前,他难道不会安排她做些准备吗?比起其他东西,她还是最想有一本自己的书籍,想要练习写字。她想阅读梅斯顿的历史,了解他们如何学会驯服以及如何被灵力驯服。她想做的是这些事,而不是成为一个猎人。在比尔敦荒原的经历依然会出现在她的噩梦中。她再也不想回到那里。 莉亚闭上眼,点了点头,便从大主教身边走开。她说不清现在自己心里对他的感受。感激?沮丧?信任?背叛?为什么她对他的感受总是这么繁杂混乱呢? 她匆匆地从庄园回到了厨房。太阳西沉,很快就淹没在地平线下。节日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而她的世界将要改变。 此刻她多么渴望有一个人愿意聆听她的感受,让她倾诉。那个人知道怎样地面对、克服恐惧。奇怪的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不是索伊,而是科尔文。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他,莉亚就感到很开心。近日来,大家都在传,已经收到装备的梅斯顿骑士会出席米尔伍德的圣灵降临节活动。 索伊紧紧挽住莉亚的手臂,亲密无间地并肩走着,脚都差不多要绕到一起了。她的声音很温柔,但又透着几近发狂的颤抖,呼息间有薄荷的香味,那是帕斯卡给她们的薄荷叶的味道。她像以前那样试着抚平莉亚的鬈发,尽管毫无作用。“明天?你明天就要走了?这没道理,莉亚。你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姐妹。他怎么能把我们分开呢?” 此时大门口十分拥挤,大家都准备去村庄的另一边。于是莉亚压低声音说道:“大主教说他今晚会告诉帕斯卡。但她能做什么呢,索伊?他不会动摇的。你见过她什么时候能让他改变主意吗?看那里,你看到瑞奥姆了吗?她头发编得真好!她太美了。这让我感到不爽。” 渐渐的五月柱开始映入她们的眼帘,被火把和灯芯草烛装饰得灯火通明,索伊更加紧紧地挽住了利亚的手臂。“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我们应该多练练跳舞的。如果我到时摔跤怎么办?” “你不会摔跤的,索伊。” “如果真的摔了呢?” “你一直这样想的话就肯定会发生!深吸一口气。这是我们第一年参与庆典,没人会介意我们跳得不好。” “刚刚邀请瑞奥姆的那个年轻人是谁?”索伊轻声说道,“他的手臂好强壮!” “当地铁匠吧,我觉得。”莉亚嫉妒地咕哝着。他比周围的男孩高出一个头。“呃,格特明在那儿。快祈祷他没看到我们。” “他朝我们这边走来了,莉亚!” 莉亚尴尬地意识到索伊说 得没错。她们俩刚刚随着人流走出了大门,而格特明就在这时从左边径直走过来,拦住了她们通往五月柱的步伐。莉亚感到有些反胃,开始环顾四周寻找科尔文的踪影。他在哪里? “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莉亚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光是碰一下他那被煤烟熏黑的手就让她讨厌。但让她惊讶的是,他目光所视之人不是她,而是索伊。此刻索伊把莉亚的手臂都捏疼了。 索伊嗫嚅着回答了他,但莉亚知道他肯定没有听清,因为周围实在太吵了。 “你愿意吗?”他重复了一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生怕经受被拒绝的羞辱。 索伊松开莉亚的手臂,伸出了手。格特明的眼中立刻露出胜利者的光芒,他一把抓过她的手,拉着她向五月柱快步走去。人们已经在五月柱外围成一个圈,等待第一支舞的开始。索伊回头看向莉亚,露出求救的神情。但莉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去,什么也做不了。她看着他们旋转、舞动;看着火把的光焰在索伊乌黑的长发上反射出闪耀的光芒,他们又一次围成一圈,旋转、舞动。 这一刻,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如同浓稠的蜂蜜缓缓流淌。尽管莉亚一直知道索伊长相出众,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动人的模样。瑞奥姆看向索伊的眼神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当索伊在跳舞的时候,瑞奥姆一直嫉妒地注视着她,那是一个骄傲的女人看到另一个比她美的女人时所迸发出的目光。索伊完全没有留意到那尖利的眼神。她羞涩地与格特明跳着舞,但她的羞涩让她看起来更加秀色可餐。他们旋转着,向另一个方向跳去,在五月柱周围的彩带中穿梭着。只见五月柱四围尽是丝绸礼服飘扬摆动。莉亚和其他没有舞伴的女孩们一起站得远远的。 当一曲结束时,跳舞的人们终于得以休息,五月柱上缠绕住的丝带也由人来打理一下。索伊刚刚优雅地告别了格特明,坦纳就气喘吁吁地走到她身边,邀请她共舞下一曲。他拉住她的手,扶着她的腰,把她带向重新围成圈的人群。索伊的目光四处搜寻着莉亚,但并没有看到她。 莉亚站在原地,心肝肺都拧成了麻花。教堂的圣学徒和圣学徒在一起跳,他们剪裁合体的短衣和金色螺纹的长袍上镶嵌着宝石,散发着炫目的光芒,他们身上散发着昂贵香水的香气。但在圣灵降临节这一天,贱民们也拥有和其他人相同的权利。每个人都可以在五月柱周围跳舞。 莉亚看到骑士们列队从施赈所那边行进过来,心里如释重负。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衣领处的链条闪着耀眼的光芒。莉亚也曾看到过科尔文的衣领处有这样闪亮的链条。她轻咬下唇,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科尔文的身影。他们所有人都那么年轻,那么自信。但莉亚没有在他们之中找到熟悉的面孔。骑士们走近那群漂亮的圣学徒,护送他们到跳舞的人群中。莉亚认识这帮圣学徒,之前一直在教堂为他们送晚餐。又一次,莉亚只能站在边上,看着大家起舞。在这轮舞蹈结束之后,索伊又被衣着华贵的一名圣学徒邀请了,那个年轻人之前就一直在注视着她。这时的莉亚,开始心生不悦。她使劲地按捺住这丝情绪,不让它慢慢壮大化为嫉妒。这已经是索伊的第三支舞了。 科尔文在哪里?他答应过要和她一起跳舞的,可是现在他在哪儿呢? “莉亚?” 她转过身,渴望能看见科尔文。但事实是杜尔登站在她面前。他干咳了两声,试着鼓起勇气。他看起来年纪很小,个子也很小,尽管他们一样大,她还是比他高很多。“莉亚,你愿意……你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 还有比第三支曲子开始时还孤单一人更痛苦的事情吗?她低头看向他。在她的记忆深处,他曾经因为身高而被嘲笑过。 “好的,杜尔登。我当然愿意。我很高兴你能邀请我。” 他的手心有汗。他笨拙地带着她走向围着五月柱跳舞的人群中。瑞奥姆看到了他们,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他们的身高,忍不住讥讽地笑出声。索伊站在环的另一面,和她的舞伴拉着手。 “今晚真美好……今晚你看起来……真可爱。”他尝试着赞美她,但听起来很勉强。外圈的每个人都拉着手,每个女孩站在男孩的左边。 “你没必要夸我,杜尔登。”莉亚说道,“我们已经认识一年了。第二个学年开始前你能见到父母,是不是很高兴?他们还待在村庄吗?” “是的,他们在斯旺镇。他们现在就在那边,在帕斯卡卖食物的小摊边。大口吃着果馅饼的那个就是我父亲。”她看到了他的父亲,也那么矮。他母亲高些,和莉亚差不多。她内心感到有点难堪。 “他会介意看到我们一起跳舞吗?”当人们绕着五月柱开始旋转时,莉亚低声问道。 “不会,莉亚。没有父母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有那样看待过你。我想……让你去见见我的父母,在这轮舞蹈结束后。” 莉亚闭上双眼,很感激他能邀请她跳舞,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杜尔登心地善良。他总是对她很友善,但她对他从没其他想法。 “我愿意去。”尽管不愿意,她还是这么说道。她回头瞥了眼帕斯卡的小摊,还是同往年一样生意兴隆。她想到一年前的自己是那么向往能来五月柱跳舞,但现在很多都变了。 “你听说关于温特鲁德的最新消息了吗?”当围成圈的人们准备朝另一个方向起舞的时候,杜尔登问莉亚,“有人说老国王是被隐匿的弓箭手杀死的,普莱利的弓箭手。你听说过普莱利以及他们的雇佣兵吗,莉亚?” 每次他提到温特鲁德之战的时候,她就感到一阵心悸。他所说的大多数都是假的,不过都是流言碎语拼凑而成的而已。莉亚当然知情,因为就是她在灵力的指示下,抛开长矛,刺杀了老国王。除了大主教,她没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自然也没说是受到了灵力的控制。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包括索伊。 “我没怎么听说过普莱利。”她说道,接着开始在圆圈附近的人群中搜寻科尔文的身影。 杜尔登像是没听到她的回答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我们出生之前,普莱利就战败了,莉亚。它本来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但现在只是王地上的一个附庸国。那边的人一直都很憎恨我们。有人说德蒙特并没有赢得温特鲁德之战,他只是借助了灵力的力量,就像梅斯顿说的那样。据说德蒙特为了替他父亲复仇,推翻普莱利王朝,设计了一场伏击和屠杀。又有人说他和手下的人分道扬镳之前也曾为普莱利谋事。但现在他主管国王的内阁。真相如何我们可能永远不得而知。那些日子真是怪异,莉亚。非常怪异。我也不确定这些是不是真的。” 他们舞动着穿梭于一条条飘扬的彩带中,尽可能不踩到彼此。周围的笑容、欢呼、掌声是那样的振奋人心,而莉亚却感到心中寒冷异常。她明明知道真相,却不能说出来。她知道那个残忍的门登豪尔州长是死于灵力引发的火焰中。她知道那场战争中德蒙特的军队人数处于极度劣势,当时这情形让科尔文恐惧万分。那时只有她一个弓箭手,虽然她并没有系统操练过。而这些事情她都不能告诉杜尔登。杜尔登仍然握着她的手在彩带中穿行,但这些埋藏于莉亚心底的秘密宛如一条无形的沟壑,横亘于她和杜尔登之间。 跳完舞之后,莉亚跟着杜尔登去见了他的家人,他们对她很友善。然后帕斯卡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莉亚拥入怀中,流着泪断断续续地嘟哝着又要失去她之类的话,让莉亚感到有些窘迫。今晚每一支舞索伊都收到了邀请,因此在晚会快结束的时候,脚上已经磨出了水泡。然而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熠熠生辉。午夜时分,莉亚和索伊帮帕斯卡把小摊上的空盘子搬回厨房,一瘸一拐地走着。那些沉甸甸的秘密,像是一块不断下沉的石头,越来越重地压在莉亚的心上。每走一步,她心中的失望之情似乎就更添一分。 而科尔文·普莱斯,弗什伯爵,一直没有出现。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章 乔恩的灵石 尽管莉亚早就下定决心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当她真正踏入这里的时候,内心还是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眼前的比尔敦荒原陌生又熟悉——还是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压抑感,掩埋着让她永生难忘的厚重的回忆。莉亚站在乔恩·亨特的坟前,努力抑制住大哭大叫的冲动。她多么渴望回到从前重新来过。距离乔恩去世已经有一年了,也就是说,那次可怕的圣灵降临节集会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莉亚在这一年里一直穿着猎人专用的皮衣和靴子,恪守猎人的职责。她轻咬下唇,希望自己的那段记忆可以模糊一些,这样回想起来的时候情绪也不会如此强烈。毕竟,乔恩是因她而死的。 那时候莉亚和科尔文找到一个小峡谷,把乔恩的尸体就埋在那里的一个石堆下面。如今这个峡谷的入口已经被浓密的灌木丛和枝叶掩盖住了。如果乔恩在大教堂去世,那么他的骨灰就能安放在遗骨瓮中,然后伴随着大主教的祈祷声从此安息。可此时,他只能长眠于此。想到这里,莉亚取出了一尊灵石,久久凝视着它。这是大主教在一块形似树墩的石板上刻下的乔恩的脸:带有络腮胡须,看起来安详而平静。莉亚和马丁在石堆上面挖了一个小洞,将灵石在合适的位置放置稳当,再用周围的泥沙填紧。没有了石头的重担,他们的骡子在回大教堂的路上大可以轻松行进了。这时,莉亚不禁想道,骡子的重负已然卸下,但自己心头的重负能卸得下吗? “他是个不错的伙伴,”马丁搓着双手,坚定地说道。他吸了吸鼻子,扮了个鬼脸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你和我,我们都会再次遇见他的。在下一世,在一个公正的国家里。那里没有无赖能够伤害他,那里也不会血流遍野。”说完他抹了把鼻子,但眼中没有泪水,只有燃烧的火焰。提到往事,马丁总是怒气冲冲,他的脾气比大主教更加阴晴不定。 莉亚心神不宁地拨弄着前臂上的皮制护腕。“我无颜面对他。” 马丁冷哼一声。“是你射箭杀死他的吗?不是。是你谋杀了圣骑士们并使他们鲜血四溅的吗?也不是,拜托老天!我们每个人都会欠下一些债的,莉亚。但发生这样的事并不能说明你就欠他什么。你不欠他的。为了弥补你已经做了很多,你学着成为一个猎人,替他完成未竟的使命。 莉亚闭上双眼。那些记忆回想起来还是如此苦涩。“如果那时候我知道一切就好了。我们不该穿越沼泽地。我们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么大的风险……” 马丁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逼迫她直视自己。他的手指戳在她鼻子附近。“现实总是很残酷,孩子。智慧总是在最需要的那一刻过去之后才会来临。我曾经警告过你,普莱利充满了厄运。我们没有从时代的变迁中吸取教训,没有在需要行动的时候有所作为。我们被打击得一败涂地,我们的王子像牲畜一般任人宰割。你从这个历程中学到些什么?嗯?如果那个时候你是乔恩,你会做出怎样不同的举动?在你现在知道了一切之后。” “我不知道,马丁。”她奋力地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钳制。 他眼中的蓝色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你知道的。” “他和你一起训练了那么久。” 马丁又冷哼一声,啐了一口。 莉亚的脸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你想让我说什么?” 他又一次指向她。“我只想听实话。他是一个猎人,没错。他受过训练,也没错。但是他知道的你都知道。我从来没有训练过哪个男孩或者男人能比你学得更快。不管是捕兔子的陷阱,还是灌木中的小昆虫,你全都知道,并且都能在第一时间记住。” 莉亚想要将脑中的那股意念拦回去,但并没有及时拦住。于是她听到低语声在那里。它一直在那里。灵力给她传送念力,以及带着嘲弄意味的暗示。其他人都不知道,灵力是通过只有她听得见的耳语声来教导她的,所以她学习新事物的速度总是吓到别人。莉亚咬紧牙关,并不想把这些说出来。 “说出来,莉亚!” 她的身体颤抖着,情绪激动,面红耳赤。她害怕面对真相,这也可能是大主教派她回到比尔敦荒原处理灵石的真正原因,他想让她回到这里直面自己的过去。 马丁逼近她,鼻尖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尽管在过去的一年里她已经长高了许多,尽管马丁现在只到她下巴那么高,但他的气势还是远远压过了她。“说出来,莉亚。把你藏在心底的阴影驱逐出来。说出来。” 她的声音很小。“他大意了。” “大意?没错!你能尝出这个词的味道吗?简直就像吃了一嘴的灰一样。从你刚开始跟着我训练的时候我就教过你了吧?猎人必须要耐心,静静等待猎物大意的时机。”他猛然间从她身边走开,穿着靴子的脚在污泥上跺了一下,接着啐了一口。“麋鹿会再次回到有水的地方。作为一个耐心的猎人,要藏在灌木丛中,等待它在饥渴的时候回来,然后准确无误地击中它。和猎物离得越近,就瞄得越准。但是人和麋鹿不同。”他的手指在额头上敲了几下,指向石堆,“然而他大意了。” 莉亚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感到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与痛苦。虽然她知道马丁说得没错,乔恩当时没有想到 那个治安官会如此谨慎。他本可以选择伺机突击他们,但他没这么做,只是隐藏了足迹。一名箭筒满装、目标明确的弓箭手本应比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更加致命,因为他可以从远距离射杀那些骑士。 马丁走进树林中,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一如他经常做的那样。“他本可以让马先行一步,制造假象,同时让你们俩悄悄躲进树林中。他本可以走另一条路回到原来的路径,摆脱伏击。或者他可以等治安官和他的随从出现,再出击。谁不知道和圣骑士一起作战,比单打独斗的胜算要高得多呢!” 莉亚咬着下唇。“他那时候还不是圣骑士。” 马丁冷哼一声,恼怒地挥了挥手。“今天我们向乔恩的墓碑致敬,莉亚。你也说过,这个圣骑士已经壮烈牺牲了。他已经足够神圣,我们不可能做什么让他变得更神圣了。他的灵石就放在这里,等到大主教得空走出米尔伍德的时候,就能找到这里,亲自对他献上敬意。我们回去吧。就当那次经历教会了你一些东西。” 莉亚点点头,跪在乔恩的灵石前。她搓了搓脸,目光空洞地盯着这尊灵石沉默的面庞。已经过去一年了。这一年中,瑞奥姆一直嘲笑她穿得像个男生。这一年中,她一直在百里区周围的树林、山谷、沟渠中游走,她凭借暗号进入密道中办事,她需要记住被派往大教堂附近的、大主教同盟的人的脸庞以及发送到那些地方的信息。她的世界更大了。而她却常常想着能回到帕斯卡的厨房中做奶油醋栗泥,常常怀念曾在那里度过的简单快乐的时光。 莉亚抬头看了眼马丁,从腰上的小袋子中取出了十字圣球。这是她的护身符,也是她唯一的出身标识。每次出门她都会带上它。除了大主教,莉亚是大教堂中唯一拥有足够的灵力能够操纵它的人。在莉亚被遗弃沦为贱民的时刻,那个球就放在她的身上。每当她想要去什么地方,或者找什么人的时候,它都能听从召唤帮她指明方向。“回去之前我想再去一个地方。附近还有一块灵石。那也是一段我需要面对的回忆。” 马丁皱了皱眉,还是点头道:“领路吧,姑娘。” 在莉亚注入念力之后,石头上的几根指针开始飞速旋转。 莉亚低头看向草坪,郁郁葱葱,还带着春天的湿润感。十字圣球发出嗡嗡的响声,光洁的外壳上显示出一行字,但她看不懂。在她用灵力召唤出火焰烧死了那个治安官和他的随从之后,科尔文背着她来到了这个地方。附近被烧焦的丛林还保留着当时的样子,死气沉沉,漆黑又枯瘦。金雀花再次密密地绽放开来,然而被烧毁的丛林需要好几年才能恢复如初。 带我去灵石所在的地方。她用念力说道。于是十字圣球的指针缓缓地指向了丛林。马丁走在她后面,哄着骡子跟上来。她走进这片毫无生气的地方,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在扭曲、烧焦的树干之中划过,脑中便响起了刺耳的马刺声和盔甲锵锵的声音,以及来自阿尔马格的嘲笑和威胁。她的思绪飞回了科尔文被一群士兵围攻的那个时候。那时她挡在他身前,用灵力将士兵们击退。莉亚皱起眉头,弄不明白科尔文为何就此一直不再回米尔伍德,一直没有音信传来,也没有半句的解释。 但她知道他还活着。 所有人都知道弗什伯爵为盖伦·德蒙特建立了很大的功劳。而盖伦·德蒙特已经成为护国公,监禁了年幼的国王,取而代之掌控着国家大权,国王只是他的傀儡而已。这一切都是拜温特鲁德大捷所赐。那时在听到科尔文跻身伯爵之列的时候,莉亚非常兴奋。科尔文因这场战争中立下的功劳而被嘉奖,并且被封赏了额外的土地。他属于德蒙特的亲信,是秘密委员会的一员,只有圣骑士才有资格参与。 圣灵降临节见,他曾经这样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然而这只是一个向贱民轻易许下的破碎的承诺。 他们在这片烧焦的树林中向前行进。有一块巨石依旧冒着烟,像是一年前的那场火还未熄尽。但这是错觉。莉亚举起手示意马丁有些地方不对劲。马丁默默地握住剑柄,另一只手牵住骡子。灵石方圆百里的树木都化作了灰烬,新生的嫩芽是这个地方唯一的绿色生机。不过灵石的雕刻面朝东正对着太阳,曾经遍布的苔藓已全然褪去。 透过橡木的焦味,空气中还弥漫着另一股味道。人的味道。莉亚不禁战栗起来。虽然她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他们就在自己周围,带着鼻息声,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过来,像阴森可怖的狼一样,紧紧地盯着她。她感到周围蚀心邪灵的气息很厚重。 马丁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警醒。“这片树林现在邪气很重。” 莉亚把她的球放回袋子里,拿出弓箭,按照马丁教她的那样拉开弓,蓄势待发。空气中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小虫嗡嗡地飞,渡鸦呱呱地叫,昆虫啾鸣喧闹,但就是没有人的声音。莉亚尽管站在原地不动,还是能感到蚀心邪灵的鼻息喷在她的大腿处。她谨慎而耐心地等待着,留心着树林中是否有动静、是否有入侵者的声响。莉亚感到空气中有东西像烟一样依附在她的身上。她咬着下唇,聚精会神地寻找着这种东西的来源,最后惊讶地意识到,那些东西似乎是从灵石身上释放出来的。 又近了一步,两步。她弯下腰,弓着身子绕过一棵树,把身体 尽量压低向前走。一只鹌鹑从她头顶上空飞过,如果把它做成菜一定很美味,但对于此时的莉亚来说,光是想到食物就感到非常反胃。这片黑漆漆的树林中弥漫着恐惧与疾病的气息。然而当莉亚靠近的时候,已经了无生机的植物奇迹般地发生了变化。一条条藤蔓逐渐出现,缠绕着被烧焦的橡木树干。藤蔓上的叶子湿润而有光泽,色彩斑斓,显得有些奇怪。莉亚从没见过这种形状的叶子。她轻轻地碰了一片,叶子上面的油便沾到了她的手指上。 骡子蓦地嘶叫起来,马丁喂了一个苹果让它安静下来。他的肌肉紧绷,仍然密切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莉亚苦着脸,指尖上残留着油腻的感觉。“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植物。”她提醒马丁道,然后从包裹中取出手套和空袋子,用小刀割下一小簇叶子放进袋子里。 “我们离开吧,莉亚。这个地方毫无生机。死亡的气息一直在附近徘徊。” “不行,这个灵石有些地方不大对劲,”莉亚说道。她小心翼翼地从缠绕的藤蔓空隙中穿过,来到巨石周围的空地中。藤蔓肆意生长,缠住了巨石底部。马丁从不知道莉亚的灵力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如果她靠得足够近,就能阻止石头的持续燃烧。远在米尔伍德的大主教想尽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然而此刻的他还不能脱身,弃教堂于不顾。 她绕到了石头上雕刻有她面孔的一侧,停下脚步,眼前看到的景象吓了她一跳。灵石依然活着,哧哧地喷着火。曾经刻着的她的面庞,已然面目全非,甚至毫无人迹可言,眼冒红光,面部因为严重烧焦,表情无从辨别。石头的整整一侧都在发出阵阵热浪。莉亚知道只要她召唤灵石出水,水柱就会即刻喷涌而出。 这整块大石头上都出现了坑坑洼洼的裂隙,就好似是在灵力的驱动下即将爆炸一般。 这是我的错吗?莉亚问自己。自从用那场火烧毁了阿尔马格和他的部下之后,她的灵力似乎就被禁锢了。那件事结束的时候,她感到轻飘飘的。是什么造成灵石变成现在这样? 马丁的声音透露出担忧。“莉亚,离那块石头远点。”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马丁。”她相信自己的念力。那块巨石已经烧焦成黑色。莉亚闭上眼睛,试探性地向石头伸出手。在大教堂的时候,她就可以在洗衣房中召唤灵石喷水,甚至可以让水火交融,喷出温水。为何会有这样的效果,她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但她知道只要按照科尔文教她的那样,脑子专注想着一件事情,就会得到回应。 她默默地在脑中命令巨石停止燃烧,这样她就能触碰它了。 但她失败了。 恐惧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她的灵石知道她在这里,却违抗了她。 停止燃烧。她又在脑中命令道。 “莉亚,离远一点。”马丁喊道。骡子又一次嘶叫起来。 灵石再一次违抗了她的命令。一阵啜泣声传来。大批的蚀心邪灵被强大的召唤力吸向灵石处。它们吸食着从灵石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有些邪灵向莉亚飘来,发出了嘶嘶的声响。 听我的命令。她集中注意力,用更强大的念力对它说道。 石块发出了呻吟声。四周原本的啜泣声逐渐变为咆哮声。小树林中原本微风拂面,现在却突然狂风大作,暴风肆虐。莉亚的头发被大风吹得四散飞扬,重重地抽打在脸庞上。一旁蜿蜒曲折的藤蔓好似一条条蛇,匍匐在巨石周围。她更用力地注入了念力,但却感到一阵恶心,一阵头晕目眩,使她差点摔在那油腻腻的叶子丛中。 莉亚听到马丁在呼喊,然而大风的呼啸声盖过了他的声音,所以她并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集中注意力操纵念力,脑中看到石头上的热量正在逐渐消退。又一阵呼啸声响起,又一场凶猛的风暴即将来临。失去生命的橡树枝从树干上脱落下来,落在森林的地面上。她的脑中响起一个曾经听过的声音。 “这些雨使我们受尽折磨。它们会消散。立刻消散。” 大主教说过的这句话回响在莉亚的脑中,于是她开始模仿他运用念力。立刻停止,她用念力向灵石命令道: 你要立刻停止燃烧。 灵石真的停止了燃烧,虽然很不情愿。火势逐渐减弱,但莉亚感觉到石头内部仍然残余着火焰。不过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因为石头表面已经冷却下来,能让她触摸了。 当她的手摸到石头的一刻,一幕景象浮入她的脑海中。战士们在这块石头附近扎营休整,他们的盔甲上血迹斑斑,他们瑟瑟发抖。那个治安官并不在其中。当时正值冬季,大雪覆盖了比尔敦荒原大部分的土地。一个男人无声地握着形似蜗牛的魔徽,他的手触碰着灵石,召唤火焰为他们取暖。显而易见他用意念在交流,因为他没有开口讲话。灵石告诉了这个男人上次触碰它的人是谁,接着莉亚的面孔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莉亚即刻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因为这个男人她认得,并且知道他的名字。 最早在人们心中发现的最强烈的性情,就是渴望得到其他人的瞩目、关心、尊敬、称赞、喜爱和欣赏。我对于新圣学徒的建议是,牢牢地把这种欲望压在心底,直到永远。这些欲望会将人们引向灭亡。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章 大灾难 在他们越过橡树林的最后一圈之后,莉亚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他们终于回到了米尔伍德。她被奇痒无比的疹子折磨了一路,脸上、手上、脚上全都布满了。虽然她已经把从叶子沾到手上的油全洗干净了,但这并不能减轻她丝毫的痛苦,也没能阻止毒液继续侵袭她身上的其他地方。当莉亚和马丁在危险的沼泽地中穿行时,钻心挠肺的痒已经如同燎原之势,燃烧至她的手上、脸上和其他部位。马丁快马加鞭,催促着她前行,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尽管他屡次告诫她别再抓痒,但她根本做不到。这种刺痒感快要把人逼疯了,完全克服不了。他们比预计早一天抵达了大教堂。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晚霞为天空镀上了一层浓重的紫罗兰色,闪烁的星星逐渐浮现,映入人们的眼帘。 马丁咳嗽了两声,清一清他嘶哑的喉咙。他们当天准备的水早早就喝光了。“我去找人把骡子关到厩里。你赶紧去找大主教吧,姑娘。” 现在是春天,空气也暖洋洋的,大教堂中万物复苏,生机勃勃。莉亚戴起兜帽,遮住脸上的疹子。她的指甲狠狠地掐入肋骨处,防止自己又忍不住乱抓。回廊附近不时传来学员们的欢笑声。莉亚埋着头快步走着,经过厨房也没有抬头,径直从后门走进了庄园。她甚至没有把靴子刷干净就走进去了,如果管家看到一定会很惊讶。但她现在并不在意这些,占据她脑海的是这些毒素会不会要她的命。 她来到大主教的书房,用力拉开了大门。 “是莉亚吗?” 大主教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莉亚转过身,看到他沿着走廊逐渐走来。在他走近以后,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惊愕地瞪大眼睛。“普雷斯特维奇!快去找希亚拉医师。” 三天以来,莉亚一直紧咬牙关,弄得下巴生疼。那种刺痒的感觉让她觉得仿佛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燃烧,让她想要放声大叫。大主教把她带入书房中,关上门。莉亚转身看向他。 “把帽子摘下来。”莉亚摘下了帽子,大主教仔仔细细打量着莉亚的脸,但没有伸手去摸,然后问道:“已经遍布全身了,还是仅有一部分?” 莉亚咬着嘴唇以阻止自己大喊大叫。“特别痒,而且感觉身上像烧起来似的。手上和胳膊上都是,腿上也有,实际上,实际上是全身上下都又痒又痛。这都是因为一种植物上的毒液。马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痒得我实在受不了!我带了一些叶子回来……给您看。”莉亚在袋子里摸索了一阵之后,拿出来一个包裹。她用颤抖的手指费力地打开包裹,取出一小撮树叶。 大主教仔细地端详着树叶,没有触碰。“你在哪里发现的?” “在比尔敦荒原那里,刻有我的面庞的怪眼灵石周围。它周围的树林都要被这种藤蔓勒死了。而灵石一直在喷火——从冬天开始就这样了。” “喷火?”大主教的声音低沉而担忧,“附近没有人吗?” “没有。但我通过意念看到,有人在冬天的时候触碰过了它。” “石头上有没有斑点?它变色了吗?” “是的。那块石头不大对劲。怪眼灵石的表面烧得面目全非,只留下两个裂缝,看出是眼睛。” 大主教露出震惊而担忧的神情,这让莉亚打了个冷战。他在担忧着什么。他在担忧一些和死亡相关的事情。 “我会死吗,大主教?”她问道。 “是大灾难的噩兆,”他低声说道,接着收敛了情绪,面向莉亚。“把那些野草拿到一边去,莉亚。跪下来,闭上眼睛。” 莉亚照着他的话做了,屈膝跪了下来。她感到大主教厚实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原本凶残的刺痒感让她颤抖不已,但大主教的手给她带来一丝镇定。她感受到他体内强大而深厚的灵力,就像湖水在拍打沿岸一样。他体内充满了能量。 “这种毒素并不致命,我已经帮你抑制住了。你可以安心了。不要乱动。”然而刺痒感变得更加猛烈,身上一阵阵的抽搐让莉亚喘息不已。她听到大主教更加坚定的声音。“安心吧,平静下来,我已经止住毒素,你不会再受折磨了。”在他说话的同时,更加汹涌的刺痒感向莉亚袭来。她感到皮肤像在燃烧。泪水滑过她的脸庞,莉亚忍不住发出呜咽声,身体还是不停地颤抖着。她又一次紧闭眼睛,咬紧牙关来克制自己。大主教的另一只手也抚上莉亚的头顶。“托伊渡米亚的福,安心吧,不要乱动。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手中输出,流入莉亚的体内,这时她耳中充满了喧嚣的声响。痛 苦和刺痒感逐渐散去,她宛若重获新生,如释重负地哭了起来。幸福、安全、舒心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她身边。她缓慢而颤抖地呼吸着,享受着不再痛苦而崭新的呼吸。 大主教从她身边走开,莉亚睁开眼,发现马丁站在门口,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她尴尬地发现自己还在不停地流鼻涕,连忙用袖子遮住鼻子。 马丁的声音很激动,还带着浓重的口音。“我警告过你不要召唤,我也告诫过你这个举动很危险,老天保佑!”他的眼中燃烧着怒火。“她怎么样了?” 大主教缓缓地走向座位,精疲力竭地坐下来。经过一场折腾之后,他看起来疲惫很多。“那种毒素不会致命。她太爱冒险了,我们这样尽心训练她,会不会是不明智的做法呢?”他看向莉亚。“注意不要烧了这些叶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烟气会把植物上的油带到空气中。吸入那些气体对人体非常有害。叶子上没有根,所以可以在明天把它们埋入大教堂的地底下。记得不要碰它,它的茎也是有毒的。” 马丁关上门走进来。他伸出手想扶莉亚站起来,但是大主教拦住了他的手。 “别碰她,马丁。她的衣服上也沾到了毒液。如果洗衣房也洗不干净,你恐怕也得把她的衣服埋了。洗的话需要一些强力皂,你可以从浣衣女那边要点草木灰碱液,那应该比较有效。记得把所有地方都洗一遍,包括你自己。” 马丁在她旁边徘徊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非常担心你,姑娘。比我之前说的还要担心。至于那种植物,大主教,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品种。我跨越过那么多树林,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普莱利,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植物。” 大主教按摩着太阳穴,双眼紧闭。“对,你不会见过这种植物。它不属于这片土地。” 莉亚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疹子和水泡都还在,但是已经不痒了。 大主教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说道:“你的身体现在会愈合的。再过几天,残余的毒素就会消散。希亚拉医师会给你一种辅助水泡愈合的药膏。” “这就是大灾难吗?”莉亚问道,“这棵植物?” “不,大灾难并不就是一种植物,也不是疫病,但它会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出现。明天我们来谈一下这个问题。这一趟下来你们俩都累坏了吧?快去吃些好的,早点休息,明天天亮的时候来见我。在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咱们这里来了些访客,在圣灵降临节前的这半个月,还会有更多的事情发生。王太后就要到米尔伍德来了。” 大主教和马丁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他们眼中都充满了忧虑。 药膏的味道很难闻,让莉亚的鼻子受到不少刺激。她的身体颤抖着,看上去像是刚被一匹公马从身上踩过去似的。她心想还好自己离开药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真是谢天谢地。而现在她准备前往厨房,迫不及待吃块面包充饥,吃完之后她就回房间,不再露脸,好好休息一下。黏稠的白垩色药膏布满了她的手臂、腿脚和脸庞,莉亚把兜帽戴起来,遮住脸上仍未消退的那些白色斑点,免得几个还在闲逛的人看到。不管大主教那儿有什么新闻,她都想知道,更别说牵扯到王太后了——她的丈夫就是那个在温特鲁德被莉亚用一箭夺命的男人。 白色的蒸气从面包烤炉中飘散出来,飘入莉亚的鼻中,使她越发感到饥肠辘辘。时间已经晚了,所以布琳现在可能和索伊在一起,而不会在村庄后面的自己家里。莉亚挺喜欢布琳,因此当知道大主教把布琳安排到厨房来顶替自己的岗位,给帕斯卡打下手的时候,她感到很开心。通常来说,这个位置会留给更加年轻的贱民,让他们有机会学习东西,但大主教还是选了一个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人。这也说明这时候帕斯卡可能已经睡下,她的门已上了栓。 莉亚挠了挠脖子,迫不及待想去洗澡。希亚拉给了她一些特制的浴盐,可以辅助伤口愈合。此时莉亚的脑中思绪万千。她想着明天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去找杜尔登问一问王太后的相关情况。她最近一直躲着杜尔登,因为他沉迷于灵力的学习之中,老是向她吹嘘自己学到了哪些东西。杜尔登并不知道,莉亚早就已经知道了那些他现在还在努力琢磨的基础知识——有人早就教过她了。但莉亚不能把这些告诉他,只能装作自己完全不懂,这让她感到有些不安。莉亚已经能以杜尔登想都想不到的各种方式运用灵力。 走近厨房的时候,莉亚看到楼上的灯还亮着,所以索伊和布琳应该还没睡。她已筋疲力尽,搭上扶手,结果轻轻一拉,门就开 了。一进去就感觉自己被烘焙面包的香味包围了。有些面包叉在炉子上烤,上面撒了丁香和各种调料。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正在讲故事——莉亚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这让莉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是埃德蒙的声音。在温特鲁德战役中,他们在科尔文的帐篷里见过。“……不,这是真的!不许笑。那真的是你所能想到的最固执的样子。想象一下这个画面——一边是国王的委员会,一边是面红耳赤、大声叫嚷的德蒙特……”他突然停住了,看向打开的门。 莉亚太过震惊,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埃德蒙,诺里斯·约克的伯爵,正在厨房里讲故事——在她的厨房里——还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帕斯卡在那里,一边咧嘴笑着,一边给他端去了一碗奶油水果。索伊和布琳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他所讲的每句话,她们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接着,她听到了另一个声音。“莉亚?”只见他从阁楼下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 是科尔文。 这太意想不到了。现在所有人都看向站在门口的她。他们看得到阴影中她惨不忍睹的面孔吗?她感到十分崩溃。科尔文穿着王子般华贵的衣服,逐渐走近她。他的腰上挂着圣骑士剑。当他走过来的时候,莉亚看向他的脸庞,看到了他眉毛处的一个小伤口。然后她听到了自己体内血液沸腾的声音。不应该在今晚。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她对自己现在浑身都是泥泞、疹子和药膏的模样感到羞耻。她感到自己无法吞咽也无法呼吸。她甚至都无法理智思考。 “莉亚,是你吗?”埃德蒙问道,接着挺直身子,笑了起来。“莉亚!你回来得挺早嘛!” 莉亚砰地关上门,迅速地离开,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但她太累了,所以跑了几步之后就又开始走。厨房的门开了,接着她听到身后靴子踩在草坪上的声音。她从未感到如此难为情。现在的情况比瑞奥姆再三嘲笑她和杜尔登还糟糕,也比格特明对自己的轻蔑和对索伊的谄媚更糟糕。她以最快的速度走着,但他在厨房的拐角处追上了她。这里月光正好照不到,莉亚满是疮痍的脸庞,恰恰可以隐入屋子的阴影中。 “莉亚,等一下!” 是他的声音。她曾经多么渴望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啊。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在翘首以待他回到米尔伍德,向她解释他的行为,向她道歉。在圣灵降临节之后的那几周里,她内心已经准备好了要和他理论的话。但是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笨蛋,笨蛋,笨蛋!莉亚暗自骂道。我是一个狩猎者!我本该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却因为疲惫而疏忽了。她蓦地止住脚步,在科尔文伸出手抓她斗篷的这一刻转过了身。 “不要碰我!”莉亚尖叫道,急忙把斗篷摔到身后。她的斗篷上还残留着那种植物的毒汁。她急忙后退了两步,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这难堪的局面。科尔文愕然地停住了脚步,眼中透露出震惊和受伤的神色。 “请你……请你不要碰我。”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埋怨起自己。 他坚定的声音传来。“给我看一下你的脸。” 她拼命地摇着头,又向后退了几步。“走吧,请你走吧。” “你的脸怎么了?” “我现在不能见你。不能以这个样子见你。” “我不在乎你什么样子!你之前也见过我最糟糕的样子。” 她沉默了。 “明天我能见你吗?”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帕斯卡洪亮的声音从厨房门后传来,听起来非常焦急。“莉亚!孩子!你在哪儿?莉亚?” “我们这次以客人的身份造访大教堂,”科尔文声明道。“我有太多话要跟你讲,也有太多事情要跟你解释。我很抱歉,莉亚。我真的很抱歉。我们明天再见。” 他在离开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的手缓缓地攥紧,又缓缓地松开。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内,莉亚看到过很多次这个动作。科尔文转过身,走回厨房,低声对帕斯卡说道。“她在拐角那里。埃德蒙,我们现在得走了。” 莉亚身子一软,靠在了厨房外面的墙壁上,炽热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她讨厌自己哭!她捧着脸流泪,同时尽力理清自己的情绪。虽然她感到尴尬、难堪,又因为疲惫和震惊而把事情搞得很糟糕,但科尔文终究还是回到了米尔伍德。他遵守诺言回来了。她没想到自己心中竟会如此释然。 毕竟他没有把她忘怀。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四章 科尔文 在莉亚将自己蜷曲又潮湿的头发拧干后,她的朋友拿着梳子开始梳理她头发打结的地方。莉亚头发的颜色不像索伊那样时髦,她对此一直深表遗憾。每次将莉亚头发梳顺的过程都像是一次战斗。布琳带来了一盘食物,有面包、奶酪、坚果和一杯苹果汁。洗完澡后不久,莉亚的皮肤还有些潮湿,同时因为用了碱皂而感到有些疼痛,但是新换上的裙子温暖柔软,比起往常的猎人皮革装,让她感到更加自由舒适。现在她的猎人装束安放在篮子中,等待她明天一早拿去清洗。莉亚将念力注入炉子旁边的怪眼灵石,使火燃烧得更旺些,借以驱逐夜晚的寒凉。另外两个女孩只是淡淡地瞥了眼突然迸发出来的火焰,她们早就已经对莉亚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了。 莉亚显然已经饿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她抬头看向布琳,一边吃一边问道:“他们准备待多久?” 布琳灵活地向前跳了一步,接着转了一圈。“一年,或者可能更久。帕斯卡说,这两位客人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内,他们的饮食都归我们负责,他们不会去圣学徒的食堂吃饭。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庄园里,所以我们得亲自准备食物,而且绝不能让任何陌生人进入厨房。”她停顿了一下,又转了一个圈。“战争已经胜利,老国王也死了,我们还要一直这样忧心忡忡下去吗?索伊告诉我,有一次那个治安官潜入这附近,企图伤害你。你觉得这种事情还会再发生吗?” 莉亚喝了一大口甜甜的苹果汁,回答道:“每天晚上你都要记得把门锁好,布琳。就算我还没有回来,我也可以睡到别的地方去,而且索伊总是睡得很沉。另外还要警惕的是,一些幸存的国王部下常在比尔敦荒原出没,并在那里务农为生。我和马丁发现过他们的踪迹,他们那儿离大教堂虽然有很大一段距离,但我们最好还是保持警惕。”她抹了抹嘴。“那么现在你可以跟我解释科尔文和埃德蒙怎么……” “是弗什伯爵和诺里斯·约克伯爵,”索伊打断她的话,提醒道。“他们有爵位,莉亚。你应该用爵位来称呼他们。” 莉亚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昨天他们一声不吭地就过来了,而且听说他们会在大教堂待上一年?你之前说他们还带了两位年轻的女士一同前来?” 布琳点点头,又一次开始旋转。她最近一直在练习跳舞,为她第一年的圣灵降临节舞会做准备。她得保证自己把舞步牢牢地记住。“其中一位是弗什伯爵的妹妹。她是北边一座大教堂中的二年级的圣学徒。她不仅是科尔文——我是指弗什伯爵的妹妹,也是大主教的秘密客人的同伴——盖伦·德蒙特。两位伯爵是保护她的人,另一位和她的关系或许不止保护这么简单。” 莉亚抓了一把坚果咀嚼着,想着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头上的梳子忽然带来一阵疼痛,莉亚倒抽一口冷气。“哎哟,索伊!” “我已经尽可能不用力了。”索伊说道,一边开始梳理莉亚头发上另一个打结的地方。 “不仅是保护的关系?”莉亚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布琳又转了一圈,接着沿着石板的边缘走了起来。老实说,这个女孩根本无法安静地待在原地吧!“在洗衣房的时候,我听到浣衣女说那两个女孩分别被许配给了两位伯爵。诺里斯·约克伯爵会娶弗什伯爵的妹妹。这真是太复杂了。我讨厌说这些爵位头衔。而且他们说过我们不必用尊称称呼他们。埃德蒙要娶科尔文的妹妹马尔恰娜,而科尔文要娶艾洛温·德蒙特。” 这一瞬间,莉亚心中充斥着愤怒和质疑,但她努力克制住这些情绪。所以科尔文是因为在外面追求女孩儿才姗姗来迟的吗? 布琳显然没有看到莉亚快要燃烧起来的脸庞,继续说道:“瑞奥姆说科尔文这个年纪应该要结婚或者至少订婚了。她觉得他在成为圣骑士之前就应该找一个妻子。你觉得他年纪很大了吗?他才十九岁。我爸妈结婚的时候,我爸已经二十五岁了,而我妈二十岁。”她转向莉亚继续说道:“跟莉亚说一下那个女孩的事情,索伊。关于艾洛温的事情!” 索伊已经将她的头发梳好了,莉亚依然坐着不动。她有那么多问题想问,但只有科尔文能给出解答。 索伊声音轻柔地说道:“她和我们一样,是个贱民。在她很小的时候,国王就把她安排进了大教堂,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两位伯爵把她带了出来。没什么人知道她的事情。大主教说我们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她是以贱民的身份被抚养长大的。我们只能说她是盖伦·德蒙特的侄女,她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盖伦·德蒙特的侄女。层出不穷的问题就像一大群嗡嗡的苍蝇一样在莉亚的脑海中绕来绕去。她在温特鲁德之战中看到过盖伦·德蒙特。他很有风度地将这场战役的胜利归功于灵力的作用,也禁止任何人炫耀这场没有损耗他一兵一卒的胜利。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后来,他夺取了小国王的监护权,成为王国的摄政者。许多伯爵和男爵对这场变故表示抗议,拒绝效忠于在德蒙特掌控之下的小国王。也有许多人支持德蒙特,因此这个王国现在正处于和平与内战之间的多事之秋。有些人违抗德蒙特的统治,但也有其他人唾弃老国王和他的残暴行径。这就像一叠摇摇欲坠的盘子,不知何时就会倒塌,摔得粉碎。莉亚想起了大主教对她说过的一些事情。 “好了。”索伊咕哝着,将梳子放到一旁。 莉亚热切地向前挪了挪凳子。“大主教说,今晚王太后将抵达米尔伍德。你们……?”她停了下来,看到索伊和布琳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猜你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她来参加圣灵降临节。” 索伊严肃地说道:“老国王的遗孀?为什么?” 短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莉亚站起来,开始踱步。“当我离开的时候,这里的生活还是毫无变化,枯燥乏味的样子。而现在,看看这乱糟糟的一切。我不知道她站在哪一边,但我猜她应该支持她儿子那一方。科尔文会知道的,如果过了今晚,他还会找我谈话的话。”她小声咕哝着。她迫不及待地想找他说话,为自己在他面前大喊大叫而道歉。 索伊给了她一个拥抱,“莉亚,他们到了这里以后就说,立马想见到你。你听到这个应该会开心点吧。弗什伯爵——科尔文对我很好。他说他还欠我一个礼物。你记得吗,因为那时候我帮了他。虽然大多数事情是你做的,但是他记得自己许诺过什么。我怀疑……我怀疑他是不是特意为了某件事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至少是因为她妹妹下一年要在这里读书吧。他自己已经不再是圣学徒,而是一名圣骑士了。” 莉亚看着索伊。 “呃……是不是因为他要亲自教你读书?”索伊接着暗示道。 莉亚感到心中的火焰在猛烈燃烧,即刻将令自己窒息。 第二天黎明,莉亚去往洗衣房清洗装束。从怪眼灵石口中涌出的水流十分滚烫,但莉亚专心致志地控制着热度,戴着手套用草木灰皂刷洗她的皮制用具。她首先清洗了沾染上毒汁的猎人用具——她的腰带、护腕、射击用的手套、箭筒、剑鞘——随后将它们安放在一旁,把潮湿的裙子捆起来。她依稀听到有说话声和脚步声逐渐靠近。突如其来的打扰让莉亚感到恼怒,但她也只能压抑着不爽,命令怪眼灵石停止运作。于是怪眼灵石上面的眼睛逐渐冷却下来,水流也逐渐消失了。 这是一个凉爽而潮湿的早晨,地面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马丁总在黎明之前起床,大主教也总是在早晨带来很多消息,莉亚并不想错过,于是开始匆忙地收拾东西,可惜并没有能够在浣衣女们进来之前离开。 瑞奥姆那双眼睛细细审视别人的模样总让人觉得自己丑陋不堪。她犀利的言语就像一把水果刀,能够快准狠地一刀切下。“看看你自己的脸,莉亚,”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你得了什么病?”她咂了咂嘴。“还正好在圣灵降临节之前。真是糟糕。” 莉亚提起了篮子,并不回应她,想要就这样离开,但是其他的浣衣女在她面前一字排开,形成一道人墙,阻拦了她的去路。她们都带着匕首,身前挎着柳条编织的篮子。 “让我过去,”莉亚不耐烦地说道。“大主教在等我过去。” “你的脸怎么了?”瑞奥姆眯着眼问道,脸上厌恶与喜悦的神情交织在一起。 “这不关你的事。让我过去。” “你真的是急着去见大主教吗?我对此感到怀疑。新来的客人们对于你来说肯定很有吸引力吧。特蕾莎说诺里斯·约克伯爵是这个百里区最英俊的男子。她向他提议可以帮他洗衣服,他也欣然同意了。另外那个比较忧郁的却拒绝了,他说他只信任你。” “我?”莉亚吓了一跳。 “具体地说,也不是你。”瑞奥姆说道,莉亚知道她想从自己身上套话。“只不过是为大主教做事的女孩才有资格这么做。莉亚,你就效力于大主教。不是吗?”她脸上近乎邪笑的神情令人作呕。 莉亚的脸颊烧了起来,但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瑞奥姆现在已经十八岁了。在圣灵降临节之后,她将会离开米尔伍德,要么嫁给当地的铁匠,要么去更大的城市找工作。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对她来说找一个男孩子结婚没有什么困难。但是,在米尔伍德,在她迄今为止的大部分生活中,她一直被公认为是男孩子最渴望追到的最美的女孩。直到去年的圣灵降临节,索伊出现了,而且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一句刻薄的话,所以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取代了她的地位。索伊原本非常自卑,但突然之间这么多人注意到她,男孩们都会紧张地搭讪她,只为了得到她的一句问候。当她发现这一点之后,她变得不再那样胆怯,逐渐自信起来。但是索伊不像瑞奥姆那样,会因为自己的优势而轻贱他人,或是利用自己的美貌让男孩们帮她做苦力,让其他女孩子帮她做事情。这对于瑞奥姆来说就像一个不断溃烂的伤口,莉亚能够看出这也在她的灵魂上落下了伤痕。 “让开。”莉亚警告她。 “我刚刚问了你一个问题。” 莉亚的耐心随着瑞奥姆的奚落而消耗殆尽。她咬了咬牙,将自己的篮子猛地推向瑞奥姆的篮子——不是很用力,但足以让瑞奥姆无法站稳。“我是大主教的女孩,”她坚定、自信地说道。而她却用大脑将这样的思想注入瑞奥姆的脑中:站到一边去,不然你会后悔的。让开,瑞奥姆,不然我会在这些女孩面前让你难堪。我是一个猎人。灵力的作用在她的身上也快速划过。 瑞奥姆一脸震惊地瞪着她,犹豫着接下来的举动。那一刻,莉亚正想兑现刚刚的威胁,但随后瑞奥姆就向后退了一步给她让路。浣衣女们形成的人墙就这样瓦解了。莉亚一只手提着篮子,一只手伸进另一个女孩的篮子里抓了一把薰衣草,准备在烘干皮衣的时候用上。“谢谢。”走过她们的时候,莉亚僵硬地说了一句,接着便向厨房走去,隐没在前方的雾气之中。 “我讨厌她,”莉亚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但并没有停下脚步。 在路上,莉亚意识到自己生气了,她的心怦怦作响,她甚至产生一丝邪念,想要返回那里将瑞奥姆推入水槽中。莉亚幻想着将瑞奥姆的脑袋摁入水中,感到无比爽快。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其他女孩会有什么反应呢? 她意识到这些想法很危险,便控制住自己不再继续想下去。马丁训练过她格斗——怎样擒住对方的 手腕,扭转一圈,绊倒他,以及怎样用匕首卸去对方的武器,怎样弄伤他们的脚而让他们感到害怕。她甚至知道许多种快速打伤或者打死对方的途径,虽然她还没有应用这些知识的机会。但她心中牢牢地记下了这些,就像是存放的硬币,不希望有花出去的一天。但是这些对瑞奥姆和其他浣衣女产生的恶意很危险。那些想法很可能就在她自控力不坚定的那一瞬间变成现实。 莉亚脚下的草地很柔软。鲜花和嫩草散发出的香气环绕在她的身边,一片片的喧闹声陆续传来,是圣学徒们起来上学了。几只大雁从她头顶飞过,伴着鸣叫声,划破周遭的静寂。莉亚走向厨房,想要让索伊或布琳帮她把皮衣放在火边烘干,这样她就能迅速去见大主教了。这时,她听到了另一阵从厨房对面传来的声响。她好奇地追随着声音的源头,绕过拐角,寻到了厨房的背面。那是一个几乎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莉亚就像鸽子栖木那样,静悄悄地靠近。她从角落偷偷地看去,发现他在那里。 是科尔文。 莉亚静静地看着他。他背对着自己,正在挥剑练习。一连串动作错综复杂,就像他同时在与十个人打斗一样。每一击、每一闪都把握得十分精准。莉亚陷入了回忆之中。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她还是记得每一个细节。这几个月以来,莉亚每晚睡前都要回想一遍那些日子,回想在那个暴雨天,受伤昏迷的科尔文被丢弃在了厨房,回想在某一天晚上,他拿着一把扫帚在练习剑术,但因为错估了桌子的位置,最后反而把扫帚把子响亮地磕到了桌子上。莉亚想到这里,不禁笑出了声。 科尔文听到了这笑声,猛地转过身来,脸上充满恼怒和敌意。莉亚曾看到过一百遍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在他不耐烦的时候、命令别人的时候、警戒的时候,或是生气的时候。但当他看到莉亚之后,脸上的不悦逐渐退去。他将圣骑士专用的剑收入鞘中,向她走来。 她紧紧地盯着他,手中攥着篮子。眼前雾蒙蒙的一片,让她感觉像在做梦,但又不像在做梦,因为此时的莉亚能看清每一处细节。他那挂着刀鞘的皮带上,镶嵌着的银光闪闪的星状铆钉;他暗色的皮衣,因为背带的约束而显得十分紧身;浅色的长袖和袖口搭配适宜;他的脸庞,他的双手,他的那道疤。对,在他额角的那道疤。他离得那样近,她甚至能真切地看到伤疤上面细小的褶子,她记得自己曾经从那里抹去过血迹。 “你刚刚在嘲笑我吗?”没有多余的问候,他径直说道。声音却很温和。 过去的一年很漫长,对于莉亚来说,那是痛苦、焦虑而忧伤的一年。但这一切的情绪,在他用那特有的善意、钦佩的眼神看过来的一瞬间,就像一滴水落在煎锅上,只是的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很高兴看到她,并不紧张。她知道他想见她。她的世界因此而变得完全不同。 莉亚扔下篮子,紧紧地抱住科尔文,感受他真实存在的躯体。这也间接告诉他,她身上的毒液已经清理干净。她几乎和他一样高,她的头发能触碰到他的脸颊。他闻到了莉亚身上皮革与汗水夹杂在一起的味道,但他自己身上也是这个味道。莉亚已经忘记他身上的味道了。记忆就像烟雾一样难以抓住。 “对,你这个傻瓜。”她说道,最后用力地抱了一下,然后放开他,后知后觉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有点尴尬。但她并不后悔。莉亚看向他的脸庞说道:“我在嘲笑你以前做的某件事。你老是能逗我大笑,但也老让我哭泣。你没有遵守约定在去年的圣灵降临节到来,这让我非常沮丧。但是现在你还是出现在这里了,听说你还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所以我想我应该试着原谅你吧。” 他露出了思索的神情。被她拥抱之后,他的神情有些别扭,但并没有不快。“想出哪种最恰当的惩罚措施了吗,莉亚?我会接受你的惩罚的。但首先请允许我解释一下。” “你当然可以解释,但现在不行。”她伸出手去捡篮子,但是他先于她拿了起来,她差点就碰到了他的手。他把篮子递给她。 “为什么不是现在?”他审视着她,问道。 “因为我必须要去聆听大主教的教诲,他讨厌重复讲述。我现在是一个猎人了,不是厨娘,所以我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我今天什么时候可以再来见你?”他问道,从她的篮子里抓起一把薰衣草,嗅了嗅,然后将它们放回篮子中。 “当我有空的时候吧。”她生硬地回答道,低头看着篮子中的花。“我在哪儿能找到你?” “我一直很想拜读马德罗的圣书,但一直没什么机会能明目张胆地做这件事,想来想去,只有趁圣学徒们都在上学的时候,我才能过去看个痛快。” “啊,在禁区那边!作为一个猎人,我有资格禁止你去那里逛。但我的职责是禁止别人找到那个地方,所以我还是会允许你去那里。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带一个苹果过来?”莉亚提议道。“有斑点的苹果是最甜的。” 他凝视着她的脸,看清了她脸上的疹块。“我记得的。自从我走后,就一直渴望可以再次品尝到这样的苹果。我觉得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看了看四周笼罩在迷雾中的树木。“但这里还没有大灾难的噩兆。”他轻声说道。“还不错。” 我们应该永远假装自己在公众的视线下生活和思考,就好像有人能够窥视到我们内心的一角。大灾难并不是毁灭我们居住的地方,而是我们自身的内心。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会比独自行动时更容易产生邪恶的想法。如果你被迫加入一群人中,那么你最好脱离开来。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左右你的想法。就算他是一名圣骑士。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五章 传播规模 莉亚抵达大主教书房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讨论了好一会儿。马丁惬意地靠在窗户边,像往常一样双臂交叠在胸前,下巴凸出,一副心情不大好的姿态。普雷斯特维奇坐在桌边,正在整理几摞羊皮纸、印章和封蜡,永远耐心而一丝不苟的模样。不远处的一支大蜡烛上面有蜡油不断滴落下来。他头顶上露出的一点白发就像刚刚飘落下的雪。他是房间里年纪最大的人,并且一天天老态毕现。 大主教披着披风来回踱步,看到莉亚进来,瞥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因此打断谈话的思路。他的嗓音温和而沙哑,但总有点喘不过气似的,“自从上个月已有三份通报了。仅仅两周前就来了第四份和第五份。它们都是从哪儿发来的,普雷斯特维奇?” 管家抬起头,用笔戳了下耳垂。“从凯恩兰和苏滕的大教堂发来的。最新的是弗什伯爵从毕勒贝克带来的。” 莉亚坐在马丁身边一张靠窗的座位上,紧张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大灾难的噩兆正在蔓延。”大主教说,接着摸了摸嘴唇。“这已经给德荷米亚、派斯、浩特兰德带来了很大的灾难。这些天没什么圣骑士敢独自在外行走。他们总是结伴而行,那两位伯爵也是如此。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一所大教堂因此沦陷,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现在面对的威胁对于我来说是个重大而艰巨的任务。” 马丁站起来,近乎咆哮地说道:“当时是谁身上携带着噩兆感染了那些石头?是谁在传播这些邪恶?是蚀心邪灵吗?当初普莱利还没来得及呜咽一声就沦陷了,甚至都没用得上灵石喷火和毒液的传播就沦陷了。当时王子们被他们信任的人背叛了。而当信任破灭的时候,法律也破灭了。哪里不再有法律,哪里就会有战争和杀戮肆虐横生。” “战争只是大灾难的噩兆之一,”大主教说道。“有时候它以瘟疫的形式吞噬人的性命。有时以旱灾的形式。有时候甚至,虽然是伊渡米亚禁止的,还会以水灾的形式显现。”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莉亚。“我知道你一定感到很困惑。普雷斯特维奇明白这些事件的严重性。马丁也明白,因为他曾经经历过这些苦难,他亲眼看着他的国家因为大灾难的侵袭而沦陷。你还很年轻,莉亚。在你的生命中,还没有发生过如此糟糕的时节。这会是你的第一次经历,所以我会解释给你听。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已经目睹过它一遍又一遍地发生,就像水轮在河中不停地搅动着。” 他转过身,回到桌前。“普雷斯特维奇,找一下来自浩特兰德的那份通报。就在那儿,上面有警察的封印。对,就是那份。谢谢。”他打开通报,眯起眼。“在这个案例之中,大灾难以一种带有毒液的植物的形式出现。它出现在怪眼灵石周围的树林里,很快地在森林中蔓延开来,每一个触碰到它的人都会受到感染,身上出现很痒的疹子。而烧了这种植物所产生的烟气会携带着毒素侵入人们体内。”他将羊皮纸递还给普雷斯特维奇。“很奇怪,不是吗?一种不是本地的植物,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出现,可以如此迅速地毁坏各地。它是被什么带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莉亚想到科尔文可能处于危险中的时候,她感到心痛如绞。“大主教,”她说道。“我知道是谁在 树林中毁了怪眼灵石。” 他停顿了一下,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孩子?” “当我冷却那块石头的时候,我碰了它一下。在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在脑中看到了一些人。他们是来自温特鲁德的士兵——国王的人。当时是冬天,他们睡在石头旁边取暖。我可以看到他们身边的积雪。有个人过来触碰了石头,他就是那个让它开始燃烧的人。我认出他是因为他曾经捣过鬼。他曾将科尔文带到厨房,接着就去寻找那个治安官。”她停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当我从温特鲁德回来的时候,我和你说起过他,还记得吗?他叫斯卡塞特,戴着治安官的魔徽。他不能说话,但他知道我。他知道我曾去过怪眼灵石那里。他知道我在那里对治安官的随从们做了什么。” 大主教沉下脸,神情愤怒,“马丁,你必须找到他。他戴的魔徽很危险。他可能还不知道那块魔徽的力量,也不知道自己用它做了些什么。但是只要他找到一块怪眼灵石,就可以找到其他怪眼灵石,如果他击破了我设置的结界,那大教堂就会陷入危险之中。去找他,马丁。如果可以的话,把他带来见我。如果不能的话,就做你必须做的事情。我们必须阻止他。” 莉亚坚定地站起来。“我可以找到他,大主教。十字圣球会带我们沿着正确的方向找到他。” 他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莉亚。我不能让你们俩同时离开。我现在需要两名猎人。”他抬起手,阻止了她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的抗议,“安静点,孩子。照我说的去做。我的做法你不一定总能理解。再对我信任久一点。我需要你和你的球都留在这里,因为米尔伍德这里有伯爵们带来的客人。她的名字叫艾洛温·德蒙特,加伦·德蒙特的外甥女以及普莱利的继承人,普莱利公主的女儿,在她出生后不久她母亲就因为难产而去世了。按照那片地方的习俗,女儿随她母亲姓。她母亲就死在梅思福,是塞弗林·德蒙特的唯一女儿,也就是加伦·德蒙特的妹妹。国王一家仍旧憎恶着德蒙特家族,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个孩子以贱民的身份在塞姆普林弗大教堂长大。温特鲁德之战后,有人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你要密切关注她,这很重要。对于普莱利人来说,她是他们国王的法定继承人。他们曾向德蒙特请愿让她回来,回到他们那里的大教堂上学。目前他还没有同意。我们很怕他们会劫持她。” 马丁冷哼一声,眼中闪烁着怒火,“劫持,大主教?您的意思是,将她带回她本该生活的地方叫劫持?她从小被人劫持,从普莱利带到别的地方去,她从没有得到她应有的权利,境遇还不如一个孤儿。再说别的就不妥了。” 大主教的表情严肃起来,“马丁,这点我不想争论。我自然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来决定她的去向。她将在米尔伍德住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就把她转移到另一所大教堂去。流言正在传播中,说她会在这儿逗留一年。这件事要严格保密,到她该转移的时候,我们要出力帮忙。不要让人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去哪里。我刚刚提过,国王一家憎恶德蒙特家族。按照计划,原本她的存在已经被大家遗忘,但现在公开了。国王的老朋友们可能会前来取她性命。这就是你一定要留在这 里的原因,莉亚。我需要你保护大教堂,保护伯爵们,以及保护这个女孩。我相信马丁的能力。如果斯卡塞特仍旧潜伏在比尔敦荒原,马丁会找到他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需要在米尔伍德附近找找。” 马丁向后靠去,双臂交叠,“你应该把那个女孩送去普莱利。这片土地太危险了。太多流血事件。她回到自己人身边会更安全。” “谢谢你的建议,马丁。你知道我信任你,敬佩你的智慧。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马丁喃喃低语了几句,摇摇头,“这不对。以一个年纪这么小的人的性命作代价来玩这些游戏是不对的。” “马丁。”大主教警告道,语气变得严厉。 “我听到了。会照着做的。但我不认同这样的做法。我不能。”他说着从窗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普莱利的人民曾经吃得像王子一般,但现在为了得到面包渣都要卑躬屈膝。是那个变态的国王毁了我们。他现在埋在冰冷的地下,没有人为他哀悼。这个女孩就是复兴普莱利的最后机会了,愿上天保佑。她是这个国家重生的关键呀。” 大主教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他,没有吭声,只是等待马丁说完。 马丁叹了口气,回到窗边的座位,坐到莉亚旁边,“我说的是心里话,大主教。我有自己的想法你们都知道。但是我会像普雷斯特维奇那样遵守指令的。你可以相信我。”他向大主教挥挥手,“我打断了您讲话,您刚刚应该还有话想说。” 大主教向普雷斯特维奇走去。普雷斯特维奇刚看完另一份卷轴,声音厚重而文雅地说道:“这封信上说,王太后今年会到米尔伍德参加圣灵降临节。她大约在两周之后抵达。她的随从们会跟她一起来。我们要自己出钱负责他们的起居。” 莉亚一惊,看向大主教,“她知道艾洛温在这里吗?” “我不清楚。但我可以假设,而且必须假设她已经通过某种途径知道艾洛温就在这里。她的随从们可能想要劫持她,对她或者伯爵们下毒,或者根据我们的防守来决定他们能做些什么——来勘察我们对她的保护措施有多牢固。他们可能会试探我们的想法。这就是为什么伯爵要待在这里而不是待在村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只能食用我们厨房做的食物。这也是为什么我的猎人要在他们留在这里的时候负责他们的安全。如果出现什么威胁,你要逃到隧道里面去,用你的圣球为他们找一个安全的避难地。马丁,你去寻找目标的时间不长,因为你必须在节日前回来。王太后抵达的时候,你们都得守在这里。记住,她是已故国王的妻子。我能理解为什么她最近几个月造访了百里区周围的好几个城镇和大教堂。她是一个……狡猾的女人。你们要警惕她。” 马丁向前探了探身子说道:“现在把那个女孩转移走比较安全,大主教。” 他摇摇头,“我宁愿她受到我们大教堂的保护,在它还足够坚固的时候。我们还有时间,马丁。还有时间。” 太多的思绪和疑惑让莉亚感到头昏脑涨。她双臂交叠,深深地低下了头,感到自己责任重大。 大主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所以,莉亚,你瞧,毕竟我并没有把更艰巨的任务交给马丁。”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六章 诺言 莉亚将那裹着食物的亚麻巾边角的褶皱细细抚平,小心地将其打包入马丁的行装中。她还放入了几袋马丁喜欢的香料,然后把包系上,递到了他的面前。马丁鲜有地对她露出微笑。他的弓已经上弦,两只箭筒里装满了带有羽毛的箭镞,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短剑柄上。莉亚有些为他担心。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这与死亡和战争打交道的工作也令她不适。温特鲁德一战依然是她的梦魇,挥之不去,却并不频繁。 莉亚上前给了马丁一个拥抱,马丁沉下脸,“嘘”地把莉亚推开,“你才需要安慰,姑娘。老天知道,穿梭在沼泽之间,拍死吸血小飞虫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愉悦享受啊。你的工作才更加危险。”他眼神坚定地看向她。“如果你之前有花心思学习,那已经从我这里学到足够的本领了。猎人是耐心的,猎物是大意的。你是一个好姑娘。要记得保持警惕、谨慎。我会在两周之内回来。”他伸出手将她落在耳前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马丁做出这样温柔而满含欢喜的动作,却让莉亚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我会让帕斯卡给你留一块撒布卡帝奶酪蛋糕,”莉亚说道。“也可能会留一整盘。” 他摇摇头,重重地拍了下肚子,“我这里解决不了一整个,但是如果有一块留给我的话——那还是值得让我回来的。记得留心圣学徒那片地方。这一学年快要结束了,我想会有些新生开始蠢蠢欲动。要是有人在晚上出来晃荡,我不介意你把他们的头发染成蓝色。菘蓝会有所帮助。” 莉亚不禁大笑起来,又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打开腰间的袋子,取出十字圣球。他直直地盯着她,眼神忽然凌厉起来,仿佛能穿透一切。他那浓密的花白胡子下,依然是下沉的嘴角。他做了个怪相,轻启唇齿,仿佛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告诉我斯卡塞特在哪里,”莉亚并没有因为他的注视而感到紧张,继续自顾自地对圣球说道。 圣球开始在她手中旋转,最后指向西北方向,那是比尔敦荒原所在的方向。马丁看了看圣球的指针,又看向圣球表面浮现出的文字,但他和莉亚一样,也看不懂那些文字。马丁向莉亚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他戴上皮衣上的风帽,用以遮挡中午的大太阳。 在他从视线中消失之后,莉亚又低头看向圣球。告诉我科尔文在哪儿,她在脑中如是说道,圣球的指针再一次开始旋转,停下来的时候指向了苹果园,和莉亚料想的一样。她小心翼翼地把圣球装回袋子中,朝苹果园走去。无数思绪在脑海中碰撞,莉亚走着走着差点摔跤。对她来说,一下子理清这么多威胁和危险很有难度。圣骑士们的周围仍然杀机四伏;那位德蒙特女孩面临着一群敌人;而王太后马上就要抵达米尔伍德。她一个人怎么应对得了这么多的事情?几周以来,莉亚心里一方面畏惧圣灵降临节的到来,但是另一方面当她知晓科尔文的到来时,这种畏惧又转化成了兴奋。虽然她很开心能和他一起跳舞,但未免对他有些担忧。 “莉亚!”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她有些恼怒地转过身,看见阿斯特力德跑过来。他今年十一岁,长得很矮,头发像粘了一个个黑色的箭头似的,一撮撮地簇立着。 她停住脚步,有些沮丧。“是不是大主教要见我?”她问道。 他一边走近一边摇头,上气不接下气。“我以为你知道,”他说道,喘了几口气。“我偷听到格特明·史密斯对一些男孩说的话,但是他没有发现我。格特明警告他们不准邀请索伊在五月柱周围跳舞。他说……反正他威胁了他们,莉亚。他威胁说,除了他,如果任何人邀请索伊跳舞的话,他就会把那人痛揍一顿。”阿斯特力德的小脸蛋因厌恶而皱成一团。“他真的是一个花花公子。告诉索伊,莉亚。这不公平,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和她跳舞。” 她皱起眉,点了点头,“谢谢你,阿斯特力德。我会告诉她的。” “你的脸怎么了,莉亚?” “没事,正在愈合中。谢谢你,阿斯特力德。”当他跑去办另一件事之后,莉亚便继续往前走。马上要和科尔文见面了,她的脸上却痕迹斑驳,一想到这一点莉亚就感到很困扰。她的皮肤现在正在脱皮,不时有小碎片脱落下来,特别是鼻子那边。但至少她已经不觉得痒了。 她从果园的南边进去,穿过平坦的小路,走向在下面守卫着这条路径的怪眼灵石。但是她在半路上就碰到了科尔文。周围是一大片苹果树,莉亚只能弯下腰,从张牙舞爪的树枝底下穿过去。 她试图小声地说话,不想显露自己因为见到他而变得兴奋的心情,“这次我没给你带什么食物。如果你饿了,那可是你自己的错。高一点的树枝上可能会有苹果。” 于是科尔文伸出手,摘下两个苹果:“米尔伍德的苹果很合我的胃口。自从我离开这里之后,就没有吃过这样的苹果。其他地方的苹果要么红色,要么黄色,有些多汁,有些黏稠——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混合色,也没有这样特别的味道。”他扔了一个给她。莉亚接住以后便端详起来,她注意到根茎附近有些斑点和污渍。 莉亚先凑近苹果嗅了嗅,吸入那属于苹果的微妙的芬芳,然后留意到他看她的眼神。她看不透他的眼神。不是愤怒,也不是急躁。他看起来很平静,很自信。 她咬了口苹果,享受着迸射而出的芳香。“很遗憾,你没有在春天的时候来这里,”她说道,“那是我最喜欢的季节,那时果园里的果树都很茂盛。橡树正在萌芽,苹果树上掉落的花儿飘飘洒洒, 就像下雪一般。我以前肯定告诉过你,”她一本正经地说道,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我们现在肯定在圣父圣母相遇的那个花园附近。可能是我们发现梅德罗斯的那个花园,你还记得吗?想象一下如果真的是那个花园,就太奇妙了。” 科尔文摇头。“你还是没变,仍旧对你不大了解的事物掉以轻心。” 莉亚露出甜美的笑容,问道:“又没人教我,我怎么可能了解全部呢?”她又咬了口苹果,“我们对古时候的事情了解得太少了,科尔文。如果我们的圣父圣母没有同时一起咬下苹果,那事情会变得怎么样呢?” “虽然你说那是一个苹果,但是圣书中只提到是‘水果’。他们吃的也可能是其他水果。” “对,但至少我说的是苹果,那总比南瓜靠谱多了吧。如果他们没有同时吃那个水果会发生什么呢?如果圣父先吃了它会怎么样?” “那惩罚依然会降临,”科尔文答道。“这是关键,莉亚,谁先吃了水果或者哪种水果并不重要。可能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咬了第一口,然后第一个受到惩罚。不过你直接过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讨论知识之果这件事的意义的吧。来,坐到树桩上。我还没向你解释。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你可能在心里想,我真是一个不守信用的无赖吧,我敢肯定你是这么想的。请答应我,坐下来,让我们聊一聊。” 旁边有一块草坪看起来比树桩更吸引人,莉亚在那儿坐了下来,品尝着美味的苹果,等科尔文开始说。这是科尔文亲自爬上树摘到的苹果,莉亚感到几分窃喜。那天早晨大主教已经向她说明了很多情况,所以莉亚觉得大多数的事情自己已经了解了。 他站在一旁,端详着一根树枝上的葱葱绿叶,并没有和她一起坐在草坪上。“在我离开的那天,我跟大主教说过我可以支付你的学费,你就可以上学了,但是他拒绝了我。他那时已经知道我将被提拔为弗什伯爵,所以他拒绝并不是因为钱的问题。他说你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他不想让你再吸引更多的注意。温特鲁德之战过后,我原以为天下已经暂时太平了,但他说我想错了,其他伯爵会反抗德蒙特,集成反叛军起义造反。而在那不久之后,这些事情就真的发生了。他警告我不要对任何人透露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情,包括德蒙特。这是为了保护你,也是为了保护米尔伍德。经过我的周旋之后,他答应我能对唯一一个人说出这件事,那就是我妹妹。她知道这件事。” 莉亚皱起眉头。“那他禁止我见你了吗?” 他低头看向她,摇摇头。“不,禁止已经解除。我现在是客人的身份,大主教个人的客人。他叫自己的猎人来陪伴我再正常不过。我平日的生活就是常常和同伴们一起去狩猎和出击。我很享受这一点。虽然不仅如此。当我们的小部队带着小国王回到科摩洛斯举行加冕仪式的时候,德蒙特交给我一项艰巨的任务。在温特鲁德之战中,我为他出了很多力,他也知道我的父亲曾经宣誓对他父亲效忠。所以他告诉了我他外甥女的存在——一个我从我父亲那里知道的秘密。我在小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你知道吗,当老国王击毁普莱利之后,他想确保普莱利的王子没有一个活着,他觉得只要有王子活着,就有可能在将来召集众人造反。多年前,普莱利的王子殿下与德蒙特的妹妹成婚。当老国王开始侵略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夫妻了。那时候她正怀孕,但他必须离开她,去保卫自己的国家。在战争期间,那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不幸的是,女孩的母亲却因难产而死。”他严肃地看着她,莉亚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停止了吃苹果。 莉亚的内心剧烈燃烧了起来。 科尔文温和地说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那些幸存的人说王子殿下在他年轻的妻子去世之后非常颓丧,甚至失去了灵力的辅助。最后他落入老国王部下的陷阱,不幸身亡。他的人头被挂在一根长矛上,矗立在科摩洛斯城中。普莱利沦陷了。那个孩子被国王监禁起来,藏在一座大教堂中。她以贱民的身份长大。”他专注地看着她。“莉亚,我被德蒙特派去寻找这个孩子。我本来以为……我真的以为那就是你。你的年龄和她差不多。圣球听到你的指令时也浮现出了普莱利的语言。我不觉得他们会把孩子放到离普莱利那么近的米尔伍德,但是这一点并不能完全否定我的猜测。你的确和德蒙特家族有相似之处。不是头发,而是你的脸,你的表情——总让人觉得和他们家族很相似。” 莉亚的喉头动了动。“阿尔马格也这么认为。”她轻声说道。 “德蒙特对我说,我需要拿到毋容置疑的证据。他派我去了档案室。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的使命,只是在那些档案中搜寻当年公主女儿的下落。我知道普莱利是在哪一年沦陷的。在翻看了很多档案之后,我找到了一份国王亲笔书写的案卷。当时国王将孩子带走之后,放到了塞姆普林弗大教堂去。” 和大主教所说的一样。莉亚心想。 “那是一个很小的教堂,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在王国的东部沿海地区。德蒙特那时已经开始着手叛军的事情,所以他派埃德蒙和我去大教堂寻找这个女孩。她在那儿以另一个名字生活着。那里的大主教在她来之前就生活在那儿了,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尽管他因为惧怕老国王,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他把她交给了我们来监护,但是警告说,国王的部下曾经跟他说过永远不能让她逃出来,不然他的大教堂将会被烧得片瓦不存。国王的部下发誓他们会找到那个孩子,杀死 她和她的后代。他把她的保护权转交给了我们,我们就接受了。普莱利人民自然希望她回去,她是唯一活下来的继承人。” 科尔文在莉亚身旁蹲下,他离她很近,近到她都能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影像。他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几近痛苦,“我本来以为那是你,莉亚。我原本希望的是,虽然我不能遵守和你的诺言,但我能为你带回更好的消息。我很抱歉我丢下了你。去年我一直在不同的大教堂之间来回奔波,艾洛温在大教堂学习读写我们的语言,普莱利语和达荷米亚语。三种语言,而不是一种。她的脑子快要炸开了!我妹妹,马尔恰娜,是她的陪读。这个转变对于艾洛温来说……很困难。她是塞姆普林弗的一名浣衣女。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的味道就像你今早带着的那束花一样。那样的味道让我想起了你。”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低头盯着草坪。“圣骑士们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叛军在树林中暗暗滋生,枢密院面临着与其他三个国家的战争危机,而我……我不得不哄着一个学习糟糕、灵力匮乏、宁肯在水槽中洗衣服的女孩读书。”他看向她,语气中开始带上鄙夷。“最近一次她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我们正在布勒贝克。我建议来米尔伍德。这是王国里最古老的大教堂。你的大主教充满智慧,也许能帮助她控制住她的恐惧之情。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可以亲自告诉你为什么我没有早来,为忽视你而亲自道歉。大主教不会让你成为回廊的学徒。你必须继续工作,直到完成任务。但我对你的誓言依然没有失效。这是唯一让我心甘情愿的任务。我不能教你怎样读书和铭记,莉亚。但我可以和你分享我知道的东西,以及我在自己的圣书上面抄写的东西。” 莉亚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保持淡定和冷静。在短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在所有的情绪当中,她被嫉妒之情苦苦地折磨着。她嫉妒他们找到的是另一个贱民女孩。那个女孩有权享有科尔文一年的陪伴,有权学习三种语言,还能光明正大地练习灵力。莉亚为什么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这是一种很强烈的感受,莉亚在脑中将其消灭,不愿意让这种情绪滋生、扎根在她心中。 “那你的另一个诺言呢?”她问道,看向地面,手中捻着苹果茎,又把它拔了出来。 “另一个诺言?” “你走之前在我耳边悄悄说的那句话?”她抬眼看向他。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了然的微笑。他站起来,踱了几步之后,靠在一棵树干上,双臂交叠,“呃,我可没有明确说在哪一个圣灵降临节我会邀请你跳舞。” “所以你当时是邀请我跳舞吗?那是你的意图?” “你之前说过那是你在五月柱周围跳舞的第一年。那也是能遇见你的一个机会。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我想的那样发展。不过耐心是智慧的好伙伴。这也是你需要修炼的一课,莉亚。” “如果我没那么多耐心,”她说道,又狠狠地从苹果上咬下一块,“我就会在你昨晚吓到我的时候,直接让你的脚废了。” “让我的脚废了?这是一个今年不和你跳舞的好理由。” “几分钟之前我还觉得你变善良了,科尔文,”她说道,但心中对于他的嘲弄感到很愉快,“一年前,你几乎每讲十个词就要奚落我一番。本以为你变善良了,没想到没多久又打回原形。” 他自嘲地一笑,“这一年里很多事都变了,包括你。我在礼节问题上花了一番工夫。我妹妹负责帮助我提升礼节。她无疑需要你的帮助。她今晚想要见你。” 莉亚耸了耸肩。“这个追求可能没什么希望,但我们必须试一下。我其实没有改变很多。我依然像我们当初离开比尔敦荒原的时候一样邋遢。穿山越岭之后我的裙子变成了破布,所以我现在穿着这些衣服。我的皮肤就像患了麻风病那样,因为几天前我不小心沾到了一种危险的植物汁液。我的衣服因此也沾上了毒液,这也是我那天晚上朝你大叫的原因。我现在长高了一些,如果可能的话,也可以把这个称为一种提升。”她舔了舔嘴唇,试图配合他自嘲的笑容。“如果你觉得和我跳舞太羞耻的话,我可以理解。你现在是来自温特鲁德的圣骑士,可是一位伯爵。” 他的笑意有些黯淡,“其实现在我有三个伯爵爵位了。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莉亚。我从来没在意过那些事情。在我心中,我永远也不会觉得你丑。” 想象一下,人类所有的意念都能在一个天平上表示出来。一名拥有最大限度灵力的圣骑士的意念,可以用一枚金币来表示,显示在其中的一面。所有邪恶、难以控制的充满复仇欲望的意念毫无价值,显示在另一面,但可以让天平倾斜过来。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病态的意念,足够压扁这个世界,葬送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但是如果我们有足够多的善的意念,那么就能达到平衡,来让我们坚定地守在正义的一方。想象你测量了一下整个王国的大小。跟那些毫无价值的东西相比,有多少金币呢?足够多——只是足够多。有足够多的重量和力量来让天平达到平衡。但是如果你开始一个一个拿走金币会怎么样呢?那么每一个邪恶的种子都会造成影响。每一个细小的种子都能让天平倾斜过来。只要天平是偏向圣骑士那一方的,那么灵力就会给每个人力量——包括正义和邪恶双方。但是如果邪恶那一方的重量超过了正义那一方的重量,就会触发大灾难来清除无价值的东西。这是来自灵力的告诫。紧接着灵力的诅咒就要降临了。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七章 马尔恰娜·普莱斯 莉亚对科尔文的妹妹非常好奇。自从科尔文和莉亚说过,她在当值的那天晚上要在大主教的厨房与他妹妹见面之后,她一直想知道马尔恰娜长什么样子。这种好奇又让她有些担心。大多数圣学徒富有、娇纵,只有少数像杜尔登那样的圣学徒才会对贱民也表示尊重。每一年,只有十几个新生加入大教堂学习,能够完整地完成培训的圣学徒更少。能够取得圣骑士头衔的更是凤毛麟角。马尔恰娜会像瑞奥姆那样自私恶毒吗?她会像索伊那样腼腆吗?她会像莉亚一开始见到的科尔文那样吗?总是处于暴怒的边缘,对自己的轻蔑之意从来不加掩饰?她希望马尔恰娜不要像这样。但是她依然很彷徨。 当夜幕降临之后,尽管莉亚知道他们在厨房里等她,但她还是得完成巡逻的任务。自从马丁离开之后,她步步谨慎,保持耐心,搜寻任何一丝过客的痕迹。她检查了鱼池的岸边,绕开了苹果园,因为当时在见过科尔文之后她已经检查过了,然后在回到厨房之前,她去检查了一下大门是否锁好。在走向厨房的路上,莉亚的心中就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科尔文在马尔恰娜和艾洛温那里说了她什么呢? 她在门槛前面停留片刻,深吸一口气,手握上门把手。接下来的这一幕留在了她的记忆之中。站在中间的是帕斯卡,她正在教大家做奶油醋栗泥。 “打得用力一些,像索伊那样。对,一下是一下的。对,加糖让它变甜。这样奶油就打发成功。像索伊那样动作更快一点。勺子在哪里?埃德蒙,把那些勺子拿过来。在那里。我们可以从碗里舀一些来吃。” 莉亚打开门,看到索伊和布琳穿着围裙在那里,手里拿着碗。布琳想要跟上索伊的节奏,但总是难免让奶油溅出来。其他两个衣着整洁的女孩们站在旁边,看着这派忙碌的景象。 “她在那里!”其中一个女孩说道,展露的笑容使她的脸庞熠熠生辉。向莉亚走近的这个女孩和索伊一样高挑、苗条,像高贵的天鹅。她一头金色的秀发在脑后盘起,身着的裙子质地看起来像是米尔伍德最好的那种,是一种深绿色——就像春天里勃勃生机的森林的色彩。她没有系腰带,而是穿了一件前襟坠有许多流苏的马甲式套衫。她的袖子宽大流畅,几乎覆盖了整条手臂,袖边细细缝缀着精美的图案。她没有戴任何的宝石配饰、戒指或是项链,只有一条挂坠,坠子里嵌有一块深蓝色的石头。她的手臂和手腕很瘦削,手指纤细。她很美丽,是那种由内而外从眼中闪耀出来的美。 她快步走来,拥抱了莉亚,就好像她们一直都认识彼此。莉亚比她略微高一些,因为刚刚巡逻完过来,有些蓬头垢面,莉亚在她面前感到自惭形秽。 “我是马尔恰娜,”她说道,握住莉亚的双手,仿佛对莉亚头发上的灰尘毫不在意。“科尔文跟我说了好多你的事情,就算你没穿猎人制服我也能认出你。请过来,你肯定很饿了吧!帕斯卡一直在教我们做一道不大容易的甜点。我喜欢奶油醋栗泥。你找到勺子了吗,埃德蒙?” “随时随刻为您效劳,恰娜。我一个人完全不会做奶油醋栗泥。这个百里区的水果可真不错。醋栗只有一点点酸。你可以少吃点儿。还有苹果!托伊渡米亚的福,它们真是美味!我来米尔伍德之前从来没尝过这里的苹果。你尝过吗,科尔文?” 莉亚看向科尔文,对于马尔恰娜的热情欢迎感到很有负担,科尔文这时朝她看过来。米尔伍德苹果是他们当初在比尔敦荒原时唯一的食物。 “它们是很不错。”他简单地回答道,他们目光中透露着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另一个在科尔文旁边的女孩有着红棕色的头发,与马尔恰娜截然相反。一个在享有特权的家庭中长大、受到家人喜爱、美貌与魅力并存、总是引人注目的女孩有多么自信,马尔恰娜就有多么自信。另一个女孩,艾洛温,她的衣着每一处都像马尔恰娜那样华丽,但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贱民。她的眼睛略微低垂,举止很腼腆,但没有索伊那样腼腆。看起来就好像她很想加入厨房中欢乐的大家,但是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她站在科尔文的影子中,就好像他是一根绳子,可以阻止她陷入如海洋般无尽的往事。一年前,她还在大教堂服役。去年开始,她来到了科尔文身边。一丝晦暗的情绪在莉亚的内心缠绕着。 帕斯卡的声音很生硬,透露着不耐烦。“把那些勺子拿过来,埃德蒙,在那里!过来尝一尝。放些白糖和奶油,可以让浆果更甜。你也可以混一些黑莓进去。还有蛋糕。放一些蛋糕也很好。”她抓过他手中的勺子,就给他挖了一勺醋栗泥。 “这太棒了,帕斯卡!”他尝了一口之后,脸上闪烁着享受的光芒。“而且是那么新鲜。你们全都那么幸运,可以吃到这么新鲜的。你可以在节日上卖这些!” 布琳和索伊听到那句话之后忍俊不禁,他疑惑地转向她们。 “当然!”布琳说道,捂着嘴大笑。“每一年都卖。” 他有些懊恼地笑道:“我现在记住了。你之前告诉过我。科尔文,你必须尝一尝这个醋栗泥!” 科尔文和埃德蒙,他们太不像了,莉亚在一旁默默地观察。他们腰间都佩戴着圣骑士的匕首,还有表明来自温特鲁德的衣领。他们都穿着相同的短上衣和棉衬衫。埃德蒙看起来更加轻松——当你在他身边时会很开心,不会顾及他的身份是尊贵还是卑微。当莉亚观察他的时候,在他身上看到了和杜尔登一样的善良和同情心。再过几年,他的那些不经思考的言语能让所有女孩笑出声。但是科尔文不一样。他性格内敛,冷漠疏离,但总是很谨慎。比起埃德蒙,他更加持重而有戒心。 莉亚看见科尔文垂下 头,在艾洛温耳边低语了什么,微微指了指碗和勺子。艾洛温开心地笑着,似乎她吃不吃甜点全听科尔文的意见。他为她服务。索伊和布琳也来帮忙,还有帕斯卡。 马尔恰娜挽住莉亚的手臂,好像一刻都不能离开她一样。她悄悄地将莉亚拉到一个离其他人比较远的地方。“所以这是你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她轻柔地说道。“我知道你肯定因为没有一个家庭而感到难过,莉亚。如果是我,我肯定会这样。但是米尔伍德是一个美丽的大教堂。我已经爱上这里了。可以来到这里我特别高兴,特别是最后知道我们能聚到一起。我不知道谁还能比我更好地赞美这里了。”她不再接着闲谈,眼睛看向莉亚。“你肯定知道我爱我的哥哥,我比任何人都在意他。你救了他的命,莉亚。就在这里,在这些石砖上面,你照料着他。在那里的阁楼上,把他藏了起来。他说必须在我取得你的同意之后,才能带我去梅德罗斯的小屋,因为那里对圣学徒是禁止开放的,而我是一名圣学徒。我知道在比尔敦荒原发生的一切。我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连艾洛温也没有告诉。我会保守你的秘密,就像在那个残暴的护卫四处寻找科尔文时,你也替他保守了秘密一样。我必须告诉你,我对你是多么感激。这件事让我欠了你一个很大的人情。” “我本来很不确定见到你的时候我会是怎样的感受,”莉亚答道,情绪有些激动。她压低声音说道:“在那场战役之前,我本来想着我可能不得不找到你,告诉你关于你哥哥的死讯。那样的结识肯定不会让人开心。感谢灵力,才没有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同意!科尔文跟我说过你很擅长使用灵力。这也是我会保守的另一秘密。可怜的艾洛温——她是那么害怕灵力。在她劳动的那个洗衣房里有一块灵石。”她的眼中闪烁着一丝调皮的光芒。“每次我这么称呼,科尔文都会很不乐意,但是这么称呼可是比嘎咕怪石合适多了。为什么我们已经离那个国家这么远,还要用达荷米亚那儿的用语呢?在她曾经生活的大教堂那里,一些圣学徒会在那些女孩洗衣服的时候,利用灵石喷出水来折磨她们。你知道,一旦心生恐惧,就会妨碍灵力的使用。我多么希望那个女孩是你,莉亚。那我会非常喜欢在你学习的时候陪着你,成为你的朋友。但艾洛温是一个好姑娘。你会喜欢她的。她就像索伊那样害羞。但你会帮我一起让她摆脱害羞的,是吧?” “当然。你不害怕吗?对于那些与她家族有仇的人们?”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我不害怕,莉亚。害怕并不会有什么益处。首先,我哥哥是一个超级卓越的剑客。他每天都进行训练,从来不对自己满意。其次,米尔伍德有两名猎人,而不是一名。第三,我有一项神力是预警神力,在某个麻烦发生之前我都会有预感。这是真的。当我还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在花园里玩耍。有两个为我们家干活的牧羊男孩,他们心想如果用钩子把我绊倒是很有趣的事。在我脑中,我能听到他们的想法,能感觉到他们在悄悄接近我,虽然我不能看到他们。当我回头时,果然看到他们正在向我走来准备行动,于是我一边跑一边大喊哥哥。” “他发脾气了吗?”莉亚问道,迫不及待想听事情后面的发展。这很危险,她想道,马尔恰娜会告诉我科尔文童年的故事! “他那时候才十二岁,但他表现得像个二十一岁的人。他警告了那两个牧羊男孩。他总是会先警告别人。你喜欢听他的故事吗?太好了!有很多他不想让我告诉你的事情。你也必须跟我讲你的故事,莉亚。我想听你的故事。我想更加了解你。我嫉妒索伊,她是那么了解你,但她对你很忠诚,不愿意把你的趣事说出来。从帕斯卡说的话来看,你小时候很调皮。但是我觉得你和我很像。我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你呢?” “莉亚!都快完了!”帕斯卡说道。“你们两个姑娘动作快点,不然就吃不到了。” “看我在这儿把你的注意力都引走了,但你可能饿了吧。过来吃吧。大主教已经答应我们可以和你待在一起了。” 莉亚加入了大家,埃德蒙殷勤地过来把勺子递给她。“有这么棒的厨师在这里,你住在厨房里肯定特别煎熬吧。她有没有把所有的秘方教给你?” “我已经一年不在这里了,但我还没有全都忘记,”莉亚说道,尝了尝醋栗泥,很享受它的美味。这总是她的最爱。“你应该也尝尝她做的撒布卡帝奶酪蛋糕,埃德蒙。那会让你流口水的。” “嘁,姑娘。不要替我给他任何的承诺,”帕斯卡说道。“当圣灵降临节到来的时候,他会有机会好好尝一尝的,如果他有空停下来跳舞的话。” 埃德蒙搓了搓手,“我一定是个傻瓜,我一直很享受围成圈的舞蹈,就像他们在五月柱附近跳的那样。我从来不需要别人劝什么就会去尝试一二。你们会成为我非常可爱的舞伴,然后摆出来的甜点会诱惑我离开。”他对每个人都一一颔首,幅度很大,脸上的微笑宛若燃烧的烛光那样耀眼。“我希望你们都能留一支舞和我跳。你也是,帕斯卡。” “我?在圣灵降临节跳舞?”她咆哮着,对这位英俊的年轻人眉开眼笑,“除非母猪会飞啊,小伙子。除非母猪会飞。但看在你嘴这么甜的份上,我会为你留一些撒布卡帝奶酪蛋糕的。” 他的殷勤举止让莉亚想起来早先阿斯特力德提醒她的那些话。“我很想看一看,当你去邀请索伊的时候格特明脸上是什么表情。”莉亚又吃了一勺,轻柔地说道。 “格特明是谁?”埃德蒙问道。 “他是铁匠铺的一个伙计,”布琳说道。“强壮得像头公牛,但他很没礼貌,而且嫉妒心强。除了莉亚和索伊,其他 所有人都怕他。莉亚讨厌他……呃,可能讨厌得太过了,但她不能忍受他在旁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喜欢索伊。” “是吗?”埃德蒙问道,再次用审视的目光看向索伊,“所以你觉得他和医用水蛭一样有礼貌吗?” 索伊咧开嘴笑了,其他人都大笑起来。 “所以他很讨人厌?”埃德蒙说道。“那么,如果和你跳舞会让他怨恨的话,我很乐意激发他的敌意。即使他强壮如牛。他可能也像牛一样臭气熏人吧。” 莉亚非常喜欢埃德蒙。他有着属于男孩的独特魅力,让人感到很亲切。“那肯定会打乱他的计划。你看,阿斯特力德今天告诉我,除了他自己,其他每个和索伊跳舞的人都会被他揍一顿。” 埃德蒙眼中闪现出怒意,“他这么说了?好吧,索伊这么美丽,他这么做也不让人意外,”他又向她鞠了一躬,“但自然只有一个无赖才会像这样剥夺其他伙伴们的机会。我该去哪里找这个没教养的人?我想我和科尔文可能不得不杀了他。或者至少把他一条胳膊或者腿削下来。这样他还能拖着残肢继续在铁匠铺工作吗,你们觉得呢?”他模仿着一个瘸子的模样,让所有人都捧腹大笑,除了科尔文。他只是克制地微笑着,没有说什么。艾洛温注意到他并没有大笑之后,也停止了她的笑。 “就我而言,并不会被他威胁到,”埃德蒙宣称道,凝视着索伊。“随他耀武扬威去,但他并不能剥夺我在圣灵降临节和你跳舞的机会。除非你不愿意和我跳舞。”他的目光变得更加严肃而专注,好像期待着她说点什么。 一丝微笑浮现在索伊的唇角。“我愿意。”她说道,紧接着就低头看向碗,脸颊刷地红了。 “有不少人能见证你答应我的邀请了。你能为我作证吧,恰娜?艾洛温?莉亚?布琳?真是个自私自利的蠢货,想把你占为己有?” “帕斯卡,”马尔恰娜说道。“莉亚需要吃点东西。你替她留着的那盘食物在哪里?” “我忘了,孩子。那盘东西已经被吃光了,在烤炉旁边。哦不,在另一个角落里。埃德蒙,别再对这个可怜的女孩说奉承的话来折磨她了,去阁楼上拿一袋面粉下来,你刚来的时候我就要求你这么做了。快一点,小伙子,已经晚了,过会儿我得护送你们回庄园。” 马尔恰娜扯了扯莉亚的手臂,把她带到烤炉那边,“你肯定饿了,但我不想浪费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你的食物就在那里。”在她们走向烤炉的时候,莉亚看到有一块灵石就在旁边,她感到了来自灵力的一丝颤动。灵石的眼睛发着红光,正在为烤炉提供热量。但这并不是她做的,于是她看向马尔恰娜。 “和你的能力比起来,这个不值一提。”她轻声说道,循着莉亚的目光看去。 莉亚啃着面包,目光穿过马尔恰娜的肩膀,投向索伊,接着投向科尔文,他正在轻声对艾洛温说话。“科尔文教了我太多东西,”她答道,回忆在她的脑中掠过。“你很幸运有这样一个哥哥。” “而不是埃德蒙?”马尔恰娜有些嘲弄地问道。她给了莉亚一个了然的眼神。“他英俊,又对女生很殷勤,但是……我该怎么说才能巧妙地表达呢——他也非常肤浅。他的性情变化很快。科尔文一直很稳重。这是我羡慕他的一点。可怜的索伊,埃德蒙已经让她神魂颠倒了。在我们走之后,你要提醒她几句。他本性不坏,但他渴求别人的关注。只有每个人都因为他说的话而大笑,或者只有当漂亮的女孩们因为他的话而脸红头晕时,他才会感到舒服。他知道自己很英俊。可怜的家伙。一定要跟索伊提醒一下关于他的事情,莉亚。” “提醒她?”莉亚说道,从盘子里拿了些水果。“他不会做出一些不光彩的事,不是吗?” “他并不危险,也不邪恶,”马尔恰娜转动着眼珠说道,“就和普通的男人一样。他也不会羞辱她。我应该怎么说呢?就像科尔文一直跟我说的那样,如果我们相信的话,那么相信某个人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也会带来伤害。埃德蒙不会故意试图让索伊爱上自己,然后对她嗤之以鼻。他可能只是无意中这样做了。提醒她这件事。他表现出来的那些情感要比他心中所想的要夸张些。和他相处一年之后,我已经对他的殷勤不为所动了。索伊在体验过很多次以后可能也会像我现在一样。看看她刚刚的反应。不论她们答应或是拒绝,女孩子被邀请跳舞跳舞,总是会令她欣喜的。索伊刚才就很高兴。你应该和我一样从她的脸上看出来了。” 莉亚用探究的眼神看向马尔恰娜,“你很擅长观察别人。” 马尔恰娜挤出一丝笑容,“大多数人我并不关心,但我会对某些人特别关注。你不能苛责我,我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过世了。艾洛温和我有相同的经历。我父亲没有再婚,他是如此深爱着我的母亲。这也是我所向往的爱情,也是我希望我哥哥能遇到的爱情。所以你看,我观察人的天赋,如果有那么一些的话,只是用在那些玩弄感情、打情骂俏、密谋妒忌、各种途径失足落入爱情中的人。在我留在这里的前两个晚上,我已经在索伊身上发现了一些微妙的苗头。提醒她,莉亚。他是一名圣骑士,是一位伯爵。但他也是一个容易对美色动心的男子。索伊是个美人。” 马尔恰娜盯着索伊看了一会儿,转向莉亚,看到她又咬了口面包。马尔恰娜接下来的话让她差点噎住。“所以你在意的这个男孩是谁?你答应在去年的圣灵降临节和他一起跳舞的那一个!当你还迷失在沼泽中的时候,科尔文跟我说,如果你错过了和这个男孩在五月柱周围跳舞的机会,你会感到很后悔。他的名字叫什么?他是圣学徒吗?你还喜欢他吗?”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八章 嫉妒 莉亚生命中真正嫉妒过的就只有那些来米尔伍德学习读书和雕刻的人。而她的嫉妒之情在艾洛温·德蒙特身上也得到了体现。艾洛温就像在五月柱附近跳舞的那群人中对自己很不自信的人,总是看着别人、模仿别人,但总会有某一舞步或某一个转圈比别人慢一拍,她执著于舞步的正确与否,导致了她拖沓的舞步根本不能被称作舞蹈。莉亚这样想她很无情,但她也承认这一点。问题就在于她不能控制自己这样想。更深层次的问题就在于她很嫉妒艾洛温。问题的关键就是,科尔文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在科尔文受伤之后藏身于厨房的那段时间,他们曾经因为莉亚心直口快藏不住秘密而争执过。科尔文曾经对索伊的羞涩、矜持大加赞赏,认为她的这些品质令人钦佩。这段对话在她脑海中还历历在目。艾洛温就是那样的女孩。科尔文对这位姓德蒙特的女孩所给予的尊重和顺从有目共睹,他对她很温柔,并且——老实说——他对她的关怀是那么细致入微,令人恼火。每当她亲眼看到他的那些举动时,都会感到很不舒服。那种感觉是那样强烈,有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需要一些缬草茶来舒缓脾胃的不适。她明白那种感觉。那是嫉妒之情,令她饱受折磨。 比如说,当附近的威尔斯大教堂来了一个客人之后,大主教派莉亚去和艾尔萨厨师讨论一下他的用餐问题。路上她看到科尔文和艾洛温在洗衣房附近聊得很投入。科尔文看起来很活跃,边说话边比着手势。艾洛温则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将他说的每一个词都仔细地听进去,仿佛是甜蜜的情话一样。莉亚心中的感觉是那样强烈和痛苦,她转身往另一条路上走,怕自己会被科尔文发现,因为灵力可能会将她的想法透露给他。那将会多么丢人啊! 每晚在厨房里度过的时光对莉亚来说越来越像一种煎熬,于是她回来得越来越晚。大家都享受在谈笑风生之中,但对于莉亚,这就像有外人闯入她的私人地盘一样,让她不适。厨房不再是属于她的避风港,而是属于他们的了。每个晚上,马尔恰娜都会设法从莉亚那儿问到更多的消息。每个晚上,她都要尽力克制自己不要一直盯着科尔文看,以免让马尔恰娜怀疑她有些不对劲。索伊和布琳在这一年中变得更亲密了,让莉亚觉得她的地位也被霸占了。她的这些情绪浓厚而强烈,让她开始担心会不会因此而不能使用灵力。 马丁已经离开一周了。她想念马丁坚定的建议,以及他粗犷的举止。他总是很实际,总是主动推动事件的发展,从来不会躲在后面不去解决。他总是快刀斩乱麻。是什么在折磨她呢?真正让她感到困扰的是什么呢?她深深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眼前浮现出马丁紧锁的眉头和愤怒时鼓囊的下巴。是因为科尔文曾经对她发怒过,如今却对艾洛温如此尊敬?她在害怕他会与这个女孩厮守在一起吗?是这样吗?他们会结婚?这样惴惴不安的想法十分微妙,让她不能轻易控制住。她在因为无法知道科尔文的想法而困扰着。她是不是把他对艾洛温的顺从想得太过了?他对她的举动是不是仅仅出自于礼貌?在苹果园里,莉亚暗暗假设他内心是瞧不起那个女孩的。但他的举动并没有丝毫体现出这一点。她是多么希望灵力能再一次借助她看到他的想法啊! “莉亚,等一等!” 她刚才思考得太过投入,因此没有看到杜尔登从野鸭池那边走过来。他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将他的皮包口袋撑开,好将那本书塞进去。他在这一年里长高了一些,但还是不能企及莉亚的鼻子。 “你好,杜尔登。”她放慢了脚步,让他能够追上她。 “我这两天一直在找你。”他拉起书包带子,背在肩膀上。“我看得出来你有急事。我会跟你一起走。我不想妨碍你完成任务。” 他想得真是周到,莉亚喜欢他这一点。“我在去马丁小屋的路上。你今天的课业已经学完了吗?” “对。你介意我和你一起走吗?” “不介意。”在他们开始往西边走后,莉亚察觉到他有些惴惴不安。“你今天从奥德普利克圣书那儿学了些什么?你还在圣书上雕刻吗?” 他兴奋地点点头,“我本来希望能在圣灵降临节之前雕刻完毕。为了能在晚上继续工作,我已经费了好几十根蜡烛。其他圣学徒觉得我很愚笨,但我想在 这学年结束之前完成。” “那上面有什么圣人说的话吗?”她开玩笑地问道,撞了他一下,让他站不稳。他趔趄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接着追上她。 “有几句。今天的内容里面——你可能会喜欢这句话。‘处理得好的负担会变轻松。’还有一句也不错。‘今天如果不准备充分,明天会更加糟糕。’每个圣学徒都被要求记住这句话。很明显。”他又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她可以猜到他内心在演练。“今天我最喜欢的是这句话——‘允许我们做的事情常令我们心生不悦,但禁止我们做的事情却常常让我们心生渴望。’” 这句话中存在的真谛让她的嘴巴感到火辣辣的。这说得太对了。她对读书的渴望只是来源于大主教不允许她这么做。如果她能轻易得到读书的机会,她还能在其中体验到如此大的愉悦之情吗?她希望还是能够这样。“为什么,杜尔登,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练习那句话吗?” “我只是……我想你会喜欢那句话,莉亚。”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额头上沁出汗水。天气很凉快。她很疑惑他是不是没有和其他女孩分享过这句话。“你听说王太后要来米尔伍德了吗?你怎么看这件事?” 莉亚看着前方的树木,步伐保持不紧不慢的速度。“我知道她快来了,但我不太了解她,真的。事实上我一点都不了解她。我猜她年纪很大?” “不,她很年轻,”杜尔登答道,“她今年十八岁,我想。” 莉亚停下脚步,紧紧地盯着他。“和瑞奥姆一样大?” “我们还小的时候,老国王的第一任妻子就去世了。我想我那时候才八岁吧。我记得那时候有这件事。她去世三年以后,他就娶了蒙特德龙国皇室的达荷米亚公主。她的名字用达荷米亚语来说是帕瑞吉斯。那就意味着小国王只比他的继母年轻一点点。她肯定会再婚的,因为她和老国王没有孩子。” “真恶心。”莉亚答道,感到很厌恶。她继续往前走,他也跟着走了起来。“老国王娶她的时候多大岁数?” 杜尔登露出疑惑的神情,迅速思考起来。“将近六十岁,我想。她嫁给他的时候才十五岁——跟我们现在一样大。对,他被谋杀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 “谋杀”这种谴责的说法让莉亚感到良心不安。杜尔登每次对温特鲁德那件事情表示质疑的时候,她都会感到很生气。“他不是被谋杀致死的,杜尔登。他是战死的。” “这和我听到的不一样,”他用质疑的语气说道,他们走入了一排树林中,他俯身从橡树枝底下穿过。“我不知道温特鲁德那里到底有没有真正发生过一场战役。” 这时她突然看到科尔文在橡树林的另一边。穿过这片树林,来到鸭子池的另一边,就到了猎人的小屋。在小屋的西边有一片薰衣草坪,浣衣女们用这些来熏染衣服或者制作药剂。她看到科尔文蹲坐在花丛中,手中拿着一根断了的花茎。他们没有闪避开,所以科尔文看到了她,然后抬起头,站了起来。他向他们走了过来,她心跳加快,同时又很惊讶。艾洛温不在他身边。 “那是科尔文·普莱斯,”杜尔登嗫嚅着说道,语气中透露着敬畏。“他是伯爵,来自……” 莉亚打断他说道:“他是大主教的客人,曾经呆在温特鲁德。我想我可以去问问他那里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战争,或者如果……” “那样很冒昧,莉亚。他是一个严肃的人,可不会容忍傻瓜……” 科尔文把玩着手中的那根花茎,穿过那片杂乱的紫色花丛,朝他们走来。 “我要去问问他。”莉亚轻声说道。 “莉亚,别这样!”杜尔登也轻声地回应道。 “你好,莉亚。”科尔文说道。他看向杜尔登,然后一瞬间脸色阴沉下来。莉亚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注意到了这一点。“我相信我们还没互相自我介绍过吧,”他对杜尔登说道。“我叫科尔文·普莱斯。你好。” 杜尔登愣愣地盯着他,仿佛刚刚耳边响过几声炸雷,现在什么也听不到了。 尽管场面很尴尬,科尔文仍旧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这是杜尔登·费斯特,”莉亚拉住他的手说道。“来自费司庭百里区。”他的手心冰冷又满是汗水。“他就是我 跟你提过的那个朋友。” 科尔文一脸泰然自若,而杜尔登脸色却白得像鸡蛋壳。 “我们刚刚在谈话,”莉亚继续说道,怜悯地拍了拍杜尔登的手。“谈论有关温特鲁德的各种谣言。你那时候在场对不对,科尔文大人?在那场战役中?” 他有些戏谑地看向她,“是的。” “刚刚杜尔登跟我说,有些人说那里并没有发生过战争。也就是说盖伦·德蒙特可能并没有击退国王的部队,不像传说中那样没有损耗一兵一卒,没有经历任何险境。据说老国王是被谋杀的。你听说过这些谣言吗?” 突然,杜尔登的说话功能又复苏了,“那不是我说的……我的意思是……那是别人说的,而不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毫无疑问相信灵力的力量,但是为了证据和立场,我不能为我没有亲眼见过的事情打包票,因为我在这里,你们知道的……学习。”他吸了口气。“我很抱歉打扰了你,普莱斯大人。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了。”他的脸色由白转绿。 科尔文眼中闪现出丝丝恼意,但语调还是很平稳,“如果我处于你的位置也会这么想。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就像莉亚说的那样,我当时在场。我亲眼见证了事情的发生。当时我们势单力薄,被重重包围,不得不负隅顽抗。很多骑士在那天得到了他们应有的嘉奖,我就是其中之一。那儿的确发生过一场战役,但是灵力与我们同在。那些事情也是真的——我们没有一兵一卒丢掉性命,但是我们人人都负了伤。我们当时在场的人……都不大愿意……提起这件事。那是我们生命中非凡的一刻。因此,外面流传着很多谣言。” 杜尔登的嘴唇颤抖着。“我恳求刚刚的话没有让您感到冒犯。”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如果你是莉亚的朋友,你就不会冒犯到我,”他回答道。“告诉我,你比较喜欢什么学科?在抄写哪些古人的著作?” “我看过很多,但其中维里伯德大主教的著作我学习得最细致。” “奥德普利克圣书?” “就是那本。” “我觉得那本书冗长无聊。但的确也蕴藏了一些智慧。祝你们今天过得愉快。” 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优雅地颔一颔首,便走回大教堂。莉亚感到如释重负,想知道他看到他们之后心里是怎么想的。真是困难啊,要在其他人面前伪装成他们只是不熟的关系,不能泄露对彼此的分毫了解。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科尔文曾经藏身于大主教的厨房中。他们不知道莉亚曾经偷了克鲁齐格十字圣球,在穿越比尔敦荒原的时候利用它找到通往战场的方向。他们不知道是她用乔恩·亨特的箭将国王从马上射下。只有大主教和梅德罗斯知道。 她看着科尔文从她面前走过,然后停下脚步,转过身说道:“当你有空的时候,莉亚,你可以来找我,沙利文的著作中有一段话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我读到那段话的时候想起了你。” 莉亚心中涌过一阵别样的情绪——感到温暖,又感到晕眩。她也看向他,看到他的手指又在心不在焉地绕着手中的薰衣草玩。 “我现在需要完成大主教的一个任务,要去朝圣者驿站那儿一趟。我回来的时候会去找你。” 他点点头,转身走进树林中。 杜尔登终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真是……令人畏惧。就像大主教那样。” 莉亚听到他的形容之后笑了起来。“他只是一个普通男人,杜尔登。你在大教堂完成学业之后也会变成那样。” 他摇摇头,略带妒意地说:“我不大相信,莉亚。我不大相信。我觉得我永远也长不到他那么高。” 就像台灯在灯芯和燃油干净的情况下能发出明亮的光,我们的脑子也一样。当一个人脑中充满邪念的时候,任何事情都可能让他堕落。在渴望赞美的人的耳边亲切地说上一句赞扬的话,就可能消除他破坏的意图。我们经常因为心血来潮而意气用事,招致祸端,仅仅因为我们想要贪图片刻的欢愉。在我们的愤怒即将爆发的时刻,只需要轻轻撩拨便可以燃烧起来,然后灼伤我们周围的所有人。但是当我们的意念十分纯净的时候,我们就变成了值得大家学习的明灯。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九章 朝圣者驿站的灵石 莉亚发现科尔文在米尔伍德的出现让她经常难以集中注意力。她想知道,是不是每次遇见他,自己都会失魂落魄。刚刚和杜尔登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事又发生了,莉亚很好奇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多少次。他们有很多话不能在人前说出来,因为他们不能表现出彼此熟稔的样子。他刚才说要和她分享一段话——其实是邀请她去找他。他想告诉她什么呢?思考着各种可能性让她备受折磨。 通常情况下,莉亚享受在大教堂底下的地道中穿梭的感觉。她提着一盏灯,四处查看秘密入口是否仍旧完好地隐藏在暗处,而没有被洪流或者塌方所破坏。她记得所有的通道,也记得地面上所有的标志。但是现在她不想履行职责,不想去朝圣者驿站客栈中寻找塞勒,发送大主教的讯息。她只想跟科尔文待在一起,钻研一本她看不懂的著作,从科尔文身上学到一些他的智慧。 她走到了地道中的一个交叉路口,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了走向通往朝圣者驿站的方向。这些纵横交错的通道像密密的网一般在地面下铺展开来,但却只通向四个出口。其中之一就是朝圣者驿站客栈。还有一个则通往梅德罗斯的秘密洞穴。其他两个出口则离得比较远,在相反的方向,通往大教堂附近的树林。地道里面寒冷而潮湿,她不得不弯下腰,以免被横生的茎蔓划到头发。空气中弥漫着烧油和泥土的味道。 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讯息的内容,走向朝圣者驿站客栈的地下室,有一块灵石拦在了门口。她伸出手,放在石头上面,回想开门的咒语。只有大声地把咒语念出来,才能使灵石把门打开。 当她的手触碰到灵石的那一瞬间,有一股强大的灵力控制住了她。 在她的脑中,她清晰地看到了斯卡塞特,他是那样的鲜活——甚至能够闻到他呼出的带有洋葱气味的气息。他的手指抚摸着灵石,眼睛散发出银白色的光。 把门打开。他用念力轻声说道。你必须帮助我。把门打开! 来自灵力的能量让她十分震慑。她不自觉地准备说出咒语,但在开口之前死死地咬住了牙齿,不让自己说话。她的手被不知名的力量牢牢地吸附在石头上面。灵力的重量正在压迫着她。 把咒语说出来!我必须和你讲话。我知道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姑娘!这一年我都没有和别人讲过话。你可以帮助我!你会帮助我的!快说出来! 他的意念强硬地挤入了她的脑海中。她不敢开门。她害怕看到他、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他的眼中有一种不顾一切、孤注一掷的神情。他会不择手段让自己可以再一次开口讲话。他在必要的时候会杀了她。一阵又一阵的恐惧和绝望吞没了她。如果她打开门,一切就会结束。她会死。 离我远点!她在脑中咆哮,以自己的意念回击过去。 她终于从控制中解脱,后退几步摔到了地上,手里提着的灯笼也掉落在地,火苗摇曳几下就熄灭了。突然间,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她能感到周围的蚀心邪灵在嗅她身上的气味。灵石上的眼睛变成了红色,在黑暗中看上去像一条微小的裂口。有一股温热而潮湿的油状物质渗到她的手上,她赶紧大力地摇晃手腕将其甩掉。她站起来,盯着那个红色的小孔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灵石。灵力已经散去,但她仍旧能够感到有一部分仍在她身后呼嚎。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剑柄,像狂风中的树叶一般瑟瑟发抖。她大口地喘着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惧之情,以及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密道不是对付斯卡塞特的好地方。 马丁在哪里?她一边从灵石处匆匆离开,一边又开始为他感到担忧。 她在回廊上找到了大主教,他正歪着头与普雷斯特维奇交谈。他抬头看到她,便停住了脚步,眼神逐渐变暗:“发生了什么?” “斯卡塞特在朝圣者驿站的地下室里,现在。”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的坚毅。“他戴着魔徽,刚才用它来对付的我。他想要强迫我打开入口。” 大主教的神情突然变得非常惊愕。他向大教堂的大门处看了一眼,然后看向她。 “马丁在哪里?”普莱斯特维奇的声音中充满怒气。 “我不知道,”莉亚说道。“我该做些什么?我感觉到他在灵石的另一头,但我没有打开它。他命令我……他想让我帮他打开。” 大主教的脸色从未如此阴沉过,“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有一段时间了。我的意念一直被引向朝圣者驿站,所以我才让你去那儿发一条讯息。”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你是我的猎人,莉亚。去朝圣者驿站把他带过来见我。我绝对不能……不能离开地面半 步。一刻也不行。更别说去做这件事了。就像之前的治安官那样,他用赤隼链来吓唬你,用他扭曲的念力来破坏你。但是,莉亚,你的灵力比他强。”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比大教堂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相信我,这是真的。去那里把他带来见我。你得把圣球带在身上。它会保护你,提醒你。还有你的武器。如果他来不了……”他停顿了一下,皱纹印得更深。“那就把赤隼链带过来给我。别让他的脖子上依然套着它就逃走了。快去吧,莉亚。现在就去,赶在他逃走之前。” “好的,大主教。” 普莱斯特维奇凝视着她。“派个人和她一起去吧。”他说道。 大主教摇摇头,“她一个人就够了。要快,孩子。在日落之前出发。” 莉亚快速地赶到厨房,心跳有力地撞击着胸膛。这一年来,她一直跟着马丁训练狩猎、设陷阱、追踪,更关键的是怎样杀人。她知道怎样猎杀别人,怎样设计他们,怎样躲避他们。但是这次来真的了。她感到喉咙很干,手心沁出了汗。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就是大主教看她的眼神。他很确定她会成功。那样的信心给了她勇气。莉亚推开厨房的门,冲向里面,惊讶地发现科尔文和埃德蒙都在那儿。埃德蒙又在讲述他的一个故事,让帕斯卡和其他女孩们十分沉迷于其中。他停顿了一下,微笑着向她示意,接着继续讲述他的故事。而她则去阁楼底下的箱子取来自己的弓套、装满的箭筒,还有射击手套。 “莉亚,你吃过东西了吗?”帕斯卡喊道。“已经晚了。你肯定很饿了吧。” “等一会儿,帕斯卡。大主教让我赶紧去办事。”她戴上紧贴的射击手套,走到摆着各种桶、蜡烛、油桶的仓库的后面。她蹲下来,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使劲取出墙上的一块砖头,砖头后面是一个皮制口袋,里面放着十字圣球。她将袋子系在腰间,然后将砖头塞回原处。 “你想吃点面包吗?”帕斯卡走过来说道。索伊和布琳正被埃德蒙说的某些话逗笑。她把一块小面包递给莉亚,莉亚感激地接过。“你还好吗,孩子?我还可以去拿点奶酪过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莉亚微微地笑了笑。“还有任务。我马上就回来。”她亲了亲帕斯卡的脸颊,便向外走去,把弓和套子挎上肩膀,接着将面包塞入她的包中。 科尔文跟着她走了出去。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往大门走去。“我不会离开很久。我没有忘记……”他脸上的神情让她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 她摇摇头。“待在厨房里,科尔文。” 他眼中浮现出一丝恼意,“我并不是不能感受到灵力,莉亚。有事情不对劲。我从你的眼神中看了出来,我也感觉到你内心因此而波动。你要去做什么任务?” 她咬牙说道:“大主教说……” “不要管他说了什么!”科尔文厉声说道。“你很害怕,却想装作若无其事。你就不能相信我,把秘密告诉我吗,莉亚?好像我在厨房里闲逛可以对谁有好处似的?” “你很固执,”她不耐烦地说道。“我没时间和你争论这些。和我一起走吧。我会在路上告诉你。” 他轻而易举地跟上了莉亚急切的步子。 “我被派去发送一个讯息,从地道走去朝圣者驿站。那里有一块灵石……你能不要在我每次提到它的时候都这副表情吗!那只是块灵石!它阻拦在地道中,只有说出咒语才能打开它。当我触碰到那块石头的时候,我感觉到斯卡塞特在另一侧。对,我们的朋友。我从护卫那里抢来的魔徽在他那儿,他想用那块魔徽来强迫我开门。” “老天爷,”科尔文咕哝着,脸上散发出怒意。“我当初应该杀了他。” 她从一旁睨了他一眼,“你现在有机会了。大主教让我把他带到大教堂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如果斯卡塞特不愿意来,我就必须把他的魔徽取下。我猜想他不会愿意交出来的,这时你就可以帮忙了。” “所以他派你去?”科尔文不敢置信地说。“你一个人?” “我是他的猎人,你这个傻瓜。他还能派谁去呢?我是唯一一个有武器的人。” 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一个傻瓜。“在我看来,这里还有两个圣骑士,”他咬牙说道,然后示意了下自己的剑鞘。“我知道你一定接受过非常了不起的训练,但是莉亚,你以前杀过人吗?” 科尔文的话让莉亚顿时哑口无言。其实她杀过人,但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每当她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仍旧会难以启齿,内心充满了罪 恶感,尽管她知道自己只是按照灵力的意愿行事。她所造成的后果,只不过是使得本就尸横遍野的温特鲁德战场上再多了一具无名尸体罢了——一个国王。她很想告诉科尔文,但是现在不是吐露秘密的好时机。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他继续说道,明显将她的沉默视作默认。“他本可以派我和埃德蒙去。” 想到大主教将他们的安全交付给自己,莉亚面色凝重地看向科尔文,“但是我拥有雄厚的灵力,而你的灵力不如我。” “我知道的,莉亚。” 当他们来到大门口的时候,大门已经为他们打开了。外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大多都是做买卖的,莉亚很不喜欢。村庄上的居民们很粗鲁,并且愈发粗鲁,就像通常在黎明前的撒野那样。有几道视线朝莉亚这个方向看来,但莉亚对他们视而不见。有些人在他们背后窃窃私语,手指向科尔文。一阵阵风吹来,吹起了地上的灰尘,树上的叶子也不停摇晃着,莉亚抬头看向天空,发现有几朵云从北面快速地飘来。那通常意味着有一场海上风暴即将来临。 朝圣者驿站内闹哄哄的,旅客们大多灰头土脸,而伙计们基本满脸疲惫。她四处搜寻着有没有不对劲的迹象。塞勒正在和客人们交谈着,看到她之后朝她挥了挥手。一群孩子在前台与几个客人们玩耍。其中有一位老妇人,正在讨好他们。莉亚向塞勒走去。 “有什么不对劲的吗?”她问他。 他疑惑地看向她。“看上去像是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我刚刚已经让布兰特上去修固一下屋顶。你看见他了吗?他有没有用绳子?他每次忘了用绳子都会让我感到很讨厌。大主教有没有说什么?” “莫德在厨房吗?”莉亚问道。 “是的,我想她应该在的吧。我刚刚去查看的时候她还在。至少我是那么想的。我不大确定。” 所以莉亚和科尔文来到了驿站的屋顶处,走进了厨房。莉亚在打开门之后,检测了一下空气,害怕会有蚀心邪灵。莫德一个人在那里,正在匆忙地准备菜肴和面包。他们进来的时候莫德看了他们一眼,接着端来一盘面包。 “莉亚!”她原本沉重的神情瞬间明亮起来。“我不久之前还想到了你,为你感到担忧。你还好吗?布琳和帕斯卡怎么样?” 莉亚环顾了一下厨房,试图找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孩子们在公共休息室玩耍?他们通常来这里玩的。” 莫德的脸色黯淡下来。“他们不想再在这里玩耍了。” “出什么事了吗,莫德?” 她咬着下唇。“不,其实没有。只是……呃,我跟塞勒说我们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主教,但他不想麻烦大主教。地下室的灵石有问题。它表现得……很奇怪。孩子们现在已经不敢下去了。你知道孩子们经常会胡思乱想。但是我也有点紧张,不敢独自下楼。可能,其实没什么事情。” 莉亚摇摇头,“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去塞勒那边,别让任何人进来。等我们出来。不会太久的。” 莫德用毛巾擦干手之后,就冲出了厨房。莉亚看向科尔文,朝远处墙壁附近的暗门点头示意。在他回到米尔伍德之前,那扇暗门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他走过去,毫不费力地将挡在那儿的一个很重的铁铃挪走。莉亚走到另一边,手握上了剑柄。科尔文的下颌紧绷着——她从没见过他下巴如此紧张。他拔出了自己的剑。 “那个地下室不怎么大……”莉亚出声道。她没感觉到有人在下面。 “有多大?”科尔文问道。他看起来很紧张。 “不怎么大。里面基本都是架子和储藏物。灵石就在那一边。”她说道。“我先下去。” 但他已经走在她前面,从屋脊的入口跳下去,“砰”地落地。 她有些恼怒地沿着梯子爬下去,跟在他后面进去。预感告诉她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来自于嵌入石门的那颗灵石,她从口袋里取出圣球,它散发出明亮的光芒,驱散了阴影。科尔文看向后面的几个桶,然后向她走近几步。他的下巴仍然紧绷着。 桶那边有一个地方被清理过。桶里面都是鸡骨头、面包碎屑,有些食物从桶上面的缺口中漏出来。地上都是靴子的脚印,以及被踩得到处都是的粮食。 “他不在这里,”科尔文说道。“他知道你要来了。” “对,但他不知道我有这个,”莉亚举起圣球说道。她在脑海中聚精会神地回忆起他的脸庞和气味——胡子拉碴的下巴,布满血丝的眼睛,浑身散发着汗臭味和油腻味。圣球上面的指针开始旋转。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十章 托尔山的暴风雨 远处传来暴风雨的咆哮声。一阵阵猛烈的冷风像刀一样刮过莉亚身上的斗篷,寒意渗入她的皮肤。零星的雨滴落到她的脸庞,暴风雨依旧势头不减,空中隆隆作响。她的斗篷被风吹得在身后飘动着,仿佛会被吹走,所以她紧紧地拢住斗篷,继续向前走去。科尔文皱着眉头,因为没有穿斗篷,所以将手臂交叠举在头顶挡雨,神情坚毅。 圣球的指向很明确。它指引他们走出城镇,莉亚在那儿找到了粘着泥土的靴子印,在路上出现了踩踏的几步之后,就消失在灌木丛中。指针和田埂上遗留的污垢都指向了托尔山,一座歪斜的山,从大教堂可以看到,是百里区的最高处。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莉亚靠近了科尔文一些,那样她就不用提高音量。 “你总有问题。”他回答道。 “大主教把斯卡塞特的魔徽称为赤隼链。那是以一种猎鹰的名字命名的吗?” “你说对了。” “为什么?” “赤隼在捕捉猎物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莉亚低头看向圣球,看到指针并没有变动,想了片刻出声道:“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用一种鸟类的名字来命名。很明显它没法帮他飞起来啊。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行踪了。” “如果你曾经用过赤隼捕猎的话,特别是在像现在这样的大风天,你会发现它们盘旋在那里,等待它们的猎物。大多数猎鹰喜欢猛地冲上天,然后急速俯冲下来,但是赤隼体型更小,更加耐心,它们会盘旋着等待时机。当它们找到猎物的时候,就会猛然间急速俯冲下来。”他停顿了一下,用手挡着自己暴露在风中的脸庞,转身看向她。“那些用赤隼链来控制灵力的人一般都奸诈、狡猾——在攻击之前谨慎而警戒地寻找对方的弱点。他们很危险,因为他们能够影响到你的情绪。而这正是蚀心邪灵蒙蔽我们的方式。通过情绪。” “斯卡塞特擅长蒙骗别人,”莉亚嘲讽道。“自从他一拳敲到厨房的门上开始,就一直在蒙骗我。他拿着你的圣骑士剑,让我根本没想到他是一个小偷。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吗?” “记得。我在努力地回忆。那段过去是怎样萦绕着你。那晚我对你很残忍,你却只是想要帮我。” 一阵旋风将她猛地一推,撞到了科尔文身上。她站回原来的地方。“至少你现在承认了。我经常会好奇你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在那种情况下醒来肯定是很艰难的吧,在一个全是陌生人的地方,并且知道治安官在追杀你。而你有可能以叛国的名义被杀。” “更糟糕的是我当时一直在忧虑能不能相信你。我必须快速地作出决定。你到底值不值得信任?我将愤怒作为自己的保护层。你看透了那种情形。你的大主教也领会到了。我试图故意冒犯你,看你会不会背叛我。当治安官的手下在大教堂中到处暗中搜寻我的时候,你救了我,并没有背叛我,而是救了我,于是我就知道我可以信任你。” 莉亚瞥了他一眼,“你在考验我?” “我必须知道,莉亚。那是我能知道答案的唯一途径。” 另一阵刺骨的寒风汹涌而至,刮疼了他们的脸庞。在他们面前,拔地而起的托尔山与这里地势格格不入,显得很微妙,山顶一片荒芜。脚印还是往那个地方去的。他们没有走错。 “你能清楚地看到草地上的脚印吧,”莉亚说道,“他在我们前面不远处。我们必须在暴风雨来袭之前抓到他。我真希望在我们逃到比尔敦荒原的时候,我已经像现在这样知道很多事情了。那之后很多天晚上我都睡在户外。我很抱歉我那时候太没用了。” “当时你在调整自己,让自己能够很好地审时度势。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现在就算懊悔也无济于事。” 当他们开始爬上山坡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抵达山顶了。这座山的一面比另一面陡峭很多。北边的天空划来一道明亮的闪电,轰隆隆的雷声接踵而至。 “这将会是一场美好的暴风雨。”莉亚对此番震动十分赞赏。 “只有你才会说这么寒冷、潮湿、悲惨的一天美好。”科尔文咕哝道,整个人缩得更紧,雨水开始大片大片地落到他们的身上。雨势很急,让他们感到很惊讶。 “这就是我穿了斗篷的原因,科尔文,”她说道。“看看你能不能赶得上我。” 他们俩循着脚印继续向山上爬,山坡经过大雨的冲刷变得泥泞而危险。很快她的卷发就被打湿,凝成一团,倒是不会再被肆虐的大风吹得乱七八糟。走了不一会儿,她在潮湿的草地上一滑,失足跌倒,胳膊撑在了泥地上,下巴也重重地撞了一下子。她想出声咒骂,这时科尔文抓住她的手臂,帮助她站起来。他的温度让她感到很温暖。他本想憋住笑,但还是没能忍住。 尽管瓢泼大雨笼罩着他们,他们还是继续向上行进。她把圣球举起来,着迷地看着它,雨水已经布满了它的表面,但是它的指针还是指着山顶的方向 。在圣球的下半部分浮现出一些文字。她将眼睛周围的雨水拭去,紧紧地盯着那些字,但是并不能看懂。 “它上面有一些字,”莉亚停下脚步。山顶就在他们前方,但还是不见斯卡塞特的踪影。一道光照亮傍晚的天空,在浮动的云朵之间形成一道明亮的条纹。轰隆的雷声在天上隐隐作响。 “我看不懂普莱利语,”科尔文双手叉腰说道。他挫败地皱起眉头。“这是在提醒什么吗?” 猎人耐心。猎物大意。 马丁的话在她脑中轻轻回响着。她低头看向圣球,然后转身背对着山顶。 “为什么他不掩盖自己的行踪呢?”莉亚问道。 “也许他认为这场暴风雨会把他的行踪冲刷干净。他怎么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去跟踪他呢?” “对,但他为什么来托尔山?”莉亚抹了把脸,继续盯着圣球看。她的内心忽然升腾起一种感觉。“这不是一个躲避的好地方,尤其还在暴风雨中。山顶上没有树,你在每个方向都能瞧见山上的好几里路。那里的确没有什么地方用来……藏……身。” 她停下来,紧紧地盯着科尔文。科尔文也看向她。 “我们现在已经在大教堂的保护之外了。”科尔文轻声说道。 莉亚低头看去,几道细小的光束从米尔伍德里面射出,划破黑暗的夜空。蒙骗——斯卡塞特的最大本事。 “这是一个陷阱,”她说道,同时意识到,现在才发现这点可能已经太晚了。 他们开始急忙往山下赶,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滑倒,莉亚怀疑他们俩是不是傻瓜。脚下湿滑,走在上面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时刻让他们担心着,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摔倒,滚落到山下,扭伤脚踝或者伤得更惨。他们这样疯狂的举动理智吗?四周很安静,她只能听到他们的喘气声,天边新一轮的雷声,还有拍打在耳畔的重重的心跳声。暴风雨势头略微收敛,但并没有褪去,突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他们身后的山顶上传来。 “我们现在离大教堂太远了!”科尔文恼怒地说道。 “到树林里去,”她答道。她拿起圣球在脑中命令道,带我们去最近的隧道!圣球发出明亮的光芒,指针开始转动,最后指向右边。 “把圣球收起来,莉亚!他们会看到的!” “我需要知道我们怎么走!那片树林中有一个隧道的入口。一棵古老的橡树和一块灵石守在入口处。我们进去以后就能穿回大教堂的地道。而且马匹在树林中不便行走,我们可以摆脱他。如果我们可以……” 这时,山坡骤然见陡,莉亚感到一只脚已踏空,震惊地喘着气。 科尔文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在她扭伤腿之前就把她拉了上来。“小心点,莉亚?” 她想对他吼回去,但还是没有这么做。她需要花时间将袖子里的弓箭取出,装上箭。对于逃亡的他们来说,现在每一刻都很珍贵。幽暗的天空中乌云密布,四周一片黑暗,对于他们躲避追击者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他们到了山底之后,就开始拼命地向树林里奔跑。莉亚回头看向托尔山,看到有六七匹马正在飞驰而下。马上的那些人策马狂追,但这只会刺激莉亚和科尔文更加拼命地逃跑。 “快一点!”她喊道。她的心脏在胸膛内跳跃着,吐气之间似能喷出火来。 山边传来一声恐怖的动物的嚎叫声。她没有时间回头一看究竟,她猜是有一匹马绊倒之后摔下了山。他们跑的时候,周围长长的杂草在风中猛烈地摇曳着,天上的大雨突然之间倾盆而下。闪电在空中不停地跳跃,白光照亮了科尔文紧绷的下巴和沉重的表情。一排橡树伫立在远处,让人很容易以为那是躲避的好地方。没有人说话,他们此时能够做的就只是甩开双腿奔跑。 他们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没有人在说话——没有喊叫声,也没有威胁声。只有马蹄落在地上的重击声,马匹喷气和咀嚼的声音。追逐他们的人静默无声,让她更加害怕得颤抖起来。有人在追击他们。绝对是这样。 莉亚的脑中一时间冒出来很多想法。他们离树林越来越近了。现在,每一道闪电都让身处谷地的他们暴露出来。他们可能在地面上能得到较好的藏身,但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他们在树林中能得到更好的遮蔽。之前她还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现在她都热出了汗,有多快跑多快。科尔文勉强才能跟上他。他的神色有些狼狈。 又有一匹马嘶鸣起来,叫声离他们很近,她想它八成也丢了命。最后一波大雨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树林的边缘,而后飞奔入内。莉亚一把抓住科尔文湿透的衣衫,拉着他一起在树林中四处穿梭。她跑出来的路线弯弯绕绕,以此来掩盖他们的踪迹。密密麻麻的橡树枝丫在他们头顶结成一个屏障,只有零星的雨水滴落下来,让他们暂时得以躲避外面的暴风雨。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奔跑很危险,因此他们只能放慢了速度。她放开他的手臂,从肩膀上取下弓套,解开了锁扣,然后停下来。 “谢谢。”他轻声说道,僵直的脖子弯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莉亚的动作匆忙,呼吸急促而沉重。她将弓弦取出,绑在弓的一头,接着将弓固定在树根处,按压住它再将弓弦绑在另一头。在将空的弓套绑在腰带上之后,她试了试弦,对弦的张力很满意。 “继续走,尽量保持安静。”她对科尔文轻声说道,继续往前走,一边留意着那些追击的人们发出的响动。她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如果追击者分头行动去抓他们,那么他们被抓到的几率就更大了,但是乐观地看,他们所要面对敌人的数量就减少了。如果追击者足够聪明,他们会网罗树林,每两个人都在彼此视线之内,或者至少可以相互隔空传话。 突然,他们左边的丛林中传来一阵响动,莉亚连忙取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身体转了一圈来查看有没有异动,接着再次改变他们的路线。有人看到他们了吗?或者其实是一个动物发出来的声音?天色昏暗,很难看清密密麻麻的树林里有什么,浓密的雾气掩盖住了所有的行踪。她能听到科尔文的靴子踩在地上轻微的声响,担心地咬住下唇。幸好这样的声音过会儿就没有了,那就不会暴露他们了。 他们在杂乱的树林中奔跑着,莉亚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她从来没有在黑暗中特别记住某棵树的经历。她能听到不远处那些追击者们的声响。没有人在互相呼喊,只能听到连续不断、沉重压抑的大片马蹄声传来,那些人已经拖着马进树林里来搜寻他们了。 “我需要再次用到圣球,”莉亚轻声说道。“帮我遮挡一下光亮。”她紧紧地拢着披风,蹲到了地上,把弓箭放下来。科尔文在她前面跪下来,离她很近,她都能感觉到来自他脸上的热气。她的手呈杯状捧着圣球,脑中命令它带路。圣球发出亮光,指针转动的角度很微小,但她看到了。 在大教堂周围蔓延的橡树丛中,有一棵树比其他树高出很多。这棵橡树非常魁梧高大,树上较矮的枝干垂下来落到地上,仿佛这棵枝叶茂密的巨树因为饱经风霜而只能垂下枝丫。树茎的根部大约有五六人合抱那样粗。而上面的树杈蜿蜒曲折,长而巨大,在它的遮挡之下完全看不到其他的树。当初马丁给她看这棵树的时候,他曾说过这叫森蒂纳尔,是以另一个生物的名字命名的。那个生物在圣父圣母出生的时候诞生,在结有不朽之果的树前面守护着。马丁说这棵森蒂纳尔橡树大概有一千多岁了。这属于米尔伍德土地的一部分。除了大教堂的猎人,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往这里走,”莉亚说道,她将圣球放回袋子中,背上弓箭。她现在知道该怎么走了,于是尽量在树木环绕的地方向前进。 有几道亮光投射到空中,说明树林中有动静,身着黑色短衣、手拿锋利武器的男人们在树林中潜行。莉亚咬住嘴唇,心中很忐忑,不确定他们的行踪有没有被发现。蚀心邪灵开始在他们周围嗅着他们身上的气息,被他们的所思所想吸引过来。一声细微的哀号声传来,莉亚不知道这是风的呼啸声,还是在林间穿梭的幻影的声音。莉亚抓住科尔文的手臂,继续往前行进。 在森蒂纳尔的另一边,莉亚发现了她一直在寻找的标记。那里有一根残破的树桩,看起来很早就因为闪电和大火而遭到毁坏。那时候她在此处留下了通往一条小溪谷的标记,那里草木丛生,溪流欢腾。 “从那儿下去,”她轻声说道,把箭拿到身后,在溪谷边蹲下来。莉亚让科尔文暂且帮自己拿着弓,接着她跨入寒冷的溪水中,向前走去。这时候的溪水十分冰冷,也比平时更深。通常情况下,溪水只是刚好没过她的双脚。她向科尔文伸出手,于是科尔文将她的弓交还给她,紧接着也迈入水中。他没想到溪水会如此冰冷,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小心翼翼地水前进了一段距离之后,看到一块陆地上有一个被灌木丛簇拥的地道。 她可以感觉到里面有灵石,那块石头散发出警告的意味。尽管她曾经使用过它,尽管她知道它在那里,莉亚仍旧能感觉到它牵动着自己的思绪,絮絮低语着阴影中潜伏着的危险和邪恶。她拨开灌木丛,用弓探了探里面,感觉没有东西。这种感觉持续增强着。这里很危险。这是个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地方。她咬着牙,蹲下身,进入地道,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她浑身颤抖着,喘不过气来。这个地道中的灵石,在日光中还能令她忍受,但是到了晚上,就让她感到害怕了,尽管她知道是它在掌控她的情绪。 为了消除灵石发出的警告,她缓慢地爬进前方的小洞穴中,直到触摸到冰凉、粗糙的灵石。 “在这里。”她低声说道,然后转过身,发现科尔文并没有跟着她进来。 我不需要一言一行都要应和我的朋友,我的影子才会如此,而且还能应和得更好。你要知道如何聆听,那就算对方说得很糟糕,你也能从中获益。有时候在恰当的时机保持安静,也是一种智慧。此时无声胜有声。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十一章 恐惧 “科尔文?”莉亚小声地问道。 但他并没有回应。 灵石散发出的灵力扰乱了她的思绪,莉亚便用意念阻断了它的干扰。灵石上面有着一双深陷的眼睛,表情非常扭曲,那双眼睛每眨一下,就会有蓝光闪烁一下。她走到边上,发现有一大群的蚀心邪灵在这周围徘徊。科尔文靠在溪谷边的墙上,手握圣剑,紧紧地盯着树林。 “我听到他们的动静了。”他轻声说道。 “这里就是门,”她说道,“他们不知道密语,所以没法通过这道门。快点跟我进来。”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我不行。” “什么?” 他的身体颤抖起来,“我……我不能进去。” “那只是一块灵石。我已经安抚它平静下来了。你感受到的恐惧不是真实的,而是它为了把人吓走而发出的警告。来吧,没问题的。” 他闭上眼,身体继续战栗着,“不是灵石的问题。” 他很害怕。她能感觉到恐惧像沸水的泡泡一般从他身上迸发出来。他因为那黑暗、那低处的洞穴而感到惊慌失措。上方的树林里传来枝丫折断的声音,还有人踩在树叶上嘎吱的声音。有十几个人正在朝他们走来。她又走进溪水中,抓住科尔文的手臂。她感到他浑身的肌肉块都在颤抖着。 她凑近他的耳边说道:“如果他们找到我们,一定会杀了我们。来吧,科尔文。穿过这些树就回到大教堂了。”她轻柔地拉着他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又一声爆裂声传来,闪电又一次照亮了整个天空,在科尔文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往这里走。跟我来。” 就这样,她一遍遍地低声催促着他,他终于愿意走入那一片黑暗中。她盯着洞穴里面看了一会儿,觉得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将科尔文护到自己身后,走了进去。她的手触摸上那块石头,紧紧地按压下去。“伊维莱斯伊渡米亚。”她轻声说道,感觉到科尔文在她说出这句圣骑士语言的时候瑟缩了一下。 灵石从她身前慢慢移开,空气中充满了发霉、油腻的气味。她一直将科尔文拉在身后,直到他们完全进入到这片黑暗中,才放开手。不远处传来水花飞溅的声音。莉亚将科尔文往前一推,自己回到了洞中。一个男人斜靠在洞中,眼中发出银光,手里拿着剑。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到他眼中散发出凶狠的目光,这让她想起了阿尔马格。她将灵石关上,使它重新戒备起来,把自己的力量注入灵石之中。当门关上的时候,来自风暴和溪谷的嘈杂声逐渐褪去,徒留他们粗重的呼吸声。黑暗的恐惧侵入他们的骨髓之中。科尔文的牙齿不住地打着战。 她停顿了片刻,心中盘算着他们被抓住的概率有多大——或者结果会更糟糕。 莉亚卸下弓,解开袋子的细绳,拿出小球。小球开始发出光芒,照亮了整个狭窄的地道。它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照亮了他们沾染尘泥的衣服,照亮了细枝、树叶和尘土。 她突然精疲力竭地坐了下来。尽管知道说话的声音并不会透过厚重的灵石传到地道外边,莉亚还是轻柔地对科尔文说道:“你在幽闭的空间会感到害怕,来,科尔文,坐下来。我最近检测过这个地道。这里很安全。过来,我的面包可以分你一点。我差点忘了帕斯卡给我带了这个。”她打开了皮袋子,取出那块小面包,把面包对折、撕开,分了一部分给科尔文。 科尔文将剑收入鞘中,无精打采地靠在墙上。他看起来脸色苍白,脸上有汗水和雨水滑落的痕迹。他伸出手,接过面包咬了一口,接着又颤抖起来。 “至少你的眉毛没有流血。”她啃着面包说道。 四周很安静,他们都慢慢地啃着面包,享受着面包外层的甜味和内层的新鲜软糯。经过这场奔跑之后,莉亚感到饥肠辘辘,此刻她非常想泡一个热气腾腾的澡,穿上干净的裙子,如果在厨房,则会有一桌佳肴等着她。但是比起那些,她更愿意和科尔文单独困在一个地方。她等着他开口讲话,自顾自品尝着帕斯卡的面包,留给他调整情绪的时间。 他的声音像来自一个幽灵。“为什么几乎每次我难堪的时候,你都会在旁边。”他的声音很低沉,他兀自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叹了口气,身体又颤抖起来。 “我想我才是那个唯一一个使自己难堪的人,”她回答道。“把你的手给我。” “什么?” “你都要冻僵了。把手给我。” “我知道这里很冷。我们应该继续走了。” “科尔文,你这样说很可笑。我想对你解释一些事情,所以把手给我。” 第三次,他终于屈服了。她摘下自己的射击手套,两只手握住他的。他的手是那样冰冷。她焐着他的手,在这狭窄的 洞穴中向他靠得更近了些,来传递她身上的温暖。“你看,马丁教过我,当我们身体逐渐变冷的时候,我们的思维也会受到不好的影响。你知道这一点吗?如果你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身体潮湿而冰冷,那你的思维会受到阻碍。天呐,你的手真冷。把你的另一只手也给我,那样我就能把你的手都焐热了。”他并没有拒绝,这让她感到有些惊讶,于是她把他的两只手握在自己的双手之间,开始摩擦。她从来没有如此亲密地接触过他。他们俩挨得那么近,周围充斥着尘土的气息,莉亚感到轻飘飘、暖洋洋的。她向他的手上呵气,他好奇又戒备地盯着她。在她搓着他双手的时候,他的表情逐渐产生了变化。他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因为她并没有嘲笑他的短处,而是设法安慰他。科尔文温和的目光让莉亚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所以你看,”她看向小球,说道:“寒冷加剧了你对密道的恐惧。只要身子暖和一点,你就能再次克服恐惧了。就像你跳入朝圣者驿站的地下室那次一样,尽管你感到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去做了。”她已经把他的手焐热了,但是还不想放手,她继续握着,并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膝盖上。“你的这种恐惧有多久了?” “承认这一点让我感到很羞耻。”他的嗓音很低沉。她可以听清他的每一声呼吸。他在平复自己的心情,身上散发出的慌张似乎开始逐渐消退。 “你可以信任我,跟我分享你的秘密,科尔文。我不会故意嘲笑你的。”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他又重新将头靠回后面的墙壁,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一直被自己的想象所困扰着。想象一些不存在、但我会害怕的小事。当这种感觉产生的时候,我完全控制不了。我很小的时候就会这样了。”他再次埋下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我亲眼看着大主教将她的尸首放入墓穴之中。虽然我当时还是一个孩子,但我已经可以意识到她死了。但当他们开始把盖子合上的时候,我开始想象她可能只是睡着了,就是当他们埋葬她之后,她可能会复活。”他摇摇头,神情有些酸涩。“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一直做噩梦,梦到她被困在墓穴里面,没法出来。做了那个梦的第一个晚上之后,我就求父亲去检查一下,他当时脸上的表情——他的悲痛之情现在还是历历在目。”他粗声喘着气。“从那以后,我就非常害怕被困在地下。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克服了这种恐惧。直到今晚,我才发现并没有。” 他看向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梅德罗斯洞穴的时候吗?” 她爽快地点点头,他在和她谈心,也没有把手拿走,这让她感到很开心。他愿意让她安慰他。 “你说过你和索伊曾经在山脚下的墓穴附近玩耍。你不能想象我听到这件事之后的心情。一个小女孩曾经藏在一个墓穴里面……还是故意的。” 莉亚咧嘴笑了笑。“你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我从未想过,”她说道。“你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想法和情绪,科尔文。我希望我也能这样。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总是能通过我的表情看出我在想些什么。但是你总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除了生气的时候。我总是好奇地猜想,你到底正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要猜呢?你明明可以问我的。我生气你都不怪我吗?那时我对你很粗鲁,因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大。那时你看起来至少十六岁了,接近我当时的年龄。我并没有意识到你实际比我小。” “到今年我的命名日那一天,我才十五岁。真奇怪,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光还是不久之前的记忆,但是给我的感觉像是过了几十年一样。” “你说你有时候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比如呢?”他靠近她,眼中流露出好奇和兴趣。 现在轮到莉亚感到不自在了,“呃,我可能不应该问你,所以我没有问。” “你可以问我任何事情,莉亚。” 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是可以用语言描述的了。他们一起在比尔敦荒原和温特鲁德共同克服险关的经历,让他俩之间产生了一种有别于他人的纽带。 “我想问你关于艾洛温的事情,”她低下头说道。“你对她……有什么感觉。” 她抬头瞥了一眼科尔文,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慵懒的笑意。“你这话听起来很像恰娜。她是那么希望每个人都能收获幸福,所以她总是不停地提出她的观点和建议。” “她希望你幸福,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非常对。奥弗迪尔斯大主教曾经针对人的心理和情感撰写了很多文章。他曾写道:‘一个人如果声称自己过于陷入爱情,那他其实并没有产生爱情。’她引用了这句话来推断我要么冷酷无情,要么隐藏了自己的感情。” “所以真相是?”她抬头看他,问 道。 “当然是后者。作为一个圣骑士,我知道自己还无法发挥全部的潜能——我的家庭也不能发挥全部的潜能——直到我找到某人才可以。这是承诺,你明白的,灵力的知识必须传承给新的一代。这是我们作为圣骑士,所发出誓言的一部分。” “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你妹妹,你很在意艾洛温?”莉亚问道,她感到心中压抑着的一丝渴望就要涌出来了。她渴望自己很强大,渴望自己能听到否定的回答。 他眉头皱了起来,“你为什么这么说,莉亚?为什么你觉得我很在意她?” 莉亚有些不自在地转身,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讲:“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的样子。你对她很顺从、客气。我知道她很矜持害羞,这和你的性格很搭。你曾经跟我说你很欣赏索伊温顺的性格。你也很多次责备我口无遮拦……” 科尔文轻声笑了起来。 “你觉得你以前对我的奚落很好笑吗?” “我笑是因为你注意到了我所有细微的举动,但是误解了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会告诉你一些除了我妹妹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她甚至也没有相信我,尽管她知道我从来不撒谎。但是那是真的。”他身体靠前,凑近了莉亚,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我以前跟你说过艾洛温,我一直知道她的事情。我爱上了……幻想中的她……好几年了。一个可怜的贱民,来自高贵的家族,默默无闻地生活在一个大教堂里面。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作为一个年轻的男人呢,我脑中有了一个想法,就是我会成为找到她的那个人,成为解救她的那个人。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听起来很蠢,但是先让我说完。” 莉亚盯着他看,喉头动了动,心中很清楚他的双手还被自己握着放在膝盖上,“的确很蠢,科尔文。继续说。” “当我最终见到她的时候,当我去塞姆普林弗解放她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我是那样急切地想要见到她。那一刻我期待了那么久。”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一瞬间沉浸到了回忆当中,“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失望。我对那个女孩毫无感觉,一丝也没有。就像你说的那样,她善良、谦恭、温顺。但她就像任何一个普通贱民那样,而不是能成为我妻子的人,不是我想要与之分享生活的人。她不是那个我所期待的,想要阅读圣书,想要尝试,想要提高,想要学习语言、想要游历各方,想要和我嬉笑和争论的人。我真切地感到了失望,莉亚。在过去的一年中,我目睹她一直苦苦挣扎于基础的母语学习之中。她不像你那样在大主教的厨房里长大。她的思维非常局限,并不会往深奥的方面去想,甚至从来不会超出浣衣房里那些寻常的工作。” 他摇了摇头,低头看向他们的手,依然握在一起搭在她的膝盖上,“如果说我在意这个女孩,那只是为她今后所要遭遇的事情感到遗憾罢了。她的余生都会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成为人质,也可能因为她父母的身份而被谋杀。即使我想和她结婚,实际上还没这个想法,我们之间的结合还有着不可逾越的障碍。普莱利的人民想要她回去。但是她的身份、她父母的身份,会让她的性命成为人们竞相杀戮所要获取的邀功授奖的筹码。我想德蒙特之所以信任我,把他侄女的事情托付给我,就是因为知道我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占有她。” 他抬起头,和莉亚的眼神交汇,“所以……你明白了吗?关于我们即将举行婚礼的谣言只是无稽之谈。我确定你已经知道了。”他轻柔地捏了下她的手,莉亚身子一震。他缓慢地抽出自己的手,“我们应该回去提醒大主教了。” 莉亚起身,将身上的污垢和树叶抖下来,“如果你以后再被困在一个墓穴里面,一定要记住把双手搓热,这样会有帮助的。”她停顿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敢。“在厨房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埃德蒙的身边,因为他讲的故事而忍俊不禁……我们再像这样谈话……就比较困难了。” “是的。”他缓缓地站起来,不得不弯腰来避免蹭到头顶的树根。在他们穿过密道回到大主教的庄园之前,她收拾了一下她的射击手套,又将她弓上的弦取下来。他们一路上需要弯着腰前进,虽然保持这样的姿势讲话有难度,但他们还是交谈着。她向科尔文分享了一些密道的历史,以及在大教堂建立之初密道是如何挖掘的细节,她的日常职责之一就是确认密道修复情况完好,能继续使用。 他们来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梯子,她先爬上去,推开活板门。外面就是通往大主教书房的接待室。她爬出来以后,听到另外一个房间传来的声音。 一个她不认识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是大主教的声音,“是的,王太后。我完全了解您的意思了。”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十二章 帕瑞吉斯 王太后的声音让莉亚感到有些熟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有些困扰。倒不是她的口音或者果断的说话方式让莉亚觉得熟悉,而是她说话时带有的强硬态度。明明言语之中隐藏着憎恶之情,表面上却显得甜美而抚慰人心。 “我的意思,大主教?你觉得你知道我确切的意思了?如您所说,这里欢迎我,却不欢迎我的随从?没有我的,您怎么说的,我的战士?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国家,大主教。我的夫君大人就丧生于这个百里区。您还要我相信自己能在这样无法无纪的国家得到很好的保护?当然,最近这段时间可以另行看待。您刚刚说,要谨慎。对,就是这个词,谨慎。大主教,如果您允许我的随从进入大教堂这片地方,那样才是谨慎的举动。” 大主教的声音中透着恼意,“请求您原谅我,我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上一次国王的随从们踏入这片土地之后,我对他们殷勤款待,我的善意却被他们狠狠地践踏。您很清楚这些地方不隶属于王地。您的前夫也明白这点。” “那么为什么你们没有调查我丈夫是如何被谋杀的,去找出那些人来,使他们受到严厉的惩罚?那些人要有多坏才会去谋杀神圣的国王。正如您所言,您对此并不关心,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却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大主教的声音变得不悦,道:“只有门登豪尔的治安官才有权利调查这件事情。” “什么门登豪尔的治安官?自从他来到这个大教堂之后就毫无音讯了!人们最后一次看见他就是在米尔伍德!” “是的,太后。他最后一次被人看到的时候,正在路上骑马狂奔,企图加入战场上国王的军队。他十有八九没死,或许正和其他幸存者一起到处抢劫。年轻的国王当时还没有被指定为继承人,我又能做些什么呢?那次之后我就没见过护卫了。您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似乎是说他在这里遇害了,这简直荒谬可笑。祝您晚安,太后。今晚您的突然到访给我的厨子还有我的圣学徒们平添了困扰。我有一些命令和要求需要吩咐下去。” “我不会因为您的不方便而感到不安。就像您说的那样,我这个客人现在来得不是时候。那是因为我们被风暴拦截在路上了。我们要去的是温特鲁德的村庄。而我带着我的战士们一起走,是因为这个百里区无法无纪——而你并没有针对这样的形势来采取任何的对策。”她的声音含有轻蔑之意。 “这是一个教堂,太后,不是一个军事驻地。我没有办法来处理这件事情,况且我也没有百里区的管辖权。” “那您最好记住,大主教。您在这里也没有守备部队。那么您也同样会受到那些来自普莱利的、成群游荡的窃贼和雇佣兵的威胁。我还是不想听到您这片安宁的地方受到任何的滋扰的消息。” 他的回答听起来冰冷淡漠。“那么我们彼此了解了,太后。祝您晚安。普雷斯特维奇,带王太后去她的房间。” 只听见门关上之后,她的声音沿着大堂逐渐远去。莉亚轻轻推开了前厅的门,大主教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皱纹沟壑清晰。 “进来吧,莉亚,”他低声说道,看到科尔文跟着她出来的时候,露出了惊奇的神情,“你们没有找到斯卡塞特。”他肯定地说。 莉亚摇摇头,“我们沿着他的踪迹追到托尔山,接着十字圣球提醒我们有危险。一些骑着马、穿着黑色短衣的男人在后面追我们,一直追到树林里。我们刚刚从地道里过来。” “我就是担心会发生这种事,”他轻声说道,“朝圣者驿站有她很多随从。除了一个保镖和两个整理卧室的女士,其他人我都没放进来。我肯定是不敢让其他人进来的。” “真是好理由,”莉亚说道。“有个人暗中跟踪我们一直到地道门口。他的眼睛会发光。” 大主教低声地说道:“她没有雇佣圣骑士。她丈夫也讨厌圣骑士。她的家族很强大,是达荷米亚那边的王室一系。虽然她很年轻,但是曾经接受过国家管理的训练。你要对她和她的随从保持警惕。他们可能会假装对你友好,试图了解更多关于大教堂的防卫信息,但我要你今晚警醒一些,莉亚。她可能会试图绑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没有任何通报,王太后就打开门走了进来,普拉斯特维奇在她后面显得惊慌失措。 “大主教,我提醒过她——” 他抬了抬手:“又有什么事情,太后?” 她看向莉亚和科尔文,他们衣服上满是尘垢,“我是来为明天的行动要几匹马的。但是有人告诉我米尔伍德没有足够的马厩,是吗?这些客人是谁,大主教?也是经历了风暴之后跑来这里的吗?” “您肯定认得弗什伯爵,”大主教回答道,她的突然闯入让他面露恼意。“另一位是大教堂的猎人。他们的确在路上遇到风暴了。” 王太后看向莉亚,她将莉亚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从那凌乱潮湿的头发,到她沾染着泥泞的靴子。莉亚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黑美人。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在她背后倾泻而下,一袭绣着银边的黑色长裙端庄优雅,抹胸上面袒露出一大片皮肤,令人咂舌。她戴着钻石耳坠,颈上绕有一串宝石项链,上面印了一个象征家族徽章的巨型蜘蛛图案,与她的浅褐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她看起来被莉亚的模样逗笑了,嘴角弯起很大的弧度,但眼神中却透露着轻蔑。 “女孩子想法要有多奇怪才会去当猎人,”王太后嘲弄地说道。“我听说应该是个老男人。”接着她看向科尔文,眼神中闪过一丝邪恶,“那么这位是普莱斯大人了。我差点没认出您。我很感谢能够赶上圣灵降临节——一个属于这个国家的古怪的节日。我期待能与您共舞。” 阳光透过团团乌云的间隙晒落下来,为天空披上了件橙色和金色的纱衣。预示着风暴的积云笼罩在托尔山上面,似乎又有一阵疾风暴雨即将来临,道路本就泥泞不堪,如果再来一场暴雨,那就彻底寸步难行了。莉亚和科尔文并排从门房出来走向厨房。 “谢谢你今晚陪我一起去那些地方,”莉亚说道,克制着打哈欠的冲动。“现在这个时候,帕斯卡和女孩们会起来为这些客人的膳食做准备了。帕斯卡肯定非常生气,因为他们来得太突然了。不过,这时烤箱会很热,那我就可以洗一个热腾腾的澡了。既然她已经起床了,而我还没有睡,那我就可以睡在庄园里她的床上,而不用再去阁楼上面。”说完,朝科尔文笑了笑。 “比起睡在一大堆桶后面,还得听帕斯卡怒气冲冲的怨言,当然还是睡在一张床上更好。我完全理解你。” “你也休息会儿吧,科尔文。如果你把衣服放在普拉斯特维奇那儿,我会在下次把它们带去洗衣房洗干净。” “你真是考虑周到。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那里洗衣服吗?” 她看向他,“洗衣服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也想和你分享一些东西,如果你叫上我的话,最好等到天亮之后。” 他的这些话让莉亚感到很开心。“现在就说怎么样?” 他笑了,“我们现在都已经很累了。休息会儿再说吧,如何?” “很好。我很想知道你要说什么。等你过段时间要去另一个大教堂的时候,肯定就会对我感到厌烦。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能和我无话不谈的人。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她脑中忽然闪现过一个问题,在仔细斟酌之前就已经脱口而出。“几天之前,我看到你和艾洛温一起在洗衣房附近。你们当时在谈论些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凝视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在谈论灵力。我试着以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灵力。灵力可以通过任何途径使用——比如从一旁的灵石可以召唤水,也可以召唤火焰来取暖。”他沾沾自喜地看向她。“所以我其实在把你教我的一些东西教给她。我想着把这些知识放入一些熟悉的情境之下来帮助她理解——水、擦洗、紫色的花,这样她会更好地接收这些知识。” “真的有帮助吗?”莉亚问道,心中开始猜测科尔文的回答。 他摇摇头,“她还是很害怕灵力。如果你来教她,一定比我和我妹妹教得好。她的身体里已经有灵力存在,只是等待一个契机将它释放出来。但是大主教不允许让你来帮助她。他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你的力量。” 科尔文愿意和她说这些话,这让莉亚感到很感激。虽然艾洛温无法用灵力召唤任何东西这一点让莉亚感到很惋惜,但是一想到她的那些优势——她高贵的血统,她在语言和圣书方面的训练——莉亚就感到没有那么同情她了。 进入庄园之后,他们就要往不同的方向走。科尔文走进住处后,莉亚向他挥挥手,继续向厨房走去。明明与科尔文分别没多久,莉亚就已经感到有些难过了。他们之间共同的回忆是其他人无法感受到的,甚至连索伊也不能,这就将他们俩紧紧地连在一起。他们经历过饥渴难耐、席地而睡的艰难时光;他们一起看着那块刻有莉亚脸庞的灵石,使得一片树林燃起烈火;他们一起将一个男人埋在石堆之下。他们甚至在血流遍地的战场上共同浴血奋战过。他们从来不需要对彼此勉强说出什么话,也不用担心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他有些东西想给她看,一些他写在自己圣书上的语句。她推开厨房的大门,迫不及待想将自己收拾干净之后去见他。 厨房里就如莉亚所想,已经是一片喧闹。食物的香味一下下地重击着莉亚的胃,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饥肠辘辘了。 “再拿一个鸡蛋过来,布琳。在那里——不,在那儿!别浪费了。”帕斯卡揉搓着左肩,看起来忙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瞥到了莉亚站在门口,摇了摇头说道。“看看你的样子,孩子。大主教让你整晚都在外面应付暴雨了,是吗?我猜想又发生了一场水灾?我们这里在烘焙五百个面包,就像以 前那样。”她笑了笑,又揉了揉肩膀。“我们很忙。但是索伊和布琳都是好姑娘,她们在我来之前就开始忙活了,我本来就来得很早了。我来帮你洗头吧。你的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一团。你一定不想以这个样子出现在科尔文和埃德蒙面前。我的姑娘可不能这样。” 莉亚差点就忍不住告诉帕斯卡,她整个晚上都和科尔文在一起,在大教堂附近一起面对暴风疾雨。他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就算在那些骑马的人侵入大教堂边界的时候,他也没有离开。她是那样筋疲力尽,因此接受了帕斯卡的帮助,有了帕斯卡帮自己洗头,她就可以早一点去睡觉了。帕斯卡去隔间从水壶中取些热水,莉亚趁着这空隙将十字圣球藏好,然后脱下她的猎人装束。 “你肯定已经从大主教那儿听说王太后了吧,”帕斯卡说道,“我昨晚仔细地观察了她。她这个人很危险,真的。她裙子的尺度真是羞耻,这可是在大教堂。这段时间她留在这儿,可怜的学徒们肯定会因为她而心神不宁。我来把你的头发抓起来,孩子。噢,真脏。就像你特意在荆棘丛中和泥地里面爬了一圈似的。”莉亚那头乱蓬蓬的头发浸在温暖的水中,水流携带着她发丝上沾染的尘泥,变成棕色的水珠从她的发尾滴落下来。帕斯卡足足用了一大块肥皂,使劲地替莉亚擦洗,才将莉亚的头发和脖子清洗干净。她同时跟莉亚谈论了到访者们,以及她们需要为他们提供的食物,她很好奇他们会待多久。而这时莉亚的注意力却被索伊和布琳聊天的内容所吸引。 她们的声音很轻,反而引起了莉亚的兴趣。她们不想让自己的聊天内容被其他人听到。 “我想他今天会早一点过来,”布琳的声音很轻。“会比昨天早一些。” “今天一整天可能都会下雨。他只是觉得很无聊,而且喜欢讲故事。” “你知道他不止是这样。他喜欢你,索伊。” 索伊沉默了片刻,“他是个好人,但他并不在乎我,布琳。他只是很友好。莉亚跟我说过。” “这可能是恰娜说的,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也应该留意到了他看你的眼神。他不会用那种眼神来看我。也不会那样看帕斯卡。”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轻,莉亚听起来更加费力,“埃德蒙和你聊得那么投入,科尔文离开后多久他才意识到的?他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来这里见到你。” “是喜欢和我们在一起,”索伊纠正道,“而且,他几乎已经学完了所有的圣骑士课程。他肯定觉得很无聊了。” “我可不那么想。而且别假装你不在乎,索伊。我也看到了他讲话时你看他的眼神。” “你这样很像个六岁的小孩。”索伊嘀咕道,引用了一句莉亚的口头禅。 “你这样也不像十五岁的大姑娘。索伊,今年开始那些年纪比较大的男孩子们开始注意我们了。不是那些我们的同龄男孩,而是大一些的,比如埃德蒙。” “还有格特曼。”索伊小声地说道。 “我只是想说,你应该留意他一些举动背后的意思。仔细寻找那些蛛丝马迹。比起去回廊和恰娜、艾洛温待在一起,他更想待在厨房这里。那就说明了一些事情。你真应该看一看,当他把你逗笑的时候,他那双眼睛瞬间就发亮了。就像他一直都在盼望着这一刻。” “你也被他的故事逗笑了呀!” “我当然也笑了!我只是把我观察到的事情说出来罢了。他是不是来得一天比一天早了?他已经有多少次邀请你和他在圣灵降临节上跳舞了?我们——” “他会和我跳一次舞。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会邀请我们所有人。” 布琳并没有因此被说服,“虽然你那么想,但是我相信自己看到的。要么你告诉我你并不在乎他。” “我不在乎他……不是那种意义上的。他是伯爵,布琳。而我是贱民。我不爱他。我不爱任何人。” 莉亚想起了科尔文教她的那句话。声称自己有多不爱的人其实已经爱上了。 当温暖的水流沿着她的脸颊滑落时,莉亚想到了科尔文,然后她立马制止住自己想下去的念头。这真是荒唐。真是完全、极其的荒唐。她喜欢他陪在自己身边。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变得更加坚固,也让他们更加在乎彼此。但是当她听到布琳的那些话的时候,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被蒙蔽了双眼。科尔文是不是用眼神告诉了她那些他不敢说出来的话?有太多暗示了。他觉得艾洛温恬静的性情以贱民的身份看来很吸引人,但以妻子的身份却并不如此。他渴望有人陪伴在自己身边,有那么多女人可以,他却只想和莉亚待在一起。他想和她一起去洗衣房,给她看一些他圣书上所写的东西。只要想到这些事情,莉亚就感到胸口受到了冲击。她迫不及待想要今天下午快一点到来。 你可以从任何人身上学到东西,就算是你的敌人。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十三章 狄埃尔伯爵 早晨晚些时候,雨才停了一会儿,不过浓密的乌云依然笼罩着大地,遮蔽了阳光。雷声隆隆,仿佛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客人和他们的随从们已经起来了,庄园里面人来人往,一片喧哗。多次被外面的吵闹声吵醒之后,莉亚虽然很疲倦,但还是很兴奋地起床了,前往洗衣房远离这片喧哗之地。到了洗衣房后,她惊讶地发现科尔文已经到了。他手里正把玩着一株薰衣草,一双眼睛认真地观察着它的颜色,又凑上去嗅了嗅气味。看到莉亚进来之后,他从长凳上站起身来。 “天气很糟糕,所有人几乎都待在屋子里,”他皱着眉头说道。“你睡着了吗?” “睡得不大好,”她承认道。接着她通过灵石召唤来一股水流,将篮子接在下面。“我的睡眠总是很浅。轻微的声音也会把我吵醒。” “有人把盘子打碎了,”科尔文说道。“那之后我就一直在床上翻身,实在睡不着,最后决定起床来这里听雨。” 莉亚将科尔文的衬衫浸入水槽里。她想起了上一次帮科尔文洗衬衫的事情,心口还是一阵钝痛,让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看起来我们这儿的薰衣草把你迷住了。你昨天也在这一片草地里散步。” “我正打算送一束到弗什庄园去。这边的品种和我住的百里区那边的品种不一样。苹果也是……米尔伍德有一些东西是独一无二的。” 莉亚将衬衫放在棱石上面用力搓洗着、拍打着,还用了一大块的香皂。“这里和你读书的地方——布勒贝克大教堂有很大不同吗?” “和这里无法相提并论,”他走到她身后,说道。他用敬畏的眼神凝视着高大的教堂。“这是王国内最古老的大教堂。布勒贝克大教堂是在我祖父那时候才建成的。我们那里并没有深厚的历史底蕴。每一个国家都会有一所特有的大教堂。我很庆幸我们的大教堂很……简朴,不像达荷米亚的那样奢华。” 莉亚拧干衬衫,漂洗一遍之后,又将其拧干。她想听他说那些要告诉她的话,但还是决定岔开话题。“老实说,我甚至不知道达荷米亚在哪里。我只知道王太后来自那个地方。而且嘎咕怪石这个单词也是来自他们的语言。” “你到现在还记得这个单词,这让我很自豪。在我们对岸还有很多国家:浩特兰德,派斯,摩恩。达荷米亚在南边,和我们这里隔了片海。我们两国已经交战好多年了,但是现在处于和平期,因为老国王和帕瑞吉斯联姻了。就像小国王会和她的侄女结婚,来扩大联盟的力量。这段联谊的相关事宜已经在进行中了,尽管她还很年轻。” 洗完这件衬衫之后,她又开始清洗自己的脏衣服。他和自己开始谈论婚姻问题了,“王太后嫁给老国王的时候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一般女孩子不会在这个年纪结婚。” 的确如此,莉亚内心想道。她大声地说道:“是的,也不会嫁给年纪这么大的。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吗?我在米尔伍德这里似乎没有见过夫妻年龄差这么大的婚姻。” “你见过大教堂的婚礼吗?”他疑惑地问道。她看不透他的神情,但也没有错过他神情中那一丝饶有兴致的意味。 “在大教堂里面?没有,从来没在里面见过。我唯一一次进入大教堂,还是在把你从朝圣者驿站那里救出来的途中。” “但你没有资格进去……” “很明显我不是通过允许之后才进去的,科尔文。我是被小球带到那里,然后通过地下通道过去的。这也是我找到你并且躲过了护卫手下的原因。有一个房间在下面,里面有一排长凳和一张石桌。那里的灵力非常强大。” “别再多说了,”科尔文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仿佛难以置信刚刚听到的话。“不是圣骑士的人是不允许进去的。至少也得是准圣骑士的人才能进。” “所以你不能告诉我那意味着什么吗?那些长凳,那张桌子?” “别问我这件事了。” “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女孩不想成为圣骑士?因为她们在完成学业之前得结婚?” 科尔文交叠双臂,看向远处,“对,这种情况很常见。不过我妹妹发誓说她要在成为圣骑士之后再结婚。” 莉亚将湿衣服拧干,余光瞥了眼科尔文,又开始重新把衣服洗一遍,“她这样做是为了取悦你吗?” “作为伯爵的妹妹,她和任何一个有地位的男人结婚都是有优势的。如果我出事了,她可以继承我的爵位。许多追求者都想方设法抓牢她, 和我沾亲带故。但是她和我说过她会和一个圣骑士结婚,我也对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感到自豪。” 莉亚微微笑了笑,“如果你妹妹和圣骑士结婚,那他应该没那么希望你死了。你有中意的妹夫人选吗?” “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 “是埃德蒙吗?” 科尔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莉亚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心里完全不是这么想的。“你觉得她和他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对吗?” “她把自己的人生大事交付给你了,科尔文。所以你到底会考虑怎样的人选?” “她现在才二年级。我还不急着开始寻找人选。” “我还想知道的是,你会找什么样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莉亚,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或者……时节。国家正处于再次内战的边缘。任何一刻都有可能突然爆发战争。只要德蒙特影响力没有减退,那国家就能保持和平的局面。但是现在依然危机四伏。” 她继续洗着衣服,转头看了一眼科尔文,他眼中流露出忧虑的神情。“我还想知道更多的消息。” “我不想把你吓到。” “我不会被吓到,科尔文。这个世界那么大,这个国家也那么大。让我为你分担一些重负吧。是和大灾难的噩兆有关吗?所以现在不是合适的时节?” 他盯着她片刻,然后点点头。“这种疫情已经蔓延到各个国家中去了,并不只在我们国家。我们不知道它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但是大主教们都害怕它出现之后会极具破坏力。不久之前发生过前所未有的严重的大灾难。它通常是通过战争的假象发生,但这一次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至少我的大主教是这么认为的。但是那些国家的统治者们都不听从大主教们的话。很多年以来,国家的掌权人都不是圣骑士的身份。甚至我们国家的现任国王也没有意愿、耐心或者谦逊的态度去学习,从而取得圣骑士的头衔。他只想成为一个骑士,而不是圣骑士。所以现在大灾难带来的威胁仍然急剧增长,但掌权者们却因为他们的出身,对这些情况视而不见。” “我不懂。” “灵石的力量开始逐渐衰退,它们所能提供的保护也越来越弱。布勒贝克的学生已经完全不能控制它们了。现在控制一块灵石需要更强大的力量。米尔伍德这儿没有发生这种事情。但是在其他大教堂,情况有所不同。这预示着会有麻烦即将来临,我们在未来会遭遇毁灭性的危险。许多掌权者并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仍然把注意力投放在权力、土地和金钱上面。最显著的一位就是卡斯珀的伯爵了。你听说过他吗?” 莉亚想了一会儿,“我曾经听大主教提起过他。我想他几年前来过这里。他是所有伯爵中最有钱的,是吗?” “也是整个王国中最高傲、最贪婪、最有影响力的大人物。他并不缺土地、身份、财富或者继承权,但他反抗德蒙特,要求给他的土地提供更多的补助金,并且不接受协商。华瑞克和安德烈尔的伯爵也和他站在同一战线。我们听说他们正在组织一支部队来反抗德蒙特,以夺取对国王的监护权。”他的面部因为感到恶心而有些扭曲。“他们想控制国王,这样就能获得更多的地产和财产。他们痛恨权利掌握在一个尊贵的……男人之下。” 一个声音从外面的雨声中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的圣母啊,弗什,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在用长篇大论的政治感言来讨女孩的欢心。不要干预她的想法。你这是在误导她!” 说完之后,这个男人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头发和斗篷都被淋湿了。他和科尔文差不多大,只有下巴上有一圈胡子。他长得很英俊,但看起来很刻薄,仿佛他觉得这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大笑话,然而只有他一个人能懂。他有着一头长发,束腰外衣上镶着闪耀的宝石。他的腰间系着刀,但是刀上没有圣骑士的标志。 在听到这个闯入者声音的一瞬间,科尔文身体变得僵直,他的眼神显示出他认识这个进来和他们一起躲雨的人,并且对他的到来感到震惊。 “姑娘,我为弗什伯爵的无礼向你道歉。你在这里用自己的双手谋生,他却在一旁胡说八道这些无稽之谈。弗什,你真的缺乏常识。女孩们喜欢听你赞美她们,而不是对她们说教。” 科尔文绷紧下巴,眼神一沉,莉亚意识到他此时很愤怒,并且在拼命地控制着愤怒,这种愤怒暗藏杀机。“你来米尔伍德干嘛,狄埃尔?” “很明显,我跟着王太后来这里的,傻子。我随她骑马前来调查老国王被谋杀的事情。在这片目无法纪的土地上,我是她的护卫。” “老国王死于一场战争,狄埃尔。他当时带领了一支具有压倒性优势的队伍。” “你当时在场,所以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只能相信圣骑士从来不会说谎。”他轻轻地笑了,带有一丝嘲弄。“我不需要问你为什么现在在这里。照料德蒙特的小猫?或者你发现了几句在布勒贝克里面没有看到过的箴言,要赶紧抄在自己的圣书里?”他看向科尔文位置附近放着的圣书,又转头看向莉亚,“我和他一起在那里学习,姑娘。我们认识很久了,并且都无法容忍彼此。如果他让你感到无趣了,我为他向你道歉。” 莉亚用力地挤了挤衣服,再将其拧干。这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科尔文有些慌张,又愤怒无比,他的手慢慢握成拳,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出自己的剑。 她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该说什么。“你这样打断我们谈话的举动很无礼。”莉亚直视着他说道。 他停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于是他很吃惊地看向她,继而大笑起来,“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就是故意这样做的,姑娘。你很准确地理解了我的意图。” “那你在这里逛是有什么事情吗?”莉亚再次将衣服拧干,将余下的水分挤出去,“冒着大雨?” “其实我在寻找大主教的猎人,”他看向她,笑容中透着戏谑,“有人告诉我来洗衣房这里看看,但是那……” “那的确是你能找到她的地方,”莉亚说完便站了起来。“有何贵干?” 他先是看起来十分震惊,随后露出了很愉快的神色,迸发出一阵大笑。“这就更有意思了,你竟然和弗什在谈论政治,而不是讨论你替他清洗……或者替他清洗衣服应该收多少钱。我完全想错了。我本来以为你在这儿追求一个浣衣女,弗什。” 科尔文的眼中满是厌恶之情。 “放轻松,弗什。我只是在开玩笑。” “是吗?”科尔文轻声问道。 “要是我不是在开玩笑,你这样问倒是不错!说得好像你曾经追过女孩一样。好吧,姑娘——原谅我刚刚打扰了你。我听说猎人很矮,有络腮胡。但是很明显我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对,你很高,而且事实上,你并没有胡子。” 他说话的方式让莉亚感到很有趣——比埃德蒙来这里以后说的所有话都要有趣。莉亚定了定神,忍住笑意。她顿了一下说道:“如果你知道怎样可以变矮一些,我很乐意听你说。” “这个回答很机智,”他恭维道。“你真让我感到惊讶。我在雨中的泥地里走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换一种方式来羞辱、激怒弗什伯爵,并且我几乎已经做到了这一点。我的第二个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大主教的猎人,并且告诉你王太后今天晚一些时候想在你管辖的这片地方打猎。外面的道路还很潮湿,没法骑马行走,而温特鲁德还在很远的地方,所以我们准备晚一天再离开。我要向她建议让你现在就来吗?或者在你帮这位伯爵清洗完毕之后?”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再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他的衣服?” “我必须先问一下大主教的意见。”莉亚站起身说道。 “那是肯定的。”他表示同意,露出了微笑。接着他转向科尔文说道:“诺里斯·约克也在这里吗?很好。你有没有听说如果我站到卡斯珀的阵营里,他会给我一个伯爵爵位?” 科尔文摇摇头,脸色依然铁青,“他永远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放弃掉一个爵位,狄埃尔。他只有可能想方设法夺走你的爵位。” “他没有继承人,你知道的。你和我也都没有。好吧,准确地说,是没有法定继承人。真有意思。呃,我要回到雨中了。我会告诉王太后你过会儿就到。老鹰们可不会像这雨一样,我们现在只需要一把坚韧的弓。” “如果大主教允许的话。”莉亚向他点点头,回答道。 他的嘴角又勾出一抹微笑,“没人能违背王太后的意愿。他也不行。” 他转过身,回到外面的大雨中,匆匆忙忙地走远了。科尔文和莉亚站在屋檐下,听着雨滴一下一下敲打在潮湿的木板上面。 “他是狄埃尔伯爵,”科尔文轻声说道,内心却汹涌澎湃。他紧盯着双脚之前的杂乱的草地,说道:“他是这个王国里最擅用剑的人,同样也是所有王国中最擅长用剑的人。”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十四章 造箭者 莉亚先来到了大主教的书房找他,但是普雷斯特维奇跟她讲大主教现在在回廊那边,正和圣学徒们待在一起。她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雨中,行走在一片昏暗之中,将箭筒绑在腰间,手中紧紧地攥着她的弓。与狄埃尔伯爵见面之后,她脑中又产生了很多新的想法,大多数是和科尔文相关的。科尔文一向勤于练习剑法,莉亚对此印象十分深刻。他们还在比尔敦荒原的时候,有天晚上,他说自己这样勤奋地练习,是为了防止以后某一天遇到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剑客。如果我想打败一个比我经受过更多训练、更多经验的人,那我就要比那个人更努力地练习、练习、再练习。他指的那个人一定就是狄埃尔。 她想到另一次科尔文提及怪眼灵石和这个单词的真实含义。他说怪眼不是一种充满爱意的眼神,他曾看到过贱民和骑士彼此用灵石的这种眼神看对方。这又是在说狄埃尔和他在布勒贝克大教堂的其他敌人吗?狄埃尔没有佩戴任何一样有着圣骑士标记的东西。很显然,他没有通过考核。在狄埃尔出声惊扰他们的那一刻,莉亚能感到科尔文在那一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抵达回廊之后,莉亚走到门房前面连续地叩门。看门人古尔涅出来说道: “外面积水很严重,可能会起涝灾。天气这么冷,可以穿上靴子了,莉亚,”他缩了缩身子说道:“你浑身都淋湿了。做个听话的孩子,先去厨房把身子烘干吧。” “然后我顺便去那里帮你拿一个馅饼?”她咧嘴笑了笑,“你可真懒。告诉大主教,我有事要和他说。” “好的。你可以进来避雨,但是不要坐在我的椅子上,不然会在座垫上留下印子。”他打开门让莉亚随他一起进去,取出一串钥匙。他锁上门房的门,将通往里间的两扇大门之一打开,进去之后又锁上了大门。回廊里面只对圣学徒和教师开放,因为他们使用的金铜非常珍贵。仅仅一本圣书的价值就相当于一摞沉甸甸的金子,因此这样珍贵的财富只有圣学徒们才能享用。大教堂的古籍贮藏在回廊的地下室内,守备森严,外面有好些人守着铁门,掌管着钥匙。莉亚凝视着位于回廊中央的花园,看着古尔涅穿行于这个方形花园四围的走廊中。在他走到对面之后,他打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花园的中间有一个方形的喷泉,喷泉的中央矗立着一块灵石。这块石头雕刻的画面是七个少女向圣骑士下跪的情景。莉亚很好奇这有什么象征意义,决定回去以后问一问杜尔登,不过前提是她那时还记得这件事。片刻之后,古尔涅拖着步子回来了,摇摇头。他的头发已经花白,门牙缺了一颗。 他拿起钥匙开锁,一边摇头一边咕哝着:“你真幸运,姑娘。大主教同意见你。” “什么?”莉亚吃惊道。贱民是不允许踏入回廊内的。 “别发呆了,姑娘。我问了两遍来确认这件事。他是大主教。快点跟上来,我们可没有很多时间折腾。” 莉亚跟随他进入了回廊,内心的感受很复杂,既因为自己现在拥有特权进入,又因为现在浑身湿透了。她长这么大,每次经过回廊,都只能盯着没有窗户的墙壁看。有时她能听到花园里传来欢笑声,还有喷泉的水声,但她从来没有企图溜进去。大主教绝对不会允许的。 “最近真是奇怪,”古尔涅说道,“那个王太后——真是个美人,是吧?你见过她吗?” “见过,”莉亚答道,“她昨天晚上到的。” “的确。看看她闹出了多大的动静。所有人都在愣愣地盯着她看,尤其是那些圣学徒。她现在正和大主教在一起。” 莉亚觉得那场面肯定很有意思,很想去见识一下,“是吗?” “就好像大教堂归她管一样。而且我也不喜欢她们国家的语言。那些达荷米亚人只有长相好看,人品一点也不可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就是他们在我心中的印象。瑞奥姆也是这样。这让我想到了她。” 他们通过里面的门,走向回廊。古尔涅打开门,“你结束后我会让你出来的。天啊,又出什么事了,是天空烧着了吗?又有人在敲门。难道不会看外面正在下雨吗?真是麻烦。表现好一点,莉亚。”他为她打开门,在她进去之后,自己一个人拖着步子再原路走回去。 莉亚站在书房的门口,自己觉得有些不自在,看到她的人也都十分震惊。但她很快就将周围人的眼神抛到脑后,敬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回廊由很多方形房间互通而成,在花园的四周 构成了一个更大的正方形。每个角落的石墙上都镶刻了一枚灵石,用以照明。周围的墙上、头顶的天花板上,都布满了浮雕和版画。每一面墙上都装有巨大的橡木书架,看上去高大而坚固,上面还装有梯子和挂钩,让人可以拿到高处的书。书架大约有八层高,金色的圣书布满书架,使得墙壁熠熠生辉。房间里遍布着橡木大桌子,像是被改造过一样,圣学徒就站在这些桌前研习圣书,并且撰写自己的心得。回廊这里有多少本圣书呢?莉亚心想。有几百本吗? “你在这里干吗,莉亚?”马尔恰娜突然在她旁边出现,问道。莉亚只是一味地盯着面前的墙壁和版画,仿佛要把这些都用眼睛记录下来。单单从回廊外面走过,她就已经非常嫉妒里面的圣学徒了,现在得以进来见识内部的情形,她心中的那种感情更加强烈了,近乎于一种饥饿的感觉。这个房间所包含的价值之大、内涵之深令她大开眼界,非常震惊。 “我知道贱民不能进来,”莉亚轻声说道,“但是大主教同意我进来了。每个房间都和这儿一样吗?”她的视线穿过隔墙上的拱门,看向旁边一个房间。 马尔恰娜摇摇头,眼中流露出热切的神情,“这里的圣书比布勒贝克里面的多得多。我今天从奥弗迪尔斯里面摘抄了句子。这个译本和我去年读到的不同。虽然米尔伍德的藏书非常吸引科尔文,但是非常晦涩难懂,于是他选择了去别处学习。”她皱起眉。“大主教和王太后来了。我待会儿再和你说。我和艾洛温在那张桌子那边。” 莉亚依旧站在门口,不敢动弹半分,只是被房间里面数不尽的圣书和金铜散发的光芒晃得眼花缭乱。这个房间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智慧。空中弥漫着深厚的灵力。几百年来,这里的藏书与日俱增。 “你在这儿啊,”大主教对莉亚说道,眼中满含恼怒。“我刚刚才跟王太后说,如果今天出去打猎,那将会是个愚蠢的决定。现在你正好从暴风雨中回来。在这样糟糕的天气出去打猎简直太疯狂了,太疯狂。” 王太后声音轻柔地说道:“您的猎人可不会对外面些许的潮湿感到害怕,大主教。这个百里区总是在下雨,不是吗?”帕瑞吉斯王太后依然穿着一袭黑色天鹅绒长裙,和她初来之时所穿的长裙又是不一样的款式,镶着一圈银边。她脖子上挂着一串珠宝,上身的领口依旧很低,令人替她感到羞耻。 莉亚明白大主教的想法,她能通过他的表情看出来他的想法。“尊敬的女士,我过来是为了将您的请求告诉大主教的。这是狄埃尔伯爵告诉我的。如果得到他的命令,我就会随你去打猎,但我觉得这种天气下,骑马会有危险。而且道路充满泥泞,我们不可能徒步走太远。” “在达荷米亚,比这个更糟糕的天气下我们都出去骑过马。”她加重了语气说道。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如果得到大主教的命令,我就随您去。但是我并不赞同这个提议。” 大主教眼神一亮,“我同意你说的,莉亚。我也不建议这样做。现在去那么远的地方并不安全。” “安全?”王太后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猎人在之前告诉我,有一群骑兵正匍匐在大教堂后面的丛林中。他们可能还没有离开。显然他们不可能是您的人,王太后。他们是侵犯我权力的歹徒。您清楚的,我掌管的领土边界越过了墙外很大一片区域,一直延伸到比尔敦荒原那里。我相信这些歹徒会继续行进,但是为什么您要亲自涉险,引出那些歹徒呢?这代价未免也太昂贵。还是留在大教堂,等到雨停的时候再出去比较安全。” 大主教话语中隐藏的意思让莉亚差点笑出声来。她心里很清楚,大主教怀疑她和科尔文遇到的那队人马正是帕瑞吉斯的手下。但如果她承认他们是她派来的,就像他刚刚声明的那样,她就侵犯了他的权力,会被他驱逐出去。 她的鼻子因为愤怒而一开一合,那双精明的眼睛审视着大主教,斟酌着自己可能需要承担的责任,“您竟然放心把防御工作交到一个年轻女孩子的手上,这真让我感到惊讶,大主教。如果这些流窜的歹徒有更加过分的举动,那会发生什么呢?” 大主教露出一丝狠厉的笑容,“太后,您肯定没听说过关于大教堂防御的历史吧?附近有座山,就是用来提醒人们侵入这片土地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听说过那座山……还有相关的故事,”她的脸庞很动人,“但我不相信那些。” “可能您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会相信。但是我不想拿您和您部下的生命去冒险,让你们去这片土地外面游玩。毕竟她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弓箭。” “我本以为她的老师已经将她训练得很强了。”她的声音柔和却不怀好意。她转向莉亚说道:“你的弓箭是用什么木材做的?” “白蜡树。”莉亚答道。 “你自己装箭翎的吗?还是其他村民装的?” “我们都是自己装的。” 帕瑞吉斯扬起眉,露出钦佩的神情,“可以让我见识一下吗?” 莉亚看向大主教,不确定要不要给她看。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于是她缓慢地解开斗篷,取出一支箭给王太后。王太后把这支箭拿到眼前仔细端详着。 “装箭翎技术最好的当属普莱利人,”她说道,接着缓缓地旋转着箭轴,端详着箭翎。“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将羽毛线系在箭尾上的。你是普莱利人吗,姑娘?” 大主教在莉亚回答之前开口说道:“教她的猎人是普莱利人。为什么这么问?” 王太后抬眼直视着大主教,嘴角浮现出一抹顽皮的笑容,“我的夫君大人就是被普莱利的箭射中而亡的。那支箭上箭翎的安装方法和这支很相像。” “真的吗?那这个巧合真有意思了。在这片百里区里面有很多普莱利人,王太后。毕竟他们和我们只是隔了一条河。每天都有商贩来来往往。” “您说那些叛徒?”她问道。 “商贩——那些做买卖的人。” “啊,我懂了。所以大主教,您的意思是,我在这片百里区上能发现其他人也有类似的箭翎?” 大主教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道:“我本以为您不会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您是想暗示什么,夫人?”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说道:“我认为您知道是谁杀了我的夫君大人。尽管您无法离开大教堂这片土地。但是很少有事情能逃过您的眼睛。您是大主教,大主教是不允许说谎的。但是您很有智慧,您知道如何能避过真相不谈。我就是在暗示这些。现在您的另一个猎人不在这里。您在知道我们要来这里之后,却把他派走了。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您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 大主教看似神色如常,但莉亚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着愤怒。他用同样柔和的声音回答道:“回廊这儿不适合谈论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们可以到我的书房中进一步谈。您的想法大错特错。” 莉亚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她转过身,和刚好走进来的狄埃尔伯爵打了个照面。他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掠过,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一副很享受别人争执的模样。“请告诉我,我们今天不用出去打猎了。我现在就像一只不慎落入沟渠中的小狗,简直不敢想象出去以后行走在泥泞中的悲惨画面。” “大主教不准我们出去。”帕瑞吉斯紧跟着回答道。 “呃,我也是他的支持者之一。他德高望重,充满智慧。告诉我,大主教。我知道您这里有一本奥弗迪尔斯的复制本,或者甚至可能是原版。是真的吗?” “当然并非原版。”大主教看起来就要怒气冲天了。 “我学习了这么多年,却还没读过这本书。允许我借来一阅吗,大主教?”他很优雅地鞠了一躬。 “我们是不是该继续谈下去了?”王太后问道,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们俩都盯着大主教,等待他的回应。莉亚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狄埃尔想留在回廊是有理由的,而且他不想大主教待在那里。他看向艾洛温那边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突然有一个声音从她的脑海中一窜而过。她震惊地抬头,看向大主教。 保护好艾洛温。 这句话非常小声,近乎低语,只是在她脑海中短暂地掠过,便无影无踪了。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大主教紧紧地盯着她,目光深切。在看到她缓缓地点头之后,他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古尔涅为阿德马斯顿和王太后打开门,在他们出去之后又把门重新锁上。狄埃尔从莉亚面前走过,向艾洛温·德蒙特所在书桌的方向走去。 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潜伏着机遇;哪里有机遇,哪里就暗藏着危险。这两者密不可分,总是相伴而来。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十五章 布勒贝克之吻 身为一个女孩,以及目前米尔伍德唯一的猎人,如何去阻止王国内最优秀剑客的行动呢?莉亚一边暗自琢磨,一边跟随狄埃尔走进了书房。她努力回想着从马丁那儿学到的所有东西。她可以踩住他的脚,一把揪住他的皮带或者袖子将他撂倒,然后用手掐住他的喉咙或者刺向他的眼睛。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但是想到自己会令他受伤,莉亚心头一阵恶心。或者这场斗争也可能以她摔个狗啃泥而告终。她集中注意力,压抑着内心巨大的恐惧。她经受过马丁的训练。一定没有问题。 马尔恰娜看着狄埃尔向她们这里慢慢走来,眼神中满是憎恶。她的两颊浮现出红晕,眼中的敌意像是刀刃一样向他发射过去。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俩互相认识。 “那是奥弗迪尔斯吗?”他嘲弄地问道,“人们都把这本书称为,关于爱情的著作?你总是在读这本书,难道就不觉得厌烦吗,恰娜?” “你想知道关于爱情的什么方面,狄埃尔?” “很多,我在布勒贝克向你说明过。”他转身向艾洛温行了个礼。“那么,你就是德蒙特的侄女了?不如我想象中的贵族小姐那般美丽。人与人之间天生就是不平等的。我想一定是你身上普莱利的血统起了不好的影响。我只是在开玩笑,亲爱的。你要习惯我这样说话,我也就口舌方面能逞强了。” “你好。”艾洛温说道。她感到十分羞耻,涨红了脸,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科尔文不在她身边,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我冒犯了你,让你感到尴尬了!”他轻快地说道。“原谅我,姑娘!马尔恰娜已经习惯我刻薄的讲话方式了。我们在布勒贝克就相识,她在那儿整天浪费时间在研究古籍上面,却不肯多了解一些外面的世界。” “你来这里干吗?”马尔恰娜恶狠狠地问道。 “自然是又一次来冒犯你。我们都有自己的才能。这就是我的才能。而你热爱读书,我却一点也不喜欢。” “在布勒贝克的时候,你从来不会找机会到回廊这里来。现在你却有兴趣跑来这里,真让人感到不解,不是吗?” “你真是时时刻刻等待着机会来羞辱别人。” “你现在是在谴责我吗?” “这么一张美丽的嘴巴用来吵架真是太浪费了。是不是要我像上次在布勒贝克那样吻你,你才会安静?想一想,在我吻了你之后,大家一定都会非常震惊,然后一段风流韵事就此谣传开来。”他压低嗓音,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马尔恰娜的脸庞顿失血色。“那次我咬了你,”她轻蔑地说道。“你别再想偷吻我。” 一丝笑容浮现在狄埃尔的嘴畔,“不,我不会偷吻你的。下一次我一定会事先征求你的同意。但至少我现在有了一段宝贵的回忆。特别是我发现你还挺享受那个吻的。你哥哥的反应也很有趣。”他转身看向莉亚,“你是我的影子吗?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狄埃尔突如其来的挑衅让莉亚有些不解,她看向他,然后突然明白了。就好像她在片刻之内就看透了他整个人一样。她已经明白怎么对付他了。“是您跟着我来这里的,大人。” 他眯起双眼说道:“你身上又脏又湿。” “您也是,大人。”她恭敬地回答道。“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是在质问我吗?”他挑起眉问道,脸上浮现出怒意。 “没错,”莉亚走向他的另一边,让他不得不扭过头来看着她。于是现在她比他离艾洛温更近了。“您来回廊是为了什么?除了惹圣学徒们生气之外?” 他看着她问道:“你多大了?” 莉亚感到心底又重新焕发了勇气,来应对他的挑衅,“如果您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也不会回答您的。如果您毫无缘故逗留在此处,那我会好意劝您离开。”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敏锐地看着她。莉亚感到有些慌张,但是站站直,对视着他的目光。她在面对大主教的时候经常如此。 “花多少钱能让你为我效忠?”他低声问道,“像你这样的姑娘得花上五十大洋,甚至一百大洋。我知道你是贱民,你需要服劳役。但是当你服役结束之后,我会很乐意把你收入麾下。” 莉亚一瞬间感到非常吃惊,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她已经明白了他的说话方式,“如果您在这里没有事情的话,那么请您跟我一起去门口,守门人会为您开门。” “你不会被分散注意力,对吗?”他咧嘴笑道。 “我是一个猎人。”她简短地回答道,昂起头,扬了扬眉。 “很好。以防你在这么多圣学徒面前羞辱我,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出去,我会告诉你我来这里的目的。”他向她摇了摇手指。“不要否认你对这个很感兴趣。我的目的是劝说这两位年轻女士离开米尔伍德。” “劝说我们?”马尔恰娜话语中的厌恶之情不能更明显了,“还是劫持我们?” “其实我更愿意把你像一只小猪一样捆起来,恰娜,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已经告诉你我的目的了,猎人,所以你的眼睛别再这样怒视着我,让我详细解释一下缘由,再问几个重要的问题。”他转 头看向艾洛温,“你的舅舅德蒙特,是不是想让你与小国王成婚?” 艾洛温不禁目瞪口呆。莉亚捂着脸叹了口气。 “姑娘,试着控制一下你的表情。如果在法庭上,这样可不行,完全行不通。你的惊讶全都摆在了脸上,那我猜可能是没有。那他接下来是不是准备把你交到普莱利的手上?然后让那些期待你的疯狗像追逐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一般地追着你跑?” 当听到他喊普莱利“疯狗”的时候,莉亚浑身的血液仿佛要沸腾起来,但她没有流露在脸上。 “我的……我的舅舅……” 马尔恰娜抓住她的手臂说道:“你不用理他,亲爱的。他只会暗中讽刺别人。” “我发誓,你要是嘴巴再这么厉害,不管你的牙齿有多么尖利,我都会再一次吻你,羞辱你,”他咆哮道,“最近你哥哥有没有在练习剑术?在这样无趣的天气下很适合好好比试一场。毕竟这里是大教堂。我敢肯定他们有地方来为他设立墓穴。” “你激将不了我,狄埃尔,”她努力保持镇定的神情,“为什么你这么想知道德蒙特的计划?你自己去问他啊!” “我问过,但他现在就像处于河流中游,正囿于湍急的水流之中,完全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他看向艾洛温,“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你应该考虑一下你和小国王的事情。” “他们是表兄妹。”马尔恰娜提醒他道。 他哼了一声。“我们之中有多少人不是面临二选一的艰难抉择呢?只要有足够的钱,你就完全可以从阿维尼奥买来一部法令。考虑一下,艾洛温。你是普莱利的第一继承人。你是与生俱来的公主,这是你父亲赐予你的权力。而小国王是普莱利名义上的君主——竟然把这个地区交到一个小孩的手上管理。老天弄人,他也是在普莱利出生的!如果你不考虑一下这件事,那真是太愚蠢了。那不仅会扩大他的统治领域,也会加深你的影响力。所以你不应该留在这里,不该去布勒贝克,也不该去王国内的其他优秀的大教堂。国王的子女们都在达荷米亚的德豪特大教堂上学,无所谓你从哪个国家来。你的母亲不能在那里上学,因为她是叛徒的女儿,但是她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外婆——曾在那儿上学,因为她是国王的女儿。你也同样如此,艾洛温。德蒙特也会按着帕瑞吉斯的意愿,将小国王送去那里上学。她不会让步的。小国王不应该被禁锢在德蒙特那一派,对他唯命是从。应该让他做一个真正的国王!” 马尔恰娜的眼睛半闭,让人看不真切,“她是王太后,但并不是国王的母亲。她无法干预国王的命运。” 狄埃尔笑道:“她一定会说到做到的。我敢保证。我已经说完我要说的话了。就只是让你们不要在米尔伍德逗留了。你们所有人都不要。” “为什么?”马尔恰娜出声问道,声音中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意味。 “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大主教的猎人离我们太近了。”他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很危险,“今晚来我的房间见我,然后我就告诉你。为了等你,我不会锁门。” “不必麻烦了,我不会去的。” “你这话听起来很坚决,恰娜。” “我很坚决,狄埃尔。回去找你的情妇吧。” “太多了,你指哪一个?”他更夸张的笑了起来,问道,接着就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看向莉亚,“你愿意送我去门房那儿吗?在暴风雨中也比在这里暖和。”他优雅地向马尔恰娜和艾洛温鞠了一躬之后,便向门口走去。在莉亚敲铃之后,古尔涅便过来开门。 外面的大雨倾盆而下,雨水连续不断地落入喷泉中的水池中,水池中的水几乎要溢了出来。雨滴噼噼啪啪地洒落在喷泉上面,留下了一个个潮湿又斑驳的印记。 在古尔涅拖着步子走回门房的时候,狄埃尔抓住莉亚的手臂,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也给你提个醒,”他低声说道,“帕瑞吉斯所带来的随从中,有一个克辛。” “什么?”莉亚问道。 他低下头笑了。他的这个笑容令莉亚感到有些反感,“一个克辛。去问大主教那是什么吧。保持警戒。他就在这片地方。我已经看到过他了。在我们离开之后,他会继续留在这里。” 说完之后,他没有再看莉亚一眼,就去追赶走在前面的古尔涅。她依然站在原地,抱着手臂,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 大主教的厨房里面很温暖,弥漫着汤汁和烤面包的香味。客人们已经用过餐,大多数都回到庄园里享用苹果汁了,只有科尔文、马尔恰娜、埃德蒙和艾洛温还留在这里,看着莉亚和帕斯卡在厨房忙活。其他两个女孩给这些客人端来了他们的食物。莉亚小口地吃着奶酪,一边在脑中回想着今天接触到的那个新词汇。马尔恰娜在来回踱步,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不时向她哥哥那儿看去。莉亚从长凳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莉亚柔声说道。科尔文和艾洛温坐在另一张桌前,她注意到科尔文一直在看着她们。 “我在沉思。”马尔恰娜叹了口气说道。 “让我来梳理一下你刚才的种种表现。你没 有碰你的餐勺,你没有告诉你哥哥你碰到他的敌人了,你一直往门口那边看去,就好像你每时每刻都盼着狄埃尔进来。” 马尔恰娜轻笑道:“你是个优秀的猎人,莉亚。大主教没有选错人。” 莉亚耸了耸肩说道:“你在犹豫今晚要不要去见他,要不要去打探他知道的秘密。” 马尔恰娜低头看着地上,脸色暗淡下来。“你把我看穿了。” “你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你哥哥。如果你能得到对他有利的消息,你就会去做。但是那也意味着你把自己置入危险的境地。你不该去。科尔文一定不想你这样。” “如果他知道了狄埃尔所说的话肯定会很生气的。” “还有。狄埃尔为什么说那些话。”莉亚特意点明这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 莉亚停顿了一下,疑惑地摇摇头。“就好像他以某种方式在使用灵力,某种扭曲的方式。我一开始在洗衣房见到他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灵力很强,和你学到的那种方式又有所不同。” 马尔恰娜睁大了眼。“你觉得他会有赤隼链吗?” 莉亚摇摇头,皱眉答道:“没有。一个人在使用赤隼链之后,眼睛会变成银色。我的意思是他似乎借助灵力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你身上。他故意说某些话来激怒你,就像在你身上撒下种子,之后会像他预期的那样发芽长大。科尔文教了我很多关于灵力的知识,包括布勒贝克的大主教是怎样将灵力传输给他的。狄埃尔也用了相同的方法,只不过他出于自己的私利。那也是他今晚让你去的原因。他把一个念头植入你的脑中,那个念头会不断地放大,再放大,直到你拔掉这个念头,或者照着这个念头去做。”她抓紧马尔恰娜的手臂,“科尔文藏身的那段时间,我也遭遇过这样的事情。那个治安官将一个念头放入我脑中,来影响我的思维。那个念头暗示我,我是德蒙特家族的人,以及他知道我父亲是谁。他说的话都是我渴望听到的,但并不是对的。狄埃尔也在用这种方法对付你。别被他骗了。” 马尔恰娜看着莉亚,又沉思了一会儿。莉亚看得出她脑中在挣扎着,“你说得对,莉亚。他在用某种方式操纵着灵力。他一直很自私。他在想要表现自己的时候就释放魅力,在挫败的时候就发怒,变成一个嫉妒心作祟的卑鄙小人。他从来就不想成为圣骑士,从刚来的时候就看不起圣骑士。他不会成为圣骑士,但我只会和圣骑士结婚。我曾经相信过……狄埃尔爱着我。他表现得很殷勤。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科尔文对我的提醒。但是科尔文是对的,你也是。你们俩很像。你们看问题都很透彻。” 莉亚有些脸红,看向科尔文,他正紧紧地盯着她们。她朝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发现了他一直在关注她们的谈话。 “你觉得他真的想让艾洛温和小国王结婚吗?”马尔恰娜问道。 “我不能确定他的动机,我只知道他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试图说服艾洛温考虑一件本不会被考虑的事情。他让你觉得米尔伍德并不安全,而待在达荷米亚——王太后的国家,会更安全。我在某种程度上对他说的话很怀疑。” “呃,达荷米亚的确是一所有名的大教堂,这一点他没有骗人。德豪特就是达荷米亚的米尔伍德。每个王国的王子公主都在那里上学。被邀请去那里上学是极高的荣耀。据说伊渡米亚是那里的建造者,大教堂后面的灵石可以完成很多奇迹般的事情。” 莉亚好奇地问道:“比如说?” “你可以具体问问科尔文。是他告诉我这些的。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相信这些传说。” “给我举个例子。”莉亚坚持道。 “他说,在那里上学的国王圣骑士会拥有非常强大的灵力,他们……他们能以伊渡米亚的名义命令一切,就连大树都听从他们的指挥,比如说可以结出不合时宜的果子。山峦、海洋也听从他们的命令。他们的力量就是如此的巨大……” 马尔恰娜的话语给莉亚带来了很多想法,她感到有些晕眩,甚至不能理解那些想法。这样的情况之前在她身上也发生过,在科尔文向她解释灵力力量的时候。那些想法和念头是如此恢弘巨大,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莉亚甚至感到脑袋沉甸甸的。 马尔恰娜继续说道:“我们这个时代可能没有许多国王圣骑士。大多数国王坚持不到培训结束,因为他们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他们背后的摄政王一般都自私自利,不愿交出手中的权力。很久以前,国家之间是互相援助的。但现在他们在土地、权力、荣誉、货币和贸易方面纠缠不休。” “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马尔恰娜。可能你能为我解答。克辛是什么?你知道这个名字吗?” 从马尔恰娜听到这个词后的表情中,莉亚立马明白她知道这个词。她露出愁容,面色阴沉。“他们很危险,莉亚。克辛是潜伏的杀手。他们拿钱杀人,誓死捍卫秘密。不管怎么看,他们都站在圣骑士的对立面上。多谢伊渡米亚没有让这种人出现在这个王国里面。” “谢谢你,”莉亚突然面露忧虑地看向门口,“我现在要去见一下大主教了。”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十六章 通语神力 大主教瘫坐在椅子上,眉头紧蹙。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痛苦从他的口中传出。他坐直了身子,向普雷斯特维奇示意离开。普雷斯特维奇担心地看着他。大主教说道:“我要和莉亚单独谈谈,你在外面等着。我不想有人再来打扰我们。谢谢你,我的朋友。” “您依然为病痛所折磨吗?”普雷斯特维奇拧着眉,轻声问道。 “在晚上的时候感觉会更加强烈。别担心。到了早上一切就好了。谢谢。” 这位头发雪白的老管家显然没有相信他的话,但依然遵照大主教的指示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夜色静谧,只听到一阵沉郁的呼气声幽幽地吐出。桌上的台灯是这夜晚中唯一的光亮。莉亚坐在靠窗的位置,马丁总是喜欢坐在这里。她端详着大主教,他的脸上充满了疲惫和遮掩不住的痛苦。 “我很抱歉,又给您平添了负担。”莉亚轻声说道。 “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情。谢谢你,莉亚。”他目光郑重地看向她。“你还没有意识到我有多么需要你、信任你。现在我来梳理一下已经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漏了哪一点,你一定要告诉我。王太后现在想要把她丈夫的死怪罪给米尔伍德,具体地说,应该是怪罪给我。” 莉亚感到血脉贲张,愤怒地说道:“她怎么能这样把罪名安在您的身上?明明是我干的。” 大主教举手示意她停下,继续说道:“在我们分析她的动机之前,先来了解一下现在的形势。她放出消息要来米尔伍德,实际上却比消息中所提到的时间更早到达。次日她便带着随从,启程前往温特鲁德,但是她说还会回到这里参加下周的圣灵降临节。马丁还没回来。你在追踪斯卡塞特的时候,在托尔山遭到了骑兵的伏击。那些骑兵很可能是王太后的手下,他们现在可能还在丛林里面搜寻马丁,或者等待你再一次进入丛林中。很明显,他们来之前已经打探过我的猎人长什么样了。狄埃尔伯爵随王太后一同前来,他警告艾洛温·德蒙特离开米尔伍德,暗示这里很危险。他透露给你说,王太后的随从中有一个克辛,而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实际就是雇佣杀手。”他看着面前的桌子。“我有没有遗漏哪件事?” 莉亚突然从窗边的座位上跳了起来。“您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地坐在这里?”她开始来回地踱步。“我脑袋好胀!我们现在面临着如此多的威胁,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思考,也不知道怎么做。我现在很迷茫,大主教。我是不是应该带着艾洛温冒着暴雨逃跑?有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可以庇护她?” 他摇摇头,又轻轻地举起手,示意她平静一下,“还没到时候,莉亚,但是快了。我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我感觉我们应该等一下。” “等什么?” “等什么呢?等恰当的时机。到了该行动的时候,灵力会告诉我们的。” 莉亚抱着手臂说道:“狄埃尔的那些话让我感到很害怕,害怕米尔伍德会遭遇灭顶之灾。”只要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就让她无比的愤怒。这是她的大教堂,她的家园。 大主教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那就是他说这些话的原因。别相信他,就像我提醒过你,别相信阿尔马格是一样的道理。他准确地告诉了你关于杀手的信息,因为他想让你戒备、担忧。这也是他来这里的原因。” “我难道不应该担忧吗,大主教?”莉亚又开始来回踱步。“我有什么资格去对抗王国内最优秀的剑客,去对抗一个杀手?我才十五岁。” “你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本色。我昨天告诉过你了,你是大教堂之中灵力最强的人。你有着强大的力量、洞察力、智慧和防御力,而这些是你的敌人们所没有的。我和大教堂都会庇护你。不只是我们这所大教堂,所有王国内的大教堂都会遵守誓言和协定。大灾难还没有蔓延到我们这里。所以记住,孩子,我们人数比他们多,我们甚至还有一些你看不到的主人。” “如果大教堂出了什么事……或者您出了什么事……”莉亚喃喃低语道,感到内心升腾起一阵保护欲。 他眯起双眼,“我的命运取决于灵力的意愿,莉亚。不是取决于杀手,也不是取决于王太后,尽管她自己这么认为。要牢牢记住这些。” “您想让我做什么?”她尊敬地望着他,问道。他总是变现得很坚毅,她很少听到他讲话如此温柔。 “随时准备好行动,很快就会出现合适的时机,灵力会在那时指引我们,帮助我们做出更加明智的决定。因为外面还在下雨,王太后应该会晚一些离开。她的大多数随从只会说达荷米亚语,平时也用这种 语言进行交谈,但是这样的话,我们的帮手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我们得改变一下这种情况。” 莉亚走上前,“怎么改变?” “过来,孩子。在我面前跪下,那样我就不需要站起来了。我要赐予你神力。” 她感到内心一阵激动,热切地走到大主教身前,跪了下来。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源源不断发出的灵力。他的双眼因为疲劳而充满血丝,但又因为满腹的情感动容且坚定。莉亚低下头,闭上眼睛,这样就看不到他所划的圣符了。他厚重的手掌抚在她的头上,她感到体内一阵颤动。 “厨娘莉亚,”他的声音深沉而沙哑。“伊渡米亚在上,我赐予你能听懂各种语言、用各种语言说话的能力,这样你就能自如地和别人交谈,不会产生语言不通的问题。我将通语神力赐予你。希望它能助你完成生命的目标。另外,我赐予你和平与守护的力量,那样你就能感应灵力的召唤,完成使命。” 在他说话的同时,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她觉得那股力量在她的血液中欢声雀跃,充斥着体内的每一个角落。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那种紧张的感觉令她感到很熟悉。现在,她身上背负着维护米尔伍德和平的使命。结束赐福之后,他把手从她的头顶拿开。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看着大主教,心中一阵剧痛,说道:“谢谢您,大主教!我有一种感觉……我们马上就要分别了。” 他微笑道:“我也这么觉得。为了这一刻,你应该已经准备很久了。”他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感伤。他低下头,清了清嗓子,“但愿你能原谅我,我刚刚拒绝了另一个买回你自由的人。我这样做很自私。我应该给你自己选择的机会,所以我现在来问一下你。” 她停顿了一下,坚定地看着他,“我永远也不会为狄埃尔伯爵效劳的。” “不。我不是和你商量这个。费斯特一家将会来庆祝圣灵降临节,他们希望能让你自由,这样就可以和他们儿子结婚了。显然因为去年的那支舞,你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会在周末抵达。” 莉亚的双眼惊恐地睁大,“杜尔登?” 大主教点点头,“决定权在你手上,莉亚。我只有一个要求,那时候你要把艾洛温·德蒙特护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不会阻止你追求幸福。他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圣骑士。你可能还远远比不过他。” “谢谢您,大主教,”莉亚说完便离开了,因为震惊而不住地颤抖着。 索伊和布琳已经睡着了,厨房的门牢牢地锁上了,所以莉亚只能睡在帕斯卡卧室中的草席垫子上。但是帕斯卡的呼噜声让莉亚整晚都睡不着。她的脑海中思绪纷飞,夹杂着满腔怒火。杜尔登想要和她结婚?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件事。他也没有暗示过他有这样的意愿。 于是在黎明到来之际,莉亚便收拾收拾起床了。她端来一盆水洗脸,洗完之后便开始将打结的头发梳顺。庄园里面的喧闹声比以往开始得更早,莉亚整理完之后也向庄园走去。王太后并没有因为外面下雨而延迟出发,她吩咐随从们准备启程。日出之际,她的随从已经在门外集合完毕。王太后披着件黑色天鹅绒的骑行斗篷,跨在一匹白色的大马上面,马具上布满了银色的星星。她看着大教堂,眼神中满是厌恶之情。莉亚想去吓唬吓唬王太后的马,让受惊的马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主人和她的仆人们都在用达荷米亚语大声地聊着天,莉亚在他们之间穿梭行走。 “雨下得这么大,大教堂还能被我们烧了吗?”一个男人粗鲁地咕哝道,整张脸狰狞而怒气冲冲。 “安静点,笨蛋。”另一个人呵斥道,瞥了眼走过他们旁边的莉亚。 “她是个贱民,”那个男人嘲讽道。“她才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狄埃尔伯爵不在这些骑兵之中,于是莉亚找到普雷斯特维奇询问:“狄埃尔在哪里?” “还躺在床上呻吟着。希亚拉已经在给他看病了,但是他说肚子太痛,没法骑马出行。他不停地指责大主教给他下了毒。” 莉亚了然地笑道:“这是借口。狄埃尔另有目的,所以不想随王太后一起离开。告诉大主教,我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他们要烧了大教堂。” “他们试试看,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普雷斯特维奇声音冷冽地回答道,耳朵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时间一到,王太后就带领着她的随从离开了米尔伍德,出发去托尔山。莉亚猜想他们会在那里和其他那些人碰面,可能还会有那个杀手。如 果狄埃尔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会在那些随从们离开以后抵达米尔伍德。她很好奇他是什么模样。接下来的大半天,她都在米尔伍德里面巡逻着,仔细留意有没有狄埃尔或者其他留下来的随从的踪迹。她没有吃午餐,之后便来到了厨房。帕斯卡已经煎好了一些脆饼,仍在煎锅里面,热气腾腾又香气扑鼻。 “昨天你去哪里了?”布琳在旁边转着圈,问道,“雨下得太大了,我们没什么事情做,只能待在室内。埃德蒙和我们一起跳舞了。” 莉亚对着她们俩扬起眉,“是吗?” 布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说他想确定自己知道这个百里区所跳的五月柱舞蹈。他问索伊愿不愿意教他,索伊就答应了。我和帕斯卡也先后和他跳了舞。他跳舞跳得很好,莉亚。当时他说他希望你也在这里,那样他也可以和你一起跳了。” “他这个小滑头,”帕斯卡手里拿着一杯苹果汁,坐在凳子上,“他故意和我们所有人都跳舞,来隐藏他的真实目的,他只想和索伊跳舞。他迷上你了,姑娘。这就像正午的烈日那样显眼。” 索伊羞红了脸,但是脸上依然维持着镇定的表情,“他是个好人,总是喜欢讲笑话。我觉得你说得太夸张了,他没那么喜欢我。”她用毛巾擦了擦手,“杜尔登去找你了吗,莉亚?” 听到她的话之后,莉亚就差点被脆饼呛到。“他在找我吗?”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对,他前几天放学之后来过厨房。他看起来……很内疚。他做错什么事了吗?” “这要看情况了,”她感到有些别扭,“埃德蒙也和他跳舞了吗?” 布琳咯咯地笑了起来,帕斯卡哈哈大笑着,索伊只是抿着嘴微微笑了下,“你知道为什么杜尔登会来找你吗?他以前从来没有到厨房来找过你。” “他就像一般的圣学徒一样有礼貌,”帕斯卡说道,“我本来想拿把扫帚把他赶走,想了想之后还是没这么做。” “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莉亚把另一块脆饼拿在手中捻弄,“大主教跟我说,他的父母想来买走我的自由。” 厨房中瞬间一片寂静。索伊和布琳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再看向她。帕斯卡正要把杯子拿起来喝苹果汁,闻言停止了动作,整个人呆若木鸡。 “你的意思是……”布琳试探性地问道。 “莉亚?”索伊走过来,问道。 “大主教说,杜尔登想和我结婚。”莉亚突然说道。 厨房里再一次一片寂静,气氛有点尴尬。 “他问过你了吗?”索伊轻轻地走到莉亚坐着的长椅边上,问道。 “没有,我好几天没见过他了。”自从那次她碰到科尔文,让杜尔登丢脸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想到他们这么多天没见的原因,莉亚脸部就不自然起来。他一直在努力积攒勇气来询问她的意见、告诉她他的想法吗?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莉亚感到很荒谬,不禁笑了起来,“我没说我会和他结婚,只不过他想来问我的意见罢了。他的父母去征求大主教的意思,大主教便同意了。” “他……他同意了?”帕斯卡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 索伊和布琳对视了一眼,她们的表情说明她们有事瞒着莉亚。 “怎么了?”莉亚捏了捏索伊的腿,问道。 “你不能和他结婚。”布琳坚定地说道。 “为什么?”莉亚问道。帕斯卡此刻的脸色比牛奶还要苍白。 “这是秘密,”索伊承认有事瞒着莉亚,“是埃德蒙告诉我的。” 莉亚站了起来,感到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杜尔登在找她,这是索伊要告诉她的一件事。但是索伊的眼神明显说明,她还有另一件重要得多的事情没有告诉莉亚。“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吧!” 索伊咬着下唇,“几天前的晚上,帕斯卡已经睡了,科尔文出去送马尔恰娜和艾洛温回她们的房间。埃德蒙说他不应该知道这件事,但是当时他不小心听到了科尔文和马尔恰娜在谈论这件事。科尔文说他不久之后就会来询问你的意见。” 莉亚死死地盯着索伊,“他们在说什么?” 最终还是帕斯卡开口了:“科尔文想和你结婚,莉亚。这也是他和他妹妹来米尔伍德的原因。” 新的想法总是很脆弱。它可能因为一个嘲笑或是一个哈欠而毁灭;它可能因为一句讥讽而毁灭,也可能因为一个正义之人紧蹙的眉头而消散。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十七章 意图 莉亚想要好好思索一下这件事,但是她的心在胸膛内怦怦怦怦跳得飞快,让她根本冷静不下来。思索?她应该思索些什么呢?她又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她从大主教的厨房出来以后,便陷入了贯穿于整个米尔伍德的暴风雨之中。湿漉漉的草地上一片泥泞,但是莉亚顾不得这些。她戴上风帽,想要找一个地方单独待一会儿。那个地方必须远离庄园和旧墓地,因为科尔文可能会去那两个地方。她也不能去洗衣房,因为瑞奥姆可能在那里,看到她以后决计会羞辱她一番。她需要独自整理一下心中繁杂的思绪,需要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声音。科尔文想要和她结婚?和她?她很想不顾一切地相信这件事情,但是又怕心中燃起的希望有朝一日会被狠狠地击碎。科尔文专程来米尔伍德询问她的意见。科尔文·普莱斯——弗什伯爵,要和她——来自米尔伍德的贱民结婚? 她回头向长廊看去,艾洛温此刻应该正在那里挣扎在学习中,在讨厌着这一刻,讨厌着每一次的学习,而这样的时刻却恰恰是莉亚求之不得的。艾洛温有资格上学,拥有她自己的圣书。还不仅仅是这些,艾洛温还能和科尔文待在一起,和他一起学习,彼此分享心中的所思所想,彼此坦诚相待。一想到这些,想到这其中的美妙,莉亚就要有些失控。泪水浸湿了眼眶,刺痛了她的眼睛。他曾经的举动有没有表现出对她的在意和珍惜?有没有表现出他对她的存在而感到欣慰? 她的靴子在泥潭里一步一步踩出水花,她意识到自己正向苹果园走去。那是一个躲避暴风雨的好地方。在那里,她可以藏匿在巨大的树枝底下,思考一下心中的那些疑虑,想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以及如果他来询问自己的时候,要怎么回答他。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瓢泼大雨快要将她吞没了,她不住地战栗着,却并不感到寒冷。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莉亚想起那时在洞穴中,她握住了科尔文的双手,但他并没有把她的手甩开,没有按他的一贯作风推开她。她咬着下唇,不由自主地又陷入无边的思绪中去。不然还会是什么情况呢?埃德蒙亲口对索伊和布琳说了这些,他可是科尔文的好朋友——就像兄弟那样亲近。她此时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她只能感到心脏在扑通乱跳,体内仿佛冰火两重天,让她不住地颤抖着。 苹果园在前方隐约出现,离她越来越近。她悄悄地走进去,任由大雨和浓雾包围着自己,来浇灭她内心炽热的情感。她整个人都湿透了,浑身淌着泥水,但她并不在意。她只想在见到科尔文之前独自待一会儿。要是她知道这件事之后还能平静如初该多好。她还有比他更在意的人吗?他们所共同拥有的秘密,使得他们俩之间形成了一种美妙的联系。 她来到一棵坚实的苹果树下,靠在树干上喘着气。刚刚走得太快了。她将头靠在坚固的树木上,摘下风帽,想要听一听雨声。想一想吧,莉亚。想一想。一个贱民可以嫁入大家族。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不是吗?灵力曾如此强大到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过的。 她摘下风帽之后,才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开始她感到很害怕,以为是杜尔登,但后来她认出了这个声音,身体随之战栗起来。太快了。她还没有大哭一场,还没有晕厥过去,怎么能现在就要面对科尔文呢?一切来得太快了。太快了。她还没有准备好。 “莉亚!”他再一次喊道,她听到他一步一步艰难地从泥潭上走过来。 她赶紧站起来,走了几步便走到他面前。雨水从他的脸庞冲刷而下。他的头发已经湿得一塌糊涂,水珠不停地从他的发尾落下。他喘着粗气,明显因为追赶她而花了不少力气。 “你走得……太快了……我一直在后面喊你……” 她摇摇头,试着让自己开口讲话:“我没听到你在喊我。雨太大了。我听到之后就立马转身了。” “我很高兴你最后站住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大主教……呃,他说……呃,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先去厨房了吗?” “没有,我看到你在外面走过。” “厨房里会更暖和。”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她的大脑已经无法运转。 “厨房里当然会更暖和。你为什么要冒雨来到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没什么事 情。我可以过会儿再去完成任务。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通常你不会像这样四处找我。”她看了看四周,确认他们俩是不是单独在这里。她的心脏跳得那么快,她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她非常想去抓住他的手。 “莉亚,我想和你说些事情。我一直想要和你说,但是一直被打断。我想和你分享一些我在圣书里看到的东西,现在那本圣书在我的房间里。我不得不在我们离开米尔伍德之前告诉你。”他低头看向一片泥泞的草地。“我来这里之后就想告诉你了,但是之前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直到现在。” “告诉我什么?”她问道,身体开始战栗。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而瑟瑟发抖。 “你看起来很冷。” “我还好。” “我应该带你回去。” “告诉我吧,科尔文。”她用恳求的眼光看着他。 “过来,别在雨中。”他带着她,走到大树底下躲雨。“我和我妹妹谈过了。事实上,在我跟她聊起你之后,是她提出了这个想法。” 莉亚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她咽了口口水,脑中像是烧起来似的。她无法开口讲话,只能靠在苹果树的树干上,凝视着科尔文的脸庞,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莉亚将手指紧紧地掐着树皮,屏住呼吸等他说下去。 科尔文低下头,然后看向她的眼睛。雨水从他的脸颊上淌落下来。“大主教有一种力量——一种只有他们能够使用的力量。他们可以通过灵力将你加入一个大家族,让你变得仿佛一开始就出生于这个家族那样。他们不常做这件事,但是的确做过。”他咽了口口水,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稳。“莉亚,我和我妹妹……我们希望你成为我们家族的一分子,成为普莱斯,和我们分享家族的名字。” 莉亚一时片刻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思绪炸裂开来,就像滚落的石头一样,将她层层围住。“你想要……你想让我成为你的……你的妹妹?”她难以置信地低声问道。 科尔文困惑地看着她,“是的。灵力可以促成这件事。我就是想把圣书中涉及这方面的说明拿给你看。莉亚,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没什么。”她撒谎道,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事情的真相狠狠地刺痛了她,就好像她一把抓住了玫瑰花茎,却不知道上面会有那么多刺。 “我以为你会……我们以为你会很开心。如果你加入了大家族,你就可以在大教堂上学。最终你可以成为一个圣学徒。”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他走到她面前,很明显因为她的反应而感到迷惑不解。“你期待的不是这件事。” 莉亚摇摇头,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无法让自己从强烈的屈辱感中挣脱出去。泪水又一次出卖了她的心,她死死地抓住树干,弄痛了自己的手指。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她赶紧把脸转过去。 “你……你知道我这是给你提供了什么吗?”他喃喃地问道。她听出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怒意,并且这丝怒意开始逐渐膨胀起来。“莉亚?你是不是期待从我这里听到别的事情?你以为我会……会怎么样?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她咬住下唇,羞愧得一言不发。她泪汪汪地看着他,看到他脸上复杂的表情:困惑,愤怒,担心……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盯着她,双手逐渐握紧。“你本来以为会从我这里听到别的许诺。你以为……我会和你结婚?” 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他一把揪出莉亚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把她推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他说得很大声。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他们不可能当作这场对话没有发生过。她也不可能掩饰住自己对他的心意。 “你本来就在想这个,是吗,莉亚?”他冷淡地问道。 她绝望地看向他,恳求他让自己静一静。 “是不是?”接着,他厉声问道,眼中涌现出两团怒火。 她虚弱地点了点头。她只能承认,不然她说的话也会出卖她。她曾不顾一切想要相信这件事。现在,马尔恰娜说过的话萦绕在她的耳边:我们总是不敢轻易相信那些有可能会伤害我们感情的事情。 又一轮新的暴风雨开始了。雷声隆隆,响彻米尔伍德。科尔文转过身去,背对着莉亚,眼中充满了震怒。一阵刺 骨的寒风刮过小树林,科尔文转身看向她,第一次开始剖析这件事情,“我实在是难以置信。你觉得如果我和一个贱民结婚了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来自一个血统高贵的家族,我的母亲也来自一个血统高贵的家族。我肩负着责任,我为此发过誓。这几百年来,就是因为完成了这个义务和契约,我的家族才得以拥有灵力。我的职责让我必须要和来自同样高贵的家族的人结婚。我知道你有很强的灵力,莉亚,但我不能给你许下那样的承诺。我永远也不能给你。”他摇了摇头,厉声说道:“我是弗什的伯爵。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和你这样地位的人结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要抛弃身上所肩负的责任,抛弃我的祖先,抛弃我自己所许下的诺言。你知不知道那样会给我和我的家族带来怎么样的嘲弄、奚落和鄙夷?”他怒不可遏地说着,嘴唇颤颤发抖。 莉亚快要窒息了。科尔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一把匕首,冷冷地刺入她的心房,“我很抱歉,科尔文。我很抱歉我……我只是想……我希望……” “我会失去我的爵位。”他继续说道。“我会失去所有的土地,可能只能留下一个小屋,或是一片不动产。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婚姻必须是在双方地位平等的前提下进行的,莉亚。你的灵力比我强。我知道这一点,也坦然接受。但你的地位并不和我对等。你是一个贱民——你都不知道你的祖先是谁。你现在想要抓住的是你无法得到的东西!” 莉亚哽咽着说道:“你是这么想我的?”泪水朦胧了她的双眼,羞愧也快要将她吞噬殆尽,一阵猝不及防的怒意接踵而来。“你觉得我在给你设陷阱?我在诱骗你上当?” 科尔文的脸因为怒意而扭曲着,“我从没有想过我和你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也没有!” “那你怎么会认为我要和你结婚?你了解我的,莉亚!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得多。保护德蒙特的侄女是我的职责,而不是我的愿望。让我的家族之名继续荣耀下去也是我的职责。职责比愿望重要得多。那是驱使我的动力,会激励我前进。”他的声音低落下去,但是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他心中依然激荡的愤怒。此刻他的眼神也透漏着鄙夷和厌恶,“我必须要走了。不能被别人看到我们这个样子。” “求你!”莉亚抓住他的手臂说道,但他奋力甩开了她。“求求你,科尔文。我很抱歉。是我误解了。” “你是怎么误解的?”科尔文几乎大喊道,“因为我在隧道里没有推开你?以前我似乎误解了你的每一个举动,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不,我只是误解了。我错了。” “你觉得我会为了你这种人背弃我的地位、我的妹妹和我的职责?作为我的妹妹,你将不会再被别人冷嘲热讽,你的世界将会开拓不少,而我的世界也不会减少分毫。你可以去我们以前谈论过的国家游玩,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作为我的妹妹,你可以做这些。但是这一切都不会有了。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他的话就像毒药一样令人心痛。他的神情摧毁了莉亚。她必须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你是我亲爱的朋友,科尔文。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在比尔敦荒原……还有在温特鲁德的那个夜晚。我无法向任何人诉说我们的友谊对于我的意义,包括我自己。在我内心……你变成了……对我来说更加亲近的关系,不仅仅是哥哥。” 他眼睛看向别处,咬着牙说道:“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求你不要像这样离开。” 他炽烈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她,“恐怕我真的要离开了。如果我们接下来还一直待在一起,我们之中必会有一个人感到很受伤。我本应该发现你的心意的。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莉亚。你的友情对我来说也很珍贵。你救过我,但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我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背弃我的家族。考虑到你的心情,现在再让你加入我的家族的话,就有点不大适合,也有点鲁莽了。现在不行了,莉亚。”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科尔文,”她啜泣着说道,“我对贱民的身份无可奈何。这不是我能选择的。但是如果我……如果我是艾洛温·德蒙特呢?你会不会……” 他的眼神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你不是。”科尔文说完,便疾步离去。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十八章 包围 莉亚在一排排的苹果树之间奔跑着,穿梭于纵横交错的枝丫之间。潮湿的雨水不断地鞭打在她身上,污浊的泥水随着她的脚步而四射飞溅。直到身体疲惫不堪,累到难以呼吸,莉亚才停下脚步。科尔文说的几番话使莉亚如芒在背,对自己充满了厌恶。她觉得她快要因此而窒息了。她很快便离开了树林,沿着一个小山坡向下跑去。她跑得越来越快,似乎想要与风速一决高下,也想以此驱赶走心底的阴霾。她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她要把科尔文与她的一切友谊都销毁殆尽?地面湿滑,满是泥泞,尽管没有人推她,莉亚还是一不小心,面朝下摔了下去,跌落到了坡底。她趴在一个脏乱的土堆上面,终于抽噎着哭了出来。 一想到她从此失去了他,她就感到心如刀割——不,不能说失去他,毕竟她从来没有拥有过他。她一直以来隐藏的真心就这样暴露了。她埋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现在就如同一个裸露的贝壳——一个空壳,让人一览无遗。她竟然会觉得弗什伯爵能够忽略她贱民的身份,能够因为她这个人而爱上她、接纳她。他一直向她伸出援助之手,但仅限于友情,没有更多的意思。而她毁了这一切。她该怎么再次面对他?她该怎么在心痛得无法思考、无法言语的情况下看着他?就算当时她在比尔敦荒原中害怕自己再也回不到米尔伍德的时候,内心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悲凉。 寒风呼啸,莉亚整个人都被暴风雨包围着。这倒让她的心中轻松了一些。是啊,在这种天气就是会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拒绝。寒风冷雨是那样肆虐,却也比不过她内心的悲痛,快要将她吞噬殆尽。她坐了起来,紧紧地握着拳头,放声恸哭起来,为自己出身的不公而感到痛苦万分。她从来没有因为贱民的身份而感到内心如此刺痛。 她怎么会这么离谱地误解了他呢?莉亚并不对科尔文的冷嘲热讽感到生气。她只是气自己竟然会相信,他会像自己对他那样地关心自己。真相就如同一个裹着洋葱的空壳,逐渐地飘散出来。自从她救了他以后,这个秘密就开始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但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个一直被她忽视的念头,如今已经发展到了怎样可怕的地步。他答应过她要教她读书,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但最让她感到伤心的,还是他许下的那个在圣灵降临节与她共舞的约定,现在也已经破灭了。天知道她幻想过多少次牵着他的手,随着音乐而翩翩起舞。天知道她回想过多少次在大教堂地下的隧道中牵着他的手,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来打扰,而她那时终究抑制不住心中那份不应该产生的情感,还是去安慰他、靠近他、给他温暖。那时他并没有推开她,她心里其实很担心会发生这种事。这就给了她勇气,让她相信他的感情是与她心有灵犀的,只是被隐藏在面具底下而已。而现在,面具拿走了,底下只有对莉亚蔑视的目光。 莉亚睁开了红肿的双眼,低头看向满身泥泞的自己。只见她从头到脚、包括指甲缝里都沾满了泥土和杂草。她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又一阵悲痛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抽泣起来。她还怎么能回到大教堂?她还怎么能不在脸红成猪肝的情况下直视他? “莉亚,你这个傻子,”她呜咽道,“你太蠢了,愚蠢的傻瓜。”她太讨厌自己了! 马尔恰娜会对她说什么呢?在莉亚印象中,她永远身着典雅的长袍,一头长发齐整地挽到脑后,梳成精致的发髻,娇嫩的双手上面毫无茧子。莉亚对自己感到恶心。猎人的生活注定会让她身上总是沾满泥尘。而浣衣女们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总是散发着薰衣草的芳香。但莉亚并不是这样。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牙齿的打战,双臂抱紧自己。马尔恰娜毫不保留地向她呈现了自己的友好、和善。她对自己总能发现别人爱情的迹象而感到自豪。一旦她知道莉亚骗了她,她绝对会非常生气。埃德蒙的消息很明显是错的,尽管他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还有大主教。她如何能对他瞒得住自己的感情?他会怜悯她吗?或者他会明令禁止莉亚再去见科尔文吗?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科尔文,莉亚倍感折磨。科尔文离开这里是最好的。她知道这样的话,自己还是能挺过去的。但是这种痛楚,她怎样才能继续承受。她是多么的痛心,是自己彻底摧毁了他们之间的友谊啊。 她爱科尔文。她生命中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事物能让她如此热爱。尽管这份爱让她受伤,尽管他的拒绝让她心中的幻想破灭,但是她还是无法改变内心对他的感情。他有缺点,但有更多的优点让她倾慕。他强大的自制力、他渴望控制灵力的意念、他对妹妹的关心,还有他战胜恐惧、想要取得胜利的钢铁般的决心。他的努力不是出于 对金钱的欲望,也不是出于对荣誉的追求,而是出于责任心。她很倾慕他这一点。 莉亚抬起脸,面向天空,任由雨水将她脸上的泥渍冲刷干净。她可以承受住这个结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可以的。但是她要怎么做呢? 这需要从意念开始。 这种方法还是科尔文教她的,想到此,莉亚再次感到煎熬备至。她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如果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件事上面,并且倾注于自己全部的意念和努力,那么她将会在这件事上面取得非凡的成就。她只是需要一点意念,需要激励她前进、给予她力量的想法。 一阵马蹄声传来,莉亚可以听到它们越过了泥潭,离自己越来越近。 莉亚睁开眼,看到三匹马从树林的掩映下走出来。每一匹马上面都坐着一个骑手,穿着黑色的束腰外衣,银线镶边。莉亚想起自己看到过这种衣服的样式——他们是王太后的部下。她站了起来,看着他们驾着马缓步靠近。 “她动了!我还以为她摔下山以后,会扭到脚踝,”其中一名骑手对另一个说道。 “嘘!她能听到我们讲话!” “但她不懂达荷米亚语。她是大教堂的人。” 第三名骑手示意他们噤声,“她就是狄埃尔提到的那个猎人,他警告过我们要小心她。真是个愚蠢的姑娘,一个人晃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看,她的姿势是想要逃走。稳住她,雷纳德,我们另外两个人盯住她别让她逃走。” 中间的骑手是个很英俊的男子,他轻轻地拍了下马背,走近莉亚。“你还好吗?”他用她的母语问道,但是所用的语法与王太后的相同。“我们看到你摔下来了。你是大教堂的人,对吗?” 莉亚的脑中警铃大作。她看到其他两匹马慢慢地停下,然后开始往她身旁两侧围过来。他们将她围堵于山坡之下,使她的退路只有后面的那座山坡,而他们的马匹在山坡上绝对比她跑得快。如果她跑向了苹果园,主动权就掌握在她的手中了。但是现在马匹离得太近了,她也没有可能甩开它们。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脑中飞快地思考着自己有哪些选择。她现在手头没有弓箭,只有短剑和匕首。而他们每个人腰间都系有武器,其中一个人的马鞍头上面还拴着一把石弓。 “不要害怕,”骑手露出友善的笑容,想要消除她内心的敌意。“你摔下来之后有没有伤到腿?” 莉亚试着往后迈了一步,离他们远一些,但紧接着她就因为疼痛而抽搐地瑟缩了一下。这是她的计谋,故意让他们以为她受伤了,无法逃跑。 “她的腿瘸了,”另一个人露出邪恶的笑容说道。“杀手需要一件用来伪装的衣服。我们就把她的衣服带过去吧。” “那个伯爵说不要伤害她。”又一个人提醒道。他们分别从三个方向逐渐逼近莉亚。 “谁管他怎么想的!”那个人怒吼道。“她是我们的猎物。杀手只想要衣服。他不会在意我们对她做了什么。” “把你的手给我,”第一个骑手说道,身体向她前倾。他们簇拥着她,她甚至能够感受到坐骑喷出的气息。“我能带你回大教堂。那里离这儿很远。”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眼睛中却毫无笑意。这样的目光和伪饰让莉亚厌恶地想吐。她很明白他们想要对她做什么。 “谢谢你。”莉亚低声说道,依旧抽搐着,一瘸一拐地向前跨了一步。 “你为什么要跑……”在他询问的时候,莉亚向他猛地扑了过去,没有抓住他的手,而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用另一只手擒住他的衣袖,蹲下身用力往下拽。他直直地从马匹上面摔了下来,闷哼一声栽倒在泥泞的地上。他愣怔了片刻,晃了晃头,仿佛还没有明白自己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的。莉亚趁此机会抽出短剑,挑起马鞍向他的后脑勺甩去,马丁跟她说过这个致命的部位。于是他没有再起来。 他的马长啸起来,四肢乱蹬,吸引了另外几个人的注意。莉亚趁机走向旁边那个带着石弓的男人,一个回旋绕到马匹的侧面,切断了系着石弓的绳子,于是石弓“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抓住她!抓住她!”另一个人喊道,用马刺抽打马前进。 莉亚一个滑步绕到马匹侧面,割断了马鞍的带子,紧接着一剑切入马腹。骏马因为疼痛儿直立起来,马鞍便从男人的背后滑落下去。但他仍然牢牢地抓住缰绳,想要将他的马拉回原地。那匹马扭转着身子,一个腾跃,然后带着男人一起跌入了泥潭中,把他的腿压在身下。他痛苦地嚎叫着,用达荷米亚语咒骂起来。莉亚立刻一脚踩在他脸上, 不让他发出声音。 一阵利剑出鞘的金属碰撞声传来,她抬起头,看到最后一个骑手翻身下马,拔剑出鞘。他的脸上一片怒容。 “现在你是我一个人的了!”他达荷米亚语低声说道,逐渐靠近她。“嗯?你觉得用区区一把剑就可以对付得了我?” 他的剑忽上忽下,动作流畅优雅。但莉亚并不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因此没有动身反击。她在心中默数着他的步子,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惧。她伸出左手,抽出了短刃。 “现在你不过也就有一把短刀!你想要用短刀来刺伤我!”他动作利落地冲向她,缩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手中的剑瞄准了她的肩膀,而不是心脏。她知道他不想杀了她,那会毁了他本来想做的事情。莉亚扭过身,用短剑挡过刺来的剑锋。她一把挑起对方的剑,快步向前,然后紧紧地握住了他们俩的剑柄。他比她高大强壮,如果比力气的话,一定是他赢。 很快,他就摆脱了莉亚的控制,抽回了自己的剑,还用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莉亚的斗篷,猛地一抖,想把莉亚包裹进去。莉亚反方向跳走,一脚踩到了那人的脚上。那人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但是并没有松手。莉亚料到如此,便压低身子,顺手一推,把短剑刺到了那人的腹股沟里。 “我要阉了你!”她用标准的达荷米亚语警告道。“放下你的武器!马上!” 这一刺,让他疼得眦欲裂。她比他矮,做出了要深刺进去的示意动作。看此情形,他立马松开手指,手中的剑掉在了泥地上。 “我的脚,”他发出哀号声,身体战栗着。“我的脚断了。我没法……站起来了!” 莉亚挥起短剑,用剑锋抵住了他的喉咙。“跪下!”她命令道,他在她的注视下最终照着做了。然后她绕到了他的身后,剑锋一直抵着他的皮肤。 “我的脚!”他哀号道,脸上抽搐着。 “如果你敢动一下你的剑,”她警告道,“我就割断你的喉咙。树林里还有多少帕瑞吉斯的人?回答我!” “你怎么会说达荷米亚语?” 莉亚手中的剑更紧地抵住了他的皮肤,“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留着你也没用。” 他恼火地咒骂了一句,便回答道:“我们大约有二十几个人,都是她的私人骑士。其他人都是来自她丈夫牺牲的那场战役中的幸存者。有三百个人,像一张大网分布在大教堂的地盘周围。” 莉亚咽了下口水。三百个?“她是怎么管理他们的?那么多人,她是怎么做到的?” “你不了解帕瑞吉斯。” “你又变得毫无用处了。”她犀利地说道。 “骑士们管理那些暴民,还有那些身上有文身的哑巴们。但是只有克辛获准进入这片地方,因为他行动的时候别人看不到他。” 莉亚知道她没有多少时间来盘问了。如果这三个人目睹了她摔下去的过程,那么其他隐藏在树林中的人可能已经跑去求援了。“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她问道。 他又抽搐了一下,面部因为疼痛而扭曲着,“一旦大主教违抗她的命令,我们就要将大教堂夷为平地。你可以把这个告诉你的大主教,姑娘。” “我会考虑你的提议的。她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她只跟狄埃尔伯爵透露了她的计划。我们只需要一直待在树林里面,直到行动的信号出现。因为你肯定会问我这个,我就直接说了。当嘎咕怪石烧起来的时候,我们进去就比较安全,然后再将大教堂夷为平地。” “是那个哑巴去引燃吗?”莉亚问道。 “是的。” 然后莉亚感到有些东西在她的腿边嗅着、低泣着。蚀心邪灵围绕着他们,在此刻寂静的暴风雨中长啸。一阵强烈的反感在她心中滋生出来。这怎么可能?她不知道。她在这片地区上从来没有遇到过蚀心邪灵,从来没有在边境以内感受过。她看向这些骑手出现的那片丛林。 “那个哑巴,”这个受伤的骑士热切地低语道:“你听到他讲话了吗?在你的脑中?” 莉亚把剑锋从他喉头移开,“告诉他离米尔伍德远一点。我会一直盯着他。” “不,孩子。他在盯着你。他也会为克辛杀手敞开边境的大门。” 没有圣骑士能够以昂贵的价钱买到美德,因为这是唯一一种价值会随着付出的提升而提升的东西。我们的气节从来没有如此珍贵,直到我们要牺牲一切才能保住它。遗憾的是,许多人因为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将其丢弃。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十九章 永生咒 这七年多来,莉亚的心底一直存放着这样一段回忆:那天,乔恩·亨特从外面的暴风雨中归来,浑身浸透着雨水和污泥,匆匆地去见大主教,为他带去一个糟糕的消息。她觉得生活真的很奇妙,有些相同的事情总会重复发生,故事的内容不变,只不过主角换了人。长廊那边的人告诉她大主教现在正在厨房,于是她再向厨房匆忙赶去。她知道科尔文可能在那里,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他。经过与帕瑞吉斯的骑士一战,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底气和力量。之前的训练终于发挥了作用。她只靠自己一个人便解决了三个敌人,每一个都是比她强壮许多的男人。并且她还从其中一个人口中盘问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她把一个男人活生生地从马上拽了下来,最后他只能一瘸一拐地搭着事先安排好的小船逃跑,真是过瘾呢。她甚至能想象出马丁对此的反应,一定是咧着嘴大笑,目光中流露着对她的认可。 在一步步走向厨房的时候,她想象着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么狼狈,浑身沾满黑黄的泥土,背后乱糟糟的头发上结着土块。她的思绪又不停地飞转着,想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就好像许许多多的蝴蝶,在丛林之中漫天飞舞,她无法捕捉到任何一只。科尔文拒绝她时眼中那轻蔑的目光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那个达荷米亚骑士故意讨好她的画面也出现在她脑海中。当莉亚又回想起瑞奥姆在洗衣房拦住自己的场景时,她仿佛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迸发出来,然后她看到自己冲向那个女孩,一脚踩住她,把她的头按在水池里面。阿尔马格治安官也徘徊在她的脑中。他的眼中散发出银色的光芒,他轻声告诉她关于她父母的事情,说他们战死于梅思福战役。她多么希望她那时候就已经学会了身为猎人的一切本领。 大教堂的上空雷声隆隆,有关乔恩·亨特的回忆又一次刺痛了她的心,她此刻只想放声大笑。他是在比尔敦荒原的时候去世的,那时候大主教派他去保护莉亚。每一个踩在泥泞草地上的脚印都让她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她抬头望向天空,暮霭沉沉,乌云压山,又一轮暴风雨即将来临。她看到杜尔登靠在厨房外的墙边战栗着,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 “噢,不。”她低语道。但他已经听到了她的动静,猛然抬起头,看向她。他看起来很紧张,脸色变得苍白。 “莉亚?”他走向她,声音有些发抖。 “我得和大主教谈一谈。”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现在没法和你讲话,杜尔登。” 他看起来有些沮丧,“我……我明白了。那我们下次再说,等你有空的时候。”他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向长廊的方向走回去。她看着他萎靡的背影,内心涌起一阵懊悔和同情,但是她不能……现在还不能听他说那些话,她的内心还在滴血。 “莉亚?”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喊道。莉亚这时正准备打开厨房的大门。她转过头看向他,内心感到很惊讶。她已经友善地警告过他了,他竟然还敢叫住她。他抿着下垂的嘴角,眉头紧蹙,露出关切的神情。“你还好吗?我能帮你什么吗?” 她站在原地静默片刻,对他的敏感感到很意外。此时她内心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跑去亲吻他的脸颊,对他表示感谢,但她知道如果这样做,可能会让他误会自己这个举动的初衷。 “是的,杜尔登,发生了一些事情,但这是要让大主教解决的问题。”她本能说出更多的实情,但她又一次选择了隐瞒。有三个男人被我丢在了这片土地的边界处。其中有一个人可能已经死了,因为我下手太重。弗什伯爵,那个我爱着的男人,他在了解我的心意之后对我表示了极度的厌恶。而我现在浑身湿透,疲惫异常。在今天这个好日子里你过得如何呢? “我不会强留你。”他咬着嘴唇说道,抹去眼中的雨水,便开始继续往长廊走去。 莉亚推开厨房的门,走了进去。帕斯卡正在揉搓着她酸痛的肩膀,大主教在她旁边靠在椅子上,低声说着些什么。希亚拉医师也在那里捣药。索伊和布琳正忙着做晚餐,看到莉亚的模样之后都停下了动作,愣在那边。埃德蒙本来懒洋洋地坐在一个木桶上面,看到她进来以后也站了起来。 “莉亚,发生了什么?”埃德蒙的脸庞因为震惊而有些扭曲。 大主教转了过来,额头因身体的疼痛而皱起来,此时他的眉头也拧起,露出关切的神情。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开口,等她说出那些关系到大教堂生死存亡的消息。 “是达荷米亚的士兵,”莉亚走近他,低声说道。“王太后留了一些骑士在树林中。他们召集了老国王残余的部下,那些人现在正潜伏在这片地区周围。我觉得他们在攻击我们之前会派斯卡塞特点燃灵石。我在走出苹果园之后,遭到了三个人的攻击。我为了自保只能与他们交战,最终我可能杀了一个人。他们说克辛正在往这里赶。”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然后看向大主教。 “我们必须带着艾洛温逃走!”埃德蒙走近说道。“我们可以立刻备好马匹上路!” 大主教摇摇头,“那只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之中,无辜地送掉你们的性命。你是个勇敢的小伙子,埃德蒙,但是先让我想一想。”他停顿了一下,眼神迷离,似乎在掩盖正在忍受的疼痛。“王太后正在采取一些措施动摇那些不相信灵力的人们,以此来增加她的胜算。那样其实对我们有利 。她低估了我们的能力,也不相信灵力的防御作用。这整个下午,我都感受到一种负担感。你带来的消息证明了这一点。他们会在王太后回来以前试图绑架那个女孩。如果他们把她抢到手了,那么他们所占的优势就更大了。我们必须保护好她的安全。埃德蒙,赶紧去长廊那边,把她和她的伙伴带到我的庄园来。你和弗什伯爵在白天守着她,莉亚在晚上守着她。她必须一直被人守护。我深切地感受到这一切的重担都压在我身上,就好像虽然我们不能透过浓密的云看到月亮,但我知道它总会升起一样。莉亚,你是她的主要守护人。你要一直待在她身边。” 莉亚皱起眉说道:“我可以今晚就带她逃走。就算不骑马也可以。如果我们进入比尔敦荒原,他们想要跟踪我们就有困难了。” “她还没准备好,现在还不是时候。在这支与帕瑞吉斯共舞的死亡之舞中,我们必须始终留意着脚步,不能绊倒。我们所有人的智慧加在一起,要比王太后和狄埃尔的诡计来得强大。去吧,莉亚。去吧,埃德蒙。把她安全地送到我的庄园去。这个王国的未来就系于艾洛温·德蒙特的安危之上了。” 夜色笼罩着米尔伍德,乌压压的一片,树叶沙沙作响。沉甸甸的雨水积在一片片的叶子里,压弯了大教堂附近那些高大橡树的枝丫。马尔恰娜此时正在庄园里,站在休息室的门口看守着。“谢谢您,大主教。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告诉我哥哥我之后会向他解释一切。他会明白的。再次感谢您。”她缓慢地关上厚重的橡木门,将门闩上。 她转过身,面色沉重地看向莉亚。在莉亚与科尔文在苹果园的那次谈话之后,这还是她与马尔恰娜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亲爱的,”她只是这么说道,叹了口气,摇摇头,一头浓密的秀发随之摆动,“我必须老实交代我的第一反应。当科尔文把你们交谈内容还原给我听的时候,我感到很惊讶。但是我怎么能责备你呢?我本身也十分尊敬他。我们可以在恰当的时候再进一步谈论这个话题。但是莉亚,我们得先把你收拾妥当。我想你要洗个澡,那会让你精神倍增。” 莉亚震惊地看着她,“你不生气吗?” 她带着一抹淘气的笑容回答道:“我为你感到遗憾。但我不生气。艾洛温,你介意我今晚先照料莉亚吗?” 那个害羞的女孩微笑道:“我很乐意帮忙。我可以……我可以在她洗完澡之后帮忙洗衣服。毕竟现在已经晚了,浣衣女们要睡觉了。” “你们真好,”莉亚现在仍旧心如刀割,感到十分泄气。但一想到可以美美地洗个澡,她又感到很开心。“但是不用等我。我可以一个人洗澡,也能自己洗衣服。” 马尔恰娜笑道:“当然你可以自己做到这些事情,莉亚。但是今天之后的每个晚上,你都要在这里守卫我们的安全,来为我们服务。请让我们也为你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服务来报答你。在有人帮助之下,这个过程可以进行得更快。你让帕斯卡和索伊来帮助你,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呢?” “因为你们都是贵族。” 马尔恰娜摇摇头,“这次是例外,莉亚。拜托。” 莉亚只能尴尬地点点头,然后走向对面墙角的浴盆。屏风在她身后展开,莉亚感受到了灵力的低吟浅语,然后灵石开始显露生机,咕咕不断地向浴盆喷着水。马尔恰娜更加凝聚心神,一会儿之后便有一片薄雾般的蒸汽飘来。她回头看向莉亚,眨了眨眼,“现在够暖和了吗?” 莉亚几乎没有参观过宅邸里面客人住的厢房。这个地方在厨房的对面,离大教堂的主门最近。大多数房间里面的窗户都很高,嵌在石质的墙壁上,但是这个房间里没有窗户。唯一能够让人来往的途径就是穿过那层坚实的橡木门。房间里的家具都很精致。北面的墙边有一块鼓鼓囊囊的床垫,那就是两位女士睡觉的地方,四周有床柱支撑着锦缎和丝绒做的床帐,金色的流苏从边上垂下。屋子里还有其他摆设:几张长沙发、可折叠的屏风、桌子、坐垫还有一个衣柜。墙上挂着的壁毯为其增光添彩,地上每日更换的苇席绿油油的,泛着清香。她用手指在水流中轻轻滑过,然后点了点头。 马尔恰娜再向浴盆中加入了一些精油和肥皂,让浴盆中充满泡沫,看起来更加诱人。她看起来对洗浴用的瓶瓶罐罐了如指掌,对石质的浴盆也甚为熟悉,因此莉亚觉得,她应该没有像很多贵族那样差使仆人来侍奉自己洗澡。 “我来帮你脱掉那些脏衣服,”马尔恰娜说道。莉亚解开她沾着污泥、黏乎乎的皮制护腕和腰带之后,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带干净的衣服换洗。“怎么了?” “我要换上的裙子还在厨房里,”她柔声说道。“我可以让阿斯特力德去……” 马尔恰娜拍了拍她的手臂,“我这里有你可以穿的衣服。别担心。你可以把外衣挂在这边屏风后面。” 莉亚进入了温暖的水中,身体微微发抖。这个浴盆很宽敞,比她在厨房一直用的那个浴盆大得多。用灵石流出的水来沐浴真是享受,这样就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提着一桶桶的水去烤炉面前加热了。这个地方是专门用来生火的,旁边有一个烟囱,还有供应热水的灵石。但是马尔恰娜独特的小技巧让这个过程省了不少时间,这是莉亚之前从科尔文那里听说的。她用一块软软的海绵擦洗着自己的手臂和手指,而马尔恰娜则用一盆水为莉亚洗头发,索伊 以前总是这么帮她干。很快,清水就变成了暗褐色。 “你的头发很可爱,莉亚。”马尔恰娜抓起莉亚湿漉漉的头发替她拧干。她拿起一把刻有雕花的木梳,梳理莉亚打结的发丝。 “我的头发就算被梳顺也只是一时的,总会继续打结,”莉亚惆怅地说道。“并不像你和索伊的头发那样柔顺又美丽。” “你的头发美得很独特,比我的发色黑,但又比索伊的发色浅,而且鬈曲的发丝中透着一丝红棕色。这里,还有这里。”她屈膝跪在浴盆旁边,撩到肘部上方的袖管还是有些沾湿。莉亚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尽情享受着这奢靡的一刻,身子又回到了清清爽爽的状态,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种感觉了。 “水有点冷了。我现在能去炉火边上烤干身子吗?” “先穿上衣服。”马尔恰娜站起身,从一个抽屉中取出一件白色的花边睡裙。莉亚从小到大都没有穿过睡裙。睡裙贴在她的皮肤上,温暖而舒适,就像有温暖的呼吸轻拂过她的肌肤一样。睡裙的肩部比较宽松,马尔恰娜帮她把前面的系带绑紧。这条裙子很合身,但是因为莉亚比一般女孩要高一些,所以裙摆没有到她的脚踝处。 “接下来我们去炉火边吧?”马尔恰娜和她一起坐到了炉火边,看着跳动的火苗,还有一旁灵石的眼睛。手腕处萦绕着的香皂的气味,洗过之后头发上飘散的清香,还有睡裙上面因为曾用紫薄荷包裹着防蛀而沾染上的香气,都提醒着莉亚她和她们的地位不一样。她甚至开始好奇像这两位一样过着贵族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感觉。大概会有两条以上的换洗长裙。这条睡裙的材质比她穿过的所有衣服都柔软。 艾洛温默默地将脏衣服拿到浴盆中清洗。 “你很漂亮,莉亚,”马尔恰娜说道,“你不用费尽心思去寻找爱人,时机到了自然会有的。但是那个人不会是科尔文。”她惋惜而同情地摇摇头,轻柔地抚摸着莉亚的手臂。“我要跟你解释一些原因。” 莉亚盯着火苗看,心里很感激马尔恰娜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她知道艾洛温还是能听到她们讲话,但是至少艾洛温目前可以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用肥皂水刷洗着手中的皮制腰带。“他已经跟我说清楚为什么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了。我不是傻子。” “不,你还没听到全部。他当时意气用事,有些原因还没有跟你说清楚。但是这些很重要,莉亚。你听说过永生咒吗?” 莉亚转过身,扬了扬眉。“没听说过。” “这个魔咒很久之前就流传于圣骑士群体之中。因为你认识很多圣骑士,所以我想你可能听说过这件事情。这是一个古老的魔咒,它的形成要追溯到圣父圣母那个时候。这个魔咒是伴随终生的,一旦你得到了那种力量,就可以一直拥有,直到永远。只有大主教能发起这个魔咒,并且只能在大教堂最核心的房间里实施。这个用魔咒赐予人能力的习俗已经历经数代圣骑士,一路流传至今。特别是在两个圣骑士家庭联姻之后,他们下一代就能拥有更强大的灵力。这就是为什么圣骑士家族一般都内部联姻,不愿和外部的家族结亲。比如说,对于狄埃尔伯爵来说,婚姻可以是一个令他更加富有的机会,尽管他已经富裕得令人发指了。但是如果一个圣骑士的家族先辈向来秉持这个习俗,那么对他来说,就往往会去寻找同等地位的人结婚。因为这一点,下一代人总能拥有更加强大的灵力。”她瞟了一眼莉亚。“我说得明白吗?” 莉亚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你想告诉我,你们的父母是遵守这样的习俗结婚的,并且这样的做法可能已经持续了很多代。” “事实上持续了六代。很多圣骑士家族有专门的圣书,用来记录他们血脉的溯源。”她露出忧伤的微笑,摸了摸莉亚的手臂,“我知道科尔文喜欢你。他欣赏你,也敬佩你。就算他对你有更深的感情,他也能够很好地克制住,把那些感情藏在心底,甚至也不会被我发现。但是他要娶的女孩,必须本身是圣骑士,并且父母也因为魔咒而成婚。他在为以后的子孙考虑,并不能只顾自己的感情,或是你的感情。” 莉亚从来没有听说过永生咒。贱民没必要知道这些,因此没有人会告诉他们。但是莉亚还是心痛得不能自已。和科尔文永远地捆绑在一起?这种念头让她羞红了脸。 “我是贱民,但这并不是我的错。”莉亚喃喃低语着。 “我知道,莉亚。所以我感到很遗憾。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一切。科尔文今天下午的反应很糟糕,他没有预料到你的回答会是那样。同样来说,你的父亲灵力很强大,但他可能与一个学徒身份的姑娘相爱了。他们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造成的后果就是你现在的境遇。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爱你,也不是因为他们不相爱。留下来成为圣骑士的人太少了,能够耐心等到永生咒实现的圣骑士更加稀少。科尔文可以获得此咒,我们的父母赐予了他这个资格。他也早就下定决心要延续这个习俗。” 莉亚的心底泛起一阵苦涩之情,“他非常执著。” 就像是回应她似的,一阵坚决的敲门声响起。她知道是他来了。马尔恰娜的眼中露出警觉的目光,莉亚站起身走向门口。“是谁?”她紧紧地握住门闩,问道。 “我要和我的妹妹谈一谈。”他的声音冷漠而生硬,不给人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是科尔文。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十章 希乐尔·娜梵德 莉亚收拾掉自怜自哀的情绪,鼓起勇气走到门边,打开门闩,推开厚重的橡木门。外面的大厅中灯光寥寥,晦暗不明,科尔文提着吊灯站在门口,看向莉亚的目光闪烁不明。在看清莉亚正穿着自己妹妹的睡裙之后,科尔文眼中眸光一闪。那一刻,他的神情中透露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他所有的冷漠疏离就要冰消瓦解,有什么东西要从他心底破茧而出。 “什么事情?”莉亚冷淡地问道。 科尔文定了定神答道:“狄埃尔现在在我的房间里。马尔恰娜,我需要你随我一起去见他,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马尔恰娜从炉火边站起来,一脸疑惑地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科尔文?” “路上跟你讲。他一定要你和我一起过去,不然什么也不肯说。” “那艾洛温怎么办?”莉亚出声提醒道。 科尔文向她点了下头,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大主教不是说了吗,你留在这里保护她。” 莉亚刚刚还以为科尔文想带艾洛温一起出去,她在想他们是不是今晚想从大教堂偷偷逃走,可能还会找自己帮忙。看来是她想多了。 马尔恰娜吻了下莉亚的脸颊,说道:“我回来的时候会敲门的,但是如果你困了的话可以先睡。床铺很柔软。” 莉亚回了她一个鬼脸,“我今晚要守夜的,你忘了吗?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也是醒着的。”她转头看向科尔文,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又一次将真实的自己冰封于心底,带上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假面具。他微微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带着马尔恰娜走出去,和她低声说着关于狄埃尔的事情。莉亚注视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由悲从中来,一条无形的沟壑,就此横亘在他们之间。 莉亚重新将门闩上,转过身,看到艾洛温仍在搓洗着衣服,嘴里还哼着小曲。这还是第一次她们单独相处。莉亚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和艾洛温说过话,她对这个女孩唯一的感觉就是嫉妒,无休止的嫉妒。但现在看到她哼着曲为自己洗衣服的样子,莉亚内心第一次对这个单纯的女孩产生了感谢之情,还有略微的喜欢。 莉亚走近艾洛温,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搭话。但还没等她抬起头,耳边就响起了艾洛温腼腆而矜持的声音。 “我的父母也被施加了永生咒而结婚,有两位大主教为他们举行了订婚仪式。我的父亲来自普莱利公国,母亲来自达荷米亚公国,那时她还在流放中。他们彼此是那样相爱,你知道他们这么做冒了多大的风险吗?如果在他们成婚之前,有一方发生意外了,那么另一方将永远不能再和别人结婚。我想,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吧。是我的叔叔告诉了我这件事。”她偷偷地瞟了一眼莉亚,换上自嘲的口吻继续说道:“但是科尔文并不爱我,不管怎么看都毫无迹象。他很绅士,总是思虑周到,也很耐心。但是每次他轻拍我的头的时候,总让我感到他在轻抚一只小鸡,一只刚刚破壳而出、获得自由的小鸡。”她用余光瞥了眼莉亚,然后叹了口气。 莉亚走到盆边,看到自己的衬衣和腰带挂在屏风的挂钩上面。艾洛温正在用力搓洗着她的护腕,“如果我有钱的话,狄埃尔伯爵应该会想和我结婚。他是那样英俊。但是我没有钱,也没有美貌。尽管如此,普莱利人民还是希望我回到那里。尽管有些古老家族所说的语言我并不能听懂,但这个国家王位的继承人是我,我能为他们重振王室的荣耀。”她加大力气搓着衣服上一块特别顽固的污渍。“我对他们来说只不过就是一个容器,就像你用来洗头发的那个装着清水的盆子。” 莉亚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向艾洛温,似乎有些惊讶,“你似乎对这段新生活感到忿忿不平。” “忿忿不平?不……我只是很害怕,莉亚。自从我离开塞姆普林弗大教堂之后,我所能感到的只有无尽的恐惧。我太想念塞姆普林 弗了。”她眯起眼看着皮护腕上面的一块污迹,便用指甲开始刮除。“试想你被人从你的家乡解救出去,然后辗转各地,从一个大教堂转移到另一个大教堂。不断有人告诉你,你要学什么,要怎么说话,要怎么用餐。不断有人纠正你,不要这么笑。你这么做是不对的。我们昨天已经学过这个词了,你现在还没记住?为什么你要花那么长时间?”几片愁云飘上她的脸颊。“我没有一刻能做自己,没有一刻能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我总是盼望能有机会说出心里话,就像现在一样。” “我和你并不熟。”莉亚没有正面回应她,而是婉转地说道。 “我不在乎。如果再继续憋着不说的话,我就要爆炸了。我以前在大教堂就像现在这样,和同伴们一起工作、窃窃私语。我们会聊哪些男孩喜欢我们,哪些男孩让我们讨厌。我也很怀念那样的时光。马尔恰娜和科尔文都不能理解我,但是你可以理解。我是多么嫉妒你和索伊之间的关系啊。”她继续洗着衣服,手上的动作更加拼命而用力。“好了,现在看起来干净多了。我甚至愿意暂时用干净的衣服向你换来这些脏衣服。我不属于他们的世界。灵石总是不听我的指令,真的。我也总是召唤不来灵力,怎么努力都不行。就算我父母这方面都很强,我还是不行,因为我太害怕了。每一天我都惶惶不安,生怕有人来把我带走,逼我做不想做的事,和不认识的人结婚,说不定那个人还有孩子。我想我不会反抗他们。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但这并不是出于我个人的意愿,而只是我应尽的责任。”她不安地咬着大拇指,然后换了一个护腕继续开始搓洗。她余光瞥向莉亚说道:“所以……你也爱他吗?” 她这句话中包含着双重意味。“你很在乎他吗,艾洛温?”她问道。 艾洛温露出一抹忧伤的笑容,搓洗的力度不减反增,“我怎么能不在乎呢,莉亚?他是那么与众不同。他从来不会夸大其辞。他总是思虑周到,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智慧。他从来不会做出无礼的举动,也不会刚愎自用。我还记得他和埃德蒙第一次来到塞姆普林弗的时候,在我们洗衣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了。大多数女孩子都觉得埃德蒙是她们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孩,但是他并没有引起我的兴趣。反而是弗什伯爵抓住了我的视线,他是那样坚毅刚直,沉着冷静。一种令人敬畏的魅力。他什么也不怕,有他在身边我总觉得很安心。” 莉亚坐在盆边,倾听着艾洛温对科尔文的描述。科尔文并不是什么都不怕,她知道他害怕什么。她知道那么多他的秘密,她了解他内心的不安。 “在他和大教主一起走过来的时候……我就跟现在一样……手臂上沾满了肥皂泡沫。我当时的名字叫希乐尔·娜梵德,你知道这个名字吗?科尔文和大主教一起站在那边,看向我们这里。女孩们都屏息凝神,十分紧张。当时四周非常安静,只有的低语声。而在大主教喊我的名字之前,他就已经看向了我,眉头习惯性地微微皱着。他的眼睛——该怎么说呢,就像一片雾蒙蒙的天空,但是看向我的时候目光如炬,就好像他知道我是谁一样。接着大主教就喊了我的名字,叫我过去。我随他们一起离开的时候,其他女孩嫉妒的神情和窃窃私语的样子你一定可以想象出来。在我们来到大主教的书房之后,科尔文告诉了我,我真正的名字,是艾洛温,而不是希乐尔。大主教跟我说,老国王说过,如果我的身份暴露了,大教堂就会被烧光。所以如果我离开大教堂,可能会带来很多危险。”她瞥了眼莉亚,继续说道:“我身上背负的,是罪恶和恐惧。如果他们真的因为我而烧了大教堂,我该怎么办?科尔文发过誓他会保护我,以及我舅舅的骑士们会保护大教堂的安全。他说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我的安全。我发誓,就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爱上了他。” 莉亚心里暗暗说道,你想得没错,他并不爱你。 她很想把这些话说出来,但是她还是开不了口。 “虽然我很害怕,但是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会冷静下来。他总是尽力帮我学会怎样召唤灵力,但是老实讲,每次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会分心,所以更加召唤不来灵力了。我总是盯着他的嘴巴,他的手,他的眼睛。他是那么热情地教我,我也真的很想成功召唤灵力,来让他开心。不过,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真正在乎我的话。他会问我渴不渴,累不累,或者肚子有没有不舒服。但是他并不信赖我,他对我并不像对恰娜和你那样。”她的最后一句话透露出些许苦涩。“我真希望能和你一样开朗,莉亚。你从来不会把真实的感情藏在心里,不会害怕把它们讲出来。这样多好。而我总是不敢多说话,怕自己会被人误解。” “但现在没有。”莉亚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自从你来了以后,你在我面前说过的话大概不超过五句。我之前没有发现你有这么强的洞察力,也没有发现你内心有这么多的忧虑。” 艾洛温脸刷地红了,有些羞愧地笑着,“我可以和索伊、布琳还有你讲话。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贱民,尽管我知道自己出身高贵。但你虽然是贱民,看起来却像是贵族女孩。这是为什么呢?” 莉亚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大概是因为我的性格吧。我不喜欢让自己变得很忧伤,所以我总是设法让自己不忧伤。我尽力不去想自己没有得到哪些东西,而是享受着灵力赐予我的东西。我很感激自己拥有很多东西。我拥有大主教的信任,有索伊和布琳这样的朋友,有帕斯卡和马丁那样的好老师。科尔文的友情让我痛并快乐着,但今天就是由于你所羡慕的开朗,毁了这段感情。我现在只能在心中不停地嘲笑自己是个蠢蛋,不然我一定会看起来很凄惨。我怎么可能知道有永生咒这种东西呢?” 艾洛温将最后一件衣服拧干净,然后放到一边,“这个事情如果别人不告诉你,你是不会知道的。我之前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那样成婚的。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我相信他们还在一起,在血肉之躯以外的地方。你觉得我们在未来的某一天能重新见到那些已经去世的人们吗?” 莉亚努着嘴想了一会儿,说道:“马丁觉得可以。他说在下一世中有一个美好的国度,在那里没有暴徒,没有无赖。我想狄埃尔伯爵肯定去不了那边。”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带着顽皮的口吻。 艾洛温笑道:“你觉得他会跟他们说什么呢?” “我觉得只有等他们回来,我们才会知道。”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莉亚和艾洛温彼此惊讶地对视了一眼。“看来他们谈得很匆忙,”莉亚站起来走向门边。“是马尔恰娜吗?”她透过门缝问道。 “我是阿斯特力德,”外面的人说道,“大主教有消……消息托我来传给你们。” 莉亚移开门闩,有点心疼这个男孩,这么晚还要跑过来传信。打开门之后,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他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怎么了?”莉亚问道。阿斯特力德浑身发抖,双脚发软地跑进房间里。他跑过她身边,然后转过身,脸色惨白地看着她。 “莉亚,小心身后!”艾洛温尖叫着提醒她。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就像枕头在地上划过的声音。紧接着一条结实的胳膊绕上她的脖颈,狠狠地扼住她的咽喉。莉亚感到自己快窒息了,克辛杀手竟然已经找到了他们。 最早在圣骑士心中发现的最强烈的性情,就是渴望得到他人的瞩目、关心、尊敬、称赞、爱戴和欣赏。这些欲望都必须得到自我克制。在古老的伊渡米亚的表演场上,观众的掌声对于杂技演员来说比他们自我的认可重要许多。但是在人生这个浮华的舞台上,只要心中认可自己,为自己鼓掌,任由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一片嘘声去吧。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十一章 米尔伍德的觉醒 对一个人来说,夺去他的呼吸是最致命的。马丁带着莉亚模拟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境,也强调过很多次保证呼吸通畅对生命的重要性。只不过当时的她,没有想过一年后自己竟不得不去拼命思考怎样才能逃离敌人的钳制,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思考了。莉亚心跳如雷,脑中一片空白。 莉亚伸出手,紧紧拽住杀手的胳膊往下拉,然后一个转身,飞速地绕到他的腿后。这样她就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胳膊上面,杀手便不得不稍稍松开点手。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又重新回到她的鼻腔中。莉亚来回扭动,挣扎着逃离了对方的钳制,然后猛地踢向他的膝盖后方。他的小腿肌肉坚实有力,但在她的攻击之下还是不由地弯下膝盖。如果她动作足够快,她就可以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以此来制服他。然而还没等她出手,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手肘已经扫向她的脸庞,重重地撞上她的颧骨。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剧烈的疼痛向她袭来。他的动作是那样迅速而充满爆发力,根本不让她有躲闪的机会。艾洛温又发出了尖叫声。莉亚迅速地向后退去,瞪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她踉踉跄跄地退到墙边,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等到莉亚视野清晰的时候,杀手又一次伸手抓向她的咽喉处。莉亚连忙弯下腰闪避,随之“砰”地一声,他那一击顺势打到了墙壁上,震得墙壁不住发颤。莉亚惊魂未定,心中更是忙乱。她伸出手向他的眼睛抓去,他偏过头,脸颊上留下一道抓痕。眼见没有得手,莉亚立马一个飞踢,但是他又一次敏捷地躲开了,紧接着一把抓住莉亚的手,将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与这个杀手匹敌。他是个训练有素的猎人,已经将方方面面的技能掌握得炉火纯青了,出手甚为毒辣而致命。他甚至比马丁更为强大,经验也比莉亚丰富太多。莉亚抬头看向他,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模样,不觉有些愕然。他的外形和他强大的力量一点也不符合。他比莉亚还要矮一些,十分精瘦,就像一个不起眼的小书童,一旦湮没在人群中,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他的眼睛非常令人在意。那双眼睛宛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光亮和激情,只有一片浓厚的棕黄色,就像贫瘠的土地般了无生机。当你看向他的眼睛,就仿佛看到了他的内心,不禁毛骨悚然。难以计数的生命曾经死在他毫不留情的利刃之下,所以他根本不会因为莉亚是个女孩而手下留情。他的眼中只有猎物,必须杀掉的猎物。 莉亚用余光瞟见阿斯特力德跑到了门口。他眼见自己快要逃出去了,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莉亚心想,如果她能把杀手拖住一阵子,就能等到科尔文和埃德蒙、甚至大主教过来了。想到这里,莉亚便一脚踹向杀手,但还是被他眼疾手快地擒住了脚。杀手的臂肘撞向她的膝盖内侧,抓住她的脚踝,毫不费力地一拧,莉亚腿一软,摔倒在地。而门口那边,阿斯特力德已经扶上了门把手,把门推开。 莉亚并不知道杀手是何时拿出匕首的,等她注意到的时候,他却已经将匕首飞向了门口,狠狠地扎入阿斯特力德的背后。她眼睁睁看着阿斯特力德整个人顿住,身子瘫软下来,最后倒在了地上。杀手将莉亚丢到一边,站起身,走过去关上门,将门闩牢牢地闩上。阿斯特力德身体扭曲着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艾洛温倒抽一口冷气,恐惧地缩到墙角,噤若寒蝉。 莉亚环顾四周,发现在浴盆旁边的石砖地上,静静地躺着她那把刚刚擦拭干净的剑鞘,里面是她的短剑。这个房间并不大,但她觉得自己似乎要落入一个深渊之中。她艰难地站起来,此刻她心里多么希望身上穿的不是这件薄纱似的睡裙,而是她自己那件猎人装皮衣啊,那样至少还能为她抵掉敌人攻击的部分力量。 杀手一言不发地重新走向她,眼中没有丝毫的怯懦。他知道这一切会以什么样的结局告终——莉亚倒地身亡,而艾洛温被他带走,或者也被他杀掉。莉亚看向他死灰般的眼睛,继续努力寻找着他身上的其他破绽。他头发很短,没法让人一把揪住。紧抿的嘴巴上方是一抹短小的胡子。他看上去面黄肌瘦,憔悴得有些显老,但不会比乔恩·亨特去世时的年龄大。莉亚心想,如果此刻自己手中有一把弓箭该多好啊,但是没有如果。当他一步步向她走来的时候,莉亚向艾洛温的反方向走去,将杀手引开。她慢慢地挪向大床那边,表面上不露分毫内心的想法。莉亚突然从床顶上拿下一个篮子,然后重重地砸向他,但他身子一偏,篮子便落到了地上。他嘴角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比起笑容却更像是一阵抽动,仿佛有一个鱼钩牵动着他的嘴角。 “莉亚。”艾洛温咬着自己的手,抽泣着 喊道。她已经害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杀手快步向莉亚逼近,将她一步一步地逼向后面的浴盆。莉亚的两颊和膝盖依旧隐隐作痛,但她并不感到害怕。当她看到背后插着匕首的阿斯特力德倒在地上时,只感到无尽的愤怒。她不断对自己默念,猎人是耐心的,猎物是大意的。莉亚突然瞥见浴盆中微微晃动的水,心中一动。她记起自己的剑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坚硬的墙壁。她一直紧紧地盯着杀手的眼睛。 阿斯特力德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莉亚似乎能在心底听到阿斯特力德痛苦的呐喊声,尽管事实上房间里只有艾洛温低低的抽泣声。她知道他死了。 一阵剧烈的仇恨,夹杂着苦涩,充斥着莉亚的心房。她飞快地扭头,在杀手朝她扑过来之前,朝地上的剑扑过去。她已经来不及将剑从鞘中拔出,直接将整个剑鞘挥向杀手的头部。对方敏捷地躲过这一击,从莉亚的侧面向她攻来。莉亚跑向另一侧,努力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让自己更加靠近艾洛温。她拔剑出鞘,将空剑鞘砸向他,但他只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于是剑鞘只是划过他的耳侧。莉亚知道,现在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她将剑锋于空中挥舞着,形成对自己的一个保护圈,然后猛地向杀手刺去。对方盯着剑锋向自己快速地逼近,在即将刺到自己的那一刻,才向后一退。莉亚想把他逼入角落,以此限制他的行动。 但事实证明,她这个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在莉亚的剑锋又一次袭来的那一刻,杀手突然向前,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事态瞬息万变,杀手快得不可思议。他用力地捏着她的手腕,一把拧向反方向。莉亚痛得抽气,不得不松开了握着武器的手,于是她的剑便落到了一边的灯芯草地毯上。然而还没等莉亚缓过神来,一阵汹涌的水流便向自己涌来。杀手擒着她的脖子,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水中。她的手臂扭曲着,肩膀忍受着剧痛。汩汩的水流钻入她的耳中,她感到头晕目眩,痛苦难熬。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溺水而亡。她依然奋力踹向杀手,试图摆脱他的桎梏,这是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莉亚拼命地憋着气,尽管快要忍不住了。但她知道一旦她吸入水流,那她一定会死。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将会辜负大主教和科尔文,辜负大教堂。 米尔伍德。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在浴盆的上方有一块灵石,可以通过这块石头来召唤水流。于是莉亚集中自己所有的意念召唤水流,并召唤了火将水加热成蒸气。灵力在她体内翻滚着、咆哮着,她感到灵石突然觉醒了,愤怒而热烈地回应着她的意念。一股滚烫的蒸汽向他们袭来,紧接着杀手发出一阵尖叫。 但他并没有减轻手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对莉亚的钳制。 莉亚想要呼吸空气的意愿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迫切,她将这种意愿全部倾注到灵石中,很快,又一阵热浪从灵石中迸发而出,就像一阵暴风雨来势汹汹。杀手终于松开了手,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莉亚费劲地站起来,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不住地喘着气。当艾洛温看到杀手那张被蒸汽烧烂的脸时,她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害怕得瑟瑟发抖。被灼伤后的杀手此刻体无完肤,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泡。他的眼睛周围红肿得高高突起,他甚至已经无法再睁开眼睛。排山倒海的灵力从莉亚身上宣泄而出,房间里的每一块木石都为之颤动。火炉边的灵石幽幽地散发着白色的热气。 杀手踉跄着跑到柜子旁,身子贴着柜子慢慢地瘫软下去。他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着,嘴里发出沉重而短促的呻吟声。杀手缓慢地爬起来,步伐不稳地走向门口,对炉火发出的光芒避之不及,仿佛只要经过那滚滚热浪附近就会受伤一样。 莉亚眼中挤出几滴泪水,她张开嘴巴,听到灵力对她低语道:挽救大教堂。 这时,杀手突然转身,恍若他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面朝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双手握拳,表情痛苦而警戒。 莉亚紧紧地盯着灵石上面的眼睛,唤来了一股热焰,足以将杀手整个人都吞噬殆尽。热焰的光芒是那么刺眼,艾洛温忍不住捂住了眼睛,跪下来向后挪去,一边低声哭泣着。整个房间都亮如白昼,仿佛到处都燃烧着火焰。 只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啸声,一阵短暂的狂风之后,烈焰总算停息了。此时的杀手却只剩下了一片骨灰。 看到普雷斯特维奇痛楚的模样,莉亚眼中也不觉沁出泪花来。他的脸庞因疼痛而扭曲着,一头白发随着抽泣而微微晃动。莉亚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样沉痛的表情,感到仿佛在为自己的孩子哀悼。阿斯特力德静静地躺在客房 的床上,而莉亚坐在柜子的边上,身上的睡裙上血迹斑斑,沾满了自己的血。她又穿上了猎人皮衣,手中紧紧地攥着剑柄,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大主教正站在门口与希亚拉医师交谈,他对她说道:“请给我一些蓍草药膏。” “我能看一下那个孩子吗?”希亚拉恳求道。“他在睡觉吗?但是他看起来好像没在呼吸。” “去拿些蓍草膏来,会有用的。一会儿再拿一些缬草茶给艾洛温。他现在和弗什、诺里斯·约克,还有马尔恰娜在一起。谢谢你。” “应该让我来照顾他,大主教。拜托了,他的脸色看起来非常苍白。地上全都是……” 大主教坚决地说道:“请你按照我说的去做。”说完之后,他便关上了门,然后闩上门闩,以防他们被别人打搅。 普雷斯特维奇从这个男孩的身边走开,默默地抽泣着,肩膀不住地耸动着。 大主教缓缓地走向床边,仿佛每走一步都要承受很大的痛苦一般。他握住普雷斯特维奇的肩膀问道:“你相信吗,老伙计?” 莉亚不知道大主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爱这个孩子。他……他总是很听话。”他抽噎着说道。“我应该替他死的。他还年轻,而我已经这么老了。” “你还相信吗?” 普雷斯特维奇看向大主教:“是的,我一直都相信。尽管我见过太多人质疑您。” 大主教忧伤地笑了,拍了拍普雷斯特维奇的后背,然后转身面向床边。阿斯特力德的身体已经僵硬了,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沾满灰尘的毯子。 大主教走近阿斯特力德那边,说道:“莉亚,闭上眼睛。” 莉亚感到很惊讶,但还是闭上了眼睛,低下头。她听到大主教一边喘着气,一边将手伸向男孩的头部。 “阿斯特力德·佩奇,”他忍着痛说道。在这句话之后,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莉亚感到深厚的灵力充斥着整个房间。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坚信灵力可以将他起死回生。他对于她来说就像一个弟弟。莉亚感到灵力出了点问题,它仿佛停在了某处,没有继续进行下去。 “阿斯特力德·佩奇,”大主教又一次说道,他喉咙沙哑,仿佛含着一口痰。 莉亚也将自己意念附加上去。让这个男孩活过来吧!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因为睡眠不足和一整天糟糕的境遇而感到筋疲力尽,头晕目眩。她从来没有过这样虚脱的感觉。但是她收起绝望和扫兴的情绪,继续挖掘出她体内蕴藏的力量。 大主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莉亚?” 她睁开双眼,看到大主教正看着她,脸上露出怪异的神情。他的右手正放在阿斯特力德的头发上,另一只手指向天空,仿佛指向离伊渡米亚最近的那些星星。 “把你的手放在我的上面,”他嗓音嘶哑而低沉。“必须这么做。” 莉亚顺从地点点头,走向床的另一侧。她好奇地看向大主教,然后也把手放到阿斯特力德的头上去。莉亚的手覆在大主教的手背上,她能清晰地感到他的手骨节分明,十分温暖,他手背上凸起的血管就像一条条古老的蠕虫。“划圣符。”他说道,于是莉亚模仿他的动作划了圣符。 在她划完圣符之后,灵力宛如滔滔江水,从她和大主教的两只手那里倾泻而出。她觉得自己好像停止了呼吸,灵力就仿佛在他们周围燃烧一样。刺眼的亮光环绕在他们周围,令莉亚晃了眼。她感到一阵温暖而安全的感觉。 “阿斯特力德·佩奇,我赐予你生命。活过来吧,直到你完成自己的使命。伊渡米亚保佑,复活吧。” 床上传来一阵颤动。莉亚低头看向男孩,发现他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大主教放下手,在耗费了一番精力之后,他此刻面如土灰,脸色憔悴,似乎马上就要昏倒了。在这一生中,莉亚从未像现在一样感到了力量。她觉得她可以立马一口气跑上托尔山,再一口气跑回来。阿斯特力德看向他们,眼中逐渐恢复清明。 “我……我本来已经死了,”他嗓音低哑地说道,“我刚才看到你们围绕在床边。然后有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我就觉得自己又获得了生命。”他说完便坐起了身。莉亚朝他背后的伤口处看去。 但她却惊讶地发现,在他衬衫破裂的那一处,伤口已经奇迹般地愈合了。 她的眼神穿过阿斯特力德乱蓬蓬的头发,与大主教的眼神交汇。 “是时候了,莉亚,”他喃喃道。“你必须去参加圣骑士考核。” 莉亚震惊地看着他说道:“可是我不……不认字啊。” “但你还是得去参加。”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十二章 圣灵降临节 关于杀手闯入大主教的屋子突袭的事情,大主教下令禁止任何人再提起,因此大家都对这起事件噤若寒蝉。大教堂中四处传播着风言风语,大家都说一场大火席卷了艾洛温和马尔恰娜居住的客房,而幸亏莉亚反应灵敏,才阻止了这场大火酿成灾祸。阿斯特力德一天天缓慢地恢复健康,他也按照大主教命令的那样,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只有少数人知道事实真相,包括狄埃尔伯爵。在第二天遇见莉亚的时候,他便用警戒又敬佩的眼神看着她。暴风雨结束之后的那几天,太阳终于出来了,天气异常湿热。 接下来的几天,莉亚一直没有和科尔文讲过话,他没有主动找过她,也没有刻意避开她。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似乎因为即将到来的圣灵降临节而苦恼着什么。莉亚问过马尔恰娜那天狄埃尔到底和她说了什么,但是马尔恰娜回答得很含糊,只说狄埃尔想说服他们与王太后结盟,他说王太后一定会在这场力量的博弈中胜出。 而自从那次莉亚在厨房门口碰到杜尔登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杜尔登也没有再来找过她。她想杜尔登可能会在圣灵降临节的时候来找她。 自从杀手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袭击艾洛温和马尔恰娜了。每晚守夜时,到处静悄悄的,她总难免要打个盹儿。圣灵降临节终于到来,天一亮,莉亚就离开艾洛温和恰娜,独自疲惫地奔向教堂的厨房,想在休息前吃点早餐。推开门后,她欣喜地发现帕斯卡正在做这些天研发出来的“新产品”。只见帕斯卡前前后后地揉搓着面团,往上面浇了一勺糖浆,然后喊阁楼上的女孩们下来。她们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热闹景象。 “每年的今天都一样,”帕斯卡嚷嚷道。她瞥了眼莉亚,然后皱着眉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这是你第二年参加圣灵降临节的舞会。还是同样的五月柱,同样的彩带。早安,莉亚。我为你准备了一碗燕麦粥和一些奶酪,就在面包烤炉旁边。你肯定饿坏了。” 莉亚面带倦容,微微地笑了笑,走到烤炉边,往燕麦粥里面加了一大勺糖浆。她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觉得这粥异常美味而温暖,在她的舌尖慢慢融化。“谢谢你,帕斯卡。” “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你也在这儿待了好多年了,”帕斯卡拍打着面粉,逐渐搓出面包的形状。她的手上沾满了面粉。“这么快又一年过去了。你想念在厨房的日子吗,莉亚?” 莉亚急切地点点头,“厨房里有我喜欢的香味,这段时间香味更加明显。有上百种不同的味道——桂皮,豆蔻,大蒜,洋葱,鼠尾草,还有南瓜。这里是我的家,帕斯卡。我会永远将这里视若珍宝。” 帕斯卡笑了,然后狠狠地抱住莉亚,让她快要不能呼吸了。帕斯卡松开手臂,紧紧地看着莉亚,关切地问道:“他不要你吗?”帕斯卡的声音很小,这样其他女孩就听不到了。 莉亚扬了扬眉,貌似疑惑地歪了下头。 “你知道我在说谁,”帕斯卡拍了下莉亚的手臂,神情紧绷地看着她,嘴角遗憾地抽动了一下。“我不是在说那个小冒失鬼杜尔登。他是个挺可爱的男孩子,但是比起他,科尔文更有男人味。我敢向伊渡米亚旁的星星起誓,他心里一定有你。” 听到这话之后,莉亚心中更觉悲伤,但她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说道:“他只把我当作妹妹,没有其他更多的感情了。埃德蒙听错了。” 帕斯卡转了转眼珠子说道:“那倒的确很有可能,他当时说得很轻巧。这家伙只有和索伊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带上半个脑子,平时甚至连半个都没有。索伊是个美丽的姑娘,他要是错过她那真是太蠢了。” 莉亚不由地心想,到底谁更蠢,但她只是默默地把燕麦粥喝完了,然后去阁楼上找索伊和布琳。 “今天有人拿东西把五月柱上的老头砸下来吗?”莉亚调皮地问道。 布琳答道:“还没,但是已经有人砸了。这是我参加舞会的第一年,他们最好不要把他砸下来。” 索伊动作轻柔地抚上窗玻璃,说道:“今年外面有好多人,比以往更多。大家一定都觉得很兴奋。莉亚,你看起来很疲惫。” “我的确很累,”莉亚回答道。其他两个女孩都坐在那里,而莉亚在她们周围来回踱着步,看向窗外人来人往的村落。索伊的头发刚刚梳洗过,莉亚闻到了薰衣草的香味。这一年,索伊成长得更加迷人。莉亚现在也能体会到她的羞涩和温柔是多么的令人心驰神往。大教堂里面的其他贱民们都喜欢她,除了那些浣衣女。 突然,一群骑兵涌入了人群之中,马的标致充分表明了他们是王太后的手下。他们从人群中穿过,径直走向大教堂的大门。莉亚看到这形势,不由地身体一僵。 “看看这些马,”布琳畏惧地说道。莉亚转身往外走去,此刻她已经了无睡意,心中满是恐惧,心跳怦怦作响。她拿起弓箭,匆匆忙忙地往大门处赶去。 王太后帕瑞吉斯骑在她那头雪白的马上,还是披着那件黑丝绒长袍,戴着黑色的发饰,以及为了遮阳的面纱。姗姗来迟的春天将大地已然染成了一片嫩绿。王太后一身黑衣和她雪白的马匹形成了鲜明对比,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她的骑士们骑着马,簇拥着她。他们都把手搭在剑柄或是杖顶上面,仿佛随时准备开战。莉亚跟着大主教走向大门,留意着四处的动静。前面站着的大部分是大教堂的帮工和老师,科尔文、埃德蒙和狄埃尔伯爵也在那里。莉亚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女孩。 等到他们离得足够近了,王太后勒紧缰绳,怒气冲天地呵斥道:“您的守门人竟然不让我进去,大主教!几天之前您还将我奉为上宾,我走之前也告诉过您,我很快会回来,但是您现在竟然不让我进来!” 大主教站在门口,似乎正在经受着痛苦的折磨,但又极力掩饰着。莉亚早先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双眼浮现出怒气,“您本可以去任何一座大教堂庆祝圣灵降临节,王太后。但是您违背了我们这里的规则,因此我们这里不再欢迎您。村落里面有很多不错的驿站,您大可以去那边歇脚。” “把门打开。”帕瑞吉斯命令道,与此同时莉亚感到一阵强烈的灵力席卷而来。 大主教紧紧地盯着她,扬起眉头。莉亚看向她身边的士兵们,其中一个人直立在毒辣的阳光之下,眼睛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那是斯卡塞特。他穿着王太后的护卫服装,一只手抓着心脏附近的一个东西。莉亚知道他手里握着的是赤隼链。她感到体内的灵力翻滚得更加强烈。 “我拒绝。”大主教回答道。 王太后骑的那匹白色的骏马作腾跃状,接着绕着圈走了几步。王太后骑在马上,依然傲慢地看着他们,说道:“把门打开,大主教。我刚刚从温特鲁德回来。您想让我当众宣布您的罪行吗?” 王太后的这句话满是讥讽的意味,暗含着无限恶意。莉亚抓紧了手中的弓。 “如果这就是您的目的,我为什么要去阻拦?想说什么就说吧。” 莉亚看到王太后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她挺直后背,戴着白手套的手径直指向大主教,说道:“我宣布要以叛国罪逮捕您,高登·彭曼,身为米尔伍德大教堂的大主教,您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蓄意谋杀了我的夫君陛下——科摩洛斯的上一任国王。您蓄意挑唆国王所要裁决的部分人员进行潜逃,甚至包括了弗什伯爵和诺里斯·约克伯爵。您还派出自己的心腹剑客——乔恩·亨特,把他们安全地从这片百里区带出去,并且暗中谋划将我的夫君谋杀于温特鲁德。就是您的手下乔恩·亨特,用这支箭将国王射死的!”她逐渐拔高音量,最后将那支血淋淋的箭抛向空中,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因此我以谋杀我夫君的罪名逮捕您——高登 ·彭曼。您将会遭受叛徒应有的惩罚。我以高级叛国罪的罪名逮捕弗什。并且我赦免诺里斯·约克伯爵的罪名,因他没有参与到那次的谋杀中去。现在,我以小国王的名义,命令你们立刻打开大门!” 又一股强大的灵力排山倒海而来,势不可当,莉亚向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站定。大主教弯下脖子,似乎正在一场扑面而来的无形的暴风雨中苦苦支撑着。他绷紧了身子,但是不久之后又抬起了头。莉亚看到大主教的双腿在颤抖着,向前跨了一步之后站定。他的双眼燃烧着熊熊怒火,用警告的眼神看向王太后。 他面向王太后,简短地说道:“您没有权利来定我的罪名,您也知道这一点。” “在达荷米亚公国,叛徒不论身份,一律按规定处理。”她厉声说道。 “但是我们现在不在达荷米亚公国,我们也没有用达荷米亚语进行交谈。” “你们当中有些人说得很好呢。”王太后冷笑道。 “这个国家里很多人都说得很好。您可能忘了一项规定。作为大主教,我只接受阿维尼翁先知的审判。您在法律上对我或是大教堂都没有监禁的权利。回廊的图书馆中珍藏着刻有法律章程的文件。国王和您在这里都没有审判的权利。您现在过来彰显夸大自己的权力,只是为了想让我屈服于您。我拒绝为您提供食宿。我只会听从先知的判决。” 王太后那张美丽的脸庞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在一起,“我没有忘了规定,大主教。我带的骑兵就是来自阿维尼翁的人。” “这项条款已经不作数了,殿下。您那说惯了达荷米亚语的舌头似乎老是打结。我并不会对您捏造出来的罪证有所畏惧。我的手下乔恩·亨特是在比尔敦荒原被门登豪尔的治安官谋杀致死,我可以带来他的白骨证明这一点。您当时也一起埋葬了他,是吗,弗什伯爵大人?” 科尔文坚如磐石,岿然不动地屹立着,“我亲手把他埋葬了,大主教。他带着我走出了比尔敦荒园。就像大主教说的那样,他是被那个治安官所杀的。因此他在那场战役之前就死了。” “有人看到你们了!”帕瑞吉斯尖声喊道。“在那场战役之后,有人看到了你和那个猎人在一起!我这边有十二个目击者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就把你所说的目击人带上来,”科尔文厉声说道。“那场战役之后,有很多劫掠者会偷走尸体身上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而另一方面,他们可能只是按照您的意愿说话。我要求和那些人对质。我并不是叛徒,而是国王内阁中的一员。您的控告简直荒唐。” “您不是大主教,”帕瑞吉斯怒不可遏地说道。“您是王国的伯爵。您必须面临审判,因此我以……” “他现在受米尔伍德大教堂的庇护,”大主教打断她,说道:“这片土地会守卫他的安全,因为他是圣骑士中的一员。您无法在这里逮捕他,这与王国的法律相悖。我不会再与您周旋了。走吧。”他转过身,蹒跚着准备离开,神情严肃,眼睛因为所承受的痛苦,抽搐了一下。 “您不能这样对我置之不理!”她命令道。“这是对您最后的警告。立刻打开大门!我不可能一直让我的手下在外面等着。” 大主教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仿佛看着一只嗡嗡乱叫的蝇虫,“我并不在意自己的安全,或者大教堂的安全,帕瑞吉斯。您根本不了解情况,不要看轻别人。” “并不是这样,大主教,”她低声说道。“不了解情况的是您。这些门闩并不能阻拦我们。那些相信您会保护他们的人们,到头来只会发现您的许诺只是一场空,他们会畏惧地退缩,会痛哭流涕地哀号。毕竟石头做的城墙也能烧起来。” 愤怒就像是易化的冰块,随着时间自会消逝。因此,对待愤怒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拖延。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十三章 帕瑞吉斯的条款 大主教步伐坚定地往回走去,后面跟着莉亚、普雷斯特维奇、还有一群圣骑士们。狄埃尔伯爵骑着马追上了他们,话语中充满了怒火。 “把大门砸开也用不了多久的,”狄埃尔威胁道。“您应该尽您的能力善待她。她是仁慈的,已经从绞刑架下解救了很多的人。” “那也是为了让他们为她服务。”大主教巧妙地回答道。 “我实在是不敢相信您完全不在意,违背她之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您还关心那些村民们的生命吗?” 科尔文冰冷而愤怒的声音响起:“你的意思是她的刽子手会将矛头对准我们国家的人民?”他的手握紧了剑柄。 “我不是这个意思,弗什。我只是不相信大主教会把他们置于险地。她并不简单,她向来睚眦必报。您应该主动和她谈判。” “我不会再让她踏上这片土地了。”大主教严肃地回答道。 “但您之前就让她进来了。” 大主教停顿了一下,面向狄埃尔说道:“我不会和她谈判的。” “为什么不试试呢?” 莉亚鲜少看到大主教如此动怒。他一脸鄙夷地看向狄埃尔说道:“您是否没有意识到自己太小瞧我了,大人。您只是一个没几年阅历的小伙子。而我在您出生之前就已经经历过这些王公贵族、还有大主教之间的腥风血雨。您以为我傻吗?您以为我不知道您来这里不是为了帮助王太后的?注意点,狄埃尔,这里不是国王的管辖范围,而是我的领地。” 狄埃尔的眼中闪着着熊熊怒火,“你是在威胁我吗,老头?”他的手扶上剑柄。科尔文和莉亚见此情形,都不约而同地走上去挡在大主教身前。 狄埃尔冷嘲热讽地说道:“拜托,弗什。不要自取其辱。” “你们哪一个都不能拔出武器,”大主教说道,“这片土地上不能再有更多人受伤了。大教堂会惩罚那些拔剑相向失去理智的人。” 狄埃尔冷哼一声说道:“我才不信。” “您信不信并不重要,”大主教回答道,“现在我已经警告过您了。” 狄埃尔依旧紧紧地握着剑柄,仿佛为了证明他不相信大主教说的那些话一样。他用厌恶的眼光看着他们,说道:“几百年来,有好多像你这样胡子花白的老头喜欢警告别人,如果不服从你们的命令会遭遇怎样的厄运。但这全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这个大教堂已经不受灵力的庇护了,就像我的小手指一样,毫无屏障。一个谎言如果长时间没有被人们识破,那就会变得像真的一样。我老实说吧,现在大教堂已经被重重包围了,危险得很。你们没有足够坚固的城墙能够抵御她的进攻,更没有堡垒用以抵抗。除非德蒙特能听到你们的呼救,派来援军。如果帕瑞吉斯攻进来了,那么成千上万的镇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你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大主教。你总是欺骗自己会有圣骑士掌控的某种神奇的力量,来解救你和这座大教堂。如果你继续阻碍她,那她会烧了大门之后闯进来,并且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会抓住一些执意相信灵力的人,将他们当众烧死,以此杀鸡儆猴。你可以忍受这样的情况发生吗,老头?你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你伟大的大教堂被生生烧毁?” “您不是圣骑士,”他说道。“所以您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才不会盲目地听从那些亡魂的指令。我也不相信你所相信的那些喃喃低语。这都是骗人的。” 大主教思索片刻,问道:“她提出了什么条款?” 狄埃尔扬起眉说道:“你得亲自去问她……” “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和她是同一伙的。我不会答应您的,这样的交换毫无价值。她提出了什么条款?” “把艾洛温·德蒙特交给她。” “然后杀了她?” 狄埃尔似乎对大主教的这个想法感到很吃惊,“天哪,这怎么可能!”仿佛这个想法是多么荒谬可笑一样。“我们需要她活着,要用她去和德蒙特谈判呢!” 大主教微微一笑:“她是这么和您说的?” 莉亚看到狄埃尔脸上露出不适的表情。他说道:“你似乎设法想让我对她起戒心,大主教。” “我有吗?” 狄埃尔生硬地转换话题,继续说道:“德蒙特现在把国王控制在手中,然后他就能从这个王国中得到很大的财富和权力。大大小小的机构都听从他的命令。弗什和诺里斯·约克一定也从中受惠不少。” “但您却没有。”大主教直接说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权力不能一个人独占,要与别人共享。德蒙特现在独占权力,就是因为他是一名圣骑士。”他几乎是厉声说出这个词,“他认为自己的动机不应该得到质疑。但是我很抱歉,我已经看穿圣骑士们虚伪的真面目了。就算曾经在大教堂的暗室中言之凿凿自己将会履行怎样的职责,他们终究有一天还是会打破许下的誓言,就比如塞弗林·德蒙特,也一度在背后操控国王,可是他最后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灵力弃他而去,他的儿子在后来也遭遇了相同的经历,因为灵力只会回应最渴望它的人、最强大的意念。如果你们把这个女孩交给我们,大教堂中就不会血流成河。我们会以此和敌方谈判。考虑一下吧,大主教,这能挽救多少人的性命啊。” 大主教停顿了一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必须交出女孩?” “最晚到明天,”狄埃尔回答道。“我并不在意德蒙特麾下有多少人马。他现在已经被卡斯珀伯爵引到北边去了。就算你向他发出求救的信号,他也不可能及时赶到这里。你必须承认,现在占上风的是帕瑞吉斯。如果你执意相信大教堂可以保护你,那你操纵灵力的意念就比她强,那就违抗她吧。在黎明破晓之际,大教堂就会沦陷,这些村民们都会被赶尽杀绝。而你本可以保护他们。放了那个女孩吧,别做蠢事。” 大主教一脸警戒地看着他,说道:“我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狄埃尔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些自愿离开大教堂的人,你们将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不管是圣学徒,还是贱民。如果王太后非要找几个人杀鸡儆猴,那么请她找那些违背她意愿的人。如果我没想错,大教堂会一直守护我们,就像杀手来袭的那次一样。就算我们之中留下来的人屈指可数,那也能向您证明灵力与我们同在。” 狄埃尔伯爵耸了耸肩说道:“我会亲自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以我的名誉保证。大教堂的大门是用钢铁所造,而城墙是用石头堆砌而成,非常美观而气派。但是这些东西并不像传说那样神圣、可以抵御一切攻击。这只是代代相传的谎言罢了。我已经告诉过你原因了。” “非常好。请将我的条件直接转达给王太后。任何人一旦离开大教堂,就不再受到我的保护了。但是我相信您个人,您会让他们安全的。” “你真是傻,大主教。你们几个人就能保得住?我想你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我们等着瞧,明天黎明,胜负便见分晓。” “没错,我们等着瞧。现在让我的猎人送您到后门吧。” 莉亚和狄埃尔一路相对无言,默默地走到了门口。后门是一扇小铁门,距离大门有好一段距离,是少数几个出口之一。 “如果真的如我所料,是你杀了那个克辛杀手,那我真的对你的足智多谋感到很惊喜。”他敬佩地向她点了点头。“我向你发出的邀请仍然成立,尽管现在你脸上的淤青还没有完全消退。”他的手指轻柔地抚了抚她脸颊上的淤青。“跟我来吧,你会有大把施展才华的机会。” 莉亚向门卫点点头,示意他开门,然后回答狄埃尔道:“我们之前已经谈过这个话题了。” “非常好,那么帮我向马尔恰娜传句话吧。” 莉亚呼吸沉重地说道:“您该走了,大人。” “你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娘们,但是我喜欢。”他目光犀利地看向她。“告诉她,她今晚还欠我一支在五月柱下的舞蹈。我会等她。如果她来了,那她的哥哥就能保住性命,但如 果她不来,我就不能保证了。我这么做是为她着想,不关她哥哥的事。你也能看出来我瞧不起他。把我的这些话告诉她。”他从腰间的小袋子中取出一把金光闪闪的硬币给莉亚。这让莉亚想起来很久以前,一个男人也曾经想用一把硬币来换取她的帮助。 她没有接受狄埃尔的那些钱,只是说道:“再见,大人。” 他警惕地看向她,嘴角露出一抹困惑的笑容,然后耸了耸肩,随着门卫离开。走了几步之后,他突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对莉亚说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大教堂下面的地道。”说完便离开了,大门在他身后缓慢地合上。 此时正值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但是莉亚的内心却是一片灰暗。她一边走回屋子,一边紧紧地抓住脖子间悬挂的戒指,直到指尖处传来疼痛的感觉才缓慢地放开手。王太后和狄埃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赤裸裸的质疑和威胁,让莉亚感到心慌意乱。但她还是相信灵力的力量的,毕竟已经见证了这么多次它强大的威力。不过狄埃尔那些话还是在她的心中投下了怀疑的种子,虽然她很想甩掉这些念头,但它们还是顽固地不肯离去,刺痛着她的心。 当科尔文和艾洛温过来的时候,大主教告诉莉亚,让她用十字圣球为艾洛温他们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莉亚知道他们必须得趁着夜色,赶在今晚离开,这样才能不被帕瑞吉斯的手下发现。这是她想到的唯一办法。但是万一狄埃尔说得没错呢?万一帕瑞吉斯他们会设法在米尔伍德释放大灾难呢?那么这片土地是不是就会失去自卫的能力?捉摸不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仿佛都是一个个的谜团,让莉亚心烦意乱。她边走,边环顾四周,看到一些贱民和学徒正在疯狂地奔跑。很多人在大门口听到了大主教和帕瑞吉斯的对话,各式各样的流言传遍了大教堂的每个角落,越来越多的人心生疑惑,惊慌失措。 莉亚走到屋子里,看到大主教正在大厅里和科尔文说话。“是的,已经为你们准备了这些天的食物。去找帕斯卡,她会把东西给你们。我还要另外叮嘱几句。如果你还需要其他的供给品,可以去找我的管家。眼下还有不少事情没做。” 大主教抓着科尔文的胳膊往外走,示意他离开。但是科尔文握住他的手,说道:“您非常有智慧,就像莉亚一贯说的那样。我相信您对于这件事的决策,我也很感激您没有背叛我们。” 大主教焦急地点点头,“是的,是的,您可以走了。我现在得和莉亚说句话了。过来吧,孩子。” 科尔文看向她,眼神中流露着忧虑但又充满希望的神色,然后便离开了。 莉亚一脸愁容地走向大主教。 “狄埃尔离开了吗?”他轻声问道。 莉亚点点头,“他警告我……” 大主教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他一定会那么做。别再说这个了。我本来以为狄埃尔会留在这里不走,那么我的计划就泡汤了。” “您的计划?”莉亚有些茫然地问道。 “噢是的,莉亚。正因为灵力的确与我们同在,我就在今早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莉亚兴奋地问道:“是盖伦·德蒙特要来了吗?” 大主教嘴角露出一丝奇特的笑容,“不,但是我把他要来的消息透露给了狄埃尔伯爵。于是他不再与帕瑞吉斯联盟,也不投靠任何一派。” 莉亚目瞪口呆:“但是我以为您要说……” 他再次示意她噤声,然后转身开门,让莉亚随他进去。“是的,王太后也听说了这件事,于是他们开始精心地设置陷阱。我欣赏他们的敏锐。但是就像我们在圣书中学到的那样,聪慧之心如蛇,但无害之心如鸽。他们虽然发现了我们的很多暗道,并且已经派人在一旁盯梢。但是还有一些他们没有发现。还有一些。” 他说完之后,便走向了窗边的那个座位。 只见马丁赫然坐在那里,双臂潇洒地抱在胸前,咧开嘴笑着,牙齿在浓密的络腮胡之间依稀可见,“老天保佑,姑娘。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十四章 来自普莱利公国的贱民 看到马丁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莉亚长舒一口气,激动地哽咽着跑过去抱住了他。马丁的脸上满是泥泞,眼睛因为连续的熬夜而显得红肿,但依旧坚毅有神,胡子上还沾着帕斯卡所做面包的碎屑。他“嘘”地将她推开,似乎对她的亲密举动显得很不耐烦,但是看向她的眼神透露着柔和、温暖。 “够了,姑娘,你再这样要把我勒得断气了。你以为我会在途中意外身亡?但我才不是那样大意的人。我成功躲过了王太后布下的大网。昨天,我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猫着,等到晚上才行动,趁着天色暗,他们又浑身湿透,我才能不被发现。大主教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表现得很好,那我想你还是从我这儿学到点东西的。” 莉亚握紧他脏兮兮的双手,“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你这儿学到的。你去了哪里?” “就在周围,”他回答道,“这一路很艰难。外面世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已经全部和大主教说了。我们马上又要分别了,不过至少你现在已经对自己的力量有所了解。” 她回头看向大主教,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我刚刚和弗什伯爵在谈话,”大主教说道,“马丁带回来一个坏消息。过去的两周之内,已经有两座大教堂沦陷了,都是被火烧毁的。” 莉亚震惊地看着他。“哪两座?”她低声问道。 “一座在卡斯珀的地盘,叫作道森特大教堂。还有一座是东边的塞姆普林弗大教堂。” “塞姆普林弗!”莉亚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艾洛温的……” “没错,”大主教说道,“盖伦·德蒙特如今正带兵北上,去对付卡斯珀伯爵,所以王太后才会在这里为所欲为。今晚马丁将会带着艾洛温他们去比尔敦荒原。那样在明早帕瑞吉斯来要人的时候,他们就占上风了。” 莉亚仍旧抓着马丁的手,困惑地看向大主教说道:“我想去。你说过让我带他们逃走的。” 他摇摇头说道:“这里需要你,孩子。” “但是我有圣球,”她执著地说道,“马丁却没有,他知道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吗?” “他还没有告诉我,他也不用告诉我。他是唯一知道要去哪里的人,这也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当王太后问起的时候,我就可以老实说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这是最好的选择,姑娘,”马丁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莉亚。“大主教需要你在这里和他一起战斗。” 莉亚咬住下唇,感到绝望而难过。她不能亲自送科尔文离开米尔伍德了。她是多么希望在他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这样不告而别实在太难过了。当然,更让莉亚感到折磨的是,自他们在苹果园不欢而散之后,就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她又一次看向大主教,他脸上流露出病痛折磨的痛苦神色,缓缓地坐到椅子上。莉亚发现大主教的病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您病了。”她轻声说道。 大主教紧紧地闭上双眼,压抑着体内的病痛。“不是生病,莉亚。我正在慢慢死去,所以我才需要你留在这里。” 莉亚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怔怔地说道:“但是您不会死。” “噢,我年纪已经大了,知道自己的生命还有多久结束。我可能不会马上就死去,但是一定会有这么一天。说不定就是明天。”他低声说道。 莉亚从马丁身边走向大主教,“到底是什么病在折磨着您?” “我老了,莉亚,”他强忍着痛苦,憋出一个笑,“我知道这一刻终究会到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米尔伍德能安然无恙,回廊中的古籍都能完好无损,还有待在这里的每个人也都性命无忧。只要我还在大教堂的境内,就能维持大教堂的防御能力,但是这需要极强的愿力和念力。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王太后很可 能在明天就要破门而入。你的力量和我的力量合在一起,就足够应对她了。万一出了意外,你就把其他人带到安全的地方去。你愿意帮我做这些事吗?” 泪水刺痛了莉亚的眼睛。 “不要哭,莉亚。我知道这一天会来临的,可能并不会来得那么快,但是心里有准备总是好一些。生活就像故事,重要的并不是有多长,而是有多精彩。” 滚烫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从刚出生开始,她就一直在大主教身边。但是直到那天早晨帕瑞吉斯提到大主教的真实姓名,莉亚才知道原来这是他的本名。他总是一袭灰色长袍,仿佛就是米尔伍德的化身——就像用石头堆砌而成,永垂不朽。尽管他参差不齐的胡子和稀稀落落的头发已然花白,但是他那双眼睛依旧乌黑而有神,仿佛充满无尽的力量和意念。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抱怨病痛的折磨,而是默默地与之斗争,眼睛中流露出强烈的毅力和忍耐力,嘴角呈一个略微下垂的弧度,就像马丁一样。 “我能做些什么?”莉亚轻声问道。 他严肃地看向她,“首先你得通过圣骑士的考核,就在今晚。” 莉亚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她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为什么您觉得我能够通过考核?那些学徒比我学的多得多,但是他们很多都没有通过考核。” 大主教紧拧的眉头逐渐松开,露出一抹微笑:“因为你的意念更加强大。我想你一直想知道你的祖先是谁吧。你的父系祖先和母系祖先中,至少有一系是普莱利人。我已经担任大主教很多年了,接待过很多到访者,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有一次我接待了普莱利国当时的统治者,那时我们两国还在停战期间,而你还没出生。那位统治者不仅是国王,也是一名圣骑士。他来与我们国家的大人们谈判,半路上特地造访我们,令我们的大教堂蓬荜生辉。我问他,戴银丝软甲有多久了,他的回答让我感到很惊讶。他说这是他们家的传统,要在十五岁那年戴上银丝软甲。他的祖父就在十四岁那年通过了圣骑士的考核,是一位伟大的领袖,曾经统一了王国中的不同派别,成为普莱利的最高掌权者。他与生俱来拥有强大的灵力,而他的孙子,也就是我有幸遇到的那位国王,也在年纪很小的时候通过了考核。” 莉亚心中燃起了几丝希望,她迫切地问道:“您遇见的那个国王和艾洛温有血缘关系吗?” 大主教点点头,脸色晦暗不清,“关系很大。在艾洛温的母亲被流放到达荷米亚国的时候,他遵守当初和塞弗林·德蒙特的停战协议,和她结了婚。尽管后来德蒙特被人谋杀身亡,他的土地被人夺走,他的遗体被残忍地分尸,那个国王还是一直遵守着这个协定。那些日子非常黑暗。德蒙特的女儿逐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人,尽管她不能再给他带去任何财富和名誉,他还是按照约定娶了她。艾洛温就是他们的结晶。她的母亲最后难产而死,当时还是王子的艾洛温父亲像被夺去了魂似的,尽管他很爱他的孩子。” 莉亚曾经听人讲过这个故事。“那您觉得……”她停顿了一下,整理好自己的思路继续问道:“您觉得我是不是也来自那个家族?”她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相信这件事情。 “有可能,”他说道,“在你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一直很疑惑,你的祖先在你身上留下的天赋在哪里体现出来。直到去年,灵力以前所未有的姿态接纳你、欢迎你。那时候你离开米尔伍德之后,来到了温特鲁德。我强烈地感受到,这不是偶然的。那个老国王你还记得吗?就是他俘虏了普莱利国。”大主教又一次因为病痛而瑟缩了一下,到嘴边的词又咽了回去。缓了缓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你现在在这里保护着普莱利的继承人,也并不是偶然的。” 她低头看向自己布满泥泞的鞋子,感到筋疲力尽,但又非常兴奋,“那个国王有近亲吗?他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 “有。他有一个弟弟,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在他死后,他的弟弟继承了他的王位。但是他就像孩子一样叛逆。他没有成为圣骑士,所以灵力并没有辅助他。最后他被老国王抓住,判了死刑。” “他有孩子吗?”莉亚问道。 “他风流成性,广为人知,留下了很多孩子,包括私生子。” 莉亚咬住下唇,压抑着内心的汹涌澎湃,“为什么您之前没有告诉我这些?” “在阿尔马格第一次来的时候吗?”他问道。似乎又一轮病痛开始折磨大主教,他神情痛苦而坚忍,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说道:“你只有在灵力上特别有天赋,没有其他特别的才能表现出来。在你从比尔敦荒原回来以后,你告诉我说十字圣球显现出了普莱利语,那时才让我开始思考这种可能性。后来你帮助我一起救阿斯特力德,我清晰地听到灵力对我说,是时候让你参加考核了。” 莉亚木讷地点点头,内心却有些不知所措,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学过什么。 大主教目光闪亮地盯着她,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奇特的事情,莉亚。普莱利是没有贱民的。” 莉亚目光陡然一亮,看向大主教,又紧接着看向马丁。马丁点了点头:“姑娘,大主教说得是真的。在普莱利,私生子也和正常的孩子一样,拥有相同的合法继承权。我们认为不能抛弃任何一个孩子,这太残忍了。”他说得有些激动,便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继续说道:“就算有孩子被抛弃了,也总会有其他家庭愿意收养这个孩子。总是这样。就算那个孩子对于他们来说完全陌生。在普莱利,从来没有孩子被丢到过大教堂的水沟中。” 莉亚感到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情,她严肃地看向大主教,“所以您说我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因为我是来自普莱利的贱民?”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没错,这很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你在普莱利沦陷之际出生。当时统治者家庭中的不少孩子都被遣散了,艾洛温也是如此。现在去休息一会儿吧,莉亚。你今晚要参加考核,所以要休息一下,调整到清醒的状态。考核不会容易的。马丁会带着他们悄悄离开,我们就待在大教堂里面。在黎明之前,你就会成为一名圣骑士。” 莉亚有些忐忑不安,绞尽脑汁思考着自己到底学过什么,“您真的这么认为吗?” 大主教又一次露出被病痛折磨的神情,但他没有喘气或者瑟缩,他只是紧紧地抓着桌子,直到指关节泛白。“要想通过考核,那就必须要有出色的记忆力。你必须准备好牢牢地记住自己学过的东西。我会教你,但我无法帮你记住。一旦我们进去,你就不要再问任何问题了。我非常了解你,莉亚,你的记性总是非常好。” 她朝他笑了笑,然后向门口走去。在握上门把手的时候,她突然停顿住动作,回头向大主教看去,“大灾难是不是要来了,大主教?” 大主教神情庄重地说道:“只有大教堂可以阻挡住它,孩子。” “如果米尔伍德沦陷了,它是不是就会来了?” 他缓缓地点头,说道:“在你成为圣骑士之后,你就会被人追捕。和王太后一类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对你围追堵截,来伤害你。” 她对他微笑道:“我想,在您让我成为一个猎人之前,您就料到会发生这些事了吧。” “你很聪慧,对于你这样的年纪来说很不容易。”他嗓音低沉而嘶哑。 莉亚同情地看了看大主教,说道:“我很高兴可以在米尔伍德来接受这场考验。这是我的大教堂,我会守护它的。” 坚持不懈比暴力解决更有影响力。许多不能一下子解决的事情,可以分成几步,一点一点解决。许多暴君坐在了王位上,而那些不被人注意的人,却戴上了无冕之冠。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十五章 杜尔登的吻 莉亚睡得迷迷糊糊、断断续续,还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梦。但是等到醒来以后,莉亚还是恢复了精力充沛的样子,终于摆脱了连续几天的疲惫不堪。在离开帕斯卡的卧室之后,她继续向屋子外面走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轻薄的雾气,但是并不会影响人的视野。阳光穿过薄雾,以一个微小的弧度折射而下。雾气越来越浓重,空气变得更加潮湿,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要比以往更加沉重。大教堂赫然屹立在袅袅的雾气之中,威严而雄伟。有那么一瞬间,莉亚觉得它似乎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在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召唤她探究自己蕴含的无穷奥秘。 当莉亚走到厨房附近的拐角处时,她发现杜尔登正满脸通红地在厨房门口徘徊。趁着杜尔登还没看到她,莉亚赶紧缩回去,准备从厨房的后门进去。但是快要走到后门的时候,她又听到一阵细碎的动静,于是她停住了脚步,在拐弯处探出头偷偷地张望。科尔文正在庇荫处舞剑。只见他的利刃速度极快地向下挥去,然后一个急转身,又是一剑,就仿佛他正与十几个骑士进行着生死之战。莉亚咬着下唇,心里很纠结,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说话的时机。但是看到科尔文一脸冷酷和坚决的样子,她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了,便又缩回了拐角处,靠在墙壁上叹了口气。 两条路都被堵死了。 她怨愤不平地叨叨着,还是决定往前门走,去面对杜尔登。杜尔登看到莉亚走过来,脸颊瞬间变得通红。 “你会……去五月柱那里参加舞会吗?”杜尔登结巴着问道。 莉亚用荒唐的眼神看着他,回答道:“我觉得今晚应该没有人会去跳舞了吧。” “不!一些人跑出大门投奔王太后之后,又捎带她的话回来。王太后想要拘禁大主教和那两位伯爵。而大教堂的每个人投奔她之后,都能保证性命无虞,行动自由。她在中午宣布了这些话,然后向投奔她的人提供免费的苹果酒和面包。那些讨好她的骑士的人,都得到了酬劳。所以今晚圣灵降临节还是会照常举行。你刚刚去了哪里,莉亚?” 莉亚对杜尔登的一番话目瞪口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刚才在休息,杜尔登。大主教今晚给我安排了任务。”她怎么可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今晚要参加圣骑士的考核? “那你今晚肯定不会留在这里了。”他警示地说道。 “我肯定会留在这里,米尔伍德是我的家,”她回答道。“乔恩·亨特没有谋杀老国王,杜尔登!所以大主教与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关系。” 杜尔登垂下头,有些沮丧,“其他贱民们都离开了。瑞奥姆,特蕾莎,还有其他人,现在都在广场里面喝着米尔伍德的苹果酒。留下来的就只有阿斯特力德、帕斯卡和索伊,他们现在还在厨房里,吃着点心。帕斯卡是不会离开的,也不会把她做的糕点送去王太后身边。” “布琳也离开了吗?” “我想是的……” 莉亚摇摇头,越过他走向厨房,但是杜尔登抓住了她的手臂。 “莉亚,你不能留在这里!” 莉亚回头直视着杜尔登的眼睛,严肃地说道:“你怎么可以背弃他,杜尔登?他可是我们的大主教。王太后只不过是一个来自达荷米亚的外乡人,她算什么?她什么时候有权统治这片百里区了?甚至还来威胁我们?你去投奔其他人好了,我是不会离开大主教的。” 杜尔登流露出烦恼而痛苦的神情,“我不想看到你受伤。我……我很在乎你。” 她凝视着他说道:“我知道你在乎我。大主教已经告诉我了。可是我们才十五岁,杜尔登。” 杜尔登脸色发白,绝望地看着莉亚,说道:“我的父母在十五岁就订婚了,但是当然并没有马上结婚。我不是在暗示你……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想让你考虑……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太年轻,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莉亚的神情中夹杂着感动和恼怒,她看着他说道:“我也在乎你,杜尔登,但你是圣学徒,而我只是一个贱民,你不需要向我许诺什么。” “我并不这么想,”他坚决地否认道,“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了,莉亚。” “但是我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不一样。比如你想参加晚上的舞会,但是我想留在这里完成任务。” “莉亚,我的父母都在外面,我怎么可能留在这儿呢?” “你应该去找他们。请去找他们吧!我不值得你这么对我,杜尔登。而且我们年纪太小了。在你更加了解我这个人之后……你可能对我就不会有这种感情了。” 杜尔登看起来很痛苦,“我们已经认识两年了。我对你不是那种浅薄的喜欢。” 她摇摇头说道:“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 你。关于我自己的一些事情。我不会对你许下任何承诺。我必须要报答大主教的恩情。请你去找你的家人吧。你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杜尔登的内心似乎在艰难地挣扎着。他抓起莉亚的手,飞快地吻了一下。“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会变的,莉亚。但是我会听你的话,永远如此。”他忧伤地看了莉亚一眼,便从厨房门口离开,向大门走去。 莉亚感到他嘴唇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手背上,她发现自己甚至有点留恋这个感觉,于是窘迫地暗骂了自己几句。他的吻是如此温柔而真心,让莉亚有些不知所措。莉亚转过身,打开门走进厨房,然后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受到了又一次震撼。 厨房里,埃德蒙正站在索伊面前,握着她的手。他的脸庞和索伊的凑得很近,声音低沉而急促地说着什么。一旁的帕斯卡揉了揉眼睛,脸上神情复杂。 莉亚推门而入的时候,埃德蒙脸上抽搐了一下,似是被吓了一跳。但当他看清来人是莉亚的时候,他长吁一口气,“原来是莉亚!多谢主的庇佑。我还以为是大主教。”他转头继续看着索伊说道:“如果你迫不得已要逃离大教堂了,你可以去诺里斯·约克避险。我的侍卫叫作乔恩·奥查德。在我回来之前,他会给你安排食宿。你可以租一辆货车或者马车过去。给你。”他笨拙地从皮带上解下钱袋,抓出一把钱币,放入她的手心。“这些钱应该足够用来买衣服和支付住宿了。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记得乔装自己。”他转头对莉亚说道:“你也可以一起,但我想科尔文会为你提供避险的地方。” 索伊咬着下唇说道:“你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情。帕斯卡和我都会好好的。万一大教堂沦陷了,莉亚也会保护我们。” 埃德蒙露出痛苦的神色,深情地望着她说道:“我知道。但是狄埃尔那些威胁的言语一直让我很不安。如果他们强行破门而入,我希望你能赶紧逃跑。先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然后到情势安全的时候再逃走。之后我会去我的土地上找你们。你们会这么做的吧,索伊?帕斯卡?” 索伊点点头,垂着头,不敢直视他恳求的双眼。 莉亚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看到埃德蒙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这可能是我走之前与你的最后一次告别,”埃德蒙说道,“大主教希望我们在日落之前抵达他的宅邸,这样他们就可以亲眼看着我们进去。” “我知道,”索伊轻声说道,依旧不敢抬头看他。“那么再见吧。”她手里攥着那把钱币,不安地摆弄着,长长的睫毛上沁着悬而不落的泪珠。 昏暗的光线之下,索伊看起来是那么迷人。莉亚背靠在门上,以防任何人突然推门进来。她想了想,索性将门闩闩上。 “索伊。”他轻声地唤她的名字。 索伊终于抬头看向他,那双美丽的眼睛中夹杂着胆怯和期盼的目光。埃德蒙弯下腰,吻上她的唇。莉亚依旧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被这个吻的纯净、温柔所深深打动。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嫉妒,因为莉亚想到科尔文永远不会这样对她。 一吻之后,埃德蒙便握住索伊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你要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那样我才能安心离开。”他又伸出手,握住索伊颤抖的双手,举到嘴边吻了一下,就像杜尔登对莉亚做的那样。“我希望这些钱币会在你离开的路上派上用场。要是你不用逃走,不需要用到它们,那就把它们当作你在米尔伍德为我带来的愉悦的回馈吧。或者你也可以把它们当作刚才那个吻的回赠。”他的手来回抚摸着索伊下颌的曲线。“请你原谅我,刚刚那么做。” 她默默地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启唇道:“我原谅你。” 埃德蒙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发丝,温存了一阵之后便放开她,走向门口。 莉亚突然感到门外有人想要推门进来,她立马紧紧地抓住门闩,对埃德蒙咳嗽了几声提醒他。然后她转身开门,发现科尔文站在外面,额头上沁着汗珠,手里握着剑鞘。他看到莉亚似乎很惊讶,但是很快又恢复成毫无波动的样子。 “埃德蒙。”他唤道。而埃德蒙已经向他走来。科尔文看向索伊,发现她像一片脆弱的叶子正不停地颤抖着。直到他们离开厨房,她也没说一句话。 “你刚刚做了什么?”科尔文问道,准备转身离开。自他来之后,他还没有对莉亚说一句话。 “对那个女孩道别。”埃德蒙声音紧绷地小声说道。 “看她那个样子,你可不止做了这件事啊。”科尔文说道。 埃德蒙不觉提高音量,不悦地说道:“不,我是让你对那个女孩道别!莉亚!不要直接从她身边走掉。” 科尔文抓了抓脖子,说道:“我之后会自己来道别的……” “之后是什么时候?”埃德蒙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我说,你真是铁石心肠。你马上就要离开了。真是让人受不了……” 听到科尔文说之后还会找她道别之后,莉亚感到有些窃喜。于是她关上门,不想再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但是几秒钟之后,她身后又传来一阵敲门声。莉亚转过身打开门,看到科尔文站在门外。他先把目光投向厨房里面的索伊和帕斯卡,然后才看向莉亚。他紧绷着下颌,一脸不悦。莉亚对他这个模样却很熟悉,只是对他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我能跟你说句话吗?”他问道。 莉亚耸了耸肩,跟着科尔文走出厨房,缓缓地关上门。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但她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尽量保持平静和自信的样子。自从他们在苹果园闹了别扭之后,就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讲过话。夕阳在大教堂灰色的墙壁镀上一层金色,看起来富丽堂皇。她又一次感到它正在喊她的名字、在召唤她。 “跟我走。”科尔文往宅邸走去,“就算我不能告诉你我们要去哪里,我想你还是可以找出我们的去向。” 莉亚没有吭声。科尔文知道不管他去了哪里,她都能利用十字圣球找出他的位置。 “马尔恰娜今天下午跟我说,她希望你跟我们一起走,而不是马丁。他对于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但是我知道你很信任他。你从他那儿学到了所有的技能。他把你训练得很好。” “谢谢。”她回答道,心里思考着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他在接下来一段路上都没有再说话。他们来到了宅邸的后门,科尔文站在门口,似乎在纠结要不要打开门。“我不像埃德蒙那样担心你的安危。他还是需要好好修炼一下,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相信你的灵力足够强大。只要顺着灵力去做,你就能做得很好。”他转过身看向她。“我们会在今晚离开米尔伍德。我不会再回来了。” 莉亚尽力维持着平静,虽然内心已经心如刀绞,“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牵挂着你。” 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看向她说道:“现在这个时候,这里已经有足够多的事情让你牵挂了。我得走了。” 在他就要进去的时候,莉亚出声拦住了他,“有个问题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他停住脚步,又绷紧了下颌,但是很快就敛去多余的表情,问道:“什么?” 莉亚舔了舔嘴唇说道:“你当时参加圣骑士考核的时候感到害怕吗?考核中有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科尔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眸色逐渐暗淡下来,就像太阳在遥远的山头逐渐落下。他沉默了一阵子,似乎在琢磨着回答。半晌之后,他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圣骑士考核的确有令人畏惧的地方。这场考核蕴含着无穷的深意,也暗含着很多危险,不仅仅是像埃德蒙的哥哥那样丧失生命。” 莉亚定定地看着他问道:“有丧生的危险?” 科尔文微微点头,神情凝重,“有些人的遭遇比丧生更加可怕。” 莉亚拧起眉头说道:“我完全无法想象是什么样。” “圣书上面写得很清楚,”他继续说道,“那些没有战胜蚀心邪灵折磨的人,可能会落得和它们一样的下场。” 莉亚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这样的事情发生,内心涌起一阵恶寒。“你的意思是说,蚀心邪灵是死者的灵魂吗?” 科尔文直视着莉亚的眼睛说道:“不。蚀心邪灵有很多别称,有一个名字就叫作未生之人。它们的灵魂因为太邪恶,所以无法出生,也无法拥有自己的肉身。” 在夕阳的余晖下,莉亚却感受不到温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蚀心邪灵无处不在,莉亚。它们可能就在我们呼吸的这片空气中,用它们的邪念来困扰我们、阻挠我们。它们善于蒙骗和引诱,如果很多人听信了蚀心邪灵的蛊惑之言,那么大教堂就很可能沦陷。有时候伊渡米亚为了不让我们被蚀心邪灵控制,会特意让大灾难降临于大教堂。就算死去也比生活在一个未生之人统治的世界要好。”说到这里,他闭上了嘴,而后又说道:“我可能说了很多本不该说的话。这些东西本应是圣骑士所要肩负的重担。如果我的话让你感到困扰了,那我感到非常抱歉。你为什么问起这个?” 莉亚看着他的脸庞,想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中。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总是有很多问题,你知道的,一路顺风。”她转过身走向厨房,不想让他感到自己眼中此刻夺眶而出的眼泪。一想到她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他了,她就心如刀绞。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十六章 艾塞奥司 莉亚曾经来过朝圣者驿站。那时她为了寻找科尔文,做出了与贱民身份非常相称的举动,偷偷溜进了米尔伍德深处,来到了这个地方。那时,她惊讶地发现这里的花草树木不需要阳光的普照,只需要依靠灵石的能量也能健康生长。如今莉亚受邀来此,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进来了。这次她不再穿贱民的衣服和斗篷,而是换上了梦寐以求的圣学徒的长袍,戴着面纱,以防被人认出身份。普雷斯特维奇带着她从大主教的宅邸来到了大教堂的门口,告诉她大主教已经在里面等着了。随着离门口越来越近,莉亚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普雷斯特维奇在快要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他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他年纪和大主教一样大,已经为大主教效力很多年了。“接下来你得一个人走了,”他说道,“大主教吩咐过,所有的门都必须关上。在他从地下走出来之前,不能允许任何人进出这片地方。祝你好运,莉亚。” “谢谢,”莉亚说完转身继续向门口走去,迈向最后的几步台阶。她离得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她能感到拱形门内的灵石对她发出强烈的警示气息,企图将犹疑和惊惧的感情注入她的心中。但是莉亚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因此表现得很平静,轻而易举地平息了它们在她脑中的低语。莉亚扶上厚重的门把手,推开青灰色的大门。从此刻开始,莉亚就暂时离开了黄昏笼罩的外面的世界,进入了大教堂里面这如日中天般明亮的新世界。 莉亚按照普雷斯特维奇事先叮嘱的那样,在门槛前脱下鞋子,换上了丝绒拖鞋。她缓缓地撩起面纱,好奇地端详着周围的陈设。大堂里一片明亮,熠熠生辉。每一块灵石看到她似乎都很高兴,散发出温暖愉悦的气息迎接她,将外面的世界带给莉亚的那些阴霾都驱逐殆尽。她现在正处于米尔伍德的要塞之地,想到这一点就心潮澎湃,难以平静。莉亚在原地等了片刻,便看到大主教从大教堂的深处向这里走来。他没有穿以往的那件灰色长袍,而是换上了一件金丝修边的黄油色长袍。大主教步伐沉稳有力,丝毫不见病痛的痕迹,仿佛大教堂把足够的力量给予他,让他足以完成这次任务。大主教示意莉亚跟上,然后带着她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路,来到台阶处,一起抬阶向下走去,来到了主室。莉亚曾经就是在这里发现了通往朝圣者驿站的地道。 这个主室的墙壁和地面分别由大理石和瓷砖修砌而成,房间里还摆着几排抛光甚佳的长凳。大主教示意她坐到长凳上,自己走到前方一张巨大的石桌前。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灵力,让莉亚有些喘不过气。灵力低吟着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体内,填满了每一处空隙。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浪潮,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在莉亚的记忆中,她曾看见过这张石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莉亚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的父母曾经都是圣骑士。她期望如此,也坚信如此。 大主教站在石桌后面,目光温暖而慈爱地看着她,问道:“你拥有哪些神力?” 莉亚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时灵力却在她耳边轻轻地告诉了她答案。于是莉亚点点头,照着答道:“我拥有通语神力和勇气神力。我想我还拥有智慧神力。” 大主教为她感到自豪,点点头说道:“你实际上还拥有其他神力,只是不知道它们的名字罢了。你还有御火神力和记忆神力,力量都很强大。如果你通过圣骑士考核,还可以得到更多的神力。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你是否愿意获得圣骑士的权利?” 莉亚本想回答得详尽一些,但是她最终还是按照灵力的指示,简单答道:“是的。” “在你进行圣骑士考验之前,我会赐予你知识神力。这会帮助你更好地理解测试,因为接下来的路程需要你独自面对,没有人会陪在你身边。这里是大教堂的地下室,代表着我们居住的世界,而不是我们来自的世界。当你走到大教堂的深处,会发现一块网格状镂空的十字屏风,过了屏风你看到的就是穿越圣幕了。圣幕后的那个房间代表了伊渡米亚的世界。你必须按照要求完成任务,在那之后才能进入穿越圣幕,进而通过圣骑士考核。在走过十字屏风之前,你都有机会可以离开。但是一旦你选择放弃,你就再也没有机会成为圣骑士了。而如果你没能通过这次考验,一年之后还有第二次机会重新来过。如果你通过了,那你会得到一件银丝软甲衬衣,和另一项神力。” 莉亚耐心地听着。 “来吧,我将赐予你知识神力。我只会说一次。你不能在过程中提问,但是在通过十字屏风之后,你有时间用来消化之前听到的内容。竖起耳朵仔细听。灵力会将我述说的内容转化为画面注入你的脑海之中。我要说的这些知识都是真实存在的事实,但是没有被刻录在圣书上面。你必须牢牢地将它们记在心里、记在脑中。” 莉亚逐字逐句地认真聆听着,她料想大主教即将教给自己的应该都是自己不知道的。事实上,有些是自己已经知道的,但是大多数对她而言还是新奇的、闻所未闻的。在大主教娓娓道来的时候,一股强有力的灵力涌入莉亚的脑海中,在她脑中铺展出一幕幕的画面。莉亚知道大主教正站在她面前,但是他在她脑中开启了一个她永远也无法想象的新世界。她可以在脑中看到他所描述的那些事件,不只是文字,还有丰富多彩的画面。 这些画面让莉亚感到头晕心颤。 在莉亚有生以来,听说过有些人把伊渡米亚称为一个世界,有些人将其称为一个圣人,还有的人认为那是一种存在于以太空间的善意,通过灵力庇佑人间所有生灵。现在莉亚明白了,伊渡米亚是一个地方,而不是一个人。那个地方居住着一个种族,叫艾塞奥司。他们美丽而高贵,精致而充满力量。莉亚现在就仿佛身处于他们之中,看着他们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他们之中有男人也有女人,只不过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更加高贵、美丽。他们的肌肤上散发出灵力的光芒,因为灵力臣服于他们,为他们所用。 莉亚看到他们生活在美丽的城市里,充满欢乐和奇妙。在莉亚心中,大教堂本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但是伊渡米亚的城市花园比大教堂还要美丽一千倍、辽阔一万倍。他们所具有的博大是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莉亚意识到精心修建的米尔伍德,其实也只不过是想要模仿伊渡米亚的胜景,而收效甚微的结果。艾塞奥司智慧而有力量,并且长生不老。他们生活在伊渡米亚世界中,但又通过千丝万缕的联系,成为千百万个其他世界的圣骑士国王和圣骑士王后,而这样的玄妙远远超出莉亚的理解和想象。千百万个渺小的世界,在无限的空间中延伸着,而她所生存的世界也是其中之一。艾塞奥司用灵力创造世界,掌控冰火、海洋和风暴的力量来驯服那些野性的生物。莉亚看着看着,突然很渴望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分子,能够像他们一样拥有强大的力量操纵灵力。她意识到自己某一天会加入他们,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意识到是他们创造了她所存在的这个世界,创造了她。 莉亚从没有想过自己是来自伊渡米亚的,为此感到非常惊奇。那里是她的家,是她前世所生存过的地方。曾经很多人把她现在的生活称为她的“第二世”,因为她现在是以贱民的身份存活。但这并不是一切的源头。最开始,她也与艾塞奥司一起生活在这里。她该怎么描述前世的自己呢?一个火花?一粒飞扬的灰烬?或是像张无形的蜘蛛网存活在艾塞奥司之中,是那样的精巧单薄。是一种智慧。是包裹在物质外表下的意识,像影子一样的微妙。 要成为艾塞奥司真正的一员,她不得不离开伊渡米亚,坠落到另一个世界 去,并且失去了上一世所有的记忆。在这一点上,人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人可以记得自己上一世在伊渡米亚的生活。所有人。包括莉亚,都曾被许诺过,如果他们平静内心,仔细聆听,就可以听到来自灵力的低语声,那可以指引他们再度回归。如果他们倾听灵力的指令,那么灵力会辅助他们。想要让灵力臣服于自己,首先要先对灵力表示臣服。如果他们遵循灵力的指令,他们就能知道如何用石头修砌成一座连接伊渡米亚的建筑,帮助他们回归。 这个概念实在是太庞大深远了,让莉亚一时间难以接受。原来米尔伍德,和其他大教堂一样,都是指引他们回到伊渡米亚的通道。这些通道不但能通向伊渡米亚,也能通向其他不计其数的世界,那里有足够的圣骑士在修建它们。圣骑士家族拥有的灵力一代比一代雄厚,到最后新的一代会拥有足够强大的灵力而长生不死。当两位被施加永生咒的圣骑士夫妇之间的纽带足够强大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让所有的祖先都起死回生,使祖先们重生为艾塞奥司,然后一起越过通道,回到伊渡米亚,加入那些曾经这么做过的人们之中。莉亚突然意识到,这种事情在米尔伍德曾经发生过。石棺很干净,看起来像是清洗过,里面放置着寿衣和一对婚戒。艾塞奥司对金银首饰和亚麻礼服都毫不在乎,也对这个落后的世界毫无留恋。他们隐身潜入大教堂,通过穿越圣幕,回到他们真正的家园。 莉亚知道,这就是她族人的命运,将圣骑士之间的纽带不断延续、加强,直到自己和家人都能战胜死亡,而这也是科尔文的职责。莉亚知道这样的纽带也存在于她的血脉之中。有没有可能她的父母也是因为永生咒而结合的呢?或者有没有可能至少她的父亲或是母亲的祖先被施加过永生咒? 莉亚深深地感到,这些知识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可能性向她铺天盖地地涌来,她感到快要窒息了。但是她又感到很开心,期待着她所听到的一切都能实现。但是大主教还没有讲完,还有更多她闻所未闻的历史知识需要讲给她听。 心中充满了渴望,莉亚聚精会神地听着,但是故事瞬间就转向了黑暗的色调。没错,伊渡米亚是一个美丽而强大的地方。但是偶尔,非常鲜见,但的确存在着一种自我的影子,像上一世的她一样,急不可待地想要成为艾塞奥司,但却希望不劳而获。这样的生灵,他们没有遵从灵力的意愿,而是强迫灵力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在遥远的天空中,有不计其数的星星在闪烁着,不计其数的世界在运转着。但是一切都是平衡的,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有相同数量的充满死亡气息的东西存在着,它们拒绝前进,拒绝成长,不愿进入重生的缚茧而发生改变。他们抹杀体内的每一处光明,尽管那并不会对他们的生命造成威胁。由于他们不愿以婴儿的形式降临人间,便被驱逐到这些伊渡米亚后裔降生的世界中,并且由于自身的邪恶无情而遭到永久的诅咒,而且永世不得回归伊渡米亚。 莉亚现在理解科尔文的那些话了。蚀心邪灵并不是死去的灵魂。它们根本没有出生过。它们也许是火花,也许是纤细的线,也许是潜伏在黑暗中的力量——但是充满了邪恶、自私与狂野,它们无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没有人能驯服它们。而且它们还有个女王。 莉亚恐惧地看着这些画面。是的,蚀心邪灵永远也没有机会出生,但它们阴险狡诈,善于蒙骗别人,总是喜欢歪曲事实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一个叫艾利什姬迦勒的女人是他们的王,她极度憎恶艾塞奥司放逐了他们,并发誓将摧毁所有的大教堂,阻碍所有人回归伊渡米亚。任何一人都不行。艾塞奥司创建了圣骑士,让他们修建大教堂,带领人们回到伊渡米亚。而邪恶女王为了进一步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创建了一支队伍,叫作赫达拉妖姬,队伍中的成员只能是女人。她们的任务就是憎恶圣骑士,谋杀圣骑士,摧毁大教堂。赫达拉妖姬往往是隐藏在国王和皇帝背后的潜伏势力,她们操纵掌权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们存在于每一块土地、每一个王国——有些潜伏在暗处,而有些则光明正大地生活着。赫达拉妖姬锻造出赤隼链,注入灵力,用它们来蛊惑人们的心神,以此达到艾利什姬迦勒的目的。 莉亚立马意识到帕瑞吉斯王太后就是一名赫达拉妖姬,并且就是她蛊惑老国王杀害圣骑士。赫达拉妖姬拥有着和圣骑士同样强大的灵力。这真是骇人听闻。只有艾塞奥司这一族的灵力才比她们更强大。 莉亚意识到了面前的风险。如果她决定成为圣骑士,那她最终可能会成为艾塞奥司的一员,也有可能因为圣骑士的身份而被杀害。 尽管大主教没有说出最终的结论,但莉亚还是意识到了自己正面对怎样的风险。如果她继续向十字屏风行进,那她就有机会参加圣骑士考核。如果她半路折返,那她这辈子都只能将今天所学到的知识都烂进肚子里,对世人只字不提,自己余生却要惶惶不安,不停地质问自己当时是否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你是否愿意获得圣骑士的权利?”大主教柔声问道。 莉亚想起她第一次见到科尔文的时候,他受了伤,倒在厨房的瓷砖地上。那时她还不知道他身着的那件银丝软甲就是给他生命带来威胁的根源。但是他在这样的恐惧中顽强地活了下来。自己难道就做不到吗? 于是莉亚坚定地回答道:“我愿意。” 十字屏风是用橡木精心雕刻而成,颜色就像暗沉的血色。高大的木板自下而上,顶端连接成一个精巧的弧形,上面的装饰带有圣骑士的标记,雕有八角星的方格。木板上的每一处棱纹、连接处和边角,都雕刻得十分精致美丽,抛光细腻。在木板之间悬挂着白纱遮蔽物,让人看不清楚前方有些什么。但是莉亚觉得前方有一块灵石灯,因此这柔软的白纱上面才会散发出光亮。莉亚犹豫地看向大主教。 “接下来你必须独自前行,”他轻声说道,“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莉亚低下头,微微地点了几下,心中好奇着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她会面临怎样的考验呢?那又会意味着什么?她现在的脑中已经承载了太多,不知道还能够容纳多少。 在十字屏风的中间是一处宽敞的门道。莉亚按照大主教的指示,轻手轻脚地走向那块轻薄的布料。在抵达门口之后,她双手颤抖地撩起门帘,走了进去。一股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让莉亚差点站不稳。她的膝盖不住地颤抖着,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这个房间是用石头修砌而成,十分美丽,整个房间成环形,里面有七根石柱,每一根都被雕成了灵石的模样。莉亚正对面的那块灵石牢牢地吸引了她的眼球,那上面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但吸引莉亚的不是那张男人的脸,而是他的肢体动作。他身穿长袍,一条手臂举起来指向遥远的天空。莉亚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动作,非常好奇这有什么含义。接着她想起来,大主教在挽救阿斯特力德生命的时候,曾经做过这样的圣符。 旁边还有其他灵石:一头雄狮,一只羊,还有一条蛇。莉亚继续将目光移向其他灵石。其中一块是发光的太阳。还有一块灵石是根蜿蜒曲折的茎蔓,点缀着花朵和叶子。最后一块灵石,是一头带角的公牛。每一块灵石都雕刻得极为细致,在每一处细节上都极尽所能。每两根柱子之间是大理石修砌而成的墙壁,上面镶嵌着白色的石头。这些石头闪闪发光,照亮了这里的一切。但并非每两根柱子之间的空隙都仅仅是大理石墙壁。在她身后就还悬挂有亚麻帷幔。还有两块这样的帷幔挂在更远些的墙上,一块是在络腮胡男人和狮子中间, 还有一块在这个男人和绵羊之间。 脚下的地板仿佛就是一块巨大的马赛克,让莉亚眼花缭乱。她看到中间的地面有凹陷,露出一块盖子和石棺的上半沿。石棺的盖子被打开了,随便放在一边。在凹陷处的前方有一个很大的石碗,石碗前面则是一捆白色亚麻布料。 莉亚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但是那个石棺吸引了她的眼球,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向那边走去。石棺很长,但并不深,里面有一块厚石板——棺材板。莉亚身前最近的是那捆亚麻布料,后面才是碗和石棺。莉亚感到灵石们都紧紧地盯着她,睁大眼睛看着她站在那里。 莉亚缓慢地向前走。空气中流动而膨胀的灵力令莉亚感到十分畏惧。莉亚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力量。石棺里面并不深,但是看了叫人感到不安。把一个石棺放在大教堂的中间有什么作用?莉亚看向这捆白色的布料。它们是寿衣吗?她应该做些什么? 莉亚脑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这里的一切都是以特定的顺序安排好的。她知道墙那边的起伏的门帘是穿越圣幕。她的目标就是跨过那里。但是在那之前,她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完成。摆在她面前的首先是这匹亚麻布料,因此莉亚猜测她需要穿上它。于是莉亚跪在一旁,将这叠衣服铺展开来。这里面有两件衣服。一件是美丽的白色长裙,肩部和褶边都有装饰花纹。花纹都是由银线勾勒而成,莉亚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设计。另一件衣服是一件蕾丝花边外衣,比裙子更长,似乎是一件外套。莉亚知道她得穿上这两件衣服。 莉亚环顾四周,发现只有灵石在盯着她看。于是她缓缓地脱掉圣学徒长袍,准备换上这两件衣服。莉亚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她仍旧非常紧张。她用手指挑起裙子边缘,发现上面有她曾经见过的标记——在科尔文的银丝软甲上面见过。圣骑士的女性制服和男性制服不同吗?莉亚感到有些疑惑。 她迫不及待地换上了那条柔软的裙子。莉亚脖子上仍然挂着那枚戒指,那一晚在她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血腥回忆。寿衣就在空石棺近前。莉亚站在那里,捋平衣服上的褶皱。裙子比较短,但是蕾丝花边的外衣很厚实修长,一直垂落到她的脚踝边,袖子也垂落至她的手腕处。莉亚惊讶地发现,这件衣服在她身上就像一件长袍。她将圣学徒的长袍折叠好,放在凹陷处的旁边。 莉亚端详着石碗,注意到有一块灵石镶嵌在碗的底端。她跪在碗前,看着那里雕刻出的一张脸。莉亚用意念召唤出它的力量,于是这只碗中很快盛满了干净、清凉的水。她在脑海中听到了一阵低语声——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道:“把你的手、手臂和脸洗干净。” 莉亚照着做了,掬起一捧清凉的水洗手,洗手臂,接着洗脸……但莉亚逐渐感到不对劲。这不是正确的做法。她又用手捧着碗的边缘,将脸浸入水中。 灵石的眼中闪出亮光,莉亚感到一阵平静安详的感觉。它发出一阵低语声:“躺在棺材板上。” 莉亚从碗中探出头来,水珠从她的脸颊滑落而下,她感到神清气爽,改头换面。莉亚伸出头向棺材中望去,心中不由得感到很害怕。石棺里面并不深,也没有危险,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因素让她感到畏惧。莉亚紧紧地盯着石碗的边缘,不知所措。在她躺进去之后,石棺的盖子会不会合上,将她困在这大教堂的地下?到底会发生什么呢?莉亚感到自己越来越无助和恐惧。但是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向她默默传来,告知她身在何处。她的所有感觉都是灵石发出的。莉亚在周围墙壁的洞中发现了镶嵌着的灵石。恐惧、不安、陌生、期待——这些情感都是由灵石身上散发出来的,无一不是想吓退莉亚,让她回去。这些灵石都很强大,但莉亚曾经面对过更加强大的灵石。于是她用意念平息了它们,平静的感觉又重新回到她的心中。 莉亚走到石棺边上,好奇地往里面看去,然后在石板上面躺了下来。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周围的灵石一片静寂。莉亚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石棺其实象征着死亡。之所以它会让人感到如此恐惧,就是因为人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栖栖惶惶地等待着,痛苦地思索着。但是现在,莉亚已经意识到这只是考核中的一个步骤,而且并不是最关键的步骤。莉亚躺在上面,思绪纷飞,突然她听到七根柱子上面的灵石缓缓苏醒,开始对她说话。它们同时开始向莉亚抛出问题,并且不断重复着说过的内容。尽管它们的声音各不相同,但当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时,就变得十分嘈杂了。它们将意念源源不断地注入莉亚的脑中,莉亚感到快要被这些堆叠的画面给淹没了,苦苦挣扎着。但是她并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它们涌入自己的脑中。 你是否会对艾塞奥司怀有虔诚之心?你是否会对所有人都秉持正义?你是否不会伤害任何人,除非灵力命令你这么做?你是否会永远憎恶和抵抗蚀心邪灵,永远站在正义的一边?你是否会永远保持纯洁之心,摒弃除了夫妻之乐之外的所有尘世欢愉?你是否会对所有圣骑士都保持忠诚,尤其是圣骑士之首的大主教?如果你成为圣骑士,你是否永远不会滥用权力、永远不会与其他圣骑士攀比?你是否永远会怀有博爱诚实之心,唾弃谎言与欺骗?你是否永远会远离盗窃与犯罪?你是否永远不会将这些信义透露给其他人,就算有人以你的生命安全相威胁?你是否会守护属于圣骑士的圣书?你是否会守护艾塞奥司和那些从伊渡米亚拜访你的人们的名誉?你是否永远不会落入艾利什姬迦勒的蛊惑之中,并且不断完善自身,直到可以回到伊渡米亚的世界中去? 一时间滔滔不绝的问题涌向莉亚,让她感到十分恐慌。但是当莉亚仔细聆听之后,她发现,原来是每一根柱子上的灵石分别问两个问题。尽管她的思绪还是被一大片混乱的意念侵占,但她还是逐渐分辨出了每根柱子的声音。莉亚知道如果想让它们安静下来,那她首先得回应那些问题。于是她先转向那个藤蔓状的灵石。 “是的。”她用意念回答道。于是那个灵石安静下来。 于是她一个接一个地分辨出灵石所提出的誓言,在她理解之后,用意念回应它们。在与六个灵石对话完之后,莉亚感到体内的灵力仿佛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仿佛变得更加强大了,使她信心倍增。最后莉亚转向最后一个络腮胡男人脸的灵石。 你是否会守护艾塞奥司和那些从伊渡米亚拜访你的人们的名誉?你是否永远不会落入艾利什姬迦勒的蛊惑之中,并且不断完善自身,直到可以回到伊渡米亚的世界中去? 这是充满信任意味的一句邀请。这些话在莉亚听来饱含着别样的感情。她要怎么描述呢?就仿佛是在请求她回到他们中间去一样,让她意识到蚀心邪灵的邪恶之处并且永远唾弃它们,扫除阻碍她回到伊渡米亚道路上的一切障碍。 是的!莉亚如是回答道。 最后一个灵石安静了下来,但轻声对莉亚说,去摸摸白色的石头。 莉亚坐在石棺中,看到穿越圣幕正在不断浮动着。那块白色的石头就像正午的太阳一般刺眼,照得她睁不开眼睛。莉亚走向一处墙壁,向石头伸出手去。那块石头散发着热腾腾的火光,但是莉亚并不感到害怕。她把石头捧在手心,紧紧地盯着它。 在石头散发出的火光正中间,一个词逐渐浮现出来。 但是莉亚并不认得。 世界上没有哪种愤怒能超越女人的愤怒。因为她的意念比大海还宽阔,她的策略比海洋还要高深莫测。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十七章 穿越圣幕 莉亚看着那个陌生的词,感到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她不认字。所有的文字她都看不懂。为什么大主教会认为她能通过考核呢?她已经走到了这里,也发过了誓言,难道要输在这最后关头?她平息了那些灵石。脑海中全是要穿越那块白色圣幕的思绪。她怎么可能在快要成功的时候放弃?然而这块燃烧的石头散发出的一堆歪歪扭扭的线组成的字,就此阻碍了她的成功之路。莉亚紧紧地盯着那些词,惊奇而挫败。她已经做了这么多呀。 莉亚感到无比的愤怒和挫败。这不公平!她是一个贱民。她怎么可能通过需要识字的考验?莉亚又一次凝视着那些词,感到火光似乎变得更加刺眼了一些。她感到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感。石头的温度正在上升。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灵力开始逐渐褪去,弃她而去。她的思绪逐渐集中不起来,灵力对她的保护也在逐渐减弱。莉亚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开始思索。如果大主教知道她会失败,为什么还会送她过来参加呢?她太了解他了。如果没有胜算他是不会送她过来的。莉亚突然想到第一次拿起十字圣球的时候,一行文字浮现在它的表面。科尔文也看不懂,因为那是普莱利语,他并不认识普莱利语。而现在这块石头上的词的写法似乎与十字圣球上那些文字的写法不同。那么这到底是什么语言? 莉亚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那时她和科尔文从治安官手底下溜出来,藏在大教堂地区以外的花园里,在那里遇到了梅德罗斯。梅德罗斯盯着球上的文字看,仿佛他能读懂一样,但是他并没有学过普莱利语。 不要惊慌,不要疑惑,我不认识普莱利语,现在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种语言。但是尽管我不认得这个词,我还是知道它的意思,小姑娘。灵力曾经告诉过我一些古老的语言的意思,现在它也会告诉我这个词的意思。 莉亚恍然大悟,仿佛天空中一道闪电骤然在她脑中划出一片清明来。这是最古老的语言——伊渡米亚语,是艾塞奥司的语言,就算是圣骑士也不认识这种文字。人们很容易在这轮考核中感到绝望而放弃。不管你读过多少本圣书,也从来不可能看到这种语言。这种语言只能依靠感觉,只有灵力才能告诉他们意思。 莉亚知道她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她用意念说道:“我想成为圣骑士,我要通过穿越圣幕。”她紧盯着手中的那块石头,发现它的温度逐渐冷却恢复正常。她耐心地等待着灵力告诉她这个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灵力总会把各种各样的知识灌输给她。它曾告诉她比尔敦荒原内部一种带刺野草的名字,鞑靼肉饼的烹制秘方,还有挤牛奶和系箭翎的正确方法。莉亚的每一口呼吸都将灵力深深地吸入。她继续等待着,将自己的脑海敞开,随时迎接外来的意念。 然后一幅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一只米尔伍德的苹果。莉亚看到画面中的自己正拿着那只苹果,品尝着,回味着。每一只苹果中都有五粒种子,每一粒种子都渴望成长为一棵大树,而每一棵大树都渴望结出成千上万的苹果,由每一只苹果又能生长出很多的大树,如此循环往复,一代又一代。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 硕果累累。 灵力终于在她耳边轻声道出这组短小精悍、纯洁无瑕的名字。但是莉亚快要被这个宏大的意念所淹没。她现在已然是一粒种子了。她刚刚还身处石棺中,被埋在地下;而未来则有着一场蜕变在等着她。那种奇妙的可能性是莉亚不可能想象得到的。蚀心邪灵永远得不到这样的未来,因此它们非常嫉妒。它们是整个世界的阴暗面。突然,白色的石头猛烈地燃烧起来,散发出强烈的光芒,莉亚感到手心一阵刺痛,仿佛有一个冒着蒸汽的煤球烙印在她手心一样,于是她把那块石头放回了原地。莉亚揉着疼痛的手心,那里已经一片红印。再定睛一看,莉亚发现她的手心中央被烙上了一个粉色的标记。莉亚抬头看向石头,心中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意外。 飘荡起伏的幕帘在召唤莉亚过去。那里一共有两扇门,每扇门上都有一块印着络腮胡男人的灵石。她向左边的那扇门走去。 莉亚揉搓着手掌,站在门前等待着。薄纱之后隐约浮现出一个身影——有个人站在那里。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欢迎你的到来,小姑娘。你在这里追寻什么?” 莉亚立刻从那独特的口音认出了他是谁。是梅德罗斯。她曾经和科尔文在他那充满稀奇古怪的玩意的花园里遇见过他。他来这里多久了?在穿越圣幕下是不是有条秘密通道直通向他珍藏圣书的秘密大厅?是不是有一条她从来没见过的通道? 她舔了舔嘴唇,回答道:“我在追寻着如何成为一名圣骑士。” 梅德罗斯的声音中透漏出一丝笑意,“你有什么渴望?” 莉亚疑惑了片刻,但是很快脑中就浮现出了答案。她想到大主教刚刚的教诲,心中便有了答案。“我渴望回到自己的家园,伊渡米亚。” 梅德罗斯的声音中饱含感情,道:“你叫什么名字?” 莉亚知道,答案以自己现在所说的语言,应该就是硕果累累。但是当她说出来的那一刻,通语神力起了作用,让她用伊渡米亚语说了出来:“艾普瑞伊米。” 莉亚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人影慢慢地走过来,一只手穿过薄纱向她伸来。她兴奋地抓住他的手。当他们的双手互相触碰到的时候,莉亚周围的世界突然开始翻天覆地地旋转,她感觉自己在不断下落,就像从一个悬崖上落入无底之渊。湍急的气流在她耳边呼啸着,涌入她的眼中,卷起她的头发,刮过她的嘴巴。莉亚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眼前飞掠过的亮光比任何正午的烈日还要耀眼刺目。她紧紧地抓住梅德罗斯的手,害怕自己会就此迷失在这一片虚境中。 慢慢地,一切都平息了下来,她终于穿过了那层幕布。穿越过来的空间十分宽敞。其最高点由几根高大的石柱支撑,在上面形成一片偌大的穹顶。四面的墙壁上都有窗,上面挂着厚重的窗纱,透过窗纱仿佛是耀目的阳光,但荒谬的是现在正是夜晚。房间里放置着柔软的长沙发、桌子、花瓶、鲜花和几碗苹果。在长沙发周围是几张宽大的油漆过的桌子。在对面墙前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圣书。在圣书上面是一件奇怪的工具——几把银色的弓,但是上面镶嵌着透明的石头。莉亚立刻意识到,这个工具可能是用来帮助人们阅读这本圣书的。 梅德罗斯站在她身旁,穿着一袭白衣,外面套着和科尔文一样的闪闪发光的银丝软甲。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倒是一件都没有。一年不见,梅德罗斯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和他那时候在托尔山上为她指明前去温特鲁德道路时一模一样。 “做得好,姑娘,”他朝她微微笑道,“你现在是一名圣骑士了。” “我已经是了?”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重复一遍呢?你要仔细倾听,知道吗?你生来就是要成为圣骑士,或是赫达拉妖姬的。而你内心的抉择带你通过了穿越圣幕。这都是因为你的意念。” 莉亚羞涩地笑道:“这个房间真漂亮。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平静、祥和。” 梅德罗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道:“你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直到你最后去了伊渡米亚。”他仰起头看向巨大的穹顶,“这里并不是世界上最好或是最大的教堂。建立这所大教堂的初衷就是要把它建造成一个避难所。我本来想过把你带到浩特兰德,但是那样可能会让你感到困扰。” 莉亚震惊地望着他。 “噢没错,小妹妹。浩特兰德或是达荷米亚,或是王国内其他任何一座大教堂。圣幕是它们之间的传送门。等到你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你就可以独自穿越。但是在你第一次穿越的时候,需要有人来帮助你。” “我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了。”莉亚说道。 他笑着摇摇头,“但我大概不会回答你的这些问题。” 莉亚咬住下唇说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把问题说出来。王太后是一个赫达拉妖姬吗?” 梅德罗斯目光锐利,说道:“你是怎么想的呢,姑娘?” “我认为她是赫达拉妖姬,但我并不确定。” “你是怎么产生这样的怀疑的?”他扬起眉,问道。 “因为灵力。” 梅德罗斯靠近她,手指捏住她的下颌 ,晃了晃她的脑袋:“你觉得我会给出与灵力不同的回答?动动脑子,孩子!不要怀疑,也不要犹豫。不要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忧心忡忡。灵力说的永远是事实。什么是事实?嗯?什么是事实呢?” 莉亚看着他,感到被捏紧的下巴有些疼痛,说道:“事实就是事物真实存在的样子,而不是我们希望它们成为的样子。” 梅德罗斯松开她的下颌,拍了拍她的脸,“姑娘,就像你说的那样,事实就是描述事物真实存在的样子的知识,但是也并不局限于此。它可以是描述事物现在的样子,也可以是描述事物以前的样子。为什么老国王会在温特鲁德落马?你可以问很多人这个问题,然后你会得到不同的回答,他们会把他们以为的事实告诉你。但是你和我——我们俩知道真正的事实。事实也可以是事物未来的样子。比如说你以后的造化,你的命运。” 莉亚颤抖着身子。 “把你的手给我,孩子。” 莉亚迟疑片刻,内心有些害怕他会不会又下手太重,但最后还是把手伸给了他。梅德罗斯用双手握住莉亚的手。他的手心温暖,但是布满了老茧,就像石头一样粗糙。然后用锐利的眼神看着莉亚,说道: “我赐予你窥见未来的神力。并不是将未来看得一清二楚,而是在时机到来的时候看清事实。这项神力其实你已经拥有了,孩子,只不过你并不知道它的名字而已。它就是先知神力。你的父亲拥有这项神力。你也曾经使用过,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在你的脑海中,你曾经看到过将要发生的事件,或是过去的某一时刻正在发生的事情。在温特鲁德之战的前一晚,你在脑海中看到,国王就在他的帐篷里。这就是先知神力。之前大主教在给你讲述伊渡米亚的时候,你看到了艾利什姬迦勒的过去和陨落。这也是因为这项神力在起作用。只有灵力才能给你带来这些。所以我现在正式赐予你窥见未来的神力,这样你的这项神力就完整了。你的这只手将会影响到数百万的生命与灵魂。你的名字将毁誉参半。但是对于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来说,他们会因为这只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对你倍加尊崇。” 莉亚舔了舔嘴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是什么意思,梅德罗斯?” 他朝她咧嘴笑道:“时机到来的时候,你会明白的。”他拍了拍她的手继续说道:“接下来让我将部分智慧授予你吧。这是在第一世和第二世中都隐藏着的秘密。男人与女人是不同的,这一点你肯定知道。每个性别都有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也必须既有优势又有劣势。因为缺失另一半,我们就不完整。这就是智慧,如果你愿意听的话。”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继续说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最强大的力量来源于取悦心仪女人的渴望之心。这个概念非常关键。生活中有那么多事情牵系于此。而男人这种与生俱来的渴望之心,让女人具有成就他或是毁灭他的力量。大多数男人永远都不会承认他们……极其容易……受他们所喜爱的女人的影响。妻子、爱人、母亲、女儿或是姐妹。很多男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然而这一点就是赫达拉妖姬力量的来源。这个力量非常强大,孩子。非常巧妙而强大。它能够而且切实地促使男人去杀害别人,或是背弃他们许诺过的誓言和肩负的职责。即使是圣骑士也不例外。这种力量能将大山崩裂成卵石,能打倒最强大的男人。你要记住这个教诲。如果你从中领悟到一些真谛,那会在未来对你大有裨益。” 莉亚打了一个冷战,道:“王太后的力量是不是比大主教更强大?” “当然,”梅德罗斯说道,“因为他只是一个男人。她也比盖伦·德蒙特更加强大,因为他也只是个男人。同样的,她比你的朋友,那个小骑士,也要强大,因为他也是个男人。十几个圣骑士凝聚起来的坚定意志力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她。” 莉亚心中涌起深深的恐惧。 “但是,”梅德罗斯用手指指向她,“她的力量会比你更强大吗?这倒是个问题。是不是呢?” “是吗?”莉亚问道。 “灵力是怎么回答你的?”梅德罗斯尖锐地问道。 但是莉亚脑中一片寂静,灵力没有出声。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十八章 米尔伍德的沦陷 大主教仔细端详着莉亚脸上的表情,皱起眉头,眼中流露出担忧,问道:“没通过吗?”他嘶哑的声音继而变成了一阵刺耳的咳嗽。 莉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神情让大主教担忧了,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现在是一名圣骑士了。” 大主教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刚刚我竟然怀疑你可能没通过,我不应该有这种想法的。有什么让你感到困扰的吗?” 莉亚露出痛苦的神情,她的脑海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矛盾的想法:“我没有意识到有那么严重的危险,大主教。大教堂现在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表面上看似是王太后和德蒙特的战争,但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是障眼法。我以前就很困惑,但是现在明白了。她想毁灭的是大教堂,还有您。她的目的不是德蒙特,不是艾洛温,而是米尔伍德。她要杀了您。” 莉亚从大主教的神情中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说错。他也知道王太后的真实目的。莉亚此刻只想捂着脸大哭一场。万一她没有那么强大,抵挡不了王太后呢?万一帕瑞吉斯,那个王太后冲破大教堂的守卫呢?那么他们都会被屠杀殆尽。 大主教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这是我所肩负的重任,你不用为此担忧。你的情感让我很感动,让我的内心感到很温暖,真的。”他抚着她的脸庞继续说道:“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这里的人是你?在这个王国里面,我本以为会站在我这边的那些人之中,只有你没有背弃我——一名猎人圣骑士,一个来自普莱利的贱民。你在这里是有原因的,莉亚。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浑身裹着襁褓,被放在一个篮子中,身上盖着一条披巾,披巾下有一个十字圣球。”他的声音饱含深情,呼吸有些急促。“当时灵力告诉我,你将在日后米尔伍德的命运上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你对我来说很特别,尽管你现在并不能理解。谢谢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刻陪在我的身边,莉亚。” 莉亚从来没有听大主教说过这么多温柔的话。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她从来没有这样拥抱过大主教,大主教显然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愣住了。这个坚如磐石的男人,这个呼风唤雨、凌厉的眼风一扫就令人丧胆的男人,现在却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僵直、尴尬地站在那里,用手温柔地抚摸着莉亚的头发。莉亚闭上眼,感受着这片刻的温情。在她的心底,他对她来说就像家人,像父亲一样,而这种感情她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帕斯卡就像她的母亲,乔恩·亨特和阿斯特力德·佩奇就像她的兄弟,而老马丁就像一位暴脾气的叔叔。整个米尔伍德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样。 突然,大教堂的门从外面被打开。莉亚双目噙泪,从老人家的怀抱中离开。普雷斯特维奇匆匆地走来,满脸愤怒。 “怎么了?”大主教问道。 “我知道您提醒过我不要来打搅您,”普雷斯特维奇声音中饱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但我必须要来告诉您。那个王太后……她在五月柱附近跳舞。她的那种姿态……她的跳舞方式……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啊。有圣学徒想要和他们的家人一起回来。我们要同意吗?” 大主教的眼中闪烁着怒火,“不。他们之前就作出选择了。不要看她就行了,普雷斯特维奇。也提醒他们不要去看她。”他转向莉亚说道:“等会儿你再把衣服换回圣学徒长袍。你现在已经可以穿上银丝软甲了,它会帮助你抵御蚀心邪灵。只要你一直遵守许下的誓言,它就会一直保护你。王太后会在黎明的时候过来。” 大主教说得没错。她果然在黎明的时候过来了。 此时正值盛夏,却有一股不同寻常的迷雾笼罩着大地。这种季节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是这个清晨不普通。莉亚一夜未睡,一直守在门房处。她没有去大门那里观看外面的节日活动,只能看到不远处篝火照亮了整片天空。似乎篝火边跳的舞蹈越来越火辣。大家都在喝苹果酒,她能听到觥筹交错的声音。王太后在教女孩们新的舞蹈,这种舞蹈不需要搭档,女孩们独自便能起舞。她的一些手下在演奏奇怪的乐器。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节奏如此强烈的音乐,这让她不禁想去门口探个究竟。为了抑制住内心的渴望,她开始回想起那些与科尔文、马尔恰娜和艾洛温一起在大教堂的日子。这些回忆让她逐渐不再专注于外面的庆典活动,但让她又掀开了心头的那一道伤疤。失去科尔文的心痛之情,仿佛就像扎在心上的一根锐利的刺,看似微不可察,但却永远都拔除不掉。 庆典终 于结束了,整个大教堂又重回宁静。很快,黎明到来。原本莉亚身上披着的斗篷就足以保暖了,如今多了一件柔软的银丝软甲护身,让莉亚感到更加温暖。这会让她想起前不久在大教堂学到的所有知识。这些知识在她脑中翻腾、扭转,每一次思考似乎都为她呈现出了新的角度与诠释。此时浓雾依旧,黎明破晓,一阵激烈的马蹄声纷至沓来,由远及近,浩浩荡荡的声响在空旷的天空中回荡,仿佛一支整齐有序的军队正在逐渐逼近。 “去喊大主教过来。”莉亚对阿斯特力德轻声说道。他摇摇头,然后飞奔着跑走了,很快隐没在一片浓雾中,徒留一抹若隐若现的背影。 莉亚站在大门边上,不由地抓紧了手中的弓箭,将弓弦绷直,然后撩开斗篷,露出了背着的箭筒。她深呼一口气,试着让自己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 迷雾中,首先是王太后那匹白色的骏马映入眼帘,周围簇拥着一群黑衣骑兵。王太后这次没戴面纱,露出了美丽的面容。但她望向莉亚的眼神冰冷刺骨。她身披一件银色毛边的黑色大氅,脖颈处的带子并没有系上,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缰绳,另一只手轻柔地抚平裙子上的褶皱。 “把门打开。”帕瑞吉斯低声说道。她的声音轻柔低沉而性感。但是言语间,有一股强大的灵力击向莉亚。莉亚感到她的意念开始变弱,但她依旧咬着牙坚持着。 “我没有钥匙。”她确实是实话实说。 帕瑞吉斯沉下脸,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怒气和不甘。狄埃尔伯爵在一旁忍不住嗤笑出声,低声道:“她看上去不怎么样,实际上还挺聪明。你派人去喊大主教了?” 莉亚点点头。 “做得好。啊,他来了。”于是帕瑞吉斯抬眼向莉亚身后看去。 帕瑞吉斯的手下至少有三十人,排在她身后仿佛一堵黑色的墙。王太后的坐骑来回跺着马蹄子,不耐烦地哼哼着。莉亚朝她的手下们看去,在一群如出一辙阴沉的脸庞中看到了斯卡塞特。他冷漠地看着莉亚,眼中发出幽幽的银光。 大主教姗姗来迟,步履有些僵硬。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从他牙缝中传来的抑制不住的痛苦的吸气声。莉亚此刻脑中充满了怒意,不觉握紧了手中的弓箭。是这个女人让大主教这么痛苦,是她把忠实的人们从米尔伍德骗了出去。那时候在温特鲁德,要是死的不是她丈夫,而是她,该多好。她可以让这一切瞬间结束——这样的想法强烈地控制着莉亚的神经。只要一支利箭穿透大门,刺入王太后的胸膛中就好了。莉亚的一只手已经伸向了箭筒,但她立刻意识到这种想法并非出于本愿,于是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制止住那只几乎要拿起箭翎的手。莉亚赶忙将憎恶之情抛在一边。这种杀人的欲望太强烈了,但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 帕瑞吉斯的声音冷酷无情,“您被背弃了,大主教。把门打开。” “我想我并没有被背弃,”他严肃地回答道。“我不会邀请您进来的。” 一抹奇异的笑容浮现在王太后的嘴角:“那就把那个女孩放了,您答应过的。让德蒙特的外甥女随我一起去科摩洛斯。” “恐怕这是不可能了。”他简明地回答道。 她眯起眼说道:“您以为您可以护住她?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抓她的,我不可能空手离去。” 大主教严肃地说道:“那您继续待在村庄里好好享乐吧,王太后。她并不在这里。伯爵他们确信我会把他们交给您,就在日落之时离开了,趁着舞蹈的混乱逃走了。” 帕瑞吉斯闻言立马沉下脸,嘴唇紧紧地抿着,“您把他们送到哪里去了?” “您误解我了,我的太后。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您竟然让他们从大门走了出去!”她厉声呵斥道,紧踩马镫从马鞍上微微升起身子。她的坐骑惊得后退了几步,哼哼着喷着气,尾巴猛烈地甩了几下。 “我并没有,”他回答道,“外面就是比尔敦荒原了。那里是一片危机四伏的荒郊野岭,时不时还会下雨。他们可能在里面迷路。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您竟敢对我撒谎!”她怒喝道。 “随便您怎么想。”他回答道。 “您是我的敌人,”她说道,“您应该为那场谋杀负责……” 大主教突然大发雷霆,厉声打断她,“能不能请您停止这场无聊的游戏了,殿下?您的这些话,您的这些谴责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只关心米尔伍德的圣学徒们和村民们的性命,并不在乎我 自己的性命。那位伯爵承诺过会保证他们的安全,所以今早任何屠杀将会以他的双手沾满鲜血而告终,而不是我的。他们逃走了。两位伯爵如今遥遥领先,但是他们没有马匹,因为我们没有马可以提供了,尽管我很希望为他们出力。他们的命运现在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了。我不在乎您到底是杀了我还是放了我。我不在乎!” 她脸色铁青,怒不可遏。她的脸庞是那么阴沉黑暗,但却仍旧美丽。“您会在乎的,大主教。”她故意用柔和的声音说道。“会有令您害怕的死亡出现的。当我下次见到您的时候,准备迎接我的复仇吧。”她直起身子,挺坐在马鞍上,喊道:“谁在日落之前把德蒙特的侄女给我带回来,谁就能得到一万马克!” 于是尘土飞扬间,几十匹骏马飞驰而去。一时间,马蹄声、喧闹声、叫喊声、马啸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空中。一场捕猎就此开始。 骑兵们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位留了下来。狄埃尔伯爵盯着利亚,表情神秘莫测。大主教转过身,拖曳着步子慢慢离去,一边走一边呻吟着。莉亚看了狄埃尔一会儿之后,也转身跟上了大主教的步伐。 “等等。”他在后面喊道。 莉亚转过身,走到大门前。狄埃尔姿态优雅地从马鞍上下来,站在污泥地上。 “莉亚,不会是真的吧?”他问道。 她点点头,“你没和其他人一起走?” “我不需要那一万马克,”他面如土色地回答道,手指紧紧地抓住大门上的铁闩。“所以这就是你们伟大的大教堂的防卫?我必须承认,比我原本设想的要更……奇妙。比如会把迷雾变成大火,或者把我们都撕成碎片。”他摆弄着铁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或者至少有一场象鼻虫的大范围感染。” “灵力并不总是以奇妙的形式出现,大人,”她回答道,“就算是最强大的灵力,也通常以近乎耳语的样子出现。” “的确,”他低声回答道,表情严肃。“她走了吗?真的吗?” “没错,艾洛温昨晚就走了。我没有亲眼看到她离开,但是我听说她……” “我说的不是她,你这个白痴。我说的是恰娜。”他面露担忧。“弗什应该把她留在后面了吧。他把她藏在地道里面了?”他的声音透着恳求。 莉亚震惊地看向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他这么严肃了。梅德罗斯说得没错。男人们在遇到有关喜爱的女人的事情的时候,往往会丧失理智。“你以为他不会把她带在身边?”她惊讶地问道,“那你实在太不了解他了。” 他咬着牙,紧紧地抓住门闩。他和莉亚离得很近,莉亚甚至能看到他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我根本无所谓了不了解他!他就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杂碎。我讨厌那个男人。但我爱他的妹妹。”他用手撑着额头,继而望向天空,“我本来以为……我真的以为她昨晚会来找我的。但她没有。然后我又开始想,她这么相信大教堂会保护她,那么大教堂的力量可能真的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她是真的相信大教堂会保护她吗?看起来好像的确如此。现在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了。”他的声音中透露着苦涩。 “或者说,该相信什么。”莉亚补充道,心里对他有那么一星点儿的同情。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莉亚,似乎自己被她看穿了一样。 她迎着他的目光说道:“这就是您的问题了,大人。您的想法告诉您大教堂只不过是用石头和玻璃以及其他华丽装饰品堆砌而成的罢了。但是感觉告诉您,大教堂并非如此。它既然可以被烧,也同样意味着可以被拯救。当您把您的想法和感觉混在一起时,当然只会感到困扰了。”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你听起来都快像是大主教了。” “我在米尔伍德的影子中长大,也因此学到了很多。您在同一个地方待的最长时间是多久?” “在布勒贝克大教堂待过一年。”他不自然地回答道。 “那我为您感到遗憾。”她回答道,“您从来不知道家的感觉。” “一个贱民为我感到遗憾!”他嘲讽道,“我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想法。”他的神情又转而变得严肃起来,“你会为我追踪他们吗?我不在乎那个德蒙特女孩。她掉在沼泽地里我都不在乎。帮我找到恰娜。” 莉亚摇摇头,“再见,大人。”然后便转过身,追上前方的大主教。 一个人越是恶劣,情感便越是淡漠。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二十九章 悲伤 五月柱旁的一片篝火已经全然化为灰烬。在绿意盎然的村庄之间,这一片狼藉显得格外刺眼。存放苹果酒的小木桶裂成了碎片,五月柱上悬挂的彩带也被撕裂,花环掉在地上被压扁,地上各处还有被打破的杯子。迷雾终于褪散殆尽,将这一片狼藉清清楚楚地展示出来。莉亚在大门后面看着这里的景象。费斯特家族是第一个从庆典上逃回来的。接下来查尔德维克家族和比特纳家族也跟着逃了回来。在王太后的人马离去之后,他们是第一批重新返回大教堂的人。莉亚和普雷斯特维奇轮流护送他们到大教堂的厨房去,那里有帕斯卡、索伊、阿斯特力德,还有其他没有离开过的老师们。厨房里有很多食物,他们都津津有味地享用着美食。 杜尔登在重新回来之后,找到莉亚,把她拉到一旁讲话,手里拿着一个鞑靼肉饼。“你是对的。”他咬了一口食物,说道:“我真希望那晚我并没有抛下你。我实在甩不掉那天晚上的记忆。” “什么记忆?”莉亚问道。 他怔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在那里感觉……格格不入。五月柱的舞会一如既往地开始。后来王太后加入了舞会,并且延长了好几轮。她坚持我们要按照他们在达荷米亚的方式绕着五月柱跳舞。她们国家的习俗是,女孩们先用彩带把男孩们绑起来,直到他们不能动弹,然后她们就开始跑,男孩们等到挣脱束缚之后就开始追她们,如果女孩被男孩追上了,那么就得让他在她脸颊上吻一下。” 他又咬了一口嘴唇,继续说道:“我没有加入他们。这样的游戏不适合我,虽然很多人乐意加入。狄埃尔伯爵也参与了被捆绑的过程。但是我心里觉得不舒服……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在那里,我也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就好像从女孩那边偷来她们本不愿意给予的东西。有些浣衣女被抓之后也不愿意献吻。之后的舞蹈变得越来越狂野火辣。大家都在喝苹果酒。味道有些奇怪,所以我并没有多喝。我的父母一直对眼前发生的情景目瞪口呆。如果他们去年没有来,那他们昨晚可能会问我五月柱舞蹈是不是一直这个样子。然后王太后就开始教女孩们跳一种新的舞蹈。一种……不需要搭档的舞蹈。为什么达荷米亚人要这么做呢,莉亚?她们的国家真是奇怪。” 莉亚看着他,听他说完,心里对于帕瑞吉斯的行事意图已经一片了然。莉亚明白这种微笑的诱惑对于孩子们的威力。比如圣学徒们开始戴宝石颈链的时候,贱民们就会模仿他们。所以如果圣学徒们开始模仿帕瑞吉斯穿低胸礼服,或者练习他们昨晚学到的新舞蹈,那莉亚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前所未有、激动人心的体验,这和他们国家以往的做法大相径庭。好奇导致人们继续探索。这的确像是赫达拉妖姬会做的事情。她的影响力会导致她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堕落败坏。莉亚知道这一切,但是因为许下誓言要守口如瓶,所以她不能告诉杜尔登。必须要等他自己参加圣骑士考核的时候,他才能知道真相。 “你觉得——”杜尔登出声问道,打断了她的思考,“你觉得她还会回来吗?” 莉亚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却不能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他。“我想她会回来的,”她回答道,“但我希望她别回来。我不喜欢她。” 莉亚转身离开,让杜尔登继续享用鞑靼肉饼,自己则抓起一块华夫饼,准备开始进行下一项任务。但这时索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准备出去吗?”索伊腼腆地问道。 莉亚点点头。索伊看起来很痛苦。于是她说道:“跟我来吧。” 索伊感激地笑了笑,和莉亚一起从人声鼎沸的厨房走出来。莉亚从来没有看到索伊如此沮丧而低落。她看起来正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中,但莉亚却因为太忙碌,而没有时间再去为科尔文的离开而闷闷不乐。每次莉亚看到黑色的短发,都会潜意识地想到科尔文,但是看到头发主人的面容时,心里又会不由地觉得失望。 “那里实在太吵了,”索伊小声说道,“当食物被吃光以后,应该又会变得很安静。” “我不大喜欢今年的食物,”莉亚说道。她像以往一样捏了捏索伊的手,说道:“你感到很悲伤,因为他离开了。” 索伊瑟缩了一下,说道:“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他离开了。他临走前在我耳边许下一个诺言,但是我有预感他不会遵守的。我知道他可能不会遵守诺言,所以我要让自己做好失望和受伤的准备。就像你承受的那 些一样。” 莉亚眼神锐利地看向她,感到很惊讶。 “我不是瞎子,莉亚。我们难道不是在厨房一起长大的吗?你知道我所有的缺点,我也知道你的。我们的那些小习惯使我们与众不同。我总是睡得很沉,而你总是难以入睡。你最喜欢的就是蜜糖了,其他任何东西在你心中都比不上它。每次帕斯卡烘焙南瓜面包的时候,你总是偷偷地拿一片,再拿一片,再拿一片。伯爵……呃,科尔文……他离开了,你很希望他会再回来,但是你不确定你是否能承受得住那样的痛苦。 只是这样被说出来,莉亚已经感到很心痛了。她晃了晃索伊的胳膊,假装很开心的样子。“至少埃德蒙临走前吻了你一下。那不只是一个兄妹之间的亲吻吧。” 索伊涨红了脸,神情却更为愁苦,“我倒宁愿他没有这么做。” 莉亚故作惊讶地说道:“什么——你宁愿被格特明亲吻吗?我想那样帕斯卡肯定会用扫帚把他赶走,但又会边赶边兴奋地大嚷大叫。” 索伊羞愧地说道:“不!我当然不想吻格特明。一想到这个我就浑身发抖。想一想,莉亚。我会永远把这个吻存放在记忆之中。不管我的丈夫是谁,这个可怜人,都必须要被拿来和这段记忆相比。这段记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太完美了。他已经偷走了我的心,但他是一位伯爵,莉亚。我实在不敢相信他会为了我回来。他总是不多加思索就把话轻易说出。他总是不计后果而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现在离开了。他对我的感情很快就会冷却下来。他会和某个伯爵的女儿,或者类似的贵族小姐结婚。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她抓住莉亚的胳膊。“怎么会有其他可能发生呢?科尔文可能冷言拒绝了你,但是他会遵守诺言。他说的话不多,但是你可以信赖他说过的话。埃德蒙的话太多了,我根本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他所说的全部。” 她们漫无目的地走着、聊着,等到莉亚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走向了浣衣房。大主教让她去叫希亚拉医师,顺便将要来的草药浸泡在热腾腾的肉汤中带过去,但是她把这个任务完全抛在了脑后。莉亚刚拉起索伊准备往药馆那边走,突然看到在浣衣房的遮阳篷之下站着狄埃尔伯爵和瑞奥姆。看到他出现在这里,莉亚心中升腾起一丝警觉。大主教允许他进来了吗? “往这儿走。”莉亚抓着索伊往前走,小声说道。 等到她们走近浣衣房,莉亚才隐约听清了他们的对话。狄埃尔看到她们俩走过来,脸色骤变。 “我昨晚喝太多苹果酒了,姑娘。你要原谅我,现在我脑中对于昨晚的记忆一片模糊。如果按你说的,我昨天答应每一年给你五马克,”他摩挲着额头,考虑着,“那你可以在我的宅邸……”他叹了口气,“在兰贝斯宅邸工作。对,那个地方不错。那里靠近科摩洛斯。既然你是贱民,那应该没有去过那里吧。我会提前支付你一些工资,让你当作路费。”他在钱包里掏出一些钱币,塞入她的手中。“我会和管家交代你要过去的。” 瑞奥姆的声音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事实上在莉亚听来有些惧怕的意味。“但是您说过……” “兰贝斯,”他强调道,一只手熟练地抚上她的脸颊,仿佛做过很多遍。“我知道你很担心那个铁匠会说些什么。科摩洛斯有非常多的铁匠。他会跟着你走的。就算他靠做马钉鞋营生,也赚不到五马克的。”他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俩得在王太后回来之前离开,这才是明智的选择。马上就离开。那里来了个好姑娘,啊,莉亚。我正想找你讲话呢。” 一听到莉亚的名字,瑞奥姆的身体就僵住了,脸上露出震惊而扭曲的神情。她的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刚刚哭过。双手握在一起,没有像平时那样揪着她那沾着尘泥的外衣,而是绞着自己的手指。她看向莉亚和索伊,眼神中夹杂着憎恶与羞耻,脸色变得惨白,向狄埃尔行了屈膝礼之后,就擦着眼泪飞快地逃走了。 狄埃尔并没有对她表示什么,见她终于离开,便从浣衣房大步走了出来。他殷勤地向两位女孩鞠了一躬。“我的姑娘,你真是美丽,”他对索伊说道,又一次向她鞠了一躬。“怪不得瑞奥姆这么讨厌你了。大主教居然没有把你从厨房里放出来?怎么回事,他是死了吗?” 莉亚瞪了他一眼,于是他举起手说道:“开玩笑,只是玩笑罢了。我以前只在吃饭的时候见过这个美人一次。当时虽然我上去搭讪了,但是她没有理我。 反而是另一个女孩,布琳,聒噪得很。但是索伊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后面像是隐藏了无数秘密。啊,她脸红了!” “您真是令人讨厌,”莉亚上前一步挡在索伊身前,“谁让您进来的?” “你这样说就有失待客之道了,一点也不乖巧,”他回答道,“在我的百里区,要是仆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冒犯尊贵的客人,可是要被鞭打的。” “但这里并不是您的百里区,”莉亚反驳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骑着马进来的。”他双臂交叠,答道。 “从大门进来的?” 他摇摇头,“那几乎不可能。我骑着马到了那边一座山的山顶上——那边那座庞大的山。”他指向托尔山,“我在那边发现了一条小路,一直通向后墙。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当时在树林里迷路了一阵子,但是后来又找到了方向。然后我现在就在这里了。你自然是不会把我关起来的吧?” 莉亚看着他,面露惊奇。 “你肯定想不通我是怎么走过那些灵石的。”他说道,“因为我没想伤害任何人,所以它们只不过对我摆了臭脸。毕竟它们只不过是上面刻了各种脸谱的石头。”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您已经违背了大主教的规定,”莉亚说道,“他会决定怎么处理您的。” “我会遵守他的指令,听他的话。”狄埃尔回答道,“我并不是圣骑士,所以不能要求这里能够庇护我,但我现在同样需要庇护。” 莉亚不确定应不应该相信他。狄埃尔是真的弃暗投明了吗?他真的是出自真心的吗?“您得亲自去见大主教,向他请示。您也知道,他生病了,需要休息,所以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见您。” 狄埃尔的嘴角又不觉勾出一抹笑意,“你会对我的耐心感到惊讶的。” 莉亚从他话中听出了另一种意味,不由地皱起眉头。听起来他真正想说的是“固执”,而不是“耐心”。“您为什么在和瑞奥姆·娜梵德讲话?” “这和你有关系吗?” “让我来评判一下。她刚刚都哭了。” “女人们喜欢流眼泪,仿佛是受到了诅咒,大部分都这样。” 莉亚看着他,耐心地等他讲下去。此时无声胜有声。 “昨晚在五月柱旁边跳舞的时候发生了一个误会。当时,有当地的一个铁匠为这个女孩举着火把。你能看出来,他对她完全着迷了。于是当我赢得吻她的机会时,他就表现得不那么友好了。”他举起双手,“他本身占有欲就很强,喝了苹果酒之后就更加丧失了理智。你肯定看见了草地那边有一只摔碎的酒桶吧。昨晚那只酒桶后来套在了他的头上。他有两个朋友还想帮他,最后也和他一样,被酒桶套在头上。”他怪笑道,“那个家伙真是个笨蛋,他还以为她会放弃我给予的机会,而去接受他那毫无价值的给予。你可以问一下村民们事情经过。他们目睹了整个过程。” 莉亚猜想还有很多内情他没有说出来。但是现在并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去宅邸找普雷斯特维奇吧。” “那个秃顶、臭脾气的老头?”他嘲弄地问道。 莉亚咬牙说道:“他会带您去见大主教的。” “非常好。”于是他动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莉亚,“这几天天气很好。今天我想用鹰打猎。请你帮我安排一下。猎鹰或是普通的鹰都可以。我可不喜欢用赤隼狩猎。” 他的这些话让莉亚心中一惊。他的眼神似乎包含了很多言语以外的意味。狄埃尔转身离开,快步向宅邸走去。 索伊缓慢地握住莉亚的手,轻声说道:“他……他真是个危险的人。” “科尔文说他是这个王国内最厉害的剑客,”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回答道,“但是恐怕他本领再怎么高超,也没法为人所信服。可怜的恰娜。这个人太冷酷无情了。” “我们回厨房去吧。那里让我感到安全。”索伊提议道。 “我得先去趟药馆。”莉亚想起来她的任务还没完成。 “我跟你一起去。” 她们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到了药馆。突然,门打开了,格特明·史密斯抱着头从里面走出来。他双目血红,面庞痛苦地扭曲着。但是当他看到莉亚和索伊的一瞬间,他原本痛得抽搐的脸庞突然阴沉下来。 “索伊。”他双目骤然放光,轻声唤道。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十章 背叛 索伊猛地抓紧莉亚的手,把莉亚吓了一跳。格特明头顶缠着绷带,慢吞吞地从药馆门前的石阶处走下来。莉亚强烈怀疑他可能就是冒犯了狄埃尔的那些年轻人之一。 “你昨晚为什么没来?”格特明无视一旁的莉亚,径直问向索伊。 “我当时和帕斯卡在一起。”索伊含糊不清地小声回答道。 格特明显然没有听清,“什么?” “她和帕斯卡在一起,”莉亚突然说道,“你看上去很糟糕,格特明。” “我有和你讲话吗?”他向莉亚吼道,然后继续转向索伊,愤怒地说道:“你昨晚没有来五月柱跳舞。是因为阿斯特力德对不对?他告诉你了?我当时看到他从外面偷偷摸摸地走过去。他大概是偷听到我们讲话了。” “我……”索伊颤抖着说道,“我……我昨晚不想走,不想离开大教堂。” 莉亚看到格特明露出苦涩而失望的神情。他看起来羞愧、愤怒而绝望。还有一年他就要离开米尔伍德了,他还指望在圣灵降临节上增进与索伊的感情,而现在他的美梦泡汤了。很明显他根本对索伊自己的感受视而不见。大多数男人都有这样的毛病。 “阿斯特力德。”他咬牙切齿地念叨着,怒火中烧地摇着头。 莉亚突然有些担心阿斯特力德,于是她抓住格特明的袖子,低声警告道:“你不要动他。” 但是格特明的反应出乎人意料的强烈。仿佛是开水烧滚之后的水壶突然被人拔了盖子,一阵急促的水流伴着“咝咝”的声音喷涌而出。他的脸庞扭曲着,怒不可遏地朝莉亚咆哮道: “不要碰我!不然我发誓我也会把你揍一顿,管你是不是猎人!就算你老是拿着一把剑,背着一把弓在大教堂里面趾高气扬地巡逻,我也能一拳头就把你打趴下!一拳头!”他高高地举起拳头,愤怒地颤抖着,“你什么都不是,莉亚!你生下来就什么都不是,死的时候也会同样如此!我们都是这样!我们每个人!我讨厌这个地方。”他的拳头颤抖不停,“如果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发誓会把你揍得浑身淤青。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我们在这里都不算什么。我真是太讨厌这样了。” 莉亚感到心中燃起了一片熊熊怒火。格特明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他愤怒、羞愧到了极点,像是要把每个人都狂骂一遍。她完全可以一下子就把他撂倒在地。他以为自己是谁,居然这么跟她讲话?他,只不过是一个混混。而她已经随着马丁训练了将近一年;她为了保护大教堂将王太后的手下制服,甚至还把一个男人从马上扔了下去;她和一个杀手面对面搏斗,虽然差点溺死,但最后还是反败为胜。这个破了脑袋的铁匠又算什么东西? “莉亚。”索伊声音颤抖着叫了她一声,想要提醒她不要冲动。 莉亚此时此刻只想狠狠地羞辱格特明,为了手臂上那些他造成的淤青,为了那些被他折磨的贱民们。如果大家听到他被她,一个猎人,打倒在地上,会有什么反应?她才不是一无是处!她使用灵力比科尔文和埃德蒙还要厉害。那天早晨她用那样一种方式捍卫了大教堂,只不过格特明永远不会了解。她不仅仅是一个贱民,她还来自普莱利。而现在她是一名圣骑士了。但是圣骑士考核中,灵石问的问题在她脑中响起。 你是否会对所有人都秉持正义?你是否不会伤害任何人,除非灵力命令你这么做? 格特明话语中的鄙薄之情倾泻而出,“你可以随意穿得像个男孩一样。你可能还觉得很开心!但是你永远也做不到像乔恩·亨特那样。你永远也不可能像他那样优秀。为什么老头会选你当猎人?我一直想不明白。应该选我啊。我才应该被选中,而不是你。” 莉亚想起自己许下的誓言,只能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艰难地咬牙警告道:“别碰那个男孩。” “不然呢?难道你会来阻止我?不,你只会向老头告状,你以前就只会把我做的事情告诉他。我知道他讨厌我。他可能会让我现在就走。反正我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待一年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莉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索伊说道:“我们走吧,索伊。” 莉亚抓住索伊的手,想要拉着她离开,格特明却突然一把揪住她肩膀处的衣服,想把她拉回来继续羞辱她。但是在抓住她外衣的时候,他也抓到了她的银丝软甲。 灵力开始在莉亚体内沸腾起来,一道冰与火之墙在莉亚周围浮现,莉亚没有想到这面墙会如此强烈与凶猛。她想,这可能对于格特明来说,就像抓到了一束闪电一般。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指感到一阵燃烧之后的麻意,仿佛被一阵强大的力量所击到了似的,连连后退了几步。他的手红肿起来,就像被熔炉的内壁烫过一样。击退他的是灵力,而不是莉亚。她根本没有召唤灵力去攻击他,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她反而一直在平息怒火,控制自己想要教训他的强烈欲望。 格特明死死地瞪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莉亚冷笑,对他警告道:“不要碰我。” 每一年圣灵降临节结束之后,圣学徒们都会和他们的家人一起回到自己家的宅邸和城堡之中。在这一年没有见过家人的老师,也可以离开大教堂一段时间,与家人相会。这段时间,回廊是被锁上的,不对外开放。贱民们还是得继续劳作,但是心情好的时候更多了,因为不用忍受圣学徒们的大惊小怪。自从王太后像一阵龙卷风席卷而去之后,这片土地又重归宁静。新的时节将要开始。每当临近这个季节结束,都是非常安宁的时候,因此莉亚总是很喜欢这段时间。 但是科尔文的离开让莉亚心中怅然若失。 在他来米尔伍德之前,莉亚经常会去那些和他一起待过的地方,回味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比如梅德罗斯的小屋所在的禁地,比如朝圣者驿站阁楼上的梯子。她经常会去那些地方,回想他当初的模样。但是自从他在米尔伍德待过一阵子之后,这里就到处都是他的足迹——草坪上,橡树旁,苹果园里。特别是苹果园,她现在每次去那里都会想起那时他冰冷愤怒的目光,便会不自觉感到心中一阵刺痛。那段经历虽然已经是好一阵子前的事情了,但莉亚记忆犹新,那种心痛的感觉也丝毫未减。 他离开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她真的相信他们再也见不到了吗?大主教近日依然被病痛折磨着,嘱咐莉亚在这片地方巡逻,以免王太后突然回来。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附近,不知道他们的敌人是不是还潜伏在树林中。她很想去那边看一看,但是碍于大主教的命令,还是没有行动。 狄埃尔每天至少会找莉亚一次。他和科尔文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经常说个不停,讲话风趣热情,然而很浅薄。她跟随他出去狩猎两次,他对她表现得很有礼貌,也很感激,但是总是会要求她走到更远的地方。但是莉亚觉得再走远就不安全了,于是总是拒绝他,但是他仍旧会不断地要求她。他很了解这项运动,也深谙此道。但是莉亚不信任他。出于某些原因,大主教还是让他留了下来。 在圣灵降临节结束后的第三天,一个黄昏,莉亚正在这片地区的边缘巡逻,仔细留意有没有人入侵的迹象。她来到比较远的鱼池边上,正准备走向苹果园。天色已晚,莉亚听到那片茂密的草丛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莉亚僵住了身子,紧紧地盯着那片地方。她不自觉地拿出了匕首,逐渐走近脚步声发出的地方。那是一阵男人的脚步声,正飞快地沿着山坡走向苹果园。莉亚此时心中忐忑不安。脚步声越来越明显。 她停住脚步,握紧手中的匕首。接下来要怎么做?她可以直接去告诉大主教。但是他可能会跟着她过去。问她为什么要去苹果园?难道是来偷苹果吃的? 莉亚随着脚步声潜入苹果园中。枝叶在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四周非常安静,没有枝叶折断的声音,也没有苹果从根茎上拧下来的声音。她尽可能放轻脚步往前走去,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地面的动静,希望能发现一些危险的信号。这个人是怎么通过灵石的障碍的?她一步一步走入了苹果园深处,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她左边的阴影处响起: “你很快就发现了我。” 是科尔文。 莉亚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他。他从她附近的一棵树的树干处慢慢走过来。他的皮外套上面满是尘泥,手指上也沾 满了泥土。他的衣服上沾到了大大小小的树皮和荨麻刺。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她以往在比尔敦荒原转了一圈回来时的样子一般。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嗓音低哑地问道,“科尔文,出什么事了?你受伤了吗?” “你看到我好像很惊讶。”他一脸怒容地回答道。 “我当然很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真的不知道?”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我从来不对你撒谎。你知道的,我没对你说过谎。马尔恰娜和艾洛温去哪儿了?她们也在这附近吗?我只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我本来以为你会亲口告诉我的,莉亚,”他僵硬地回答道,面容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不已,“大主教背叛了我们。马丁把我们引入了陷阱。” 他就像在她肚子上打了一拳。莉亚摇摇头,“不,不可能。” “这种事情我会故意说谎吗?”他不耐烦地厉声说道,眼中夹杂着愠怒与绝望,“拜托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了。你可以帮我,莉亚。你是唯一可以帮我的人。” 莉亚摇摇头,还是对他现在站在她面前感到不可思议,“我不懂。大主教告诉我他不知道马丁会把你们带到哪里去。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不就打破了圣骑士的诺言?发了假的誓言?” 他沉着脸说道:“不要谈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我相信他,但是会不会是马丁背叛了他?我本来一点都不怀疑他的忠心,但是他把我们引入了一个陷阱。但是你可以帮我,莉亚。如果你拿上十字圣球,就可以找到她们的方向。我必须要找到他们。”他的表情看上去更为绝望而悲伤,“我妹妹也在他们手里。”他有些哽咽。 “什么?”莉亚感到自己的大脑难以思考,“她们在王太后的手里?” “不!”科尔文愤怒地说道,“在普莱利人手上!我们中了埋伏。他带着我们完全进入了埋伏的中央。马丁说他们要带着艾洛温回普莱利,回她真正的家。他们把我的妹妹当作人质一起带走了。” “那埃德蒙去哪儿了?”莉亚感到百爪挠心。 科尔文摇摇头,“虽然他们警告我们不要跟着他们,我还是让埃德蒙跟着去了,以防他们中途放了我妹妹。离开那儿之后,我直接就来了这里,但是你知道,我不认识比尔敦荒原里面的路。王太后还有一些手下埋伏在树林里面,所以我只能等到黄昏以后再行动,这样不容易被发现。我知道你会在这个时间巡逻,我希望能遇到你,也希望你能抛下大主教来帮助我。”他用双手抓住莉亚的肩膀,莉亚不禁颤抖起来。“拜托了,莉亚。你必须帮我。帮我救我的妹妹,还有艾洛温。我发过誓要保护她,以我的生命起誓。我许诺过我会保护她的安全。拜托了,如果你愿意帮我履行誓言,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莉亚看向科尔文的双眼,看到他的眼中流露出恐慌。她完全可以想象到他回到米尔伍德的一路上是多么绝望。毫无疑问他记得当时对她是那么无情,记得他当时站在相同的苹果树下对她冷嘲热讽,记得他没有履行之前对她许下的诺言——教她读书或是与她共舞。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但他想要履行职责和保护妹妹的决心远远超出了他的自尊心,促使他跑回来寻求她的帮助。 他滚烫的手指牢牢地抓着莉亚的肩膀,仿佛一个将要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可能已经好几晚没有睡觉了。他饿吗?他最后一次喝水是什么时候了?莉亚看着他脸上忧虑而无助的神情。 一阵柔情与怜悯涌上莉亚心头。就算他曾经冷言拒绝了她,她现在还是会选择帮忙。他当时的嘲讽仍然刺痛着她的心,她现在也无法做到给他一个拥抱来宽慰他,或是表示自己已经完全原谅了他。莉亚的脸庞抽搐了一下,不是因为他把她肩膀抓得生疼,而是因为内心矛盾的情感。选择帮助他意味着又可以在他身边,尽管和他靠近只会令她伤心。 “当然,我会帮你。”她轻声说道,把最后一个字的,你,说得尤其长。 没有任何一位圣骑士会在偶然的情况下突然变得有智慧。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十一章 追逐 大主教躺在床上,莉亚跪在一旁,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大主教也出乎意料地用力抓着她,他脸颊泛红,额头上汗流不止,绷紧了下巴,神情中透露着极度的愤怒和无法忍受的痛苦。 “我要为您做什么?”莉亚迎上他的目光,问道,“科尔文现在正在厨房里拿取路上的食物,我们待会儿在马厩碰面,骑着他和埃德蒙的马出发。” “当然应该如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记得用圣球找到树林里那些侵略者的方位,避开他们行走。我确定……”他突然停住,艰难地喘着气,脸上满是被病痛折磨的痛苦神情。半晌,他虚弱无力的声音又继续响起:“他们……已经……进入了普莱利的边境。或者他们至少……已经在桥堡码头附近,会从那边……摆渡过去。你必须……找到艾洛温。我们……有责任保护她。” 莉亚更加用力地抓紧了他的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大主教?马丁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闭上眼睛,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总是觉得……如果他没有把艾洛温带回去,就是背叛了普莱利。他非常热爱自己的同胞。大灾难已经给普莱利……带去了……极为严重的灾难。他不能住在那里……那儿就像有一场重病,一种癌症在肆虐。” 普雷斯特维奇将湿毛巾敷在大主教的额头上。大主教看起来非常煎熬。 “您会死吗?”莉亚轻声问道,“大教堂会怎么样?” 他吃力地摇摇头,“我的病痛……总是来了一阵之后,就会退去了。到时我的力量会重新回来。虽然我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我还有工作没有完成。灵力已经跟我确认过这件事了。病痛会很快退去的。” 莉亚咬着下唇,同情地看着正经受着折磨的大主教,“万一王太后回来……?” “嘘,”他打断她道,“你要这么快……就带来她……所能产生的恐惧吗?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只有灵力才能掌控我的命运。去吧,孩子。帮着弗什伯爵找到他的妹妹,还有德蒙特的继承人。几天前……我就很确定……你很快要离开了。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原因。普雷斯特维奇……我又要吐了。快去把盆拿来。去吧,莉亚……今晚就出发。” 她又一次抓紧了大主教的手,在他汗水涔涔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便快步从房中离开。阿斯特力德在外面忐忑地来回踱着步。 “他会死吗,莉亚?” 莉亚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就由你来帮他了。每天晚上到边境巡逻一圈,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如果你看到有骑兵,记得告诉他。”她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坚毅地看了他一眼,就匆忙赶去厨房了。帕斯卡和索伊忙碌着给他们准备着食物,打包到亚麻布里和皮袋子里。莉亚已经把十字圣球取出来,系在了腰间。科尔文将包袱背在身上,莉亚拿起她套好了的弓还有三支箭,准备出发。帕斯卡抽泣着,猛地抱住莉亚,作为对她的告别。索伊则温柔得多,只是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帮我照顾好埃德蒙。”莉亚答应了她。 于是莉亚和科尔文便离开厨房,陷入外面的一片漆黑之中。他们徒步穿过大教堂的空地,大步流星奔向马厩。 “他怎么说?”科尔文径直问道,眼神在黑暗中晦暗难辨。 “大主教认为,马丁认定米尔伍德会沦陷,德蒙特也会失势。马丁经历过之前大教堂被摧毁,大灾难肆虐的时期,但是挺了过来。他对家乡一片赤胆忠心。可能他觉得,艾洛温的出身能使她解救正遭受大灾难荼毒的普莱利人民,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把她带回去。” “我本应该料到这一点的,”科尔文沉声说道,“留下一个对两方都效忠的人,总是有风险的。你做得不错,的确应该去和大主教商量下。我很高兴你这么做。” 莉亚在一片黑暗中默然地笑了笑,说道:“我很遗憾上次没有和你们一起离开。这些日子我收获了些许智慧。”她突然看到马厩那边有动静,“马厩里有灯还亮着。” “是马夫 吗?” “不会的,他现在应该已经睡了。”她的手再一次摸上匕首。老天非得让她做每件事的时候都遇到困难吗? “我来看看到底是谁。”科尔文加快步伐,想要率先走过去,但莉亚拉住了他。 “这是我的职责,科尔文。我们一起过去。” 莉亚没有故意放轻脚步,而是径直走向马厩,把门猛地推开。她看到科尔文和埃德蒙的马已经被装好了马鞍。有一人蹲在第三匹马旁边,正在装鞍配镫,看到门打开,便站起身来。 是狄埃尔。他显然因为刚才急匆匆地给三匹马装鞍配镫而耗费了些气力,此刻脸颊泛红地喘着气。“我们要去哪里?”他问道,同时为马系上马具,调节着缰绳。 科尔文看到他以后感到很惊讶,随即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狄埃尔扭回头看向科尔文,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轻轻哼了一声:“拜托了,弗什,不要误解,我要跟你们一块儿去的。你要么在这个女孩面前拿起你的剑来挑衅我,最终只会是你再次遭到羞辱;要么认可我的战斗力和马术都比你强。我也同样希望了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曾设想过,如果在后面跟踪,像赤隼般盯着这姑娘,那么在你们保持警戒,来回巡视躲避的过程中,我早晚能发现她,通过她来找到你。别激动,弗什!我不是在说那个魔链,说的是鸟儿!你们有两个人,而我只有一个人。现在的局面公平得很。不过我们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争论这些事情?我可以帮助你们躲过帕瑞吉斯的陷阱。” “为什么你要帮我们?”莉亚走到埃德蒙的马旁,将她的物品塞入了鞍囊中。 “当然不是为了这一万马克,”他面带嘲讽地回答道,“你知道为什么的,莉亚。”眨动着他厚重的眼皮,看向科尔文,“你们现在在这里无外乎两个原因,要么就是原计划失败了,要么来取马也是计划的一个步骤。愿意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不是这么回事。”科尔文回答道,接着像莉亚一样,将食物放入鞍囊中。 “那让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到你,”狄埃尔加固完最后一根缰绳后,踩着马镫翻身上马,继续说道:“我们得到消息,普莱利的议会一直在密谋如何绑架那个德蒙特女孩。我们在这个百里区的几个线人发现你们的猎人……那个络腮胡的……和北边一些村庄中的密使私会。因此我们可以肯定他也参与了那场密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他也参与了那次普莱利的战争。有人看到他在普莱利沦陷之后参与到几场屠杀之中。他不仅是一个丛林猎人,更是一名士兵。很多人都说他曾经在温特鲁德之战中为德蒙特战斗,也参与到了那场屠杀。你当初看到他了吗,弗什?” 科尔文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从没见过他。普莱利人民曾帮助德蒙特过海。这是事实真相,但战营中没有普莱利人。” 狄埃尔面露怀疑,“我听到的不是这样。他们当时的确在那儿,弗什。” “我也在那儿,”科尔文辩道,“当时老国王在半夜派出假的圣骑士,想要将德蒙特杀死。”他说着,潇洒上马,挺拔地坐在了马鞍上,“带路吧,莉亚。”他对莉亚说道,但是目光并没有从狄埃尔脸上移开。 “我想相信你。”狄埃尔低声说道。 “我才不在乎你信不信。”科尔文生硬地回答道。 “老国王当时背上中了一箭,那支箭的上翎方法是来自普莱利的。这个女孩带着的箭也是用这种方法上翎的。如果这不是一场谋杀,又会是什么?” 科尔文身体前倾,面露厌恶地说道:“埃德蒙的哥哥本来是诺里斯·约克伯爵,但后来因为他圣骑士的身份而遭到杀害。他本来可能也会以叛国罪被捕,可能会在他同僚的见证下参加法庭宣判,但他还是遭到了杀害,就因为他的剑上有圣骑士标记。如果你真的如此追求正义,为什么你还会和那个大肆宣扬法律、歪曲事实来达到目的的女人一同骑马前来?” 狄埃尔同样坐在马鞍上,身体前倾, “因为我知道她也想杀了你。但我知道你的妹妹不想你死。我一直都在试着提醒你,帮助你,赢得你的信任。好好想一想吧,弗什。你可以得到我的所有土地和财富,德蒙特也可以。我想要的只有你妹妹。” 科尔文绷紧下颌,“你觉得我会把她交给你这种人来换取好处?” “别天真了,弗什。当然是这么回事。尽管你把什么灵力、命运,还有古老得生锈的圣书说得天花乱坠,但是我们毕竟是血肉之躯筑成的男子汉。你害怕让她自己做出选择吧,因为你知道她会选择和我在一起的。我们干吗要在这里斗嘴呢,考虑一下我们联合起来会是多么强大。” “我已经考虑过了。你也希望我死的。”科尔文回答道,“我见识过你是怎么对待其他女人的。我亲眼见识过,狄埃尔。我是不会让我的妹妹嫁给你的,这就像把她送上一条受尽折磨的道路。” 狄埃尔面对科尔文的一片指责只是笑笑,“说得好,弗什。说得好。你肯定练习过很多遍如何羞辱我了吧,我猜。”他手里把玩着缰绳,身下的骏马哼哼了几声。“你不相信我。我能理解。信任是要努力获取的,而我又不是圣骑士。我们都同意这一点。但是我们也都同意我能帮到你吧?很明显,我没有和帕瑞吉斯在一起,而是来到这里找你们。我是独立的,而不是她的家臣。她还在酝酿一些计划。我们还剩下一些时间可以阻止他们。” 马厩里只有一盏灯笼亮着,挂在墙上的铁环上。莉亚能清晰地看到那摇曳的火焰倒映在狄埃尔的眼眸中。他是那么迫不及待想要和他们一起出发。无论是想到他能在黑暗中潜行,还是想到他会背叛帕瑞吉斯,都让他感到刺激而兴奋。 莉亚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对这个最强剑客主动加入的请求有些动心,在他们追逐普莱利的过程中,他肯定能帮上不少忙。她系紧马镫,身体坐直。她身下的骏马不安地来回踱了几步,但她并不感到慌张,因为她和这匹马彼此认识。 “如果你就这样背叛了她,你也很可能会背叛我们。”科尔文犀利地指出这一点。 “反应真快。” “你并没有保证你不会背叛我们。” “那有用吗?就算我说了你会信吗?”他慢慢地直起身子,坐回马鞍上,“我会和你一起去,弗什。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可以利用我的优势,我也一样会利用你的好处。我有一种预感,这场狩猎将会让我们铭记终生。带路吧,女孩。” 她看向科尔文,他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情不愿。每一处表情都表示着他并不信任狄埃尔。她能够清晰地从他皱起的眉梢、撇下的唇角处感受到这一点。 “你不用这样看他来获得他的批准,亲爱的,”狄埃尔对她说道,“他内心已经决定好了,他会不计一切代价来救他的妹妹。我也是。你们需要我帮你们躲过一路上守夜人的障碍吧?我们现在骑着马,我想应该不会从地道走吧。” 狄埃尔说得没错。科尔文已经决定了,从他阴沉的表情中就能看出来。 “不,我想我们能很好地解决掉这个问题。”莉亚回答道。她要用十字圣球来找到艾洛温和马尔恰娜在哪里。圣球在一片漆黑中会散发出明亮的光芒,莉亚知道这无法瞒过狄埃尔。但一想到他会知道这个圣球,会知道莉亚能使用这个圣球,莉亚有些不悦。她现在只能少说话,说得越少越好。 她打开腰间的口袋,取出圣球。狄埃尔惊讶地看着她,面露疑惑。 “大主教给我的。”她回答道,某种意义上这么说也没错。她在脑海中构想出艾洛温的面庞,想象着她在面临普莱利人的扣押之时会是多么焦虑和恐惧,他们或许还会逼着她和语言不通的人结婚。莉亚看到了她恐惧的双眼、暗色的发丝,同时让自己陷入了需要找到她,需要找到一条安全的道路来帮助他们寻到她的意念中。 圣球呼应了莉亚,开始飞速旋转,然后清晰地指明了方向。莉亚向狄埃尔投去挑衅的目光,“试着跟上我们。”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十二章 幸运果 莉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发现一大片结满浆果的灌木丛。他们已经逐渐深入比尔敦荒原,这里野草丛生,荆棘遍布,但有幸的是还有取之不竭的已然成熟的紫色浆果。此刻天色已晚,莉亚热得汗流浃背,筋疲力尽。科尔文和狄埃尔则在后面艰难地跟着她。科尔文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合眼,再加上这一路在马背上的颠簸,他现在坐在马鞍上摇摇晃晃,就快要支撑不住了。而他们的坐骑浑身都沾满了泥泞和污秽,累得直吐白沫。 “让马儿休息一会儿吧。”莉亚提议道,靠近灌木丛停下马,接着从马上爬了下来。 “还没完全天黑,”狄埃尔提出异议,“继续走吧。” “我们今天把这几匹马折腾得不轻,”莉亚说道,“我们之中也有人需要休息。”她在灌木丛边上蹲下来,从带刺的根茎上面摘下一串果子。这种果子圆嘟嘟的,看起来美味多汁,莉亚忍不住尝了一下,发现很甜,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涩。这块地方的日照很好,所以得以开花结果,并且果子的味道也很不错。 狄埃尔的坐骑已经气喘吁吁,鼻孔喷气。他不是很开心地看着这片灌木丛,问道:“那些是什么东西?糙莓?” “在这片百里区我们叫作簇莓,”她回答道,“小心点,不然会被茎蔓上的刺扎到手。果子很软,得赶快吃了。”她又将另一个果子塞入口中。每一个软软的果子中都有几粒坚硬的种子。“它们不能放,所以你们吃,就吃个够吧。” 科尔文从马鞍上滑下,走了过来,满脸憔悴,疲惫不堪。看到他双眉紧蹙,眼周围布满细细的皱纹,莉亚认出了这是他易怒的状态。他每次疲惫的时候都容易发火,因此莉亚并没有跟他说话。 “现在还早,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狄埃尔又出声抱怨道。 莉亚觉得他这样讲很冒昧,回答道:“不,我们难得在路上遇到比蘑菇美味的食物,是你在浪费这样一个填饱肚子的机会。在野外,每当路上出现了上天赐予的礼物,比如兔子,或是小鹿,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停下脚步,好好品尝野味。要随时准备着迎接上天的礼物,并且保持感恩的心。” 科尔文伸出的手不小心被刺扎到,飞快地缩了回去。莉亚摘了好多果子,盛满了手心,便分了几个给他。她的手指比科尔文更加灵活敏捷,摘果子的过程中就没有被刺扎到。科尔文接过她的果子,对她感谢地点了点头,接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莉亚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又多摘了几个,审度着哪里的果子比较容易摘到,而不会被刺扎到。狄埃尔端详了她一会儿,沉着脸从马背上下来,加入了他们。他在摘果子的时候也被刺扎到了手,但他没有接受莉亚递过来的果子,坚持吃自己摘的。吃了几个之后,他的表情稍稍放松。 “你觉得他们现在离我们有多远?”他问道。 “我不知道,”她如实回答道,“我们和他们并不在同一条路上。” “我所不明白的是,”他走回来,露出愠怒的表情,“我们并没有跟着他们走,但我们在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行进。这让我完全想不通。一个金色的小球怎么会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我无法解释,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但是的确管用。” “但是它是怎么运作的呢?它可能会把我们带去随便任何一个地方,或者什么地方也到不了。你怎么知道它不是把我们带去达荷米亚?” 莉亚看向科尔文,发现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狄埃尔的声音中充满了狐疑和不信,圣球永远不可能听他的指令运作。 “达荷米亚在南边,”科尔文不耐烦地回答道,“我们正在往北走。” 狄埃尔看起来更加恼怒,说道:“我当然知道这一点,弗什。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小东西上面。一个装饰物。你们甚至不知道它是如何运作的。” 科尔文抓起另一串果子塞入嘴里面,“我不需要知道它是怎么运作的,也还是相信它。你并不相信灵力的存在,所以任何解释都不会让你满意吧?随便你怎么想。” “我并没有说我不相信,只是我从来没有足够的耐心去应付灵力。” 科尔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走,没人拦着你。”他回头看向莉亚,感谢地点了点头,然后僵硬地站起来。他把手中最后一个簇莓给了莉亚,说道:“我来喂马。” 她眼神锐利地看着他说:“你需要休息。” 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反驳,但还是说道:“让我先帮忙喂马。如果一切都没问题的话,我今天第三个守夜。” “筋疲力尽了啊,弗什?”狄埃尔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一直在马背上奔波。”他搭上莉亚的肩膀,“莉亚,到我值夜的时候记得叫醒我。” “我会的。”她答应道,心里希望狄埃尔别再对着他们阴阳怪气地笑了。 莉亚在午夜时分醒来,斗篷下的身子不禁瑟瑟发抖。没有人来叫醒她,四周非常安静,只有老橡树树枝粗粝的摩擦声,和树叶在风中的“沙沙”声。远处,一只青蛙呱呱地叫。她抬头看向夜空中星星的方位,发现早就已经过了轮到她放哨的时候了。狄埃尔会这么仁慈吗?她不大相信。她站起来看了看四周,发现狄埃尔的头枕在胳膊上,已经睡着了,甚至能听到他清晰的呼气声。莉亚此时真想过去踢他一脚,他竟敢在放哨的时候睡着了! 莉亚感到有点冷,搓了搓手臂,从帐篷旁边走过去,看到三匹马还被完好地拴在那里,松了一口气。马上就要黎明了,她准备喊科尔文起床。她躺回地上,靠在他身边,这样就能在黑暗中清晰地端详着他的眉眼。这次和他一起来比尔敦荒原,心境已和上次完全不同。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在黑暗中害怕地哭泣,也很容易因为他的暴躁和不耐而闷闷不乐。一旦她被心中的恐惧掌控,就无法操纵圣球运转,那对于科尔文来说也就派不上什么用处了。这些事情对她来说,都是埋在心中羞耻的记忆。而现在,他睡在她身边,浅浅地呼吸着。莉亚很想替他将额上的碎发捋平,但是不敢碰到。一种强烈的感情随着她这样的想法倾泻而出,她几乎控制不了自己伸出手去。 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转过头不再看他,开始思考他们现在行走的路线。在将地形梳理过一遍之后,她得出结论,圣球正在把他们带向东北方向。她觉得他们百分之五十可能会被带往桥堡码头。那个城市距米尔伍德有两天骑行的路程,是连接达荷米亚和普莱利贸易交流的主要港口城市。她今年去过那里一次,因为大主教派她去采买供给品,而只有那个城市才有这种东西。但是如果他们要去桥堡码头,圣球是不是会为了躲避王太后的手下,把他们领到沼泽地去?那他们的速度就不得不放慢。但他们的猎物会不会考虑到主路都受到了监控,继而也选择一条通向普莱利的不同寻常之路呢? 猎人是耐心的,猎物是大意的。 莉亚心想,在他们追逐马丁的过程中一定要慎之又慎。马丁知道她有十字圣球。他可能猜到她正在追逐他,会保持警惕,慎重而行。莉亚的直觉告诉她,那次他并没有去追捕斯卡塞特,而是偷偷跑到了普莱利,和其他人密谋如何劫走艾洛温。或者在他带着她来到了如此接近普莱利的地方,忍不住把她掳回了普莱利,而对大主教的忠诚之情则被他抛之脑后。他在离开的时候已经作出决定了吗?她回想起那时他要离开去追捕斯卡塞特,莉亚伤感地抱住他,他看向莉亚的眼神就仿佛有许多难言之隐。那时他是否想起了自己将要背叛他们? 莉亚对于马丁的举动感到非常失望。大主教一向非常珍视、看重忠诚这个品质。可以肯定的是,马丁内心觉得自己的举动是正当的。如果米尔伍德真的要沦陷了,那么她要逃去其他哪一座大教堂才会安全呢?她倒是不如潜入普莱利和她的乡民们在一起,他们还会保护她,掩护她。想到这里,莉亚绷紧下颌,摇摇头。艾洛温现在可能就在附近的某一个地方,惊惶失措。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真的到来了。但马尔恰娜极有可能仍旧保持冷静和敏锐的洞察力,伺机逃跑。 莉亚从旁边的橡树上扯下一根细小的枝叶,绕在手指上玩。她不想伤害普莱利的人民,因为他们也是她的乡民。怎么样才能不用暴力的手段将这个女孩解救出来呢?她没有主意,这就和她当时去朝圣者驿站解救被阿尔马格劫持的科尔文的心境一样。她只知道她必须要试一试。莉亚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够说服马丁自愿放了艾洛温,让他相信大教堂不会沦陷在王太后和她下属的手中。 科尔文的声音像是幽灵一样从她身边传来,“现在轮到我放哨了吗?” 莉亚转头看向他,轻轻地按住他的肩膀:“狄埃尔睡着了,我刚醒不久,在黎明的时候我会叫你起来。” 科尔文冷哼一声:“他睡着了?” “他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那么累。” “不要为他说话,莉亚。” 莉亚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我可没帮他说话。以后就不让他放哨了。去睡吧。我敢肯定你还很累。” 科尔文缓慢地坐了起来,扭了扭身子,转向了莉亚,“我已经觉得好多了,而且他睡着的时候,我们讲话可以更自由。你 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我想我们现在应该还在比尔敦荒原。”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不要开玩笑。”他在黑暗中喃喃道。 “打趣和玩笑还是有区别的。我们现在沿着比尔敦荒原的路径,前往桥堡码头。” 他屈起膝盖,双臂撑在膝盖上,将下巴枕在手臂上面。他和莉亚坐得很近,这样就算他小声说话,她也能够听到。“桥堡码头一直臣服于德蒙特。好多年前的内战中,当时塞弗林·德蒙特正在和普莱利谈判,老国王在那时候召集了一支队伍威胁要攻打他。德蒙特想要赶回自己的国家,但是大桥全被毁坏。桥堡码头就派出船把他渡回去,但是他们不幸被抓,最终被烧死了。不久之后,梅思福战役就爆发了。我怀疑那个城市的几位官员也参与了谋划这场战役,所以我相信他们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莉亚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她的背轻轻地碰到了科尔文的,“他们会帮我们解救她吗?” “我想会的。”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需要盟友。”说完她便不再吭声,不想打扰他的思绪,也不想逗他惹他不开心。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远处青蛙的叫声,一言不发。 科尔文温和的嗓音传来:“你为什么会帮我?” 莉亚猜到他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也一直在脑中思考,如果他问了这样的问题,她要怎么回答,演练了无数遍,就好像要决定怎样从一个还没熟的果壳中剥出果仁来。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合适,于是只是简单地回答道:“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她用阴阳怪气的语气继续说道:“你需要别人来好好照顾你,我的弗什伯爵大人,内阁的成员之一。”她用手肘轻轻地撞了下他的肩膀。 “没错。”他语带自嘲地说道,然后小声地清了清喉咙,“你想过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我答应过会奖励你。” 她没有说话,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她无法把此时心中的所思所想说出来,也不能向科尔文要求她最想要的承诺,她也知道他永远不可能说出来。所以她只是在逐渐拉长的静默中等待着。此时无声胜有声。 很明显,这样的安静让他有些焦灼。 “莉亚?” “嗯?” “你有没有……听到我的问题?” “嗯,”她简短地回答道。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责备过她太聒噪吗?“你不欠我什么,不需要教我读书或是铭刻,也不需要陪我在五月柱周围跳舞。我免除你答应过我的所有事情。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很孩子气。你当时倒在厨房前,身上血迹斑斑,呕吐不止。我当时没有把你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只是把你当做获取我想得到的东西的工具。”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我逐渐意识到,我最想要的其实是你的友情。这就足够了。我本来以为我前几天失去了这样东西,但是当你回来寻求我的帮助的时候,我知道真正的友情是不会轻易破裂的。既然你愿意放下自尊来找我帮忙,那我也会放下自尊帮助你,不需要什么回报。你需要我的帮助,而且我也喜欢马尔恰娜和艾洛温。并且你没有足够的计谋能战胜马丁。我知道他是怎么思考的,可能可以帮上忙,当然也可能帮不上。” 这一次,科尔文沉默了。莉亚也没再说话,时间就像一汪甘甜的溪水,从他们之间静静流过。 这时,另一个声音打破了安静。“已经快要黎明了吗?”狄埃尔问道,“你们在那里窃窃私语的这段时间,本来可以去给马儿上好鞍,我们就能出发了。我发誓,你们俩是这个国家最大的两个蠢蛋。”他坐起身,瞪着他们,眼神像刀片一样犀利,“你们这样叽叽喳喳,别人怎么能睡得着?” 莉亚看向科尔文,看到他眼中冒出怒气。不知道狄埃尔偷听到多少他们之间的谈话。 “你才是应该被责备的那一个,”她站起身说道,“你在放哨的时候睡着了。如果你在战争中这样,一定会被鞭打。以作为惩戒,我会没收你的口粮。你只享受簇莓的美味吧,大人。当你有职责在身的时候,就必须尽全力完成它。或者你可以选择自己一个人继续前行。” 她语气严厉地说完,等着他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做,但内心却很担忧他到底偷听到了多少。 我们不用对大灾难感到害怕。这只是在世上为非作歹的那些意念的体现。当野草的种子播种下去之后,它便开始生长。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会比独自行动时更容易产生邪恶的想法。如果你被迫加入一群人中,那么你最好脱离开来。千万不要让任何人左右你的想法。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十三章 普莱利的复仇 他们来到一片泥沼地,附近没有其他的路,所以他们只能从这里跨越过去。马儿们艰难地在泥潭中前行,驼着人在一片散发着恶臭味的泥水中前进真是一点儿都不容易。一大群嗡嗡的小虫和蚊子纠缠着它们。莉亚听到狄埃尔和科尔文在低声争吵着什么。周围的橡树干瘦而萎靡,枝叶不是正常的棕褐色,而是病态的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一股浓厚的馊味,挥之不去,却又莫名的熟悉。他们越是往里面走,这股味道就越是明显而刺鼻。等到一片大海呈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终于知道了那股臭味的源头。 狄埃尔出声道:“但你不只是圣骑士,你也是一个男人。但愿你某一天能意识到这一点。” 科尔文一言不发,只是突然策马快行,使得周遭泥点四溅。他很快赶上了莉亚,与她并驾齐驱。莉亚的目光盯着不远处,一片连绵起伏的小山丘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橡树。他们终于有望摆脱深陷的泥潭,走到那边的山丘上面。 科尔文压抑着怒火说道:“如果我让你用弓箭射死他,你会答应吗?那个男人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莉亚回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们已经要到杀人的地步了吗?也许我可以射他的马。他又怎么烦你了?” 科尔文目光晦暗地说道:“没什么。他就是觉得所有男人都应该像他一样,并且他有责任帮助他们都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良心肯定会很痛,如果他有良心的话。” 她点了点头,继续策马前行,“你闻到了吗?” “我们现在已经接近普莱利和比尔敦荒原之间的那条河了。你觉得我们离桥堡码头还远吗?” “我不知道,”莉亚回答道,“我希望我们走到前面的山丘上之后,能看到远处的景象。但是山丘上好像有很多树。我只知道我们在往东面走,而桥堡码头就在东面。” “该死的臭虫子!”狄埃尔在后面咆哮道,“这里简直是这个国家最讨厌的地方。” 莉亚瞥了眼科尔文,摇了摇头,“这片荒原有它独特的美,我先前也没有意识到。直到马丁带我在这里训练之后,才有所领会。啊,这里的地面更加结实。” 当他们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莉亚便从马上下来,让疲惫不堪的马儿歇一歇,牵着它往前走。她再一次启动圣球,指针旋转了几圈之后便缓缓停下。这时,她周围突然围绕过来很多的蚀心邪灵。他们满满地围在她身边,吸收着她的意念和圣球中的意念,接着在她身边低低地嗅着、低泣着。圣球上面有一道亮光一闪而过,那行总是困扰着莉亚的繁复文字便浮现在了它光滑的表面。莉亚身体一僵,心中惶惑不安。 “你感觉到了吗?”科尔文牵着马走在她的旁边,迎上她的目光。 她点点头,“它们很浓密。我不知道是圣球还是我们把它们吸引过来的。” “把圣球收起来吧。”科尔文说道,然后开始安抚他那被蚀心邪灵搅得暴躁不安的坐骑。 莉亚将圣球收起来,拿出她的弓和箭。 “怎么了?”狄埃尔追赶上他们,眼神在树林中扫视了一圈,突然变得警惕起来。 “我得先去前面看一看情况。”莉亚把手中的缰绳递给科尔文。 “不,让我去吧。”他把缰绳递回去,但是莉亚摆了摆手。 “我比你更擅长这件事,”她说道,“你们俩动静都不小。” 科尔文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收回手,点了点头。于是莉亚便拿着弓箭继续爬上山坡。她惊讶地发现蚀心邪灵仍在她身边嗅着。它们来自不可见的国度,发出“嘶嘶”的声音纠缠着她,这让她感到有些肮脏。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意识到,身着银丝软甲让米尔伍德的安宁一直伴随着她。以前每次和马丁一起,或是独自来比尔敦荒原时,这片荒郊野岭都让她感到非常危险,难以掌控。但是在她成为一名圣骑士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不管她去哪里,米尔伍德的平静祥和都伴随着她。在蚀心邪灵纠缠她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周围的灌木从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橡树,橡树上面缠满了参差不齐的藤蔓,上面的叶子呈现出深红棕色。无数条蜿蜒曲折的藤蔓铺散开来,直至乔恩·亨特的墓穴附近。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有毒的藤蔓缠绕着的橡树。她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它们,但是藤蔓已经伸展到了地面,莉亚只能步步谨慎,来回转动着身子,以防踩到地上的藤蔓。走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感应到灵石的灵力,抬头一看,果然有一块燃烧的灵石赫然矗立在山顶上。 在山顶之上有这样一块巨石,但是表面已经有所磨损。灵石嵌在巨石的东面,但是表面已经烧焦得发黑、破裂,因此莉亚看不出来上面到底印着一张人脸还是怪兽。这块已经熔融的石头上面有两个凹痕,应该是灵石眼睛的所在之处。这双眼睛因为烈火的燃烧而散发出红色的光芒。灵石掩映在丛密的毒性叶子中,周边的每一棵树上也都缠绕着藤蔓。灵石将她逐渐吸引过去,轻声对她说话,让她触碰它。莉亚小心翼翼地靠近, 仔细留意着附近有没有脚步声之类的动静。但周围只有一大片原始丛林。巨石散发出热意和光芒。 树林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灵石发出的轻声细语。蚀心邪灵还围绕在莉亚身边,低低地哼唱着。莉亚强忍住翻腾而出的恶心感,缓慢地走向这块火噬之后破败不堪的灵石。 想要触碰灵石的欲望达到了巅峰。 莉亚从那双炽热的眼睛中感受到了灵石经受到的是怎样的痛苦与折磨,那是她无法体会到的蚀骨之痛。灵石哀求着她熄灭火苗,结束这痛苦的一切。接着她回想起大主教赐予她的神力,驯火神力。 于是莉亚伸出手,按在灵石那残余的鼻子上面。她相信自己的手心并不会被灼烧到。果然,她只感到了热量和温度,但并没有灼烧的感觉。实际上,这么多年在大主教的厨房工作,她似乎没有一次烫到过自己。眼下这块石头的表面十分粗糙,伤痕累累。 “我解放你。”她轻声说道,召唤出灵力。 突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斯卡塞特的脸庞。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正躬身于一块守卫大教堂的灵石之前,正在直直地盯着她。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所在,就像她也知道了他在哪里一样。这一瞬间,他们的思维联结在了一起,他的意念狠狠地冲击着她。 找到你了! 就算他们之间隔了这么远,他还是将灵石作为桥梁,联结起他和她的意念。他所有肮脏而沉重的意念注入莉亚的脑中,让她心中充斥着恐惧和无望。他想逼迫她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但他没有料到,她已经是一名圣骑士了。 “我解放你。”她又一次低语道,更加专注于自己的意念,终于将灵石里面肆虐的火焰熄灭。 火焰摇曳着逐渐黯淡下去,皲裂而坑坑洼洼的石头也逐渐冷却了下来。这块灵石并没有负隅顽抗,也没有愤怒地挣扎。在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后,石头便四分五裂,散落成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碎石。斯卡塞特和她之间的联结也随之而去。她长舒一口气,庆幸这块灵石不像先前其他灵石那样顽固地抗拒她。她的手掌和手指上面都没有留下水泡。她转过身,看向山丘的另一面。树林似乎更加茂密,郁郁葱葱,大多是蕨类植物和猫薄荷。 她心中不禁泛起沉重的担忧。斯卡塞特还在米尔伍德之外的丛林中,而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在哪里。 在提醒狄埃尔和科尔文不要触碰有毒的植物液体之后,莉亚带着他们沿着山脊走向了山坡的另一面。这里和之前他们走过的地方完全相反,土地肥沃,树林茂密。她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比尔敦荒原。他们匆忙地策马前行,心知要在黎明前抵达城镇非常不容易。 圣球带着他们绕过密密麻麻的丛林,向着北边行进,而不是东边,这让莉亚感到有些意外。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枝,从上而下地勾卷着,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因此他们无法看到远处的景象。这一路有很多隐蔽的沟壑,一不小心便会掉下去。不过圣球带着他们穿过好几条狭窄的道路和暂时搭建的小桥,这些都是当地的樵夫自己建造的。 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莉亚加快步伐向前走去。又有男人们的呵斥声传来,像是在厉声命令着什么。莉亚抬起手,示意科尔文和狄埃尔停下。她从马上跳下,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这是谁的声音?艾洛温的?马尔恰娜的?他们都无法判断,但是圣球的确指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我们要追上他们了吗?”狄埃尔似乎吃了一惊。 科尔文抓住她的胳膊问道:“是王太后的手下?还是普莱利人?” “我要走近点才能判断,”她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科尔文更加紧握住她的手臂,“这次不行,我们一起去,我们所有人一起。”在狄埃尔出声反对之前,科尔文还是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莉亚叹了口气,“你们可以跟在我后面,但是我得走在你们前面,因为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你们肯定不想在这场搏斗的中途都失败吧。” “的确如此。”狄埃尔邪魅地一笑,“我可以,让我走在前面吧。如果那些人是王太后的手下,正在找那个女孩的话,他们会听从我的指令。” “所以我不会让你走在前面的,”科尔文果断地拒绝,“我发过誓要保护她。” “那声尖叫很可能是你妹妹发出的,弗什。我不打算在这里跟你争执这些东西。我只在意恰娜的安全,艾洛温吊死也不关我的事。这一路上你就没信过我。这次我就证明给你看。” “还是让莉亚先去。”科尔文发话道。 “非常好,但她不能独享所有的乐子。去吧,姑娘,留几个让我来解决。”从剑鞘中拔出了利剑。莉亚这时扭向他,看到他的脸上满是蚊虫叮咬的小包。 莉亚迅速地向前方奔去。科尔文和狄埃尔将马匹系到树枝上之后,也立刻跟在莉亚后面前行。莉亚弓着身,在枝叶的空隙间敏捷地穿梭着。四围蕨类植物的枝叶纷繁交错,层层叠叠形成一片天然的绿色屏障,外面的人根本无法看 到莉亚的踪迹。莉亚拿着弓箭举在身前,以备不时之需。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近,莉亚从中听到了达荷米亚语。 “把整栋房子都好好搜一搜!房椽子上也别放过。那个女的,不许哭,不然我揍你!快去。继续到里面去搜。” 莉亚前方的树木渐趋稀疏,她看到有几个哨兵背对着她守在丛林的不远处。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外面套了件银色的短外衣,一看就是王太后的手下。莉亚正前方的两个哨兵正在兴致勃勃地看好戏。顺着他们的眼光望去,前方有一小块空地,一间茅草屋就坐落于此。抹灰篱笆墙的四周有起码十几个士兵在巡逻。茅草屋上面只有一扇小门,并没有窗户。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一旁郁郁葱葱的松树也倒映在水中,更是增添了一番意趣。 为了不引起哨兵的注意,莉亚绕开他们,向茅草屋的后门走去。那周围的树木更加茂密,适合莉亚藏身其中。微风拂动,漾起一股股绿浪,莉亚藏匿于其中,便更加不会引人注意。 莉亚听到左边传来一个孩子的啜泣声,似乎在努力地忍住,却又忍不住发出了轻微的声音。于是莉亚转向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她迅速地溜出蕨类树林,再穿入一小片榛树丛中。 有人温柔地“嘘”了一声。 “我听到他们的动静了。”又一个女孩低声说道,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焦虑。 “嘘,不会有事的,”又一个声音安慰道。莉亚立刻认出了那是马尔恰娜的声音。 她拨开眼前的榛树枝,看到马尔恰娜和三个孩子紧紧地依偎在一个角落。那些孩子说的是普莱利语。 看到有人走来,马尔恰娜先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在发现是莉亚之后,长舒一口气,“你找到我们了!” “坏人!”一个小女孩抓住马尔恰娜的外衣,指向茅草屋。“那些坏人来了!” 莉亚向后看去,的确,有两个哨兵正在朝他们这里走过来。他们发现了这一路的草地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莉亚注意到屋顶上有一块地方没有茅草,像是有人待过。 “艾洛温去哪儿了?”莉亚紧紧地握住马尔恰娜的肩膀,低声问道:“在屋子里吗?” 马尔恰娜用力地摇摇头,“不,今天早上她乘船离开了。埃德蒙在屋子里!如果他们去椽子上搜,就会发现他。科尔文找到你了吗?” 莉亚欣慰地笑了笑,“他就在我后面。带着孩子逃到树林深处去。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待会儿就来找你。” “莉亚,我很感激……” “快走!”莉亚打断她,催她离开。哨兵们正在逐渐逼近,莉亚不想让他们听到她们的讲话声,拉住马尔恰娜外衣的一角,拽着她离去。马尔恰娜抱着一个看起来两岁多的孩子,捂着他的嘴巴,生怕他闹出什么动静。另外两个是小女孩,一个五岁,另一个八岁。她们都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莉亚。 “你们会安全的。”莉亚用普莱利语对她们说道。于是女孩们咧开嘴笑了。 “他在这里!”屋子里传来一个声音,“在椽子上,躲在茅草里面!” “把他抓下来!”另一个声音命令道,“把他带到屋子外面来。另一个女孩呢?你找到她了吗?” 这番动静引起了不少哨兵的注意,然而那两个走来的哨兵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们走向蕨类树林,盯着地上那些被踩踏过的树叶看。莉亚看到他们的影子和脚步声都渐行渐近,脑中顿时掠过许多想法。科尔文和狄埃尔现在在哪里?他们快来了吗?他们有没有看到马尔恰娜往金雀花丛的深处逃去? 屋子里的动静更大了,莉亚听到一阵东西摔碎的声音传来。 “他有圣骑士剑!”一个人咆哮道,“他刺伤了肯顿!” “他是圣骑士?”另一个人喊道,莉亚猜他是这群人的头头。他恶狠狠地说道:“把他抓下来,然后杀了他!” 莉亚感到体内的血液瞬间冷却下来,紧接着一股灵力在她体内汹涌地翻腾起来。莉亚感到此刻充满了力量,但是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那里!”榛树丛前传来一阵喊叫,“我看到她了!带着孩子在跑!” 已经没有时间想太多了。只能开始行动。 莉亚直起身,举起弓箭。一个哨兵在离她五步距离的时候,被她一箭射中心脏。他闷哼一声,轰然倒地。莉亚将第二根箭搭于弦上。第二个哨兵惶恐地举起剑想要抵抗,但还是被莉亚一箭射中,同样瘫倒在地。 莉亚感到血液回流至耳畔,胸膛起起伏伏,一时间难以平静。她从箭筒中取出另一支箭杆后,便匆匆地朝空地那边赶去。 大多数人会在死亡的恐惧和生活的艰难之间飘摇沉浮;他们没有强烈的生存欲望,但是,也不知道该如何死去。那就不如先演练一遍如何死去。我说这些话是为了告诉圣骑士,他们应该演练一遍如何获得自由。一个人如果学会了如何死去,就不会成为恐惧的奴隶。在任何意义上,他都能超越任何政治权力的操控。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十四章 远岸 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这两个骑士之后,莉亚听到屋内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便迅速穿过屋前的空地,循声赶去。埃德蒙寡不敌众,她知道他们会把他杀了,就因为他身上那把圣骑士宝剑,就像当初治安官的手下把他哥哥杀了一样。 “从树林里出来了一个弓箭手!是普莱利人!”有一个人发现了莉亚,便立刻大声提醒他的同伙。 莉亚绕着茅屋,混进了门旁聚集的士兵中,看了看屋内的情况。那个头发花白、络腮胡斑白的人应该就是他们的头头了。他一副久经杀戮的模样,泰然自若地准备处决埃德蒙。但下一瞬间,他就被莉亚一箭撂倒。 屋子里顿时一片混乱。 “把她抓起来!杀了她!” “不行,她是大教堂的猎人!” “小心她的弓箭!” 有两个士兵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其余人都高举着手中的刀向莉亚冲过来。又一个人倒在了莉亚的利箭之下。但是黑衣人毕竟人多势众,一时间刀光剑影,莉亚一个人抵挡不过那么多兵器的袭击。她不得不逃走。她刚刚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只身闯入这么多敌人之中呢?当时莉亚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抢在敌人动刀之前赶紧把埃德蒙救出来。 突然,一阵重重的奔跑声从莉亚后方传来,她猛地转身,拿出弓箭准备迎击。就在脚步声离得足够近、莉亚将要扣动弓弦之际,科尔文和狄埃尔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门口的两个哨兵四仰八叉地倒在他们身后。科尔文面色阴沉,眼神似能喷出火来,像一只发怒的狼,高举着手中的剑向人群中刺去。 “回到树林里去!”经过莉亚的时候,科尔文厉声对她说道。他挥着利剑,在人群中砍杀。紧接着到来的狄埃尔,脸上的神情也同样阴沉而凶猛,他也跃入人群中,与科尔文一同厮杀。莉亚从这混乱而血腥的厮杀中退了出来,在一旁恐惧而敬畏地看着科尔文和狄埃尔的身影。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疯狂而激烈,利剑如风,招招致命,那些骑士们虽然人数很多,但明显不敌他俩,只能踉踉跄跄地逃走。有个人甚至溜出去,想骑马逃跑,被莉亚一箭放倒。 接着莉亚想起了埃德蒙。 科尔文和狄埃尔将那些人逐渐逼向屋外。见门口留出了空隙,莉亚赶紧走进去,不过差点被躺在门口的一具尸体绊倒。是那头头的尸体,已经被煤烟熏得面目全非。莉亚急切地向屋内看去,有一个人在地上缩成一团,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埃德蒙趴在地上,有一个骑士正举着剑压在他身上。 莉亚举起弓箭,将他击倒。算上那个受伤的人,屋内还有三个人。她又一次把手伸向箭筒,却发现已经没有了箭。其余的都还在她的马鞍上。莉亚怒吼一声,拔出了匕首和短剑,向他们冲去。 压在埃德蒙身上的骑士举起剑朝他背上刺去,但埃德蒙及时挣脱了他的钳制,接着向另一个骑士的膝盖猛地踢去。那人痛苦地一声呼号。 屋子里面很小。莉亚弓身朝他们冲过去,她的短剑一下子刺入男人的腹部。紧接着她一个转身,手中的短剑随着她的动作从男人的腹部抽出,带着一阵血珠飞溅出来。埃德蒙和那个受伤的骑士扭打在一块儿,并抢走了他手中的武器。现在的局势是二对二。两个骑士朝莉亚和埃德蒙冲过来,但莉亚并不害怕,她感到灵力在体内流转,给予了她巨大的力量。莉亚挡住骑士凶猛的一击,向前一个猛踩,于是骑士的脚上便传来骨骼咔嚓断裂的声音。接着她用匕首刺向他的肚子,再用力地拔出,杀死了他。埃德蒙的剑锋锐利地划过,最后一个人便也倒在了地上,身首分离。 莉亚将短剑放入鞘中,然后这才注意到边上有一个人正悄悄地想要溜走。那个手腕受伤的骑士正向门口溜去。当他对上莉亚的目光时,不禁惊恐地颤抖起来,嘴里不停叨叨着达荷米亚语,向莉亚求饶。 莉亚再一次把剑举起,直直地对着他说:“待在这里。要是你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埃德蒙抹去鼻血,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莉亚!你竟然会说达荷米亚语!我简直难以置信!你来得……我刚刚差点放弃了……但我最后还是没有放弃。我知道灵力会保护我,就像在温特鲁德之战中那样。” 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莉亚迅速地转过身,正准备挥剑砍去,却发现是科尔文。 “我听到你的喊声了。”他喘着气对莉亚说道,手扶着门框站稳,脸上混杂着敌人的血迹。他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骑士,眼中怒气冲冲。 “饶命啊!”那个人颤颤巍巍地叫道。 莉亚将短剑收入鞘中,拿起地上的弓箭。“看到你妹妹了吗?”她问科尔文,“她在树林里。” 科尔文摇摇头,“不,我只看到你冲向了他们。一个小姑 娘冲向了一群达荷米亚骑士。莉亚,你到底怎么想的!” 埃德蒙走上前,喘着粗气说道:“如果她没有冲过来,我现在就死了。” “没错,如果那样的话,就真是损失惨重了。”狄埃尔在科尔文身后低声说道,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嘲讽,“幸亏这个女孩救了你的命啊,约克。” 埃德蒙惊讶地看向他,“你来这里干吗?” “来追杀我的盟友。”他嘲弄地回答道,“别这么惊讶。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可能也猜到了。啊,他们中有一个人还没死。我们要去审问他吗?还是直接把他赶走?” “让他走吧,”科尔文直截了当地说道,“他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他眯起眼看向埃德蒙,“艾洛温在哪儿?” 埃德蒙闻言皱起眉,沮丧地说道:“今早那些普莱利人就把她带走了。这片树林的另一端还有一个码头。她现在已经被带去普莱利了。” 虽然这场搏斗已经结束了好一会儿,那些尸体也被处理掉了,但莉亚内心还是如同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她斜靠在茅屋外的一棵树上,试图以深呼吸来调控自己的情绪。在温特鲁德之战结束后的一阵子,那些尸横遍野的画面经常会浮现在莉亚的脑中,挥之不去。但是那次和这次又有很大不同。那次她只杀了一个人,而且隔了相当一段距离。她也不用看到被她杀死之后逐渐黯淡无光的死人的眼睛。莉亚心中生出隐隐的刺痛,她擦了下眼睛和鼻子,克制着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马丁曾经提醒过她,死亡会给人带来强烈的异样感觉。可能会有战斗遗留的刺激感,也可能会对呼吸声和声音更加敏感,还可能是学会如何更好地生存下来。她的记忆中从此留下了一段永生不可磨灭的画面和声音。就算是灵力帮助她把埃德蒙救出来,她还是对自己武力的强大和杀人的高效而感到震惊。她甚至有些许的享受这种感觉,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又不禁生出羞愧之情,感到懊悔不安。 除了一匹马留下来,其余的马都被放回了比尔敦荒原。他们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就战胜了这么多人,莉亚不禁在心中暗暗咋舌。他们三个人竟杀掉了将近二十个人。有两个人在一开始就骑马溜走了。莉亚本想在那个受伤的骑士走之前帮他包扎伤口,但是他并没有接受,还是悄悄地溜走了。狄埃尔觉得那些地上的尸体不用收拾,但是科尔文坚持说他们应该把尸体处理掉。 不久之后,科尔文就在树林里找到了莉亚。他依旧面无表情,这场小小的战斗似乎丝毫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让莉亚帮忙和孩子的母亲沟通,她一直用普莱利语对他们念叨着什么,而他们其余人根本听不懂。 于是莉亚擦干眼泪,跟着科尔文去见了那位母亲,从她那儿了解到他们家的很多情况。他们住在野外,她的丈夫每天就划着小船从这里和普莱利之间往返。他们一般是运货过去,偶尔会渡人,收入也还不错,足以支撑起一个家。 原本所有运去桥堡码头的货物都要向国王交税,而她丈夫在这里偷渡便可以帮助逃掉不少的税。他们原来的住处距这里有一段距离,她的丈夫每天来回奔波非常辛苦,因此他决定搬家来到这个地方。这里是距普莱利直线距离最短的地方,这样他的负担就能减轻很多。他自己亲手建了这个茅草屋,搭建了码头来停靠自家的小船。他在今早载着马丁那群人,跨越中间那条狭窄的河流,向普莱利驶去了,大约会在夜幕降临之前回来。这个家庭并没有参与到绑架艾洛温的密谋当中,他们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是一位贵族小姐。他们一伙包括马丁在内共有八个人,小船正好满员。这样他们便不会经过桥堡码头,也不会被那边百里区的治安官发现了。 这的确是马丁的风格,莉亚心想。他总是周密地计划好一切,知晓他需要多少帮手,也知晓如何避开那些可能存在圈套的地方。莉亚他们现在只能徒步前行,这大大减慢了进程。她甚至怀疑就算他们晚上不睡觉能不能追上马丁他们也是个问题。 “那些士兵看到我们家烟囱中有烟冒出来,所以发现了我们。”那个女人向莉亚解释道。她紧紧地抱住孩子,很感激能在这一场搏杀中活了下来,而那些敌人的尸体此刻正倒在门口。她叫埃罗娜,两个女儿分别叫布洛蒂恩和迪莉丝,小宝宝叫科万。“他们一声不吭地闯了进来,我们只有一点时间可以把孩子们藏到阁楼上去。我当时吓坏了。埃德蒙本来准备帮我带着孩子们从椽子那边溜走,但是那群骑士闯了进来,看到了他。我当时是那么害怕孩子们会被他们伤害。我不怎么会说你那边的语言,但是你说我们这儿的语言说得非常好。你来自哪个部落?” 莉亚没有回答她,而是向三位伯爵转述了她的话。夜幕降临,而埃罗娜的丈夫还没有归来,她显得有些焦急。 狄埃尔来回踱步,思考着这些事情。莉亚注意到马尔恰娜不时地偷看他。他们的马已经上鞍,以便他们即刻就可动身出发。埃德蒙在外面看着马。 狄埃尔低声说道:“普莱利不是应该最不希望战争再发生吗,我想不通他们的做法。” “可能只是不想和我们打仗,”科尔文同意他的说法,“但是他们的出发点可能和我们不一样。” “这个国家的人真是鲁莽草率,没有信仰。他们没有借助德蒙特的帮助,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普莱利的王位继承人回来了,这下这个国家内部会炸开锅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埃德蒙在门口问道。他依然留意着树林处的动静。 “别犯傻了,约克。我知道对于你来说,理解我的话有难度,努力跟上我的思路吧。” 莉亚对他言语间的优越感感到不悦。科尔文耐心地向埃德蒙解释道:“很多人都在争抢艾洛温。我敢保证他们带她回去之后会得到奖励。普莱利人甚至会因为这个足够丰厚的奖励而宁可背叛她。不管他们把她带到哪里,都会有人说出她的行踪,或者有些人会想杀了她。”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莉亚替他感到难过,内心又下了另一个决定。“我们的优势就在于,”她静静地说道,“他们离我们并不远。”她站起身,双臂交叠,“我会把她带回来的。我会说普莱利语。船夫回来休息好后,我明早就渡河去找到她。” 狄埃尔惊讶地看向她,“他们有八个人。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勇敢,但你仍旧只是一个女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的领头人还是训练你的师傅。你会被他们抓住的。” “我必须试一试。”莉亚说道。 科尔文抬头看向她,因为感到意外而睁大了眼睛,“你要走?” 莉亚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我没有打算要求你去,但是我自己已经决定要去了。” “什么?”狄埃尔笑出声,“别逗了,弗什!” “科尔文,不要!”马尔恰娜瞬间露出忧虑的神情,“那个国家太荒凉了。大灾难在那里滋生。我听说了很多事情。巨蛇还有其他有毒的东西。已经没有人可以拯救这片土地了。” “恰娜说得对,”狄埃尔跟着说道,“没错,这样做很勇敢,但也实在是愚蠢至极。我们的国家征服了他们的国家。他们不会忘了这一点,你知道的。只要我们有任何一个骑士落入他们手中,他们就会不留情面地把他杀掉。他们憎恶我们,弗什。我不知道这个词能不能足够表现出他们那种强烈的情绪。就算你效忠德蒙特,在他们的国家,在他们的眼里也只会是猪狗不如。” 莉亚并不知道这种憎恶有多么强烈,但她同意狄埃尔说的话,“让我去吧。只要有机会我就把她带回来。现在去追赶他们找到艾洛温,总比往后拖要来得容易。我可以用圣球找到她。我一个人就能做到。” 科尔文看向她,“是的,你可以做到。我相信你,但我要和你一起去。” 莉亚摇摇头,“我不同意。” 狄埃尔紧紧地盯着他们,“他居然在考虑要去。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太疯狂了!这里离普莱利太近了,如果没有一万骑兵支持我,我是万万不敢去的。” 科尔文站起身,面红耳赤地说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是我发过誓要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这是我的职责。否则我怎么有脸回去面对德蒙特?我必须尽我所能去救她,用尽一切办法。这是忠诚的含义,狄埃尔。忠诚之义拘束着我。我必须去找她。如果莉亚能找到她,我就能帮忙把她解救出来。” “科尔文,”马尔恰娜乞求道,“我不想让你去。想想会有多么危险。我知道你觉得你有职责在身。但是拜托了,你是王国的伯爵,德蒙特还有事情要让你帮他做。他现在就很需要你。” “听她的话,”狄埃尔交叉双臂说道,“你在普莱利绝对待不到两天,他们就会把你杀了。”话虽如此,但是狄埃尔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想让科尔文离开。 “我必须试试,”科尔文看向马尔恰娜,“埃德蒙可以把你带到桥堡码头去。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去那里找你。那里是德蒙特的要塞。不管怎么说,他得知道他外甥女的状况。”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我们只能在那儿安全地待两天,那就会尽早离开,回到桥堡码头。”他面带希冀地看向莉亚,“你会带上我了吧?” 莉亚内心很挣扎。她应该坚持一个人离开吗?但是她知道科尔文有多固执。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知道只有自己的圣球能保证他在普莱利的安全,之前她也这么做过。 “我们最好现在就歇息,”她回答道,“在那里,我们可就没有什么能歇息的机会了。”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十五章 普莱利的大灾难 那名船夫名叫潘意林。他体格健壮,但是不像莉亚想象中那样庞大而粗笨,身材倒与科尔文不相上下。他一边划着船,一边喋喋不休地跟他们讲话,莉亚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像索伊一样缄默无声的时候。船夫手臂肌肉紧绷,节奏有致地摇动着船桨,与他的妻子一起分享着生意往来和奇闻逸事。在得知达荷米亚骑士侵入他家之后,他二话不说便把妻儿一起带上了船。比起珍贵的家人,屋子里的家当便无足轻重了。他啐了一口,口中喃喃咒骂着王太后的名字和她不地道的行径。 小船划过水面,向普莱利的远岸行进。潘意林在这期间嘴巴就没合上过,莉亚和科尔文根本没有单独交流的机会。莉亚的帆布背包中装满了食物,还放了一个篮子。科尔文从船夫那儿买了几件衣服,乔装之后看起来便像个平民了。他这些天都没刮过胡子,下巴上络腮胡的雏形已经依稀可辨,不禁让莉亚回想起他们俩在温特鲁德那段艰苦的时光。她仔细地端详着他眉处的疤痕,心中痒痒的,想伸手碰一碰。她按捺住这个小心思,脸一红,赶紧移开目光。 潘意林转头,更加大声地说道起来。他在讲莉亚那边的语言时有外省口音,但还是讲得很好。“那边有一座小岛叫作尖岛。有的人以为那儿就是普莱利的岸了,压根不是。每次我觉得乏了,或遇到了大雨,就在那儿躲躲,等好了再走。只要我愿意,一天可以来回去普莱利两次。实际,倒也没那么累,反正我也挺壮的。当你持续而匀速地划桨时,它就会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就像笛子一样。我真希望我能一边划船一边吹笛子呀,可惜不能。” “爸爸,要是你吹笛子的话,谁来划桨呢?”他的大女儿布洛蒂恩问道。 “真是个好问题。不如你替我吹笛子吧,姑娘,我来划桨。有时候我的女儿们会跟我一起出去,如果她们妈妈不需要她们帮忙的话。我一般一天出去一趟。有人知道桥堡码头的路,也知道我在哪里。治安官时不时会喊我,但是他以为我在打鱼,虽然我的船上并没有渔网。不过我可以买一些渔网。不知道打鱼是不是会更好些呢?” 莉亚看向科尔文,他看起来因为船夫的喋喋不休而头疼不已。 “我们现在去哪儿?”莉亚问道,“那里有城镇吗?” “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但是河对面有个小村庄,叫作厄纳斯。稍微大一点的一个村庄叫作卡戴沙,是连接与桥堡码头做生意的港口。那儿有一个驻扎堡垒,治安官就住在里边儿。他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里面,总觉得待在外面不知何时就可能有一支箭插到了他的脖子上。普莱利时不时就会发生这种情况。或许他们会先去堡垒。那里离厄纳斯并不远。” 科尔文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莉亚觉得马丁不会带着艾洛温去普莱利的一家属于国王的堡垒。潘意林又念叨了许多事情,关于笛子、羊毛贸易、征税者、治安官、米尔伍德的苹果酒价格、打鱼、暴风雨,以及他的家人。莉亚的脑中却一直浮现着他们今早分别的景象。那些鲜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马尔恰娜紧紧地抱住科尔文,泪眼婆娑地道别。她也紧紧地抱着莉亚,莉亚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在自己耳边轻声叮咛道:“别让他出任何事!”埃德蒙也不像往日那般不正经。狄埃尔毒辣直白的言语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里,让他无法再做到像往常一样笑容满面、和蔼可亲。他坚毅地站在岸边,向科尔文保证会把他妹妹安全送到桥堡码头。在他们离开之后,马尔恰娜靠在埃德蒙的肩膀上恸哭,狄埃尔就在一旁凝视着她,目光中夹杂着古怪的同情与赤裸的嫉妒。他向科尔文挥挥手,貌似好心地告诉科尔文如何在晚上保暖,然而说出来之后,让莉亚羞恼地涨红了脸,但想到狄埃尔一向这么油腔滑调,便也没跟他再计较。船桨没入河中,缓缓地推着船只开始前行,莉亚看着他们在岸边骑上马,对她和科尔文挥手。埃德蒙会把马尔恰娜安全送到桥堡码头之后,从那儿带一批人马过来,等待他们的归来。 科尔文碰了碰她的手,想要和她讲话,莉亚下意识地就想躲开他的触碰,但还好最后没有做出这么尴尬的举动。她看向科尔文,笑了笑。 “你怎么会说普莱利语和达荷米亚语的,莉亚?那是马丁教你的吗?” 她微微地摇头:“其实是大主教赐予了我通语神力。我能理解任何语言,也能说出任何语言。这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并不通过我的大脑。” 科尔文点点头,“这个神力很强大。”他回头看向船前的景象,“我想,这就是你的祖国了。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世了,但我想他们是来自普莱利的。你在这里还是有优势的。我觉得我在这里还是少说话为妙。” “这对你来说肯定有难度。”她揶揄道。 科尔文对此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说道:“有了圣球,我们就不需要四处问路,追寻他们的踪迹了。我只希望我们可以抓紧时间赶上他们。你有什么好主意可以胜过马丁吗?” 莉亚看向河对面,“我敢肯定他会提防我们跟上他。如果我们能赶到他们前面,他肯定会意想不到。我猜他们不会待在城镇里,而是露宿野外。他带着艾洛温,肯定不想被很多人看到。要是有人看到了,就会议论纷纷。他肯定会在晚上守夜,但是虽然如此,晚上还是解救艾洛温的最好时机。我也许可以让守卫先睡着。” “就像你在朝圣者驿站做的那样。” 她点点头,“那是 缬草茶。但我觉得它的作用不会这么快。我觉得应该是灵力的作用。如果它不起作用了,我可能就得试着和马丁谈判,跟他说明一下当前的情况。” 科尔文摇摇头,“事已既成,他心中有了决定,不会被你说服的。但是如果你可以把他从其他人身边骗走,我可以制服他。” 莉亚咬唇说道:“我没有冒犯之意,科尔文,但是我觉得不大可能。他……他很优秀。”然而科尔文的神情说明她已经冒犯到了他。她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腿,“我觉得狄埃尔形容他的一句话说得很对。他是个士兵。我想他也训练过其他士兵。他教了我很多杀人或是把对方致残的方法。但是我不想杀了他。”她皱起眉,“请不要杀他,科尔文。” 科尔文冷哼一声,“现在看起来反而他想杀了我吧。” “我很抱歉伤害了你的感情。” 他耸了耸肩,摆摆手,“是他告诉你仅仅拿着一把短剑、背着一把弓箭就可以冲进一大群敌方骑士中的吗?” 莉亚顿了顿,然后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你在批评我吗?” “啊,现在我冒犯你了。我很好奇是什么驱使你一个人冲向这么一大群人的?你没有跟我们沟通过。我看到你站起来,射倒了外面那两个倒霉蛋,接着就冲向了他们一大群人。我根本没料到你会这么做,简直把我吓坏了。你这么做倒是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出其不意,可以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第二个好处就是强迫狄埃尔在那时候站队。恐怕王太后并不会原谅他杀了自己的手下。所以你虽然无意如此,但也把他拉入了我们这边。你这么做很英勇,莉亚。但是请不要再这么做了。” 她好奇地看向他,“你担心我?” “你应该多几个心眼。下次当心点。” 莉亚对他的关心感到很受用,接着说道:“马丁教会我一件事,就是要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你的做法要让他们预料不到。比如向他们眼睛上扔沙子、踩在他们的脚上。当你把一个人的大拇指砍下来之后,他就无法继续战斗了。出其不意是最好的武器。如果你能牵动他们让他们对你做出反应,而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你就有更多的选择。老实说,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不让他们杀人。所以我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屋内引向了屋外。我知道你和狄埃尔会在我后面。我们只是做了不得已的事情。” 他的表情不再严峻,而是变得疑惑。“下次一定要预先提醒我一下,”他坚持道,“在你做任何草率的举动之前。” 当他们再一次回头看去,看到了不远处的陆地。 “啊,那是尖岛,”潘意林说道,“我们会在这里暂时歇脚。” 厄纳斯的村庄要比米尔伍德的小。里面大概只有十几个茅屋,路上满是泥泞,岸边的码头非常简陋,只有一些小渔船停靠。 “这个地方很荒凉,但是我们得在这里待一晚,我妹妹就住在不远处。”潘意林说道。他依次握了握他们的手,“大人,按照我们的约定,我会在岸的这边等你回来。你付了两天的费用,所以我们会在这里等上两天,不管是否损失,都会推掉其他的生意。如果那些达荷米亚的懦夫回来了,他们会发现我们的住处没有人。如果我们在这里再等下去,恐怕我们的牲口都要被抢光了。我们会从厄纳斯的牧牛者那里拿到牛奶和奶酪,我们不用担心这一点。当心点。这片土地上危机四伏。当心蛇和蝎子。” 莉亚对他的忠告表示感谢,然后他们俩就开始朝着圣球指引的方向前进。她把圣球捧在手中,在脑中构想出艾洛温满是恐惧的脸庞,然后命令圣球指引出一条能一路上安全找到他们并且远离普莱利人的道路。圣球在她的手中依然冰凉,指针开始旋转,停在了一个明确的方位。科尔文看起来如释重负,将帆布包牢系在肩膀上,宝剑悬挂在皮带上。他们循着圣球指引的方向走去,避开了一条泥泞的道路。 普莱利真是一个荒野的不毛之地。这里的树和比尔敦荒原中的树又有很大不同。这里的树更加高大茂密,并且更加古老。道路非常崎岖,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四周到处都是病怏怏的野草。潘意林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应验,这里到处都是蟒蛇和田鼠。那些蟒蛇倒是在他们踏入灌木丛中之后便受惊地游走了,不过莉亚看到它们之后还是觉得很恶心。莉亚和科尔文穿过一片低洼的荒野山谷之后,看到另一边矗立着一座雄伟壮观的悬崖峭壁,上面都是巨大的树木。莉亚对这片土地有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就像一首自己曾经熟悉的歌,歌声的回音随着微风逐渐消散。 正午时分,他们偶然在山谷中发现了一间小屋。烟囱里面没有烟冒出来,屋子周围的篱笆也破烂不堪。他们万分谨慎地走近查看,却发现里面没有人住。整个花园已经面目全非,圈里面也没有任何家畜。所有的生命都不见踪影。在这间屋子之后,他们发现了其他相似的被遗弃的茅屋,却没有任何被焚烧或是毁坏的迹象,看起来像是主人自己留下屋子逃走了。 “真是奇怪,”科尔文低声说道,看向其他被遗弃的屋子,“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 莉亚点点头。她寻找着其他迹象,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些屋子应该已经被遗弃了好几个月了。他们现在逐渐逼近峭壁,道路渐趋陡峭,路上的石块也越来越大,就像是山上的巨石裂开,滚落到山坡上的。随着道路渐趋陡峭, 他们也走得越发艰难。天上万里无云,但并不像一般的大晴天一样能给人带来好心情。莉亚走在各种各样的巨石中,感到异常压抑。它们凹凸不平,但巨大的体积仿佛在嘲笑她的渺小。 眼前的景象开始逐渐变幻。四周的灌木丛越来越茂密而高大,比下面山谷里的树木更加繁茂。树木十分宏大,比城墙还要高,仿佛可以触及天空。山上都是巨大松树和红木树。大风愈加猛烈。这和爬托尔山的时候完全不同。这是一座山峰,而不是一座矮小的山丘。他们的每一步都举步维艰。时间逐渐流逝,他们一边走路一边进食,想在日落之前登到山顶。气温越来越冷,莉亚庆幸自己带了毛毯。 “你看到那边了吗?”科尔文问道,接着不可思议地感慨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大的树木。大概要十个人才能环抱住树干。” 莉亚看到了那棵树,惊诧于它的宏伟。这棵红木树非常巨大,伐木工可能要花上一年功夫才能把它砍倒。它的枝干都集中在顶部,下边很光滑没有任何横生的枝杈,而头顶的每一个树枝就像通常的一棵树那样粗壮。这甚至比她家附近的哨兵橡树还要宏伟。他们走近,才发现不仅是这棵如此巨大,远处还有很多的树,甚至有些比这棵还要巨大。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树,”她满含敬畏地低语道。莉亚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树皮,很好奇这棵树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洗礼。这片地方的蕨类植物愈加繁茂,其他植物与之相比都显得矮小许多。 随着他们爬得越来越高,眼前的树木也变得越来越高大。有一棵的树干甚至有三十人环抱那样粗。他们也看到有些残留的树干,像是被闪电劈中之后留下来的。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当时大树断裂成两段倒下的声音该是多么震耳欲聋,肯定都引起了地动山摇。树倒下后,树根翘起,蔓延遍地,也露出了黑黢黢的曾经埋着树根的大坑,现在里边则充满了烟灰和木炭。它发出的味道对莉亚来说很熟悉,这正是伴随她成长的味道。巨大的树根所撑起的空间,足以装下他们两人,甚至更多也没问题。最终,他们登上了山顶,脚下的土地展现出了下坡的路线。山顶两侧还有几个山峰,但是圣球指向了两座山峰夹杂的一个空旷的地方,那里倒着很多参天大树,周遭巨石遍布,还有一条小溪。接着圣球指引他们要下山。 他们到达那里,发现有一棵巨树在倒下后,露出的树根处很深,俨然就是一个洞穴。莉亚用圣球照明,走上前查明,这的确不是什么动物的巢穴。动物可能不敢在烧焦的大树里面筑巢,但是那里面的空间很大,足以让一个人直立于其中。 “马上就要入夜了,”莉亚摩挲着沾满木炭的树干内壁,说道,“如果我们继续拿着圣球赶路,圣球发出的光可能就会暴露我们。老实说,我已经很累了。我们今天走了很多路,而且大部分都是上坡。”这个洞穴看起来很舒服,莉亚很想在里面休息。 “我也累了。”科尔文放下帆布背包,盯着眼前一片杂乱的树干,露出好奇的表情,“这真是一个古老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以后大概也不会见到。”他看向她,“我从来没有在一棵死树里面睡过觉,希望会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莉亚表示同意,然后取出圣球,再次召唤它的力量。有的时候会有文字浮现在表面,对莉亚表示提醒。但是这一次没有文字出现。圣球并没有改变指向。“山里面的气候变化多端。就算现在是夏天,在山地也有可能下雪或是下雨。不过我们现在不用担心,起码有这么一个休息的地方。” 科尔文表示赞同,然后在树根里面搭起了一个帐篷。他们不想生火,以免引起注意,但是为了防止夜间气温骤降,他们还是找来了附近的干柴备用。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们抓紧时间搜集了引柴和原木。在这片树木中很容易便找到了。他们坐在树中,开始吃饭。夜里寒风冷冽,但是这棵大树中还留存着白天阳光的温热。 “他们可能会绕着山峰骑行,”莉亚敏锐地发现科尔文一直很安静,说道:“我不知道这片地方范围有多大,但是如果他们的确在绕着这里行走,我们明天就可以抓住他们。我很好奇他们今晚在哪里扎营。或者他们也有可能栖息在小酒店里。” 科尔文没有吭声,仿佛已经睡着了。在普莱利的感觉很奇怪,和科尔文一起在这里的感觉更奇怪。这片地方比她想象中还要荒野。不像比尔敦荒原那样蛮荒,而是更加严峻而异样。这里有很多她不认识的植物,空气中也弥漫着不一般的气味。这种来自红木的香气,与她一直闻到的橡树发出的味道也截然不同。她坐在毛毯上,披上斗篷,靠在树干内的树脊上,心里对她的这个故乡的感情五味杂陈。她对这里并不熟悉,但这里就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是这片土地的女儿,就算她对这里没有丝毫的记忆。她低头看向科尔文的影子,心想既然科尔文睡着了,那就让她第一个值夜吧。外面的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那些参天古树的枝丫一边摇摆着,一边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莉亚?”科尔文的声音很轻柔,近乎耳语。 “嗯?” 一片静默之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有事要告诉你。我必须承认一件事情。” 我们经常会想要一样东西,又祈祷着获得另一样东西,但我们内心甚至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会如此。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十六章 轰塌的巨树 “什么?”莉亚转头看他,问道。但是四周一片漆黑,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 “请把圣球拿出来。” 于是莉亚从口袋中取出圣球。圣球绽放出一片光芒,将他们包裹着。她把圣球放在前方的地上。空气中满是木炭的味道,气温逐渐变冷。莉亚呼出的气息已然变成了一片白雾。她向他靠近了些,凝视着他严肃的脸庞。科尔文看起来很烦躁,似乎非常迫切想要说些什么,思考着该如何开口。他的目光深邃,闪烁着忧郁的光芒,先是低头看向圣球,而后又抬起头看向莉亚,双手微微地颤抖起来。 “我刚刚躺在这里的时候,”他开始说道,“还是想要逃避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是我不能逃避。不能再逃避了。自从那个雨天我们在苹果园谈话之后,我就一直感到很痛苦。那之前我一直说服自己你喜欢的是杜尔登,我对自己说,我对你的感情是没有回应的。我决定要控制住这种感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抬头看向她,“对于我来说,这种感情不能滋生出来。我必须要抑制住。我曾试图用愤怒焚毁它们,但也因为懊悔而将它们更加深刻地烙印在心中。没有一本我读过的圣书上面的诗篇可以对我心中的这种情感有所帮助。奥弗迪尔斯的著作可能最贴近我的想法,但并没有安慰到我。相反,读完之后我更加煎熬。我欺骗了自己,也欺骗了你。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把我心中真实的想法告诉你。” 莉亚的心中咚咚作响,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不由颤抖起来了,她知道自己并非冻得哆嗦,赶忙抱紧了身子。此时她只感到头晕目眩,内心既有期待,又有恐惧。这几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在她体内沸腾、咆哮,牢牢地揪着她的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是对他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科尔文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敢直视莉亚的眼睛,“我并不害怕面对心里的真实情感。但是作为圣骑士,我许诺过不可背弃的誓言。我珍视灵力的存在,虽然我现在听不到它的低语。我应该告诉你这些吗?我的大脑告诉我,我应该信任你,但是我的内心几乎要把这些话永远地焚毁殆尽。”他抬头看向她,表情痛苦而绝望,“我最害怕的事便是让你受到伤害,让你失望。但我现在不得不冒着这样的风险,向你坦诚我的内心。这很难……用言语来表达。可以用诗歌来表达,但这不是我的风格。”他移开目光,下巴紧绷,神情懊恼。莉亚想伸出手去安抚他,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她等着他准备好继续说下去。 “你对于我来说有种奇怪的影响力,莉亚。从来没有人能对我有如此大的影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表现出最差的样子,也会表现出最好的样子。我曾经对你的一切都表示厌烦。我对你大喊大叫,责备怒骂。我有好几次都想牢牢捂上你说个不停的嘴巴。但是我不敢碰你,因为如果我这样做了,就难以抵挡内心那种强烈的情感,会让我暂且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有自己的使命。当我还是布勒贝克大教堂的圣学徒时,有一个女孩总是追我,就算我对她避之不及,她也不退让。我敢肯定她身份尊贵——来自一个高贵的家庭。她精通数门语言,也有耐心铭刻圣书。但是我并不在意她。我的心底一直对德蒙特的外甥女怀有秘密的念想,尽管那个时候我并不认识她。”他轻笑道:“但是现在我认识她了,我无法爱上她。她太简单、太温顺了。” 科尔文凝视着莉亚的双眼,神情转而变得严肃,“当我在意某个人的时候,感情就会变得很强烈,就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牢牢地沉在心底。那天我在米尔伍德的厨房中醒来,便看到了你,你的目光中充满了忧虑和关切,那时我的心中就涌起了从未体验过的别样的感情,是那样的强烈而汹涌,我当时想那肯定是赤隼链在捣鬼。所以我当时一度怀疑你是赫——某些可以控制别人感情的女孩。当我看到你能操纵灵力,能利用灵力生火的时候,就立马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一个贱民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的灵力?而且你还那么年轻。但是你脖子上只挂了一枚戒指,并没有赤隼链。我想要尽快从你身边逃离,因为这种感觉实在太强烈,太不对劲了。你尽情享受生活的样子……就算是半开玩笑地抱怨命运的不公,你总能从小事中发现乐趣,”他自嘲地一笑,“当我拿着苹果的时候,我的眼前总能浮现出你吃苹果之前嗅一嗅的样子。”他靠近她,把手放在圣球的附近,几乎要碰到她的手指,“我现在每次吃苹果之前也会先嗅一嗅,苹果的气味会让我 想起你。还有薰衣草的香味,那么多不起眼的事物都能让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这些回忆就像锋利的刀一样砍向我,让我痛苦不已。”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眯起眼盯着圣球发出的光芒,“我现在仍旧不能做到无动于衷。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我来说都是莫大的考验和折磨,但也是一种安慰。我心中的一个声音告诉我,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离开了你我就活不下去。但是同时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我有自己的职责,我需要在任何场合下都正确地言行。但是此时此刻,我的内心驱使我告诉你我爱……”他的喉头动了动,嗓音更加低沉,双目看向莉亚,“我爱你,莉亚。自从你在厨房那边收留了我,为我疗伤开始,我一直把这份感情隐藏在心底。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份感情。我总是逃避它,不去想它。我欺骗自己当我再次回到米尔伍德的时候,我就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想法而忽略情感,我会把你当作我的妹妹来爱护。但我并没有做到。我不应该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在我们独自待在山里的情况下告诉你这些话。但是并不是只有我们俩。一定是灵力促使我向你倾诉衷肠。”他目光深沉地望着她的眼睛,坦诚地说道:“我现在跟你吐露了一个最危险的秘密。我用我的整颗心作担保来相信你,没给自己留任何后路。我们不能在一起,莉亚。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心里真正的想法。我相信你不会利用这一点来伤害我们彼此。” 莉亚听完他的这番话之后如释重负,一直以来并不是她单方面的误会了他的感情。莉亚轻轻颤抖着,她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一直回味着他的这番告白。她感到内心异常地平静,一种安定和温暖的情愫在心中弥漫开来。 她看向他,顽皮地笑说:“你在害怕什么,科尔文?你觉得我会赖上你?我会在你告诉我这些之后逼你和我结婚?” 科尔文有些困惑地看向她。 “谢谢你把心里真正的情感告诉我,”她继续说道。“我并不知道这些,今后也不会把它说出去。但是我还是有些困惑。你说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我们在行为举动上可以有选择权,莉亚,”他沉声说道,“但是我们对于这些举动带来的结果并没有选择权。我可以抛弃我的家族遗产,也可以背弃我的诺言。但是如果我这么做了,一定会备受折磨。我心里有这样的想法,希望我们可以不顾一切逃离现实生活,远离战争,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也不用因为圣骑士的身份而饱受被追杀的恐惧与威胁,但是我们早晚会被发现的。现在我把心门的钥匙交到你的手上,请求你放我自由。请求你不要再牵动着我的感情,让我不能完成我的誓言或是使命。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爱的人只有你,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莉亚听到这些话之后心满意足,但她依然固执地问道:“但是为什么呢,科尔文?为什么我们的将来会像你说的那样发展呢?我并不想让你因为我而丢下职责。为什么你一定坚持认为我们的结局会是那样?”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地面。 “看着我,”她说道。科尔文抬头看向她,她迎上他的目光说道:“你有句话说对了。我不是赫达拉妖姬。” 科尔文的神情仿佛被雷劈过一样,让莉亚忍俊不禁。 “冷静,科尔文。我来向你解释我怎么知道这个词的,以及这个词的意思。王太后就是一个赫达拉妖姬。但是我不是。我现在也是一名圣骑士了。”她对他微微一笑,对他此时的反应感到沾沾自喜,“在你和埃德蒙还有你的妹妹离开之后,我就通过了圣骑士的考验,许下了誓言。大主教授予了我这个荣誉。很多……我家人中的很多人在年轻时都通过了圣骑士考验。” 科尔文瞪大了眼睛。他直起身子,眼中燃起希望,“真的吗?你已经是一名圣骑士了,莉亚?” 她点点头,“我通过了穿越圣幕,也穿上了银丝软甲。”她有些娇羞地摊开手掌,给他看当时白石烙下的印记。科尔文抓住她的手,细细地端详起来,但是并没有抚摸。他的表情很矛盾,既有期望与快乐,也有恐惧与担忧。他意识到她的祖先可能都是圣骑士。“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震惊?一个贱民成为圣骑士就让你感到这么可怕吗?” 他摇摇头说道:“但是你的家人是谁?你从来不知道。你也几乎不可能在今后找到他们。” “大主教给了我一些提示。我们都知道他们已经死了。我试着用圣球寻找他们,但是并不奏效。你还记得吗?大主教说普莱利的很多贵族都曾在他们年轻的时候通过了圣骑士考核。他暗示说我可能和某一个王室有关。可能是艾洛温的表亲。”她眼神清亮地看着他,轻轻地拿起他的手,“所以能不能不要继续抱着我们没有未来的想法,而是在你心里留下一个小小的希望,说不定我们是会有结果的呢?不久之前你说过你只会和圣骑士结婚。这也是我的目标。你也说过你只会通过永生咒结婚。既然我们还不确定我的父母是谁,那还是存在这样的一种可能性,他们某一方可能也是来自代代被永生咒护佑的家族。” 他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疑惑。 她放开他的手,面露红晕,低头看向圣球:“我想在大主教主办那样一场封印仪式之前,一定会要搜集双方族系足够的证据。我才十五岁,还有时间。我只是想请求你,能不能给我机会来证明我的血统?” “但是万一——?” 她竖起食指放在他的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他的呼吸灼热,嘴唇软软的,胡茬扎到了莉亚的手指,“不管在哪个王国,如果有某一家大教堂中有一本圣书,上面可以证明我的血统,那我一定能把它找出来。”她放下手,又因为科尔文满含期待的眼神而面泛红晕。“我很乐意试一试。” 他没有出声,静静地思考着。 “现在轮到我了。”她低下头说道。 “什么?” “现在轮到我坦白了。” 他坐近了一点,眼神好奇而戒备,“还有别的?你成为圣骑士已经让我足够惊讶了。” 莉亚伸出手,拿起身边的弓箭,放在膝盖上。她低下头,轻轻地抚摸着羽毛。“大主教不想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有他和梅德罗斯知道事情真相。你已经跟我分享了一个对你具有毁灭性的秘密,那我也会跟你分享一个同等重量的秘密。”她有些羞涩地说道:“那天早晨,在温特鲁德,国王被他的骑士们簇拥着,在一座小山坡上观看这场战役,我那时正躲在附近。他当时伪装成了普莱利的贵族。”她咬住下唇,顿了顿。“我就是那个一箭把他射倒的人。灵力驱使我这么做的。”她敲了敲弓弦,继续说道:“我觉得如果没有灵力的指引,我是不可能从这么远的距离把他击倒的。之后我就不省人事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梅德罗斯在我旁边,他正在圣书里记录下事情的原委。我并不觉得自己在那里只是个意外,科尔文。你应该带上我。” 科尔文目瞪口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你。” “你怎么可能会想到呢?我在回到米尔伍德之后才接受了所有关于猎人的训练。灵力想要为所有死去的圣骑士及其他人讨回公道。那晚你晕倒在大主教的厨房门口也不是偶然。一直以来,帕瑞吉斯一直指控大主教密谋杀害了老国王。他用尽一切方法来为我遮掩,把这个秘密牢牢地藏住。这是我的最后一个秘密。现在对于我,你没有不知道的事情了。” 她想要对他告白自己的感情,但是她内心的感情太强烈了,她甚至无法表达。于是莉亚摇了摇头,止住想哭的欲望。她总是在他面前哭。莉亚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将情绪平复下来。 她回头看向科尔文,说道:“你看起来很疲劳。我先来放哨吧。” “我们应该点火吗?” 莉亚摇摇头:“还不行。如果夜里气温冷得让人无法忍受了,我会点火的。这里是一个不错的容身之处。” “很好。那么晚安了,莉亚。”科尔文目光温和地看向她,轻声说道。 莉亚回以一个微笑,然后熄灭圣球的光芒。浓厚而压抑的黑暗又一次包围了他们。莉亚可以听到他翻身的声音,听到他在毯子上舒展身体而与木炭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外面风声依稀,树枝轻吟,莉亚陷入了思考之中,耐心地等待着。她终于听到了他发出均匀而浅淡的呼吸声。莉亚知道这个声音代表他睡着了,也因此感到很宽慰。 莉亚拿起圣球,脑中命令它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类似烛光,只要能看清他的脸就够了。圣球发出昏暗的光晕,就像月光那样。科尔文面向莉亚躺在那儿,表情轻松而宁静,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莉亚靠近他,弯下腰,侧耳倾听着他的呼吸声。她轻轻碰了碰他眉梢的疤痕,就像蜻蜓点水般掠过。“晚安,我的科尔文。”她轻声说道。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十七章 灰脚怪 科尔文捏了捏莉亚的肩膀,她便醒了过来,快速眨了眨眼,对四周一片漆黑的环境感到有些困惑,随后便想起昨晚他们躲到了树干里来。她坐起身,看着科尔文。他在她的帆布包中摸索着什么,半晌掏出来两个米尔伍德的苹果。他先后对着两个苹果仔细瞧了瞧,最后将斑点更多的那一个给了莉亚,因为那样的苹果往往更甜美可口。 莉亚坐起来接过苹果,把眼前凌乱的头发拨到了脑后,直直地问道:“你一直在旁边看我睡觉吗?看了多久?”天色已经逐渐变亮,周围的一切开始依稀可见。他应该早点把她叫醒的。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冲她微微一笑,莉亚立即感到心旌摇曳。 莉亚将苹果拿到鼻子前,闭上眼睛,用力地嗅了嗅。她此刻内心充满感激,昨晚发生的一切原来并非一场梦,而是真实的。她现在看这个世界都觉得新鲜而令人振奋。莉亚睁开眼,咬了口苹果,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可口。“我永远都吃不够米尔伍德的苹果,”她说道,“我大概已经吃掉过几百个了。这些苹果可能是来自伊渡米亚的吧。” 科尔文也将苹果拿到鼻子前,也嗅了嗅。他凝视着莉亚说道:“我也永远都看不够你吃得开心的样子。”然后两个人便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他们将毛毯紧紧地卷起来收拾好。此刻两人都心事重重,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追上艾洛温,也不知道有怎样的危险在等着他们。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享受着此时片刻的安宁,一边将毛毯收入囊中,背起帆布包,一边不时地偷偷看看彼此。 就在莉亚准备拿出圣球的那一刻,一声巨吼从树林里传来。就像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切哭嚎。一阵寒意顺着莉亚的脊背窜了上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就算莉亚去过那么多次比尔敦荒原,也从来没有听到过有哪种野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科尔文“嗖”地站了起来,眼光扫向树林处,一只手则握上了剑柄,低声说道:“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这声巨响令莉亚毛骨悚然。它不像狗熊、恶狼的嚎叫声那般雄厚,不像麋鹿宛若孩童哭泣般的叫声那样具有穿透力,也不像猎鹰或是老鹰的叫声那样尖利。它就像是一阵凄厉的恸哭声因为突然的窃笑而噎住,还有些像一只狗在兴奋地追捕猎物时发出的声音一般。如此浑厚声音必然来自某种巨型动物。 “我不知道,”莉亚说道,“我们最好赶快离开。”她取出圣球,召唤出它的力量,命令它指引出一条通向艾洛温的安全无虞的道路。她又一次在脑中构想出了艾洛温此时的模样,意念集中于她此刻的去向。 怪物的吼叫声又一次响起,这次仿佛离得更近了。莉亚的心跳得飞快,一瞬间恐惧之情充盈了她的大脑。圣球的指针也随之减慢,但最后还是指出了方向。 “动作快点,科尔文。”莉亚低声催促道。她系上弓弦,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然后将装满箭的箭筒放在腿边,从中抽出一支搭上弓,紧紧地用手扣着。他们走出树洞,加快了速度,赶紧下山。只见山顶处云雾缭绕,虽不像米尔伍德的那样浓厚,却也足以掩盖住他们周围景物的样貌,更利于那只怪物藏匿。 “但愿这不是灰脚怪,”科尔文仍然手握剑柄,说道。他们动作灵敏,地上各处绊脚的石块都被他们巧妙地躲开了。他们不时回头向后望去,却看不清任何东西。 “那是什么?”莉亚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称。 “它们居住在海拔较高的地区。体型庞大似熊,有着灰色的皮毛和爪子,用后肢行走,就像人一样。关于它们的流言不少,但实际见过它们的人却寥寥无几。要不是听到这声咆哮,我都快忘了这个传说了。” 莉亚一边听科尔文讲话,一边竖起耳朵仔细留意着远处的声响,似乎从他们身后传来,每一声脚步都沉重而具有穿透力,还伴随着树枝被踩踏折断的脆响。莉亚停下脚步,举着弓箭朝四周警觉地望去,然后将箭杆放到背后的箭筒中去。科尔文拔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后面的脚步声突然戛然而止了。 一阵恐惧突然从莉亚心底蔓延开来,仿佛被蚀心邪灵纠缠时的感觉,不过并没有被蚀心邪灵环绕时的那些低泣声。这种感觉有些迷蒙,似真切又不真切。 “怎么了?”科尔文轻声问道。 “我听到有东西在跟着我们。”她 凝视着浓雾,观察着这些树木中有没有什么生物的形迹。此时一片寂静,让莉亚更加惊慌。野兽都是根据本能作出的反应的,不是理智。当一只熊决定要攻击别人的时候,就会一往无前,不会半途而废。 莉亚看到自己的右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四围还是一片静寂。她转身瞄准,但只看到了参天红木的影子。 “我们走吧。注意动静。”她提醒科尔文道,然后转身往山底走去。科尔文跟在她后面,手里紧紧地握着圣剑。他们一开始走动,后面的脚步声就又响了起来。 “感觉像是灵力,”科尔文轻声说道。天气虽然寒冷,但科尔文的脸上还是渗出了汗珠。“不是吗?” “是的,像是灵石。”莉亚同意道,“它在后面跟着我们,但灵石是不会动的呀。可能我们再走远些,这种感觉就会消失。” “那应该是在警告我们,”科尔文说道,“看下圣球吧。” 莉亚觉得可能行不通,因为自己现在很恐惧。“最好还是别了,”她轻声说道,“我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想我们应该赶快跑。” “跑?” 恐惧有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感到很不舒服。莉亚抓着他的手,开始往山底跑。每跑一步,腿和膝盖都被石头或者树枝划得生疼,但是她并不在意。他们手牵着手往山下跑,就像当初在托尔山一样。但是这次追赶他们的不是黑衣骑士,而是某种巨大而摄人魂魄的怪物。它追在他们的身后,发出咔嚓咔嚓的巨响。浓雾此时也变得愈加浓厚。 “停!”科尔文拉住莉亚。他们差点就撞到了一棵树上。莉亚跑得气喘吁吁,满面通红,心中的畏惧还是丝毫未减。现在情况更糟糕了,就算他们现在停下脚步,后面的追赶还在继续。他们身后的浓雾中传来一阵咆哮声和喘息声,怪物的身形已依稀可辨。这一看把莉亚吓得不禁瑟瑟发抖。 科尔文快速转了个身,将手中的圣剑插入脚下的土地中。他举起手臂,开始划圣骑士符。这不禁让莉亚回想起在大教堂的时光——那种安详的感觉,还有她穿着的银丝软甲。她放下弓箭,也模仿科尔文的动作划起圣符。 “我们是圣骑士,莉亚,”科尔文哑声说道,“我们主宰着这个世界,主宰着这个世上的所有生命。你相信吗?” “我相信。”她回答道,但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哽咽。科尔文咬紧牙关。他们身后的脚步声似乎变慢了,一阵四处嗅闻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莉亚回头看去,缥缈的雾中隐约闪现出一个庞大的身影。 “我们是圣骑士,”科尔文鼓励她道,“我们会安全离开这座山。会这样的,莉亚。灵力会感受到我们的意图。放稳你的手。不要畏惧。” 莉亚咬紧牙关,迫不及待地想搭弓上箭一箭射去。但是她的一箭又能对这样的巨兽造成什么影响呢?科尔文的圣剑在它面前看起来也不过是把无足轻重的小刀而已。 莉亚试着抑制住自己的恐慌。模糊中看到,那个怪物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发出一声低吼声。它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浓雾遮掩住了它的模样,但露出了它巨大的身形。一阵腐败的恶臭味飘入莉亚的鼻子和嘴中,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科尔文坚毅地站着,用意念驱赶着这只怪兽。莉亚能感到他的意念从眼中、甚至整个身体中散发出来。现在局面的主导者是他,而不是那个怪兽。那只怪兽对他致以敬意。莉亚因此又重新鼓起勇气,同样注入了自己的意念,命令它离开。他们的意念令空气都为之颤抖。 四周的浓雾立刻开始退散,但是并没有露出那只怪物的踪迹。它已经离开了。 莉亚如释重负。等到浓雾消散的得差不多之后,他们拿起了武器,重新开始前进。然而不远处,赫然呈现出一个参差不齐的悬崖,莉亚倒吸一口冷气,不禁一把抓住了科尔文的衣襟。要是他们当时继续在浓雾中盲目行进,就肯定会摔下了这悬崖。 这时,悬崖底下的一座大教堂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一座教堂就隐匿在这山中。它不似米尔伍德大教堂那般雄伟,而是更为矮小而方正,在悬崖峭壁的映衬下,就愈发显得低矮。他们绕到教堂的后侧,从山上看去,可见其回廊隐于一片阴影之中,旁边是几座以石头和砂浆堆砌而成的小建筑,似乎是各类物品的堆放处。让莉亚费解的 是,四周毫无人影,回廊里面也没有圣学徒的踪迹。看起来,这里杂草丛生,到处都是枝叶繁茂的植物,看起来很久没有修剪过了,也到处开满了野花。这里看起来像是荒废了一段时间。但是在大教堂围墙外的一个主要建筑物里,轻烟从烟囱中袅袅升起。房子还有一个花园,周遭由石头围了起来,里面种着蔬菜,栽着果树,但是总体而言地方并不大。鹌鹑和鹿悠悠地走来走去,在空地上溜达着。莉亚仔细地观察着这里的情形。 “廷顿教堂的废墟。这里一定是廷顿。你怎么看?”科尔文微微弯下腰凑到她耳边问道。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里像是我们昨天看到的那些农场一样被废弃了。但是这里有个小花园看起来像是有人打理过。还有烟囱里的烟。这有点讲不通。看那边的常春藤都攀爬到墙上了。通常仆人都会把它们修剪掉。可能马丁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吧,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到她了。我想走近花园看个仔细,再作打算。我不清楚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一个花园。如果教堂已经废弃了,那会是谁来打理的这个花园?” 科尔文点点头。接着他们便伏下身爬完最后一个斜坡,在树荫下行走来掩盖踪迹。除了烟囱中的轻烟,并没有其他迹象能显示出这里有人生活。真是奇怪,莉亚心想。廷顿教堂是用红石雕刻而成,面积大约是米尔伍德的一半,密密的山林掩盖住了这片地方。他俩朝花园走去。这里的围墙很高,鹿无法跃入。科尔文先帮莉亚翻过去,莉亚轻轻落下,弯着腰留意着四周有没有什么动静。科尔文也“砰”地一声翻了过来,降低身子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这个花园里有很多蔬菜,一排排非常整齐,用木桩和绳子固定着。地面的土地是肥沃的黑土,莉亚从地上拔出一个和她手腕差不多粗的胡萝卜。沿着墙边有一小块地,上面结满了成熟的草莓,簇莓和蓝莓。莉亚摘了一个草莓咬了一口。汁水很多,味道鲜美,是熟透了。她想了想,却惊讶地发现收获的季节其实已经过去了。果汁从她的嘴角淌了下来,她用手背随意地抹了去。 “看。”科尔文低声说道,手指向外指去。只见另外三面墙的中央都有一块灵石。它们非常安静,因此莉亚先前都没有觉察到它们的存在。这些古老的灵石经历了多少岁月和大自然的洗礼,被风雪侵蚀的已经斑驳。“你有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问道。 莉亚迟疑了一会儿,答道:“我还记得梅德罗斯花园中的那棵苹果树。尽管不合时宜,但是那棵树上也是结了很多的果子。我想是这些灵石的作用让果子依然鲜美。” 科尔文点点头:“所以这座大教堂可能真的废弃了。圣球怎么显示?它有没有指向屋子的方向?” 莉亚取出圣球,放在手心。圣球缓慢地转动着指针,最后指向了那里。一行文字浮现在圣球表面。莉亚心中涌起一阵喜悦。她敢肯定艾洛温在里面。莉亚抬头望向天空,注意到太阳已经逐渐偏向西山。她可不想在晚上回到那座山里面。 “可能他们在睡觉,”莉亚提议道,“现在可能是去解救她的最佳时机。” 科尔文坐下来,从灌木丛中摘下一串蓝莓,慢吞吞地吃了起来,目光深邃而严肃,“我在想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莉亚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摘了一些果子。她的肩膀碰到了他的。“我希望我们能想出怎么把她救出来的法子。”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那一刻,莉亚就听到了一些响动。那是一声关门声。那座花园的围墙虽然比较矮,但是他们仍然看不到周围走动的人。不过幸好周围有几棵果树,莉亚和科尔文迅速地躲过去,藏在茂密的枝叶下,上面有着累累的杏子和李子。莉亚摘下一些果子,放入背包中,仔细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她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莉亚探头朝屋子的方向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穿着一身大主教穿的灰色教士服,但是外面套了一件脏兮兮的罩衫。罩衫的前面有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一些东西,但只能看到木制手柄露在外面。他比米尔伍德的大主教年轻许多,和马丁年纪相仿,脸上一圈花白的络腮胡,头发茂密,整齐地梳理过。他一本正经地走向花园,轻声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他身边的人微微低着头——正是艾洛温·德蒙特。 对未来的渴望,令人折磨。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十八章 廷顿教堂大主教 科尔文蹑手蹑脚地来到莉亚的身旁,以至于感觉到他的气息时,莉亚吓了一跳。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轻声说道,“灵力把她带出来和我们相遇。” 大主教和艾洛温逐渐走近,莉亚和科尔文逐渐能够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大主教的声音轻柔而富有磁性,他温柔舒缓地问艾洛温:“冷吗?需要披巾吗?” “不用,我现在很舒服。”艾洛温温顺的声音响起。 “我跟你说,孩子,没有人会逼着你和你不喜欢的人结婚。你害怕的那种事情并不会发生。你来到这里之后看上去非常不适,我想如果多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会好很多。或者你想回屋里和那些人一起吗?” “不,”艾洛温赶忙说道,然后回头看了看屋子,又紧张地向前迈了一步,“我宁愿和您一起。您会说我们那边的语言,起码我能听懂您说的话。” “我想带你去我的葡萄园那边。那里的果实还没有成熟,所以需要修剪。你会帮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艾洛温迟疑着回答道。 “我会示范给你看。往这边走,要经过花园。”他们经过一面墙,穿过一片繁杂的桤木,谈话声也逐渐飘远,莉亚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不,这已经不是运气了。就像科尔文说的那样,这是灵力的神奇所在。他们对视了一眼。 “我们不能用蛮力把她带回来。”莉亚说道。 科尔文点点头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莉亚若有所思地揉了揉嘴,“那我试着跟他谈一谈,说服他把艾洛温放了。很快就要天黑了,这是我们去解救她的时机。我觉得……必须由我来跟他交谈。”她看向十字圣球,那行文字还在表面闪耀着,“他应该读得懂这行字。” 科尔文碰了碰她的手,对她鼓励地点点头。 莉亚捧着圣球,静静地穿过花园,轻轻翻过墙,朝他们的方向走去。在靠近的时候,她又一次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穿过一排桤木,她看到葡萄园中,一列列布满了格状分布的葡萄架。园中的葡萄树郁郁葱葱,叶子青翠欲滴,鲜嫩肥硕,结着的果子都呈现出一种深紫色。这时,夕阳已经开始从山顶处西下。 “您为什么把这么多葡萄剪下来?”艾洛温问道。 莉亚无法看到他们,但是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谈话,也能看到葡萄树随着他们的动作而轻微摇晃。莉亚蹑手蹑脚地向前靠近。 “葡萄树结出的果实并不都能成熟,”大主教回答道,“顺着茎根这边切开,像这样。我来示范给你看。看见了吗?只要轻轻一切,果实就会落下来了。用你的围裙把它们收起来。” “但是我应该剪下哪些?留下哪些呢?” “当然你可以猜一下,这是一种方法。但我是灵力来告诉我应该剪哪一个。灵力知道哪一个水果会在丰收的时候味道最可口。那些就是我们需要留下来的。看这一簇果实。看到它们挨得多紧密了吗?如果我们不去修剪它们,那么在中间的那些可能就会被挤得变形。这一簇的果实太多了,可能会都很酸。但是如果我们把这里和这里剪掉……”莉亚往前又走近几步,听到了果实掉落的声音,“那么其他果实就能很好地生长起来,而且都会很甜美可口。” “这整个葡萄园都是您修剪的?”艾洛温腼腆地问道。 “是的。但这样的劳动是值得的,会有个大丰收。这些果子你可以吃了,但是它们还没那么甜。筛选这一步骤很重要。看看这串葡萄,在完全成熟之后肯定会很肥美的。你也一样,会越来越有力量的。” “灵力并不听我的指令,”艾洛温轻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甚至没法听到灵力的呼唤。这是我的错。”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总是很害怕。你们所告诉我的一切,都让我怕得要死。我并不知道大灾难会有多么的可怕。我希望我可以及时告诉我的朋友们,在所有大教堂沦陷之前。” “你有没有见过森林大火,孩子?” “没有。” “最后除了烧焦的炭灰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切都骨销形毁,灰飞烟灭,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但是,一段 时间之后,在炭灰之中,会有新的种子萌芽,茁壮生长成参天大树,森林就这样又复苏了。虽然要花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终将如此。这个世界上有正义的一面,也有邪恶的一面。如果我们不修剪这些葡萄树,那么它们就会肆虐生长,最后就会全部变酸。大灾难也是一场筛选罢了,那是一个重生的机会。此时的大教堂就像这一片葡萄园一样,已经肆虐横生,不受掌控,只有一场大火才能使得这片土地获得新生,重新开始。灵力诅咒邪恶,赐福良善。大灾难正在来临……它就像我提到的森林大火,会将一切事物销毁殆尽。当所有大教堂被夷为平地之后,大灾难就要来临了。这就是你不得不千里迢迢来到此地的原因——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船上很安全。” “其他普莱利人都去了哪里?”在听大主教长篇大论一番之后,艾洛温只是冒出这样一句简单的疑问,“那里要跨过这片海,看起来很远。您知道是哪儿吗?” “不知道。你看到了,我并不准备离开。” “为什么?您既然知道大灾难将要来临,为什么警告其他人赶快撤离,自己却不动身呢?” 莉亚听到细微的修剪声,和果子落在围裙上的声音。“因为我是大主教。廷顿是我的教堂,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我的家园。除非有人过来替代我,而且它有这样的权利,不然我不能离开这里。而且我还要留在这里警告其他人,让他们在最后一艘船启程之前及时登船逃走。” 艾洛温沉默了片刻,问道:“所以您会……死吗?” 一阵短促的笑声传来:“我们最终都会死去的,孩子。我的价值只是和这一颗小小的葡萄差不多。我只是尽力去成为一颗味道甜美的葡萄而已,这也是我唯一在意的事情。所有的仆人和圣学徒都已经离开了。我不会把他们之中的任何人落下,趁安全的时候把他们都送走。最后一批船正在修建中,修建完之后,剩下的普莱利人也会得到通知离开。他们会离开他们的家乡,割舍他们的农具,挥别他们的田地。当时机到来的时候,他们都不得不离开。” “只有您不离开?” “所有大主教都不会背弃他们的誓言。世事变幻无常。世人的目光都集中于不同阶层的权利与职责。大灾难摧毁一切的日子可能在好几年之后,也有可能就在转瞬间发生。那些目睹过这场灾难的大主教称之为黑色死亡。那是一场无法被阻止的疫病。所有接触过的人都会死去,没有方法可以治愈。在另一个世界,甚至在伊渡米亚,也发生了一场洪灾。只有八个仙人相信了警告,幸存下来,其余的人都丧生于洪灾之中。这真是个邪恶的世界。现在很多人都相信这个警告,他们四处伐木造船,寻找合适的时机逃离。但是真当大灾难逐渐来临的时候,相信的人反而越来越少了。这就是万事万物的规律。” 莉亚的心跳咚咚作响。她从四周藤蔓的缝隙中能看到大主教和艾洛温站在那边。她内心的情感汹涌澎湃,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灵力向她证实了这些话。 大主教停顿了一下,莉亚看到他弯下头,在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他侧身向莉亚藏匿的地方看过来。“有人在听我们讲话,”他用普莱利语问道,“谁在那里?” 莉亚在大主教站起来的同时也站了起来,他们的目光穿过那排饱满的葡萄交汇在一起。大主教灰色的眼眸中露出好奇而戒备的神情,络腮胡下的嘴唇微微撅起——并不是愤怒的神情,而是集中注意力的表现。他目光深沉地看向她,在看到她的时候,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 他继续用普莱利语说道:“你是谁,孩子?” 艾洛温看到莉亚的一瞬间也“嗖”地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震惊地喊道:“莉亚!” 莉亚也用他和她共同的母语回答道:“我必须要和您谈谈,大主教。灵力将我带到此处见您。我需要听一听您的看法。我想您是唯一能为我解读这些文字的人,您愿意帮我吗?” 莉亚弓着身从蜿蜒盘绕的藤蔓中穿行而出,向走廊走去,来到大主教和艾洛温的身边。她手中捧着十字圣球,拿给大主教看。 大主教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她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球,孩子?” “圣球自我的婴孩时期以来,就在我身边,从我被遗弃的那一刻开始就伴随着我。上面的文字是普莱利语,但是我看不懂。圣球将我指引到这里来见您,因为艾洛温在这里。但我想也有部分原因是让我到这里来了解大灾难,以及它爆发的形式。那样我就可以让我的人民防患于未然。我在科摩洛斯也效劳于一个大主教,米尔伍德的大主教。” 他凝视着莉亚,泪水突然盈满眼眶。他用手抹去,说道:“让我看看。” 艾洛温看起来松了口气,神情激动,不断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她用拳头按着嘴巴,想要克制住自己的抽泣声。她喃喃地喊着莉亚的名字。 “那上面说了什么?”莉亚捧着球问道。圣球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大主教又一次抹去眼中的泪水,仔细地研究起上面的文字,面色逐渐肃穆起来。他困惑地摇摇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我看得懂。”他看向莉亚问道:“你从小时候起……就有了这个圣球?在米尔伍德?” 莉亚点点头,急不可待地问道:“那上面写了什么?”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上面写着……上面很直白地让艾洛温·德蒙特必须去一趟达荷米亚国的德豪特大教堂。她必须去那里提醒人们大灾难即将到来。那场灾难会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这是灵力希望她去完成的任务。她的名字也会因此而流传千古,毁誉参半。”大主教一脸惊讶地摇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我叫莉亚,来自米尔伍德。我是……我是一个贱民,但我出生于普莱利。这里是我的家乡。我被派来此处保护艾洛温。” 大主教的神情更添几分惊诧:“你怎么来到这里的?我知道这段路一直有人看守着。” “我们翻越了那座山。” “但是灰毛野人……你怎么经过它那关的?灰毛野人住在山里面,只有圣骑士才能安然无恙地经过。” 莉亚有些局促地答道:“我是。” “你是圣骑士?”他一把抓住莉亚的手臂,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的。”她回答道。 他手上不觉更加用力,抓得莉亚生疼。泪水从他脸颊上流淌下来:“你得离开了。你不能待在我这里。” 远处的一扇门开了又关,有说着普莱利语的声音从屋子中传来。但不是马丁的声音,否则莉亚认得出来。大主教回头看去,又看向莉亚。他拉着她藏到藤蔓中去,另一只手也拉着艾洛温蹲下。他用他们共通的语言说道:“我会拖住他们一会儿。你们必须马上就出发。他们不会听你们的理由,只会追赶你们。你们赶紧往山中去,圣球会为你们指引方向。灵力上一次保护了你们在山中的安危,那么这次也一样。你们得赶紧走了。” 莉亚看了看艾洛温,接着看向他,轻声问道:“您知道我是谁吗?” 大主教眨着眼睛,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回答道:“是的。我知道你是谁,孩子。我知道你。当你的任务完成之后,我会告诉你一切。去吧,孩子。”他的双手捧着莉亚的脸颊,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接着他也吻了下艾洛温的额头,抓住她们两个人的手。“我赐予你勇气神力,”他对艾洛温说道,“你在山中会需要的。现在你们赶紧走吧。快走!” 莉亚一只手臂环住艾洛温的肩膀,带着她在藤蔓中弓身前行。她们脚步迅捷,步履轻盈。有交谈声逐渐靠近,说着普莱利语。几个人正在谈笑风生。 “你看到他们往哪条路上走了吗,基兰?”一个人问道。 “内森说他们往葡萄园那边去了。我想他们应该在那里。” “不会吧,那边是花园。” “我们先去那儿检查一遍呗。我想吃几个草莓。” 莉亚闻言心中忐忑不安,惊慌失措。科尔文还在花园里。她不知如何是好。这排藤蔓一直延伸到山脚下,而花园在她们的左边,在那道矮石墙外。 莉亚的脑袋从葡萄园的树篱上探出,看到两个普莱利人往花园中走去。他们头戴皮质兜帽,身穿皮质马甲,每个人的腰间上都别着一把匕首。他们往那片灌木丛走去,那儿正是莉亚离开时科尔文的藏身之处。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三十九章 灰毛野人 莉亚紧咬下唇,屏住呼吸,她缓慢地侧身挪到了一棵茂密的松树后面,向花园那边望去,在枝杈交织的树林间,看到那两个普莱利人。他们都像马丁一样作樵夫打扮,穿着带风帽的皮质外衣,腰间的皮带系着匕首。她看着他们,将意念注入他们的脑中:去找艾洛温。她不见了。 “你看这个大的?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果子。来来来,尝一个。” “不,我想吃个李子。李子比较稀少。我想在我们上船前带一些走。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李子。”随着他们采撷果子的动作,树枝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去找艾洛温。她不见了。莉亚又一次将这个意念注入他们脑中。 “你有没有看到大主教或是那个女孩?”一个人问道,“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怎么了?”艾洛温在莉亚耳边轻声问道。 莉亚抬起手,示意她保持安静,继续盯着那两个男人。她将那股意念更加强烈地注入他们的脑中。快去找她! 那两个男人在花园里采着果子,突然有一个人看向桤木丛中:“我没听到他们的讲话。” “听到什么?” “我听不到大主教或是艾洛温的声音。你觉得他们去了哪儿?” 另一个人口中塞满果子说道:“我觉得他们去了葡萄园吧。” “你确定吗?” “你为什么这么担心?” “不知道,我就是有点担心的感觉。我们去看看他们去了哪儿?” 另一个人模糊地咕哝了一声。 “是呀,我们应该去看看。走吧。” “好的。让我再摘一个果子。” 他们每在花园多逗留一秒,莉亚心中的恐惧就增加一分。不过他们后来还是走过了花园的壁架,走向了那片树丛。莉亚闭上眼长舒一口气,内心万分感激上苍。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科尔文已经翻过墙来,猫着身子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莉亚看到安然无恙的他,内心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她采了个松果朝他扔过去,科尔文这才看到她们,继续弓身朝她们走来。 “科尔文!”艾洛温激动地喊道,紧接着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她闭着眼睛,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脸上满是欢欣和解脱的神情。科尔文无助地看向莉亚,垂在身旁的两只手尴尬地张开,又尴尬地握成拳。他慌张地看向莉亚,莉亚则又气又笑地对他无声地说道,抱住她。仿佛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于是科尔文用一只手轻轻地拍着艾洛温的后背。艾洛温比科尔文矮许多。她抬起头,深情地凝望着科尔文的脸庞,轻声地呢喃道:“你找到我了。你终于来了,就像你承诺过的那样!” 科尔文点点头,但还是对艾洛温突如其来激烈的反应感到有些手足无措,“我答应过你我会来的,但是如果没有莉亚的帮忙,我就不可能到这里。”他看向莉亚,“大主教在哪里?你没有……伤害他,对吧?” 莉亚对科尔文的这个问题感到很好笑,摇了摇头说:“我没伤害他,是他放她走的。天色不早了,我们必须进山了,就算是晚上也得赶路。此地不宜久留。”莉亚抓住艾洛温的手臂说道:“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我们不会只爬一座山的。我有很多话要跟你们俩说。” 夜色朦胧,月光皎洁。而此时的莉亚却无心欣赏皎皎皓月,尽管夜间霜寒露重,但莉亚筋疲力尽,满头大汗。她用尽了从马丁那儿学到的一切伎俩,或是原路折返来隐藏踪迹,或是必要的时候从石头上行进,以免留下痕迹,或是故意往别的方向走,留下误导的足迹。夜色逐渐加深,他们开始往山上爬去。她离科尔文和艾洛温更近了些,时不时退回几步替他们掩盖踪迹。 很明显他们正在被追逐。 手电筒的光线形成的光点在黑暗中特别明显,在他们后方缓缓地移动。莉亚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绝不能停下脚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在她需要用圣球的时候,可以将圣球放入他们三个人的身躯之间,以此遮挡光芒,或者她可以到一棵参天红木的树桩里面使用。但是似乎不管他们用什么诡计,小光点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莉亚气喘吁吁地走着,感觉骨头快要散架了,但是她知道他们必须先于马丁那伙人返回村庄,潘意林还在那里等着载他们回去。等到他们登船渡河之后,马丁再想追上他们难度就很大了。马丁不会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虽然他有可能猜到。莉亚抬头遥望夜空中的月亮,发现不知何时月亮已经掩映在一片雾霭之中,不知何时自己喘息的时候口中已有白气飘出。四周温度骤然降,雾气一缕缕地在空气中浮现,逐渐浓密起来。 噢,不。莉亚欲哭无泪地在心里说道。又开始了。 得快点。于是她不再留在后边掩盖科尔文和艾洛温的足迹,赶紧追上了他们两个。追上他们并不困难,因为艾洛温已经双腿发软,在科尔文的搀扶之下才能跌跌撞撞地勉强往前走。科尔文不断在她耳边说着鼓励和安慰的话。在莉亚追上来的时候,科尔文回头看了她一眼。 “雾又来了。”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发现了。”她回答道。恐惧和不安又一次在心中滋生,细细密密地蔓延至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四面八方层出不穷的白雾宛如将月亮裹挟在一层薄纱之后,让人看不真切。 “我好冷。”艾洛温呜咽着说道。 莉亚并没有觉得冷,所以她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艾洛温的身上。艾洛温目光感激地看着莉亚,接着紧紧地裹住自己。 迷雾原本在与树干齐高处氤氲缭绕,现在却逐渐下沉,从林间的各个角落穿透进去,甚至掩盖住他们后方那一片幽黑中的光点。林间树木密密麻麻,高大而气势逼人。他们还需要好一会儿才能登上山顶。 “他们在我们后面有多远?”科尔文问道。 “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把他们甩开了,但是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用。他们比我们速度快但是和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的速度还是不快的。我用的办法可以为我们争取到一些时间,但并不充裕。下山的时候应该会轻松很多。如果我们不停歇的话,黎明的时候应该能走到谷底,这样到了中午我们应该能穿过山谷了。” “我需要休息,”艾洛温出声道,“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咆哮。那是灰毛野人的声音。于是他们三个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它的咆哮声令人不寒而栗,似乎瞬间就能击溃人们心中的防线,牵出内心深处的恐惧。这和上次的情形完全一样。艾洛温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战战兢兢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科尔文回头望向山下,不可置信地问道:“它就在我们的后面?” 莉亚恍然大悟,灰毛野人根本没在追猎他们。“马丁。”她轻轻地说。 艾洛温紧紧地抓住科尔文,将头深埋在他的怀里,颤声问道:“那是什么?” “一个灰脚怪,”他回答道,“它不会伤害到我们的。” 莉亚咽了下口水,嗓子有些干,“但是它会伤害到他们。” “继续前进。”科尔文命令道,拉着艾洛温一起往前走。而莉亚依然僵在原地。“我们能做什么?”他问道,“就算我们帮了他们,他们会帮我们吗?大主教或许告诉了他们我们必须要去达荷米亚,如果不是为了拦住我们,他们何必这样穷追不舍?要是他们足够明智的话,就会往山底走,回到大教堂安全的地方去。他们过不了这一关的。” 莉亚内心还在激烈地挣扎着。他们是她的乡亲,她不愿意看到任何糟糕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就算马丁背叛了她,她还是放不下他。莉亚此时的心情难以名状,只是汹涌地在她心中翻腾。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走吧,莉亚,”科尔文说道,艰难地继续往前走,“你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一阵尖叫声传来。 与此同时,莉亚一阵哽咽。那阵叫声充满了痛苦、警戒和慌张。另一声愤怒的咆哮从远处的坡底炸开来,响彻云霄。更多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充满了惊惧和恐慌。泪水从莉亚眼中夺眶而出。 科尔文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向自己身边。静谧的夜色中,越来越大的惊叫声显得格外突兀,愤怒的咆哮声却在这时戛然而止。他把她搂入怀中,捂住她的耳朵,把她与那屠杀的死亡之音隔绝开来。而这些声音会在她余生的日日夜夜萦绕她,折磨她。 科尔文抱紧莉亚,莉亚也紧紧地抓着科尔文,默默地流着眼泪。科尔文紧绷着脸,显然也对刚刚听到的那些声音感到不安。四周又重归寂静,一阵得意的叫声从底下传来,悠长而响亮,仿佛昭示着自己的胜利。 “走吧,”科尔文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们没什么能做的了。那些猎人们自己选择跟着我 们。那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对于他们的遭遇,我心里也感到很不舒服。走吧,我们必须翻过这座山。” 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必要掩盖踪迹了,便继续往上费力地攀登陡坡。泪水从莉亚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心里希望能看到一星半点手电筒的光点,但是四周乌漆漆一片,毫无亮光,只能看到参天大树在夜色中映出的剪影。她很好奇这些树到底经历了多少岁月,在这些岁月里又在一旁静静目睹了多少次发生在山间的死亡?这片古老的树林是樵夫不敢踏足的。在这里,万物生灵才是主宰。 先是乔恩·亨特离她而去。 现在又是马丁。 她希望在路上可以遇到灵石,能把马丁的相貌刻在上面,就像当初为乔恩做的那样。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到,她也不知道灰毛野人是否已经打道回府,他们是否已然安全无恙。他们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穿行着,莉亚一路上都情不自禁地默默流泪。 尽管一路上很坎坷,他们总算还是在午后赶到了厄纳斯村庄。艾洛温的脸上满是污渍和泪痕,已经疲惫得快要站不住了。她的头发上缠绕着几根小树枝,制作精良的外套此时已经边缘破烂。莉亚已腰酸背痛,脚步沉重,但还是没有停下来。科尔文看上去并无不适,神情依然坚毅。在他们抵达村庄的时候他并没有说什么。莉亚匆匆地瞥了眼圣球,接着按照指引的方向寻找潘意林和他的船。等到他们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小码头之前搓着手来回踱步,他的船上已经装载上了一摞货物。看到莉亚他们的时候他愣在了原地,神情十分惊讶。 “怎么可能?”他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你们成功了?呃,我好像不应该在你们面前表现得这么惊讶。你好,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他走向莉亚他们,兴奋地睁大眼睛,继续说道:“你们一直在那片丛林里吗?你们在路上有没有听到传闻?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莉亚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说大灾难,于是问道:“你听说了什么?” “从卡戴沙传来的消息,”他挥挥手让他们跟他上船,“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是北边的一座贸易城镇。有一个私密的消息传给城主,后来就传开了。特别是在他升起吊桥之后,有人带着这个消息溜到了别处,于是现在每个人都听说了一些。” “什么消息?”莉亚问道。 “消息说德蒙特的军队战败了。其中一位伯爵把他们引入了一个陷阱,经过一场战争之后,德蒙特那边无一人生还。每个圣骑士都被杀了。” 科尔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道:“什么时候的消息?” “昨天,”船夫回答道,“就在城主升起吊桥之后。他无疑觉得之后会有一场叛乱发生。在海的对岸,时局将会动荡不安。他可能觉得这里不久之后也会被包围。他这个城主怕是当不长了。我们有个弓箭手会把他当作靶子攻击的。我现在会把你们渡过去,但是我今晚得回来。我已经把我的家人送到我母亲那里去了。我现在待在这里只是因为答应过你们。但是我现在不想再冒险待在科摩洛斯了。” 科尔文的眼中似能喷出火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多种复杂的神情交织在一起。莉亚可以理解他的一些情绪。随着德蒙特死去,所有事情都将改变。他仰慕和尊敬的那个人一去不复返了。他在内阁的地位也不复存在。艾洛温的生命安全更加受到威胁。她现在是德蒙特家族仅存的最后一人了,想要杀死德蒙特的人肯定也想杀死她。 “舅舅……”艾洛温惊愕地想要问个明白,但是科尔文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为什么要向船夫透露这么多信息呢? “来吧,”潘意林走向他的船,说道,“天色不早,马上太阳就要落下了,这样划船会更加不容易。潮水很麻烦。但是你们应该为没有和其他圣骑士一起在那里丧命而感到庆幸。我敢肯定那是一场大屠杀,就像梅思福战役那样。圣骑士们丧生的日子真是相当黑暗。” 艾洛温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消息听起来是真的了。 最终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随潘意林上了船,抓住他的手尽量保持平衡。似乎不仅是船只随着潮水的起伏飘摇不定,十分凶险,甚至莉亚生命中的一切也开始飘摇不定,吉凶难料了。 对于一个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的人来说,没有顺风可言。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四十章 逃离 他们一行三个在普莱利翻越过好几座山峰之后,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于是在船上倒头便睡,徒留潘意林一人划着船前行。他想在天色变暗之前回到岸边,于是绷着肌肉用力地划着,小船在水面轻轻划过。莉亚在颠簸中醒来,还是感到昏昏欲睡,情绪低落。还没等她又一次陷入沉思中,船夫的声音就在一片喧闹中响起。 “已经可以看到河岸了。虽然我们是逆风行进的,但是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你们三个人都在睡觉,我一个人一路上可无聊了。不过我已经完成我的职责了。我想你们这一路一定累坏了。” 莉亚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远处的对岸已经若隐若现,但莉亚并没有在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看到茅屋。那个小码头矗立在一个尖坡上面,上面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船只。 莉亚直直地看着码头,脑子有些晕。毕竟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怎么睡觉了,精疲力竭。埃德蒙不是应该在那里吗?不是应该牵着马来迎接他们,护送他们回去吗? 莉亚转向科尔文,他也望着对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问道:“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在等我们,你看到了吗?” 他摇摇头:“我也觉得很奇怪。” “桥堡码头距离这里并不远。”莉亚轻声说道,“他过去肯定很容易,也应该会牵着马来接我们。如果德蒙特战败的消息已经抵达了卡戴沙,那么桥堡码头那边肯定已经听说了。那座城镇是德蒙特的。” 科尔文回头看向她,眯起眼,露出怀疑的目光,“如果他根本没有去那儿呢?” 一丝担忧在莉亚心中逐渐蔓延开来,她惊惶地问道:“狄埃尔?” “他最想要什么?”科尔文低声说道,“他早就知道德蒙特会战败,他也知道王国内的权力即将更迭。他一直都知道这一切。就算当时他劝说我们站到他那一边,也已经来不及了。” 莉亚颤抖着手从口袋中取出十字圣球。埃德蒙在哪里?她用意念询问道。他还活着吗?指针指向了米尔伍德。马尔恰娜在哪里?她接着问道。指针却指向了另一个方向——与米尔伍德相反的东面。不仅与米尔伍德的方向相反,也与桥堡码头的方向相反。于是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狄埃尔在哪里? 指针直直地指向了他们正在前进的方向。 科尔文审视着莉亚的神色,看见她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前面是一个陷阱,”莉亚轻声说道,“狄埃尔在那里等着我们。” 树林里看起来空无一人,但是莉亚知道这只是用来蒙蔽他们的表象。一旦他们下船,埋伏的人便会立即出现。 科尔文转身对潘意林说道:“我们不能再往这个方向走了。跟着水流走吧,但是不要去岸边。” 他疑惑地看向他们,“你在说什么?我们都快到了。” “如果你把我们丢在那里,我们就会没命。跟着水流,沿着对岸划过去。” “但是……” “按我说的做!”科尔文厉声说道,指着一个方向,“往那里走!” 潘意林皱起眉头,咬着牙,继续用力地划着。但他并没有改变方向,码头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你在做什么?”莉亚问道。“潘意林?”她看到他脸上露出坚决的神情。 他低声说道:“你们付了我很多钱,让我在那边等你们,然后把你们载回来。但是他付了我更多钱让我把你们带到他身边。你们会怎样不关我的事。”他将目光投向科尔文,“如果你觉得你可以把我打倒,那你是大大地想错了。只要你敢站起来,我就会把船倾斜过来,那你就会掉下去,溺死在水中。相信我,你会的。我知道你也是一名圣骑士,杀人并不符合你们的作风。他并不想让你们死,只是想把你们抓起来。啊,我已经看到他们了。” 莉亚回头看向岸边,只见一队人马陆陆续续地从树林中出现,他们至少有五十人,如同铜墙铁壁在岸边一字排开,衣服和装备一看就是王太后的手下。莉亚很快就发现了狄埃尔,他正慵懒而自信地坐在马鞍上。 “求你了,”莉亚跨过一张长凳,向潘意林走去,“你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也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 “我没必要知道,”他干脆地回答道,“说白了,我根本不想知道。别再过来了,小姐。如果你敢碰一下你的剑,我就把船倾过来,那你到时就不得不在水里游泳了。” 莉亚咬牙说道:“他现在背叛了我们,之后也会背叛你的。他说会给你付一大笔酬劳,那他到底有没有付呢?他是不是真的相信你?求你了,潘意林。我和你一样是普莱利人,她也是。你不能背叛你的同胞。” 他冷哼一声,继续划着桨,“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诚实的人,我帮人们逃税漏税。在我们停泊时,我会问他索要酬劳的。但是如果你的骑士想要阻止我,我发誓你们会……” 他的话音还没落,莉亚就猛地扑向他,一巴掌挥向他的鼻子 。他踉跄着向后退去,鼻血喷涌而出,痛苦地呻吟着。接着莉亚用胳膊肘撞向他的肚子,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船桨。科尔文跨过艾洛温,过来帮忙,于是莉亚便把船桨扔给了他。 潘意林痛苦地抽搐着,说不出话来,鼻血仍然淌着。他想坐下来,但是莉亚又一次把他推倒,“要是你还想动什么念头,我就把你扔下去喂鱼。”她威胁道:“然后你就得游回普莱利了。往西边划吧,科尔文。一直往西边走。他们会沿着海岸追逐我们,但是一旦我们抵达了比尔敦荒原,他们的坐骑就会成为自身的劣势,而我们的船会成为我们的优势。在沼泽之间有着交错的河道。” 科尔文欣赏和感激的目光让莉亚脸红心跳。她拿出弓,从箭筒里拿出一根箭搭在弦上。她在摇摇晃晃的船只上站起来,看向狄埃尔伯爵。他正紧紧地盯着他们。莉亚拉开弓弦,一支箭便飞向狄埃尔。 那支箭飞到他面前,直直地射入地上。这是莉亚对他的警告。科尔文划着桨,将船头调向西边,莉亚仍然站立着,举起的弓弦依然没有放下,桀骜地定格在那里。狄埃尔没有闪躲,只是看着她。但她知道他要开始追捕他们了。莉亚知道比尔敦荒原中的所有河道。第一条叫作科摩,但是那边可能有狄埃尔的手下,因此他们不能往那里走。第二条叫作布伦特,那条河很浅很宽,在冬天的时候,河水漫过低地,只有少许陆地可以行进,但是只能坐船或者骑马。她想要一些宽点的板子,来让小船行进的速度更加快一些。但是,这条河最大的优点就是它与科摩相连,那是这个百里区最大的河流——也是部分米尔伍德的边界。如果他们穿过科摩,抵达贝尔吉奈克,那么狄埃尔就不可能追上他们了。他们的马匹需要休息,但是小船不用。 潘意林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缕塞进鼻子里,对莉亚埋怨道:“你干嘛下手这么重?” 莉亚并没有理会他。 “我的鼻子肯定破了,我需要看医师。” “我没有别的选择。”莉亚直截了当地说道。她抬起手指向一边:“往那里走,科尔文。那里是布伦特。我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她又向圣球询问了狄埃尔他们的方向,圣球的回答是他们还在后面,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 “你不怎么会划船,”潘意林低声说道,因为塞着鼻子,他的声音透着浓重的鼻音,“让我来划吧。我不会再对你们做什么了,而且这条船是我的命根子。让我来吧。我不想让你们把船撞到礁石上面。” 科尔文点点头,一脸疲惫地说道:“可以。但是如果你再敢起什么歪念头,别怪我不留情面,我可不会像莉亚那么仁慈。” 潘意林沉下脸说道:“我知道你不是说着玩的。现在这世道,诚实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男人需要钱养活家庭,尤其是像我家还这么大。来吧,把桨递给我。”他在长凳上坐下,开始划桨,“呃,比尔敦荒原。我猜我们会在那儿迷路。” 莉亚观察着水流的方向。他们现在正逆水前行,所以有些吃力。岸边橡木和柳木高耸入云,缠结的枝丫在空中铺展开来,逐渐浓厚的暮色也被遮掩住了。如果莉亚这时使用圣球,他们既可以知道往哪里走,也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那样就会把他们暴露给狄埃尔带领的追兵。 “你在想什么?”科尔文目光落在一片暗色中,问道。 “我在努力让自己清醒地思考问题,虽然睡得太少脑子已经糊涂了。我们需要把艾洛温送到达荷米亚去。但是这艘小船没法把我们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它无法渡过那片海。如果我们能回到米尔伍德,那么我们就能把大灾难和普莱利在造船的事情告诉大主教,那样也能给其他帮工们逃生的机会。我们也能在那儿拿到一些供给品,可能还能得到几匹马。狄埃尔可能会料到我们要去米尔伍德。要是他聪明点儿的话,就不会跟着我们走,而是想要赶到我们前面拦住我们。如果我们能冲破他的防线的话,他就会从两面夹击我们。”她摇摇头,“米尔伍德很安全,而且有供给品。去达荷米亚那么远的地方,我们不能没有粮食和装备。米尔伍德是离我们最近的安全所在。” 科尔文碰了碰她的手臂,问道:“但是我们怎么知道米尔伍德没有沦陷呢?” 莉亚内心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我觉得埃德蒙在那儿。” 他犀利地看向她:“大主教在那儿吗?” 莉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科尔文说得没错。他们需要在冒这个险之前确定大主教的情况。她转过身,背着潘意林取出了圣球。艾洛温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莉亚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圣球会告诉她什么。她闭上双眼,在脑中构想出大主教坚毅的脸庞。 灵力在她体内逐渐翻腾、膨胀起来。在这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切。这是预知神力的作用。大教堂在夕阳余晖之下傲然挺立着。大主教穿过空地,走向厨房。而在厨房里面,埃德蒙躺在一张小床上,他的脸因为发烧而透着红晕,腰间缠着渗着血渍的绷带,索伊 正在一旁照料她。大主教眺望着远处的托尔山,神情透着坚毅和藐视一切的凛然。莉亚仿佛可以钻进他的内心,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知道什么。灵力在他体内逐渐聚集。王太后就要来了。她会在黎明之前抵达米尔伍德,那时便是他的死期。 莉亚睁开眼,手中圣球的指针指向米尔伍德。 “他还活着吗?”科尔文轻声问道。 莉亚心跳得飞快,泪水刺痛她的双眼,“是的,但是王太后要来了。他现在的状态无法抵抗她。” “我们在黎明之前可以抵达米尔伍德吗?”科尔文问道。 她点点头,说道:“顺着贝尔吉奈克前进,就可以到达米尔伍德。这比在陆地上走要快。” “那我们就划船过去吧。”科尔文说道。 艾洛温握住莉亚的肩膀说道:“如果我必须去达荷米亚的话,我希望你们俩都能陪我去。我不明白灵力为什么想让我去那里。我没有力量,我什么都没有。”她静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但是我会尽力的。如果你们俩都陪着我,我会努力不害怕的。” 莉亚转过身来,凝视着艾洛温透着勇气的双眸,“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那个大教堂?为什么要你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这是灵力的意愿,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也是,”艾洛温说道,“大主教在跟你讲话的时候,我已经领会到了。虽然我不懂普莱利语,但是我内心感受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科尔文耐心地对她解释道:“因为你的祖先生活在那里。灵力将艰难的任务交付给他们。我觉得我可以为你解释。圣书中有这样一种形式。这种形式总是重复出现。在大灾难到来之前,会有人去警告那些生命和意念都面临危险的人。当我听到大主教跟你说的话之后,我就想到了这个。灵力可能是想派你过去警告达荷米亚和其他地方的人。所有地方的统治者的孩子们都在达荷米亚大教堂学习。国王圣骑士和王后圣骑士也都在那里加冕。” 浪花拍打着小船,夜色中各种生灵尽情欢唱着,青蛙呱呱叫着,猫头鹰低吟着,飞虫嗡嗡地扑棱着翅膀,寒蝉的鸣泣响彻天空。 艾洛温小声问道:“在圣书里面,那些给予警告的人是什么下场?他们会变得怎么样?” 科尔文没有回答她,只是别过脸,眼睛望着一片漆黑。 “请告诉我。”她说道。 科尔文回头看向她,面带惋惜地摇摇头。 “他们是不是一般都会被杀掉?”艾洛温轻声问道,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就像我祖父那样?” 科尔文缓缓地点点头。 她静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口说道:“那么这件事肯定很重要了,如果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她呼吸有些急促,“我想……我可以做到。” 泪水再一次刺痛了莉亚的眼睛。她紧紧地抓住艾洛温的双手,艾洛温也牢牢地反握着她的手,仿佛她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支柱。 “我想我能做到,”她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如果科尔文你也在那儿的话。” 此时水面比较平静,但是没有一丝亮光的黑暗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遮住了他们的眼睛,潘意林只能小心翼翼地根据四面八方的声音来决定船的走向,因此小船行进得很慢。有时候船底会沾到河泥,有时候他们险些被支流带到错误的道路上去。幸亏莉亚有圣球,才能一直准确地辨明方向。 在午夜时分,他们前方的道路逐渐明亮起来,似乎是黎明的曙光即将来临。但定睛一看,那并不是黎明的光线,而是一团火光。 “那是什么?”潘意林喃喃道,放下船桨,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任由船只随着水流往前漂去。 莉亚听见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已经来到了贝尔吉奈克。那是他们通往米尔伍德的主要河道。但是在岸边,只见许多道火把的光芒齐齐地排成一列,就像一层帘子遮挡在河岸。他们已经离得太近了,无路可退。 小船随着水流逐渐漂向岸边,他们借着火把的亮光看清了岸边的形势。那里有一小队渔船,每一只船上都载着好几个士兵,也是准备从贝尔吉奈克驶向米尔伍德。现在河上漂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如果我们到那条河上去,他们就会发现我们的!”潘意林小声又急切地说道,“我们必须调头!” 但是莉亚知道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显而易见,狄埃尔肯定在后面派了船只追逐他们,他也知道贝尔吉奈克上面会有不少秘密船只运送士兵往西边去,因此可以拦住莉亚他们。 她看向科尔文和艾洛温,看到他们的脸庞已经被火把的光晕照亮。她要把他们送到达荷米亚去,首先必须要把他们安全地送到比尔敦荒原去,这甚至比她自己的生命安全还要重要。但是他们现在要抵抗一支军队?抵抗这么多敌人? 莉亚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发现自己的手臂上生出好多鸡皮疙瘩。真冷啊,她心想。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四十一章 血流成河 潘意林和科尔文把小船拖上泥泞的岸边。莉亚紧随其后,在树林中寻找士兵们的踪迹。艾洛温跌跌撞撞地走出来,科尔文在她摔倒之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没有跌进污泥中。他和潘意林两个人又用力将小船拖到灌木丛中藏起来。他们可以从眼前树木的缝隙中看到贝尔吉奈克,每一次小船在这些火把附近经过,都会引起火焰的摇曳。他们已经看到多少士兵了?五十个?难道还有更多? 莉亚回到船上,科尔文正在那儿穿自己的垫肩衬衫和皮马甲。潘意林心想那边可存了不少自己的衣裳。 艾洛温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紧紧地抱住自己,盯着面前的河流,轻轻地问莉亚:“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潘意林啐了一口:“你确定这样有用?” 莉亚已经筋疲力尽了。她现在什么都不确定。“如果我是你的话,”她说道,“就会躲到离这艘船远远的地方,然后睡一觉。那些士兵会在黎明的时候路过这里,你应该可以把这艘船划回海里面。如果他们来找我们的话,想必也会很容易发现你的船。就算我想要掩盖你在泥土里留下的足迹,也不大容易,早晚会发现的,所以就算了。这样,他们会发现我们的足印,然后明白我们三个往一条路上走了,而你往另一条路上走了。我觉得他们不会跟踪你。他们想要追捕的是我们。我们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潘意林。” “然后你们要去哪里?”他搓了搓手臂,在一堆东西中找吃的。 莉亚沉下脸说道:“如果我告诉你了,那你不就掌握了他们想要知道的信息。你最好什么也不知道。告辞了。” 他露出些许恼火的神情,但是并没有说什么,然后便起身收拾东西,自言自语道:“先是把我的鼻子打破,现在又把我丢在这片可恶的沼泽中。我们可能会在黎明之前都被大蟒蛇吃掉,或者溺死在某个沼泽中。亲爱的。” 莉亚没有理他,带着艾洛温和科尔文向沼泽深处走去。沼泽中的土地泥泞而黏滑,他们没有马匹,因此穿越沼泽地的速度比较慢。他们刚才把小船留在了东岸,莉亚开始努力唤起自己对大教堂附近河流的记忆。贝尔吉奈克在绕过米尔伍德之后,从正西方向汇入海洋中。温特鲁德这个渔村竟然位于河流下游,这让莉亚感到很惊讶。 原本疲劳混沌的脑海中,一条思路逐渐清晰起来。“科尔文,我们被蒙蔽了双眼,”她低声说道,“王太后第一次来米尔伍德的时候,她说自己要去温特鲁德调查她丈夫的死因,但这并不是她的目的。实际上她一直暗中雇船将她的军队沿着海岸渡过来,她的计划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科尔文倒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得没错。狄埃尔说过他们把德蒙特引到了北方。那便是故意让他离开南方,米尔伍德,王国内最古老的大教堂便失去了庇护。”他懊恼地叹了口气,说道:“离我近点,艾洛温。这片土地上危机四伏。让我拉住你的手臂。” “谢谢,”艾洛温含糊地说道。他们都已经疲惫不堪了。“离大教堂还有多远?” “现在问题不在于还有多远,”莉亚说道,“在于怎么通过那些障碍。我们可以分成两批行动。如果我们能顺利过河的话,就能在黎明前走到那里。但是看起来他们在岸边放满了火把来为那些船只照明。这条河非常宽。你还记得我们穿过这条河吗,科尔文?就算我们当时骑在马上,还是能感受到湍流的河水。而现在天气很冷,我们也已经很疲惫了。” “但是我们必须穿过这条河,”科尔文说道,“毕竟……大教堂在河的另一边。” “没错,但是贝尔吉奈克经常涨潮,会在河流的弯道处形成一个湖。在现在这个雨季,这个湖会一直留在那里。我们可以从湖的另一边绕过去。其他两条较小的河流也汇聚到那里。有一条河上有一座石桥,叫作鹿桥,因为小鹿经常通过那座桥过河。而另一条河……呃,我们在那儿可能会浸湿衣服。那里的河水倒没有像贝尔吉奈那样深,但是也许圣球能够帮助我们找到一处浅滩。” 于是他们又默默地向前走,呼吸在冷冽的空中变成白色的雾气。科尔文率先打破宁静说道:“我们能在黎明之前抵达大教堂吗?” “必须到。”莉亚说道。她的情绪像这漆黑的树林般凝重。 猎人是耐心的,猎物是大意的。马丁的话语在她耳边萦绕,仿佛在嘲讽她,又在折磨着她。她已经疲惫不堪了,双腿酸痛得几乎不能走路,靴子也湿透了。艾洛温冷得牙齿打战,双腿越发沉重,时不时就要摔倒,但是她并没有抱怨什么,一只手拢着披风,另一只手挽住科尔文的胳膊,艰难地行进。 莉亚朝后面看去,越来越多的火把摇曳着光芒逐渐靠近。莉亚并没有特意去遮挡他们的踪迹。他们只有一个方向可以走,所以没什么必要耍手段蒙蔽那些人。如果莉亚把他们从河边引开会怎么样呢?这就会把他们的敌人引到他们的前方,而不是引到他们的后面。不,她得往回走,继而战斗。但是她并不想这样。对方有六个火把,那就意味着他们有十二个到十八个人。她叹了口气,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就是她的攻击目标了。如果她把他们一个一个射倒,那肯定能引起混乱。在她把举着火把的人击倒之后,应该没有人会愿意自己捡起火把,那他们内部就会产生争吵。如果他们都放弃了那些火把,那么情况 就对莉亚他们更有利了。 这么思考是对的吗?她有没有错过什么?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她的脑子已经疲劳到了极点。莉亚此时饿得胃疼,但其实他们赶路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他们也喝了足够的水,但是莉亚仍旧感觉很渴。 她想起当初乔恩·亨特千方百计帮助他们抵抗阿尔马格。但是这次和那次并不同——这次想要抵抗这么多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比尔敦荒原那里有一支狄埃尔和王太后带领的军队。当他们抵达米尔伍德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她有没有强大到可以召唤灵力来保护大教堂?她现在是如此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现在的能力可以召唤灵石的灵力吗?她知道大教堂可以自卫。梅德罗斯以前不是说过吗?大主教曾落下一座山来抵御外部侵犯的力量。她要怎么样才能召唤大教堂的防卫能力?她现在有没有强大到可以抵抗帕瑞吉斯的地步? 突然,当初她对阵杀手的记忆猝不及防地涌入她的脑海之中。她当时面对他的攻击时是那样无助。他化解了她对付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只有在阿斯特力德死之后,灵力才命令她挽救米尔伍德。在灵力挽救她之前首先有鲜血四溅。当时阿斯特力德的鲜血飞溅起来。 这样的想法在她脑中掠过。 鲜血的祭奠才能挽救米尔伍德。重要的并不是她运用灵力的技能,也不是她对大主教的忠心,而是她或者大主教的鲜血。这才是被需要的东西。必须先要付出代价,这种力量才能产生,才能来拯救他们所有人。 这样的想法令莉亚不寒而栗。 这是真的吗?这是她在大脑疲乏状态下的胡思乱想,还是灵力的作用?她怎么能确定是哪一种情况呢?自从她和科尔文在比尔敦荒原历险之后,她就开始了解灵力,灵力也对她絮絮低语了很多,给予她许多前所未有的观点和想法。这也帮助她更好地记忆学习到更多的东西。灵力对于她来说就像一个亲密的朋友?朋友会送她去死吗? 莉亚喉头动了动,感到内心无比灼热。难道这就是灵力想从她这里索取的吗?这个念头像是闪电一样从她脑中劈过。她从心底感受到了这个想法。在她的脑海中,她看到科尔文和艾洛温坐在一艘小船上乘风破浪,浪花飞溅到船体上,她甚至能嗅到空气中夹杂的海水的咸腥味。正因为她脑中的画面如此清晰,所以她也清楚地看到自己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小船在海浪上颠簸着,科尔文扶住站不稳的艾洛温。莉亚明白了,自己无法和他们一起去德豪特大教堂。 先知神力带来的这些画面像是大山一样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无法抑制的灵力确认了她的想法。她无法和他们一起去达荷米亚。 痛苦。想到这里,她的内心泛起一阵绞痛。对于她来说,和科尔文分开肯定很痛苦。在她脑海中,她还记得他们俩在乔恩·亨特的尸体上面堆起石头。然而画面一转,她看到科尔文和艾洛温站在那里,正在将她的尸体埋在石堆里。 不! 莉亚几乎要窒息了,心里疼痛得仿佛无法呼吸。她将眼睛中情不自禁流出的泪水抹去。这就是灵力想要让她做的事情?作为一个猎人为了保护科尔文和艾洛温而死?普莱利的大主教也预见到了这个吗?预见到了她被训练,被利用的理由? 她感到脚下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她身上又湿又冷,心中痛苦万分。一年之前她在比尔敦荒原经历过的那些感觉又重新出现了——孤独,失望,被遗弃。灵力遗弃了她,想让她去死,去拯救其他人的性命,去拯救…… 她的内心煎熬地挣扎着。她想方设法地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灵力怎么能期望她做这样的事呢?她还那么年轻,还没有开始真正的生活。但是难道她曾经就没有为了救科尔文而献出生命吗?在温特鲁德的时候,难道她没有向灵力请求,宁可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他的安全吗?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时的情形。她记得灵力对于她宁愿付出自己生命很满意。接着灵力就给了她力量。而这个力量也使得德蒙特的手下在战争中大获全胜。不仅仅是科尔文一个,而是所有人。 这个力量拯救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尽管莉亚此刻内心灼痛,她还是借助神力看到了米尔伍德此时的情形。她看到了他们每个人的脸庞,帕斯卡,索伊,布琳,普雷斯特维奇,大主教,甚至是格特明、瑞奥姆、特蕾莎。所有和她一起长大的贱民们都在大教堂里手足无措,外面已经被来势汹汹的士兵们团团包围。没有人能守卫他们,除了一个在这里为自己的命运感到哀怨的女孩。 莉亚绷紧下颌。乔恩在丧生之前也知道自己即将会死吗?灵力是不是也像提醒她一样提醒了他?但他那时看起来是那样勇敢无畏。是不是不知道才更好?直到临死的时候才知道真相,是不是难过的时间就会少一点?他们必须遵照灵力的意愿行事。那样才能唤起最强大的力量。一旦她的行动或是意念有所退却,这种力量就会消逝。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将这些信息牢牢地记在脑中。那些守卫大教堂边境的灵石隐藏在苹果园前面的丛林中。所有人都必须待在这个范围里面,才能得到灵石的庇护。 莉亚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她必须要把科尔文和艾洛温带到那个保护圈里面去。虽然她还不知道如何去做,但是她不得不去做。如果这场战役必须要她的鲜血献祭才能获得胜利,那么她会这 么做。她不会畏惧、退缩。她感到内心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十分疼痛。回头看向科尔文,他的脸上充满了疲惫和烦躁,看起来十分恼怒。他也听到了灵力的指引吗?或者他是不是因为愤怒而忽略了灵力的低语声? 莉亚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脸,他脸上不悦的神情令莉亚心中更为疼痛。艾洛温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眼睛都快闭上了,她虽然双腿发软,脚步虚浮,但还是努力赶上科尔文和莉亚的脚步。她想起了科尔文在普莱利山中的告白。能够在死之前听到他的那番话,知道他爱她,真的让她感到非常欣慰。等到她死去,科尔文就解脱了。普莱利的大主教也知道这件事吗?那时当他看了灵石上面的文字之后,泪水便夺眶而出。他用那样同情和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他亲吻了她的前额。他是不是知道她即将面对的命运,知道只能由她一人完成的使命? 她愿意为科尔文死吗?答案是肯定的。这甚至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理由。如果她可以拯救他的生命,她会愿意这么去做。虽然他肯定不会让她这么做。他是那样骄傲和固执,如果他知情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她。 所以莉亚不能告诉他。她回头看去,后面的火把似乎离得更近了。很快他们就要被追上了。鹿桥还有多远?她只知道它隐没在前方的某个角落里。 “继续往前走,”她对科尔文轻声说道,“他们离得越来越近了。” 科尔文停下脚步,伸出手扶住艾洛温,把她从半梦半醒的状态唤醒,然后对莉亚说道:“我们一起走。” 她摇摇头说道:“我不是去和他们正面冲突的,科尔文。我只想去吓他们一下。你们继续往前走。我很快就会追上你。” 科尔文绷紧了下巴。他看起来情绪十分低落。他摇摇头,似乎想把脑中的一些念头甩出去,“我们会在前面等你。” 莉亚碰了碰他的手臂,“你是弗什伯爵,而她是德蒙特家族最后一人。你的职责就是将她安全地送达目的地。我的职责就是帮助你将她安全地送达目的地。现在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不会走远的。” 他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警告她道:“不要草率行事。”于是便带着艾洛温向前走去。 莉亚看着他用胳膊挟着艾洛温向树林中走去。很快他们就能抵达河流弯道处形成的那个湖了,很快就要午夜了。莉亚试了试她的弓,便走向后面的树林中那片摇曳的火光。她现在情绪很平静,意念很集中。所有经受过的训练的回忆都如潮水般涌向她。她藏在一棵高大雄伟、盘根交错的橡树后面,准备等他们从她面前经过时,出其不意地从后面攻击。 她放慢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火光逐渐靠近。穿着黑色制服的士兵越走越近,佩戴着属于王太后麾下的纹章。他们是达荷米亚的骑士。她的心快要烧起来了。十二个人,六个人拿着火把。狄埃尔太低估她了。他犯了个错误。 他们也在长途跋涉之后疲惫不堪,无法集中注意力,也没有留意附近的动静。为首的不是骑士,而是一个猎人。他沉着脸,不时研究着地上的脚印。随着地上的足迹越来越明显,他满意地点点头。莉亚在一旁观察着他们,伺机行动,悄悄地从橡树的树干后面走出来。她从后面的箭筒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然后耐心地等待着。猎物是大意的,猎人是耐心的。 为首的那个人停住脚步,抬手示意他们停下。他发现了莉亚他们曾经停下来的地方。他微微地抬起头,侧耳倾听着。莉亚拉开弦,一支弓箭便向他飞去。还没等他栽倒在地,又一支箭又向另一个拿着火把的士兵飞去。 人群中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他们赶紧拔出剑,四处张望着。另一个人又被射中倒地,手中也举着火把。 “在那边!在那片树里面!” 莉亚又射出一箭,将另一个人击倒。她飞速地从一棵树转移到另一棵树后面。他们现在很慌张。很好。有人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把,于是莉亚也把他射倒了。她又移到另一棵树后面,向另一个人射了一箭。他还没来得及吭声就倒了下去。现在还有六个人。 “不,箭是从那里来的!” “不,我亲眼看见的!从那里!那里!” 莉亚等待了两秒钟,又一次对准一个举着火把的人射去。现在手中有火把的只剩一个人了。他显得聪明很多,将火把丢到地上,惊慌失措地跑进树林里。火把落在潮湿而泥泞的草地上,发出“嘶嘶”的声音,冒出一阵青烟,很快就熄灭了。但是没人敢去把火把捡起来。莉亚看到眼前的黑暗中,有些人蜷缩在树后面。 于是她从橡树后面走出来,开始往前面走去。杀了这么多人之后,她感到内心沉甸甸的。她一边走,一边高声用达荷米亚语说道:“你们要是敢跟着我,就别想活了。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 这一瞬间,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去把其他人都杀了。在黑暗中杀他们会更加困难。他们现在很害怕。他们的猎人也已经死了。他们大概会跑回岸边寻求帮助。但是莉亚知道她需要贮存自己的体力。还有一场大的战争在前面等待着她。 一个人内心深处暗暗想的,不管是爱也好,恨也好,都很容易成真。所以我们思考或是恐惧的事物往往都会被我们带到生命中,来摧毁我们。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四十二章 驭火 鹿桥很高大,由石砖堆砌而成,有两个桥洞,其中一个拱形弧度较大,且比较狭窄,相较于另一个而言更高一些,在汛期来临的时候可以将河水引流,以免淹没两岸。另一个桥洞看着更加厚实,中部呈尖顶状,横跨河流两岸。苔藓遍布的河岸边长满了参差不齐的橡树。尽管这几天阴雨连绵,那个更短的桥洞下方的地区还是干的。月光下,那石头与砖头砌成的桥墩若隐若现,伫立在河水中央,上边亦由石头堆砌出个弯弧形成桥面,连接两岸。莉亚,科尔文和艾洛温都很庆幸地看到桥底的石头上布满青苔,这样就能抵消他们走动时发出的声响。 两端都有达荷米亚的骑兵在站岗,他们的坐骑被拴在一边。大约有二十来人,都守在桥附近的路口。莉亚知道黎明即将到来,他们可能得杀出一条血路才能通过王太后手下把守的关隘,安全抵达米尔伍德。但她最希望的还是能兵不血刃地通过这群士兵。 莉亚在前面领着路,一支箭搭在弦上。她缓慢而小心地前进着,在桥下火光无法触及的阴影处走路。她听到他们在用达荷米亚语抱怨寒冷的天气,抱怨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走过这座桥和他们在大教堂周围丛林中的同伴相遇。 “我们待会儿就能好好暖一暖手了,”一个人说道,“等我们抵达大教堂燃烧的灵石之后。这片地方真是令人讨厌,又冷又湿。” 莉亚走到桥底的那片石头处。石头正位于河流中央。她能听到士兵们在她上面的桥上走过,但是没有人发现她正慢慢靠近。艾洛温看着桥上的动静,差点从石头上摔入河中,幸亏科尔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艾洛温惊魂未定,仍旧瑟瑟发抖着。见她没事,莉亚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侧耳倾听着动静。北面有一阵马蹄声越来越响,逐渐逼近。她示意科尔文和艾洛温赶紧走。 莉亚侧头看向黑漆漆的河面,打了一个冷战。她不知道这条河究竟有多深。但是河面看起来寒冷异常。河对岸离这里并不近,他们没法就这么跳过去。她希望桥上面没有守卫。她并不指望他们要过两条河。怎么样才能静悄悄地过去呢?他们必须从桥底下穿过去,不然那些骑兵就会看到他们,那么一切就全完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绞尽脑汁在想办法。 科尔文把艾洛温拉到藏身处,在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时候抓住她的手扶住她。艾洛温牙齿不住地打战,她感到很冷。如果再让她浸泡在河水中,可能会要了她的命。看起来他们必须硬着头皮和他们打斗才能开出一条路前行了。 “那是狄埃尔,”一个声音喃喃道,“他看起来很恼火的样子。” 另一阵寒意从莉亚的脊背蔓延至全身,但并不是因为冰冷的河水,也不是因为寒冷的夜风,而是因为听到了狄埃尔的名字。她真想一箭把这个危险的人物射死。马蹄声越来越近,沿着河岸排列过来。大概有十几个骑兵,他们身下的坐骑晃着身子,喷着气。骏马们在泥地上一路飞奔至此。 狄埃尔的声音响起:“有他们的踪迹吗?” “谁,大人?” “任何人,蠢蛋。这一路沿着河岸过来都有我的人。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和你们会合了。没有弗什或者那两个女孩的消息吗?” “相信我们,”一个声音回答道,显得非常疲倦,“如果有女人大晚上在这里晃荡,我们肯定会发现的。在这种讨厌的晚上能有温香软玉作伴是最好不过了。大人您说对不对?您的囚徒怎么不在身边,她去哪儿了?” 莉亚和科尔文闻言面面相觑,眼神中透露着一样的猜测。马尔恰娜。 “她现在很安全,也很温暖。我把她留在了舒适的皮毛床单上面,还给她留了苹果酒和肉。在你完成工作后之后可以得到奖励,大教堂的一些女孩还是很漂亮的。在下一个看守的人来之前你就待在这里,之后快马加鞭在黎明之前感到米尔伍德。” “我们不会晚到的,大人。” 马蹄声咚咚地从他们上面的石桥上走过。十几名骑士依次骑着马过去,造成的动静委实不小。她在科尔文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他即刻了然于心。狄埃尔此时出现,更有助于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这里。 “ 河水有多深?”科尔文轻声问道。莉亚耸了耸肩。他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率先走入河中。河水刺骨的冰冷令他眉头紧紧地蹙起,但他高大的身躯可以令他站在河中,水面才到他的腰间。他示意艾洛温下来,接着把手伸了过去。艾洛温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莉亚帮着把她放入科尔文的怀抱中。科尔文转过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抓住她,然后对莉亚轻声说道:“我待会儿回来接你。” 她摇摇头,“不,我自己可以跟上。我没有那么冷。” 科尔文坚决地摇摇头,“在这里等我。”于是他便往河水的更深处走去。桥上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仿佛是隆隆的雷声在他们头顶上源源不断地响着。艾洛温环住他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科尔文勉强抱着她在河中往前走。莉亚咬着牙,希望他不要摔倒。中间的河水很深,一直蔓延至他的胸口。他将艾洛温举高,咬着牙坚持往前走去,熬过了这阵子他们便到达了对岸的浅滩边。他将她放在阴影处的一块青苔石上,然后很快地返回中游。莉亚此时正在中游处冷得瑟瑟发抖,也对于上方越来越靠近的士兵们有些胆战心惊。 科尔文喊莉亚过去。莉亚跨过石头,蹲下身子让他抱起来。他紧紧地抱起她,再一次勇敢地在冰冷的河水中艰难地前行。莉亚一只手拿着弓箭,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脖子,嘴唇和他的耳朵靠得很近。他一步步迈进严寒的深水中,整个人不住地发抖,牙齿打着战,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此刻他的脸庞离莉亚是那么近,她几乎能看到他眉毛处的伤疤,尽管周围的一切都隐没在阴影中。科尔文差点就绊倒,但还是尽力把莉亚高高地托起,以免她被河水卷走。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也很担心恰娜。她是个勇敢的女孩。我知道她肯定会抵抗他。狄埃尔的那些话……应该更多的是开玩笑。他都不相信自己说的所有话,我们也只能相信一部分。”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在他们抵达对岸的时候,他的眼中涌现冰冷的愤怒,说道:“我刚刚想杀了他。但是时机已过。” 她用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在他放她下来之前,对他说了声谢谢。莉亚伸出手,把科尔文从冰冷的河水中拉出来。他很冷,莉亚可以感受到他非常的冷。隆隆的马蹄声从桥上退去,隐入灰蒙蒙的夜色中。有多少士兵拦在他们前往米尔伍德的路上? 前面还有一条河在等着他们。 莉亚有些绝望地抬头凝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很多人已经不在他们视线中了,东方的天空中露出一抹鱼肚白——黎明的前兆。她知道东边某处有一座桥,但是米尔伍德在南边,可是圣球却将她引向了最东边的浅滩。她很确定另一座桥上一定也有王太后的属下把关。这条河比刚才的那条更为凶险,水流湍急还翻转着白沫。但是中间每隔一些距离都有石块突出来。莉亚吁了一口气,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前行。艾洛温和科尔文在后面跟着她。有些石头表面很滑,容易摔跤。每一步都充满了危机。莉亚想要用圣球召唤光芒,但是那样就会把他们暴露在敌方的视线之下。 在跨过一个特别滑的石块之后,她正准备回头提醒艾洛温,然而为时已晚,艾洛温已经失足落入了河水中。莉亚知道科尔文会去救她,但他还因为之前在那样冰冷的河水中浸泡过而自身发抖不止。莉亚迅速地把手中的弓箭扔到对岸,纵身跳入令人畏惧的河水中。湍急的浪花轻而易举地将艾洛温吞噬,幸好莉亚抓住了她外套的一角,拼命地抓住她。艾洛温在河水中扑腾着,被河水呛得喘不过气来。她牢牢地抓住莉亚的手,脸庞因为惊恐而扭曲着,四面八方的河水涌入她的口中、耳朵中、鼻子中,她想要叫喊,却又发不出声音。莉亚用尽全力勾住她的脖子,拖着她艰难地往河岸走去。每一步都要消耗几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刺骨的寒冷似乎也冻结了她的大脑。河岸在哪里?水浪有没有把她带偏了?接着她便看到科尔文在后面朝她们跑来。莉亚在水浪中扑腾着,挣扎着,一个浪头把她俩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莉亚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有那么几秒钟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了科尔文的呼吸声。她紧紧地拽着艾洛温,浑身瘫软,但还是咬着牙在黑暗中、阴冷 的河水中摸索着,终于用脚踢腾着找到了石头。 水浪又一次向她席卷而来。莉亚睁开眼,看到眼前有一根木头递过来。科尔文拿着她白蜡弓的一头,将另一头向莉亚伸来。于是莉亚便紧紧地握住这一头。科尔文用尽全力把她和艾洛温拽到岸边,自己又再次下水,帮忙把艾洛温从冰冷的河水中拖上岸边。莉亚浑身都湿透了,她不由地紧紧抱住自己。 “把她腹部朝地放下来,”莉亚牙齿打着战说道,“快点!她已经呛入太多河水了。” 科尔文便照着她说的去做了。莉亚跪在这个姑娘身边,拍打着她的背部下方,一遍又一遍,想要把阻止艾洛温呼吸的河水全都拍出来。终于,艾洛温打了嗝,将咽入的河水吐了出来,不住地抽噎着。在重新呼吸到空气之后,艾洛温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整个人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着。 莉亚脱下她湿透的皮外套,将穿在里面同样湿透的衬衫拧干。她的大脑还是晕乎乎的,手指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我们需要火,”她轻声说道,“我们现在太冷了。如果不尽快让身体暖和起来,我们就会死。帮我把她的披风拧干。” “我们不能生火,莉亚,”他提醒道,“那些人就在附近,他们会发现的。”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艾洛温现在快要冻死了,科尔文。我也是。如果我们不尽快让身体暖和起来,我们就无法集中注意力,就会开始漫无目的地瞎走。实在是……太冷了。我们需要火。” “我去找些木头。”他说道。但是莉亚知道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我们立刻就得生火。”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圣球。她整个人还没有从河水的冰冷中缓过来。莉亚曾经命令它散发过光芒,也命令它指示过方向。而这一次,她需要圣球提供温暖。莉亚睁开眼,凝视着圣球光滑的表面。 圣球开始发光,但是并没有那么明亮,它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莉亚引出体内的灵力,开始召唤火焰,就像她曾经在浣衣房对灵石命令的那样。这叫作驭火。圣球在她手中逐渐变得火红,但是并没有灼伤她。艾洛温从昏迷中醒来,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莉亚。圣球里面就像装着煤球一样,散发出红色的光晕,一股股热浪蔓延到空气中。科尔文和艾洛温都站到了莉亚身边,努力用身体遮挡住圣球的光芒。他们都伸出冻麻的双手,在圣球散发出的暖意中揉搓着、烘热着。空气中的暖意渗透入莉亚的体内,将原本的寒意全部驱散殆尽。他们的衣服甚至散发出热腾腾的蒸汽。 “你怎么能将灵力运用得这么好?”艾洛温看向莉亚,轻声问道。 “我过会儿再回答你,艾洛温。你先让自己暖和起来,科尔文也一样。” 科尔文的目光先是落在灼热的圣球上面,接着落在莉亚的手上,然后又与莉亚的眼神交汇。他看起来轻松了许多,眼神中也充满了对莉亚的感激之情。但莉亚也能从他脸上看出他的所思所想。他看起来有些困惑,肯定是在想一般情况下这样使用灵力是不被允许的。 “别发牢骚。”她似笑非笑地对科尔文说道。 “我才没有。”他回答道。 于是他们继续在一片寂静中享受着圣球带来的暖意,直到他们身体不再颤抖。莉亚现在感到整个人都很温暖。在冰冷的河水中走一遭似乎把她的疲惫也全都洗掉了。莉亚再一次恢复了充沛的精力,做好了面对前方艰难险阻的准备,做好了坦然面对死亡的准备。 这时,莉亚感受到了周围传来蚀心邪灵的气息。它们想将十字圣球的力量,将那属于艾塞奥司的力量引向邪恶和怨恨。这些鬼魅如同烟影般缠绕着他们,在他们身边嗅着,不时发出“嘶嘶”的声响。莉亚又一次开始颤抖起来。它们带来的恐惧、绝望之情不断地涌入莉亚的脑中,试图扰乱她的心志。 东边的天空中露出一抹淡红色。黎明即将来临。 “是时候了。”莉亚轻声说道。她释放出全身的灵力,用意念说道:随你对我做什么。我愿意牺牲一切换来他的平安离去。保护我。接着她便低头看向已经冷却的圣球。指针又一次开始旋转。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四十三章 狄埃尔的复仇 黎明的曙光逐渐洒遍了整个山谷,天空中万里无云,明亮清透。如果有哪个最佳的天气的话,今天就是。但是这个清凉的早晨没有一丝微风。莉亚从浓密高耸的草丛中向大片的橡树林走去。米尔伍德便在这片橡树林中间拔地而起,壮丽而宁静。他们三个人彻夜都在赶路,却仍旧无法在太阳初升之前抵达更高的地方。 山谷自西向东有一整支队伍看守着。她看到士兵们骑着他们的骏马已经开始逐渐列队成形。他们现在在山谷的灌木从中穿行,莉亚知道他们一行三人早晚会被发现的。他们一旦进入树林,就凶险无比,莉亚知道那边应该已经集结了不少骑兵。他们必须在其中杀出一条路来。莉亚本应该对这样的形势忧心忡忡,可是相反她感到十分兴奋。圣球将她指引向了哨兵橡树,径直插入两队聚集在一起的士兵当中。她从这里就可以看到那棵橡树庞大的枝干从树林中高耸而出。那里有一个地下密道的入口。如果她能把科尔文和艾洛温送进去,她就能跑到藏在树林中的一个灵石边,召唤出它守护大教堂的灵力。而这些都取决于他们需要面对多少敌人。 “那边有些马过来了。”就在莉亚也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时,科尔文出声提醒道。一队骑兵从桥柱那边出现,稳步向他们这里逼近。他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了。 “我们快跑,”莉亚说道,“还记得橡树旁边的水沟吗?那是密道的入口。你记得开启灵石的密语吗?” “记得。过来,艾洛温。”科尔文一只手拔出利剑,另一只手握住艾洛温的手,便开始向前跑去。 莉亚握着弓箭紧随其后。她的内心既兴奋又恐惧,跳得飞快。后面大约有二十个骑兵,都穿着黑色的制服。他们策马加鞭赶过来,马蹄声如雷鸣般隆隆而至,越来越响。 科尔文跑得很快,艾洛温勉强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前方的树林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然而后方骑马追赶的骑士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莉亚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随着后方骑士的逐渐靠近,莉亚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了,于是她停下脚步,单膝跪地,弓箭对准最前面那匹马射过去。那匹马中箭后痛苦地嘶鸣了一声,便倒地不起了,其他骑兵纷纷转向闪避。莉亚又射了一箭,又将另一匹马射倒了。随后她又射中了一匹。科尔文和艾洛温马上就要跑进树林中了。莉亚飞速地冲上去,想要赶上他们。在她身后,几支弩箭向她飞过来,但是都没有射中。骑士们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她甚至可以看到又一队骑兵从另一面赶过来。 前方响起兵器撞击的声音。莉亚看到科尔文一个转身将树林中冒出来的一个男人刺死了。艾洛温躲在科尔文的身后,看着他又一次转向另一个士兵将剑了刺过去。他们身后还有更多士兵,莉亚一边向前跑,一边往后面射了一箭,没想到竟然又一个人被射中,无声地栽倒。科尔文和艾洛温跑到了树林中,莉亚能听到科尔文的利剑在打斗时发出的声响。莉亚更加拼命地向前跑去,在骑兵们之前跑进了树林中。树林中层层叠叠的橡树根本无法让马匹行走,他们必须下马追赶。一个士兵从树后朝她冲过来,莉亚都没有停下脚步就立刻向他的腿部射了一箭。前方兵器交接的声音越来越大,莉亚能从树枝的缝隙中看到前方的科尔文和艾洛温。莉亚在树干中敏捷地穿梭,最终追上了他们。此时科尔文正干掉了一个敌兵。其他三个士兵在一旁大喊大叫着,寻求他们同伴的援助。莉亚向其中一个人射了一箭,然后将弓箭背在肩膀上,取出她的短剑和匕首。其他两个人都向科尔文袭来,科尔文挡住他们的剑锋,又敏捷地刺向其中一人。此时另一个人正准备砍向科尔文暴露的后背,莉亚便迅速地挡住他的剑,猛地踩在他的脚上,用匕首刺中他。那人痛苦地扭曲着脸庞,应声倒地,扭动着身体。 “往哪儿走?”科尔文喘着气问道。他的脸上已经汗如雨下,表情中充满愤怒。这片树林密密麻麻,无法望清里面。哨兵橡树就在附近,可是往哪边走呢?莉亚环顾四周,认出了 方向,便指着那个方向跑了起来。后面的骑士们都纷纷下马,跑进了树林里追逐他们。一支弩箭从她耳边“嗖”地飞过,她立马弯下身子。莉亚看向箭筒,里面只剩五六支箭了。骑士们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呼唤同伴一起赶上他们。 “这里!在这儿!在这儿!” 莉亚听到树枝断落的“咔嚓”声和地上枯叶被踩的“沙沙”不断传来。另一支弩箭朝她飞过来,最终射在一棵树上,剧烈地抖动着。莉亚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是担心着科尔文和艾洛温。他俩在她前面,在跑向那棵高耸入云的橡树。那棵树附近的地方比较空旷,可以毫无阻碍地轻松跑过。莉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好几个骑兵马上也要赶到这片空地了。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回响在小树林中。 “往哪儿跑?”科尔文喊道。 “水沟!就在那里!把灵石启动!” 莉亚将短剑扎进一旁粗大的橡树枝中,把匕首别在腰间,取下了背在身后的弓。在她将第一个人射倒之后,其余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闪现出愤怒而恐惧的目光。莉亚毫不畏惧地站在那里,从后面抽出另一支箭,将第二个人射倒在地。第三个人飞速地朝她冲过来,怒气冲冲地喊叫着,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剑朝她砍去。莉亚来不及再取背后的箭,便在躲开他的一击之后,将手中的弓捅向他的咽喉。他发出一阵呕吐和窒息的声音。莉亚随之又拿着弓撞向他的太阳穴,于是他便晕了过去。莉亚拔出短剑,收入套中,追赶着科尔文和艾洛温,任由身后受伤的敌兵扭曲着,呻吟着。 抵达水沟边缘时,她看向科尔文,两人四目相对,科尔文满眼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个洞穴已被泥土填满。她仍旧能感受到里面的灵石,要把洞穴挖开,需要耗费些时间,更别说现在后面还有这么多人在追他们,并且已经快追上了。橡树枝断裂的声音、叫嚣着复仇的喊声此起彼伏。是时候了。莉亚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在这片嘈杂中感受到了灵力的力量,心中不由地升腾起一阵得意。 “往那儿走,”她朝水沟的末端那里抬了抬下巴,梅德罗斯的小屋在那里。躲到石棺里面去。快!” 石棺,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所有的戒指都是在那儿找到的。莉亚知道这是她与科尔文在一起的最后时刻,一切都要结束了。她的手伸向脖子,将挂在脖子中的绳子取下来,拿着那枚金色的婚戒。戒指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是它曾经唤起了她体内的灵力。这是她自孩童时期便一直携带的东西。她将戒指扔给科尔文,科尔文转向她时,看到了她深情的目光。 “我爱你——直到永远。”她说道,然后便赶在勇气还没消退的时候,往另一条路上跑去,她知道可以用那里的灵石唤起对大教堂守卫的力量。她听到科尔文在呼喊她的名字,但是她并没有放慢脚步,继续跑去。看到迎面而来的几个骑兵,当即摘下了弓箭,握在胸前。 “快跑!”她边喊边超前方挥着手,作势科尔文和艾洛温仍在她的前方似得。“我会拦住他们的!” 这些骑士从三个方向逐渐围追过来。莉亚向后射出一支箭,一个人便立刻倒地。她还剩下三支箭了。有个士兵咒骂着她的弓箭,她便向他射去。那人中箭跌下马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满脸的痛苦和挫败。仅剩下两支箭了。一个士兵挥着剑向莉亚袭来,她敏捷地弯下腰,身体轻盈一转,一只脚钩住他的脚踝,一只手擒住他空空如也绑在腰上的剑鞘,一个猛扯便将他绊倒在地。莉亚并没有停下来把他杀了,而是继续向前方的灵石跑去。 这时,她的前方又出现四个人,每个人手中都握有利剑。莉亚便改变了路线,在树与树之间绕行着。一支弩箭“嗖”的一声向她袭来,擦过她的肌肤,留下一道血印。莉亚喘着粗气,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一个骑士伸手想要擒住她,但是莉亚用弓重重地摔打到那人的脸上。 他们又一次让莉亚从眼前逃了过去。另一个骑兵又握着利剑在前面等着莉亚。在 他身后,莉亚看到了那块灵石——大约齐腰高的石头,上面刻着一个严肃的络腮胡男人。那是大主教年轻时的样子。另一个男人跪在灵石之前,探着头,伸出一只胳膊,用手搭在石头上面。此时,灵石上面的眼睛闪烁出火焰,开始燃烧。 莉亚又将最后一个拦住她的骑士射倒,自己的箭筒中则只剩一支箭了。跪在灵石前的男人站了起来,回头用熟悉的眼光看向莉亚。 是斯卡塞特。他的双眼放出银色的光芒。 她将最后的一支箭从箭筒中扯出,搭在弦上,缓缓地举起弓,手指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她周围的一切事物似乎都冻结了。他灼热的眼神牢牢地锁定住莉亚,将他的意念注入她的脑中。 放了我!求你! 莉亚仍旧拉紧了弓弦,就像拉回千斤石头那样沉重。他的衬衣敞开着,露出里面闪闪发亮的赤隼链。尽管他红棕色的胸毛浓密,但还是能明显地看到胸口黑色的文身盘旋至他的脖子处和肩膀处。这个文身说明他处于完全的束缚之中。 你足够强大了,女孩!我可以帮助你! 莉亚犹豫了一下,又想将那支箭射出去。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强劲的灵力冲击。一瞬间,她感到倦怠,疲乏,累不可支。莉亚甚至觉得手中的弓箭都非常非常之沉重,甚至都无法发出这只搭弓在弦的箭,她的手指都不再听自己大脑的指挥。 一阵猛烈的刺痛袭来。 一支弩箭从她的腿侧刺入骨肉之中。现在她每次触发意念都会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痛苦地嚎叫一声,瘫倒在地。橡树中传来一阵马蹄声,狄埃尔伯爵带着一大群骑兵向她走来。他穿着盔甲,外面的棕色罩衫随风飘扬。他眼神透露着愤怒,但脸上却夹杂着欣喜和无辜的神情。 “终于抓到你了!”他欢呼道,随后从马上跳下来,手中握着剑。后面三个骑士将弩弓对着她,第四个骑士正在重新装上弩箭。 莉亚艰难地支起一条腿,另一条腿疼痛地抽搐着。她憎恶地看着狄埃尔,拿起最后一支箭对准狄埃尔的喉咙。那些弓箭手也对准莉亚开始放箭,但是莉亚的动作更快。她放出了最后的一支箭,随之胳膊颤抖了一下,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希望可以闪避掉一些弩箭。 然而狄埃尔早就在无数的战斗当中训练出了超凡的反应能力,他敏捷地闪身躲过那箭,用利剑将它劈断。他优雅地将握着剑的手臂缓缓放下,面上的笑容桀骜不驯。一支弩箭径直刺穿了莉亚的手心。而其他的弩箭都没有射中莉亚。钻心的疼痛令莉亚忍不住大叫,她躺倒在地,手上的弓落到了地上。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狄埃尔向她缓缓走来,但她甚至看不清他的样子。莉亚忍着剧痛,拖着伤腿向灵石挪过去。灵石的整张脸都开始燃烧起来。如果她能触摸到灵石,就能用她的鲜血唤起灵石的力量。圣骑士的血液会在他们死去的时候发出最后的呼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脑中的那个叫声,呼唤着帮助,叫嚷着复仇,召唤着正义。那是属于一个将死之人的呼声。 狄埃尔嘲弄地说道:“你应该在我邀请你的时候加入我的阵营,姑娘。这场追逐很不容易,幸亏我持之以恒。我的耐心肯定让你十分吃惊。” 一个骑士粗暴地踢向莉亚的肋骨,问道:“我现在可以杀了她吗,大人?” “还不到时候,”狄埃尔应声答道,“让她在死之前亲眼看着大教堂被烧毁。把灵石烧了。” 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她身上裹了条普莱利的披肩。当时我就知道她会是那个导致我死亡的人。在这些年里,我亲眼看着她长大,偷窃了戒指,戏弄过别人,时常哈哈大笑。但灵力许多次在我耳边低声述说着这件事。那个小女孩,充满了生机与爱心,将会引起米尔伍德大教堂的沦陷。但就算知道这件事,就算我内心再痛苦,也无法不继续爱她,无法不继续遵守她父亲令我许下的誓言。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四十四章 焚烧 莉亚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嘴里喷出了鲜血。但她抱着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决心,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拔出匕首,猛地刺向踢她的那个骑士的脚背。那个人痛呼一声,连连退后,莉亚便用手肘撑着地往灵石那边爬去。她已经离灵石很近了,但还是不够近。她用意念命令火焰停止燃烧,于是火焰摇曳了几下,便熄灭了。 斯卡塞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着,他闪耀着银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召唤火焰!”狄埃尔命令道。 莉亚和斯卡塞特的意念激烈地斗争着。莉亚竭尽所能地将斯卡塞特的意念推挤出去,想要阻止火焰的燃烧。要是她能碰到灵石,她就能唤起它的守卫之力。又有一只脚狠狠地踢到了她的后腰,莉亚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猛烈袭来,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她的注意力被打破了,火焰又重新燃烧起来。在这样的剧痛之下,莉亚难以再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莉亚觉得只要自己再被踢一脚或是打一下,就会没命了。她已经疲劳到了极点,但灵石又离得这么远。 “大人,来了个圣骑士!” “别放弩箭。他归我收拾,”狄埃尔的声音低沉而贪婪,接着抬高音量说道:“看来你真的很在乎这个女孩!还算是个真男人。她很快就能从痛苦中解脱了。我不会让他们玩弄她的。但你现在浪费了她的牺牲,虽然这些密道都被堵住之后,你也藏不了多久。” 莉亚睁开眼睛。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但是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听到了他的喘息声。莉亚使劲眨着眼,泪水退去之后,眼前的景象就像一朵鲜花在阳光下绽放——科尔文握着圣骑士宝剑向他们走去。他的胸前挂着莉亚给他的戒指,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而摇晃着。他没有举起剑锋,但是莉亚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和眼中放射出的严寒与憎恶。 “弗什!”一个士兵粗声说道,语气中却透着不自觉的敬佩。 “那个德蒙特女孩在哪里?”另一个人问道。但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到了那两个彼此憎恶着的贵族男人身上。莉亚慢慢地向灵石走去。她口中的鲜血已经堵住了口腔。 “我一直在等这一刻,”狄埃尔慢慢向科尔文走去,“恰娜已经发过誓要成为我的妻子,只要我饶你一命。但是你知道我许下的诺言能信多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莉亚为他感到恶心,“我知道她想在大教堂内举行婚礼,但是今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大教堂了。一切都在这里终结,就在今天。你的土地归我了,你的妹妹归我了,甚至连你那满头卷发的贱民也归我了。你身上已经没有什么是我想要的了。” 士兵们并没有看到莉亚偷偷向灵石挪过去。身下乱石遍布的土地,让莉亚的后背加剧了疼痛,地上橡树的枯枝败叶也不断刮擦着她的肌肤。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钻心的疼痛。每爬一步钻心的疼痛,让莉亚不得不咬着舌头,才能不哭出声来,一点一点地往灵石靠近。 “我不怕你。”科尔文声音嘶哑地说道。 “当然,你那么蠢,怎么会害怕。每个依靠你的人都落在了我的手里,除了你那个贫穷的草包朋友约克——我把他丢在了血泊里。所有圣骑士都跟着德蒙特丢了性命。我想你是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你本该死在温特鲁德的。今天就让我们把一切都了结了吧。” 空气中传来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一时间火花四射,缠斗胶着。狄埃尔的利剑仿佛一道闪电向科尔文劈来,但是科尔文挡住了他的攻击。他们就像两股旋风互相纠缠着,一时间胜负难分。连续不断地跳跃和攻击,如同一千把铁盾在一瞬间将无数个石头挡落在地面。狄埃尔穿着盔甲,科尔文没有。他们不停地刺进,挥剑,或猛推,或踩脚,或扭打在一起,然后一个旋转退后,虚晃一拳,再次蓄势进攻。 莉亚回头望去,注意到狄埃尔的剑在科尔文的脸颊逼近眼睛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莉亚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看!她在往那边爬!” 他们发现她了。 一个身影落在了莉亚身边。是斯卡塞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眼中散发出的银光愈发刺眼。在他用灵力控制灵石的同时,文身逐渐蔓延至他的咽喉处。他咬紧牙关,显然在脑中和大主教剧烈地搏斗着,来保持灵石上的火焰继 续燃烧。 救我!他用意念对莉亚喊道。我不想伤害你!是帕瑞吉斯在操控我! 但是她能做什么呢?战斗啊!她也对他喊道。把她击退! 突然,兵器交接的声音停了下来。两个骑士绕着圈子,彼此对峙,两个人都满头大汗。狄埃尔的声音中透着钦佩,“你比以前厉害了。看来你一直在练习啊,弗什!”于是他们再一次缠斗在一起,兵器相撞的声音不断传来。莉亚不敢抬头去看他们,她对科尔文冒险赶过来的举动感到很生气。他应该带着艾洛温去达荷米亚的。除了他还有谁能完成灵力的意愿? 斯卡塞特猛地擒住了莉亚的咽喉,逐渐加大手上的力道。莉亚用完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灵力是那样雄厚。她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一黑,但很快又重新聚集起意念。这是从他的衬衣滑出一个挂坠,在她面前摇晃着。是赤隼链。 狄埃尔继续奚落道:“真希望你看到她是怎么求我的,弗什。她求我饶了约克和你的性命。她求饶的模样,她的眼泪,简直能征服任何一个男人。我答应了她,并且给了她一个吻。”他们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动作越来越迅猛。“那可不是随便的一个吻。她希望我吻她的!她也的确接受了,弗什。我会永远将这段记忆珍藏在心里。她的手臂环着我的……” 接着狄埃尔的宝剑在空中甩了出去,重重地落到地上。 科尔文狠狠地踩在狄埃尔的脚上,抬起手肘向他的后脑勺撞去。狄埃尔便倒在了地上。科尔文的利剑径直逼近他的前胸,然后在快要刺进去的时候停住了。 一旁的士兵们都惊呆了。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杀了我吧,”狄埃尔吼道。“如果你是个男人就杀了我!我糟蹋了你的妹妹,我毁了她。不要对我有任何的怜悯。甚至你敢这样吗?弗什!你击败了我,结束吧,杀了我吧!” 赤隼链就在莉亚的眼前晃荡着。她的一只手已经被一只弩箭刺透,她甚至连其手指都动弹不得。如果她松开抓住斯卡塞特手腕的那只好手,就可以拽住他的赤隼链。 科尔文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鄙夷,“我不会的,狄埃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命令你的手下,只要你死了,就去杀死我的妹妹。我不会成为杀死她和你的刽子手。” 莉亚渐渐失去了气力。 她松开了他的手腕,抓住了那个蜗牛状的魔徽,那就是斯卡塞特控制灵石的魔力来源。 魔徽在她手中变得滚烫,而这时一把匕首径直刺入她的肋骨。莉亚闭上双眼,召唤灵力来完成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愿望。她将灵石内所有的火焰都吸到了自己手上。莉亚能感到自己拳头在发光发亮。莉亚手中的魔徽变得愈发滚烫,此时她的拳头俨然就是一个熔炉,魔徽在她的手中逐渐熔化,斯卡塞特身上的束缚终于解除了。 “那你就为我而死去吧,”狄埃尔伯爵说道,“谁能取到他的脑袋,一千马克就归谁!”他对士兵们喊道。 她的身体动弹不得,血液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她开始失去知觉。但是她感到有双手臂伸下来,托起了她。睁开双眼,她看到斯卡塞特正托着她走向灵石。他的脸上夹杂着愧疚不安和孤注一掷的神情。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莉亚差点要从他手中摔下来了。最终他们到了灵石,他动作轻柔地把莉亚放到了灵石旁边,拿起她的手去触碰那逐渐冷却的石头。此刻,斯卡塞特正在帮助莉亚拯救大教堂。 “求你!”他轻声说道,“救救我们……” 先知神力让莉亚在瞬间看清了一切。二十个士兵手拿武器冲向了科尔文。科尔文站在风暴的中央,四周散发着耀目的金光。艾洛温藏在石棺中,但是士兵们已经开始在周围的残垣断壁中搜索。有一大队士兵向大教堂浩浩荡荡地行进,但是半路停了下来,对于大教堂不再燃烧感到很惊讶。这说明什么?她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疑惑。他们往前走还安全吗?他们的头领在哪里? 莉亚? 大主教的意念在呼唤她。他此刻孤身一人站在大教堂的大门口,应对着帕瑞吉斯排山倒海的淫威。她的士兵们用力撞击着教堂的大门,门板逐渐变形,弯曲,摇摇欲坠。但就在这时,莉亚感到形势开始有所改变。灵石颤动着开始释放出灵力。 莉亚,死的应该是我啊!应该由我的鲜血来献祭!求你!你不应该死! 但是她的生命正在逝去,灵魂正在从捆绑着她第二世生命的躯壳中飘离。大主教感受到了她的逝去,悲痛得不能自已。大门最终倒塌在地,帕瑞吉斯趾高气昂地骑着马走来,石板路都被她的坐骑踩踏地咚咚作响。大主教轰然倒地,心力交瘁,倒在了一片黑暗之中。但他的意念还一直抵挡着帕瑞吉斯的入侵。 莉亚感到了来自米尔伍德的召唤和力量,正在将她拉走。她随风飘荡着,看到了斜坡上伫立的大教堂,它看上去像是在燃烧,但环绕在它周围的并不是焚毁一切的橘红色火焰,而是比正午的阳光更加刺眼的光亮。她能感到大教堂散发出守卫的力量,保护着建筑,沸腾着,颤动着。灵石骤然散发出白色的光芒。莉亚的影子飘到古老的大教堂上方,亲眼目睹了接下来的事情。环绕着高地的两条河流涌上了河岸,化身为浩浩荡荡的洪水向山谷奔腾而去。大教堂现在完全被河流淹没了。河水漫过了整个山谷,将驻足的那些士兵们完全淹没。一阵阵恐惧的呼喊声不断传来。 帕瑞吉斯的意念想要阻止洪水,将它们召回,但是河流所携带的灵力如同天上的月亮一般不可撼动。莉亚逐渐飘近大教堂,飘向穿越圣幕,欣喜地看到圣骑士一个接一个地从里面走出来,戴着温特鲁德大战中的领章和武器,为首的正是盖伦·德蒙特。他和部下挥舞着利刃从里面冲出来。莉亚心中瞬间涌出一阵狂喜之情。帕瑞吉斯和她的骑兵此时相较于德蒙特的队伍而言已是寡不敌众。穿越圣幕将莉亚引向大教堂。她就要回到伊渡米亚了。但是莉亚并没有感到悲伤或是遗憾,相反,她感到温暖而安详。现在没有痛苦,也没有折磨。只有安宁。 但是后面突然有一种力量在召唤她。莉亚回头看去,发现科尔文站在一团亮光之中。而他周围躺满了达荷米亚骑士的尸体。他们想要杀了科尔文,却又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而难忘,她当时在温特鲁德也体验过相同的感受。灵力的力量达到巅峰。她又一次召唤了灵力来拯救科尔文的性命,来保护这个她深爱的男人。穿越圣幕将她慢慢吸引过去,她也是那么盼望回到伊渡米亚,再次看到那花园般的美丽城市。但她内心又有些留恋,她还有未竟的任务来执行。但此刻的她就像是一片渺小的树叶想要从大风中挣脱一样无力。不管莉亚心里有多想回去,她都无法再回头。 她穿过大教堂的墙壁,仿佛墙壁是用云朵而不是用石头做的。越来越多的圣骑士正从十字屏风处赶来。这是一支军队!这是德蒙特麾下完整的军队!他们没有在北方被歼灭?她不大理解,但是也没有关系。安全感和温暖感充盈着她,灵力的力量正在安抚着她。她终于从所有的伤痛中得到了解脱。 就在她快要进入圣幕的时候,有一股力量牵绊住了她。那股力量硬生生地拦截了她。莉亚感到一阵不适和痛苦,她不想再体验一次了,于是她畏缩着,逃避着。可是这股力量是那么的坚韧,还是将莉亚扯了回来。莉亚感到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满是刀片、尸骨和牙齿的冰井中,只能感到无边的痛楚。但紧接着一阵温暖而安宁的亮光笼罩住了她,迸发出白色的光芒。 在那片光芒之后,科尔文的声音响起。 “厨娘莉亚,我赐予你起死回生的神力。回到我身边。你会重新活过来。伊渡米亚在上,你会活过来的。回来吧。” 莉亚眨了眨眼睛,感受到科尔文的手按压在自己的头顶。她又重新听到了水流和浪花的声音。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冷,已经浑身湿透。莉亚拼命地想要睁开眼,终于在最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她抬起头,看到了科尔文的脸,他满脸泪水,正将她抱在怀中,向山上走去。 莉亚在他的怀中向后看去。本来士兵云集的草地上,此时已经被一个硕大的湖面所替代。除了高耸的托尔山,其他都被洪水淹没了。米尔伍德就像一个小岛挺立在中央,周围都受到了保护。 “你把我召唤回来了。”莉亚在科尔文耳边轻声说道。她的腿和肋下都疼痛异常,几乎无法思考。 “代价已经付出,”他回答道,“这就够了。” 莉亚点点头,微微一笑,便靠在科尔文的胸膛昏睡过去。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四十五章 道别 希亚拉医师向莉亚口中喂了一勺药汤,莉亚便醒了过来。她的睫毛扑扇着,缓缓地睁开眼睛。莉亚不知道她此时身在何处。周围唯一的光亮便是壁炉处柔和的火光。莉亚眨了眨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她试着挪动身子,想要坐起来,但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刻遍布她的身体各处。莉亚倒抽一口冷气,只能作罢。她的左手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因此短时间内手指无法动弹。莉亚不确定自己的手能不能完全康复,以后还能不能照常活动。她花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在大主教宅邸里那间马尔恰娜和艾洛温住过的屋子里。屋子里面没有窗户,所以莉亚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她躺回铺有厚厚的鹅绒褥子的床上,感到非常舒适。 “别动。”科尔文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他就着床的边缘坐了下来。莉亚又一次试图坐起来,但是又因为牵动到身上的伤口而忍不住瑟缩。 “来,让我帮你。”科尔文拿来一个枕头放在她的肩膀后面,然后扶着她缓缓地坐起来。莉亚的银丝软甲外面穿着马尔恰娜上次给她的睡裙。 “大教堂安全了吗?”莉亚问道,虽然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她能感受到空气中洋溢的温暖、安宁的氛围。 “是的,这都是你的功劳。”他回答道。 莉亚打心底感到感激上苍。但当她想起大主教在大门口倒下去,他的意念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的那一刻,她感到内心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悲伤之情。她很肯定地知道,他已经死了。但她开不了口询问,只能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 莉亚睁开眼重新看向科尔文,注意到他的脸上有所不同。“你刮胡子了。”她声音有些沙哑,轻声说道,看着他的脸掩映在火光之下。他的脸颊上有一道红色的疤痕。莉亚清了清嗓子,科尔文便给她端来一杯水让她解渴。他将杯子端到她嘴边,莉亚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喝完之后她说道:“好多了。现在时间很晚了吗?” 科尔文摇摇头,“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你几乎睡了一整天。” “艾洛温在哪里?” 科尔文低头看向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讲述一件趣事,“她和她舅舅在一起。她没有死,盖伦·德蒙特也一样。” 莉亚闭上眼睛,回想起她那时看到的景象。“我记得,”她说道,“他领着所有骑士们一起从穿越圣幕中出来。我记得我看到了他……在我死了以后。”只要想到她曾经死去过,莉亚就忍不住瑟瑟发抖,就算壁炉很温暖,科尔文靠得那么近,也无法阻止她内心蔓延的寒意。她再次睁开眼,看向科尔文的脸庞,他的神情温柔而矛盾。“是你让我起死回生的,科尔文。你怎么做到的?” 科尔文想要忍住笑意,但是嘴角还是止不住地上扬。“当时我心里对你不胜感激,”他温和地说道,然后抓了抓头发,再用荒谬的眼神看向莉亚,“难道你以为我可以逼迫灵力做任何事吗?”他用一只手抚摸上脖子上悬挂的戒指,莉亚的眼神被他的这个动作吸引过去。他将戒指举起来,看了看它,又看向莉亚。“在你把这个戒指扔给我的时候,我的内心非常矛盾。我不能接受你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拯救我们。但是我也意识到灵力可能希望你这么做。当时对于我来说真的很尴尬,很糟糕。我可能永远会失去你。”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离莉亚更近了。莉亚感到喉头有些涩,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科尔文此时的神情毫无防备,就这样坦诚地望着莉亚,让她忍不住颤抖。“我实在不想相信一切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所以在你跑了之后,我祈求灵力为我指引方向。要么我就按照你为我指的那条路,沿着水沟走到梅德罗斯的洞穴。要么我就返回去找你。当灵力发出指示之后,我就清晰地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我让艾洛温往另一条路上跑,躲在石棺之中。当时所有的士兵们都像飞蛾一样追逐着你。当他们最后抓住你的时候,我就躲在旁边的水沟里,在你的旁边。然后灵力命令我去拯救你。”他伸出手,温柔地将她脸颊上黏着的一绺鬈曲的头发抚到了耳后。“这个命令我非常乐意遵循。我知道我能把你带回来。因为我在那里,所以我可以救你,尽管我不是个大主教。” 莉亚缓缓地摇摇头,内心夹杂着感激、困惑、疲劳、饥饿和其他很多情绪。“为什么灵力告诉我,我会死?我看到你和艾洛温用石块在埋葬我,就像我们对乔恩·亨特做的那样。有什么不对的吗?” 科尔文沉下脸色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黎明之前。那时我意识到我不能和你们俩一起去达荷米亚了。我有先知神力,之前也用到过。我相信自己就要死了。所以我才把自己的项链交给了你。”她伸出自己没有受伤的手,摸向戒指的边缘,“我想让你记得我。” 科尔文的脸庞泛起了红晕,目光中饱含深情。莉亚眨了眨眼,眼眶有些湿润。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日日夜夜,我的脑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你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人。你明白吗?我也很担心我妹妹,因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是我还不能去找她,我必须先将艾洛温带到达荷米亚去,这是我的职责。她得去告诫达荷米亚人防备大灾难的来临。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思念着你。我不需要这个东西来提醒我。” 莉亚深深地吐了口气,往后靠向柔软的枕头上,“你的话让我感到好受多了,但也更加难受了。但我想让你把这枚戒指收好。我想让你戴着它去达荷米亚。我多希望自己能跟着你一起去……但是我的伤让我不能动弹。” 科尔文对她的固执而感到好笑,“医师说,你还要等几个礼拜才能下地走路。弩箭伤着你的腿骨了。她跟我说你的手会痊愈的。虽然你觉得很痛,但早晚会好的。但刀伤是致命的,你因而失血过多,所以当时失去了呼吸。但是当我呼唤你回来之后,你的伤口就开始愈合了。你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有力量。” “你一直在旁边看我睡觉吗?”她问道,很担心自己昏迷时虚弱的样子被科尔文看到。 科尔文将莉亚脸上的几束头发捋过去,“我今晚打算为你值夜的,因为我想在你起床之后亲口跟你告别。刚才索伊一直在照顾你,还有布琳和帕斯卡。她们帮着医师一起照料你。他们只允许我在你沐浴更衣之后再见你。帕斯卡的床搬到了厨房里,你以后就在那里休息,她们就可以日日夜夜地照看你了。我敢肯定你已经很饿了。” 莉亚点点头,依旧满腹疑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黎明。潘意林将会载我们过河。” 莉亚扭过头,疑惑不解地看向科尔文。 科尔文点点头,“在你将守卫的力量召唤起来之后,大教堂周围的好几条河流都涌出水流。他本来准备离开的,可是水流刚好从另一面将他冲回了米尔伍德。王太后的所有船只都撞毁或是沉没了。他的船是现在百里区唯一的一只船了。这一整天他都一直在来来回回载骑士们渡过这条巨大的壕沟,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他应该捞了很大一笔。他会载我们去桥堡码头,然后再去载德蒙特,直到洪水退去。如果洪水会退去的话。” 莉亚想到潘意林就忍不住想笑,“他的鼻子还破着吗?” “医师帮他治疗了一下。他的鼻子现在还是一片青紫,但是迟早会痊愈的。” “狄埃尔当时是不是又在撒谎,说德蒙特的军队在北边全军覆没?我们当时都以为他死了。” “他没有撒谎。他当时真的以为德蒙特死了。你听下去会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还记得德蒙特的手下都是圣骑士吗?他们当时进军北上,去镇压卡斯珀伯爵带领的叛军。卡斯珀当时控制了所有的要道,他的部下为德蒙特设下了陷阱,伺机捕捉他。德蒙特知道自己的部队人数远远不如敌方,而且他的部下的精神状态都十分疲劳,而卡斯珀的部下却精神饱满。德蒙特的部队栖息在那个百里区的一个大教堂里面。卡斯珀派人放火,想将德蒙特他们烧死在大教堂里面。德蒙特便意识到卡斯珀并不知道大教堂会保护他们的安全。随后灵力指引德蒙特通过穿越圣幕来到米尔伍德。他们丢下自己的马匹,也丢下了那个小国王,只留了几个护卫带他离开。任何一个不是圣骑士的人都得到了警告,必须在晚上离开。早晨来临的时候便开始起大雾,就像这儿的一样。卡斯珀将他的部队铺展开来,认为这样德蒙特就无法在迷雾中溜走了。但是浓雾遮蔽了人们的视线,很快,卡斯珀的部下开始自相残杀,因为他们以为经过自己身边的是圣骑士。在浓雾退散之后,卡斯珀发现他的部下因为内斗而所剩无几。同一时间,德蒙特的部下正穿越圣幕,到达了米尔伍德。”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着莉亚,继续说道:“他们在两天之前就通过了穿越圣幕,但是今天早晨才抵达米尔伍德,在你召唤了守卫之力以后。他们不仅跨越了距离,也跨越了时间,在我们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刚好出现。这些人没有想到自己跨越穿越圣幕需要两天,所以出来之后有点迷糊,更别提他们还听见了坊间流传的关于自己的死讯。但是他们最终守卫了米尔伍德,将王太后的余党关押了起来。” 莉亚惊讶地摇摇头,“我相信。在我当初通过穿 越圣幕之后,梅德罗斯暗示我他可以将我带到其他任何的地方,或是出现在任意时刻。那你是怎么处理狄埃尔的?你刚刚说过,你和他谈过。” 科尔文双手抱臂,表情逐渐变得严肃。愤怒之情又从他的身上逐渐散发出来,是那样强烈而难以平息。没有恐惧,只有愤怒。“他还活着,虽然他不肯说把我妹妹藏在了哪里。他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张底牌,于是千方百计利用这一点为自己争取更多。我猜她被他藏在了自己的宅邸里面。或者正被带往宅邸。他放话说谁敢放了她谁就会死。她现在是他的人质。” 莉亚蓦地往前坐了起来,然后疼得龇牙咧嘴。科尔文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放回了靠枕上面,“但是我们不可能永远不知道马尔恰娜在哪里。当你康复之后,我想让你带着一些圣骑士去救她。你可以用圣球找出她在哪儿。” “是的,”她气愤地说道,“真希望你杀了他。当你面前出现一条毒蛇的时候,放它走可不是明智的做法。但是为了马尔恰娜的安全着想,我还是很高兴你没有这么做。我当时听到了你对他说的话。你可以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然后就知道他为你设了怎样的陷阱。这真是一个残酷的男人,竟然会提出如果自己死,也要让马尔恰娜陪葬。那你们是怎么处理他的?别告诉我他被放走了。” “当然不会。他的表现一点都不像才经受过沉重打击的人,看起来反而倒是很轻松。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油腔滑调,当然也没有悔过之心。他提出一个要求,让我们把他带到科摩洛斯进行判决,德蒙特想要把他监禁起来,在这座城市安全之后,他会将狄埃尔带到幽闭塔去,那所监狱专门用来关押贵族。就像你猜到的那样,他会一直处于看守之下,但是因为他很有钱,很可能会试图想要贿赂狱卒而逃脱惩罚。我敢肯定你也想知道王太后现在怎么样了吧?她被关在宅邸的一个屋子里,有人看守着她。在德蒙特把她逮捕之后,他取下了她脖子上佩戴的祖传项链,发现了在她的珠宝覆盖之下,实际上就是赤隼链。” 莉亚闻言并不意外,“她的确一直戴着很多珠宝,但我本来以为佩戴赤隼链会在那个人身上留下印记?就像斯卡塞特,他的身上布满了文身。她是不是用某种方法掩盖住了印记?” “你说得没错,但是奇怪的就是她身上并没有印记。她也没有刻意掩盖。她很傲慢地说,在达荷米亚,她的家族并不会因为使用赤隼链而受到反噬。他们觉得赤隼链才是使用灵力的唯一正确途径。而我们的使用方法是在糟蹋灵力。在她失败之后,她一直怒斥着德蒙特、大主教还有我们所有人,她还发誓要亲眼看着每一个圣骑士死亡。她命令我们把她带到他的哥哥那儿去。她的哥哥是达荷米亚的国王。但是在我们去德豪特大教堂完成任务之前,我们是不会放她回去的。她战败的样子可一点都不优雅。” 莉亚抓住科尔文的手臂,心中升腾起希望。她一直没敢问这个问题:“什么?大主教……他还活着?” 科尔文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他当时的确丧失了意识,倒在了大门前。但他现在还活着,只不过还没有意识。每当我们想要赐予他疗伤神力时,灵力就会告诫我们不要讲话。现在他的老管家正寸步不离地在他身边照顾他。” 莉亚这才感到如释重负,心中充满了感激,“当时我在脑中亲眼目睹他倒下。我真开心……真开心我们及时赶到了。” “时间刚刚好,莉亚。只是刚刚好。如果当时斯卡塞特没有把你带向灵石,那么王太后就会赢了。所以我没有杀他,尽管他用匕首捅伤了你。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因为他受到了操控。他似乎不愿意和王太后在水灾中幸存下来的手下待在一起,但是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关押他。我也没有赐还他说话的能力。我不信任他。他知道太多事情了……尤其是关于你的事情。但是他当时是处于王太后的束缚之下,才干了那些事情。德蒙特认为应该在大主教醒来之后,由他决定怎么处理斯卡塞特。” 莉亚点点头。对于这个杀了她的男人,她毋庸置疑地感到厌恶,却也感到几分同情。真是矛盾。他用匕首刺伤了她,然后带她去灵石那边。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她就不可能召唤守卫之力。她也记得当时他的意念——那样疯狂地请求她帮助他从王太后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门口传来一阵轻柔的敲门声。科尔文站起身,解开门闩,打开门。帕斯卡端着一盘食物走了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希亚拉医师,她手里拿着一卷亚麻绷带和一碗菘蓝粉末。 “她醒了?”帕斯卡突然出声喊道。她抬高声音对科尔文说道:“为什么你没来告诉我们她醒了?你这个傻瓜真是考虑不周到。她肯定饿坏了。饿坏了!我给她带了一些肉汤,也给你带了些吃的,但是现在你不许吃,作为你没有及时过来通知我的惩罚。别杵在那儿啊,年轻人!过来帮忙端盘子!我希望肉汤会溅到你身上。”她将托盘往科尔文手上一塞,一瘸一拐地向莉亚走去。莉亚还在因为身上的伤痛而蜷缩在床上,心中暗暗希望帕斯卡待会儿的拥抱不要伤到她。 “轻一点。”科尔文将盘子端过去,提醒帕斯卡道。 帕斯卡将莉亚完好的那只手捧在手心,“看看你,孩子,”她将莉亚额前垂下的碎发捋到后面,抚摸着她的脸颊,“当那个人浑身脏兮兮地把你背到山上来的时候,你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尽管你还有呼吸。你流了那么多血,身上有那么多的伤口。我觉得我应该一直牢牢看着你,不能让你再到我的视线以外了,不管你是不是猎人。饿了吗?我现在可以喂你点饭了吗?” “只能喝点肉汤,”希亚拉说道,“她现在的身体还消化不了更稠的食物。先喝肉汤吧。你现在还感觉痛吗,莉亚?你还需要缬草来助眠吗?” 莉亚用力地摇摇头,“不,我不想睡觉。”她的目光又落在科尔文身上,一想到他第二天清早就要带着艾洛温离开,她的心就不由地抽痛起来。 “你需要好好休息,”希亚拉说道,“不过你更需要有朋友陪在身边。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你抬到厨房里去?有很多人都想要见你。” 莉亚也很想见他们,但是她现在更想和科尔文单独待在一起。她矛盾的心情可能表露在了脸上,科尔文走过来放下盘子,对她说道:“黎明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你的。”他谦恭地碰了碰帕斯卡的肩膀说道,“当然,在得到您的允许之后。” 帕斯卡不情愿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莉亚叹了口气,心中还是很不好受。她也向科尔文点了点头。 科尔文掀开床罩,轻柔地抱起莉亚。但尽管他动作非常轻柔,莉亚还是感到伤口处传来阵阵疼痛。她紧紧地绷紧了下巴,忍住了痛呼的冲动,用鼻子深深地呼吸着。厨房离这里并不远,所以一会儿就到了。希亚拉医师在前面领路,为他们打开了厨房的门,帕斯卡端着盘子在后面跟着。莉亚靠在科尔文怀里,科尔文则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免碰到她的伤口。外面的天色逐渐变暗,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味。圣骑士们正举着火把在边界巡逻,守卫着米尔伍德的住民。大教堂笼罩在被保护的氛围中,显得非常安详而静谧。 厨房中的香气飘到了莉亚的鼻子里,她眨了眨眼,看到越来越近的灯光和厨房中的喧闹声。帕斯卡的床搬到了阁楼的遮篷底下,木桶、箱子、篮子都被搬到了房间的其他地方。她看到潘意林坐在一个桶上,一只手端着一盘撒布卡帝芝士蛋糕,饿狼似的往嘴里不停地塞。他对莉亚笑了笑,点点头,在看到帕斯卡回来之后吃得更快了。科尔文抱着莉亚走过瓷砖地,把她放在了床上,索伊铺好床单,放好一摞枕头让莉亚靠着坐。 索伊握住莉亚的手,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亲吻了她的脸颊。埃德蒙仿佛是索伊的影子,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的脸庞看起来憔悴而苍白,好像还在发烧,走过来的时候依然因为牵动到伤口而不住地蹙眉。 “我很惊讶你这么快就能走动了,埃德蒙。”莉亚同情地望着他说道。 “我更惊讶。索伊疗伤的本事比烹饪还要厉害。菘蓝真是神奇的植物,虽然用它敷在伤口上面之后,周围的皮肤会有些沾到蓝色,但是血立马就止住了。于是狄埃尔在这里刺下的伤口,在以后会变成一条可爱的疤痕。我大概永远不会厌倦讲述这个伤口的来历。” 莉亚叹了口气,看到埃德蒙眼中闪烁着诙谐的光芒,“你活下来真是幸运。” 他的目光转而变得严肃起来,“我欠了你一条命,莉亚。原谅我,看到你遭受了这么多的磨难,我的心里真的很不好受。我可以忍受自己遭罪。但是看到你受了这么多苦,我真的感到很悲伤,现在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索伊害羞地看了他一眼,提示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马尔恰娜怎么救了你的。” “啊,没错。这个故事很短。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说完的,我希望让你知道。在你和科尔文坐着船离开之后,狄埃尔便二话不说抽出了剑,说他要带恰娜离开。我当时十分惊愕,也十分愤怒,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我真是个笨蛋,以为我能阻止他——恰娜试着来阻止过我——但我是个鲁莽的人,你知道的。没过多久,他很 轻松地就把我打得丢盔卸甲。这个事实至今还会伤害我的自尊心。他在我这里砍了一刀——”他龇牙咧嘴地指了指自己的身体,“——然后他一拳把我打倒在了地上,我很确定他本来想要跑过来杀了我的。科尔文告诉过我,在比尔敦荒原的时候,当那些治安官的手下想要攻击他的时候,你英勇地挡在了他的前面。那时马尔恰娜也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我,热切地恳求着狄埃尔,于是狄埃尔便打消了杀心。他逼着她发誓如果要他放过我,她就得乖乖跟着他走。我看得出来他被恰娜劝服了。我能从他的眼神看出来,他想让我死,但是我已经血流不止了,他可能觉得也已经够了。可能他觉得我会流血过多致死吧。恰娜答应了他,便跟着狄埃尔骑着马走了。后来我将自己的伤口缠上布条,在路上一瘸一拐地走着。灵力拯救了我。我发现了一匹马,是达荷米亚士兵们落下的一匹坐骑。于是我便骑着这匹马,来到了米尔伍德。那匹马高大、漂亮、浑身黑得发亮。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马鞍上的,但我的确坐上去了,一直骑到了米尔伍德,才从马上摔下来倒在大门口,后来就被人带到了这里。”他伸出手,随意地拨弄着索伊的发丝。 “你应该休息了。”索伊腼腆地说道。埃德蒙点点头,一瘸一拐地走回地上铺着的草垫,在索伊的帮助下躺了下去。 莉亚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接着感激地从帕斯卡手里接过肉汤。帕斯卡憋着眼泪,心疼地望着她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那眼神就是出自一位慈爱的母亲。 黎明很快就来临了,莉亚此时却心如刀割。科尔文整个晚上都守着她,他们彼此说着悄悄话,谈论着他们的生活,分享着一些以前没有提到过的事情。索伊和布琳睡在阁楼上面。艾洛温躺在面包烤炉边上的草垫上。在第一声鸡鸣之前,帕斯卡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厨房,生起壁炉的火焰,在尝了尝肉汤之后,又向锅里撒了些盐,接着给莉亚端了过来。她放了些面包在烤炉旁边加热,接着便开始为科尔文和艾洛温的远行准备水果和干果。 科尔文静静地坐在莉亚的床沿上,端详着她的脸庞,神情难辨,“回到米尔伍德之后,我一直在思考送什么礼物给索伊,来回报她在我受伤时对我的照料。现在我知道我应该给她什么了。” 莉亚很高兴他还记得自己的诺言,笑问道:“什么?” “你也看到了她和埃德蒙看向彼此的眼神了。埃德蒙已经被这个女孩迷得神魂颠倒了。我不能责备他。昨天他跟我说他打算留在米尔伍德通过圣骑士考核,同时恢复身体。在我离开的时候,我想让你告诉她,我打算认她做我的妹妹,就像我上一次向你提出的约定。在她结婚的时候,她也会收到一份嫁妆。她为大主教做事有一阵子了,我想她应该能理解这个新的地位对于她的意义。你愿意把我的提议告诉索伊吗?” 莉亚一瞬间开心得说不出话来。她点点头,将眼泪收回去,“你真慷慨,科尔文。” “她是你的朋友。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埃德蒙。如果他改变主意不打算和索伊结婚了,我也不会收回诺言,她仍然可以得到这个位置。当然我觉得埃德蒙不会这么做的。她是个好女孩,我很欣赏她。恰娜也同样欣赏她。” 这时,厨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潘意林先走了进来,接着把着门,将艾洛温和一个年迈的男人迎进来。莉亚上一次看到他还是在温特鲁德的战场上。当时他在对那些幸存者说着话,衣服上沾满了血迹,虚弱地靠在一辆四轮运货车上。那天他的脸上布满污垢,她几乎看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但是她立马就认出了他。盖伦·德蒙特。 莉亚心中的一角仿佛燃烧起来。看到他的瞬间,莉亚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猛烈地拽着她。她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德蒙特大约五十岁了,但是因为长相比较孩子气,所以看上去依然比较年轻——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就像科尔文一样——但是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不怎么整洁。他穿着锁子甲,外衣上沾到了污垢,然而气场十足,看起来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他的圣骑士宝剑佩戴在后腰,戴着手套的右手握着剑柄。莉亚伸出手,抓住科尔文放在床沿的手,不想让他离开。她知道这一刻终究会到来,可还是止不住心中的难过。 “你准备好了吗,我的弗什大人?”德蒙特同情地问科尔文,“虽然我非常不想与你分离,但是你只有现在启程,才能在天黑之前抵达桥堡码头。那里停靠着很多船,都是开往达荷米亚的。我觉得在我们带着囚犯抵达科摩洛斯的时候,你应该也已经抵达那个岛上的大教堂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德豪特大教堂在北边的海岸上。如果天气好的话,你和艾洛温坐船过几日就能抵达那里了。我很肯定。” 科尔文目光悲痛地看向莉亚,眼睛充满忧伤,深不见底。他站了起来,动作缓慢,仿佛肩上压着什么重担。他最后看了一眼莉亚之后,便向门口走去,“我准备好了。” 阁楼上传来了脚步声,索伊和布琳匆忙地从阶梯上下来。埃德蒙也醒了,坐了起来,捂着伤口处,痛得皱眉。帕斯卡将食物都装入一个帆布包,走到门口递给了科尔文。 “一路平安,”她嗓音粗哑地说道,“等你完成任务以后,一定要回来找我们。” 莉亚又开始感到一阵心痛。她看着她的朋友们簇拥着科尔文,眼前因为涌出的泪水而模糊起来。这真是难以承受的悲痛。没有她在身旁,谁来保护他?迷路的时候谁来为他引路?一想到不能和他一起待在米尔伍德,莉亚就忍不住难过起来。她不会再和他一起漫步于果园中,她不会再在洗衣服的时候看到他出现在浣衣房中。科尔文回头看向莉亚,虽然极力掩饰着不舍与痛苦,但还是不住地流露出来。 埃德蒙注意到了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便在索伊耳边悄悄说了点什么,索伊点点头,擦去眼中的泪水,接着挽住帕斯卡,和布琳一起把她拖到厨房外面,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外面的天空刚刚开始发亮。埃德蒙对德蒙特和艾洛温说了些什么,然后也将他们送了出去。现在只有科尔文独自站在门槛处。埃德蒙一边向外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把门轻轻地关上。 科尔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肩膀上背着帆布包。忽然他将帆布包甩到地上,大步向莉亚走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莉亚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尽管他的拥抱把她的伤口弄得生疼,她也毫不在意。莉亚也紧紧地回抱住他,很难过自己又一次要与他分离。她嗅着他发丝上的气味,皮外套上的气味,他皮肤上的气味——她将对他最后一刻的记忆牢牢地锁定在心中,直到她的手和伤口疼痛难耐,才放开了他。 “我是那么爱你,”她轻声说道,感到科尔文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直,“请你一定要回来找我。请你好好照顾自己。每一天我都会想着你,都会为你的平安祈祷。灵力会保佑你们的。我坚信这一点。” 她听到科尔文叹了口气,身体微微颤抖着。他轻轻地拉开距离,看着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无法描述的痛苦与渴望。看得出来这个男人非常煎熬。“真是太难了,”他轻声说道,“要以这种方式离开你。我简直不能承受。你会帮助我吗?你会……赐予我神力吗,莉亚?” 莉亚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如果你想的话,我愿意这么做。” 于是他跪在床边,低下头,这样莉亚就能碰到他的头顶了。莉亚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另一只手划着圣符。她应该说什么呢?这是她第一次赐予别人神力。灵力需要他有什么样的能力呢?莉亚感到脑中一片混乱和困惑。她知道自己要说什么,都她必须按照灵力的指示去说,而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 “科尔文·普莱斯,”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赐予你……我赐予你……”她停顿了一下,在混乱的大脑中搜寻着合适的措辞,突然一阵温暖和确信的感受充盈在她的内心,“我赐予你智慧神力和知识神力。不管你遇到怎样的困难,你都能从迷惑的表象中看清事实真相,都能看出事物的真面目。伊渡米亚在上,赐予你神力吧。” 灵力就像一条温暖的毛毯,包裹着他们的肩膀。他们都感到舒适而安详。莉亚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自己想要哭出声的心情。科尔文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他的神情又重新变得坚毅起来。他慢慢地从床边站起来,低头看着莉亚,“我会回来找你的。这是我的承诺。这次我不会再打破自己的诺言了。” 莉亚对他微微一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淡出视野,滚烫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尽管灵力能以许多种形式出现,甚至可能通过奇妙的方式表现出来,但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如此。一些圣骑士认为他们在相信灵力的可能性之前,需要先体会一下属于灵力的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其实在我们做其他一些事情的时候,灵力会以宁静、令人安心的感觉的形式表现出来,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灵力会以什么形式、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表现出来的话,我们可能就会错过这样的体验。灵力这些简单的体现形式和奇妙的体现形式有着相同的说服力,相同的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了解到灵力是如何运转的。这是每个圣骑士需要自己学习的事情。 ——高登·彭曼于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第四十六章 斯卡塞特的声音 大主教在三天之后便复活了。消息传遍了米尔伍德,就像春天的鸟儿一般迅捷。帕斯卡召集了厨房的大伙们开始工作,为大主教准备膳食。莉亚听到大主教复活这件事之后便如释重负。厨房里面开始忙碌起来,索伊和布琳弯着腰搓着面团,或将黄油刷在面包皮上面。莉亚嫉妒地看着她们忙碌,希望自己也赶紧好起来,可以再次活蹦乱跳。每一天她伤口的疼痛感都会减少几分,尽管她内心还是沉甸甸的。有消息传来,科尔文和艾洛温现在已经从桥堡码头出发,坐船去了达荷米亚。盖伦·德蒙特依然在大教堂做客,做每件事之前都会询问普雷斯特维奇的意见,而并没有表现得像在自己的领国那样,随意发号指令。一切事情他都会遵从大教堂的规矩。 “索伊,你能切一下那些苹果吗?切得大一些,他喜欢吃大片的。布琳,去楼上拿个南瓜下来。去吧,孩子。动作快一点!大主教肯定已经饿坏了。我想快一点给他准备好吃的。噢,还有一块腿肉可以烤,可能应该再去买些肉回来。” 后面厨房的门打开了,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帕斯卡恼怒地回头看去,当她发现来人是大主教的时候,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而普雷斯特维奇挎着大主教的胳膊,支撑着他站在那里。 “大主教,我们待会儿会把食物给您送过去的。”帕斯卡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显得有些慌乱。“我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在工作了。索伊,索伊!” “我不饿,”大主教的声音嘶哑而低沉。他握拳在嘴边咳嗽了几声,身体微微颤动着。普雷斯特维奇扶着他站稳,安慰地对他轻声说着什么。“我必须要和莉亚单独谈谈。你们愿意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吗?我必须和她谈论一些事情。” 莉亚看着大主教。他看起来更加苍老了几分,眼睛红肿,看起来像在发烧。普莱斯特维奇便扶着他走向了床边。 “但是……”帕斯卡犹豫道,明显不大情愿从自己的厨房出去。 大主教并没有多说什么,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过来,目光落在莉亚身上。普雷斯特维奇扶着他坐下来之后,便站到了一旁。 “你也一样,老朋友。”大主教对普雷斯特维奇轻声说道。普雷斯特维奇顺从地点点头,便像其他人一样离开了厨房。帕斯卡口中在忿忿不平地抱怨着什么,但很快也走了出去。厨房里便顿时安静了下来,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火花飞溅的噼啪声。 莉亚伸出手,握住老人的手。她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用饱含暖意和崇敬的目光看着大主教,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热泪盈眶。看到他终于醒来,莉亚心中的大石头仿佛终于被拿走了,心情是那样的轻快而愉悦。大主教目光炯炯,乌黑的眉毛弯成两个弧。“您想跟我说什么?”她声音沙哑地问道。 大主教注视着她说道:“我已经知道三天前发生什么了。我也了解了你的受伤情况。我知道科尔文已经带着……她……去了达荷米亚,因为十字圣球上面作出了指示。可是你怎么看得懂圣球上面的文字,孩子?上面说了什么?” 莉亚顿了顿,靠回枕头上,然后就开始讲述他们在普莱利的经历,以及在廷顿教堂的际遇。大主教饶有兴致地聆听着,脸上充满了好奇。莉亚也说了他们回来遭到狄埃尔背叛之后逃向比尔敦荒原的事情。大主教仔细地听着,直到莉亚全部讲完之后才出声讲话。 “廷顿教堂的大主教,”他低头看向床上的莉亚,轻声说道,“他认识你吗?他……认出你了?” “是的,但是他没有说我是谁。当我身体康复之后,我想回去找他。我希望他能告诉我我是谁。” 大主教含糊地说道:“他不能告诉你,孩子。” 莉亚疑惑地看向他:“您的意思是?” “我敢肯定灵力不会让他说出来的。所以他们去了达荷米亚。”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那里将会成为开端。一切都将从那里开始” “什么?”她不由地忧虑起来,“大灾难吗?” 大主教点点头,“我脑中看到了这些画面。很多国家的大主教也能看到我所看到的东西。我们都看到树叶的颜色逐渐变化,预示着一个季节的过去。但是我看到了结局。我看到那些干瘦的树木在一片凋零的场景中依然茂密。这个大灾难比我们之前知道的那些还要凶猛。这些噩兆的蔓延将会毁灭所有人。所有的。没有一个男人、女人或是孩子能在这场大灾难中幸存。它的毁灭是彻底的、完全的。这将是所有王国的末日。”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莉亚,“我在脑中看见了这一切。我们只有离开这里才能活下去,这是唯一的途径。廷顿教堂的大主教也跟你说过,已经有很多人陆续地离开了。” “是的,”莉亚说道,“那里有很多船。他们一直在造船。有些人已经坐船离开了。但是为什么普莱利最先受到了告诫?为什么不是您最先看到大灾难的到来?” 大主教的身体前后摇晃了几下,因为身体的疼痛而面色苍白,但是他还是神情专注地回答道:“普莱利是个骄傲的国家。太过于骄傲了。马丁肯定向你提起过,但是他们很快就屈从于命运,然后他们的王子们都被杀死了。但他的说法我并不能全部赞同,他们国家的很多王子都拥有强大的灵力,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普莱利人民并不在意他们的领导者,于是领导者就被带走了。那些人民总想着怎么从贸易中捞钱,怎么从其他国家引进最先进的香料和金属,却并不花时间研究圣书。所以灵力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抛弃了他们。在他们一败涂地之后,他们终于学会了谦恭。只有在被毁灭之后,他们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做法是不对的。这些人民的谦恭让他们的大主教拥有了预见的能力。真是为他们旧日荣耀的逝去而感到悲伤。但是最终还是普莱利的沦陷会拯救我们所有的人。” 莉亚身体颤抖了一下,“那我们要做什么?” “我们必须去请求他们拯救我们,”他的脸上夹杂着疼痛与懊悔,“但是你发现麻烦是什么了吗,莉亚?我们本身也过于骄傲了。我们是征服者。你能想象像狄埃尔那样的人去请求那些被抛弃的人民帮忙吗?去像一个如此破败的国家寻求帮助?他们憎恶我们,我们也同样憎恶他们。有些人宁愿死去,也不会去寻求他们的帮助。大多数人甚至不相信情况已经如此紧迫。他们不相信,是因为他们内心不想去相信。因为这会转变他们的世界观。” 莉亚想起了恰娜跟她说过的一句话。某件事如果会对我们的内心造成伤害,那我们就不愿意去相信。 大主教悲伤地摇摇头,“我会尽我所能告知其他大主教的。我们的王国正处于战争的边缘,很多事可能会让我们分心,无法专注对付这个威胁。” “您有没有告诉德蒙特?”莉亚问道。 “不,我想先告诉你,”他说道,“你知道怎么去廷顿教堂。你可以用圣球找到那里的幸存者。也许这就是你的目标。”他疼爱地对莉亚笑道:“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的力量已经回来了一点?现在米尔伍德中的灵力十分强大。你的身体在这里会比在别的地方康复得更快。并不是因为希亚拉药剂师本领强,而是因为圣骑士在他们起誓的大教堂会增强力量。你马上就可以下地走路了,你也必须如此,你的历程还没有就此结束。” “您刚刚说大灾难会首先在达荷米亚爆发?”莉亚问道,“您知道在哪里吗?” 他点点头,神情严肃,内心隐隐发痛,“是的。” 莉亚捕捉到了大主教细微的神情变化,内心一震,“大灾难会先在德豪特大教堂爆发是吗?是不是会在那所大教堂沦陷的时候爆发?” 大主教静默了片刻,面色深沉。“但是他们会在那之前受到告诫。他们会受到告诫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您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莉亚轻声说道。 大主教微微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接着便缓缓从床沿站了起来。 “您会怎样处理斯卡塞特?”她好奇地问道,“会把他送到其他监狱里面吗?” 大主教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处理他?” “我不知道。可能我们应该把他留下来。” “那他的声音呢?”大主教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神情,问道。 “他可能知道科尔文的妹妹在哪里。如果我们对他仁慈一点的话,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告诉我们。”她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就算他对她造成过那么多的伤害,对他仁慈一点还是正确的。 大主教回头看向她,眼神锐利,“你同情他?对于这个背叛了你还想杀了你的人?他还有可能再次背叛你。” 莉亚顿了顿,意识到大主教这个问题更可能是在问他自己。斯卡塞特是不是也对他做过同样的事情?这两个人之间有一段过节,一段充满了愤怒与背叛的回忆。“我觉得我们应该这么做。如果他乞求我们原谅的话。” 大主教小心翼翼地笑道:“很好,莉亚。就按照你说的办。灵力现在一直在迫切地推动我。你现在不适合继续从事你的岗位了。你需要时间疗 养和休息。当他还是这里的一个贱民时,你知道他最想从事的岗位是什么吗?” 莉亚摇摇头。 “他想成为一名猎人,”大主教答道,“也许是时候给他这个机会了。” 莉亚站在悬崖边上往下看去,硕大的湖面环绕在山底。米尔伍德和村庄已经彻底与外面的道路隔绝开来了。山底的树木也已经被水淹没。同样淹没了草坪上的水面已经有所下降。几只老鹰在空中盘旋着,轻飘飘的微风拂过它们潇洒的身影。眼前的一切与她以前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她也和她的同伴塞特说了很多话。 “就算没有这片湖,这里和我以前居住的时候相比也变了很多,”他说道,接着指向那片禁区,“那里有一个公墓。有些墓甚至一直挖到了山脚下。”想到这里他咧嘴一笑,“那时我还是个小伙子。” 莉亚现在还走不快,但是至少已经可以走动了。每天晚上她都觉得浑身疼痛,但她还是努力每天走更多的路。当她获得全部的力量之后,莉亚打算通过穿越圣幕去德豪特大教堂和廷顿教堂。她的手上还绑着绷带,当她握拳的时候还会疼,但是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减弱,她的手指已经可以灵活转动了。 她现在叫他塞特,而不是斯卡塞特。当他还是大教堂的贱民时,他就叫这个名字,塞特·佩奇。 “我一直想问你一些事情,莉亚。”他低头看向草坪,面色有些拘谨。自从大主教重新赐予了他说话的能力,他讲话就比她记忆中柔和许多,也更加会察言观色。有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煎熬。 “什么?” “你的腿现在觉得怎么样?” “你想问的就是我的腿怎么样了?”她疑惑地问道。 “不,”他摇摇头说道,“我是想问你需不需要休息。厨房看起来离这里不太远,但是现在回去你的腿可能会受不了。我想和你谈一谈。” 她点点头,缓缓地坐在山边的草地上,看着高涨的水面。他在莉亚身边坐下,但是没有看她。他双臂抱着膝盖,注视着远方的夕阳。“大主教说你知道马丁是怎么死的。”他僵硬地问道,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听到马丁名字的那一瞬间,莉亚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我没有亲眼看到。”莉亚说道。 “但是你听到了,”他长叹一口气,“我一直认为没有人可以杀死那个男人。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我跟你说过,他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普莱利的大主教把那个东西叫作灰毛野人。科尔文把它叫作灰脚怪。” 塞特不由咋舌:“嘶……灰脚怪。怪不得。碰到它比碰到黑熊还要糟糕。我听说它的速度也非常快。我是对于马丁的死感到很惊讶。但灰脚怪的确能做到。” 莉亚转头看向他,“我也记得我第一次看到马丁的样子。在厨房里。” 塞特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不,你不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莉亚。你当时只是一个婴儿。但是我记得那个晚上。” 莉亚心中涌起一阵寒意,“你记得什么?” “因为那个晚上马丁哭了,所以我才有印象的。那是在普莱利沦陷不久之后。十六年前。” “但是我现在才十五岁。”莉亚感到有些疑惑。 他看向她,“是吗?我记得很清楚。但是我可能也记错了。已经过了很久了。” “为什么马丁看到我的时候会哭?” 塞特的目光又回到湖面上,“你知道他这个人哪些事情?” 莉亚想了一会儿,说道:“他是普莱利人,也是一个猎人。在我被抛弃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为大主教工作了好几年。帕斯卡跟我说过。在我来这里之前,他已经在米尔伍德……我不知道……大概四五年?” “我记得他刚来的时候,”塞特声音轻柔地说道,“他当时是王子护卫队的队长。那可是普莱利领导者的护卫队。他们骑着马从桥堡码头向科摩洛斯行进。当时他们带着随从在米尔伍德停留了一阵子。所有的护卫都衣着统一,并且像你现在一样戴着皮腰带和护腕。他们佩戴着匕首,而不会带长剑。他们都背着弓,所有的人都是危险的人物。当时王子和大主教谈了很久。他们还去了大教堂,因为王子是圣骑士。” 莉亚心中仿佛着火了一样。灵力在她体内翻滚、澎湃,她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一个个片段开始在她脑中各就各位,就像雕刻的石头互相连接在了一起。“我不知道他是王子护卫队的一员。”大主教曾经跟她说过普莱利的王子在去往科摩洛斯的途中在米尔伍德停留过。 “是的,但是很奇怪的是,他把马丁留在了后方。我的意思是,作为护卫队的队长,当你的主人在科摩洛斯奋战杀敌之时,你为什么会留在后方的米尔伍德?我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此后马丁成为了大教堂的猎人,接着开始招募一个学徒,”他的神情黯淡下来。“我以前一直觉得那个位置是属于我的。” “但是你当时不是大主教的听差吗?你将他要说的话传送出去……” “然后将他要洗的衣服带给浣衣女,帮他拿这个拿那个,”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甘,“我太讨厌做这些工作了!老是按照别人的指示去规定的地方做规定的事情。但是马丁就可以自由地出入比尔敦荒原。他可以一次出去好久,我每次都迫切地希望他回来。当乔恩被选为他的学徒时,我嫉妒得快要发疯。当然那是大主教的选择,他也知道我很想要那个位置。但是他不会让我去做的。但是我仍然抓住一切机会和马丁搞好关系。他……他对于我来说就像父亲一样。他会教我一些细微的技巧和噱头。但是他教我的东西当然不如教乔恩的多。在乔恩被选中之后,我一直对他冷嘲热讽,虽然我们一度是朋友。如果我们都再小几岁,我肯定会把他揍一顿,因为那时我比他高大强壮。”他的眼睛开始变得茫然,陷入了回忆于过去的情感之中。“但是当他十三岁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再伤害到他了。那时他变得非常强壮,而且在马丁的训练之下,他的动作也十分矫健迅猛。我们一直以来的打斗都最终以我的惨烈失败而告终。我只能用言语来打击他,那是我最好的武器了。我怎么会对他说出那些话呢!但是他那时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感。那是我永远学不会的。” 莉亚饶有兴趣地聆听着,“我从来不知道你们俩曾是竞争对手。” 他摇摇头,说道:“他从来没有跟马丁讲过我对他做的事情。他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人,总是把事情藏在心里。他喜欢艾尔莎厨娘,但是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她跟我年纪差不多大,但是他对她非常着迷。你还记得在你很小的时候,艾尔莎在厨房工作吗?她由帕斯卡一手教导,并且帮着一起照顾你和索伊。她一向很擅长带小孩。”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应该像乔恩一样明智才对。艾尔莎是个好女孩,她对每个人都很友好。但是我喜欢一个圣学徒。我做听差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去回廊传消息。当然我被很多人嘲笑。他们当着我的面嘲笑我,我的耳朵就像烧了起来一样,根本无法忘掉他们对我的冷嘲热讽。但是我愿意为那个女孩做任何事情。她和她的朋友们却暗中谈论着乔恩。每个月他似乎都会长高许多。但是他很安静,不会对任何女孩说话。我很擅长说话。如果我是猎人,如果我是那个佩戴着匕首,穿着皮衣,任意行走的那个人,一切都会好很多。我当时一直这么认为。但是我这样的想法是错的。我当时是那样憎恶大主教没有选择我,我非常生气。我把自己的失败都怪在他的身上。每次我被冷落都是他的错。每次我喜欢的女孩对我露出不屑的神情也都是因为他。”他叹了口气,“我会把接下来的事情告诉你。我已经向大主教坦诚过了。在这么多年之后,当他让我担任他的猎人……呃,你应该可以想象到我该有多么地无地自容,觉得自己不配做猎人。但我必须好好做,我盼望了这么多年。” 他低头看向草地。 “告诉我。”莉亚安慰地拍拍他的背,轻声说道。 他看向她,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大主教曾经不让我担任猎人是对的。我在担任听差的时候已经背叛过他一次。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再信任我了,但是他却真的又信任了我一次。”他抹了抹眼睛,又看向湖面,“当时我经常在晚上溜到大教堂附近偷东西,比如帕斯卡准备的菜肴,或者圣学徒那边的什么东西。我很擅长在晚上潜伏,不会发出声音。晚上的这片地方才是真正属于我的——我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像一个猎人那样。在我长大了一点之后,我又开始做更糟糕的事情了。我开始偷窥别人。我会在窗户上抠出一个小洞,这样我就能偷听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了。我知道圣学徒学习的时间,那时我就去翻他们的东西。有时候我也会偷几个。我很好奇大主教有没有怀疑我,但是他从来没有谴责过我。没有人抓住过我。但是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我离开米尔伍德的那个晚上。” 莉亚耐心地等他说下去。 “我刚刚说过,我经常在大晚上一个人出 去转悠。我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事情。我知道有些圣学徒会偷偷溜到公墓里面接吻……或者做更糟糕的事情。我知道大教堂内部的一些习惯。那些犯错的人都会在晚上被带到大主教面前接受惩罚,”他闭上眼睛,“我知道很多人犯下的错误,还对自己从来没有被抓到过感到沾沾自喜。你是在厨房里面长大的。你知道每个人都会走大门口的。但我经常会爬到门后面,往窗户里面看。你和索伊还很小,我就想看一看艾尔莎。我只是很无聊,没有别的想法。但是那个晚上,她正好在洗澡。”他摇了摇头,满脸羞愧,“然后我被乔恩发现了。他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他说之前的那些晚上他就已经发现我了。他一直知道我做了哪些事情。而我还自以为很聪明。他说他会告诉大主教。更糟糕的是,他还说他会告诉马丁。马丁,我最尊敬的男人……我一直将他当作父亲一样敬爱。我当时羞愧极了,无法面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所以我流着血离开了米尔伍德。当时我的脸上留下了一条疤,我的心里也留下了一条疤……这就是我的别名的由来。”斯卡便是疤痕的意思。 他双手握成拳,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涌动,“当然,我又把我受到的耻辱怪在了大主教身上。我没有自由,这都是大主教的错。如果他当时让我跟着马丁训练,那么我就不会在晚上外出,也不会被乔恩发现。越是这么想,我心中便越是讨厌大主教,讨厌大教堂的一切。在我服务年限期满之后,我便离开了大教堂。” 莉亚为他感到遗憾。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更别说艾尔莎了。“后来你去了哪里?” “我在比尔敦荒原晃悠了一阵子。我很擅长悄无声息地走路,也很擅长偷窃。我从一个城镇来到另一个城镇,用我的手指和智慧挣钱。你知道,我记性很好。别人说的话我听一遍就能记住了。我结交了这个王国里面的一些三教九流,然后把我听到的关于治安官的事情卖给他们。我为阿尔马格工作,他总是想方设法寻找侮辱大主教的机会。他讨厌米尔伍德,我当时也一样。每当有圣骑士经过这个国家,他都会出手阔绰,为了了解他们的动态。我并不在意自己说了那些话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他们一个一个地被杀害。我知道治安官参与了这阴险的计划,但我只希望他有一天可以强大到毁灭米尔伍德。” 他咬紧牙关,摇摇头,“在温特鲁德之战以前,我很擅长玩自己的把戏。我总是在寻找有利可图的地方。比如将信息卖给阿尔马格,或者问那些被追捕的人索要钱币,我就放他们自由。或者为那些罪人传送消息。那天晚上我拖着弗什伯爵……我知道他的身份很重要,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他不仅是一名圣骑士……我知道他也是一个贵族。他们开始在这个百里区找他。我把他丢在厨房里面,想要再次收点小费。但不知怎么的,你成了狐狸,我成了被追捕的幼兽。当阿尔马格到这边来问我要人的时候,科尔文已经不见了。我差点因为这个被阿尔马格杀了。我搜遍了整片地方,也没有找到你把他藏在了哪儿。我非常害怕乔恩会发现我。所以我不得不非常小心谨慎。我回到了厨房去找你,想要套你的话,让你说出他到底在哪儿。你知道后来那个诅咒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我不能讲话了!这可是我养活自己的方式啊,是我欺诈别人的渠道。接下来的一年我都不能说话。我只能借助魔徽来进行沟通,但只有那些使用灵力的人才能理解我在想什么。” “当时在朝圣者驿站底下的密道,你想让我把门打开。我当时以为你想杀了我。” “不!”他剧烈地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可以解放我!当我发现树林里的那块你用来杀死阿尔马格的灵石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灵力很强大。非常强大。你的灵力强大到足以毁灭这个魔徽。我知道这一点。王太后也知道。在她发现我混在国王的残兵败卒中以后,她就开始控制我。她想让我把你带到她身边。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莉亚。我知道马丁有多么珍视你。因为那天晚上,在你被带到他面前的时候,马丁哭了。” 莉亚抓住他的手臂,紧紧地盯着他。灵力在她脑中燃烧,事实的真相仿佛就要浮出水面。“带给他?” “那是在普莱利沦陷不久以后。他当时是护卫队队长,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我正在苹果园闲逛,在偷苹果。我看到那边有一个男人拿着篮子,穿着跟马丁很像。一开始我看到他佩戴的匕首时,我还以为他就是马丁。但是后来发现他更加年轻。但是他穿着和马丁一样的皮衣和风帽。我跟着他穿过果园,没有发出一丝动静。马丁从黑暗中走了过来,接过了那个男人手中的篮子。我距离他们不算近,所以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而且他们说的是普莱利语,我也听不懂。马丁流下苦涩的眼泪,他把你喊作他的孙女。于是我便恍然大悟,另一个男人悄悄地离开的时候,我便躲到了一旁的阴影处。我看到马丁凝视了你一会儿,逗着你玩。然后他擦干眼泪,重新换上严肃的表情,走向厨房,把你交给了帕斯卡照顾,”他长叹了口气,“他一直没有认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让你以贱民的身份长大,尽管他知道你是谁。”他用严肃的目光深深地看了莉亚一眼,“所以我不可能伤害你,姑娘。所以我非常后悔自己居然刺伤你,蒙骗你。我必须征求你的原谅,不管你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原谅我。”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抹了把鼻子,“有一天,我会去马丁丧生的那座山里面看一看,也征求他的原谅。可能你在今后的某一天……能带我去。” 莉亚完全震住了。她的内心开始翻江倒海。好像有哪里不对。塞特跟她说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莉亚对他点了点头,同样站起来,于是他们便一路上沉默着回到了厨房。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莉亚的脑中翻腾。莉亚将这些事情一一梳理,把每件事放到正确的位置上思考。这时她感到了来自灵力的安抚,仿佛在确定她的想法似的。灵力轻声说道,她的观点是正确的。王子途经米尔伍德,将马丁留在了这里。灵力的能力会遗传给下一代人。莉亚拥有先知神力,那一定是从她父亲那里遗传到的。他的父亲曾经一定来到过米尔伍德,在相同的土地上走过。他去过大教堂更加深入的地方,也看到过圣坛。在她初次踏入大教堂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曾经来过那里。即使跨越了许多年,他父亲在这里的回忆还是拂过莉亚的心间。 莉亚有些站不稳,身体颤抖着。她试着放慢脚步,不要让自己的力气耗尽。但是她的心中心跳如锤子般一下下重重地敲击着胸膛。她的思绪燃烧着,扭转着,互相撞击着,在她脑中碰撞出火花,形成了更为复杂的想法。她的父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早就知道需要有一个人来保护她。为什么会把他的护卫队队长留在米尔伍德,在前线科摩洛斯最需要他的时候?除非他知道他的孩子需要队长来照顾。他需要马丁训练一批人来保护这个孩子,也需要他来训练这个孩子。 莉亚打了个寒战,塞特见状便问她是不是觉得冷。莉亚摇摇头,一时觉得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很快,夜幕降临,莉亚可以看到厨房内发出的灯光。塞特没有再问她什么,将她留在了门口,闷闷不乐地回到了一片漆黑中。他可能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因为马丁的事情而感到难过。 她推开门,向厨房里面走去。帕斯卡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回来了。你比我想象出去得久了点。是不是……莉亚,你还好吗?” 莉亚依然说不出话。斯卡塞特找回了他的声音,但是现在莉亚失去了自己。在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之后,莉亚感到双腿十分酸痛。但她并没有在意,而是往阁楼上走去,拿开那块砖头,取出了十字圣球。圣球自她儿时便陪伴在她身边了。这是她父亲的圣球!她注视着圣球,仿佛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每次在她搜寻艾洛温·德蒙特的时候,她总是在脑中想象出那个女孩的模样。她经常这么做,总是在脑中想出他们的模样,而不是他们的名字。 莉亚深深地盯着圣球,面向南边。达荷米亚就在南边。找出艾洛温·德蒙特的位置。她用意念命令道。圣球开始发光,指针缓缓地转了一圈,然后指向了她。圣球表面浮现出一行字。 莉亚——艾洛温——紧紧地盯着指针,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全部都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都像洪水般涌入她的脑中。她的内心仿佛烧了起来。灵力对她知道的事情表示了肯定。那个和科尔文一起坐船去德豪特大教堂的女孩不是艾洛温·德蒙特——她才是马丁的孙女。灵力不会回应这个女孩。事情的真相让莉亚的内心止不住地震颤。科尔文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了这个失踪的女孩艾洛温。他一直下定决心要亲自找到她。 他也的确做到了,虽然他不知道。在他被丢在厨房外台阶的那时候。 “怎么了?”索伊轻声问道,关切地看着莉亚,捏了捏她的肩膀。 莉亚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了,尽管近乎哽咽,“我知道我是谁了,索伊。我知道了。大主教也知道这件事。”她的内心汹涌澎湃,“他也知道!” 大地传奇系列II 米尔伍德的厄兆_后记 在《米尔伍德的厄兆》一书中,读者们可以体会到圣骑士的规制。许多早期的读者对这些细节的出处感到很疑惑,所以这里我向那些好奇的人介绍下犹太历史学家约瑟夫斯的著作。我在圣何塞州立大学读硕士期间,拜读了许多他的著作,也发现他对于许多古老传统的描述非常引人入胜。书中,他描述了他那个年代的一个教派——艾赛尼派的宗教仪式。你们也会发现我在书中引用了这个名词的希腊语版本(艾塞奥司)。我努力让书中的世界建立在史料和宗教文献中都能查到的古老传统之上。比如,莉亚许下的所有誓言,都是直接引用自约瑟夫斯的著作。“誓言的魔力”这个概念也是我其他作品的主题——即一个人不是通过深度的学习和训练,而是通过深度的誓约有限制地运用力量。 在这三部曲当中,厄兆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原因有很多。首先,写这部书让我乐在其中。第一本书中简单介绍了一些关系,而在这本书中我将这些关系拓展开来。我总是喜欢系列书中的中间一部。《帝国反击战》是《星球大战》系列电影中我最爱的一部,而《沙娜拉之剑:精灵之石》永远是我最爱的小说。但是这两部都是处于三部曲中间的故事。我特别享受描写莉亚与科尔文的关系渐趋复杂的过程。书中许多的情节都是以我自身经历为原型的——我与我的妻子在年少时的回忆——比如说在我们高三那一年的二月,我们在一个暴雨天一起从圣安东尼奥牧场国家公园的山上跑下来。那边的一家修道院就是我心中的米尔伍德。其他有些情节都是取自近年的事情,比如我们曾去加利福尼亚的卡拉维拉斯大树州立公园进行过家庭旅行,那里的所见所闻激发了我对于普莱利的构想。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一章 死亡絮语 他们骑在马上,并排沿路而下。一路的两侧都是长势骇人的橡树,歪歪扭扭的枝干肆意地向四周伸展着。空中飞着成团的小蠓虫,黏腻的蛛网不时兜人一脸。马丁匆匆抹了把脸,马上又把目光集中到两旁光线昏暗的密林中。前面的拐弯是个盲点——也是绝佳的陷阱安设之所。 “看在老天的份上,”马丁暗念。“我可不喜欢前面那角落的样子。真不喜欢。但这片野林子是通往科摩洛斯唯一的路,没错吧?”他压低喉咙发了一阵牢骚,心里隐隐有股危险将至的预感。他急切地嗅着四周的空气,认真辨别过耳的每一种声音,为自己的预感寻找蛛丝马迹。 在马丁身边的是普莱利的国王,也是一名圣骑士,是马丁的主人。马丁比国王年长,加之国王本就生得一张娃娃脸,更显得两人年龄相差许多。国王穿着非常朴素,不过是一件简单的衬衫,外套一件不起眼的皮背心,一头金发未经打理,脖颈后面剃得很短。看起来不怎么像一位国王。在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种阴郁的神色,这对他而言是很平常的。因为本来他就是一个会把一天大部分时光用于沉思的人,这种情况在他策划了和德蒙特的女儿秘密结婚后更是有增无减。但时不时也会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偷偷挂上他的嘴角,透露出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点欢乐。 国王的全名是奥勒温李埃鲁-埃斯林,但马丁对他的称呼永远是陛下。马丁对国王的尊敬和信赖超过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当然也胜过那队现在围在国王身边戒备的护卫队——艾温斯林,他们随着国王和马丁也停了下来。 简而言之,艾温斯林是由马丁一手带出来的国王护卫队,所有人都由马丁统领训练。他们的本领不仅如此。艾温斯林随时可以化身为猎手、小偷、谋士、赌徒、战士——他们是暗影里的军师,悄声在主人耳边奉上建议。国王的皇家谋士过去总为自己的一官半职争论不休,为各种恩惠和领土分配而大动干戈,甚至曾经策划了国王的死亡,国王发现最终可以倚重和信赖的就是马丁。艾温斯林对权力这张网里的每一根线都了若指掌,并且能像演奏风琴一样无情地拨动任何一方。想到这里,马丁感到一阵欣慰。他有能嗅到危险气息的本能。而现在,他感到危险就在这条去往科摩洛斯的小路上。 奥勒温国王勒停自己的马,然后打开了那只系在他宽大皮腰带上的小口袋。他是一名国王圣骑士,透过他微微敞开的衬衫衣领隐约能看到他的银丝软甲,但他一贯自谦,只说自己是“王子”而已。在普莱利王国的三位圣王中,他是最聪明,最年轻,也是最有威望的一个。这就是为什么其他两个圣王都已被暗杀,而只剩下他和他的弟弟与叔叔共同统治王国的原因——但他们两人都不是圣骑士,也都不够聪明。 王子把手伸进个小口袋,拿出了一枚用纯度极高的金铜制成的小球,在阴暗的树林里散发出微微的光芒,这让马丁有些不安,如果丛林里有人埋伏,小球所发的光必然会引来注意。 此时王子手中的圣球已经有了反应。位于上半部分的指针开始摆动旋转,同时下半部也显现出字迹。马丁眯起眼睛看了看那些只有圣骑士才能明白的符号。“怎么讲?” 王子的脸这时已变得煞白,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前方的小路,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说道:“前面的树林里埋伏着一个克辛,”声音很轻却充满警告意味,“ 圣球要我向西。” “进沼泽?” “克辛不要别人,目标只是我。你和我单独走,马丁。我们走后让其他人继续向前,去米尔伍德。” 说完这些,王子即刻动身。他一手握紧马缰,两脚靴刺同时发力,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的橡树林深处。克辛的存在激怒了马丁。他快速地向艾温斯林下达了指令和警告,便动身追赶王子。一路上不断有树枝抽打在他身上阻挡他前进,追赶的刺激让他兴奋但又不安。要把克辛带进沼泽。这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让他失去了原有的主动权,受制于人,不得不随对方的动向而动。 猎人是耐心的,猎物是大意的。 克辛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踪迹。马丁进入丛林后不久,就听到身后传来咔咔咔的树枝断裂声,和哒哒哒的马蹄声。身为一个克辛却如此大张旗鼓,他会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马丁放慢了自己坐骑的脚步,好辨别出克辛的下一个动作。追赶者的脚步越来越近了。马丁把弓握在手里,将马靴从马镫中缩回,迅速翻身下马,就势在泥水中一滚,紧贴在一棵长相怪异的橡树背后。泥水从他的脸颊滑落,马丁迅速用手抹掉,一边暗自骂了一声。他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迅速在几棵树后变换位置,向克辛的背后绕去。他无需担心王子。有了圣球,没有猎手的护送他也能顺利抵达米尔伍德。 一匹鼻梁上有块白斑的棕马跑了过来。克辛骑在马上,上半身放低贴近马鞍,嘴巴紧张得有些扭曲变形。马丁瞄准时机,引弓拉弦。克辛察觉箭势,在马上飞身一甩,绕着马鞍将整个身体倾向另一侧。箭应声射入棕马的脖颈,随着一声嘶鸣,喷出一股鲜血,马应声倒下。马丁迅速踩着泥水寻找有利位置,同时又从背后抽出一支箭。 克辛又出现了,马丁即刻放出第二支箭。雇佣克辛的人无非是两个目的: 保护,或是刺杀。克辛动作十分敏捷,第二支箭被他闪过,射进了他背后的一颗橡树。克辛也发现了马丁并掏出匕首迅速还击,马丁向后一个纵身,匕首嗖的一声擦着他的耳朵过去了。 现在两人正面交锋,怒目相向,像角斗场上的角斗士一样兜着圈子,拉近距离。气氛的紧张玩笑不得,更没有任何的劝服或辩白,只有一触即发的刀锋相见。马丁拿出了他的短剑和匕首,像是在丈量两人间距离似的在空中戳了一刀,以此挑衅,让对方先发起攻击。 克辛果然发动攻势,手提匕首直刺马丁的喉咙。两人肢体交缠地混战了一段——刺,割,虚晃,再刺。然后挣脱胶着,目光紧锁对方,换了方式再次兜圈、对峙。马丁牙关紧咬,露出一种恐怖的半狞笑的表情。克辛又扑向马丁,这次他一手刺向马丁的大腿内侧,另一只手的手指向马丁的眼睛剜去。两人四肢不断对撞、攻击,最后又分开来。克辛袖子上的血迹分外显眼,两人都气喘吁吁。 “你……你曾和我们一起受过……克辛训练。”克辛阴沉地挤出这几个字。 马丁加深了自己的狞笑。“你发现了。” 或许克辛已经体力不支了。或许他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向马丁发起最后一击,最终以双手反剪背后的姿势被制服,痛得松开了匕首,掉落在地。马丁用臂弯锁住他的脖子,像丢下一块石头一样把克辛按到泥水中,直到他的头被完全淹没。 克辛在水中胡乱地挥舞拳头,挣扎着想要摆脱被窒息 的命运,马丁把胳膊收得更紧、压得更实,并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加到水中人的背上。几次三番为了能吸口气,克辛在绝望中激烈地挣扎,四肢不断在水中溅起水花,马丁又用力将他困得更紧。他感觉到那克辛的脖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 挣扎就此结束。为保险起见,马丁又维持这种姿势待了一会儿,最后放开了已经是一具尸体的克辛,在周围的水里摸索自己掉落的短剑。他把捞起的剑洗净擦干,收入鞘中,这时注意到了正在一旁观望的王子,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激动而微微抽搐着。 马丁生硬地看了他一眼。“像您这样折回来是很危险的,我的王子。万一我失手了呢?克辛可是连圣骑士也能杀死的。” 王子只是表情悲怆地盯着那具尸体。马丁怎能不肝火大动?他在战场上杀人无数,更何况像这样的雇凶是绝对不值得可怜的。“上马继续往前走吧,陛下。我会留下来搜搜看这尸体上有没有什么关于他雇主的线索。” 王子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妇人之仁,马丁。只是刚才我看着你淹死他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另一幅克辛淹死一个女孩的场景。” 马丁困惑地看了看四周。“我向您保证我淹死的绝对是个男人。我是绝对不会对一个女人下手的。” “你会的。”王子情绪有些激动。“如果是我要你那么做。如果是那女人……罪有应得。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看到的是未来。那是一个穿着长袍的年轻女孩。一个克辛要淹死她。”他浑身颤抖了一会儿,不停摇着头像是要摆脱这梦魇般的画面。然后看了看手中的圣球。 马丁拎着克辛的衣领把尸体提出水面,现在它四肢瘫软,沾满泥水。 “放下他吧。”王子说。“我们都知道是谁派来的。” “您是在怀疑那个阴险的国王?您要去科摩洛斯和他谈判的那个人?”马丁愤愤地说:“看在老天的份上,他竟然明目张胆地背信弃义来谋杀您?” 王子冷笑了一下,“不,不是他。是他妻子。” “是她?您说是她?是因为她是一个极阴险狡诈的人,您才去怀疑她而不是那国王?” “马丁,有些事情是我通过圣骑士的方式知道的。我已经怀疑她很久了。有很多关于达荷米亚国王只派他的女儿外出谈判条约的故事,她们的精明令人印象深刻。还有很多我不能告诉你的原因。” 马丁叹了口气,松手让那尸体坠落水中,激起一片水花。他摸了摸剑鞘,确保短剑已经插好,然后从泥水中摸出了自己的匕首插进腰带。“那我们现在去米尔伍德?” 王子表情古怪地摇了摇头。“圣球要我向西。我们必须趁着天亮离开这片受了诅咒的沼泽。” “不去米尔伍德了?” “相信我,老伙计。”王子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我们必须去一趟那边的灌木林。你和我一起,马丁。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去过那里。” “但科摩洛斯的国王要我们在两周内到达那里。”他挠了挠自己的喉咙,向自己的马走去,“他可是个没有耐心的人,如果我们不能按时到达他肯定会抓住不放。” 王子面向西方,注视着一些只有他能看到的东西。“这我都知道,马丁。但是我们的路已经变得更清晰了。沼泽在对我低语,是死亡絮语。”他叹息道。“是我的死亡。”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章 封印咒 苹果园里散发出阵阵香气。弥漫的浓郁花香混合着莉亚本就不堪重负的回忆和翻来覆去的忧虑,迟早会将她逼疯。她的整个童年都是在米尔伍德大教堂里度过的,小时候总是逃到这片苹果园里来。因为在这些紧密簇拥在一起的苹果树间,很容易就能找到藏身之处,可以顺利逃掉厨房里的杂活。她曾从树枝上采下无数的苹果,然后窝在草地里品味它们的香甜。她见证了整个果园苹果花怒放的盛景,也记得它笼在灰蒙蒙雾气下的妖娆。一段段记忆从她脑海中闪过: 自己和索伊、科尔文在果园里狂奔着躲避治安官手下的抓捕;格特明?史密斯在这里找到了她,用力地捏着她的胳膊。还有最让她痛心的一段记忆——在一个下雨天,科尔文冷酷地拒绝了她,然后把她一个人丢在泥泞不堪、湿哒哒的树丛里。后来,也是在这儿,科尔文又找到她,求她帮忙救出艾洛温?德蒙特。 艾洛温?德蒙特。 这个名字在她心里搅出了层层波澜——怨恨,羡慕,同情,尊敬,嫉妒。尤其是嫉妒。一片暮色中,莉亚背靠着一棵树干——她深深地叹息着,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啜泣声——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科尔文在塞姆普林弗大教堂找到了艾洛温。在普莱利王国沦陷后,她被判为贱民,送到塞姆普林弗大教堂里长大。她不知道自己真名,因为在洗衣房里劳作,人们都叫她希乐尔?娜梵德。一切看起来都顺理成章,但事实并非人们所看到的那样。因为现在大家所认定的希乐尔是假的艾洛温?德蒙特。由于一些对莉亚来说太过残忍的原因,当她知道自己才是普莱利王国遗失的后嗣、真正的艾洛温?德蒙特时,一切都为时已晚。在那之前,她坚信希乐尔是对的人,希乐尔必须要去德豪特大教堂警告人们大灾难的到来,还为救她牺牲了自己。现在她才明白,希乐尔不是该去的那个人。真正担负着使命是她自己,留在米尔伍德的莉亚。她的伤腿仍会抽痛,还在复原中,那支穿透她手掌的箭留下的伤也还在隐隐作痛。这些没能要她性命的伤痛还不是最折磨人的,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嫉妒——纯粹的嫉妒: 希乐尔代替了她,漂洋过海到达荷米亚去警告德豪特大教堂的居民,而且她不是一个人,科尔文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疼痛变得越来越糟,甚至夺走了莉亚正常思考的能力。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厨娘莉亚。每个贱民最大的梦想不就是搞清自己的身世吗?为什么这一切在她这里却是这样?为什么科尔文要被带到塞姆普林弗去找那个遗失的女孩子?为什么不是到米尔伍德来?如果她,像希乐尔那样,被准许和科尔文一起花上一年学习认字和刻版,能够和她舅舅——盖伦?德蒙特——一起参政议政,而不是一直那么诚惶诚恐地躲着他们,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米尔伍德的大主教知道吗?他早就知道真相吗? 莉亚的嫉妒汇积成了愤怒。普莱利的王子,也就是她的父亲,在她出生前曾到过米尔伍德。廷顿大教堂的大主教就知道她的身世。她咳嗽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曾承诺过,等她从德豪特大教堂回来就告诉她一切,她记得说这话时他眼睛里那种遗憾、怜惜的神色。但他还是没有说。最后是她自己通过十字圣球——还是个婴儿的她被遗弃时带在身上的东西——知道了真相。大主教一定知道这一切,但他却瞒着她。想到这里,莉亚的愤怒发酵到了顶点。她要知道原因。科尔文正护送着本不该去的人到达荷米亚,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这一切。 推开那株光滑的苹果树干,莉亚大步流星地朝大主教的宅邸走去。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宅邸围墙上的火把在镶嵌着的烛台里熠熠发光。莉亚怒气冲冲地快步走着,脚步因为腿伤还略有些跛。她知道自己不该走得这么快,否则到了晚上一定会因为腿痛而无法入眠,但此时她顾不得这么多。夜色中的大教堂外墙一片通明,好像在那个银色的圆盘升上夜空之前,是这里的石头发出了月光。她全心全意地热爱着这个大教堂,把它当作自己的一部分。在她的猎手服下是一件柔软的银丝软甲,这让她想起了自己曾在大教堂里许下的圣骑士誓言。同她的父亲母亲一样,她也是一名圣骑士,这是她继承他们的一部分。 莉亚一气走到宅邸门前,猛地一把把门推开。突然,外面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迅速扫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从余光里判断那应该是个人,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穿着猎手服的男人。她在门口顿了顿,盯着那个地方想看出点名堂,但还是没人。她摇了摇头,想到自打那场战争后,有很多骑士圣骑士在这附近来回巡视,可能刚才看到的只是他们中的一个罢了。 她走到大主教卧室前,没有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她立刻就后悔了。大主教一脸疲惫地坐在桌前,因为缺乏睡眠,他的眼睛看起来又红又肿,搭在桌上的左手因为主人的年迈和连日来的压力抖个不停。她的舅舅盖伦?德蒙特也在里面,她进去时大主教正在和他说话。 “很抱歉。”在他们转头看向她时,莉亚主动说道。 “出什么事了吗,莉亚?”大主教问道。 “很抱歉打断你们,”她再次致歉,同时向着德蒙特尊敬地点头致意。当她再次看向大主教时,压制不住的愤怒再次占据上风。“我必须要和您谈一谈。” “进来说吧,孩子。”看到她脸颊上的红晕和那双像是要喷火的眼睛后,大主教的态度变得谨慎起来。“把门关好。德蒙特伯爵,您见过我们米尔伍德的这位猎手吗?” 盖伦?德蒙特不及大主教年长,但相对莉亚而言,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他的身量不是很高,但作为一个年近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明显带有一种健壮修长的优雅气质。梅思福一战中,年纪尚轻的他活了下来,逃出普莱利王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流亡在外,辗转投靠在多名国王麾下效力。最终他羽翼丰满,为夺回德蒙特家族世代相承的权力迎战当时的普莱利国王,在温特鲁德之战中将其击败。莉亚记得在温特鲁德之战那晚见到他一身血污地立于四轮马车之上,宣告此战胜利,举止间却是一贯的谦逊之气。在那之后,莉亚就再没有见过他,直到这次他来到米尔伍德与大家并肩作战,击退了他们共同的敌人。他带领的骑士们通过穿越圣幕集结于此。在每个大教堂里都有这样一道屏障,圣骑士可以于此瞬间转移到任何 设有该道圣幕的地方去。 盖伦?德蒙特有一头看起来不太好打理的黑发,在他髋部系着一条已显磨损的皮带,上面挂着一把圣骑士佩剑。他没有蓄络腮胡,在原本要长胡子的地方已经又生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是该刮胡子了。他好奇地看着莉亚,向她点头示意。 “我们见过的,大主教。算是有一面之缘。”他一脸疼惜地看着她问道:“还在养伤是吧?” 莉亚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烙了一下。面前的人,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母亲的兄弟,和她血脉相亲,但他对此却一无所知。想到这里,她的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 “你想和我谈什么?”这时,大主教直截了当地问她。 莉亚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他往椅子里面挪了挪,紧靠椅背缩在一角,他每动一下,身上传来的疼痛就让他眉间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 “您希望我现在说吗?”她转向德蒙特,向他微微点头征求同意。 德蒙特很得体地笑着答道:“当然。” 莉亚的心脏在胸腔里传来一阵悸动。如果她说出一切,德蒙特会怎么想她呢?他会作何反应呢?当她准备开口说话时,她却发现自己的嘴巴怎么也张不开。灵力的力量一下子撞进她身体里,穿透了她的舌头。她什么也讲不出,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 “莉亚?”大主教温和地问了一声,但从他的眼睛里,莉亚看出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是他对她做了手脚吗?还是灵力不想让德蒙特知道这些所以横加阻拦呢? 她狠狠地摇了摇头,感到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蜇痛了她的眼睛。突然,脑海中冒出的话题让她感觉自己的舌头被放开来了,“您有……科尔文的消息吗?” “没有,”伯爵突然接口答道,吓了她一跳。“他本人没能传来消息。但我们的确有关于他和我外甥女的消息。”他看了大主教一眼,后者只是略一点头,授意他继续。“达荷米亚的国王传信给我们,要我们把他妹妹帕瑞吉斯移交给他拘管。他还威胁说,我们扣押帕瑞吉斯一日,我的外甥女和弗什伯爵就要在德豪特大教堂做一日人质。”他板起了面孔,面含怒色。“我们多次想要……联系……伯爵,都被他们拦下了。孩子,如果你从普莱利带回的消息是真的,如果说大灾难已然成形,不日就要降临,那么我们必须马上想办法救出他们。” “我们的确要采取行动。”大主教只说出这一句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把手肘重重地扣到桌子上,上身前倾,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继续说道:“但是放走王太后帕瑞吉斯只会惹出更大的乱子。这是他们使出的障眼法。如果你那些浩特兰德的盟友们所言不虚,一支入侵大军正在纠集,那么所有谈判就都只是转移我们注意力的幌子。我们现在必须把消息传到每一个村子,在灾难降临前撤离海岸。” 德蒙特震惊地皱起了眉,“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能阻止大灾难吗?” 大主教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冷笑,带着浓厚的痰音。“当然有。我们必须要抛下一切矜傲,和穷人共享食物。也就是说,我们要同心协力。但正如您所知,这种事只发生在泽达卡的正义之王统治时期,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到现在为止,无数的圣骑士已经牺牲,无数的城池已经沦陷。谁能以一己之力挡住这山崩地裂之势呢,我的伯爵大人?我们只能赶在它吞噬我们之前逃走。莉亚会把我们带到普莱利的一处避难地。在那儿有一座大教堂,那里的人们知道活命的法子。” “但您不会告诉我在哪里?”德蒙特眼神犀利,紧接着说道。 “至少现在不会,伯爵。您还得继续把您的骑士们派到各地,那些听从警告的人必须来到米尔伍德。如果我们的敌人知道真正的集结地在哪里,整个逃亡就会功亏一篑。要先把他们带到米尔伍德来。” “那我的外甥女呢?”德蒙特上前几步,用更坚决的语气问道。 这句话好似戳在莉亚的心上,从她胸口传来阵阵痛楚。 “科尔文大人是一名非常能干的圣骑士,他会守护好她的。”大主教答道。 有好一阵子,德蒙特什么也没再说。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那里新生出的短胡茬发出一阵轻微的刺啦声。“那就等到明天吧,大主教。我请求您允许我离开,帕瑞吉斯那里该换一批守卫了。即便没有赤隼链,她也是个危险的人。” 大主教点头应允,“您很明智,没有低估她。就明天吧。” 德蒙特听完便不作停留地大步走出房间,随手在身后轻轻地把门带上。莉亚目送他离开,心中满是担忧。德蒙特一走,她马上转回身面向大主教。 “送我去德豪特大教堂。”她压低声音道。 “你还没有完全康复,莉亚,到那里可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莉亚深深地蹙着眉,走近大主教的那张桌子。“我可以用穿越圣幕,今晚我就能赶到那里警告他。十字圣球也会帮我找到他的。” 大主教仔细地打量着她,面露忧思。“到目前为止,德蒙特手下的骑士还没有一个能通过穿越圣幕到德豪特大教堂的。如果这只是因为他们利用灵力的力量不足,我倒是会让你去试试看。但直觉告诉我,这说明德豪特大教堂已经沦陷了。” “什么?”莉亚问道,简直难以置信,她把手掌牢牢地按在了桌上。“那是达荷米亚最古老的一座教堂,如果它已经失守,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大主教捻着自己的须尖道:“我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如果那大教堂毁于一炬,我们必定有所耳闻。但如果它是从内部瓦解呢?”他对莉亚扬了扬眉,表示自己并不认同她的观点。“如果是那里的大主教屈服了呢?达荷米亚是个历史悠久的王国。如果帕瑞吉斯是赫达拉妖姬那类的人物,那我们必须想到她整个家族都是如此性质,达荷米亚的国王,甚至是整个王室都有被她们诱骗的可能。她们的灵力主要来自于赤隼链。现在想来,我收到的那些公报很可能是他们为了麻痹我故意做出来的——为的是欺骗我,让我相信他们还没有沦陷。或许长久以来都是我太大意了。”他的话让莉亚不寒而栗。“我 们可能是最后一个还没有沦陷的王国。” “最后一个?”她喃喃自语道。 “恐怕是的。”大主教轻声回应道。 她吞了下口水,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然后她想起了什么,眼睛直直地看着大主教,“为什么您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莉亚?”大主教有些不悦地眯起了眼睛,反问道。 她刚要说出艾洛温?德蒙特这几个字,下巴就再次僵住,舌头也在嘴巴里动弹不得。她努力地和灵力的力量对抗着,无奈想要张开嘴巴就像是要用一柄汤匙撬动巨石一样无力。她只得沮丧地咬紧牙关,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主教双肩下塌,疲惫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现在你明白了吗?”他轻声说到,“我说不出那个我们都知道的真相。你也不能。” 莉亚终于在灵力的迫使下退步了。“可您是大主教啊。为什么灵力要用这种方式来约束我们呢?这太不……不合乎常理了。” “这和科尔文利用灵力封住塞特的口没有什么太大分别吧?尽管他的咒语最终被解除,可是他毕竟一年都没能说话。想想我和马丁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塞特真应该庆幸,当时除了封印咒之外并没有额外对他施加永生咒,否则他将永远不能讲话,永生永世都不能。”大主教神情肃穆地讲到。 莉亚正想问是谁施加的这封印咒,但灵力再次制止了她。愤怒之下,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要怎样做出封印呢?” 大主教被她的执著逗笑了。“封印咒,或者说封页符,通常被刻在圣书里。一旦符咒刻下,书里自动就会锻出一条金铜镶边把书页密封在一起。金铜锻带没有密码不得开启,所以写在这些书页上的东西不能被人提及,也不能被任何人使用。这主要是为那些拥有先知神力的人所用的,是用来防止他人窥视未来的手段之一。有些拥有这项天赋的人会选择用晦涩难懂或是充满歧义的文字来记录自己预见到的画面,这也可以防止其他无法利用灵力的人解读未来。但如果记录时所用的语言平白易懂,封页符就派上用场了。” 莉亚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大主教。“您是自己学会的这些,还是有人教的?” 大主教露出一个微笑,好像这个问题让他非常骄傲,不慌不忙地看着她答道:“是普莱利的王子教我的。我所掌握的大部分关于灵力潜藏的力量都是他教给我的。比方说,他会用一种独一无二的方式来雕刻灵石。他虽然比我年轻,但就灵力方面,他比我要强大得多。”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他到米尔伍德的那次拜访改变了我的生活。在那以前,比起灵力,我更关心的还是苹果的收成和苹果酒的酿造哩。” 莉亚心中百感交集,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无比迫切地想要询问关于父亲的事情,但她却不能开口去问。灵力不允许这样做。想到这一点,她沮丧地垂下了头。大主教从没想过要隐瞒她些什么。因为一些她不知道的原因,她的父亲意识到对这件事情保密的重要性,所以阻止了它的流传。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道。“为什么这一定要是个秘密呢?马丁知道吗?”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科尔文,但她绝望地意识到,即便科尔文站在她面前,她也无法说出一切。 大主教脸上写满同情,急忙点了点头,“马丁一直都在努力。他不停地寻找绕过封印符的方法。你知道,他天性就是那么不易屈服。当你……”他停顿了一下,谨慎地挑选出口的每个词语,“……被当作贱民遗弃在大教堂时,我想你身上应该带着一本圣书。没想到却是一枚十字圣球。至今也没有人知道王子的那本圣书去了哪里。我本可以利用十字圣球找到它,但我不能离开这片土地。我的职责要求我必须守在这里,留在米尔伍德。我想……王子……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这些,以免它落入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手中。现在你知道了,即使我有心说出真相,我也无法办到。”说罢,他给了莉亚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他们都知道,比起今天他说出的这些,还有更多秘密是他无法揭开的。 莉亚叹了口气,突然感觉自己疲惫不堪。“那我又要做些什么呢?灵力希望我怎样呢?” 大主教面含悲色。“你早就知道了,莉亚。”他声音很轻,却十分有力,“艾洛温?德蒙特必须要去德豪特大教堂警告他们。去睡会儿吧,我的孩子。你需要休养恢复。大教堂会继续治愈你的,虽然你每天都好一些,但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她点了点头,走向门口。在门阶那里,她停了一下,回身端详大主教的脸,大主教也同样凝视着她。莉亚现在不再愤怒,也不怨恨任何人,她只想找到能向科尔文说出她身份的方法。一想到那对他会有多难说通,莉亚不禁又叹息一声。但她会努力的。她必须要努力。 轻轻地关上大主教的房门,莉亚走下门厅,裹进夜晚的凉风里。现在她的腿开始微微作痛了,脑袋两旁的太阳穴也突突地跳个不停。各种事情让她心烦意乱,以至于直到一个男人的影子交叠在她的影子上,她才觉察有人跟踪。她猛一转身,看到一个男人正从暗处走向她。他的一只手按在一把罗马短剑的剑身上。 “你是那个普莱利女孩吧?”他用普莱利方言问道。这是她已过世的父亲的方言,是她故乡的语言,是她遗传的一部分。 她想起自己曾在廷顿大教堂见过这个人。 今天,我又在怪眼灵石那里失败了。那里有一个最让我害怕的灵石图案。我记得它的样子: 两条巨蛇蛇头相对、互相缠绕成一个圆。我所见过的灵石大都是被塑成人脸的形状,但这个和它们不同,它很小。在德豪特大教堂里到处都是这种标记。这里的大主教说它是一个古老的神秘符号,上面的巨蛇是伊渡米亚的化身之一。伊渡米亚共有七个化身,而达荷米亚信奉的就是这个巨蛇化身。我虽相信他的解释,但还是忍不住怕它。在这里到处都刻着巨蛇图案,居民把蛇作为宠物饲养,所以这儿看不到家鼠和田鼠。明天我会再试着去和诸多的灵石交流,我要找到能阻止大灾难的那一个。科尔文说我必须要抓紧时间。他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但我知道如果莉亚在这儿,他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三章 克瑞恩?维恩 莉亚听得懂普莱利方言。能在这里听到家乡的语言着实吓了她一跳,而当她发现自己认得眼前这个男子时,则受到了更深的惊吓。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科尔文藏在廷顿大教堂的时候,那时他正在大教堂后面一个用篱笆围起的小果园里摘果子。想到这些,她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剑柄。 眼前的男子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既然你有勇气穿越有灰毛野人出没的群山,”他说道,“我毫不怀疑你是真的想要用这把剑来对付我。不过,考虑到你的腿伤,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做。” 莉亚试着稳住心神,努力让自己显现出自信而非震惊。“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她发问道。“现在洪水还没有消退,大教堂周围的很多地方也都被淹了。”但他身上并没有湿。 “我不想被人看到,”他答非所问地回应道,“跟我来。” 说完,他再次踏入暗处,向着厨房后面走去。这很危险,莉亚意识到。他去那里做什么?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她犹豫不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边用手摸索着自己的武器,一边思索是原路返回去警告大主教,还是去找塞特来做伴。 那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今晚月色很美,清爽宜人,有很多人会在外面闲逛。所以,我要想不被人发现——我真希望如此——就必须要退回到火把无法照亮的地方。” 莉亚对他独特的措辞心生好奇。那是一种独特的讲普莱利语的方式,用的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表达法——它们让她感到安心。她小心翼翼地跟进暗处,尾随那人走到一片矮矮的橡树林边,她曾不止一次地在这儿看过科尔文击剑。她高度戒备,准备一旦发现有其他人的踪迹便大声呼救。 “说吧,”莉亚说道,同时敏锐地辨别附近是否有其他人的声音。她记得科尔文和艾洛温是如何被马丁麻痹而后落入陷阱的。她四下打量着,在黑暗中搜索一切显示这里可能还有第三个人的迹象。 “我是一个人来的。”他说道。 “你是谁?” “我的名字是克瑞恩?艾温斯林,不过大家都叫我克瑞恩?维恩,在这里的语言中是‘夜晚’的意思。因为我大部分工作都是在日落后做的。我是艾温斯林里的一员——和你一样。” 莉亚沿半圆形绕着他走动,迫使他不断地转身以和她对视。“那名字是什么?是家族姓氏吗?” “曾经是,很久以前就是了。但现在是那些被父母遗弃的人在用。我们是皇室的守护者,是普莱利王国贵族的谋士。” “你们似乎也还听令于洗劫他们的强盗吧,”莉亚答道,“这不是你第一次到这里来了。” “这我承认。我知道是我们的大主教把艾洛温送到德豪特大教堂做人质的,这显然是灵力的意愿,我们并未反抗。现在它又命令我们将她从那遍布巨蛇……和赫达拉妖姬的狼窝里救出来。” 听到赫达拉妖姬这个词时,莉亚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知道你是圣骑士,”在说这话时他点了下头表示赞许。“我也一样。作为艾温斯林来说这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这就是我回答你一开始那问题的答案。我通过廷顿大教堂的穿越圣幕穿越到这里,到时是黄昏时分。因为到德豪特大教堂的路被封锁了,我过不去,所以就被送到这儿来了。我的使命是到达荷米亚和马丁会合。有人告诉我,你会自愿和我同行,”他扬头继续说道:“还是我需要去拿条绳子来?” “马丁?”这名字让她又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不再围着这个神秘男子打转,而是快步冲向他,攥住他的袖子。那男人抵抗了一下,但还是容许她抓住了他。 那人又得意地笑了一下。“他打败了灰毛野人,小姑娘。我们当时想和你会合——帮你完成你的使命。我们在野兽那儿折损了两个人,但马丁最后杀死了它,清除了那个山魔。然后马丁在桥堡码头订了一张船票,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你身上有王子的圣球,你能带我找到马丁。我们凌晨就动身。” 莉亚讶异地看着他,他的擅自安排让她感到十分窝火。“我听令于米尔伍德的大主教,而不是廷顿大主教。我必须得征求……” “同意?你可真是幼稚。我一生下来就是艾温斯林了。你才多大?十七岁?我都有你两个大了。我去过达荷米亚很多次了,我知道去那个大教堂所在的小岛的路,我对那片怪石嶙峋,四下皆是巨石的森林了如指掌,我也知道那个联络点,韦赞镇。但是马丁一定要我带你和我一起去,所以不管那老头儿同意不同意,我一定要带你和我一起 走。我平时可不是这么有礼貌的。” 这算是有礼貌?她愤愤地想着。“你为什么这时候来?”莉亚质问道。 他眼眸深邃,正在盘算着什么。“因为我们等不及了。圣灵降临节已经过去,苹果正在采摘,很快就要被榨成苹果酒了。冬季庆典的时候大家就会喝上这些酒,而冬季庆典恰恰就是大灾难降临的时候。大灾难会在第十二夜,也就是冬季正式开始的时候降临。我们必须要赶在冬季的大风雪封航前,登船逃走。大灾难就会在第十二夜自德豪特大教堂爆发。” 在他说话的时候,莉亚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幅图像: 一块被刻成由两条缠绕巨蛇组成的环形灵石。当她看着脑海中的图像时,那石头开始在火焰下变得绯红炽热。 莉亚眨了眨眼睛,图像消失了。她冷冷地看着克瑞恩?维恩说道:“没跟大主教请示过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为了你,好吧。但愿他能应允。” “让我来梳顺你的头发吧。”索伊主动提议。厨房里,平底锅上的煎蛋和大锅里的肉汤散发出十分诱人的香味。一旁,莉亚的背包里已经装满了食物和一些换洗衣物。再旁边放着一只装满弓箭的箭筒,弓套笔直地立在门口外沿。 “谢谢。”莉亚一边道谢,一边耐心坐下,等着索伊梳通自己打结的一丛乱发。 帕萨卡用长柄勺往盘子里添了些黏稠的糖浆,然后连汤匙一起塞到莉亚的手中。“你才刚刚能走路呢,莉亚,再等一两天会更好些。不再等等吗?”说着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莉亚的脸颊。 “到达荷米亚要花上一点时间。大主教要我趁天黑离开,这样不会给人看到。” “我马上就好了,”索伊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她捏起一缕金色的鬈发,然后用手指理过莉亚的头发。“我又要想你了。我从没离开过米尔伍德,你都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了。” 莉亚不确定索伊的话里是不是有羡慕的成分。她抬头看向自己的朋友,问道:“你希望要走的是你吗?” 索伊笑着摇了摇头。“埃德蒙就要参加圣骑士考核了。我想……在那时陪在他身边。”说完她羞红着脸低下了头。 莉亚牵过她的手,捏了捏。她们两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 索伊腼腆矜持,自第十二夜瑞奥姆离开后,她就当之无愧地成为米尔伍德大教堂的第一美女。但索伊从没显出过自负或骄傲,她好像并没意识到自己对那些男孩子们有多大吸引力——尤其是那个诺里斯?约克伯爵——埃德蒙,每次他被允许走进厨房,都要明目张胆地向她示爱。 “我会想你的,”莉亚说道,同时再次捏了捏索伊的手。 索伊俯下身去亲了亲莉亚的脸颊。“虽然我知道你要比那些圣骑士还能照顾好自己,但没有科尔文陪在你身边,我还是很担心。帕斯卡知道马丁还活着,别提有多高兴了,你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哭了。你说大主教会原谅他吗?” “我不知道。但是他原谅了塞特的背叛。我想呢,船上的航行要花上很久,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我们都要学着原谅。”说着,莉亚舀起一勺粥,细细地品味香料和糖浆混合着燕麦的香甜。 帕斯卡搓着手,显得十分忧伤。“我还不确定是不是想离开,”她叹着气说道,同时抬头看了看那些支撑着头顶上宽大屋顶的梁木。厨房四角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在烘烤着面包的同时向上散发出热量,热气又打着旋儿向下,温暖着屋里的所有人。“或许我会和大主教一起留在这儿。我不喜欢长途海上航行。膝盖一直很痛,我也不喜欢走路,”她再次环顾厨房,眼睛盈满泪光。“但我又想着,要是我不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两个生的小家伙了。” “帕斯卡,”莉亚调皮地打趣道,“我们谁都没订婚呢。在我们还没跟任何男人订婚前,就别说孩子的事儿啦。” 帕斯卡揶揄地朝莉亚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很多贵族在你这个年纪就结婚啦,孩子。有些比你小的,在还是孩子的时候也结婚了。既然这里已经有两个年轻贵族公子对你们俩倾慕已久,你就别这么急着来反驳我的话吧。我当初就应该拿着扫把把他们都轰走,而不是做着奶油醋栗泥的甜点来鼓励他们。我真喜欢米尔伍德。再没有别的地方是我的家了……除非是你们俩都在的地方。毕竟,你们就是我的女儿啊,除了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这点。再看看你们给我惹的这些麻烦,亲妈还能比我更辛苦?”她朝她们咧嘴笑着,眼睛里却流下了泪水。她用力地把她们揽进怀里,一度让莉亚觉得喘不过气来 。 “小心点,”帕斯卡小声嘱咐着,然后实实地亲了莉亚一口。“带上圣球了吗?” 莉亚果然忘带了。“多亏你提醒。”莉亚感激地说着,边说还边吃了一大口饭,然后从一块隐秘的石头后取出了圣球。在拿来斗篷披好后,她从篮子里又拿上了自己最后一个来自米尔伍德的苹果,仔仔细细地包进油布里。她想把这个送给科尔文做礼物。吃完饭后,莉亚跟索伊和帕斯卡道别,然后就离开了厨房。 克瑞恩?维恩正等在外面的暗影处等着。那里已然被浓浓的晨雾笼罩,为他们的出发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你真是够磨蹭的,”他生硬地丢下这句话,便迅速地向大教堂走去。“大多数的船都会在破晓时启航,我们要赶到科摩洛斯东面一个靠近港口的大教堂。快点,小姐。要不然又得再耽搁一天了。” “猎手可是很有耐心的。”她提醒道。 “我已经很耐心地不让自己去数落你的‘守时’了。等有空了我们再来讨论你的其他缺点。” 这人可真是爱耍小脾气,莉亚暗自发笑。“请你千万不要顾及我的感受。我对于被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么直接地指出错误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不是有意冒犯你。” “你也不是在恭维我。”莉亚停下步子瞪着他说,“我的腿已经开始疼了。我知道事情有多紧急,克瑞恩。但是现在我不可能像你走得那么快。” “我向你道歉,”说着,他爽利地向莉亚低了低头,表示歉意。“那按你的速度来吧。” 莉亚继续赶路,石山般的大教堂慢慢出现在两人面前,周围生长的花束温柔地提醒着她——背包里还放着一束紫薄荷。她无比期待再次见到科尔文,而且开始想象要花多久才能抵达德豪特大教堂。 “那孀妇王太后现在被关在哪里?”克瑞恩轻声问道。他的视线迅速扫视了四周围的环境,从长椅到树丛到花坛无一处漏过,好像每棵灌木里都隐藏着威胁一般。 “她在大教堂另一头的客房里,那里昼夜都有人看守。” 克瑞恩不满地扁起嘴唇道:“她就应该被处死,然后把她的脑袋装在提篮里送给她的哥哥。” 他的话让莉亚无比震惊,“那太残忍了。” 他摇着头说道:“被她操纵了世界才是残忍的。大灾难的毁灭就是她,还有像她那样的人的暴行的结果。这是来自艾温斯林的建议。有时候我们只是做了必须要做的事。如果必须要牺牲一个国王来拯救他的子民,那就必须这样做。只要她一死,达荷米亚的国王就没了挑起战争的托词,这样就会强迫他有所动作,而不是我们。德蒙特是敢于冒险,但他太仁慈了。我们到了。” 他们走到了大教堂的门前。“你之前独自通过穿越圣幕了吗?” 莉亚摇头。 “那我先走,然后带你一道过去。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明白。” 正当他们一道向上穿过拱门,走到门边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面色涨红的圣骑士跋涉而来。他的眼睛里满是紧迫。 “出什么事了?”莉亚趁二人挡住那圣骑士出路的空当问道。 那人累得气喘吁吁,背倚着拱廊溜了下去。“你是大主教手下的那个猎手,我认得你。我要找德蒙特,但你可以去告诉你的主人。”他用胳膊擦了擦嘴,继续说道:“狄埃尔伯爵昨晚从禁闭塔逃走了,科摩洛斯全境的警钟都敲响了。他们说他要去达荷米亚,当时有艘船在接应他。他发誓一定会带一支军队回来,以叛国罪为由处死所有圣骑士。” 莉亚感到一阵恐惧攫住了她。狄埃尔伯爵和科尔文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自从上次被俘,他就一直不肯说出科尔文妹妹马尔恰娜的下落。在科尔文离开前,莉亚向他保证过,自己会用十字圣球找到她的。 他们给圣骑士让路,那人穿越晨雾跑向宅邸那边了。 “既然你是圣骑士,那你能认识普莱利文吧?”莉亚问克瑞恩。按着米尔伍德的规矩她是不能认字的。 克瑞恩点了点头。 她从腰带上的小口袋里拿出十字圣球。它的出现让克瑞恩眯起了眼睛。“找到马尔恰娜?普莱斯。”她默念。圣球上的指针开始转动,最后落在西南方,指向国王所在的城市。在圣球的下半部出现一个歪斜潦草的普莱利词。 克瑞恩看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她。“你要找谁?”他问她。“狄埃尔?” “它说什么?” “科摩洛斯。”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四章 科摩洛斯 莉亚紧握住克瑞恩的手,被他拉着穿过了穿越圣幕。她感到灵力如洪水一般裹挟着她,整个过程先是一股令人晕眩的冲击,伴随着色彩与声音的错位、旋转,然后是一阵剧烈的震颤,霎时间就好像五脏猛地被掏出,然后再猛地塞填回去似的。在跌跌撞撞地穿越到另一边后,莉亚一时还无法从眩晕中回神,站立不稳几乎要摔倒。灵力真是令人敬畏,虽然莉亚有时还不能尽然理解。她在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能强烈地感受到灵力的存在,却从未意识到它的微妙影响。直到从穿越圣幕到达几乎不可听闻灵力低语的科摩洛斯,她才体会到在米尔伍德那里灵力有多强烈。 莉亚被呛到了。这边的空气里满是烟尘,其间夹杂着污物腐败的酸臭。即便身处在大教堂内部,这种气味依然浓烈到刺目。这里只有零星的灵力存在,微细到无人可以察觉。 “我们在哪儿?”莉亚皱着鼻子问道,感到一阵担忧。 “克拉尔顿大教堂,”克瑞恩答道。“幸运的话,那儿的禁闭塔会有自己的码头。码头那里有随时可以起航去达荷米亚的船。”说着,他为莉亚分开穿越圣幕,示意让她先走。 这里的圣幕隔帘并不似米尔伍德那边的那样微微发光。莉亚穿过隔帘,转身回望——那里有七个刻入石柱中的怪眼灵石。它们所表达的主旨与她之前看到过的并无二致。一个络腮胡男子,一个是狮子,另一个是山羊,还有一个关于蛇的,引得她驻足回想那次幻象中她曾在脑海里见过的灵石符号,她也看到了那个关于光辉太阳和另一个带有花朵和叶子的弯曲藤蔓的,最后一个是一只带角公牛。它们的做工虽与她之前看到的不同,但同样精美绝伦,展现了伊渡米亚的七种特征。那是遥远的异度,里面的都市花园是所有圣骑士都神往的地方。 他们走出大教堂。外面,科摩洛斯的纷繁喧闹迎面袭来,莉亚一时感到有些眩晕,不得不驻足片刻。和米尔伍德相比,这个坐落在臭名昭著的科摩洛斯城东部外围的教堂很小。教堂各门口都设了路障,但既然只有圣骑士才能进出穿越圣幕,门房并未盘问便给他们放行。门房是个银发老头儿,一直对他们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 莉亚一时起意,停下来碰了碰他的胳膊问:“最近有从达荷米亚那儿来的人吗?” 老人脸上的笑容转为一副撅嘴不满的鬼脸,“很久没有啦,小姑娘。德豪特曼达不允许的。” “谁?”克瑞恩问道。 “德豪特曼达。当心他们,圣骑士们。”莉亚不明白那词什么意思,但还是点点头,准备继续向前。但这时那守门人抓住了她的袖子。“你要找的人在兰贝斯宅邸。” 莉亚吃了一惊,满脸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会。 老人努起嘴,皱着眉点了点头,“我在这儿住了好些年了。早先我被当做贱民抛弃,后来我选择留下来兑现我的誓言。有一次,一个高贵的王子给了我个大赏赐。王子从那边的小路下来,在这儿停了停,坐在马上给了我一块金镑。他说,会有一个有着像你这样头发的女孩从克拉尔顿大教堂出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都快忘了。直到刚才,有什么东西让我又记起来了。灵力,一定是它。得啦,我的消息送到了。现在我可以花掉那块金镑了。” 莉亚感受到了那来自灵力的最细小的触动。她拉着老门房的手握了握。老人打开大门,让他们走进那边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他什么意思?”克瑞恩说道,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你要找的是谁?” “我们必须得先去兰贝斯宅邸。”莉亚说。 “为什么去?” 突然,有人从背后撞了莉亚一下,害她差点摔倒。这条街上挤挤挨挨的全是旅客和马车。路旁的排水沟里淤堵着粪肥和污泥。克瑞恩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向自己,带她朝南面走去。“在这里你一定要走得很快才成,别呆头呆脑地乱盯着看。谁在兰贝斯?” “一个我要到这儿来找的人。”莉亚如是答道。 回应她的是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知道有多少人住在这儿吗?我估计,光是隶属科摩洛斯的就有三十六个大教堂。你觉得你能找到一个人?” “是的,我能。”莉亚说道。“我有圣球。” “动动脑子,姑娘。如果你把它拿出来,不出晌午,全科摩洛斯知道圣球用处的贼都会被你招来。手一定要放在圣球附近,这儿到处都是割人钱包的贼。” “是你说你来过这儿的。”莉亚被他的语气惹得越来越恼火。 “我的确来过,”他回答道,“我讨厌这里。看到那边的城堡了吗?我们现在还没进城呢。禁闭塔是城堡的主楼,也是保卫王族、防御外敌的贵族宅邸。你是在找狄埃尔吗?他可是我们的敌人。” 莉亚使劲摇头,“他是我最不想见的人。” “那样最好,他的恶名在普莱利已经人尽皆知了。那你要找谁?” “一个被他诱拐的人。克瑞恩,这是我答应了别人的。圣球上说,我能在这儿找到她,刚才门房也告诉我她在哪儿了。” 克瑞恩猛地拉住她的胳膊贴墙站立,躲过了一辆即将撞向他们的马车。一连串的震颤让莉亚头脑发蒙。一大群苍蝇在她面前团团乱转,让她浑身打战。她熟悉的地方是原野和荒地,不是这闹哄哄的乱市。她感觉到蚀心邪灵就在身旁挤过,却对他们二人毫不留意。 克瑞恩居高临下,愤怒地盯着莉亚。“我们今天必须搭上去达荷米亚的船。”说完,紧咬牙关,沮丧之情显露无遗。 “我不是在阻拦你。”莉亚对视着他的眼睛,坚定而平静地说。 “可马丁说你必须要去。” “我不服从马丁的命令,”她反驳道,“你的也一样。只有米尔伍德的大主教才能命令我。”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是在努力隐忍。“米尔伍德离这儿很远了。你是靠我才到这里的,我们出发的时候你可没提这个其他人。” “那你告诉我你所有的秘密了吗?”莉亚还嘴道。“我们还要站在这儿继续吵下去吗?时间都白白浪费掉了。” “我恨这座城市。”他咬紧牙关说道,脸上写满恨意。 “很快我就会有和你一样的感觉了。你自己先走吧。不过说不定我会赶在你之前找到马丁呢,但要在我完成我的任务后。”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两手挫败地叉在腰际,从眼角打量着她,好像在盘算是否能直接把她捆起来带去码头才好。“你腿伤还没好。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莉亚依然很平静。 克瑞恩转了个身,一把抓住一个赶马车的男人。那男人吃了一惊,脸部扭曲,气急败坏地在那里骂骂咧咧。“抱歉,好人先生。兰贝斯在哪儿?在这座城的哪个方向?” “啊吁,好个没教养的汉子!” “啊吁,兰贝斯在哪儿?”克瑞恩重复道,瞬间也带上了一副愤怒的表情。好像他迅速摸清了那男人的性情,并像换掉一件衬衫一样迅速地让自己也变成那样。 车夫朝前面的路点点头。“过桥。在汤城那儿。”他眼盯着莉亚,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笑容——一种淫笑。“她能卖个好价钱。头发乱成那样也不碍事儿。汤城——往那边去,放我走!” 无法用言语形容国王所在的这座科摩洛斯城——对一个从小在米尔伍德那样的庇护所下长大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莉亚已经在心里把这儿划成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这里的街道那么窄,还横七竖八地切来斜去,各种建筑一幢挤着一幢、一幢高过一幢,越来越挤、越来越高,直高到房顶都要在风中摇摆才罢。从上面的各式窗户里伸出横杆,上面悬着洗过待晾干的衣物。街道上粘黏着一层厚厚的污垢,空气也是酸臭的味道。这里忙碌且暴戾。有次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在人群中穿行的圣骑士,但克瑞恩却用手遮住自己的短剑,以免暴露圣骑士标记。就当莉亚觉得这已经是最糟的时候,他们到了那座横跨在浩荡大河两头的架桥,走过它就可以进入汤城。这时她才意识到,桥这头的生活更加糟糕。 在汤城里,所有的东西都适用于买卖,所有东西都要标价。有人出金币买她的头发,另有人花钱索吻。没有人愿意免费把他俩带到兰贝斯,逼得他们不得不冒险走进小巷,用十字圣球来寻找出路。汤城的压抑沉沉地笼罩在这片土地上,以至于圣球都懒于回应,灵力也被扼住了。在这里丝毫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因为在河的南面再也没有大教堂了。 “这里就是一些不想被找到的冒险者的藏身之地。”克瑞恩说道,他面部紧绷,满是嫌恶之色。“大灾难已经降临在这里了,你能感觉到的。我们要抓紧时间,现在还是白天,这种地方到了晚上只会变得更糟。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这些话,姑娘。我已经和黑夜打了很多年交道了。” “你来过这儿?”莉亚一边回应着,一边把圣球塞回到那个口袋里。 他摇摇头。“几乎没有圣骑士敢在这儿过夜。”她看到他眯起眼睛向后看了看小巷的出口。“我们被跟踪了。” 克瑞恩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原路返回,向小巷的出口而不是更深处走去。迎面走来了四个目露凶光的男人。 莉亚的手抖了一抖——她的身体对打架这个念头做出了消极的生理反应。一天的艰辛跋涉已经让她的腿疼痛起来。“那边另一个方向是可以走的。我们干嘛要接近他们呢?” “你真是那么单纯吗?他们的作用就是把我们逼到巷子深处,在那儿会有更多人 等着我们。比起到里面去对付二十个人,当然是对付这四个胜算大些。” “噢。”莉亚应道,为她刚才那不像猎人的思维方式而感到有些羞愧。那些人不断走近,莉亚看到了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忧虑的神情。其中一个人看向了她,令她的心不禁抽搐了一下。 “你们迷路了吗?”其中一个人问道,同时试探性地向他们伸出一只没带武器的手。莉亚注意了他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支小型匕首。 克瑞恩径直走向他们,同时把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些。“我妹妹病了,”他回应道,声音突然带上了像是因为害怕而生的颤抖。“让我们过去吧。我们身上只有买药的钱了。” “她看起来是不太好。”那人接答道,脸上的奸笑更深。“我可知道有个能让她躺下来的地方。”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用……不用……会好起来的。我们在找议事厅。你们知道怎么走吗?” “议事厅?先生,那你可是走错了河岸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 克瑞恩趁其不备上前几步,一下把手掌根砍向那男人的鼻子。莉亚看到溅起了一股血,接着又是一柱令人心惊的暗红色血泉,然后第二个人也倒在鹅卵石子路面上。她看到了克瑞恩手中的那把短剑。他旋身用剑柄敲碎了另一个人的头骨,然后把他也丢下。 莉亚感觉自己的身子一歪。最后一个人抓住了她装有圣球的那只口袋,正在用刀把上面的拴绳划断。在她周围的一切都乱作一团,她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做出了反应。她抓住那只拿刀的手就势把那人拉向自己,使劲用掌跟砍向那人的喉咙。那人喘息不过,窒息着发出噗噗的声音,眼睛也凸了出来。莉亚扭住他的手腕,手上加力一拉,把那人调转方向,头朝前地甩到旁边一幢建筑的侧墙上。那人瘫软在地,已无法动弹。 克瑞恩把剑收入鞘中,朝她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跟上。他们走进街道,身后巷子里,四个男人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呻吟着。 “你和他们说议事厅是想让他们的同伴到别处找我们吧。”莉亚说。 他自嘲地笑了笑。“就在刚才以前,我都要开始相信你完全一无是处了。不过事实证明,你骨子里还是有艾温斯林的天分的。再多和我说说关于我们要找的那个女孩的信息,我已经知道她是普莱斯伯爵的妹妹了。她是圣骑士吗?她能通过穿越圣幕吗?” “不是,但她正在努力成为一名圣骑士。” “那她是那种能给我们帮忙的人还是会给我们添乱的人呢?” “你什么意思?” “她能用匕首吗?” “我从没见她用过。” “那就是个文绉绉的人了。太没劲了。你已经有救人的计划了吗?还是这些细节都得我来考虑?” 莉亚咬紧牙关回嘴道:“没人逼着你来做这些,克瑞恩。” 克瑞恩叹了口气,“我承认,你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但你还年轻,缺乏经验。而且我受的是应对城市的训练,你是专门为丛林训练的。这两者都很残酷激烈,但是两种有着截然不同的状况。我的意思是,当我们找去兰贝斯后再怎么办?你是要去敲看守的门然后说你要找她吗?” “灵力会告诉我该怎么办的,”莉亚答道。“它一向如此。” “你确定吗?在汤城这里你还能感觉到它吗?自打我们今早从克拉尔顿大教堂出来,我就一点都感觉不到了。这是个病态的地方,就算它现在还没被大灾难拿下,最后的日子也不远了。你觉得灵力会把我们引到她那里吗?” 莉亚伸长脖子,感到心下一动。从刚才起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前面一个腰边挎着篮子的女孩身上。虽然她的头上包裹了一块披肩,但还是有几缕头发露了出来。莉亚一眼就认出了那种发色。 “它已经给我指示了。”说着,莉亚加快了脚步。那个女孩继续向前,在他们前面的人群里曲折前进。莉亚熟悉那种步伐,和那女孩胳膊的形状。但就在他们和她越来越接近时,那女孩急转进一条小巷,弓起身子,对着阴沟干呕起来。看样子她生病了,但除了莉亚,周围没人关心她的不适。 “怎么了?”克瑞恩觉察她的凝视,问道。“那个姑娘?她就是弗什的妹妹吗?” 莉亚摇头,目光依然锁定在那女孩身上。现在她正在用披肩擦去嘴角的呕渍,而后重新提起那只装满衣物的篮子。这次莉亚瞥到了她的样貌。 “不是,”莉亚小声说道。“她的名字是瑞奥姆?娜梵德。我和她是在米尔伍德的旧相识。”一阵有关信息的灵力的低语过后,那种了然一如既往地突然在她脑海中显现。就像它在人群中指出瑞奥姆一样,不用看到她的脸莉亚就知道是她。“她怀孕了。孩子是狄埃尔的。”她低语道。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五章 莉亚的灵石 这片位于米尔伍德低洼处的沼泽被唤作比尔敦荒原,对于不知其名的奥勒温王子和马丁来说,这里是一片潮湿且缺乏生气的地方,和普莱利那里遍布肥山羊、杰克兔和鸫鸟的丰茂山谷完全无法相比: 这里的沼泽更多地让他们想起那些古老的山——它们被人们称作漫尼斯山,时常有远古野兽在那里出没,令往来的旅人闻风丧胆。在比尔敦荒原这里多的是落水洞、沼泽坑,成团的蠓虫,以及长在露出沼泽水面的土丘上的扭曲橡树。 王子和马丁骑在马上,走进了小山斜坡上的林中空地里,小山的缓坡蜿蜒向下,通到一个坐落在海边的小村落。大风抽打着他们的斗篷,大颗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四周地面上。王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圣球,上面的指针已经不再转动了。 “我的老天,一个村子,”马丁口中念叨。“终于到了。这就是米尔伍德?我没看到大教堂的影子。难不成是藏在树林里?” “这儿不是米尔伍德。”王子回道,他的肩膀因长途奔波的疲惫无力地向下塌着。闪电撕裂黑夜,阵阵雷声让马惊恐不安。 “村庄就村庄,至少我们总算能找个睡觉的地儿,再找顿饭吃。”马丁兴奋难耐,两手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我现在能生吞下一整只寒鸦,连皮毛一起通通吞下。要是我们加快脚步的话,可能还赶得及在天黑前找到歇脚的地方。” 王子摇头,眼盯着下方的谷底,“我们不在这儿休息。我们要整夜往东南方向赶路去米尔伍德。” “米尔伍德要往南走?那我们为何往西走了这么远?” 王子抬起手指,指向山谷。在他们四周大雨倾盆而下,风暴如鞭子般抽打在他们的脸上。“那儿就是我们的敌人会倒下的地方。就在前面那块地方。你看到那边的山了吗?他就会在那里死去。”王子在呼号的风中,放声大笑。“我能看到他,马丁。我能看到他在畏惧中瑟瑟发抖,无法站上战场。他还握着我的旗子,马丁,在一个有雾的早晨,他死的时候还握着我的标志。” 马丁轻微使力策马上前,眼睛看向黑暗中的雨幕,浑身被雨浸得湿透的不适,骑行导致的胯僵腿痛,加之刚被剥夺了一夜休息,让他不快地咬紧牙关。“他怎么能打败您呢,王子?他怎么做到的?” “在我死之后,他便能如此了。就像他以前解决的那些人一样,他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我。他会高高举起我的旗帜用以震慑他的敌人。但就是这个动作要了他的命。那就是他倒下的地方,他会被一支从那个斜坡上发出的箭放倒。你看见了吗?就是那棵大橡树下面的空地?” “那可是棵很大的橡树,我的王子。您这王之视力可真不是盖的。” “它不应该在那儿。” “什么?” “那棵橡树不应该在那儿。那儿得有个能让她睡觉的小洞,一个帮她避过那些追踪者耳目的地方。”王子顿了顿,眼盯着那株巨大的橡树,伸手抹掉了脸上的雨水。马丁知道王子偶尔会神神秘秘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但这次与以往不同。他描述未来的方式让人觉得他像是活在未来,而不是现在。王子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种坚毅的神情。“那棵橡树不该在那儿。” 马丁坐在马鞍上,上半身不耐烦地向前倾去。“那您是要我告诉它往旁边挪挪吗,王子?如果它冒犯了您的话,我可以到那个村子里取把斧子来。”顺便吃顿饭,马丁暗想。 “闭上眼睛。你是不被允许看到圣骑士标记的。” 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马丁最看不惯这些圣骑士的秘密。由于是王子的禁令,即便是艾温斯林也不敢溜进大教堂偷学它们。马丁紧攥住马鞍,湿透了的头发不断在皮兜帽下滴着水,引他打了个冷战。他撇了一下嘴,闭上了眼睛。 突然,四周的一切都变为白色,紧接着一声炸雷险些把 他从马上震落。两匹马都惊得嘶鸣不断,发狂似的尥起后蹄。但四周响声太大,他几乎听不清马的尖鸣。在安抚了身下的坐骑后,马丁回转前方。这时那边的大橡树已经熊熊燃烧起来,在暴雨的冲刷下依然火光冲天。 “我说了我可以去拿把斧子来!”马丁不禁对王子咆哮起来。此时,王子正在抚摸着自己座下马儿的鬃毛,一边安抚着对它低语。在王子的安抚下,那马儿表现得超乎自然的平静。 “一把斧子是不能够的,”王子回道。“雨水会不断冲刷,把根部的土壤带走,最终留下一个小小的洞穴。在她需要的时候一切就都成了。” “她是谁?” “我预想中的一个女孩。” “您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您说的那个被克辛淹死的女孩吗?” “是她,但克辛没能杀死她。她设法把那克辛杀了。” 马丁看了看王子,后者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应当说是骄傲的表情。“那女孩是什么身份,我的王子?您捕捉到的这个幻影究竟是谁?” “她是未出世的人,马丁。这些都是我预见到的未来。在到米尔伍德之前,我们还得再去一个地方。灵力又要我折回头向东走。但你先要到那棵烧着的树下,那里有些树枝还挂满了橡树的果实,你去收集那些果子,然后再来和我会合。所有的我都要,尽量把能找到的都带来。” “现在我都沦落到要做收集橡树籽这种事了?”王子的安排让马丁大为光火。“橡树籽!” “你会明白的,马丁。把它们收集起来,然后到后面的山谷找我。有件事情我要在你到那之前去做,而你,是不允许看到的。” 自打肩负了王子谋士及守卫的职责后,在一片荒无人迹的沼泽旁收集橡树籽可算是马丁执行过的最羞耻的任务之一。如王子所说,这树的确是有很多橡树的种子,大约有成百上千之数了。马丁一边捡着,一边纳罕王子要他这样做的理由。回顾自己的某次海上航行,他想到了曾从一位船长那里学到的一些智慧法则,这些法则让他在领导他人方面得心应手。那就是当人们被雇来做体力活时,他们的内心是很满足的。在有活可做的时候,人们总是性情温驯,兴高采烈的。一天的辛苦工作过后,他们会欢声笑语地度过夜晚。但要是在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们就变得难以管束,乐于寻衅滋事——对餐盘上的猪肉、面包、苹果酒找茬挑刺——动不动就心情糟糕,乱发一通脾气。马丁依然还记得,那个船长当时定了一些规矩,使得船员们不停地工作。有一次他的副手向他报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再也无事可让人做时,船长就命令他们给船锚抛光。马丁自己也会把这计策用在艾温斯林身上,他选择用远多于需要的命令让他们的思维和身体都保持在活跃的状态,而不会允许他们因无事可做而闲得发慌。 在鞍囊里装满种子后,马丁骑上马,跟随王子的行迹重新翻山越脊,回到荒原上满是泥浆的沼泽里。天空中暴雨肆虐,耀眼的闪电不时划过夜空,在黑暗中也很容易看清王子走过的痕迹。四周狂风呼号,好像在警告他远离前方的一切。马丁咬紧牙关,艰难地向风暴的中心前进。在他身下,马在一片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烧焦的气味。 捡落下的橡树果实就像是给船锚抛光,马丁非常确定这一点。难道真的有人能看到未来的事吗?既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怎么可能看到呢?或者说,未来就像是一条河,一条被碎石河岸拘束、从高处流向低处的河,所以在知道了地势和限制范围的情况下,一个人就能猜出在这条河道上的船,在哪个时刻就会抵达哪里。是这样吗? 一道极耀眼的白色闪电撕裂天空,马丁不得不闭上眼睛。但是在这闪电的照耀下,就在那一瞬完全炫目的时刻,马丁看到了一点东西。他摇摇头,努力驱马向着 刚才自己所见的景象那边赶去。是王子站在荒原中央,他的马在一旁嘶鸣。但这不是刚刚马丁看到的情形,他明明看到了一块悬在空中的巨石。 又是一道闪电,伴着一阵隆隆的低沉雷声。王子站在山谷正中,双手高举过头。在他面前,一块扁平的巨石在空中盘桓。 “老天呐!”马丁喊道,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把眼睛周围的雨水抹掉,再次抬眼望去,努力透过黑暗想要看到些什么。闪电照亮了头顶上的天空,那边的巨石正缓缓地落下,好像有无形的背带在拉着它一样。王子脸上反照出白光。在紧接着的另一道闪光下,马丁看到巨石已经稳稳落在地上了。王子则瘫倒在地,马丁即刻向王子奔去。 马丁狠踢马腹,奋力骑下山坡进入山谷。马蹄翻腾,所过之处泥浆四溅。在他抵达自己主人身旁后,马丁迅速甩开马镫,下地察看。王子脸上毫无血色,面如死灰。 “我的主人!”他俯身探听王子的心跳,所感到的只有微微的一点颤动。“我的王子殿下!您还醒着吗?能说话吗?” 王子眼皮微抖,睁开了眼睛。他太累了。“让我休息一小会儿,马丁。我就没事了。”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我把橡树籽带来了。我的鞍囊都装满了。”他把王子脸上的雨水抹去,两人身上都淋得湿透。 “把它们撒开,”王子无力地说道。“撒在那块石头周围。” “你要我把它们撒掉?这又是为什么?” 王子脸上显出一种痛苦的表情,气流嘶嘶地从他的牙缝里通过。“按我的话做,”他重复道。“它们长大后会让她想起故乡。让她想起……米尔伍德。” “我的主人?您一直看到的那个女孩是谁?她是谁?她是您的新娘吗?她是德蒙特的女儿吗?她有危险吗?” 王子笑着颤动嘴唇。“危险,”他小声说着,“她哪有不危险的时候呢?你一定要帮我……保护她,马丁。训练她。艾温斯林——她一定要被训练成那样。你一定要教会她如何生存。如何活下来。她会在大灾难中……把我们的子民……拯救出来。” “是您的妻子?是您那在达荷米亚的小妻子?德蒙特的女儿?” “不,”王子急促地喘息着,在马丁的臂弯里摇了摇头。“不,她是我的女儿。” 他颤抖着抬起胳膊,手指向那块刚才悬在空中的石头。当另一道闪电亮起时,马丁看到了刻在石头上的灵石。 那是一个有着一绺绺乱发的小女孩的脸。 今天,我知道了外祖母是在和我这样大的时候才第一次来到德豪特大教堂学习的,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在十二岁那年作为学员来到这儿的。母亲因不是国王的女儿,没能在这里学习。可外祖母不但是国王的女儿,还是另一个国王的妹妹,学习是她天经地义的权利。大主教给我看了她的圣书。这儿的人在通过圣骑士考核后,都会承诺同意把自己的圣书交给大教堂,以保护书中的知识。外祖母在她九岁那年嫁给了一个伯爵——我对她的遭遇十分痛心——在和我这般大时,她的第一任丈夫就去世了。他们没能生育自己的孩子,但是那伯爵留下了一堆和他的第一个妻子生的孩子。外祖母此后许下誓言,以后非圣骑士不嫁。我觉得她的第一次婚姻非常不幸。在那之后她就在德豪特大教堂学习,并在第一年里通过了圣骑士考核,大主教说在德豪特大教堂的女人总是学得飞快。他还告诉我,外祖母后来爱上了另一个伯爵——赛文瑞?德蒙特。大主教说在那个时候,人们都传言说伯爵是为着她那国王妹妹的身份、想通过她得到权力,所以诱拐了她。可我看过她的圣书,我很清楚她也爱他,是她自己操纵国王,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我从不知道一个女人也可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六章 兰贝斯宅邸 莉亚和克瑞恩尾随瑞奥姆到了兰贝斯宅邸,这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城堡,建在汤城中央一片破败不堪的城区中心。城堡四周,爬满常春藤的石头外墙挡住了里面的庭院,墙顶布满尖刺。但从墙外可以看到树的枝干,表明墙里面有些开阔的空地。一座高大的主楼占据着庭院的北部最高点,但这城堡并不像禁闭塔所在的那座那么壮观。虽然如此,仍不可能从外部看到里面庭院的具体情形,在瑞奥姆走近城堡后方的一个守门时,莉亚打手势要克瑞恩留在原地。 “你打算怎么做?”克瑞恩问道。 “我去跟她谈谈,看看可以怎样做。然后我会拿走她的披肩和篮子,冒充她走进去。” 克瑞恩给了莉亚一个远不能用震惊二字概括的表情。“这就是你的全部计划?” “我不用你陪我一起去。” “你这是自投罗网,送上门去要人家抓住你或者直接杀了你,”他气呼呼地说道。“我们已经找到兰贝斯了。接下来就花上几天时间来了解他们的日常,熟悉里面人的容貌,摸清他们的弱点……” 救出马尔恰娜。 这一阵来自灵力的冲击异常强烈,脑海中突然出现的救人执念引得泪水模糊了莉亚的双眼。看到瑞奥姆已经要伸手去叩门环,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行动了。 莉亚怒瞪着克瑞恩,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你不等我,我不会怪你。但这是灵力的命令。” 莉亚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在瑞奥姆敲门前赶上了她。“看来这里就是你现在住的地方?” 瑞奥姆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一脸震惊地盯着莉亚。显然她听出了莉亚的声音。“你来科摩洛斯做什么?”她的眼中流露出掩不住的愤怒,还有恐惧。“他把你也收买了?” 莉亚注意到她一直紧护着篮子,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疑虑。她把手伸向柳条篮的边沿,揭开盖着里面湿湿的东西的毯子。在篮子里的是几条绿色长裙,那种做工显然是匠人缝制的。如此精美昂贵的东西不可能是瑞奥姆的,而且那种颜色正是马尔恰娜喜欢的。 “她在这儿,瑞奥姆,”莉亚说道。“这就是狄埃尔关押马尔恰娜的地方。” 瑞奥姆咬唇道:“谁派你来的?大主教?” 莉亚点头。 “我讨厌那个老头儿。我……我更喜欢待在这儿,而不是米尔伍德。”她的眼睛里盈满泪水。 “留在汤城?瑞奥姆……这儿不是你的家。狄埃尔昨晚从塔里逃走了。他回来过吗?他现在在这儿吗?” 瑞奥姆仍然紧抓着篮子,把它抵在自己的胃部,但她在手臂上擦了下眼泪。“不。他在达荷米亚。那是……你为什么在这儿?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是一名猎手,瑞奥姆,你以前总拿这个来取笑我。我一直在搜寻科尔文妹妹的踪迹。” “我得进去了。”瑞奥姆说着,一边努力抽身离开,但莉亚紧紧抓住了篮子的边沿。 “狄埃尔承诺你什么了?”莉亚问道。 瑞奥姆翻脸道:“我没有必要回答你。这里是我干活的地方。如果我不回去的话,他们会来找我的。” 莉亚凑上前,把声音压得更低。“他答应你将来他会认这个孩子吗,瑞奥姆?还是说你要把这孩子当做贱民抛弃,就像你当年一样?” 瑞奥姆的眼神有些迷离,诉说了她心中的悲戚,透露出了她无数个无眠夜晚,以及内心备受折磨的希望。她努力地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脸庞因痛苦而有些扭曲。 “你是怎么知道的?”瑞奥姆虚弱地低声问道。她浑身发抖,面无血色。“除了他以外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莉亚的手抚上瑞奥姆的胳膊。“回米尔伍德去吧。” 瑞奥姆嘴唇颤抖,泪水连珠似的从脸颊滚落。“他不会……带我回去的……我做了太多错事了。” 莉亚不确定那个“他”指的是那个过往追求过她的铁匠还是大主教。“如果你继续留在科摩洛斯,你会死的,孩子也会死的,是真的,瑞奥姆,你一定得相信我。大灾难就要来了,它会席卷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王国。只有在米尔伍德才是安全的。大主教会把你带回去的,我向你保证他会的。狄埃尔说他会把你带去达荷米亚吗?” 瑞奥姆抽抽搭搭地哭着点了点头。“他在那儿有个比这儿好的宅邸。他承诺我衣食无忧地住在那里,养大我的孩子。有人给我传来他的消息,说我会坐他派来的船离开,就在今晚。” 狄埃尔的谎言让莉亚火冒三丈。瑞奥姆的话一出口,莉亚就看到了真相在脑海中如一道闪电般的闪光。“不。他会把你留在这儿。你只是他的诱饵,今晚要离开的是假扮成你的马尔恰娜,而你只是她的挡箭牌。你看到我那位朋友了吗?就是那边站在暗处的那个高个子?他会告诉你一个安全的去处的。他们把马尔恰娜藏在哪里?在主楼里吗?” 瑞奥姆摇头。 “你必须得告诉我。” 瑞奥姆向后缩了缩,“如果我告诉了你,我会死的。” “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我会假扮你进去。让我去救她,你也就可以回米尔伍德去了。求你了,瑞奥姆。你一定得告诉我她在哪儿。”莉亚把这想法施加给她——连带着她的意愿,她的目的,她想要保护瑞奥姆和她腹中孩子的强烈愿望。灵力在空中颤动,缓和了瑞奥姆脸上的表情。 “在东塔,就是那个,”瑞奥姆说着指给莉亚看。“但是莉亚,你不可能接近她。有一个人日夜在她那里看守着。他……他警告过我。他说我要是把她的位置泄露给任何人,他就会杀了我。他们说……他能杀死圣骑士。” 那就是一个克辛了。 莉亚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收紧下巴,坚定地点了点头。灵力一定会保护她的。她抓过篮子,向瑞奥姆说道:“把你的披肩给我。” “莉亚,我知道你是猎手……” “你不能再回那儿了,瑞奥姆。米尔伍德是唯一能救下你孩子的地方。你身上还有钱吗?” “有一点。” “那就回家吧,瑞奥姆。” 瑞奥姆咬着嘴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狄埃尔在撒谎的?他是个贵族,他不会抛弃我的。” 莉亚眼睛直盯着她的脸庞。“我比你了解狄埃尔,瑞奥姆。我清楚他那些虚假的承诺。你也知道的,他一 直都想杀了我。快点,把你的披肩给我。”救出马尔恰娜的急迫在她心里燃烧,逼迫她快点行动。 在兰贝斯宅邸内庭正中央的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橡树,上面的叶子已经落光,了无生气。或许是这儿令人窒息的空气最终破坏了它的生机。或许它的枝干得了某种耗损精力的疾病,它们体积庞大,向四面八方支棱着,就像一只正在土里打洞的尖刺猬一样。在树干一侧长满绿苔,大些的树枝上长着一簇簇浓密的槲寄生嫩芽。它已是一件死物——一棵树的空壳。有那么一会儿,它让莉亚联想起米尔伍德四周的那片橡树林,一阵寒意涌上她的心头。她用披肩裹住自己的头发,用从瑞奥姆那里换来的斗篷罩住了身上的猎手皮外套。身上的弓来不及藏好,她便把它交给了瑞奥姆,而后又把箭筒给她让她一并带走。她想要为与克辛的搏杀准备两把可用的武器,于是用在下面托住篮子的那只手握着一柄苏格兰长匕首,在另一只手里握着脱鞘的短剑柄,剑身则用毯子盖好,放在那堆潮湿的衣服上。 马丁把她训练得很好。她知道人身上每一处可以一击致命的地方。她也知道,自己可能只有一次杀死他的机会:要么杀死他,要么自己去死。是灵力把她引来了科摩洛斯。很奇怪,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好像是一艘在湍急河面上颠簸的小船,周围暗藏乱石和激流组成的迷宫。河流不停歇地推着她快速向前,不管她内心是多么渴望能够慢下来。 守卫开门放她进去的时候,莉亚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她没有回应守卫粗鲁无礼的招呼,把篮子紧护在自己胸前不作声地抬步进门,同时眼睛迅速扫视庭院四周,便看到了那棵橡树。里面的院子是一个巨大的圆形,上面覆盖着一层草皮,四周围有鹅卵石。她数出了三扇能从院子里进入宅邸的门,其中一扇就在瑞奥姆指向的那座塔基部。她选择了一条通向右边的小路,沿路走向东塔。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莉亚感到耳膜被自己的心跳声震得砰砰作响。她有些懊悔进门前没有察看十字圣球,从下面看来,塔上方的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完全遮住,根本无法预想进去后会发生什么。 一声聒耳的渡鸦叫声吓了她一跳,让她注意到了这只正停在旗杆尖顶上的黑鸟。这幢建筑比米尔伍德的宅邸要大一些:在米尔伍德那里只有一层,这儿的有两层,塔的部分还要更高,主楼则是其中最高的。她要找的塔楼就在院子的边缘,紧挨着的外墙顶上插着一垄防卫的尖刺,好像一排锋利的牙齿。莉亚穿过小径走到门边,用手中的篮子抵着推开了下门。门边一个守卫把门打开,好奇地打量着她。莉亚瞟了一眼他后面,那里有一截石头楼梯,在狭窄的楼道里向上延伸。除他以外并无其他守卫。 “把篮子放在火盆旁边,”守卫对她说。“过会儿我会送上去的,他们那里不希望有人打搅。” 莉亚顺从地点点头,把篮子带进守卫所在的小房间,放在了火盆旁边。趁蹲下身的功夫,她把藏在篮子里的短剑悄悄抽出,同时把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翻转向下,以免被守卫发现。 “快走,小丫头。”他朝她来的方向一挥手,赶她马上离开。 莉亚朝着门边走去,看到守卫正盯着门外,某个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而他的分神正是她所需要的。就在那一瞬间,她所受过的猎手训练全部涌回脑海,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头骨的后面有一个点,借助匕首柄,莉亚给了他那里重重的一击。守卫毫无声息地便失去了意识,莉亚接住即将落地的身躯,把他平放在地上。然后轻轻地带上门,抬头看了一眼在塔内一路螺旋上升的楼梯。她能隐隐听到有人在说话的嗡嗡声,却无法听清任何的词语。 拎起一篮子换洗的衣物,莉亚仍用一只手握着剑柄放在毯子下,沿着楼阶爬上楼去。她的腿在攀爬的劳累下疼痛起来,脑海中不断冒出各种疑虑,但她强行把它们驱散。她曾和克辛交过手,深知他们所受的训练远胜于她所受的训练。上次她经历的是完全措手不及的偶遇,最终她被那克辛脸朝下地按在浴缸里,差点淹死。莉亚咬紧牙关,为即将到来的另一场搏斗做好准备,内心却开始希望克瑞恩能在这里帮自己。两个打一个就会来得简单点,但如果守卫看到他们是两个人的话是不会放他们进来的。想到此,莉亚便不再费心去想克瑞恩,也不想去管他现在是怎么想她的。毕竟在听过她这个充满侥幸成分的计划后,他露出的表情可是充满厌恶。但于她而言,跟随灵力是唯一能做的事。 在她沿着螺旋状楼梯不断向上攀爬时,听到楼上的说话声也变得越来越大。火把插在吊在墙壁上的烛台里,照亮了她前进的路。在楼梯最高处的终点,一扇木门挡住了去路。莉亚伸手去把门拉开,手不自觉地发起抖来。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拉便打开了。说话声愈发地清晰起,灵力的存在也增强了许多,在莉亚的心中有力地震颤着,让她的眼中再次盈满泪水。她熟悉这种有力的感觉,但也感觉到其中夹杂着受到了压抑般的桀骜不驯。 “你必须劝服你的哥哥加入我们。”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如果这个王国沦陷,到时他要是失败的一方,你猜他还能继续做伯爵吗?他还能保住项上人头吗?不过,狄埃尔大人说了,只要你同意做他的妻子,他就会赦免你哥哥。在他的授命下,我正式向你转达他的求婚,同时也可以代替他接受你的同意。到了达荷米亚以后你必须得答应嫁给他,他对你可是一片真心。这一点你是不用怀疑的。” “我是爱他,可我不能接受他。”马尔恰娜的声音激动得发抖。 “为什么?”回应她的是一声嘲笑。 “因为他不是圣骑士。” “你是给自己许过只能嫁给圣骑士的誓言吧?但是,孩子,你给自己许的这个誓言真是太愚蠢了。如果说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圣骑士了呢?难道你要嫁给你的哥哥?”男人的话中充满讽刺。莉亚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点口音,她认得那是达荷米亚的方言。“你就是狄埃尔开出的赎金,是唯一能救你哥哥性命的人。现在他还在达荷米亚的德豪特大教堂里监禁着呢。虽说他此刻还能得到友善礼貌的对待,但你要是拒绝接受给你安排好的一切,他可是会被送进地牢的,我的小姐。在那里,一旦睡着,就会被毒蛇咬伤,中毒身亡。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孩子。你一定要答应嫁给狄埃尔,你一定要说出来才好让你们永结连理,你一定得同意。” 灵力 的跳动越来越强大了,当莉亚将门缝的宽度不断扩大时,她听到了马尔恰娜的抽泣声。这间小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炉火的光,里面的空气凝重且燥热,夹杂着浓浓的香料燃烧的味道。 “我渴。”马尔恰娜哀叹了一声,说道。 “来喝点苹果酒吧。”那男人答道。 “我不会喝的,”她说。“水——给我一点水。” “只要你向我保证你会许下与狄埃尔大人结立婚约的誓言,我就会拿水给你。而且我会去尖嘴滴水兽,也就是你们称作的怪眼灵石处给你接来新鲜的水。凉凉的,清甜的,能给你止渴的水。但是你必须要先许下誓言。不然就只有苹果酒。” 随着门缓缓推开,莉亚看到马尔恰娜身穿一件黑、金二色镶边的华贵暗红色长裙,一头浓密的长发松松地散落在肩头,上面还带着金色的饰品。长裙上半身采用的是达荷米亚式的低领裁剪,和莉亚看到过帕瑞吉斯王太后穿的那种很像。她看起来十分煎熬,在她的眼睛里沁满泪水。马尔恰娜不住地摇着头,焦躁地朝房间另一端踱着步,而那边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阳光。她双手攥拳,抵住自己的前额,啜泣着不停地来回徘徊,被各种情绪折磨得痛苦不堪。看到她这样痛苦,莉亚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房间里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长袍,头发精心修剪得很短,脸上带着一副鄙视的神情。当他转过身来看到莉亚时,他的眼睛里突然放出凶狠的光。 “我说过了篮子放在下面,”他用一种愠恼的口吻说道。灵力在莉亚周围旋动,就好似要把她围裹在冰冷坚硬的钢铁制成的钢条里。从那男人身上释放出源源不断的恐惧,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想起了阿尔马格。突然,体内涌出的复杂情绪让她害怕得战栗起来。是蚀心邪灵,他们在她的四周嗅来嗅去,密不透风,好像屋子里全部都挤满了人一样。他们不停地在莉亚身边打着转儿,把他们的想法灌输到莉亚脑子里,想让莉亚对他们的意志屈服。莉亚心中充满了对马尔恰娜的同情,她了解这种感受。 “请您原谅,”莉亚低下头含混不清地说道。她沿着房间的边缘走到一旁,把篮子放在一只火盆边。“您要我把它们都搭起来晾干吗?”莉亚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晾吧。”那男人不耐烦地回答道。“如果你非要这么做的话。晾完了就快点离开。” 在火盆旁边有一道换衣屏风,莉亚走向它,发现那里还有几件别的衣服——几件薄薄的女士宽松内衣和一条长裙。她小心翼翼地从篮子里拿出第一条湿的长裙,然后把它固定在屏风的晾衣夹上以便它被火烤干。汗水簌簌地从她的脸颊滑落。 “准备好回复我了吗,马尔恰娜小姐?”那男人重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马尔恰娜身上。“你能再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伯爵大人吗?难道你不在乎他吗?” “我非常在乎他。”马尔恰娜抽泣着答道。 “那你是觉得他不够聪明,配不上你?还是你嫌他老态龙钟了?有很多像你这样身份的女孩在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逼着成婚了。国王命令她们嫁人,不管她们愿意与否。你能想象吗?被迫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就像帕瑞吉斯王太后被迫嫁给你们那去世的老国王一样?有人给了你一个选择!这是一个拥有财富的机会,一个拥有权力的机会,一个能与爱你、尊敬你的人成家生子的机会。你可以成为一名母亲,弥补童年丧母的缺憾。难道你不向往这些吗?成为一个母亲?去养育抚慰一个可爱的孩子?你能想象出在自己怀抱里拥着你的儿子或者女儿的场景吗?你能理解听到它第一声哭泣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吗?”这种声音令人迷醉,它在莉亚心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渴望。她狠心把这些想法甩开,因为它们已经让她痴迷得无法集中精力。它们渗透了她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部分,但是它们伸出的触角却并不纯净。 “他可以给你这些,”那男人还在继续,他的音量接近于耳语。“即使是那些你无法领会的欢悦和享受。渴望自己的孩子是错误的吗,我的小姐?你能想象自己怀抱着一个孩子,去哺育他、疼爱他吗?难道你的内心就不渴望这一切吗?你的孩子。属于你的孩子。你还不接受狄埃尔大人的求婚吗?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立誓,只是要你一句到了达荷米亚便这样做的承诺。到时再让他自己对你说出他内心对你的感受。我告诉过你了,他已经不再是王地那里的囚徒了。他已经不再是反对王权的叛乱者了,现在的他是新国王的手下,是篡权者盖伦?德蒙特的仇敌。你知道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是唯一能救你,继而救出你哥哥的人。你怎么能如此自私呢?” 莉亚看到了马尔恰娜的眼睛,她现在备受煎熬、疲惫不堪。他们把她与世隔绝地关押在这种地方,完全不知所爱之人的生死,这么折磨她已经有多久了?屋子里的气味香甜得令人生腻。莉亚确定那苹果酒里要么是被加入了其他的香料,要么就是刻意经过不断煮沸来增强了口味。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克辛正在娴熟而残忍地操控着马尔恰娜的情感。 “我真的好渴。”马尔恰娜哀求道,同时气息不稳地发出一声叹息。 “那就喝点苹果酒吧。”那男人回答。说着,他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了一些苹果酒,把装酒的金杯递给她。他的后背正对着莉亚,莉亚开始悄声向他靠近。 “给我水。”马尔恰娜央求道。 “就喝一口就好,喝了就不渴了。”他再次提议,手里举着那只大酒杯。 莉亚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后背。她知道该刺向哪里,她知道哪里能给他一击致命。衣服被刺破的瞬间,莉亚手上也沾满了鲜血,温热刺目。那人大口喘息着,一边还在扭动。他的脖子四下乱探,他凶狠的眼眸落在她的眼睛上,在他死去的同时让她陷入一股巨大的恐慌情绪中。就在那一刻,她看透了他那些纷杂的想法,其中满是对蚀心邪灵即将要离开他身体的恐惧。 那人一下子就瘫倒在地,莉亚并未阻拦。她伸手放下了自己的披肩。 马尔恰娜正疑惑地看着她。突然,她的眼睛在震惊和恐惧中放大。“克辛,”她低声警告道。“在你后面!” 莉亚听到有人从房椽上荡下来,像一只猫一样稳稳地落地。克辛挡住了出门的路。直到这时,莉亚才意识到穿黑色长袍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克辛。她同时想起,自己的短剑还留在篮子里。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七章 突破重围 “莉亚,他会杀了我们俩的!”马尔恰娜低声说道。“在米尔伍德的时候他就一直跟着我了。” 猎人耐心十足,猎物却粗心大意。莉亚咽了下口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恐惧,心里再一次毫无意义地奢望克瑞恩现在就在她的身边。她一边迅速打量这个房间,大脑一边飞速运转,希望能够寻得可以扭转局势的方法。 “待在我身后,”莉亚对马尔恰娜说道。此时,克辛两手各持一把匕首,向她们逼近。他有着和她之前看到过的克辛一样死气沉沉的眼睛,又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在他的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他有着蓝色的瞳孔,短短的头发。而他的嘴型和下颌所带有的冷毅线条告诉莉亚,面前的男人曾身经百战,杀人无数,包括女人。 莉亚瞥到了离她最近的一只火盆,记起上次是火帮她打败了敌人。在这座塔里没有灵石,没有石头雕像,但是这儿有火,而她有控制火焰的天赋,火不会烧伤她。 她迅速调转方向到右边,和克辛保持尽量远的距离。这里的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挡住。突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一现。逼迫敌人随着你的计划行事,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自己的伤还未痊愈,若是直接与克辛刀锋相对恐怕胜算不大。但如果她发挥自己的长处,成功的几率便会增大几分。 克辛迂回着向她靠近,眼睛一边打量着,看她走动时的步伐,观察她的重心更偏向于哪一条腿上。莉亚的伤腿传来阵阵痛楚,她只得极力不露出痛苦的表情,以免被克辛判断出她的能力。 “我们可以谈判,”莉亚说。“你能接受吗?”她离火盆又近了几步。 “挑战才能诱惑我,”克辛回道。“黄金对我无用。放下匕首吧,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你谋杀了一位德豪特曼达大人,这足以让他们要你的命了。而且,你会死得很痛苦。” 趁他说话的功夫,莉亚快速奔向火盆。原本她就是要他对自己的话做出回应,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免他发现自己的真实意图。燃着的煤块在火盆里发出红光,黑色的铁质表面附着一层白色的灰烬。火舌从最深处充满整个炉腔,穿过厚厚的石板层散发出光亮。在火盆底部有四只小足支撑,莉亚握住把手,猛地把火盆推倒,把燃着的煤炭泼到最近的窗帘上。她的手中传来金属的热度,但没有把她烧伤。窗帘瞬间被一层火焰吞没。 她试着利用灵力控制火焰,但是在塔里再也感受不到来自它的任何回应。圣骑士永远都不可能逼迫灵力,只能哀求它,或者劝说它出现。现在她还是孤身一人。房间里渐渐充满黑色浓烟,窗帘上的火势愈燃愈烈,高高的焰头直抵房椽。 克辛朝她猛扑过来。 他比莉亚预想得还要快,但是在他的眼中闪现了新的东西——一股隐隐的对熊熊火焰的畏惧。她已经成功扭转了这场决斗中的局势。克辛和火打过交道,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火就会吞噬整个房间。 克辛使出一连串的虚晃招式,莉亚心下了然,不为所动。突然,克辛放低身子,长腿横扫,目标正是她的伤腿。莉亚迅速弹开,一手持匕首划向他的耳朵,却被克辛用匕首挡过。她顺势转到他的背后,引他随着自己行动。克辛果然中招,他已经见识到了手持匕首的莉亚有多大的杀伤力,转身用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劈向她。莉亚从旁一跃,躲过刀锋。一边,马尔恰娜急于与克辛拉开距离,向后朝另一条窗帘奔去。 “去门边!”莉亚对她喊道,手中小心掌控着每一次刺向对手的方位,借机逼克辛倒退到窗帘上的火焰旁。如果能离得足够近,她就能把他推进火中。但克辛识破了她的意图,转而起身去追赶马尔恰娜。 莉亚立即阻拦,用匕首刺向他的胳膊。屋子里升起滚滚浓烟,模糊了视线,莉亚辨不清自己刺向了哪里,也看不到对手的行动。下一秒,一把匕首冲破浓烟,刀口直至她的胸腹,正落在她的皮束腰之上、胸部以下。匕首尖穿透了她的衬衣,划出一道裂隙,却未再深入。 意料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匕首没能造成创伤。莉亚吃惊地发现,匕首没能刺入她的身体。它的确刺破了她的外衣,却没能透过下面的银丝软甲。 克辛的眼中又闪现了新的情绪。他原本能给莉亚造成重创的狠狠一击,竟然没能伤她分毫。 “圣骑士。”他喃喃道。 莉亚抓住时机,用手指抓向他的眼睛。她的指甲嵌入克辛肉中,撕裂了他的皮肤。同时另一只手持匕首刺向他的咽喉,克辛曲臂阻拦,最终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伤痕。浓烟蜇痛了他眼睛上的伤口,在嚎叫中猛地后退几步,在他留有伤疤的那边脸上淌下了红色的泪痕。是血。 此时马尔恰娜打开房门,逃出门外。 “不!”克辛发出一声怒吼。他手提起匕首,掷向逃跑中的马尔恰娜。莉亚无助地眼看着那匕首首尾交接着在空中呼啸而过,脑海中浮现出阿斯特力 德就这样被杀死的景象,匕首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后背。她祈祷着匕首中途停止,祈祷它偏离目标。就在匕首快接近马尔恰娜时,克瑞恩在半空中截住了它。 莉亚的祈祷奏效了。此时克瑞恩正迈步进门,他那高大的身躯完全罩住了整个门口,落下一层阴影。 “一起拿下他。”克瑞恩喊道。 克辛上下打量着他们两人,意识到随着火和克瑞恩的出现,战局已经完全扭转。 莉亚跺了克辛一脚,趁他转头,把匕首刺向了他的脑袋。克辛虽然脚上未能避开,但却迅速反应,挡下了她的第二次袭击。 克瑞恩像蛇一样灵活出击,手中的匕首左右翻飞,不断反照出室内的火光。两人的短剑和匕首往来相对,铿锵作响。莉亚在一旁焦急地寻找空隙助阵,但两人肢体交缠,难解难分。她迅速跑向装着湿衣服的柳条篮边,拿过自己藏好的短剑。屋内烟气弥漫,莉亚几乎谁也看不清,只能听到他们的咳嗽声。一边跪在门边地板上密切注视着房内打斗的马尔恰娜也被呛得咳嗽不断。 有人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克瑞恩的脸上全是黑色的煤烟。两人再次扭打起来,刺,虚晃,再刺。克辛被甩到旁边的一根床柱上,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口中喷出一摊唾液。克瑞恩的短剑也不知丢到了哪里,但他以拳出击,狠狠地擂在克辛肋骨上。莉亚听到了骨头断裂的脆响。克瑞恩提膝攻击他下体,克辛作势弓身抵挡,一面迅速弹起上身,一掌拍在克瑞恩脸上。 克瑞恩脸上剧痛,站立不稳,摇晃着后退了几步。莉亚看到他身负重伤,染红了衬衫衣袖。克辛的垂死挣扎激怒了他。伴着一声咒骂,克瑞恩立时把短剑捅进克辛腹部,又以同样干脆利落的动作收回短剑,结果了他。 “你受伤了!”莉亚失声嚷道,一股血流正顺着克瑞恩胳膊淌出来。 “多亏你看到了,”克瑞恩毫不领情地回了一句,然后就被呛得一阵猛咳。房间里一片红光,火势已经蔓延到房椽。他察看了四周情势,迅速跑到一边,踩在箱子上拽下那边另一条临近火盆的窗帘。 “趁着还没被呛死,快!去楼梯!”他命令道。“是你把房间点着的?肯定是你,我就知道。蠢!太蠢了!” 莉亚迅速跑向跪着的马尔恰娜,拉着她跑下楼梯。 马尔恰娜的眼窝深陷下去,里面却是满满的感恩之情。“我一直向灵力祈求你能及时来救我,”她边讲着边抽泣起来。“真的太感谢你了,莉亚。科尔文呢?他真的在德豪特大教堂吗?他很危险。”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呢?”克瑞恩在后面大喊。“难道是在五月花柱旁跳舞吗?莉亚,打碎那扇窗。狄埃尔的人现在肯定已经到下面出口那儿了,我来时闩上了门闩,但那个支撑不了多久。” 莉亚听到了从下面传来的砸门声。这里的窗户十分狭窄,窗玻璃上糊着黑黑的污渍。她正试着推开窗扇,克瑞恩立即爆发了一阵震惊的埋怨。 “我说的是敲碎它们,姑娘!我们没时间了!” 莉亚拿出短剑,用剑柄敲碎了玻璃。克瑞恩在楼梯上赶上她,把手里的窗帘丢到一旁,帮她一起把玻璃撞碎。然后把摘来的窗帘举出窗外,布料翻滚着垂下去,另一头的窗帘杆则横亘在窗户两侧作为支撑。 他探身向下看了看,眉头紧皱,不住摇头。他又抬头看了看上面的房间,那边火势已经向外蔓延进了楼梯间。“窗帘只能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要跳下去了。莉亚,你先走。沿着窗帘爬到底,挂住,然后跳下去。快!” “窗帘能支持住我的重量吗?”莉亚有些担心。 “试了才能知道。走!”他嘴埋在胳膊上咳了几声,两手卡住她的腰,把她举到窗台上。 莉亚把剑插回皮带上的剑鞘里,两手攀住窗帘向外移动。窗帘发出一阵布料撕裂的声音,当她向下看到自己离地多高时,胃里不禁一阵翻腾。头顶上,塔顶已经被火焰笼罩,从上面窗户里冒出滚滚浓烟,吸引着全兰贝斯的目光。在她下面只有鹅卵石,也就是完全没有防护的硬着陆。一边街上几个旁观者正对着她指指点点,忧心地对她喊着什么。她两手交替握住窗帘,一直下到窗帘所能到的最远距离,也就是她的离地最低点。此时她吊荡在窗帘一角,努力定了定神不要头晕,向下瞥了一眼街道的位置,看起来是那么遥不可及。 跳。 脑海中的低语要她马上行动。 按捺下心中的恐惧,莉亚松开了窗帘,像块石头一样撞在下面的鹅卵石路面上,身上传来一阵疼痛。这距离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远,莉亚长舒了一口气。 “莉亚!”有人在喊她。是瑞奥姆,她拨开街上聚集的人群跑向她。 莉亚被摔得头脑不清,迷迷糊糊中发现已经在宅邸外了。原来,塔楼上的玻璃窗就在院子的外墙上。莉亚心下感激,给了瑞奥姆 一个短短的拥抱。当她转过身来,马尔恰娜已经爬上了窗帘。塔楼里的梁木火势正旺,灰烬兜兜洒洒直落下来。燃剩的细渣也洋洋飘落,直扎进正仰头上望的她的眼睛里。马尔恰娜爬得战战兢兢,但还是一路向下到了窗帘最末端。 “跳!”莉亚鼓励道。“不远的!” 随着“砰”的一声,通向塔内的门最终被撞开。喊声,脚步声在楼梯上响成一片。 与此同时,马尔恰娜松手下落,莉亚和瑞奥姆伸长手臂接住了她,下落产生的冲击力撞得三人在地上倒作一团。但好在她安全着陆,身上还噗出一大股子煤烟灰。她抑制不住,搂住莉亚的脖子小声抽泣起来。 马尔恰娜转过头看向克瑞恩,眼含泪水不断摇头。“我们太重了,他一直在用手给我们支撑着窗帘。” 克瑞恩紧接着爬出窗户,也沿着窗帘顺下来。所有人都站定,看着他急促地下降。此时窗帘终于支持不住,发出一阵破裂的声音。他跌落下来。马尔恰娜发出一声惨叫,莉亚被惊得目瞪口呆。等她缓过神儿来向前跑过去,想要垫住克瑞恩时,已经来不及了。莉亚眼看着他背朝下狠狠跌落在地上,脸在极度疼痛中扭曲变形。而后脑瓜一下子撞到了下面的鹅卵石路面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嘎巴一声响。他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在路面上,旁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唏嘘声,瞬间四散而去,还些人则在尖叫。小巷里霎时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三个女孩子。 莉亚难以置信地看着克瑞恩的尸体,一股血泉沿着鹅卵石路间的沟壑汩汩流动。煤烟和灰烬像雨点一样簌簌地落在他们四周。她仰头看了看头上的大火,又低头望向坠落地上的人,突然感觉到体内涌动着灵力的力量,而且越来越强烈。它如洪水一般在她身体里冲撞,挤压着她,让她失去理智。 病怏怏的马尔恰娜正眼含泪水地盯着克瑞恩,瑞奥姆被脚下的尸体吓得魂不守舍,面色苍白。 “你们两个,闭上眼睛!”莉亚冲她们吼道。看到她们顺从地合上眼睛,莉亚举起手,画出圣符。 她一手在空中画着圣符,另一只手触到了尸身的前额。空中显现出了一幅图画,莉亚认得,因为她曾经见到过它。死亡是神圣的,尤其是为了拯救他人而自愿献身的死亡。她自己也曾这样死过一次,用自己的牺牲帮助大教堂的守卫力量席卷米尔伍德四周的沼泽,摧毁了王太后的入侵大军。灵力的目的已经圆满达成,现在它的力量可以被完全唤醒了。不是为了她一个人——它从来不是为了她一个人而为。而是为了所有人的更大的利益。 “克瑞恩?维恩,我赐予你生命。你将重生,你将复原。”灵力继续在她体内涌动,她的嗓音因情感动容而嘶哑。“借伊渡米亚之手,你将重生,克瑞恩?维恩。你将重生,你将复原。” 灵力的涌动还在继续,她脑海中听到了从科摩洛斯各地传来的尖叫声。每一声惨叫都无比清晰,顿时在她脑海里出现了一团混杂着失望和谴责的嘈杂声音。这里死去的圣骑士的血在召唤着她,他们依附于她的灵魂之上,给她灌输源源不断的愤怒和厌恶。我们是这个王国里含冤赴死的圣骑士,国王杀了我们,只因我们不肯背弃许下的圣骑士誓言——就是那些你为了穿越圣幕而许下的誓言!为我们报仇! 灵力此时化作她耳中的一声轰鸣。现在燃烧产生的余烬混着残渣已如冰雹般密集,灵力在她的体内不断膨胀,有如即将焚毁那塔楼的烈焰一般。莉亚站直身躯,那只画出圣符的手仍高举过头,此时她血脉贲张,满眼所及仅仅是头顶的烈焰。她把手指向火焰,不是要克制它,而是要助长它。她能感到火的那种想要吞噬一切的贪婪。 一连串词语不由自主地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它们是古老的伊渡米亚的异国语种,通过莉亚口吐异语的天赋汩汩而出。“普瑞堪撒斯,赛瑞堪撒斯,撒斯。”这是能控制火焰的圣语。此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黄昏时分,汤城化作一片火海的景象。 德豪特大教堂的主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他用很清晰的方式诠释圣书,我已经能理解它们了。过去听科尔文解释这些真让我灰心丧气,因为不管我多么想,总也弄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这时候他就会生气。现在我明白了,关键是要理解它们的内在含义。今天,大主教带我看了几页,其中有介绍灵石花园中始祖的一节。那里有一条会向他们低语,能告诉他们为了获得想要的知识应该怎样做的大蛇。它就是伊渡米亚的化身之一。现在我都明白了。灵力的象征符号是向人世间传递真相的方式,其中巨蛇符号展现了它最强大的力量存在。当我把这些解释给科尔文听时,他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在那里面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崇敬。他从没有这样看过我,但莉亚在他身边时他经常这样,每每看到这样都会让我嫉妒。今天我幸福得有点飘飘然了。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八章 烈焰下的科摩洛斯 “他可算是醒了。”瑞奥姆嚷着,把莉亚从门边拉到床前。 克瑞恩的眼睛微微地眨了几下,一头雾水地看着莉亚。然后就痛得龇牙咧嘴——这是莉亚无能为力的疼痛。他先是咬紧牙关,但还是忍不住呻吟起来。 “我掉下来了。”他费力地说道,刚一抬头就拉到了脖子上的伤痛。 “你还活着。”莉亚安慰他道。 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为了不让自己失控,他紧紧地绷着下巴颏,手在毯子底下攥成拳头,生怕自己痛的叫出声来。“我的脊梁骨断了。”他忧心忡忡地说。 瑞奥姆惊得哼出声来,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你会好起来的,”莉亚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道。 克瑞恩疼得翻天覆地,但他始终咬紧牙关用鼻孔呼吸,抑制住了痛感。“我闻到烟味了。我们还在兰贝斯宅邸吗?” “不是,现在是傍晚了。烟是从风里吹来的,科摩洛斯着火了。” 克瑞恩困惑地看着她问道:“整个城市都着火了?怎么会?” 莉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火是从兰贝斯宅邸着起来的,那些建筑离得太近,火从一个屋顶烧到另一个屋顶,然后把桥也烧掉了。现在那熊熊大火还烧着呢。” 汗水沿着克瑞恩的太阳穴淌下来,他用手抹掉,连带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脸上的表情十分困惑。为了不让自己的话被瑞奥姆听懂,他用普莱利方言问道:“我想……我记得……撞到了头。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后来又是穿越圣幕。”他尽可能小幅度地擦着自己的脸。“我记得我死了。” “你不该在那时候死的,克瑞恩?维恩。” 他的表情又痛又恨。“可我该在那时候去达荷米亚。我有任务在身,是你阻挠了我去完成它。” 莉亚摇头否认。“带我们来兰贝斯是灵力的意愿。” “你别说得就像是你能掌控它一样。就好像是你命令它把我带到着火的塔楼那里似的。”他一脸怒气,眉头紧锁。“我一辈子都没干过这么蠢的事儿,我就该死。我太不小心了。但我就忍不住要跟着你去,你一走我就后悔了,除了担心、原地打转什么也干不了。所以我就让那个洗衣服的女佣自个儿留在那儿,自己像个小偷一样翻墙,然后跟着你。当然有人看到我了,还召集了所有的仆人和守卫。我打倒了四个人才走到塔楼门那里,然后又遇上了火!”他痛得直咧嘴。“你差点把我们都害死了。” 这时门开了,马尔恰娜走了进来。在她脸上还留着黑乎乎的煤烟印子,漂亮的长裙也沾满了烟灰。“我听到说话声了。他醒了吗?” 莉亚从没见过这样衣衫不整的马尔恰娜,但是她已经重拾起一部分贵族风范,塔楼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已经不见了。她身上的唯一一条长裙还是狄埃尔给她的,她用一只手紧护在衣领那里,以保持自己得体的风度。她眼中含着怒火,在莉亚告知她瑞奥姆怀了狄埃尔的孩子后,这种情绪更是无法掩藏。 “哈,要不是她才不会耽搁呢,”克瑞恩冷冷地用普莱利方言嘟囔着。“我也不会掉下去。” “别这么无礼,”莉亚同样用普莱利方言提议道。“她可是德蒙特的盟友科尔文伯爵的妹妹。” 马尔恰娜抬起一只手来打断。“请你们……不要再用我听不懂的话交谈了。莉亚,我请求你们。克瑞恩?维恩,我还没向您表达我的感激。我想亲自来对您说。今天是您救了我的命。” 克瑞恩的态度还是冷冷的。“您的感激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我的小姐。救您并不是我的任务。请您见谅,我不能站起来对您行礼了。我不想,也不要您的同情。” “我说过了,不要对她无礼。”莉亚有些气愤地说道。 马尔恰娜讶异地看着克瑞恩,他的语气完全出乎她意料。“不管怎么说,您终归是因为我受伤的,无论您怎么对我,我都会以礼相待的。”说完她把目光转向莉亚。“全都安排好了。我们和一条小渔船讲定了,今晚就往上游去。等下了船再雇马车回米尔伍德。” 克瑞恩打断了她。“我不想去米尔伍德,送我回普莱利。” 马尔恰娜坚决摇头。“不可能。普莱利太远了,而且您需要休养,米尔伍德是最适合您的地方。” 莉亚把手搭在克瑞恩肩膀上阻止他再去和马尔恰娜争辩。“我们都理解你想回家的渴望。但米尔伍德是集合地,去那里大家才能更好地照顾你。” “我就是不想被大家照顾,呵护。说白了,我不想被人可怜。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力这样掌控我的命运?我宁可被丢在随便哪条开往桥堡码头的船的货舱里,自生自灭!” 马尔恰娜看了看莉亚,又看向克瑞恩。“男人饿的时候总是脾气坏到让人难以忍受。您从早上到现在吃过东西了吗?我知道没有。瑞奥姆,亲爱的,你能去找点食物来吗?非常感谢。我不会忘记你在救我时的功劳的。我会保护你的。谢谢你。”瑞奥姆离开后,马尔恰娜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眼觑着克瑞恩,问莉亚道:“你救了我哥哥之后,他待你比这还糟吗,莉亚?” 莉亚也学她的样子叉着胳膊,看着克瑞恩,用戏谑的口吻说道:“他还没朝你干呕呢,恰娜。等他吃完了东西再看吧,我敢打赌,他肯定会这么做的。” “我已经永远都不能走路了,你们还在这儿拿我开玩笑。”克瑞恩干脆闭上眼睛,无奈而愤懑地摇起了头。他的伤痛得厉害,忍不住在床上轻扭了起来。 马尔恰娜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攥住。“那我就来做您的拐杖,您的支柱,您的帮手。如果您因我而不能走路,那我就替您走路。今天要不是您,我的后背上就会插上一把匕首。当我看到您出现在楼梯上时,当我和您目光相对时,我就知道是灵力召唤您来救我的。” 她转过身朝莉亚笑了笑。“我都记不清听过多少次有关你的故事了。你说过的,如果你信任灵力,去想,去信任,去希望,你就会得救,不是吗?”泪水又涌上了她的眼睛,她使劲摇头不让它们流下。“我不会再哭了。过去的这两周里我已经流了太多眼泪,如果我再哭起来,我怕自己会停不下来,直到溺毙在这些眼泪里。” 她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平复心情。“我不能再见狄埃尔了,求你帮我,莉亚。你一定不能让他再接近我。那个恶毒的德豪特曼达一直在折磨我,我差一点就要向他屈服了。我那时太渴了,但他们只给我喝那种能迷人心智的甜酒。他用了赤隼链,我能感觉到。我知道它的威力,但我没办法抗拒它。是它改变了我的感情,莉亚。我恨狄埃尔,我恨他绑架了我,我恨他把我从我爱的人身边带走。”她又一次摇了摇头。“可现在我不得已爱上了他,这些爱恨交织的感情让我痛不欲生。我知道那不是我的真实感受,是一个卑鄙阴险的小人把它们植入到我的灵魂里。可它们在我这里扎了根。我唯一希望的就是成为圣骑士,然后彻底把它们驱赶出去。” 马尔恰娜直直看着莉亚。“就像你一样。你什么时候通过圣骑士考核的,莉亚?直到你画出那个符号,我才知道原来你已经成了圣骑士了。”说这话时,她脸上带着一种敬畏的神情。 “就在你趁夜离开米尔伍德后。”莉亚现在觉得很窘,因为在马尔恰娜的眼中不止有敬畏,还有一丝丝的嫉妒。她手摸索着衬衫上被克辛划破的那里,匕首能撕裂衣料,却伤不到银丝软甲。成为圣骑士救了她的命。 “科尔文知道吗?” 莉亚点点头,她看到马尔恰娜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你一定得救他,莉亚。你告诉过我,他和艾洛温现在都是德豪特大教堂里的人质。德豪特曼达就是从那里来的。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秘密转移地方的能力,但他们能利用灵力,而且非常厉害。有传言说他们不日就要来接管我们王国里的大教堂,整改我们的习俗。我听达荷米亚护送我的骑士说他们对所有人敞开大教堂的大门——各种圣骑士仪式将不再隐秘进行,而是公开宣告。他们还坚持要所有人都接受圣骑士仪式,指责说我们实行愚民政策,不让百姓获得知识以免他们威胁统治权力。各地已经爆发了多起民众骚乱,他们口口声声坚持要求进入大教堂。我们的国家也快要出现这种情况了。” “那些庇护大家的灵石呢?”莉亚十分气愤。 马尔恰娜表情悲伤。“它们没起到任何的作用。很多大教堂里的学员都回家了,还说灵石已经不再起作用了。莉亚,我有预感,大灾难马上就要来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阻止了。” 她眼睛里流露出了赤裸裸的恐惧与张皇。莉亚紧紧地抱住她,安慰她,心里庆幸自己可以带着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去见科尔文,再也不用背着她安危的负担了。 然后克瑞恩接着这个话茬说话了。“你阻止不了它的。大灾难第十二夜的时候就会到来,它到普莱利的时候我曾亲身经历过,但我不想在这里再经历一回了。我们会乘船到另外一片海岸,只有不到两周的时间了。” 马尔恰娜从莉亚怀里站直了身子,坚定地与克瑞恩对视。“如果那是圣骑士要去的地方,那我也去。”她捉住莉亚的肩膀。“把我哥哥带回来,莉亚。把科尔文和艾洛温带回米尔伍德。” 莉亚很想告诉马尔恰娜自己的身世。她张开嘴巴打算说出口,但灵力还是不许她吐出那些字眼。不过,她原本就没有对灵力的准许抱太大的 希望,所以就此作罢,然后说道,我会用圣球找一艘到达荷米亚的船,凌晨就动身。” “我不知道现在会有多少船连夜航行,”马尔恰娜说。“这场火造成了很大的破坏。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东面的另一个港口。多佛港是我们东海岸的重要海港,那里的海峡是离达荷米亚最近的地方。我可以找个人带你去,如果快马加鞭的话凌晨就能到。” “多佛港那里有大教堂吗?” “在百里区那儿有一个,名字叫奥古斯丁大教堂。” 莉亚心中传来一阵宽慰。“那就是我去多佛港的路了,今晚我就动身。” “让我派一个人跟着你吧。”马尔恰娜央求道。 “这儿比我更需要他们,恰娜。他们要在大灾难到来前警告民众,让那些愿意逃走的都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说完,她又俯身看着克瑞恩,拿过他的手紧紧攥着。“米尔伍德的灵石有独到之处,它们能比你想象得更快地治愈你。克瑞恩?维恩,你还会再次站起来,你可以再次走路的。”她握着他的手说。“我知道的。” “你还真不是看起来的那样。”克瑞恩轻声回应道,面带不解之色。 莉亚看着他的眼睛,希望自己能告诉他真相。在他们之间划过一阵心有灵犀的火花。“我让你想起什么人了吗?”她简短地问道。 克瑞恩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庞,打量着她的眉眼。看起来他很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嘴巴却闭得很紧。过了一会儿才张口说道:“是的。” 莉亚拍了拍他的手,用眼睛传达了自己的谢意。今天你为我效劳了,克瑞恩?维恩,我不会忘记的。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克瑞恩却把她握得更紧,以致弄疼了她。 “我是在城市中接受训练的,你是在丛林中接受的。让我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或许能帮得上忙。”他蹙着眉头,微微地转了下位置。“达荷米亚是一个很富裕的地方,四周有很多国家环绕,而它正在中心。正如米尔伍德是你们王国里最古老的大教堂,德豪特大教堂也是达荷米亚那里最古老的一个。同时,它还是达荷米亚最富有的一个大教堂。它坐落在距西北岸不远处的一个海岛上,落潮时分海中会裸露出一片陆地作为陆桥。找准时间非常关键,因为一旦延迟,海潮回升,没能上岸的行人就会被淹死在流沙中。圣球会提示你的。海潮涌入的时候,有时也能碰到可以把你带到大教堂的渔船。遍地黄金的地方也是腐败横生的所在。大教堂建在小岛的最高点,四周被德豪特村庄围绕,外围有绕山修建的高大环形城墙把大教堂和村子隔开。那些城墙十分壮观,实际上就是把圣殿圈在中心的一座高达五六层的巨型城堡。 “而大教堂自身就好像是插在岛中央的一把尖矛。我想一砖一石地建起这座大教堂一定花了不下两百年的时间。真的是令人叹为观止。下面村庄里的建筑就低伏在它的脚下,远比不上其壮观。进出大教堂的唯一通道就是开在城墙上的主门。因为圣骑士的身份,我在那里畅行无阻,但是那里的居民仅凭衣着对我表现出的鄙夷让我印象深刻。即便我是普莱利使者的这一身份,也没能消解他们的轻蔑,因为我看起来与使者身份并不相称。这个很重要,莉亚。即便你可以凭借着熟识圣骑士标记进入那里,你还是会因为穿着打扮而难以融入其中。达荷米亚的女人都对她们的外表十分挑剔。” 莉亚领会了克瑞恩的意思,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煤灰印子。“你是怕我穿着在兰贝斯这里的这种衣服去达荷米亚?”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克瑞恩毫不隐讳地回答。 “我把我身上这件长裙给你。”马尔恰娜主动说道。“但是我没有其他的了。它们都在火里烧掉了。” “我不能穿这个,”莉亚拒绝道。“我很感激你的警告,但是圣球会给我另指一条路的。我想……或许……这就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带着它的原因。” 莉亚心中又涌起了一阵暖流,肯定了她的想法。 她再次拍了拍克瑞恩的手。“我们米尔伍德再会。谢谢你。我……为你感到骄傲,克瑞恩?维恩。” 接着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声音,对她说出一段勉强听得到的微微的低语。我多想能陪同您到达荷米亚,为您效劳,我的小姐——我的王子的女儿。 你会再次为我效劳的,莉亚同样在脑海中回答,把她的回应推向克瑞恩。在那个没有大灾难的遥远国度。 一个细微的笑容爬上了克瑞恩的嘴角,在微笑中他冲她点了点头。 自知道了封印符咒的存在后,莉亚第一次看到了希望的火花。如果不能直接用语言来告诉科尔文真相,或许可以通过思想来告诉他。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九章 奥古斯丁大教堂 这是莉亚第一次独自通过穿越圣幕。她鼓起勇气,集中思绪默想着奥古斯丁大教堂,并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灵力环绕着她,让她心里好一阵发麻。本来这一步之遥、千里之外的穿越就足够骇人了,更不用说若是自己的意念过度集中,就很可能直接一步就跨进了伊渡米亚,然后被那里无比强大的灵力直接碾碎。极力压制着这团乱糟糟的想法,莉亚深呼几口气,向前朝着微微闪光的圣幕走过去。时间和距离的双重扭曲让她头晕,恶心,有好一阵子都站立不稳,好像要跌倒。慢慢找回平衡后,她斜靠在柱子的一边休息,好让心脏平复下来。 睁开眼睛后,莉亚发现四周环境已经变了。这边的建筑非常漂亮,风格与那边不同。这座大教堂比米尔伍德要大,在设计和建筑工艺上都更能震撼人心。她一边走着,一边四下张望,观赏那些奢华的家具,建筑内成条的铁架构,纯白色的流苏,薄纱罗的窗帘。最后小心翼翼地走近分隔开两个房间的十字屏风,立马看到了几个穿着白色镶金边长袍的圣骑士。 “你从哪里来?”其中一个人问道,他的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你多大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还不满十八岁吧。” “我是来自米尔伍德的莉亚,”她回答。“这里是奥古斯丁?” “米尔伍德。”他的话里夹杂着一些不悦的情绪,前额上的皮肤微微蹙起。莉亚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大主教会想和你谈谈的。” “有和我一样从米尔伍德来的人吗?”她问道,一边观察面前三张脸上是什么反应。他们看起来都很不自在,十分谨慎,还有一点对她突然而至的厌恶。 “来过几个圣骑士,”另一个人很严肃地回道。“走吧,孩子。大主教会和你谈谈。” “可我有急事。”莉亚一面说着,一边谨慎地向他们走近。 “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第三个人说道。 莉亚心头掠过一阵恐慌。她跟着这三个圣骑士走到外面的门边,那里有几个手提吊灯值守的守卫。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是燃香的气味。地板上铺了瓷砖,经过反复清洗和打蜡,上面光洁如镜。 “直接把她带到大主教那里,”其中一个圣骑士对守卫说。“她是从米尔伍德来的。” 守卫点头,走下小路,带头走出这所高大的教堂。莉亚满腹狐疑地跟着他,守卫脚步不停,直接来到了宽敞的宅邸里。宅邸四周有数个按照圣符样子雕砌的花园,两两相交的方块园地里插有彩旗,用作点缀。花园里每一株灌木都经过彻底的修剪然后造型,分开来看每一株都呈现出盘错复杂的巧状,融入整体中亦是完美精致的成片树篱。空气里飘来浓烈的鱼塘气味,虽然在黑暗里莉亚看不到它的位置。即便现在是夜里,花园里仍有园丁在修剪树木,照料花草,洒扫地面。有些人在她走过时,会抬头看一眼,但大多数人还是埋头做自己的工作。守卫一直把她带到门边,几个仆人守在那里,每人手中拿着一根光滑的黑色长棍。走上台阶时,有人自动为他们把门打开,莉亚随着守卫走进里面宽敞的走廊里。 靴子踩在抛光过的地砖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莉亚不禁震惊于这里的华丽,尤其是把这儿和米尔伍德大主教的宅邸对比之后。宅邸内部各处摆放着插满鲜花的花瓶,精致的镜子,碗盏,由石头精心琢磨而后雕成的艺术品。还有一排排矮柱子,在每一个的顶端都装有打磨到反光的南瓜大小的球体,大概是作为装饰品,因为莉亚想不出这还能有什么别的用途。一条条长天鹅绒窗帘挂在银制的横杆上沿墙自然垂下。她提起鼻子嗅了嗅四周的空气,闻到里面夹杂着一股淡淡燃香的气味,尽管她在这四周没有看到有火盆。 “这边走,小姐。”守卫突然停下来,害得她差点撞到他身上。 “这里可真好看。”莉亚慨叹道。 “那是自然,奥古斯丁可是这片百里区里的唯一一个大教堂,”他答道。“到了,小姐。”说着他用力地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位令人顿生敬意的年老圣骑士,身穿着一件银色布料黑色缝线的长袍。 “告诉大主教,又有一个从米尔伍德来的圣骑士。”守卫对他说。 莉亚注意到了他措辞的变化,令她惊讶的是,那位年老的圣骑士竟然对她点头,对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你叫什么名字?” “莉亚。” “这么年轻就做圣骑士了。”他做出结论。他眼睛打量着她,对她邋遢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莉亚又何尝没有感到自己在这个一尘不染的地方是多么不协调、不自在呢。 “这次是谁?”一个带有北方口音的声音不耐烦地问道。他从一个铺满垫子的座椅上站起身来,手里的高脚杯顺势放到旁边的一支大理石立柱上。作为一名大主教,他的年纪很轻,或许还不到五十。他的头发剃得很短,颜色乌黑,间或夹杂着几缕灰发。整个人看上去健康而富有活力,神气十足、大摇大摆地向她走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嘴角带出一丝不悦。 “看看你,脏得跟乞丐一样。你是个圣骑士,没错吧?从米尔伍德来的?” “是的。”莉亚恭敬地对他点头行礼,但心里却对他的语气大为不满。 “你多大了?”他发问。 “快十六岁了。” “十六岁?你是通过了圣骑士考核的,是吧?你姓什么?能告诉我吗?”他举起酒杯呷了一口,里面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苹果味道。可能是苹果酒。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莉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要去多佛港。” “我对你们那个百里区里的大部分家族都有所耳闻,像费斯特这样的小家族我也知道。要是有人在像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成为了圣骑士,我不会没听说过的。你是哪个家族的?” 莉亚不得不攥紧拳头来控制住自己的怒火。“我得走了。很抱歉打扰您。” “不告诉我?我命令你回答。这里是我的地盘,这是我的待客之道。”他顿了顿,更加迫切地看着她。“你没有家族,是吧?从你的举止神情就看得出来。你一定是个贱民。”他当真被这个结果吓了一跳。“他提拔了一个贱民?”他喃喃自语道,“这是米尔伍德新近兴起的风潮吗?随便一个人能点燃尖嘴滴水兽的嘎咕怪石就能参加考核吗?应该有人告诉我的。那个狡猾的老蠢货!” 莉亚的耐心被他消磨殆尽,怒火腾腾上升。她闭紧嘴巴一言不发,因为此时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会好听。 大主教密切注视着她,又呷了一口酒。“说说你为什么要去多佛港吧。是不是高登?彭曼怀疑我没用他幻想出的危险来警告这些港城?他以为我看不出这些都是他扶持德蒙特坐上摄政王之位的诡计?逃到米尔伍德——大难将至!离开你们的故乡否则就会被毁灭!呸!他真觉得我有那么天真?” 莉亚后背一阵发凉。“您没有警告他们?”她被这种可能骇了一跳。 “警告?警告什么?你就是个贱民,你能知道这世界的行事方式吗?”他转过身去,宝贝地举起那只酒杯,然后愤愤地转回头盯着她,黑色的瞳孔里满是愤怒。“让我来教给你吧,孩子。你那大主教密谋刺杀国王。那可是大家选定的国王!为什么?只因国王曾威胁说将废除他的免税权。国王的税收只能在国王职员的管辖范围内征收,所以他就杀了可怜的阿尔马格。孩子,你难道不知道米尔伍德是这王国里最富裕的一个大教堂吗?你不知道人人都渴望的,产自米尔伍德的苹果酒在过去三年里价格翻了三番吗?我猜他的保险柜都快被从苹果酒贸易中赚到的钱给塞爆了吧。有了这么多钱,足够诱惑德蒙特不远万里从海外回来,给他那一支由假圣骑士组成的军队发饷了。”说着他伸出手来,捏了捏她那沾满烟灰的斗篷。“不过,他也应该想到可以给他手下的贱民穿得更体面点吧。” 这样无端的指责气得莉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可以向您保证,米尔伍德的大主教绝没有您想的那样富有。大灾难是真的,它的毁灭厄兆已经降临在我们百里区的森林了。您难道没听说塞姆普林弗大教堂被烧毁的事吗?” 大主教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骗局。那个老头不能忍受自己失去权势,所以编出来谎言以蒙骗像你这样对他深信不疑的傻子的。他谋杀国王的风声已经传到我们耳朵里了。我有可靠消息,阿维尼翁先知已经下令逮捕他到这儿来接受审判。大灾难要来了这种疯狂的传言只是他的权宜之计。每次一有点儿风吹草动,像是地表震动啦,风暴摧毁庄稼啦,新虫害杀死作物啦,立马就有人相信我们又做坏事了,大灾难就要来了。可灵力是不会伤害七国子民的。甚至这样想一想都是亵渎神灵的。” 莉亚对他的冥顽不化感到无奈。“您必须要警告人民。即便您不相信这是真的,您也有责任警告他们 。您可是大主教……” “我很知道我是什么人,孩子。”他故意对她表现出假惺惺的亲昵。“高登做不了几天大主教了。等先知的公函一到,我就会亲自执行。你知道的,我有准信,他那个位置会是我的。”在他眼睛里出现了一种欢欣雀跃的神情,整个思路都变得不正常起来。他把酒杯举到唇边,却不悦地发现它已经空了。他把酒杯一把塞到旁边年老圣骑士的手里,点头示意他再去把它倒满。 他看着莉亚,嘴里有点含混不清地说道:“你说,你十六岁了是吧?现在是什么职位呢?我看到了你的武器——一个带着武器的小姑娘。你肩膀上背着的是弓吗?没错儿。那你就是猎手咯?” 莉亚咬牙切齿地点点头。 “我会很乐意看看你的打猎技术怎么样的。上午你会给我带回来一只野鸡作午餐。或者一头猪。米尔伍德那片橡树林里有不少觅食的猪,你肯定打过不少。我可听说它们的肉鲜美无比。猪肉再配上苹果酒。” “我还有任务要去多佛港,恕不奉陪。” 那大主教俯身与她眼睛平视。“就算我放你走,你及时回去警告了高登,你觉得会有什么用吗?米尔伍德早晚会是我的。到那时候,这个王国里最古老的大教堂也会变成最豪华的一个。我做大主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断掉支持德蒙特的那笔开销。或许还能劝他不要再苦无结果的争夺权力了。”说着,把他那又大又重的手搭在了莉亚的肩膀上。“一只野鸡,或者一头猪。你也可以在我的地盘打猎,但不能离开半步,我不许你走。现在你为我效劳了,孩子。” 莉亚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里面深深的蓄谋已久的神色。他就这样为自己拦下了多少圣骑士了? 她手伸上去,大拇指落在他手背上,其余四指向下包裹住他手掌边沿,猛地一扭再向上一掰,把那只胳膊扭了一百八十度,那大主教痛得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哀嚎。她把他的手腕子向后一攘,他整个人都趴在了瓷砖上。她再稍微加力,他就只有在地上尖叫的份儿了。 “我只为米尔伍德的大主教效劳,”她字字分明地警告他。“要是你的人敢阻拦我,我会让他们好看的。” “我可是大主教!”他痛得战战兢兢地喊道。“我要让灵力毁了你!” 可空气中什么都没有,连一点点风声的低喁都听不到。 “那你尽可以试试看。”她静等了一会儿,等着他所说的惩罚。但还是什么也没发生。她一把把他推开,这时那个年老的圣骑士端着新倒的一杯苹果酒回来了,当他看到大主教竟受到这种待遇时,惊得目瞪口呆,但并没有接近她。 莉亚转身向着门边走过去,脚上未加停留,一把把门推开。大主教在后面急促地爆发出一连串命令。 “给我酒!蠢货!把我的守卫召集起来!别让她给我跑了。狄埃尔愿为她出个高价呢。抓住她!抓住她!” 莉亚紧张地一路沿着走廊跑下去,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当她跑到门边用力推开门时,这迷宫一样巨大的房子里,已经四处回响起哒哒的脚步声了。门口持棍棒的仆人还站在那里,看到她过来,便把手里光滑的黑色长棍交叉起来,拦住她的去路。 她踩了其中一个人的脚,劈手从他手里抢过那棍子,一下子把他打倒在一旁。另一个人原地看着她一鼓作气拿下了自己的同伴,好像被吓到了。那人拿棍子抵挡了一下,但莉亚把夺来的武器调转一下,用圆滑的那一端戳向他的咽喉。他双手护住脖子,手中的棍子哐啷啷的跌在地面上,莉亚趁机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花园里那些贱民聚在一起,做园丁的手里拿着铁锹和带大剪刀片的修枝剪,其他人手里拿着扫帚或者耙子,年轻女孩则拿着抹布和蜡桶。她现在明白了——之所以他们会在夜里工作,是因为这里的大主教不愿看到他们。他们在夜里辛苦劳作,这样白天就不会四处晃悠惹他心烦了。她从腰上的口袋里拿出圣球,召唤它发出光亮,那光如太阳般笼罩着她。 “大灾难真的要来了!”她高声疾呼。“第十二夜就会到来!逃往米尔伍德求生吧。在它到来前离开这里!” 莉亚开始用意念要求圣球找到一条安全通路,带她逃到树林里去。因为那儿,才是她的领地,在那里她能够发挥自己所长,打败他们所有人。圣球的光非常耀眼,她不得不眯起眼睛,看到那上面的指针旋转着,最终指出了一条清楚的通向旁边树篱迷宫里的路。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十章 多佛港洞穴 树林独有的气味和声音熟悉而令人心安,其中充满回忆,空气里有浓浓的松树气味。莉亚走得很快,所以并没有觉得寒冷。她把兜帽放下,一面走一面仔细辨听四周是否有来自敌人的声音。她现在至少已走了一里格(约三英里)的路程了,脚又酸又沉,但之前有过比这更艰难的路途,她知道自己还有足够的气力坚持下去。她要在早上抵达多佛港那里的港口,所以决定一直走到能闻到海腥味的地方再停下来休息。圣球一直带领着她,穿过一棵棵枝杈横生的树木,跨过一段段四处散落的树干,跳过一截截高低参差的树桩。 在她穿越丛林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一段还在比尔敦荒原时的回忆。现在她还能很清楚地记起当时自己脏兮兮的裙子紧裹在身上,每个指甲缝里都塞满泥垢,头发乱得一团糟的那种感觉。这些都是细节,这段记忆真正的关键在于,那是科尔文第一次教给她灵力运转原理的时刻。他告诉她世界上所有的行为都缘起于人脑海中思想的种子,人有意地播种它们,培育它们,然后灵力就暗中操纵让它们成真。科尔文想在温特鲁德加入德蒙特的愿望把他带到了米尔伍德大教堂,让他变成被莉亚照顾的伤员。她也意识到,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就这样把想要找到艾洛温?德蒙特愿望也在无意中实现了。 现在轮到她集中精力去找他了。此时她一心想找到一艘去到达荷米亚的船,如果不加快步伐,就会有大麻烦了。大灾难会先从德豪特大教堂爆发,她只想保护科尔文,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此刻她无比担心远在异乡的他。现在他在做什么?已经入睡沉浸梦乡了吗?会做怎样的梦呢?还是他依然醒着,凭窗眺望夜月高悬,万物生辉?或者如马尔恰娜所说他已经被押进地牢,在那个又黑又冷又小的地方担惊受怕? 见过奥古斯丁的大主教后,在她的心里又出现了一大块新的担忧。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野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米尔伍德。他对她说的很多话都是空穴来风。她曾在大主教身边效劳,与他密切共事,他并不像那位大主教所说的那样,而且米尔伍德绝没有一点奥古斯丁有的那种奢靡。下意识的,她想到这是王太后的策划。奥古斯丁已经在赫达拉妖姬的作用下彻底腐化了。那个大主教所说的一些话,启发她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那位行政长官阿尔马格,曾威胁说要毁掉米尔伍德,好像他对米尔伍德的权力变更有所耳闻,且充满期待。一想到若是由一位像奥古斯丁大主教那样的人来掌管米尔伍德,莉亚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不是说苹果酒的价格在过去的三年里涨了三倍吗?这又让她联想起了王太后的年龄。从达荷米亚来嫁给老国王的时候她已满十五岁,那正是三年前的事。她的阴谋像蜘蛛结下的网——精巧,算计,冷血,难以觉察,但是莉亚能看穿它们。一开始她没能成功颠覆这个王国里最古老的大教堂,但莉亚敢说,这绝对是她的目的。 夜风习习,飘来浓浓的海水的咸涩味。莉亚抬起头,吸了一口气,再次从口袋里拿出圣球,聚集起它的力量,要它找到能让她安全过夜的地方。她需要一个洞穴,一个小窝,或者一棵倒下的树——反正要能躲开追兵,让她在那里休息到出发去多佛港找船。圣球对她的需求作出回应,指针清晰地指向海岸。 莉亚沿着它指出的路径在剩下的一小块森林中穿行,一直走到一片绵延起伏的丰茂丘陵里。远处传来海浪拍击时的泡沫消逝声和碎浪翻卷声。是夜,皓月当空,繁星闪耀。海边晚上的温度更凉,莉亚把斗篷拉到脖颈处,好让自己暖和点。她走下山坡,看到了远处一块有如灰青色石板的平坦大海,上面泛着粼粼月光。此时,地势骤然下降,莉亚放缓了脚步,不时看一眼圣球,根据它的指示寻找安全的路。前方山脉戛然而止,紧接着露出一面乱石凸凹的悬崖,底下就是不断拍岸生响的海潮。圣球带她走到一条狭窄而陡峭的小路旁,这路径自绕着峭壁上的岩石边沿曲折向下。虽然月夜光线充足,莉亚仍免不了有些害怕,却也只得按着圣球的指向,轻手轻脚地越过悬崖顶端沿路而下。 这悬崖上的石头主要是些脆弱的白垩石和燧石,人手脚所到之处随处可听闻石头碎裂声。下面海浪涌动的声音呼应着岩石的回音,让她更加担心坠落的危险。下到悬崖的一半时,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洞穴,落在银色的峭 壁上,十分显眼。她在一片湿漉漉的草里磕磕绊绊地小心缓慢下行,突然脚底下一滑,所幸及时停住,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她小心翼翼地迅速沿山坡往下,靠近那个露出的岩洞。圣球已经确认这就是她的目的地。海水不断靠近洞穴口的一边,哗啦啦涌进去,打几个旋儿,再无力地倒退回去。洞口另一边有一块巨大的长满苔藓的石头,主体深埋在其上郁郁葱葱的草植里。这块岩石的位置十分古怪,它既不是洞穴的一部分,也不与附近的岩石同类。随着莉亚不断接近,她感觉到它身上散发出灵力的力量,她兴奋地意识到,原来在苔藓之下掩盖着一个刻入石中的灵石图案。 前面的地势终于渐趋平坦,她加快步伐向那个隐蔽的幽洞走去。那块巨石比她还要高,一面凸起,一面扁平。她谨慎地抬起手放在这块石头上,发现它十分纯净,没有受到大灾难的污染,不禁松了一口气。透过先知神力,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些曾在这里过夜歇憩过的圣骑士。这个灵石已经在这里存在了上百年,守护着这个已被海水侵蚀得中空的洞穴入口。通过意念,莉亚触发了这个灵石的守护作用,它将为她把守洞口,任何在这附近的人都不能接近。她血液里的灵力被唤醒,在它的作用下,洞穴里的海水完全排空,灵石像排斥入侵者一样把海水赶出洞内,她看到入口处已经干燥。海浪远离洞穴向着峭壁别处流动,避开了这处缺口。莉亚心中感激,默默表达过谢意后,她迈下草木葱笼的小山,踏到沙质海滩上,底下随处可见已被海水打磨的无比圆润的卵石。 借助圣球取亮,她走进洞穴,找到一块干燥的沙地,摘下背包和弓,放到一旁,平躺在沙地上,把褪下的斗篷当做毯子,在身上盖好。她把圣球放在沙上,在其中聚集起火焰,用它闪闪发光的表面温暖自己的双手和身体。困意渐渐袭来,她用意念熄灭其中的火光,黑暗再次笼罩下来。此时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她虽什么都看不见,但远处海浪泡沫的低语声却清晰可闻。在黑暗中,她的思绪飘向了科尔文。 她的记忆不连贯地从这段跳到那段,就好像在一块熟悉的明媚草地中穿行的小蝴蝶一般。第一次她跳到了穿越薄雾走到梅德罗斯所住洞穴的那段记忆里。梅德罗斯门前的巨石都在灵力的力量下悬在空中,在那儿她帮科尔文找到了能躲开门登豪尔执行官的地方。然后她又跳到阿尔马格的手下围着他,踢他,骂他,而她紧紧趴在他身上保护他的时候。在她脑海中,她看到在自己聚集起火焰杀死那个邪恶的人,从那片吞噬橡树林的大火中走开时,科尔文出现在她面前。他拉着她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她睡觉休息。她记得他悄悄承诺过的圣灵降临节再会,但这最终没能实现,因为他要去寻找,保护艾洛温?德蒙特。想到这里,她不禁叹息,心下嫉妒他和艾洛温在一起度过的那一年,还有现在他们在达荷米亚共度的时光。 科尔文最终回来了,完全出乎她意料地出现在厨房里。那时候她不慎沾染了一种有毒的植物汁液,浑身瘙痒难耐,痛苦不堪。想起那段她朝着他大吼大叫的经历,她不禁羞愧难当。接着她又跳到了另一段记忆,在米尔伍德地底下的洞穴里,虽然她一身污垢,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猎手服,带着浑身泥点煤灰,科尔文还是让她握着自己的手温暖他,安慰他。她细细回味着这一段回忆,享受那一时刻的亲密无间。但这还比不上她在另一个洞穴里的另一段记忆。那时他们在一个高高坐落在普莱利群山上,由一堆烟灰和烧焦的木头砌成的“洞穴”里。她永远也忘不了在那个漆黑冰冷的夜里,他们俩相互依偎着躺在一棵倒下的大树空壳里的景象,那树的根系十分发达,底部竟形成了一个小的洞穴。那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时刻——那天晚上,他最终向她表明了自己的爱意。 闭上眼睛,莉亚试着用自己的思想接近他。科尔文? 此时的科尔文离她很远很远,远在另一个国家,远在另一个再也不能通过穿越圣幕抵达的大教堂里。如果灵力连不同世界都能接通,为何就不能连接这一段有限的距离呢? 她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除了她自己的意念什么都没有。一想到离他这么遥远,她就心痛得无法呼吸。她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找到一种方法,让自己在此时此刻与他相守。她给这极度的渴望,发狂的思念逼得眼眶湿润。在这 个万籁俱寂的小洞里,她感觉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自己。 莉亚在沙中翻身坐起来,自觉心潮难平,各种情感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要是他们失败了呢?要是她失败了呢?到了德豪特大教堂再怎么办呢?警告他们大灾难就要来了?但是他们会听从她的话吗?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贱民,而不是那个有着高贵身份外表的艾洛温。在她心中有着一个隐秘的希望,她希望在把艾洛温和科尔文救出来后返回米尔伍德,请求大主教为自己和科尔文主婚,在末日到来前用永生咒将他们的婚姻缔结。这样的封印永远有效,科尔文就永远是她的了。对于她而言,比起认字和雕版,和科尔文永结连理才是她最想要的。 可各种怀疑再次戏弄起她来,它们鬼鬼祟祟,时不时冒出来戳她一下,用冷冰冰的触手让她不得安宁。 要是科尔文变心了呢?要是帕瑞吉斯王太后在她赶回米尔伍德之前得手,把那里变成奥古斯丁大教堂的大主教的领地呢?要是她和科尔文再会时世上已没有大教堂存在了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跳加速,面红耳热。当他离开她的时候,她还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对她的爱里——至少他是爱着那个“艾洛温”的念头。重逢时她会是十六岁,他会是二十岁了。在她的想象里,那就是他们结婚的时刻——如果不是在米尔伍德,那就是在廷顿大教堂里。普莱利的大主教知道她的身份。但他会为他们举行缔结仪式吗?要是王太后也知道了廷顿大教堂的存在呢?要是那时世界上的大教堂都已不复存在了呢? 莉亚紧紧将双手攥在一起,将另一串想法推入以太之中。科尔文,你听得到我吗?科尔文,我的爱人,你听得到我的所想吗?我就是艾洛温?德蒙特。你一定要听到我的呼唤——我就是她。我来了,我的爱人。我追随你来了。 她停下来,屏住呼吸聆听自己的思语,聆听自己的所想,聆听自己与灵力的结合,以及从中获得的力量。 但四周唯有海浪的拍击声。 破晓时分,莉亚离开了这处庇护她的洞穴。她借助洞口的灵石聚集了清水,供自己饮用,沐浴。她的头发乱得简直是一团糟,她用手把它们聚拢起来高举过顶,低下头让水流沿脖颈流向头发。这场景让她想起科尔文,他也曾在她洗头时为她握住长发,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想到此刻的分离,她几乎难过得无法继续。她用水洗去脸上的污垢,清理掉头发里的灰尘,然后聚起火来给水加热煮沸。一只海鸥一直在她头顶上盘旋,好像对这个侵占自己地盘的人类起了好奇。 莉亚用手把头发里的水拧干,然后把斗篷和背包打点整齐。她找到了一点帕斯卡给她装在包里的面包,从一小块奶酪上掰下一点碎奶酪,就着几块冷牛肉条,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在背包里,露出一个她曾经打包放在里面的包裹,她迅速把它拆开,凝视着这个要留给科尔文的苹果。她细细端详着它,研究它表皮上的条斑花纹,而后把它凑到鼻子前嗅它的味道。熟悉的香气让她想起了米尔伍德,这味道带着她的思绪重回苹果园,回到那些结出她手中所拿果实的果树下。王太后正在用某种方法夺走米尔伍德。苹果酒的价格翻了三倍,或许这就是她在做的——买断所有米尔伍德产出的苹果酒,坐地起价。她曾在圣灵降临节时来过米尔伍德,还为当时被允许到五月花柱下跳舞的人提供免费的苹果酒。奥古斯丁大教堂的大主教喝的就是这种酒,在兰贝斯宅邸的塔里,他们给马尔恰娜喝的也是这个。 一条一条线索在她脑海中拼凑成一个整体。王太后正在利用米尔伍德的苹果酒腐化整个王国。她是往里面加入了能让她控制他人的某种毒药吗?这酒是多么纯良无害,仅仅是一杯苹果酒而已。但是如果她要扭曲其本性,把酒变成帮她达成目的的帮凶呢? 在她眼盯着那个灵石图案时,灵力对她低语了几句。是的,酒里有毒。达荷米亚是一个充满毒饵、巨蛇和阴谋算计的地方。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符号——两条蛇互相缠绕,形成一个圆。她曾在脑海中看到过它,就在克瑞恩?维恩告诉她大灾难即将降临的时候。在脑海中的最深处,她意识到这个符号和大灾难的到来密切相关。 与之同样清楚的是,自己将要去的就是那个符号所在的地方。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十一章 苹果园 在苹果园的中央相见,无疑是有些不寻常的。但马丁还是按照吩咐在果园外周巡视着,警惕附近是否有闯入者。在果园里面,王子正和大主教在一起,他们一边察看今年的苹果长势,一边低声地商讨着什么。有几个难对付的学员大着胆子想要穿过树间偷听,但马丁先是朝他们挥手作驱赶状,嘴里发出低吼的恫吓声音,然后就一扬下巴,示意他们赶快离开。巡视了两圈之后,他也走回苹果树林里,很容易地就找到了王子他们。 大主教脸上的神情吓了马丁一跳。他的脸像纸一样白,眼睛紧紧盯在王子脸上。当他看到马丁走近时,立马用怒不可遏的眼神制止他,嘴巴里低声发出一串警告。“我们还没有谈完。”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底下是对他突然打搅的压抑不住的怒气。 “没关系,”王子圆场道。“我希望他知道。” “可我不希望,”大主教十分不快地回答道。他变形的脸上棱角突出,褶皱丛生,眉宇间随着剧烈的情绪转换时而舒缓时而紧张。“我从没遇到在运用灵力上像您这样有天赋的人。如果你所言属实……” 王子做了个调皮的表情,然后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如果?就是说您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话了?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呀,大主教。” 大主教面部紧绷,双手攥拳低吼道:“我需要时间来对您的话做出回应。您预言的那么有理有据,简直就像在描述过去的事那样描述未来还未发生的事。我刚才那么说是因为我对先知神力并不熟悉,但并不代表我怀疑您的话。” 王子自顾自地走向一棵细小的果树,用手摩挲着它的树皮。他的眼神从树根一路沿着树干向上,直打量到第一个分生出几个枝桠的树冠才作罢,对答:“我祖父就有这个天赋。但我父亲却没有继承这个优点,要不然他也不会从禁闭塔上跌落丧命了。我真无法想象谁会选择这样的命运。” “但是知晓自己的死亡……预知自己的死亡,您怎么能承受得住呢?” 王子正贴近观察着那棵小树的树皮,手指在其上缓缓拂过。“您也会慢慢学会的,”王子轻轻地答道。“能知晓未来既是负担,也是福气。看看这棵树,大主教。树上的果子就快熟了,很快就可以采摘。您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您曾经看到过。成熟和采摘于您而言是熟悉的经历。未来也是一样的。”王子的声音渐渐变得低哑,“这片树林会是她心爱的地方。”说这话时他眉头微蹙,马丁看到了他眼中强忍着的泪光,这是大主教那个角度所看不到的。 这话再次激起了大主教的火气,他生气地说道:“如您所说,您的……您的女儿。” 王子转过身来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犀利的神情。“到那时,您会像对待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地关爱她的。作为回报,她会填补去年您女儿去世时在您心上留下来的那个缺口。不过看您现在这种状况,我对这种可能并不抱太大希望。” 大主教一动不动,有如一座高大的灰色石像。他的脸上毫无波澜,而他的眼睛却好像是在大声控诉,您怎么能这样要求我? 王子从树枝上摘下一只尚未完全成熟的小苹果,把它举到鼻前嗅着,然后把它放在手里转了几转。“在我们动身去科摩洛斯前,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告诉我,我的敌人是谁。告诉我那个会置我于死地的女人是谁。” “现在她还不算是一个女人。我想,达荷米亚王国的王后现在正怀着孕呢。” “的确,我听说她是怀孕了。” “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是您的敌人。”王子被大主教脸上那震惊的表情给逗乐了。“我说您的敌人就是你们王国的王后,但这是未来的事情。国王的现任妻子想要置我于死地,但她自己将会被从达荷米亚来的克辛毒死,这就给了国王再娶的机会。到时候达荷米亚的国王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她就是您的敌人,大主教。虽然现在她仅是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但这有什么不对的呢?蚀心邪灵不也被称作是未出世的人吗?那孩子会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她的家族血统中流淌着一种很厉害的本领,女孩尤其如此。稍加训练,她们不用赤隼链,便可掌控灵力。而且即便他们使用赤隼链,也不会在皮肉上留下印 记。她尤其在控制人情绪方面有着超凡的强大能力。男人都会对她言听计从,哪怕是那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人。您要小心,大主教。最后您会被您信任的人背叛。” 马丁看到大主教的瞳孔骤然缩紧,嘴唇绷紧毫无血色,脸色也愈发地苍白。“能告诉我那人是谁吗?” 王子摇摇头。“您知道与否并不重要。记住,达荷米亚来的人都工于心计,心术不正。但您也要记住,灵力的智慧远胜于蚀心邪灵的狡黠。” 大主教转过身去,沉重而缓慢地摇着头,看起来好像十分痛苦。突然,他猛地做了个愤怒的手势,紧接着对王子大发雷霆。马丁立马上前几步,时刻做好控制面前这个失控老人的准备。 “您要我做的实在太多了!”他咆哮道。“奥勒温王子,我们素未谋面,可您今天突然跑来我的大教堂里,告诉我说它会被大灾难攻陷。而我除了眼睁睁看着,对此却完全无能为力。您用最残忍的方式预告了我的死亡,可还要我像那农夫一样,去主动敞开心扉,去信任去关怀那条将置我于死地的毒蛇?为了保护您的女儿,一个注定要被抛弃在这儿的婴儿,也为了自寻死路,我还得把她在米尔伍德里保护好?”他的脸上青筋暴起。“您要我怎么能做到这些?” 王子却出奇的平静,他只是轻缓地回答道:“您并不是白白牺牲,大主教。也不是我要您做这些,这都是灵力的意思。我是,也不过是个给您传话的人。等我一走,您尽可以试着去抵抗未来,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所以我只是出于好意,帮您为即将发生的事做足准备。要面对王太后,也就是您的敌人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我已经把这些都写在我的圣书里了,我会在上面画上封页符,所以今天我所说的,您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 大主教攥紧拳头走得更近,他魁梧的身材像石塔一般,巨大的影子笼罩在王子身上。“您是说我不能告诉您的女儿她的真实身份?而我,尽管知道她是普莱利王国的后裔,却只能把她当贱民养大?为什么?我不得不问……为什么?” “我的妻子是塞弗林?德蒙特的女儿,他有很强的运用灵力的能力。您没听错,在这个王国里最强的人是个只有伯爵身份的人。而我则是我的家族里最强的,众所周知,我的祖父在灵力方面十分强大,而我比他还要更强一些。李埃鲁?埃斯林与德蒙特,两大家族结合,将会生出一个在灵力方面十分强大的孩子,大主教。她的天赋会在你完全无法相信的年龄就显现出来。等到她十四五岁的时候,即便她从未看过也无法理解圣书,她也已完全具备通过圣骑士考核的资格了。相信我,我们的敌人会密切留意她的。 “想想看,如果她再拥有了赤隼链会是什么样子。想想她要是因此而变得骄纵,自负,目中无人会怎样。所以,要想她完成属于自己的使命——我曾告诉过您她的使命——那么她必须被蒙在鼓里,直到灵力对她揭示出一切。这是我所能看到的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完成使命的方法。当最最凶险的大灾难降临,来毁灭七国的时候,她会化身成警告人民的声音。她一定要去到德豪特大教堂,那里是毒蛇的老巢,在那里宣告大灾难的降临。只有让灵力激励她,指导她的言行,她才能完成命中注定的使命。在这过程中,一丝一毫的私心杂念都足以毁了她。”王子向前一步,双手抓住大主教的双臂。“我已经看到未来了,大主教。我看到了这片土地的毁灭。可我也看到了它的重生。就像我们四周这些树枝,冬天来临时它们会凋尽所有果实和叶子,可等到春天接踵而至的时候,它们又会焕发生机,重新萌芽。我并不是为我女儿的一己私利而做这些,在她身后有无数子民需要她,听从她警告的人就能死里逃生,得到生机。我一个人的牺牲能换回你我手下万千子民的性命。当我不在的时候,您一定要替我扮演她父亲的角色。” 大主教完全被王子的话感化了。他本就是个有着一腔热血的人,现在他也明白了王子的初衷。马丁注意到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您提到了您的……妻子。可您现在还没有结婚,这也是您对未来的预见吗?” 王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们已经结婚了,大主教。尽管我们还未见过面,她和我已经被永生咒结合在一起了。我敢说,我们的这 段不寻常的婚姻也是科摩洛斯入侵普莱利的原因之一。这也是我最终选择求和的原因。当时,她乘船越洋来找我,在海上被他们抓住。现在她被挟持在禁闭塔,也就是我父亲死去的那个地方。但那国王不是圣骑士,他将会坚持要我们结婚,为了取悦他,我们也将听从。即便现存的每一个蚀心邪灵都好像在极力阻止我们两人的结合,她也是我的妻子,而且将永远都是。” 大主教不住地摇头,他被王子说出的真相震惊到了。看到他这样子,马丁突然很想嘲讽他几句。在达荷米亚举行结合仪式时马丁就在现场,当然,因为他不是圣骑士,没能进到大教堂里面。但他看到了那个要嫁给王子的女孩,还是他把有关她的消息带给王子的。 大主教清了清嗓子。“坊间流传着一些传闻,不过是些长舌妇嘀咕的蜚短流长,但他们说塞弗林?德蒙特的妻子带着赤隼链标记。他们还说,是她把德蒙特在梅思福搞得身败名裂,然后自己趁这机会促成了和他的婚事。” 王子面上毫无波澜。“我还听过比这更难听的呢。” “他们说的是真的?你说德蒙特的后代很有利用灵力的天赋,但他们的这种优势是来之有道吗?你还娶了这种人的女儿?我知道,你的妻子绝不可能被允许到德豪特大教堂学习,因为她的父亲并不是国王,可她的母亲很可能私下教她一些东西,不是吗?” “这是我该操心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还是要谢谢您的热情款待,大主教。我手下的人还在休息,我们早上就动身去科摩洛斯。马丁,你能带我去看看你在树林里发现的那棵大橡树吗?我可不想错过了这个一睹它雄壮风彩的机会。” 经过这番谈话,大主教像是又老了十岁。“非常欢迎您在我们这里四处逛逛,您尽可随兴。从托尔山到墓地那边的山坡一带风景还是十分不错的。” 王子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是的,墓地。我想那里一定很美。可惜有一天它会被洪水淹没。再次感谢您,大主教。我们走吧,马丁。” 王子穿过这片枝叶繁盛的苹果园,随风传来一阵果蝇乱飞的“嗡嗡”声。马丁回头看了一眼大主教,此时他正在果园里来回踱着步,整理自己头脑中的一团乱麻。 马丁攥虚拳靠在嘴边轻咳一声,小声对王子说道:“您并没有告诉他有关苹果酒的事,王子殿下。” 王子摇摇头。“他要操心的事已经足够多了。而且,要是他知道了我预见到的其他东西,他就不会乐意让我们参观托尔山了。” “那他会听从您的话吗?”马丁问道。“他会照您说的把孩子养大吗?” 王子闻言微微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副令人不安的神情。“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你留在这儿,马丁。你一定要确保她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抵达德豪特。你就不要跟着我们去科摩洛斯了。” 马丁震惊地盯着王子,内心里痛得翻江倒海。“看在老天的份上!”他愤愤地低声吐出一句。 国王带着卡斯珀伯爵一道来到了德豪特大教堂,不是达荷米亚的国王——是我们的国王。科尔文和卡斯珀之间总是火药味儿十足,但国王不许他们起争端。他说要为这个王国带来和平,修复德蒙特和王太后间的分歧。他还想在德豪特大教堂通过圣骑士考核,这里的大主教已经同意让他试试看,所以现在他和我一起上课。国王和我差不多大,人很聪明。他会认字,但却缺乏耐性,不肯学习雕版。他还偷偷告诉我说他打算以后让身边的文书替自己雕版。他想从我身后偷看我在圣书上写了什么,但我不许他这样。书上记录的都是我的秘密,是不能和其他人分享的。但总的来说,国王他人很好,很幽默,有时甚至会让我想起埃德蒙。我好想念在米尔伍德厨房里度过的那些夜晚,想念那时的单纯与宁静。现在的每一天里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白天充斥着各类学习,夜晚则参加各类舞会和盛宴,直到深夜才结束。苹果酒十分香甜,但我只稍稍地啜几口,科尔文则一滴不沾。舞会上他总是闷闷不乐地在一旁沉思,我很希望他能来邀请我跳舞。有时我在他旁边兴致勃勃地盯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人,可他只装作看不见。我觉得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跳舞上。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十二章 多佛港里的浩克号 多佛港里停满了载着各式桅杆的各种型号的船舶。成百上千只海鸥在空中不时地发出高亢的嘶鸣声,又不时向下俯冲,盘旋,一如底下的码头一般躁动不安。在目光所及的最远处是一条由缆绳、船篙、桅杆、巨大的船锚和吊车交织而出的海平面。莉亚把圣球藏在斗篷的宽大褶皱下,眼盯着上面的指针,看它指出自己要前进的路。她的要求很简单——找一条能带我到德豪特大教堂的船。圣球听从了她的指令,带着她穿过码头上笼罩着的一团团深灰色的烟,在臭鱼发散出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里,随着人群折进折出。 这些船虽然型号各异,但在设计上却大同小异,上面都配置有挂着三角帆的高大桅杆,有的船帆收束起来叠在一起,有的则在迎风飘展。四肢发达的男人们忙着装货卸货,有的嘴里还骂骂咧咧,其他人则闷不吭声,忍受着肩上的重负。就像在科摩洛斯一样,在这里她丝毫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准确地说是自打今天一早离开那个洞穴后就感应不到了。蚀心邪灵在人群中鬼鬼祟祟地钻来钻去,四下乱嗅,享受这边空气里浓浓的愤怒和焦躁不安。莉亚目标明确地向前走着,越走越有力量,但不得不思忖着如何在找到的船上求得一个位子。她身上还有大主教给的一点钱,但不确定船费几何。 她随着圣球一直往前走,距离目标越来越近,脑海里不断思量着一会儿该说些什么。虽然她很想直接被送去大教堂,但很可能无法直接在那里着陆,那样的话她还得自己步行一段距离。莉亚的内心十分焦灼,很想尽快抵达大教堂,找到科尔文,把他们所面临的险境转告于他。虽说有灵力不断在指引着她,但她的心里还是有着一个担忧,在不断提醒着莉亚,不能出现一分一秒的延误。 圣球上的指针转了个方向,引她沿码头上的一条过道走下去,在路的尽头泊着一条足以让四周船只相形见绌的船。在船上挂的不是四周常见的三角帆,而是几张四角方帆,悬在好些交织的桅杆和索缆间。船员们都挤在甲板上,一些人手脚麻利地在那里收缆放缆。船身两侧颜色黝黑,凝固着一层厚厚的黏泥巴和沥青。这船体积惊人的大,可说得上是由一大堆木料、布料和绳索组成的庞然大物。一小排圆桶被推上跳板,装的可能是航行中的补给品。旁边有人在收着几条闲置的绳子,打包成一捆,看样子装运已经接近尾声了。 此时,圣球上的指针已经准确无误地指向这艘船了。莉亚给自己鼓足勇气,把圣球揣好向船边走去。随着她不断走近,船上响起一阵口哨声,上面有几个船员顿时对她来了兴致。这是一群无赖,想到此,莉亚不禁皱起眉头。 “你找什么,小妞?”其中一人低哼着问道。“要我们没卸下船的吻吗?” “别白费你的魅力了,”另一个人接着道。“她是我的妞儿,来跟我道别送行的。” “到冥海里见鬼去吧,”前一个人说着,搡了说话的人一把。另一个人迅速还击回去。 他们和她说着一样的语言,但却夹杂着很奇怪的口音。有点像是狄埃尔说话的口气,他和科尔文一样,都是从遥远的北方来的。 “我要找船长说话,”莉亚口吻坚定地说,同时用意念将这些推向他们。 “他凭什么见你呢?”刚才她对着说话的那人问道,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她。“你有什么事?” 她几乎就要把来意和盘托出了,可灵力低声要她不要讲。她默不作声,板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再次将自己的想法推向他。 “你是什么人,小姑娘?”旁边一个正在收缆绳的人问道。 “我要找船长说话”。这时她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脱口而出。“他在等我。” 他们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等你?”其中一个人轻蔑地诘问道。 卷缆绳的人用胳膊肘狠磕了那人一下。他比那两个年轻水手年长一些,沧桑的脸上坑坑洼洼,一双锐利的灰色眼睛却十分醒目。他打量了莉亚一番,而后点点头说:“我带您过去,小姐。” “马尔克姆,你要带她去?你凭什么——” “凭和在这儿的大家一样的权利。在我动手前闭上你的嘴。跟我来,小姐。”他没再回头看 她,转身上了跳板。莉亚跟在他身后,刚才在码头上的小骚乱已经吸引了全船的目光,看得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很多人在一旁吹起了口哨起哄,她紧张得很,只得不断深呼吸才能让自己平静一点。她看到有几个人发现了她的短剑,在那边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盯着她。为了遮住自己那一头太过显眼的乱发,她一直带着兜帽,但是走近时能发现大家正在端详着她的脸。那个卷绳索的水手——如果她没听错的话,他是叫马尔克姆——他上了主甲板,转回身伸出手来拉她上船。在抓住他手的一刹那,莉亚感觉到了灵力的闪现。他的眼神和莉亚的眼神相交,两人互相凝视,但都一言不发。 她在周围色眯眯的目光和淫笑中走过拥挤的甲板,其间马尔克姆为她推开了几个靠得太近,挡住去路的粗俗船员。莉亚紧随其后,这些人不怀好意地在她身旁挤来挤去,让她感到十分的厌恶。有几个人甚至在低声议论着,说她是船长买来供自己在航行中玩乐的。一双双贪婪的眼睛似饿狼般盯在她的身上,心底泛起的一阵恐慌让她几乎无法镇定。她完全信任灵力,可她真切地感到自己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莉亚脸上表现的仍然冷沉如水。在心中翻出的一段之前在比尔敦荒原对峙阿尔马格手下的经历让她又重拾勇气。 一个船员挡在了路中间。他的头发像午夜的夜色一般黑,脸上带着警惕的神色。“马尔克姆,她是谁?” “船长想见她。”她的护卫这样答道。 “你回去做自己的事,我来把她带过去。”他不甚理解,充满戒备地看着莉亚。 “对不起了,我必须亲自把她带到船长那儿。” 马尔克姆很小声地说出这几个字,几乎低不可闻,可莉亚在他的话里感受到了灵力的存在。那黑头发男人显然受到了震动,他看起来十分困惑,继而转过身,大声呵斥船员回去做自己的事。马尔克姆灰色的眸子和莉亚四目相对,然后就带着莉亚攀下了舱壁,来到狭窄的船舱过道,沿着过道向后往船长的房间走去。他并未敲门,直接扭了扭把手把门推开。 “现在您可以见大主教了。”他说着对她点头示意。 莉亚被他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她对着他感激地鞠了一躬,向房间里走去。透过打开的房门,她看到了装饰得很豪华的房间内景,空气中一股浓郁的早餐气味弥留至今。船长年纪更长一些,大约有五十岁,在红棕色的头发和胡须间夹杂着缕缕灰丝。 拉下你的帽子。 莉亚顺从地照做,然后走进房间,关上身后的房门。 一连串的响动终于吸引了船长的注意力,他把目光转到了莉亚脸上。他无疑是看到了她,因为那一瞬间,他的脸色不会说谎。他脸上霎时变得刷白,双眸吃惊地瞪得滚圆,嘴巴也在震惊中无言地大张着,不断发出“嗬嗬”的倒吸气音。船长把帽子从自己的头上抹下来,顺势将之紧扣在自己的皮束腰上衣前。莉亚之前从未见过他,但他瞪着她的样子好像是早就认识她一般。 不要讲话。 莉亚全身戒备地盯着船长,她把头发从兜帽里松开,感到发丝顿时落在了肩膀上。 “不,”他痛苦地低吟了一声,不住地摇着头。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揉了揉眼睛,然后用力地眨了几眨,莉亚看到了那里面泛出的泪光。他抹了一把自己的嘴巴和胡子,眼睛则直直盯在莉亚身上。一时间太多复杂情绪让他怔在那里,那愁云密布的脸让莉亚都有些观之不忍。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相见——自己的出现让首次谋面的人就变得这样痛苦不堪。 莉亚只是盯着他,等他先开口讲话。 船长的胸脯在不断起伏着,悔恨的情绪纠集在他的脸上。等他终于开口讲话时,发出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你怎会……如此像……她。” “您知道我是谁吗?”莉亚问道。 船长缓缓地点点头,像狼一样呲着白花花的牙齿说道:“我怎么会忘记这么多年来像魔鬼一样纠缠着我的那张脸呢?”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脸上的肌肉像鼓面上的皮革一样紧绷起来。“我的老天,看看你那张脸!”他猛地呛了一口气,大声咳嗽起来。 “ 我在找船去达荷米亚,”莉亚声音坚决地说道。“请您带我去德豪特大教堂。” “毒蛇手下的骗子,”他喃喃道。“你要到那些德豪特曼达那儿找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差事,”她回答道。“您怎么会认识我?” “我不能说。” 莉亚仰起头,用目光逼迫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嘴巴扭曲着吐出一阵愤怒的叫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法说出那个词。我手下的船员全都换过了,除了他——那个把你带到这儿的人。马尔克姆是剩下的唯一一个。”船长绕着桌沿走向莉亚。莉亚闻到了他喷出的口臭,但逼迫自己站定不要后退。在米尔伍德那会儿她处理过很多野猪内脏,不至于轻易就反胃。他抬起手来伸向面前女孩的一蓬卷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脑海浮现出的一段心痛的回忆让他合上双眼。“小姑娘,有些事情我不得不缄口不言。我因自己的所为遭到了冥神希欧勒的诅咒,我不能说出这些。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的近距离接触让莉亚感到了危险,她僵硬地摇了摇头。 “我是托马斯?大主教。”他带着一丝嘲讽地说道。“我的名字是三角帆的意思,我的小姐。就是一个笑话。我出生在北部的百里区,是个被抛弃在邓弗姆林大教堂的贱民。在那里服务期满后,我就去了邓弗姆林大教堂小镇弗思湾河口上的造船厂里,在那儿学做了一名船员。因为我是个教堂里出去的贱民,他们不叫我托马斯?克鲁,却送我大主教作姓。与此同时,我也学到了做生意的门道,我在好几个船长手下做过事,每每总能赚上一笔。但要说我赚得最狠的一笔,还是在一次往桥堡去的航行中抓到了国王的表亲。她要去嫁给一个王子,要知道,这可是忤逆了国王的意思。我们很轻易地就制服了她的随从,我的手下那次做得很不错。我们只杀了保护她的那个艾温斯林,其余的人……都放走了。”他眼睛撞上莉亚的对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位小姐。就算我到老死的那天,我都不会忘记她。”他背转身去重新走回桌边,脚步踉踉跄跄,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但莉亚还能听到他在说话。 “有人付了我两百个金币的酬劳。足足两百个。这笔酬金比我之前赚到的任何一笔都多得多。我现在宁愿把每一分都还回去。只要能让一切重来,我愿意付出十倍的代价,然后跳进冥海里以死谢罪。”他转回头来看着莉亚,眼中盛满苦楚。“她在禁闭塔里关了三年,在她新婚的前三年都没能与丈夫相见。”他的牙齿在打战。“最后,她死在产房里。像一只金烛的灯焰一样,熄灭了。”突然,他手臂一挥,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莉亚看着好些装着钱币的袋子,一罐罐香料桶和圆酒壶叮铃哐啷地砸下来,在木地板上散落一地。船长一只拳头狠狠捶在桌上,发出一声吓人的声响,莉亚恐怕这一下足以敲断他的手骨。他又一阵风似的转回身,再次走向莉亚,一根手指直指空中。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每次我想说出更多的时候,舌头就会打结。这段记忆已经折磨了我太多年了,走到哪儿我都能认出你,我知道你是谁。你不是要我送你去达荷米亚吗?今天一早我们就要出发去那儿。你不是要我送你去德豪特吗?那你就去那儿折磨那里的可怜虫们,去缠着他们,放过我吧。正好我有一船苹果酒要送到那附近。”他使劲挠着脸颊,一脸痛苦相地盯着她。“现在我听你指挥了。你就是要我开到大海沟里,我也照办不误。大多数船长都不敢出环岛远航,但我不怕。在我内心深处总有一股力量,冥冥之中告诉我,我的一生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沉入冥海,要么就去征服这些海岛以外的大海,直到老死。这艘船就是为征服深海而生的。对我而言,没有跨越不了的距离。我能感到它在等着我,对我低语。如果你要我送你到那儿去,我会照办的,小姐。我不怕它。” “我并不怀疑您的勇气,托马斯?大主教,”莉亚回答道。此时她心里正努力厘清船长所说的话里有着怎样的深意。如果她所想的不错,面前这个男人认识她的母亲。“您的船快不快?” 船长咧嘴一笑,作为回答。“她可是又大又快,单这两样,世上没有船只能比得过多佛港我的浩克号了。”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十三章 穿越风暴 为了避免莉亚再受到船员的轻侮,托马斯?大主教主动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自己则上了甲板,去为开船做准备。在这艘沉重的大船起航,笨拙地滑向远方的同时,莉亚打开房间里闩着的护窗,从窗里看着身后的多佛港渐渐后退直到不见。海上的风十分强劲,行船怪异的摇摆方式让莉亚感到既紧张又恶心。船上人的喊叫声,地板发出的嘎吱声,绳子在风里发出的呜呜声都一波一波地涌来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船长室里显然经过了精心装潢,做工精良的家具上装有木插销,牢牢锁在地板上,免得随着船体摆动移位。 一直在舱房无所事事地等待让莉亚有些厌倦,她走到门边,轻轻地打开了门。很多人在甲板上走来走去,房门边还守着一个人。是她早先看到的那个卷缆绳的男人。他看到了莉亚,微微对她摇了摇头。“藏好,小姑娘。最好不要给船员看到你。”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来这儿守住房门,防止其他船员趁船长无暇分身时来骚扰她的。他朝她点点头要她退回房内,她就照做了。 实在无事可做,莉亚在收拾过了四散在地上的一堆东西后,便在床沿坐了下来。船一如既往地一摇一晃行驶着,莉亚感觉困意袭来。 突然,头顶上一声炸雷,莉亚猛地从床上震醒,接着迅速坐起身来。她推想现在应该还是白天,但是船舱里一片漆黑。雨水歪斜着从打开的窗户里飘了进来,她飞奔过去关好窗。透过窗子,看到天上布满了巨大的团状风暴云,底下整个的大海像是一锅烧沸了的开水。船猛地向前颠了一下,莉亚随即失去了平衡,急忙中扶住了桌子才没摔倒。所幸自己没吃什么东西,即便如此,此刻的胃里也已经在翻江倒海了。 房间地板上积着一摊摊的海水,都是在她睡着时从底下门缝里涌进来的。船又往另一个方向颠了一下,莉亚惶急中抓住了一只把手稳住身体。船每一次上移下沉都让她的胃翻江倒海一般,紧接着袭来的就是一阵恶心。天空中雷声隆隆作响,闪电像匕首一样反照出银色的光芒。船舱外传来一阵阵愤怒的吼声,里面夹杂着急迫的恐惧。莉亚努力再次移到门边打开房门。她的护卫已经不在岗位上了,过道里都是海水,打湿了她的靴子。泛着泡沫的海水从高高的围墙缺口间涌进船里来,拍击着几个在狂风里奋力拉扯着来绷紧缆绳和船帆的浑身湿透的船员身上。 莉亚看了看四周,栏杆都是牢牢嵌进墙里的,她便小心翼翼地抓着栏杆,费力地走出昏暗的走廊,想要到外面的主甲板上看看。远看着主甲板上只有十个左右船员,其他人大概都躲在甲板下,免得成为暴风雨的牺牲品。眼看着面前的海浪凶险地俯冲向下,浩克号的船头随即以一个十分陡峭而危险的角度向下跌向海中时,她骇得眼睛一眨都不敢眨。莉亚紧紧抓住横杆,把两脚岔开踩在两堵墙的墙角,在船从一面波谷斜侧划下,冲上另一面波峰之际保持住了平衡。当船撞上浪头时,整个船头都被海水吞没进去。莉亚两手交替着费力地把自己的身子往前挪。风里都是湿咸的海水沫,不一会儿,她的头发就一缕一缕结成了团。 过道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是那个在她一上船就给她臭脸的黑发水手。现在他的表情像是恨不得要把她千刀万剐一般。“回到你的房间去,蠢妞儿!就因为你在船上,冥神希欧勒要惩罚我们了。马上回去!” 莉亚被那人眼睛里的恐惧吓得不敢向前了。他的言语虽然是怒不可遏,但他的脸上却写满恐惧。船再一次颠簸起来,莉亚脚下打滑,立马用双手攥住一个拉杆才没跌倒。 “滚回去!”黑头发水手对她吼道。 莉亚听话地转回身去,小心翼翼地踏着湿滑的地板回到船长室。关上房门后,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浑身失力地瘫倒在上面。每一个翻滚而来的海潮都让她心惊胆战。海上的风暴仍然余怒未息。在莉亚心里,有个声音隐隐作响,说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窗户不堪重负地格格作响,炸雷般的雷鸣就像敲在人的脑壳上。莉亚紧紧闭上眼睛,缩在床上浑身瑟瑟发抖。 风暴已经持续了好几天。莉亚现在被折磨得头晕恶心,疲惫不堪,风暴的凶猛让她心神不宁,几乎精神衰弱。在米尔伍德经历暴风天气时,在她头上还有一片坚实的屋顶,虽然上面有透水的裂隙,但那并不足以威胁到她生命的地步。现在船员们正拼命地不停向外舀水,修补裂缝,整修翼梁,但很快汹涌的海浪和浩克号的剧烈颠簸就会让一切回到原点。托马斯?大主教基本上都不在自己房间里,只有在疲乏得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才回来睡上几个小时,再马不停蹄地回到岗位上指挥这场人与风暴的抗 争。 他再次回到船舱内,脸被疲惫和无助压得脱了相。“她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撞击了,”看得出他内心十分矛盾,左右为难地说道。然后把目光转向莉亚。“船员都说这场风暴是因你而起。” 莉亚不敢相信竟然会传出这样的言论。“他们觉得是我带来了风暴?” “是,而且现在有很多人要求把你扔下船去,验证看风暴会不会停。带着女人上船本来就是不吉利的,他们都说你受到了诅咒。这是水手特有的恐惧,现在大家都很愤怒。我之前也从没经历过这样大的风暴——我在海上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的。” 莉亚微微侧了侧身子,把双腿垂到床边。她的胃饿得隐隐作痛,可她现在晕得太难过,什么也不敢吃。“托马斯,不是我引来了风暴。你真的相信他们的话吗?” 船长向后倚靠在门上,好像是在紧压住门保护她一样。“你知道水手信奉的传说吗?你听说过在冥海底下的伊尔卡拉王国吗?” 莉亚对着船长摇摇头,她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传说,可这个名字就让她不寒而栗。她有通语神力,帮她搞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伊尔卡拉是冥界的代称,那里是死人的世界。 船还在颠簸,莉亚险些跌下床去。她赶忙抓住扶手,托马斯则把两脚卡进一根柱子后才勉强站稳。他生气地大声叫喊:“这船就要散架了。我已经损失三名船员了,或许咱们都会在这儿送命。”当他再看向莉亚的时候,满脸的怨怒。他半眯起眼睛来说道:“风暴都被你带过来了,我想你这趟旅程一定十分重要吧。” 莉亚皱起了眉。“风暴不是我带来的。” “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的想法。你到底要去德豪特找什么?” “我只是个送信儿的人,”她回道。“昨晚我告诉过你了,我要去警告他们大灾难就要来了。” “那希欧勒可能不希望有人去警告他们。”船长回答。 “希欧勒是什么?”莉亚问道。“你一直提到这个名字,你的船员还以它赌咒起誓。” “的确,他们常这样。希欧勒是执掌海洋的女王,也是未出世者的女王。海洋是通往她的领地,伊尔卡拉的大门。当人们死去后,他们的身体会回归大地,但他们的灵魂却会向下沉入伊尔卡拉。希欧勒是我们对她的称呼。除了是风暴女王,未出世者女王,她还是娼妓之祖。圣骑士们都称她为艾利什姬迦勒。你听说过吗?” 这名字让莉亚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满脸震惊地看着船长问:“你怎么知道这名字的?” “偶尔会有圣骑士不小心地自言自语。他们睡着的时候也会说梦话,有时也能从他们嘴里套出点儿什么。也可能是本该关好的大教堂的大门没有掩好,所以一个年纪还小的贱民偷溜进去听到了圣骑士的礼拜式。总之,艾利什姬迦勒就是赫达拉妖姬之母。这就是你要去德豪特大教堂找的东西吗?”他斜觑着眼看着她,脑袋激动地向前探着。“你是要去加入她们的吗?” “我不是赫达拉妖姬,”莉亚十分反感这个词。“她们都是我的敌人。” 船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人总说,多年前我抓住的那个人是赫达拉妖姬。传言说她有能控制风暴的力量,她有艾利什姬迦勒的肉身。但她实际是圣骑士。我敢保证她是圣骑士,她有平息风暴的本领。”他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我不能说不该说的话。你能……救救我们吗,孩子?你能为我们赶走风暴吗?现在你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莉亚看着他问:“我?” “我能做的都做了。可我的船快散架了,她已经坚持不住了。我本来信心满满,自以为能把你安全送到目的地。但现在我看是办不到了。船员都以为是你带来了风暴,可马尔克姆却不这么想。他说你能让我们活命。” 门上传来一阵震耳的敲门声。托马斯转身开门,那个黑头发水手浑身被海水湿透,脚步踉跄地走进屋来,嘴里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船要沉了!船长,船要沉了!”他的五官纠集着各种情绪,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恐惧。外面的天上,狂风发出似鬼哭狼嚎般的嘶吼。 托马斯转身看着莉亚,脸上带着祈求的神情。 莉亚随着船体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走进外面的风暴里。汹涌的海水已经淹没了主甲板,水手们都紧紧攀附在缆绳上以免被海水冲下海去。苦涩的海水刺得莉亚睁不开眼,但她努力眯起眼睛继续向前走,完全不去理会船员们看到她时发出的喊叫。她用胳膊遮住自己的脸,四周的事物变得一片模糊,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灰眼睛船员 ,马尔克姆——那个一开始带她去见船长的人。他的身上没有一块干的地方,可他的表情却异常镇定。他慢慢地朝她点点头。 莉亚鼓起全部勇气。 耳朵里传来一个船员的叫声:“救救我们!” 又有一个人喊了一声。又是一声。“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不要让希欧勒带走我们!” “闭上眼睛!”莉亚同样大声喊道。“不许偷看!” 她还没举起胳膊画圣符,灵力就已经在她体内涌动起来了。她一手抓住旁边的木把手保持平衡,海水不断泼在她的脸上,激出的泡沫发出像无数条海蛇一样的嘶嘶的爆裂声。 她回想起在米尔伍德经历过的那个暴风雨之夜。有关它的记忆一下子全涌进她的脑海里。一身是水,手握着戒指的乔恩?亨特。不愿按照大主教指令烤那么多面包的帕斯卡。在毯子下熟睡的索伊。莉亚眼前重现出大主教的那双眼睛,耳朵里又响起他的声调。这连天下的雨折磨得我们也够了。是时候该停止了。就是现在。 “平静下来,”莉亚声音轻柔地安抚着。“停住吧。” 灵力在她的身体里咆哮奔腾,霎时间她就被光和力量团团围住。莉亚眼睛平视大海,海上狂风已住,只剩下被搅得浑浊的海浪。浪头消去了破坏力,平静地退到了海里,浩克号的呻吟声也平息了下来。莉亚缓缓落下手掌,然后目光转向船上的所有人,他们正蹲在地上,手里紧攥着缆绳或桅杆,遮住脸不敢看她,好像她的光芒耀眼得无法被直视一般。 海面上风平浪静。浪花轻柔地拍打着船身,船上的积水从船舷和门缝下流回海中。在她脑海里传来一声嘶嘶的轻响咒骂——附近某个东西正后撤着,消失在远方。这种感觉十分熟悉,让她心惊肉跳。预言天赋在她脑海中缓缓开启,透过它,莉亚看到黑暗渐渐从船上消失,像一块厚重的毯子一样远远甩了出去。在她脑海中,她看到帕瑞吉斯王太后躬身伏在米尔伍德大教堂的防火水井上,口中暴躁地咒骂着些什么。原来莉亚感觉到的存在就是王太后。之所以觉得熟悉,是因为她不止在米尔伍德感受过王太后的存在,比那更早以前她就接触过了。在温特鲁德之战的前一个晚上,有只无形的手曾推了她一把。那只手孔武有力,所以她一度以为那是国王的意识力。现在看来,它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手;国王不过是个傀儡,王太后是那只在背后操纵着他的手。 王太后是冥后艾利什姬迦勒用于在人间游走的众多肉身之一。你要去的地方就是她在人间的避难所。 当最终意识到还有另一只手在操纵着王太后时,莉亚内心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她还能感受到那个存在,它浩如星野,无边无涯。未出世者的女王就在这片土地上。通过给人加上赤隼链,和人建立某种联系,她就有了能在人间活动的肉身。莉亚终于完全明白了,王太后的族人都是冥后艾利什姬迦勒选中的奴仆,她借助他们的皮囊寄生在世上。一代又一代,借助着这个家族的繁衍,冥后得以不断重生再重生。帕瑞吉斯是很年轻,但寄居在她身体里的却是与伊渡米亚同样古老的灵魂。 我被搞糊涂了,现在我很难过。怎么才能分辨出别人对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呢?德豪特的大主教告诉我,就算大灾难要降临,我的职责也应该是阻止它,而不仅仅是发出警告。我得尽快通过圣骑士考核,不然一切都会来不及。国王告诉我,我的职责是嫁给他,我们若能联姻,内战就能平息,整个王国将重振雄风。他是个好人,简直体贴得过分,但他的一举一动都隐隐传递出一种不能令我全然信任的气质。或许这是因为,在我心里,内心最深处,我无法接受嫁给除了科尔文以外的任何人。我可以成为这个王国的王后——对,我!但我对它没有一丝渴望。 在这里永远没有睡觉的时间。成天就是学习、舞会,学习、舞会,每天晚上都忙到更晚,更晚,越来越晚。我很累。思绪如此疲惫的我怎么能通过圣骑士考核呢?可大主教觉得我已经快要准备好了。现在我能听得到灵力的低语了。它们就在我身边,我发现在这儿充满了灵力的存在。但在米尔伍德里我几乎什么都听不见。在德豪特才待了短短几天,他们的低语就很清晰了,在夜里的时候尤其听得清楚。我的职责究竟是什么?我到底该做什么?科尔文说我一定要顺从灵力的意愿。我觉得他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因为每次我看着他的时候,每次他的眸子寻找到我的眸子的时候,笑着鼓励我的时候,灵力都会跟我说,他会是我的。我希望这是真的。只要能属于他,我情愿放弃一个王国。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十四章 德豪特尖岬角 从多佛港驶出的浩克号现在倾斜得厉害,船员们一刻不停地从船里往外舀水,尽力支撑住接缝上裂开的道子,否则船就要沉到海里了。风暴损坏了索具,吓傻了船员,拍坏了巨大的船壳。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每个船员心里都明白,因为莉亚,他们才侥幸活命。当她走上甲板时,他们都用满含尊敬与敬畏的眼神看着她。还有人甚至向她恭敬地问好。 托马斯?大主教在甲板上神气十足地迈着大步指点江山,留意每一个可能威胁他们安全的隐患,大声地指挥船员做这做那。这会儿,他眼盯着前方深不可测的海陆架,那里现在终于再次平静了下来。他希望莉亚能来找自己。片刻之后,她果然来了。 船长尽可能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气对她说:“我们迷路了。”他小声说道,“风暴不知道把我们刮到什么地方了,到了晚上我才能辨清方位。本来到现在我们应该能看到达荷米亚海岸的,但我现在都不能确定我们是会先到了那头还是回到了原地。我们捱过了希欧勒的惩罚,真是何其幸运。但现在我们迷路了,我怕以现在的进水情况来看,根本坚持不到抵达一个能修船的海港。” 莉亚点头表示赞同,然后走到船长身后,越过舷墙凝睇着远处平滑如镜的无际海面。船下浪花朵朵,还翻卷着泡沫,莉亚不禁深深呼吸了一口咸咸的空气。“太阳在那个位置,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往南走咯?” “是,”托马斯回答。“这大概是我现在能选择的最佳路线了。连接两个国家间的最短距离就是在多佛港到乌斯怀亚间。德豪特大教堂要再往西边,但如果我们走过了达荷米亚的尖岬角,那就只好一直往南开下去,不到海潮涨起来怕就永远也开不到那里了。” “尖岬角是什么?” 船长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仍沉浸在对未来的担忧里无法自拔。“海岸线不是平的,小姐。尖岬角就是海岸线上一块儿像匕首一样凸出来的地方。我不知道咱们往西漂了多远了,你看——要等到天黑下来,能看到星星的时候才能见分晓。但这样的话我们就白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风险也会加大。” 莉亚眼睛盯着海面,思忖片刻。父亲早为她考虑到了一切。于是莉亚打开小口袋上的绳结,拿出了十字圣球。 “这真是件宝贝,”托马斯?大主教看着赤金闪耀出的光芒,不禁流露出贪婪的神色。“看看,这小东西上面还会滴溜溜打转呢。这绝对算得上一件珍品了,小姐。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宝贝?” 莉亚没有理会他,专心低头看着上面的指针。告诉我去德豪特大教堂的路,她默想着,聚集起圣球的能量。指针立刻转动起来指向正南方,也就是他们此刻正对着的方向。马丁的方位。指针没再转动。科尔文的方位。指针依然不动。希乐尔?娜梵德的方位。指针依然直直不动。 莉亚把手搭在托马斯肩上捏了捏,对他点着头,说道:“天黑以前我们就能到了。圣球是从不会说谎的。” 实际上,圣球果真没有失信。没过多久,望桅上的年轻小伙子就大叫着,说他看见陆地了。船上其他船员都一窝蜂地跑到船边去看,远处,达荷米亚王国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船上响起一片欢呼,船员们握紧拳头高举在空中,大家心里都因为刚刚成功与死神擦肩而过感到无比欣慰。有的船员满心感激地过来摸摸她的斗篷边角,冲她尊敬地点头。船员互相拍打着同伴的后背,精神十足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随着这条倾斜的大船一拐一拐地靠近了达荷米亚。 “那就是我所说的尖岬角了,”托马斯说着把那块伸进海里的尖角指给她看。“沿着这片海岸线往南,在它的一角就能找到德豪特大教堂。大教堂那儿没有海港,但那里往西大约一到两里格(约六公里)有一个叫韦赞镇的地方。海水每天涨潮两次,这就是大教堂的天然防护屏障。海水一涌进来,那儿就变成一座海岛;等海水退下去,过去的路就通了。所以,军队绝没法子围困住它。因为海潮和海水过浅的缘故,舰队也没法儿攻击。大教堂也是花了一百年才建起来的。我们会在韦赞停船,然后就要靠你自己走过去了。等到早上退潮的时候你就能穿过去了。我本想建议你从村里找个年轻人带路的,可我看你的那个金球儿就能给你指路了。” 莉亚心中感到灵力一阵蠕动。她紧抓着托马斯的前臂,努力抑制住眼里的泪水。“你一定得在那儿等我,或许我会给你带话来。我警告过你,大灾难会在第十二夜爆发。现在没剩多少时间了。如果他们不相信我的话,到了我要从德豪特逃出来的时候,我得能逃得出去。所以你能尽快修好你的船吗?更重要的是,你能等我吗?” 托马斯眼睛瞪得老大,“你要我带着你逃走?” 莉亚深深望到他的眼睛里。“我可能需要你把我带到世界尽头呢,托马斯?大主教。我们有一个集合的地点,有船会把我们带到大灾难波及不到的一片海岸。等我们走的时候,我想要你和我们一块儿。” 灵力在她的心里翻涌着,她抓着托马斯胳膊的地方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她知道,托马斯也一定能感受到灵力。他低下头去看着莉亚的手,好像它灼痛了自己一般。从他的眼角淌出了一滴泪。 “我会等着你的,”他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声。“我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就开始梦想着航行到世界尽头去。我造好了浩克号,就为了完成这趟旅程。小姐,她会准备好的。等到你需要她时,她会一切就绪。到那时,我来给你做船长。” 浩克号在韦赞码头靠了岸。岸上的人看着他们也爆发出一阵高呼,自风暴袭击海港以来,他们是第一艘抵达的船只,大家都急于来打听他们是 怎么成功驶出来的。莉亚刚要走下跳板,马尔克姆便拉住了她的斗篷,转身看过去,发现他的一双灰眼睛里藏着十分古怪的神情。 “这里是韦赞,小姐。你会讲码头上说的话吗?” “我能对付过去的。”莉亚苦笑了一下,转回身继续要走,可马尔克姆抓得更紧了。 “我们很感激您,小姐,”他换成了达荷米亚语说道,但是口音和说话方式与莉亚以往听到的略有不同。“是您从风暴里救出了咱们。” 莉亚困惑地朝他点点头,心里搞不懂他眼里的神色和他突然郑重其事的说话方式。他们一见面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的眼睛了。他身上有股子古怪的东西,可莉亚也搞不明白究竟是怪在哪里。 “您太客气了。”莉亚也学着他的语调和口音回答道,这通过她的神力就能办到。然后她停下来,看他会不会给出一个解释。 但他并没有,仅仅松开了那只抓着她斗篷的手,做了个手势让她继续向下走。莉亚转头走下了跳板,其间转回身看了马尔克姆一次,发现他还在看着自己,就重又转身看向前面的路,突然心里涌上一股让她浑身发麻的恐惧。码头上来来往往的水手身上画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文身。她看到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墨水染过的痕迹,繁杂的图案像蜘蛛网一样攀在他们的胳膊、脖子、甚至是一些光秃秃的脑袋上。她带上斗篷的兜帽以遮住自己的脸,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过,偷偷留心每一个被文身毁掉容貌的男人和女人。这里隐隐的有一股无精打采的气氛笼罩在空气中。男人摇摇晃晃地拖着步子在大街上晃荡着走,惫懒的人随处倒在地上休息,怀里还抱着一缸子酒。苹果酒的香气在空中十分浓郁,赶跑了莉亚仅有的一点点饥饿感。周围有好多双眼睛盯着她,各式人擦着她身子过去,好多只手伸向她的口袋和背包。她用手紧紧攥着装圣球的那只小口袋,曲起前臂把所有靠她太近的人从身边推开。好像每个人都是醉醺醺的。他们说话的内容有趣而轻松,彼此间用比马尔克姆还要正式的方式交谈。虽然他们脸上带着形式各异的文身,可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气沉沉,毫无神采。 莉亚倒退着走进旁边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里很黑,看不见旁的行人,只有一个男人在那里睡觉。她打开口袋取出圣球,聚集起它的能量,让它给自己指出能有个向导的小旅店,那人需要熟悉涨潮退潮的规律,并能带她去德豪特大教堂。但好像韦赞带有的气氛让它腾挪不动似的,圣球上的指针懒懒的迟于回应。最终指了一个方向,莉亚一眼就认出了目标——一幢矮矮的,被旁边两幢更高大的建筑挤在中间的小房子。她立刻穿过拥挤的大街向它走去。天很快就要黑了,她拿不准睡在这个港口小镇外面会不会安全一点。 莉亚一推开门就闻到了浓浓的焚香气味。体积巨大的马车轮子插着火把,被从房椽上垂下的链条拴着。旅店底下一层十分宽敞,四周搭了很多梯子,通往建在四壁上的阁楼。这让莉亚心里隐隐想起了米尔伍德大主教的厨房,因为二者大小相近。阁楼好似就是旅客的住处,每一间都有绳子,挂着帘子,可以提供一点私密空间。 旅店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一头棕褐色头发,稀疏掺杂着几缕灰丝。她身上没有文身,但是莉亚一走进门,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在我们这儿你找不到酒,”老板娘用达荷米亚方言尖刻地说着,不悦地朝她摆摆手。“要是你需要食宿的话,我倒是有。” 莉亚渐渐放下心来。旅馆里坐着的大多是弯腰伏在碗上喝汤的水手。他们身上都有文身,老板娘虽然没有,但她一边谨慎地走近莉亚,一边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像是要看穿斗篷,直到看真切她的脸。 莉亚想了想,最终还是觉得比起一口码头腔,用达荷米亚的标准用语更为合适。她没必要假装出一副认路的样子。“我不想要酒。”莉亚张开口,这些词句就毫不费力地从她的嘴巴里跳了出来。 老板娘抬起头看着她。“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我今天刚来这儿,”莉亚回答。“我很饿,能喝点儿汤吗?”她突然有了主意,这样或许能赢得老板的信任,进而从她身上套出一点消息。 “你还想要睡觉的地方吗?还是只要喝汤?” “让我先尝尝你的汤再做决定。”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向房间一角,那里支着一只火炉,上面的大锅正在沸腾着冒着热气。里面煮的东西散发出一股子煳味儿,完全让人没有食欲。老板娘舀起满满一勺还滚烫的汤,莉亚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小口。汤很热,可只能尝出一点点西葫芦的味道。 “现在,你是要汤和房间还是只要汤?”老板娘叉着胳膊,脸上带着促狭的神情又问了一句,说完立刻又放低声音,补充道:“如果那些男人看到你在这里的话,他们肯定会来骚扰你。会有人出钱买你的身子。如果这就是你来这儿的目的,那你去别处转转吧。” 莉亚又尝了一口汤。“要是有人敢碰我,我会当场扭断他的手。” 她的回复得到了老板娘的认可,她露出一个微笑,问道:“那你要找什么?” “我要一个能去德豪特大教堂的向导。要想赶上退潮要什么时候出发?” 老板娘精明地点点头,“你的要求可不简单啊,到那儿去可不容易。谁告诉你来这儿的?” 莉亚默不作声,微笑着把勺子还给了她。 “茹旺!”老板娘大着嗓门喊道。马上,从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大约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儿,两手里还抓着一顶帽子。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他比同龄人要更高大,也 更壮实。男孩子有着一头乌发,前额垂下些刘海儿,发尖微微上卷,露出底下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虽然脸上稚气未脱,但他有着像猫一样机敏的神情,好像随时可以跳走或者猛扑向什么似的。在他的眼睛里透着与他岁数不相仿的东西,里面淡淡的忧愁告诉莉亚,过去他一定经历过很多事情。 “什么事,妈妈?”他柔声问着,目光由老板娘转向莉亚。接着他自然而恭敬地对莉亚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他可以带你去德豪特大教堂,但你们一定要趁天不亮就出发。我们这里不卖苹果酒,晚上很静,适合过夜。”边说,老板娘边用手指理着那个叫茹旺的男孩的头发。“汤,房间,还有向导。你打算付我多少钱?” 莉亚从老板娘的眼神中确定了她是值得自己信任的。她只是一个在这污秽狡诈乌七八糟的地方尽力保全自己过活的实诚女人,而她抚摸那个男孩头发的样子,让莉亚觉得她的某些地方很像帕斯卡。 “知识能值一百个金币,”莉亚答道。她看见老板娘在震惊中张大了嘴巴。 “你开什么玩笑?”她不敢相信地笑着问道。“一百个金币?我看你连十个金币都拿不出来。不是我扯谎,你绝对没有那么多。” 莉亚看了看大锅旁边的切菜台,然后对那个精明的老板娘做了一个充满自信的表情。“我会教你如何做出一种能让你的小店天天客满的汤。我知道很多食谱,关于各种汤的,面包的,甜点的。如果你让我在这里住宿的话,我会教你几个。”莉亚看向那个男孩。“你想尝尝真正的汤吗,茹旺?” 男孩在饥渴中瞪大眼睛。“当然,小姐。” “那你可要留心看好了,我来教给你。” “你从哪里学的做饭?”老板娘也好奇起来。莉亚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洋葱,某种东西在他们之间无声地传递着。莉亚剥开洋葱外表的脆皮,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是很新鲜的洋葱。 “我和茹旺这么大的时候,就学着给大主教做饭了。这些是上好的洋葱。我来教你怎么切,按这种切法能把它们切得很细。还要加香料。我会在去大教堂的路上教茹旺如何采集食材。看好了,我要开始做了。” 各种烹饪技艺马上涌回她脑海,莉亚即刻操作起来。豆子要煮软,咸猪肉切片加入,再放入香料。莉亚从背包里拿出一些他们从没见过但闻起来十分不错的香料。母子二人着迷地看着莉亚手脚麻利地在面前转来转去,不断地往沸腾的锅里添进新的香气。屋子里的气味顿时变得不一样了,人的心情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不断有顾客走进门来,但不是闹哄哄的那种,不过很多人一听到这里没有酒就转身走人了。 莉亚手执一把锋利的菜刀,用背面拍碎一瓣大蒜,把它混合在洋葱里加到汤中,顺手用刀一铲,把砧板刮净。随后又加进一点盐和胡椒碎。她闻了闻汤的味道,不时舀一点尝一尝,然后又往里面扔进几片百里香的叶子。 茹旺紧紧盯着锅子,眼睛里满是饥饿和期盼。 “尝尝看,”莉亚小声对他说。闻言,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勺子,轻轻地舀了一勺送进嘴巴里。立马他的脸上绽放出令莉亚十分受用的表情。 “天呐,小姐。你的汤真好喝。”他含着汤咕哝着说道。 莉亚点点头,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很会观察人,茹旺。通过观察你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想,你一定知道很多传闻和故事。” 男孩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有什么德豪特大教堂的消息吗?” 茹旺又盛了一勺汤,细细品味着它的滋味,然后从锅里捞出一块厚厚的肉片,立刻塞到嘴巴里大嚼起来,差点烫到舌头。吃完之后,他才重又看向莉亚。正如莉亚之前就注意到的一样,他眼睛中流露出的聪慧远超出他这年纪应有的样子。“传言都是有关联姻和战事的。科摩洛斯的国王早些时候有去到那个大教堂里学习。留心竖起耳朵听听就能知道,他就要娶一位小姐了。那位小姐是德蒙特家族后裔,他们会联姻以平息这块受到诅咒的地方的战火。”他啧啧地喝下一口汤。“要是他们不成亲的话,就要打仗了。科摩洛斯来这儿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希望打起来。你知道现在韦赞百合宫里住的是谁吗?是另一个来自科摩洛斯的伯爵。他是个武艺高超的剑客,你可以叫他狄埃尔。他现在正悬赏十个金币找一艘从科摩洛斯来的船。我知道有一艘船刚刚从多佛港来,但浩克号不是他要找的船。”他突然住口不讲,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可是莉亚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惊愕。她只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小男孩,他一边大口喝着汤,插空随口就说出了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消息。如果那个相信自己是艾洛温?德蒙特的贱民同意了这门亲事,一旦真相大白后莉亚会怎么样呢?她可不想嫁给那个年轻国王,要知道他的父亲就是莉亚用一支普莱利箭射杀的。而且即便他一直处在盖伦?德蒙特的保护下,莉亚相信他也一定受到了帕瑞吉斯王太后的腐化。被强迫着嫁给他的念头让她觉得恶心。 得知狄埃尔也在韦赞同样令莉亚不安。一想到瑞奥姆怀了他的孩子,莉亚就恨不得马上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他给太多人带来了痛苦,只要他活着,还会有更多的人受苦。无疑他在等着一艘能把马尔恰娜带来的船。要是他知道这艘船不会来了又会怎样?莉亚心中又有几块有关帕瑞吉斯王太后的阴谋拼凑了起来。还在米尔伍德大教堂的时候,莉亚就亲眼看到过狄埃尔极力撮合艾洛温?德蒙特和那个小国王。他一直在劝说艾洛温争取这门婚事。 莉亚真切地感到一阵恐慌。她没有时间来阻止这一切了。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十五章 茹旺 这天晚上莉亚忙到很晚,烤了很多面包和鸡蛋脆饼,还做了一只芝士塔。还没到客人们爬上公用扶梯,躺到阁楼上的帘子下歇息的时候,锅里的汤就被大家刮得一滴不剩。在和大家一起待的这会儿时间里,她知道了老板娘的名字——姜娜——也知道了茹旺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的三个孩子都早夭于热病和其他疾病,丈夫则死于海难。这些并没能让她一蹶不振,相反,她开了这家小旅店来养活自己。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往码头开的船只都被风浪拍得粉碎,一个大教堂来的年轻女人到这里来了。她是个富有的太太,病得很重,膝下多子。那天晚上,就在旅店的火炉旁,她产下了茹旺。年轻的太太决定把刚产下的婴儿遗弃在大教堂门口,但姜娜竭力劝说她,让她把孩子留在这儿,因为在这样的风暴天气里扔在外面他必死无疑。那个年轻太太一心只想摆脱这个孩子,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没留下名字就离开了,此后也从没再来过。莉亚听着老板娘分享这段往事,目光落在茹旺身上。尽管生下来命运不济,但他成功地熬过了寒冬,健康茁壮地成长了起来。 午夜之前,客人们已经全部睡下了。姜娜熄灭了炉火,给门窗落了锁,然后开始清扫灯芯草席子上大家吃饭时洒落下的汤汁和食物残渣。茹旺坐在一旁,眼睛看着烟囱深处,在烟囱里面的墙内侧刻着一个被煤灰熏黑的灵石图案。他长时间地,用力地盯着它,但什么也没发生。 “你盯着那个嘎咕怪石做什么?”莉亚小声问他。 男孩儿并没看她,只是摇摇头。 “告诉我吧。”莉亚轻声说。 “妈妈警告过我,永远不要说出来。附近有很多德豪特曼达,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莉亚和那个灵石图案双目对视,念头一转,聚集起它的能量,刚刚够令它的眼睛放出红光。 茹旺毫不惊讶地看向她。“你是圣骑士。”他低声说道。根本不需要向莉亚发问,他早就洞悉了这个秘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莉亚仍旧轻柔地问道。她看着姜娜擦桌子,决定上前帮忙。 “我瞥见了你的银丝软甲,”他回答道,眼睛与莉亚四目而对。“刚才的事。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我看见了,我知道那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 “总会有圣骑士来找我们,”他悄声说。“他们总能知道在这里很安全。你在这儿也很安全的。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大教堂。但我要警告你的是,德豪特的曼达许诺,抓住一个圣骑士送给他们就能领十五个钱的赏。那可是一大笔钱,小姐,我和妈妈又都很穷。但我们有足够的吃食。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能不愁吃喝。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不出卖圣骑士,所以这里受到了庇护。” 莉亚朝他笑了笑,竭力不让自己打出呵欠。 “你该睡觉了,”茹旺说。“睡我的草垫子吧,就在火炉边上。我去给妈妈帮忙。” 莉亚无法拒绝,因为她真的太累了。她依茹旺所说在火炉边的草垫子上躺下,看着炉膛里的火星一闪一闪,一个接一个的熄灭。里面小块的余烬烧得嗞嗞作响,莉亚闻着它们散发出的香气,不断回想起帕斯卡的厨房。在脑海里,她又听到了帕斯卡走来走去,“叮当”地敲汤匙,不停地搓揉面团的声音。这个晚上,小旅店里的客人都很满意她的款待。结果,莉亚受到了很多十分慷慨的赞美,而多赚下的钱让这个晚上变成了自姜娜开店以来收入最丰的一夜。 盖着斗篷蜷在草垫上,莉亚的思绪不禁又飘回了米尔伍德,再次沉醉在那些回忆里。帕斯卡入睡后和索伊的彻夜长谈,雨季里雨水敲打在屋顶瓦片上的声音。她在厨房里的本领竟然能帮上这么大的忙,多么奇妙!在她躺在这里,脑海中却不安分地翻来覆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或许她的厨艺能帮自己进到德豪特大教堂里。要直接走到那里然后试着讲明来意吗?不行,这行不通的。她想先找到科尔文,不然的话,也要先找到马丁。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她都得警告他们。 一想到自己与科尔文已经近在咫尺,她的胃里不禁翻滚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渴望。明天能见到他吗?能深入到足以见到他的地方吗?这个念头让她又生出一阵痉挛,残忍地把她的心揪到一起。她很庆幸有十字圣球,一定会帮她找到他们。明天晚上会不会和科尔文一起度过呢?能不能告诉科尔文自己的真实身份呢?她终于意识到,一直想着科尔文是不可能睡着的,于是紧紧闭着眼睛,强行挥开那些关于新一天的设想。睡眠——她急需睡眠。 草垫子很舒服,屋子里的气味让人十分心安,莉亚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米尔伍德大主教厨房的样子却历历在目。她梦到了大风暴的那天晚上,就是科尔文流着血不省人事地被塞特带来的那天夜里。教堂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阵阵的敲门声。持续不断的敲门声。 “你们走吧,我们打烊了!”姜娜隔着门没好气地低声说。“我们没有苹果酒。你们走吧!” 门外响起一个粗哑而带很重口音的声音,莉亚认出这是她故乡的口音。“开门。我们是狄埃尔的手下。” 这名字让莉亚毛骨悚然,她立刻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让他们走!”阁楼上一个客人喊了一句。“管他是谁呢!”其他人轻声附和着。 敲门声越来越响了。莉亚刚要出言阻止,姜娜已经拨开门闩,把门开了一条小缝。“我不管你们的主人是谁!”她骂道。“你们这群外乡人,我 要上报给……” 门外的骑士一把推开她,老板娘身子往后一趔趄,四个穿着狄埃尔家丁专用色的男人闯进门来。莉亚认出了他们的服饰,心里顿时充满忧惧。她与他们素未谋面,即便没有身上的制服,他们的那股子趾高气扬亦足以宣告他们是谁的手下。 “闭上你的嘴,婆娘,”其中一个人说道。“不要惹恼我们。”他们的眼睛扫视着整个房间,从空桌子到阁楼上的拉帘一处不落。每个人手里都气势汹汹地握着一把剑。四个男人就这样警惕而愤怒地立在旅店大堂里。 另一个人走上前来,看着茹旺。“小兄弟,这儿有一个钱。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年轻的金发姑娘?天黑前从浩克号上来的,头发是亚麻色或是金色,自来卷。要是你帮着抓住她,伯爵会给你一大笔赏钱。知道她在哪儿吗?知道不知道?”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们讲话,”姜娜气愤地说。“这儿不欢迎你们。马上拿上你的臭钱离开这儿。去买点酒压压你的火气吧。马上滚出去!” 茹旺缓缓地后退着,与他们拉开距离往前门方向移过去。在这期间,他的目光一次都没往莉亚那边看。“是了”,他拉长声说,“我见过她。” “那现在呢?”骑士说道,毫不怀疑地向茹旺走过去。 那男孩向后退得更快。“我会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你先给我钱,把钱留给我妈。”看起来他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了。这时,莉亚看到第五个骑士从他背后走进来。茹旺还没来得及看到他,那人已经紧紧捏住了他的肩膀。 那孩子立刻挣扎起来,像只滑溜溜的泥鳅一样四下扭动着,但骑士牢牢抓住他,不再给他挣扎的余地。 “如果你们敢动他一根汗毛,”姜娜大怒道,上前抓住了那骑士的衣领,但他一下把她推开了。 “莉亚,”新走进来的人用莉亚的母语说道。一时,整个小旅店里都回响起他的声音。“我们知道你在这儿。你不该蠢到在同一个地方滞留这么久。我们有五个人,小姑娘,狄埃尔已经告诉我们你有什么手段了。他不想伤害你,就是要找你聊聊。跟我们走一趟,然后你就自由了。我向你保证,莉亚。”他手上加力,使劲抓着茹旺的胳膊,那男孩忍不住痛苦地叫了起来。 莉亚从自己藏身的角落里站起身来。姜娜和茹旺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你的承诺可真让我放心,”莉亚尖刻地嘲讽道。“我很了解狄埃尔,在情势对他有利的时候,他算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 五个人齐转过身来看着莉亚。他们个个穿着锁子甲,外面罩着他们主人给配的短束腰上衣和黑丝绒斗篷。抓着茹旺的那人对着莉亚邪恶地笑了笑。“果然,消息不错。但他告诉我们你前不久受了重伤,手和腿应该都还没好利索。不过我看着你挺结实的啊。我说过了,他只不过想和你谈谈。” “我跟你走,”莉亚回答,口中叹了一口气,走向他们。他们似乎对她的接近十分警惕。莉亚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每张面孔,每人脸上都挂着自以为随便其中某个人出手就能把她打趴下的傲慢。他们是七国之中最优秀的剑客的手下,自然身上也带着与之相匹配的倨傲。 茹旺带警告意味地一个劲儿对着莉亚摇头,眼睛充满了害怕与疼痛的神色。 莉亚不断走近这些骑士,心里面紧张得直打鼓。她知道,自己必须出其不意——趁机攻其不备。她眼睛扫了一眼最近的窗户,计算着自己的力气是否足以及时把它撞碎,同时一气跃出窗外。四周散布着的桌子和椅子会对她有利,既能提供隐蔽,同时也是让他们分神的好帮手。她绝不能跟他们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姐,”里面的头儿说道。他的下巴和脖颈十分结实,肌肉线条分明,但胡须剃得十分干净。 莉亚边靠近他们,边对姜娜做了个要她放心的手势。“谢谢你的款待,”她用码头行话说道。然后她看着抓着茹旺那个人,简短地对他说,“你太让我惊讶了,长官。怎么只带了五个人来?” “要是早知道一个人就能搞定,我又何必带这么多呢?”他嘲弄道。他的眼睛里突然放出银光,此时莉亚才看到他脖子上缠绕着一圈圈的文身图案。 他的意志探出身子,紧紧缠住莉亚的脑海,直往她心底灌进一波恐惧和惊慌,瞬时把她的焦虑放大百倍。即便她知道有人操纵着她的情绪,无奈这些感受实在太真实——就像醒来后仍旧萦绕心头的梦魇。 莉亚一脚踩上离自己最近那人的脚掌,出其不意地用了十成力气,那人的脚骨顿时断裂,倒在地上痛得不住哀嚎。她又以最快速度飞身一转,就势屈膝下蹲,一拳狠狠打在另一个骑士下体。趁他吃痛弓下上半身时拳势一转,指骨节向上正对着打在他的鼻子上。瞬间,莉亚已经放倒两人,但余下的三个人已经拔出剑来将她围在中间。 “抓活的!”他们的头儿喊道,眼睛仍旧闪着银光。他的意志不断冲击着莉亚的意志试图占据上风,让她在自己面前屈服。或许之前他曾用这招在意志不强的人身上收到了成效,再或许之前他用赤隼链征服过其他人。可莉亚早就经历过恐惧的侵袭,这无法战胜她。 莉亚行云流水般一气拔出了短剑和匕首。“可别妄想我给你们留活口。”她充满威胁意味地放话,内心祈祷他没听出这声音底下的颤抖。 那头儿猛地把茹旺推到一旁,最先朝莉亚扑过来,身法狠辣而迅捷。莉亚用短剑挡住他的匕首,借机绕着他变换位置,免得背部受敌。然后朝他们踢过去 一把椅子,趁机再次活动位置,逼他们随自己的动作做出反应。 “你反应很快,小姐,”他说。“但是我会慢慢地把你制服的。我们有整晚的时间来玩这个游戏。传说你在米尔伍德只用了一把匕首就制服了一个克辛。” 这时,另一个骑士猛扑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一时间,他的力量本可以胜过莉亚,但她受过艾温斯林的训练,知道应该怎么应对。她用力向下扭转胳膊,让剑柄上的圆头撞在他的手上,让他撒开了抓住了莉亚的手。趁他后退之际,莉亚一剑砍在他的脸上,几乎割下他的眼球。他痛得发了狂似的低吼一声,把手中的武器猛扎向莉亚。莉亚的匕首和短剑齐发,夹住了他的剑,一手持长匕首顺其边缘上挑,划开他紧握着的手。疼痛中,那人哐当一下抛下了手中的剑。 莉亚立刻回身,因为剩下的两人已经向她冲了过来。她屈身躲过了朝她肩上的一击,就着低身将手中的匕首刺向来人胃部,但因有锁子甲护体并未伤其分毫。莉亚改屈膝顶向他的腹部,一下子让他弯腰咳嗽起来。那头儿眼看就要碰到莉亚,却突然放缓步子,踉跄起来。莉亚看到早先被他甩开的茹旺此时紧紧地用整个身体抱在了他的腿上。 旅店的门此时突然颤巍巍地开了一条缝,风穿过缝隙发出一阵凄厉的低嚎。莉亚咬紧牙关,以为会闯进来更多敌人。不料看到的却是马尔克姆,他的脸上因愤怒而横生褶皱。他转过身对后面喊道,“她在这儿!快!” 领导狄埃尔那些骑士的头领正用拳头敲打茹旺的脑袋和头发,但那男孩不叫也不哭;他手上抓得更紧,一边弓起身子躲过那些拳头。当那个骑士最终把这孩子甩开时,他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十二个钢铁般的浩克号船员给包围了。 马尔克姆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威吓地一下一下轻拍在另一个手掌心上。“为什么欺负这位小姐?”他强硬地说。“你是哪路无赖,竟敢冒犯她?放下你的剑,否则让你立刻横尸在此。” “头儿?”看着自己被船员包围,其中一个骑士害怕地呻吟了一声。 马尔克姆瞥了一眼那个害怕的人。“你应当怕我们。我们可是浩克号的船员。” 那骑士的头领眼中流露出受辱的神色,一把把剑掷在地上。另一个人见势也立马像被烫到手一样扔下了自己的剑。其他三个受了伤的还在地上扭曲翻滚着。 马尔克姆充满敬意地看着莉亚。“要我们把这些人质看管起来吗?他们都是狄埃尔的手下,一时半会儿他还不会来找他们。让我们松松筋骨,您也好趁机离开韦赞。” “谢谢你们,”莉亚回答道。“要是他们再在这里闹事,我想让他们知道这样是会送命的。”她走近骑士首领,此时他的眼睛里充满厌恶与恐惧。莉亚伸出手去捏住他那坚毅下巴的一角,强迫那双可恶的眸子与她对视。“去告诉狄埃尔,马尔恰娜不会来了,船上海上都找不到她的。她永远地摆脱了他的控制。他就是个懦夫,蠢货,你们这些跟着他的人也一样。大灾难早晚把你们统统带走。” 目光向下,莉亚看到了一条链子,顺着链子把他带在衬衣下的赤隼链拽出来,一把把它扯下。然后用另一只手反手给了他一耳光,直震得手掌发麻。骑士头领的嘴唇在愤怒和绝望中不住颤抖。 “你替我去给你的主子传个信儿,”她威吓道,“不过在米尔伍德时他就不肯听我的,现在我也不指望他会听。” 说完,她又转向马尔克姆,朝水手们点头,授意把他们带下去。然后侧耳听了听水手们教训他们时的拳脚声。看着手掌中托起的这只赤隼链,她想起了阿尔马格和斯卡塞特。她走到火炉旁,把它扔进炉膛中。她凝视着这个躺在灰烬里的赤隼链,就好像看着一只巨大的扭曲的眼睛。尽管十分费力,她如从水中汲取空气一般聚集起了灵力。如她所愿,火苗燃烧起来,吞没了这只赤隼链,将它融化,火光将她的面庞染成金色。 听到一阵的靴子声靠近过来,莉亚看往声音的方向,茹旺正看着她,一股血流从他的前额和鼻子上淌了下来。他勇敢地站直身子,用钦佩的目光看着莉亚。“我现在就带你走,”他小声说,“现在韦赞对你来说已经不安全了。” 莉亚揉了揉他那一头黑而直的头发,点了点头。“去给我拿点菘蓝来吧,茹旺。先让我给你疗伤。” 写这些的时候,我手是抖的。我不该发抖的,绝不能向恐惧屈服。布勒贝克大教堂主教曾告诫我,人灵魂里真正想什么,爱什么,怕什么,就会带来什么。米尔伍德的大主教这样说过,连德豪特的大主教也这么说。那么,这一定是真的了。这样说来,往后我必须谨言慎行。小国王很想娶我。他说过,这样可以平息我国内乱。他想要我陪伴左右,做他的王后。他许诺,只要我答应,土地,仆从,金钱都任我开口。但我很抗拒这个主意。我不爱他,也不想要他许诺的东西。我想他也绝不爱我,他是可以为这个国家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可他却不会爱上我的。所以,我在此对自己起誓: 如果,人总可以得到自己最深爱的,如果美梦总有一天能触手可及,那我只有唯一一个达成真正幸福的可能,那就是嫁给弗什伯爵——科尔文?普莱斯。我要在布勒贝克大教堂经大主教之手以永生咒与他结合。就在第十二夜。现在,我写好了。我感到出奇的平静。平静就是力量。今晚的舞会上我也会十分平静。科尔文今晚要和我跳舞——哪怕需要我亲自开口求他。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十六章 符水仪式 达荷米亚是片古怪的土地,有很多古怪的景象。森林里长着茂密的山毛榉树和橡树,莉亚不由得联想到米尔伍德。天蒙蒙亮时,他们抵达韦尔戈阿森林入口,其间没有发现任何狄埃尔手下追踪的迹象。一路上,莉亚用了马丁训练的所有技能,仔细伪装足迹,侦查一切可能来自追踪者的异常迹象。她心里头七上八下,不停回顾身后,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森林里密密麻麻堆着好多大石头,盖着绿森森的苔藓,这里那里一堆一摞胡乱排列,好像是某座巍峨的高山一夕爆裂的产物。有些石头体现了惊人的平衡,庞大圆滑地立于小巧粗糙的石头之上,远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石头蘑菇。石阵给了莉亚他们藏身之处,但同时也阻碍了听觉的便利性。如果没有圣球或是茹旺,孤身一人必定会迷失在这条危机四伏的小路里。但茹旺像一匹识途的马,不到午饭时间,就带着莉亚走出了森林。 “你不是从达荷米亚来的,”茹旺真是人小鬼大。“我不知道你究竟从哪儿来,但肯定不是那儿。你去大教堂找什么?对你们圣骑士来说那儿可不安全。” 莉亚低头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她问道。 茹旺皱起鼻头,厌恶地说道:“因为德豪特曼达,他们悬赏搜集圣骑士的下落。他们有会放光的眼睛,涂黑的脸,能看穿人的心思,一打他们身边走过我就会发抖。” “德豪特曼达是什么人?”她追问。“是大教堂里的人?” “对,没错。他们四处宣扬,所有人都该进教堂——所有的秘密都该公之于众。在达荷米亚国,所有教堂都对公众开放。他们还会站在路边,随便拿过路的姑娘小伙儿寻开心,说些难听话,来回推搡路人,给人下绊子。他们的脸都涂得黑黑的,那副鬼样子要多怪有多怪。可现在,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给自己的脸上,胳膊上文身。随处有针和墨汁,大伙儿就挨刺挨扎。刺过的都说疼着呢。但我看你身上没有染墨文图。”他一脸狡黠,看着莉亚说:“大教堂里的人都有那个的,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外乡人。” 莉亚点点头,现在的处境的确不容乐观。据她所知,那些德豪特的曼达正是赫达拉妖姬的爪牙。他们给自己和其他同流合污的人画上文身,借此掩盖使用赤隼链留下的诅咒痕迹。不过,他们非但不把这个当作将自己人独立出来的标记,反倒强迫百姓接受同样的刺印,造出上下一体的架势。这种做法为她所不齿,可没有文身无疑会无处遁形。再加上告密圣骑士有赏,能托付信任的人必得经过仔细筛选。有了圣球助她一臂之力,找到科尔文、艾洛温和马丁不成问题。但是,狄埃尔早晚会派人去找失踪的那些手下,到时,他就会知道自己正往大教堂来。走在路上,她时不时回望身后的森林,希望能及早发现骑兵的踪影好及时藏身。 “这边走,”茹旺指着海岸给她看。“现在已经退潮了。不过走过去鞋子还是会湿。” 两人改向,相继走进潮湿的浅滩里。退了潮的海岸像湿海绵般绵软多孔,细小的泡沫攒在沙质海滩上。远处,一堆高大的石头赫然耸立着,给地平线画上一段锯齿边沿。空气里飘着湿咸的海腥气,数十只海鸥在其中惬意滑翔。沙子路松软无力,两人走得很慢,所行之处留下一串脚窝,流沙和水慢慢填充进去,将仅有的痕迹消除殆尽。走到这里,就很难追踪到某个人的行迹了。偶尔,水会涨到靴帮的位置,但远不至于到无法行人的深度,而且在走上弧状冲积沙堆的顶点时也会完全消失。这段路程冗长而无趣,为莉亚内心对重逢的期盼更平添了一份折磨。想到每迈出一步,距离他就又近了一步,莉亚紧张得心突突直跳。 “那儿,”茹旺指着远处对她说。“德豪特大教堂。” 乍一看,它就像一块灰暗的大石头,然后,从中间伸出的一只银色颀长尖顶映入眼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两人继续前行,原先的大石块变得更加清晰夺目,莉亚有机会目睹在黄昏时的浩克号上不曾看到的景象。她原本以为,那里有的不过是建在海中一座孤山顶上的大教堂。现在,海潮全面回落,露出整个黄色地表和地上的葱绿色海草。呈现给他们的那一面不仅有从山顶上突出的壮观教堂,还有底下鳞次栉比的房舍,围墙,城垛,塔楼,依山而建,无限往下延伸。教堂的后面,可以看到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森林的斜坡和悬崖。再走近一些,呈现在眼前的是完整的一个村庄,环绕在大教堂脚下较矮的那圈围墙外。房屋密集而拥挤,到处弥漫着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四处遍布着熙熙攘攘、挤挤挨挨的人群。还能见到的几块暗色斑点是小公园或树林的所在。但整体来看,山这面都建有房屋还有其相应的防御工事。大教堂比一般的城堡还要高大,比她看到过的任何建筑都更壮丽恢弘。如此 美轮美奂的庞然大物是怎么由人一手打造出来的呢? “她是个美人儿,”茹旺说,显得很骄傲。“那就是我们的大教堂。真是世上最好看的山。” 这话勾起了莉亚的一段回忆。很久以前,她和科尔文跟着梅德罗斯爬到托尔山上,从那里能俯瞰远处脚下的米尔伍德。那段山路爬得很费力,但同行的老人大气都没喘。她记起他曾隐晦地说起过,说她要爬的山还多着呢。后来,为了找到廷顿大教堂,她和科尔文在普莱利爬过一座山。现在,为了找到科尔文,她又要爬一座山。突然内心的情感如潮水般涌来,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有人来了,”茹旺突然说,脸色一下从欢愉变成忧郁。莉亚抬起头看,几个人正穿过沙滩往大教堂那边去。“现在过去还来得及。你最好赶在晚饭前到达,否则海水就会把你困在里面。不要随便进旅店,里面的人会算计你。我必须得赶紧回我妈那边。路还很长,但你的脚程可以的。” 前面出现了三个黑点,踏着波光粼粼的沙滩往这边来了,她这才看清,他们是从大教堂往陆地那个方向去的。当她看清骑着黑马的人穿一身黑斗篷黑袍子,一下子就胆战心惊起来。 茹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德豪特曼达。” 在这一片视野开阔只有沙子和海草的滩涂上完全无处可藏。来人步履平缓地朝他们走来,看样子丝毫不急着离开大教堂,莉亚急得牙关紧扣。匆忙中,她把斗篷紧紧裹在身上,尽量把短剑遮好。 德豪特曼达一袭黑衣,脖子上围着白色圆皱领,长袍由黑色天鹅绒裁剪而成,上面有特意设计的银色线镶边。这让莉亚立刻就想到了王太后的党羽。靴子上有横排的白搭扣,腰带和马挽具上镶嵌着宝石装饰。剑紧缚在腰带上,银制剑鞘上各嵌有一大颗红宝石。他们脸上的文身图案令人眼花缭乱,只见得花纹,五官全被盖住,认不真切。 “不能与他们对视,”茹旺警告她,自己则眼睛向下,只望着脚下的水光。“那是对他们的不敬。” “谢谢提醒。”闻言,莉亚马上依样照做。他们越来越靠近对方,在听到马喷响鼻的声音后,茹旺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地点头行礼。 “又是一对儿来朝圣的,”马上一个人用达荷米亚方言说。相比起码头行话,莉亚更熟悉这种沟通方式。“简直像蝗虫一样多。” 莉亚不知道该不该回话,所以什么也没说。另一个人接了话,“凡是生灵都该被拯救,哪怕卑如蝼蚁。” 第一个说话的人在他们面前停住马,带着一副跋扈的样子说道:“幸会啊,赶路人。你们从哪个村子来啊?” 茹旺摘下帽子,绞在手里,答道:“回大人们,韦赞。” “啊哈,一个从码头来的小伙子。孩子,能不能告诉我狄埃尔到了吗?就是那个外国来的贵族?” 茹旺忙不迭地点头,“是,他已经到了。” “很好,很好。多谢了,孩子。愿灵力保佑你。” “他身上没有标记。”其中一个人低声说,但没有逃过莉亚的耳朵。 “真是,他没有标记。孩子,你受过符水仪式了没?” “没有,大人,”茹旺回答,脸由于不安抽搐了一下。“还没有。” 这时传来一声不满的嗤鼻声。“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拖延时间?” 男孩手里的帽子绞得更紧了。“是我妈。她只有我一个孩子,就我一个帮手。她现在还离不开我。不过就快了。” “看着我。” 茹旺摇头,身子已经怕得抖起来。 “看着我。”那声音又重复一遍。莉亚感到空气中有灵力在涌动,要把她整个儿吞进去,好像在两人身上扣了一只巨型玻璃罐子。她冒险挑起眼角看了一下,看见说话那个人眼睛里射出银光。 茹旺看着他,脸色白如纸片。 “你要知道这很重要。记住我说的话,如果有必要,违背你的母亲也要接受符水仪式。孩子,在第十二夜来临前还来得及。到那时还没有的话……”他停顿一下,声音冷得让莉亚心里像结了冰,“你母亲后悔都来不及。第十二夜,孩子。不要再拖延。” 茹旺还在发抖,“遵命,大人,”他哑着嗓子回答。 “看见过圣骑士吗?”那人接着问,声音已变得柔和而亲昵。 灵力如同绳子一般紧紧包裹住茹旺。尽管那孩子使劲儿挣扎抵抗,莉亚看得出来,灵力远要强大得多。 莉亚将自己的意念推过去,抵挡他们的意志。别怕他们,茹旺。有我在,他们伤不到你。我会保护你的。 问问题的那个德豪特曼达好像听到了她的意念,突然转头看向 她。“小姑娘,你是从哪个村子来的?” 灵力的全部重量突然加到她的身上,莉亚脑子里差点一片空白。那边有三个人对她施压,利用赤隼链向她灌输卑微、羞耻、屈辱和大难临头的不安,试图把原来的感情统统挤出脑海。它们是如此有力,有好一阵子,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呆呆地站在原地,努力回忆自己的名字。 米尔伍德差点脱口而出。说出口的冲动实在太强烈,这名字差点就从她嘴边溜出来。她想到,他们肯定会知道她真的从哪儿来。她也知道自己必须说实话。 “我从普莱利来。想到德豪特大教堂找个厨子的活计。”她尽力压制着胸腔里起伏不断的情感。 “你从普莱利来的?”这个回答让对方吃了一惊。 “是真的,”另一个人回答。“她说的是真话,的确是个从普莱利来的。” 莉亚吞了吞口水,仍旧和让自己感觉不值一文的卑微感抗争着。 “我们已经有不少来自普莱利的渣子了,”第三个人开口了。“你们可以走了。你是个外乡人,孩子,从你的口音里就能听出来。但要想待在达荷米亚国,就得接受符水仪式。趁着来到这儿受洗吧,可以保你不受大灾难伤害。” “多谢您的好意,大人。”莉亚虔敬地回答。 “一路上碰到过圣骑士没有?”那人问道。 莉亚点点头。“有过几个。在普莱利那儿还有一些,大部分都藏起来了。” “那些圣骑士就是即将到来的大灾难的起源,”他回应说。“一定要彻查他们的踪迹,全部抓起来。要是你找到圣骑士,一定要上报给德豪特曼达。听懂了吗,孩子?” 灵力撞击着她的意志。她奋力反击,可它的力量太强,几乎让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明白。” 三个人骑着马继续往前走,其间还相互小声说些什么话。 莉亚松了一口气,过了好一阵子才把心绪平复下来。现在,她更能谅解马尔恰娜的遭遇。一个德豪特曼达曾控制了她的情感。即便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她也没办法否定自己身上正在经历的感情是多么真实。他们太强大了,莉亚不知道如果他们人再多一点自己是不是还能扛得住。他们的力量是可以累加的,人越多,越强大。形单影只的圣骑士不可能胜过一群德豪特曼达。 “茹旺,你一定得跟我说说,符水仪式是什么?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男孩看起来吓坏了。“那是一种圣骑士仪式。德豪特曼达对所有人开放教堂时,强调要所有人都参加圣骑士仪式。符水仪式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有一只圣碗,用手捧起水来泼到人头上。婴儿的话,就用手指在碗里蘸一蘸,在前额上划一道,就在这儿……”他演示给她看。“我之前没听说过襁褓里的孩子也能做圣骑士的。” “当然没有这样的事,”发生的一切让她从心底觉得可怕。“这是不对的。这错得太离谱了。” “我得马上去找我妈了,”茹旺说。“你往大教堂去的路已经很清楚了。我得赶在天黑之前穿过森林。” “茹旺,”莉亚赶忙喊住他。德豪特曼达给她带来的震撼仍让她心有余悸。“圣骑士不是大灾难的起因,他们在说谎。” “我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他们没有说谎。第十二夜会有大事发生。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回韦赞——如果我有事耽搁了——你一定要去找浩克号的船长,你知道的,就是那艘送我来的船。船长名叫托马斯?大主教。你和你妈一定要在第十二夜上船。”她抓住男孩的胳膊强迫他集中精力看着她。“你明白我的意思么,茹旺?大灾难真的要来了,就在第十二夜。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离开了。” “我知道的。”他把帽子扣回头上,转身沿原路回去了。 “好孩子,”莉亚赞赏道,然后转过身去,面向科尔文和艾洛温早就来到却因为王太后而迟迟无法脱身的大教堂。王太后仍被监禁在米尔伍德。科尔文和艾洛温则被监禁在这儿。 她疑心事情之所以会这样并非偶然。 莉亚挺胸抬头,大步向前,走近大教堂的外墙,朝离得最近的大门走过去。她把手伸进腰上的小口袋里拿出圣球,犹豫着应该先找谁呢?科尔文?还是马丁? 她抬起头,看着精心雕琢的石头外墙,环视一排排瓦顶,烟囱和树林,心里不免为这个大教堂发出一声惊叹。每每看到米尔伍德,莉亚总能感到灵力的存在,那是家的感觉。这里的德豪特大教堂,虽然的确历史悠久,金碧辉煌,是她之前看到过的任何建筑都难以企及的,包括科摩洛斯的城堡也与之相比相形见绌,但是它所散发出的气息却毫无光明和温暖可言,环绕其中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十七章 赫达拉妖姬 德豪特大教堂依山而建的整个山坡,俨然就是一座由城墙围就的巨大迷宫,还有望不到尽头的石头台阶,一节接一节地往高处爬升。莉亚每每穿过拐角上的拱门,都会发现后一半仍然在螺旋上升,一段一段的石阶,一次一次的攀登,引导着莉亚抵达大教堂的领地内更高的地方。她爬得腿都要断了,却连大教堂的外围城墙还没摸到边。路上随处可见同行的朝圣者,他们或是簇拥在石阶上,或是在沿途小铺和烘焙店里购买食物。这儿的苹果酒可是应有尽有。莉亚在爬上这一层石阶后停了下来,回头看来时的路,越过围墙,远远望见底下波滔起伏的大海再次淹没了外面地势低洼的大陆架,把她困在了岛上。有几株特别高大健壮的树木,穿过城墙的凹口,把枝叶开散到墙里,投下片片阴凉。城墙、护栏和台阶都是由无数块方方正正的大石块堆砌成,彼此间接合得严丝合缝,每一部分都宛若精心雕琢而成。莉亚转过拐角,继续向上攀爬,尽量让自己保持平稳呼吸。在她周围的朝圣者身上都有文身,她只好一直用风帽遮住自己的脸。沿途的小贩卖力地向莉亚兜售着自己的各式水果派或苹果酒,她都挥手把他们赶开。 在攀爬大教堂的过程中,圣球一如既往地担任向导,帮助她搞清这里的弯弯绕绕。现在她想找到一条通往大教堂内部的秘密通道,最好是能躲过那些护卫——也就是德豪特曼达的视线。她不想再碰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希望圣球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入口。果然,它没有辜负期望。 在接近这座山城第五层高度的地方,莉亚走过一条长廊,经过沿途密集的小酒馆和商铺,最终在圣球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僻静的公园,一道铸铁门把它隔离出来,上面没有落锁。铁门生了锈,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嘎吱声,莉亚打开门,里面有一条从旁边两栋逼仄的建筑间留出的狭窄过道,通向公园内部。公园里种着已经长成的松树,四处有石凳。里面的矮篱墙上种满蔷薇作为点缀,盛放的蔷薇花为整个公园增添了一抹亮色,气味芬芳,让人愉悦。花园里空无一人,看起来像是特意被人藏在主干道路上不让人找到似的。莉亚在这里稍事歇息,给自己恢复一些力气,然后又研究起圣球来,指针转动,为她指向了面前的一堵墙。 在那面墙上有一个被树阴遮住的黑黢黢的洞口,随着莉亚不断接近,一股不祥的预感慢慢笼罩过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直达心底,激起一团相互抵触的复杂情感。这种熟悉的感觉立刻让她想到这是遇到怪眼灵石才会有的反应。她顶住冲击,咬紧牙关继续向前,心中的恐惧增强了数倍,让她牙齿打战,赶快逃跑的想法几乎就要占据莉亚的全部身心。其间她试图用自己的意念接近那个灵石以让它安静下来,但这种威胁十分顽固,莉亚每向前一步,情形就变得愈发糟糕。阴影里,她发现了一个刻在石墙上的符号——两条交织在一起的巨蛇。这恰恰就是她曾经在脑海中看到过的那个符号。 这个符号让莉亚感受到了直达心底的恐惧。她意识到,这是属于赫达拉妖姬的标志,是她们众多的灵石中的一个。要怎样才能通过它呢?必定是要有通关密语的。就像在米尔伍德的地下通道里有灵石一样,这里也有守护这座大教堂的灵石。如果没有通关密语,就不能进入大教堂内部。 但是,密语是什么呢? 莉亚深吸一口气,反叛性十足地直视那两条交缠在一起的蛇。现在她已经距离它们非常近了,它们无法再将她推开。在米尔伍德参加圣骑士考核的时候,有一个她解不出的密语,是灵力低声给了她答案。莉亚相信这个密语也会如此到来,她耐心地等待着,按捺住那些可怖的畏惧感,让自己想想米尔伍德,想想那里的平和宁静。合上双目,美丽的宅邸,羊齿菜灵敏的卷须,种在雕刻石头花盆里的鲜花,洗干净的衣物和芳香的薰衣草干花粉一一浮现在她眼前。接着她深入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带出了越来越多的记忆。有大主教,帕斯卡,还有普雷斯特维奇。从灵魂深处,莉亚感觉到了自身潜藏的灵力——它不惧怕这里的环境,只是在暗中观察,看恐惧是否会在她心里占据上风,这是她决不允许发生的。她温柔地恳请灵力帮忙解出暗语,教给自己压制灵石进而打开其后隐藏通道的方法。 手中的圣球发出光芒,莉亚睁开眼睛,在球体表面出现了一个词。灵石屈服了,石门默默地移开,让出一条通路。谢过灵力的帮助,莉亚大胆地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开在石墙间的幽狭走廊。其中有一堵墙格外的高,莉亚不免想到,面前就是大教堂自身的石基。她在脑海中重复一遍指令: 到一个能与科尔文单独会面的隐蔽地点。如果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能去,那就去他将会到的地方。她相信圣球能做到这点 ,因为在阿尔马格的手下抓住科尔文之后,圣球就是这样帮着她找到他的。它找到的路不仅会是最直接的,同样,也会是最安全的。 指针转了转,确定了方向,莉亚顺着它的指向沿墙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在另一堵刻着灵石的墙前,指针不再动了。她依原样恳请灵力,圣球再次放出光芒,灵石也再次服从。穿过入口走下一段短短的拱道,莉亚发现自己又走入了一个花园。这个花园面积很大,经过精心雕琢,各处都浓阴拢翠,喷泉遍布,还有一道道修剪整齐的树篱。石板铺就的小径呈现出各种不规则的圆形,鲜花罗列两旁,还间或穿插着石制的花池。还有一些植物则放置在碟形的托盘上,由铁链悬吊在空中。风车茉莉香味浓郁,甜得有些发腻。短木条凳和靠垫椅整整齐齐摆好,等待行人入座。可惜整个园子里空无一人。让莉亚十分庆幸的是,这里有一小片李子树,上面坠满成熟的李子果实。她吃了几个,李子味道非常香甜,然后往背包里塞了几个留着晚些再用。透过树枝和叶子间的空隙,莉亚发现城堡一般的德豪特大教堂已经矗立眼前,顺带着她也留意到了嵌进塔楼里的窗户和外面的小型阳台。从那里远眺的话,景色一定十分壮观。 莉亚再次求助圣球,这次指针指向了大教堂的外墙。她动作迅速地穿过草地和树篱,生怕被人发现,一边仔细聆听是否有别的闯入者的声音。前面有一个浅浅的凹门洞,里面是一扇门。莉亚伸手握住把手,门顺利打开了。在里面是一个完全包裹在石头间的过道,黑得像墓冢一般。她倒吸了口冷气,眼睛看着圣球,抬脚走进过道里。门在身后关上了,圣球适时地放出光亮来。 借助亮光,莉亚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有好多条狭窄的地下通道相互连接的迷宫里,每一条都深深地镶嵌在大教堂的内墙里。通道的走向不是笔直的,时不时会上倾或下斜,因为要沿着大教堂底部墙壁延伸,还会分岔出不同的子通道来。整个体系就是为掩人耳目,进行秘密活动而设计的。要不是有圣球,外来人绝对会完全迷失在这里。现在圣球带着她成功找到了要走的路: 一条旋转上升的楼梯井。这条楼梯十分狭窄,感觉两边墙壁随时会蹭到胳膊上,莉亚不停向上爬着石阶,前额上早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到更高处时,圣球带着她走到一扇有合页连接的巨大石门前。石块上装有金属机栝,仔细观察后,她找到一个向下凹进去的空隙,按下去会从另一端推进大小契合的石块,石门便可松开。她把手贴在墙上,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科尔文就在这里面吗? 莉亚站在门前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直到再次平静下来才伸出手去触发机关,拉动石墙。石墙无声地后移,显出后面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卧室。除了莉亚手中的圣球,室内仅有的光亮就是从遮在唯一一扇窗子的窗帘后发出来的。这里绝对不算宽敞,与其说是伯爵的住处,倒更像是给小伙计住的地方。房间里有一张小床,一只皮革包边儿的箱子,还有一把椅子。没有换衣屏风,也没有衣橱,只摆了一把夜壶。莉亚上下打量着整个屋子,不禁想看看圣球会不会继续带她向前。可是她一走进房间,上面的指针就停住不动了。 房间四壁都是石头,非常阴冷。在窗户边上放着火盆,可里面只有燃剩的白灰。这是科尔文的房间吗?这个结果让她大为心痛。这个小小的,幽闭的地方就是监禁他的地方?她走到小床前,用手抚过盖在上面的一条单薄的毯子,然后弯下腰闻了闻上面的气味。 毯子散发出的味道没错,闻起来像是科尔文的气息,这让她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床上还有一个枕头,落满灰尘的天鹅绒罩顶从方支顶架上垂挂下来。这有点像帕斯卡睡的那张小床——宽窄只容一人,高高地吊离地面。 窗边有一支杯子,里面盛着一点儿薰衣草干花。莉亚拉开窗帘,被遮起来的窗户很脏,上面装有插销可以打开,所以她推开窗户,向窗外远眺。窗户外面装着铁栅栏,但并不阻碍视野。在这里可以看到下面的花园,而外面的阳台只是个装饰,没有能让人站上去的空间。从莉亚的高度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海,和那块被称作尖岬角的尖尖角。空气闻起来有一股咸咸的味道。 莉亚走到门边试着把它打开,但发现上了锁。这多少给了她一点宽慰,如果有人进来势必会发出钥匙开锁的咔嗒声,这就为她争取到了藏身的时间。她放下心来,开始从猎手的视角来研究这个房间。比方说,这里没有食物。那就说明科尔文不在这里用餐。皮革边的箱子也轻易地打开了,里面有几件叠好的衣服。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皮制束腰上衣,上面还留着在米尔伍德外的那场战争中染上的血渍。她失神地握着衣服,嗅着上面的味道,像抓住它的 主人一样不肯放手。下面还有她曾亲手洗过的几件亚麻衬衫。最底下的是一双结实的皮靴和一条带有星状铆钉的腰带。这就是全部衣物了。 莉亚走到窗边,一边拿起装着干薰衣草的杯子,闻了闻里面的味道——干得发脆的草茎上还残留了一点余香,一边在脑海中勾勒出科尔文拿起杯子嗅着熟悉的味道,努力回忆自由时光的感觉的样子。这里只是他睡觉的地方吗?那一天中的其他时候他都在哪里?在这种压抑的情形下,他是如何坚持着不被赫达拉妖姬腐化的呢? 圣球已经完成了使命,带她到了能找到科尔文的地方。现在她只有等,等科尔文回来。 凄冷的海风从开着的那扇窗吹了进来,莉亚关了窗,一天的疲劳跋涉一下子涌入身体,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窗外,太阳远远地往海面底下沉进去,她想起在这即将结束的一天里,自己好像只吃了几枚李子。她坐下来打开背包,拿出那个从米尔伍德一直留到现在的苹果,慢慢地解开上面的包裹。这枚果实在手中发出沉甸甸的坚实感,她把它凑近鼻子,呼吸着它的浓郁香气,然后把它放在杯子的旁边。 莉亚还在等。太阳已经完全落在海平面以下,屋子里渐渐充满了浓重的阴影。直等到月亮升上来,在石头地板上投下一块块长长的光影。她继续等着,可他还是没来。她又急又累又担心,但还是等着。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石头的沉寂,什么声音都没有。屋子里很冷,她把斗篷裹了又裹,开始思索待会儿自己要说些什么。再次见面,他会作何感想呢? 莉亚等待着。 等待的时间好像没有尽头。瞌睡最终占了上风,她忍不住蜷起身子躺在床边的地板上打起盹儿来。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只知道月亮投下的光线位置变了又变,到最后它们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屋子的黑影。睡着——醒来。听听——有没有脚步声?远处缥缈的笑声?没有——什么都没有,还是无涯的寂静。黑暗中,她渐渐听到了脑海中的低语声。大教堂哄着她再度睡去。梦到我吧,它说。学学我的样子。我们很古老。你是我们的姐妹。 钥匙在锁眼里发出的咔嗒声一下把她惊醒。莉亚迅速眨眨眼恢复清醒,下一秒便跃进石头门里,拉好门,只留下一条小缝,好让自己看到听到屋子里的一举一动。 火把的光,照亮了门的边框,她不禁眯起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火焰发出的强光。 她听到了说话声,是一种调谑的声调,但是听不清到底是在说些什么。门又被关上了,然后是上锁的声音,钥匙哗啦啦地响,门被闩上了。现在屋子里站着科尔文,一只细小的蜡烛照亮了他的轮廓,看起来疲惫却依然坚毅,身上穿的是极富达荷米亚特色的华丽服饰。他背倚在门上靠了一会儿,嘴里发出深深的叹息声,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床的方向走去。 烛焰的光芒足以照亮他的面庞。莉亚看到了眉毛上的那道伤疤,因专心思索时额头蹙起的褶皱,底下还包含着在平静外表下涌动着的愤怒。他把烛台放在窗台上,正好在杯子和那只苹果边上。 她看到他移开目光,然后又缓缓地,把脸转回到窗台的方向,盯着那只苹果。看到它的存在,他迅速眨了眨眼睛,表情变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专注。然后慢慢地,充满犹疑地伸出手去,直到触到那只果子,那一刻他的脸上满是震惊,好像他以为之前看到的只不过是一阵迷雾。 他拿起苹果,举到鼻子前深深地嗅着,在无比强烈的专注下合上双目。 “莉亚?”在黑暗中,科尔文轻声喊道。 马尔恰娜曾跟我说过一句奥维德写的话:“快乐属于挣脱了思想桎梏,并且永永远远不再烦恼忧愁之人。”就是这样。我用前所未有的勇敢坚持自己的想法,做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时,那种感觉无比自由。今天国王又来奚落我,让我难堪,我不再脸红逃避,而是勇敢面对他。听完我的指责后,他惊讶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但看得出来,他内心里为我的反抗而高兴。他眼睛里出现了昨天还没有的东西——一种真正的喜爱代替了原本的责任。科尔文今天对我的态度也大为转变。我现在更像是莉亚,行事果决,勇气十足。我们俩谈了好久,我告诉他我真的很想跳舞。他却说自己不想以达荷米亚流行的风格下做这件事。这里的惯例是,男伴在跳完一支舞后要给女伴一个吻。这就是困扰他的原因吧。我就表态说我并不期望他改变自己的习俗或是信仰什么的。他好像很满意。我们今晚没有跳成,但我还是很满足,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改变想法的。小国王倒是常来和我跳舞,不过就是在脸颊上轻轻一吻,那会有什么害处呢!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十八章 一枚墓穴戒指 听到科尔文的呼唤,莉亚拉开石墙,把自己暴露在烛光里。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睛越瞪越大,看起来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多说一个字她就会从自己面前消失似的。 “我是在做梦吗?”他说。“你真的在这儿吗,莉亚?这不是从我脑子里变出来的?快说点什么。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莉亚唇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算她想藏也藏不住。“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再次踏进房间,身后的石门依然半敞着。 “这是怎么回事?你已经能走路了?”他不敢相信地问道。“给我看看你的手。” 她伸出那只曾被箭钉住的手。在手掌那里有一枚凸凹不平的疤痕,但伤口已经基本愈合,现在也不怎么会痛了。 “不是这只——给我看那只有圣骑士印记的。” 她又把另一只伸出去。这只手的皮肤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粉红色疤痕。“现在你满意啦?” 科尔文目光紧盯着她,脸上的情绪矛盾而复杂。莉亚看得出来,一方面他因看到自己的出现而欣喜若狂,可另一方面他也为看到她身处险境而忧心不已。他试探着拉起她的手。因为刚进屋不久,屋子里的寒气还没来得及浸透他,所以那只手很暖。他的眼睛久久定格在她的脸上,表情却变幻不定——各种情绪在他心里激烈斗争,对于该怎么对她就在这里的事实作出回应,相反的两种思虑相互碰撞,不断斗争,互不相让。 “你来了。”他再次轻声低语,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 “我来了。我好起来了。还有,你妹妹也安全了。” 她的话好像沙漠中的甘露。科尔文这次立刻有了回应,把她紧紧拉入怀中,力气大的差点让她叫出声来。莉亚感觉他的身子在发抖,便同样用力地拥住他,把泪水尽数挥洒在他喉咙处的丝绒上衣里。起先,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然后又把嘴唇贴在发丝间吻了吻,好像在虔敬地为这颗头颅祈福。原本冰冷刺骨的房间因为有了他而变得温暖柔和起来。丝绒上衣里有燃香的味道。他的皮肤也沾染上了味道,可还是能嗅出他独有的气味,这正是她眉头心间念念不忘的味道。 在莉亚听来,此刻科尔文的声音无比轻柔,“几天前海上有一场很大的风暴。不知怎么又突然停了,然后出现了一艘船。我从窗户里看见了它,一艘驶向这块罪恶之地的大船。就是从那扇窗户里看到的,那时灵力告诉我,是你来了。”他退开一点,两手捧着她的脸。“最近几天我一直都在担心你,担心得快要发疯。我想着你一定出了什么事,这地方这么凶险,简直像风暴云压顶一样,让我寝食难安。这几个晚上我一直给你守夜,祈祷你得到庇佑,平安无事。”他的眼睑疲惫得直往下垂。“我好累,莉亚。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累。那是你的船吗?那是你……来了吗?” 莉亚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对他笑了笑。“盖伦?德蒙特传信说你们俩被监禁在这里。他们放出话来,只有放了帕瑞吉斯,你们才能重获自由。” 科尔文在惊恐中睁大双眼,“她被释放了吗?” “没有,她还是我们的阶下囚。我想她一定要疯了。圣球帮我找到你的,几天前我从多佛港启程,然后遇到了风暴。” 他的脸一下子揪紧了。“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莉亚?你怎么站起来的?当我离开的时候……你是那么的虚弱,那么的憔悴。那时你路都不能走,可现在却站在我面前,你的康复速度太让我吃惊了。”他在惊奇中后退一步,好整个儿地打量她,手却移过来握住她的。从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不禁一阵微颤。 “大教堂治愈了我,”莉亚尽力不让自己声音发抖。在他身边时,她从没像现在这般局促不安,他注视的方式,急切的关心都让她无比沉醉。“米尔伍德总能修复伤痕,那里的灵石可是非常强大的。” 听到这话,他的眼睛突然眯紧,好像话里有什么戳到他的痛处。“它们的确如此,我很确定。”他的脸上掠过一缕阴沉。“但它们还比不上这里的。”他的手紧紧攥住莉亚的手。“莉亚,你不能待在这里。世上没有比这儿对你更危险的地方了。如果他们抓住你,如果有人知道你是圣骑士……莉亚,你不明白这有多危险。” “我明白这儿非常非常危险,”她回答。“所以我才要来救你出去。恐怕达荷米亚国内已经没有圣骑士了。如果他们会毁了我,他们也一样会杀了你的。谢天谢地,你还被留下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我之所以被留着是因为马尔恰娜 。我听说她已经上了来达荷米亚的船,因为这个我心痛不已。”接着他抓住莉亚的肩膀,声音放得更加柔和。“这里是赫达拉妖姬宣誓的地方。这里是她们训练运用灵力的地方。夜里的那些低语声……简直让人无法承受。这里的恐怖超出想象,这是蛇的老巢。莉亚,我听说过的那些东西……那些仪式就在这里。还记得圣灵降临节盛会吗?大主教当时要我们别看那些人跳舞,这里每晚都有这样的舞会,他们逼我去看,莉亚。 “我是这儿的犯人,可这间屋子不是我的囚房,反而是我唯一的避难所。可这里也并不安全。他们派了一个浣衣女来监视我。她是个赫达拉妖姬,莉亚。每天她都会用花言巧语来哄骗我,想引诱我屈服。我走之前你给我的那个神力,你简直不知道它对我多么有用。有了它,我得以看清德豪特大教堂的真实面貌。在这里,所有看似偶然的相遇实际都不是偶然。每个同我讲话的人都想把我拖垮,让我违背许下的圣骑士誓言,每一条誓言,每一个人。他们不想让我死,莉亚。死反倒是一种怜悯。他们想让我加入他们,像他们一样背弃誓言。这就是他们在我这里想要得到的。可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的完全不同,”他手上不自觉加大力气,手指深深扣进她的肩膀。“他们会转变你,把你变成他们中的一员。你绝对不能待在这儿。” 科尔文眼中的神情让她感到害怕,可她还是下定决心,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能坚持着不屈从他们呢,科尔文?” 这个问题好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意识到自己手握得太紧可能弄疼了她,他脸上显得有些窘,把手从她肩膀上拿开,从脖子上伸进丝绒上衣里解开里面的衬衣领。透过昏暗的火光,莉亚得以看清衣料上的花纹,有棱纹的肩部,金色的丝线和前襟上一路向下的盘错纽扣。科尔文解开几颗扣子,拉出一条编织项链,上面挂着一枚戒指。火光在它表面反照出闪光,看到科尔文把它带在身上,莉亚感到一阵欣喜。 “就是这枚小小的戒指,”他把它捏在指间。“就是它救了我。”他目光深邃,对视着她的眼睛。“从离开你的那刻起,我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每时每刻我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让我始终记得你,记得米尔伍德,记得灵力的感觉。不管有任何事情想来迷惑我,它都能帮我集中精力不受其扰。德豪特曼达是很厉害,可只要主体不允许,他们是无法扰乱人心智的。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种地方坚持多久,你的戒指是我不向他们屈服的唯一支撑。” 一阵感激夹杂着温暖涌遍莉亚全身,她微颤着缓缓呼出一口气。“我们一定得把你们从这救出去。你知道……你知道他们把艾洛温关在哪里吗?” 科尔文摇头。“他们严格限制我跟她的接触。这里的大主教——他已经被腐化了。我没有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真相。现在这里是德豪特曼达掌权。他们让所有人都接受符水仪式。有传言说不接受仪式的人在第十二夜后就会大难临头。但是,这倒有几分道理。第十二夜是对冬天到来的庆祝,庆祝在一年中最黑暗的那一天之前的十二个日子。在那期间,每个白天都会变得越来越短。我担心那之后,大灾难会随之而至。” 莉亚点点头。“大灾难就会在那天晚上爆发。艾洛温传递消息了吗?那之后发生什么了?” 科尔文双臂交叉抱胸,对莉亚摇了摇头。“一开始,他们恭恭敬敬,对这消息特别上心,大主教神情肃穆,一字不落地认真倾听。接下去的几天,他开始不断地提出疑问。他是个很狡诈的人,莉亚。他很危险。起先他的问题听起来非常真诚,还能冷静地听进我们的劝告。可后来他问的每一个问题都给他是否相信这件事画上了疑问。比方说,为什么警示先兆出现在我们国家而不是达荷米亚王国?当然,他从未对大灾难即将来临进行否认。可他一直反复质问,刺探当时的情形。通过你的那个神力,我明白了他想要弄清我们到底是从哪个大教堂知道了这些。艾洛温提到了它坐落在普莱利,但记不得那大教堂的名字了。他一直在搜寻位于普莱利那个大教堂的名字。我们要是能想法子给他们送信警告就好了。” “灵力会这样做的,”莉亚充满自信地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就像它会把我送到这里来一样,它会送出警告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你们俩救出来。在墙里有很多秘密通道,我想也一定有一条能通到艾洛温的房间。我会去找马丁来帮忙,然后我们就一起乘你看到的那艘大船离开。” “马丁在这里?”科尔文被她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我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呢。给, 先把这个苹果吃了,我来告诉你都发生了什么,还有我和马尔恰娜是在哪儿分开的。” 他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却把这苹果的第一口给了莉亚,她也没有拒绝。从没有一个苹果像这个这么美味香甜。她兴致勃勃地看着科尔文吃果子,慢慢地充分享受每一口,同时把自己的冒险经历讲给他听。她提到了克瑞恩?维恩,普莱利的艾温斯林,以及自己是如何得知穿越圣幕不能把他们带到德豪特大教堂的。她也说到在狄埃尔汤城的城堡里找到了马尔恰娜,当他听到德豪特曼达对他妹妹的所作所为和狄埃尔对瑞奥姆的无耻行径后,脸色瞬间在愤怒中变得惨白。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奥古斯丁大教堂的景象和那位阴险的大主教。当听到她在当着大主教管家的面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制服,还把他的护卫都打得落花流水时,他震惊得呛到咳嗽起来。她还提到在多佛港外面过夜的那个有灵石守护的洞穴,还坦白了自己当时是如何想他,想知道他的下落的。他们就这个讨论了一番,科尔文说他当晚曾被一阵低语惊醒,各种有关她的念头不停地折磨着他。打那之后,他为她和她的安危牵肠挂肚,难以入眠。最后说到了把她带到这里的托马斯?大主教和浩克号上的船员,还有她前一晚遇到狄埃尔手下以及那个叫茹旺的男孩子是怎么带着她走完剩下这段路程的。 “我真不敢相信,”在她讲述的最后,科尔文总结道:“真的是灵力在指引你的每一步。知道你就在我附近,现在我终于能睡得着了。但我还得要警告你,莉亚。如果你被抓住了,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圣骑士,他们就会转化你。在这个大教堂里有很多历史悠久的灵石。我曾经就见过其中一个,上面有蛇形符号——两条像麻绳一样绞在一起的蛇。底下花园里有一块灵石上也有这个标记。当我伸手去碰它时,它却把我烫伤了。有人告诉我,只有女人才能碰它。但就经过那短短的一触,莉亚,我看到它守卫着一条深深通向地下的通道。那里有一个全是巨蛇的小房间,莉亚。就那么短短的、滚烫的一瞬间,我看到的景象也足够吓得人丢了魂儿了。如果进去的人没有魔石,它们就会攻击。里面全是尸骸和死亡的气息,那是个充斥着恐惧的地方。蛇身上有种奇异的东西,人总是不自觉地会害怕它们。那儿就是这种地方。”科尔文的脸上毫无血色。“你知道我害怕幽闭的地方的。更何况是被活活埋在蛇坑里,如果不接受赫达拉妖姬誓言就会被毒死。莉亚……我求你。你一定不要他们被抓住,不然他们会把你关进那种地方的。之前我一直担心马尔恰娜一到,他们就会把她丢进那里。我不能想象你们俩中的任何一个变成赫达拉妖姬。求你,莉亚。一定要小心。” 脑海中蛇窝的景象让她在反感和厌恶中全身发抖。科尔文的讲述唤起了一段回忆,她看见过那个两条蛇交缠的符号,它曾在她脑海中熊熊燃烧。在她心中涌起一阵令她十分不快的预感,那就是她需要找到那个地方,这正是她来到德豪特大教堂的原因。灵力此时在她心中涌动着,让她渐渐平静下来。但它也告诫她——不能告诉科尔文。 “我会小心的,”莉亚笑着对他说。“我想让你睡会儿,科尔文。我会在旁边守着你的。” 他摇摇头,“不,我想再和你聊下去。我在这个地方学到了很多东西,灵力教给我好多事,可没有一个能和我谈心的人。这儿没有人能像你一样了解我的心思。”他向前倾了倾身。“莉亚,有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头,而且最近越来越重。这里的生活暗无天日,可我知道我总会重获自由,离开这里。我渴望离开这些国家,离开科摩洛斯这片海岸,找一个这些邪恶之物不能容身的地方。大灾难就要来了,我能预感得到。接受德豪特曼达的行事方式的,必定会倒在大灾难脚下,支持赫达拉妖姬的人会被杀死。我还知道这里是完全黑暗、蚀心邪灵肆意游荡的地方。尽管如此,我依然能感到灵力与我同在。我一直对我的誓言忠贞不贰,我没有对他们的方式屈服。”他突然目光下视,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说吧,科尔文,”她鼓励道,身子微微倾向他。“你总能跟我说的。” 他看起来忧心忡忡,眼睛里各种复杂情绪翻涌不已。“灵力要我做一件事。”他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下巴也开始发抖。“这不是我想要的,可我绝对没有搞错。完成这件事情的紧迫感与日俱增。灵力要我……它非常非常急切地跟我说……说我必须要和艾洛温?德蒙特在永生咒下结婚。”他不自然地舔着嘴唇。“我一定要在第十二夜前于布勒贝克大教堂完成这个仪式。”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十九章 马丁?艾温斯林 有好一会儿,莉亚简直无法呼吸。灵力在她心中翻江倒海,证实科尔文所言不假,惊得她差点透不过气。她最大的愿望便是成为他的人,也只想成为他的女人。听着这话从科尔文的嘴里说出,给了她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一种混杂着痛苦和兴奋的感觉。问题在于,他还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艾洛温?德蒙特。 她试图大声说出来,可下巴闭得紧紧的,灵力赶在她开口前把她的嘴唇封闭在一起。她只好生生把话咽下去,几乎被它们哽在嗓子里。然后迅速垂下头,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科尔文心痛地低声说。“我好想把我的想法统统告诉你——我想让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当我知道……” 莉亚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让他安静下来。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里涌上了泪水,里面交织着沮丧和希望。而后她迅速地眨眨眼睛,把泪水逼回眼眶后,抬头看着科尔文的眼睛,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把意念推向他。 我是艾洛温?德蒙特。是我,就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我是艾洛温?德蒙特! 科尔文只是困惑不解地看着她。“说点什么,”他恳求道。“我总是让你失望。我最怕你的沉默,你责怪我吧,你骂我吧。”他的眼神在种种情绪的折磨下变得炽热。“我还是爱你的。可我的心要我选择另一条路,看着你这么痛苦,我心里也不好受。” 莉亚一个劲儿摇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找些能说出口的安全词汇。她立刻就想到了圣球。要是能用它来向科尔文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呢?可这念头刚从她脑海里闪过,一片黑暗立刻斩断了她的思绪。她打了个冷战,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任何违背灵力意愿的企图都会在她这里失去效力。圣球是灵力用来帮助她自己认清身份的工具,但它绝不会帮助其他人知晓这点。 莉亚几乎被逼入死角。如果能有什么法子找到她父亲留下来的圣书,解开上面的封印咒,她就能告诉科尔文一切了。如果他们能在抵达布勒贝克大教堂之前找到它,她就可以畅所欲言,告诉他真相。只是苦了希乐尔,可莉亚知道,科尔文并不爱她。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科尔文再次请求,在他脸上的是一种备受煎熬的困惑表情。可是她还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只能有所保留,表示赞同。 她声音颤抖着开口说道:“我一直在同要说的词汇和感情作搏斗,我的心要我对你说,你……”她吞了下口水,想着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你应该那样做。那是灵力的意思。” 科尔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如同遭到雷击。“你支持我?你竟然都没有感到心痛?我几乎要被它劈成两半。我不爱她,可灵力却那么坚决。” 莉亚再次把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我们是无法了解灵力的行事意图的,因为我们无法预见一切。但就像你在比尔敦荒原教过我的,我已经学会无条件信任它了。你被抛弃在大教堂是我们谁也没有预见到的事情。可我们注定要相遇。我相信这个,我也相信发生的一切都将是最好的安排。” 科尔文看起来还是充满怀疑。“那么说来,你比我坚强得多。我会按照它吩咐的做。可是莉亚,那样我们就只能做朋友了。”他眼睛看向地面,竭力不显示出失控。“你比我坚强得多。” 不,我只是更理智,她心里这么想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科尔文抬起头看着她,“相信灵力,科尔文。相信它。我知道你累了,去睡一觉吧,我来守着你。” 他转头看了看窗户。“已经快天亮了。你该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这里,一定要找到他们关押艾洛温的地方。我们越早离开越好。她晚上睡得很晚,然后白天都要和小国王和大主教一起学习圣书,接着还有跳舞。明晚我还在这里等你,你可以告诉我你又解了些什么。” 莉亚点点头,握了握他的手。他也同样紧握住莉亚的手,脸上那种阴沉的表情让莉亚无比心疼。即便自己已经同意他去和艾洛温结婚,他还是觉得饱受煎熬。 他哑着嗓子再次嘱咐道:“你一定要小心,莉亚。步步小心。别让他们发现你。” 莉亚伸手帮他理好鬓角的一缕乱发,对他点点头,接着悄声快步穿过石门入口,走进后面的密道里。 一抹淡朱色霞光悄悄爬上了德豪特大教堂这座岛城上空。莉亚静静地在街上走着,只有她一个人这么早就上街来。在很多别的村子和城镇里,总有人在天不亮时就起身做工了。德豪特却沉寂得如同一堆坟墓,只有一排接一排的石头房子和木板屋顶。仍旧在靠近大教堂领地第五层高度的底部,圣球带着她往大教堂马厩走去。最后她终于听到了一点声音,耙子犁着马粪的声音。指针也正指向那个方向。养马围场的门大张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耙地声,淤泥和着粪便的污水响声。这里的味道已经提前 做足了自我介绍。 莉亚把圣球装好,轻手轻脚地走进围场里。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黑影,她一走进去,马匹喷出的响鼻音打破了当下的宁静。突然响起一连串噪动声,莉亚看到一个男人正扛起一大包草料往马食槽那边走去。在黑暗中,她认出了那人的体型和轮廓。他穿着皮外套,带着兜帽,但是身上没有武器。 “马丁?艾温斯林。”她十分确定地喊道,通报自己的到来。 那人脚上不停,把那一包草料扑通一声丢进食槽里。几匹饿坏了的马立刻大嚼起来。这时他才麻利地擦了擦手上的泥,大步朝她走过来。 “我的老天,小姐,你花了这么久才到这儿。”他走进蒙蒙亮清晨的微光里,莉亚看清了他黑乎乎的脏手指和弄脏了的皮束腰上衣。他身上的味道很臭。 “看看你的样子,”她一边摇着头一边说。“如果帕斯卡……” 她的声音突然卡在嗓子眼儿里,晨光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了在他眼睛旁边弯弯绕绕的黑色文身。他的表情里有非常骇人的一面,是从他的样子里散发出的一种黑暗情愫。 他朝她笑了,嘴巴咧得很大的那种笑。“看看你的样子,小姐。都这么高了。是了,可你这么看着我是怎么回事?你是在怕我接受了符水仪式了吗?我问你,我总这么臭烘烘的怎么去接受那个仪式呢?我脸上的线条和符号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象,我的好姑娘。这样那些德豪特曼达就不会多看我一眼了。一块抹布,涂点肥皂就会不见的。倒是你,看起来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哪怕只有一只眼的人也能看出你是个外乡人。”他往她身边看了看。“克瑞恩?维恩呢?” 马丁的逗趣让她又惊又喜。他说起话来好像他们之间毫无隔阂——好像分开只是发生在昨晚早些时候的事。 “我知道我的身份了,”莉亚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猜你对这件事也不是一无所知。” 他露出一个十分开心的表情。“跟我来,小姐。我得把这些马厩都打扫干净,边做边聊。”他转身向后,抓起耙子朝另一间马厩走过去。 莉亚紧随其后。“你干嘛做这些活呢?” 他看了看她,大笑着说:“为了足够靠近大教堂外墙。我需要工作,姑娘,我得赚饭吃。我得一边等你,还要一边对大教堂里进进出出的人和事了如指掌。”他弯腰向前,把马厩里的粪便耙成一堆。“克瑞恩?维恩在哪儿呢?” “他在米尔伍德,疗伤。”莉亚回道。 “他总是粗心大意的,是吧?可怜的人。我还以为他长点记性了呢。” “是我粗心大意,”莉亚有点懊恼。“他是为我的错误受的罪。恐怕很多人都在无辜受罪。你知道大灾难就要在第十二夜到来吗?” “这个……王子也这么说。这就快了。还有三天?我在算数方面总是没什么天赋。”靶子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 “你算得很对,”莉亚说。“马丁……看着我。” “我边做活也能听得清你说话。” “看着我,马丁。” 他停下手来,把下巴靠在耙子杆的顶头。只虚虚对她看了一眼便转过视线,好像她的样子会让他痛苦。 “你为什么背叛大主教?”她质问道。 马丁的眉头突然扭在一起。“这就是你的看法?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对男人和国王的行事之道了解得太少了。很好。我是背叛了他。可你要知道,在他之前我还和别人有过盟约,小姐。我有属于自己的誓言要完成。”他又开始做活,比前一次还要卖力。“大主教不能说谎,只能说十成十的真话。王太后深知这一点。狄埃尔伯爵也同样知道。我是答应了大主教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不假,事实上也没有一个王国比我送她去的那个更安全的了。”他停顿了一下,用靴子边踩了踩一角的烂泥。“你有圣球。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们的。可你真的越过了漫尼斯山和灰毛野人的巢穴,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只有圣骑士才能毫发无损地走过那条路。” “我还以为你死了。”她悲伤的小声说道。 马丁傲然地哼了一声。“那么大点儿的野兽还要不了我的命呢,孩子。看在老天的份儿上,我这儿是你到德豪特的第一站吗?还是你已经找到了去蛇窝的路了?” 她震惊地看着马丁。“你怎么……?” 他使劲儿把耙子往地上撞击着,甩下附着在上面的粪块儿。听到这话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知道你要去哪儿,我的职责就是帮助你完成你的职责。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也是我来打扫马厩的原因。你也看到了这里有多脏。现在你知道花园里那个蛇窝的位置了?” 莉亚走到他的另一边。“我去看了科尔文,仅此而已。” “咳!那不是你来这儿的用意。忘了那个小伙子。 要完完全全把他忘在脑后。” 她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我怎么能把他忘在脑后呢,马丁?” 他的脸上充满焦虑和强压着的怒气。“就像我必须这样做一样。还有重要的使命等待着你去完成。灵力把你带来就是为了看你完成它。” “警告整座城?” “是!”他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句。“即便他们不听,你也要去做。灵力就是这样。在大灾难开始前一定要有警告。谁能比一个贱民更适合做这件事?” 莉亚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那我该去警告谁呢?” 马丁又冷哼了一声。“你觉得是谁呢,小姐?真不知道你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你脑子里是灌了浆糊了吗?你说是谁?” “德豪特大教堂的大主教。” “谢天谢地,我差点儿以为你真傻了呢。说得好。你知道花园里蛇窝的位置了吗?” “嗯,我想我知道。它就在大教堂后面,藏在树丛里。那里面有一片李子林。” 马丁点点头,用手指头点向她的方向。“就是那个。我自己亲自去看过了。我都在早上拼命干活儿,这样等到他们都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就能溜进去打探消息了。你是怎么翻过围墙的?” “有灵石在把守入口,多亏圣球帮我打开通道的。” 马丁又点点头,这次他看起来十分满意。“干得漂亮。我就必须得爬墙了。我就知道一定有更简便的方式。王子……他跟我说过王太后和她那一帮子的人。”他戒备地往四下看了看,然后往她身边挪了挪。“我们一定要小心点。隔墙有耳。这我可不敢忘。我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不过看你眼睛无神,肯定一晚上没睡。看见那边的梯子和阁楼了吗?那是我睡觉的地儿,里头还剩了点吃的,等我再到集市上给你买个肉馅饼来。”他继续推动耙子。“我跟马厩的主人说我的外孙女要来和我一起住。所以我可能会朝你大喊,对你发脾气,别当真,这也是我的伪装。等我做完手头的活,你也睡过觉以后,我们就通过密道再去大教堂一次。去休息休息吧,孩子。让脑子清醒一下。在去见大主教之前,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 莉亚听完马丁的话,转身准备去睡觉。她很庆幸有他在身边,他的存在让莉亚充满了面对前方所有危险的决心。身犯蛇窝的念头曾一度让她的灵魂在畏惧中却步不前,但马丁眼中的那种钢铁般的坚定给了她一点鼓舞。 她给了马丁一个热烈的拥抱,完全不顾及他身上的污渍和散发出的臭味。马丁微微抖了抖,小心地不让自己手上的脏污蹭到她。在她松开之后,她在马丁那双亮蓝色眸子里看到一丝泪光。他在努力克制着情感,把自己胡子拉碴的脸板得紧紧的,故作出生气时的阴沉。 “见了面就好,小姐。老天保佑,见了面就好。”他的眼神变得极其认真。“我不会背弃你的。你是知道的,小姐。世界上所有的财富和荣耀也无法动摇我。你永远可以信任我,我随时听候你的调遣。” “那我们就目标一致了,马丁。我需要你帮我出主意救出科尔文和……和……艾洛温。我想在去见大主教前先把他们俩从囚牢里救出来。” 在马丁脸上有一种半假笑似的表情。“一个用天鹅绒和金子堆砌出来的囚牢。一个充满舞乐和美酒的囚牢。可说到底,还是个囚牢。蚀心邪灵完全掌控着这里,民众完全在他们的奴役之下。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视而不见。” 莉亚点点头。“他们一点点地被蒙蔽了。” 附近有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木门响。马丁对她点头,示意她赶快爬上梯子,而他自己则开始清理下一间马棚。 我现在脑子里全乱了。狄埃尔伯爵也来了德豪特大教堂,是我舅舅下令把他从禁闭塔放了出来。现在整个大教堂里传闻漫天。他随身带来一张羊皮纸卷,上面写着将对我的保护之职授予他,还盖了官印。就是说我舅舅收回了科尔文的保护职权,却将它交给了狄埃尔。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更让我惊诧的是,他说我舅舅已经准允我嫁给小国王,因为这样可以平息我国内乱,还指定在德豪特大教堂举行婚礼。我舅舅甚至承诺,一旦仪式完成,将即刻释放王太后,这样我们都能一团和气,各回各家。 我从没见过科尔文发这么大的脾气。他质疑印章,说它是伪造的。整个大教堂一片混乱。狄埃尔保证我舅舅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等他一到,会亲自传达指令。我猜是在我和科尔文离开王国后,双方达成了休战协定。但我不想嫁给小国王。真的不想。当时科尔文把我拉到一旁问我是否想要这门婚事,我却忍不住发抖,因为他的手正握着我的手。我愿随他到任何地方去,这里不是我的国家,我是属于普莱利的。我会和他一起藏在那里,直到大灾难降临,船队带我们离开。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十章 里奥大教堂 在靠近普莱利边界的马尔文百里区,矗立着一座里奥大教堂。这座教堂建造得和米尔伍德的外观一模一样,就是比后者的规模略小些,而且没有大片的沼泽地环绕四周。里奥管辖下的村子里遍布富饶肥沃的农场,丰腴的山羊在低洼地里吃草。传言说,普莱利土匪不惜穿越边境,只为盗取这些珍贵的羊种。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普莱利才是这些羊的真正原产国,它们在那里生活繁衍了很多代,直到饥荒时期被科摩洛斯的饥民偷来果腹。所以被当地人称作盗窃的行为也算是有理有据——至少从某个角度看是这样的。 奥勒温王子站在窗边,从这里他能看到所有前往教堂来的骑马的人和坐轿子的人的动向。里奥教堂的大主教就站在他身旁,没话找话地在和他聊着天。可是王子始终以不同寻常的耐性目不转睛地看着底下的路,好像陷入了沉思。骑士护卫最先出现在视线里,大主教终于有了从尴尬中解脱的理由。 “看样子他们已经到了。我该下去迎接国王了,王子陛下。在我去迎接他们的这段时间,有所简慢请您宽恕。等您的……未婚妻下了轿,我会把她带上来的。” 王子没有答话仍然自顾自地盯着下边看,大主教皱了下眉,然后支撑着肥硕的身躯一颠一颠地往门边走去。 门一关上,王子的贴身侍卫,克瑞恩?艾温斯林轻蔑地用普莱利方言说道:“这个杂种。他竟然把您和德蒙特小姐的婚姻当成儿戏。真让人难以忍受。” “耐心点,”王子小声说道,目光径直扫向这个年轻人。“眼睛里的鄙视是瞒不住人的。在待人接物的时候一定要记住这点。” “可他们做的事就是可鄙的,我的王子,”他尖刻地说。“自打她被那艘从桥堡码头来的海盗船抓住到现在,已经被监禁了整整三年。那可是三年啊!” 王子笑了一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段时间有多长,克瑞恩。”他重新转回身,面朝窗子,用手拨开窗帘。“她来了,牵着国王的手。” 克瑞恩马上跑到窗前,但外面的人群蜂拥在来客身边,根本看不见德蒙特小姐。那个又矮又胖的主教笨拙地带领着人群,朝大教堂的主楼走来。 “看看那国王戴的金领结,”克瑞恩厌恶地说。“不就是炫耀自己有几个臭钱吗。可至少他看起来还像个统治者的样子。您穿得太寒酸了,我的王子。” “我想,这样才能和她相配。毕竟她只是在一个小教堂里长大的,那儿远比不上达荷米亚国那么财力雄厚,荣华显赫。” “但这几年她可是被关在贵族聚集的禁闭塔里,那儿的屠夫都穿得比您好。您的打扮实在和身份不符。” 王子只是宽容地笑笑。很快,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不断向门边靠拢过来。克瑞恩重又退回阴影里,屏气敛声,变得和普通侍从无二。这并非难事,毕竟即便是在艾温斯林里,他也还是相当年轻的。 门打开了,大主教再次走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客人。国王很显然上了年纪,奥勒温谦恭有礼地对他点头致意。细看之下,国王的一头棕发几乎全变成了银白色,却化解不了冷酷前翘的下巴和那双犀利得仿佛洞穿一切的绿色眸子。他的身上有股子明显的妖姬味道。王子能看得出,妖姬的影响清楚地浮现在他的脸上,比任何伤疤都醒目。他非但不能放出光芒,好像还会吞噬光亮;他的每一面都像一个漩涡,抽走了房间里所有的欢笑、光明和快乐。他的出现激发了一阵不祥的涟漪,往房间里所有的空隙荡漾开来。王子注意到在他颈间的一条项链,他知道那就是赤隼链。 “我们又见面了,科摩洛斯国王。”王子欠身说道。 “很高兴见到您,奥勒温李埃鲁?埃斯林,”国王的嗓音嘶哑而刺耳。“现在您都是普莱利国王了。需要我介绍我的表妹爱勒?德蒙特小姐吗?” 说完他移步走开,看到她的一刹那,王子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如此激动,内心的情绪如同洪水一般翻涌起来。她和她的女儿长着同一副面孔——这张脸已经在他的睡梦里和预见到的事件中萦绕多年,那个人像影子一样在 他的生活里穿行,告诉他即将发生的一切。母亲和女儿都是一样的与众不同,相貌不俗,有好一阵子他眼里只剩自己的预见,直到泪水泛滥,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鼓起全部力气,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感情,可已经湿润的睫毛没能逃过国王的眼睛。 “大主教会在这个教堂里为你们主持仪式。你们都是圣骑士,但我不是,所以不能陪你们进到圣所里了。您可能不会相信,埃斯林陛下,我真的不想要您的命。我要的是各国之间和平共处。由此而来,我提议随这场婚姻达成一项休战协定。五年内,我们不会对普莱利发动战争。作为交换,您要应允从今往后,在普莱利不再有三个国王共治的局面。只能有一个统治者。由我的表妹在您左右辅佐,您会做得很好的。您看,这协定能不能成交?” 王子把老国王的恣意妄为尽收眼底,他竟然开始干涉普莱利惯例。普莱利国内的政权平衡还轮不到科摩洛斯国君来裁决。但王子很明白眼下的情势,如果拒绝,他的妻子就会立刻被扭送回禁闭塔的牢狱里。 “普莱利贵族不会同意这样的安排的。”王子回答,用尽最大的努力压下自己声音里的波澜。 “但我想您一定能妥善解决吧?”国王洋洋自得,一双鹰眸探究着他的反应,露出明晃晃的野心。“您还有别的选择吗?” “的确,”王子断然答道。他很清楚真实情况。只留一个国王统治整个王国会马上削弱全国的发展势头,而且不能共同统治的政局会让其他人设法寻求更大的特权和福利。一君治国还会助长嫉妒,其他渴望当权的人会想方设法来除掉他。如果先让一个小国发生内乱,那么再除掉它就易如反掌了。 “我们可以开始仪式了吗?”大主教提议道。“当然,是时候正式承认你们早先缔结的秘密婚约了。准备好下去了吗,埃斯林陛下?” “在给出答复以前,我能和我的妻子单独谈谈吗?”王子询问道。 国王看起来先是吓了一跳,继而不在意地耸耸肩,答道:“那我们到别处等着你们。走吧,大主教。我们到别的房间回避一下。” 门在他们身后被轻轻地带上了。 接下来好一会儿,房间里好像静止了。他们俩四目相对,很多话一时间无声地在空气中传递。还没等王子反应过来,那女孩已经跪倒在他面前,柔驯地把头低了下去。“请您原谅我,陛下。我已经变成了您的累赘。我不知道我堂哥会对您强加这样的条件。我真的对此一无所知。想到这会给您和您的国家带来怎样的麻烦,我真是无地自容。如果我们要延迟婚礼,我不会有怨言的。如果我们还要分开……” 王子也跪在她面前,拉过她的手,泪眼婆娑地露出笑容。“不,别哭了……我不会这么快就和你分开的。”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你不会再在科摩洛斯监牢里多待一天。你是普莱利国国母,是我们国家的合法皇后。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 那女孩看起来并没能理解他的话。从她的睫毛下滚出一连串泪珠,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困惑的。“这怎么能行呢?我清楚自己的身份。自打父亲在战场上被表哥——也就是这里的国王谋杀,我和母亲就成了科摩洛斯国里的流浪者。我在一个很穷的省份,一个很穷的教堂里被抚养长大。我不能给您财富,也没有土地和官职。现在还因为我德蒙特家族的身份,给您招来了国王的仇视。这一切都是起源于多年前您对我父亲许下的承诺。可无论从哪方面看来,此刻我都是您的负担。如果把我送回彭特塔能对你的国家有利,我绝无怨言。想想你的子民吧,王子陛下。想想看,一旦国王对普莱利的阴谋遂愿,他们将会无故承受多少痛苦呢。” 王子慢慢地,从容不迫地吻了吻爱勒的手。然后站直身子,顺势把她一起拉起身来。“你完全搞错了。我现在看着你,就像看到了一件值得拥有的宝贝,一件让所有等待都变得值得的珍宝。我想娶你,不是为了土地,不是为了金钱,也不是为了承诺。甚至都不是为了你的父亲,即便我和他的确是同盟,更是朋友。 ” 他带她走到窗前,拨开窗帘。“你看到那些山了吗?那是普莱利的漫尼斯山。要想越过它们,必经过一段无比艰险的旅程。在群山深处藏着另一个教堂——一个小小的被称作廷顿教堂的地方。你是在蒙塔尼大教堂通过了圣骑士考核,而我是在那里。教堂的大小并不重要,信仰的力量才是关键。当我向你父亲提亲的时候,你才只有十三岁。我知道那时你还没有准备好,因为你实在是太小了。自你们家族纠纷不断的时候,我就一直远远地注视你,观察你。知道吗?我是拥有先知天赋的,凭借它我看到了你的一切。” 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两手之间。“你乘船到普莱利然后又被捕都不是偶然。爱勒,你是圣骑士。如果我和我们约好要会面的大教堂沟通一下,你当时就能穿过穿越圣幕来见我。你在监牢里待的这些年都是考验——明白吗?灵力必须先考验过我们,才能交付信任。我们要抵住所有诱惑,向它证明自己的忠诚可靠。只有作出最大的牺牲,才能让灵力释放出最大的力量。” 他顿了一顿,轻轻地用手理好从她鬓角散落的一缕秀发。“我情愿为拥有如你一般的人等待。经过了这么多考验,你仍能保持初心,信守诺言。换作别人,关在塔里足以摧毁他们的意志,可你却没有。你还是那么坚定,毫不动摇。我能看到这种品质在你眼中熠熠生辉。你从不会自私地只为自己考虑。亲爱的小姐,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每一个方面,你都能胜任。你就是我想要娶的人,你就是我曾发誓会珍视的人。通过永生咒,我的愿望已经达成了。现在,你牺牲的已经够多了。我很确定的一点是,你只会跟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会一起越过漫尼斯山,就你和我。那里的树上会结出硕大的果实外荚,等着居民把它们打落,留作燃料。还有雄伟得出乎想象的瀑布,绵延不断的浅滩和大大小小的海湾,里面的浪潮会听从任何圣骑士的指令。我们会一道看过这所有的景致,有好多东西我都要与你一同分享。” 女孩的眼睛湿润了,她像是要守护珍宝一般紧紧抱住王子,靠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啜泣起来。王子拥住她,把她紧紧护在胸前,嗅着她发间散发出的薰衣草香气。他很庆幸此时她看不到自己的脸,和他脸上浮现出的阵阵情感风暴。从她还是个孩子起,他就深深爱上了她,想象着她将会长成怎样的人,深知经过这些苦难后她将历练出怎样的品格。但此时抱着她,抱着这个有血有肉的人,比想象来得强烈得多。他早已感受到心脏在欢快中发出的阵阵悸动,同时还夹杂着隐隐的悲伤。真是造化弄人,他默想到,我竟深深爱上一个即将用死亡让自己心碎的女人。这个念头带来的悲伤十分强烈,像一把尖锐的勾刺插进他的灵魂深处。她抱得愈紧,那锋芒就刺得愈深。 当她终于止住泪水,向后退开看着他的眼睛时,在她湿润的眼睛里闪动着宽慰的光。 “你担心我会抛下你。”他声音嘶哑地说着,从她的下颌抹去一滴泪珠。 她摇摇头。“不。我更担心的是自己错会了灵力的意思。我很庆幸自己当时选择听从它——并且信任它。” 王子笑笑,“好吧……那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放心。你承受这世界的恶意和怨念太久了。等你离开里奥大教堂,就再也不会回到科摩洛斯了。你会作为一名王后圣骑士,在普莱利度过余生。我们的子民已经好几代没有过王后了。”他把头偏向一边,陶醉在她的面容、她的神情和从她脸上散发出的光芒里。如果他内心里传来的低语不是那么无礼的话,他可能会觉得它们说她和她母亲都是妖姬是很可笑的。她的肌肤上没有半点文身,肩膀上也没有烙印来显示她是那种人。她的每个表情都发散出温暖、光明和活力。 他抛出那个几经深思熟虑的问题:“你知道他们怎么用普莱利方言称呼山里的那座教堂吗?” 她满怀自信地点点头。“我知道——我可是从十三岁起就开始研究您的母语了。它的发音很相似,不过音调不同。他们会叫她莉亚。” 王子笑了笑,感觉那勾刺的锋芒又深了几寸。“好美的名字。”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十一章 希乐尔 阁楼里,莉亚的头一挨到草垫子上的枕头就立刻进入了梦乡,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疲惫已经渗透到她的骨髓里,除了偶尔跳出一点有关科尔文的零星记忆——其间她总是流连在他的微笑和搂住她时的有力臂膀里——她就这样一直沉睡着,直到马丁轻手轻脚地爬上短梯,推着她的肩膀才慢慢醒过来。有那么一会儿,四周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的脑袋还停留在睡眠后的昏沉感里,马丁那张画满交叉文身的脸看起来无比陌生,甚至有些可怖。她快速眨巴几下眼睛,身体仍渴望更多的休息,这时她注意到阳光正斜照在围场里,白天的时光已经飞逝过去,所剩无几了。 “你该早点儿把我叫起来的。”她对马丁说,一边揉了揉眼睛。 马丁表情严峻,摇头道:“还好你白天没被人看见。有个狄埃尔的随从穿着皮束腰,带着他的徽章从韦赞回来了。我没见过这个人,但我知道他和弗什伯爵是敌人。” 莉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科尔文。”她喃喃念道。 马丁目光锐利而严肃,紧瞪着她提醒道:“你该集中精力完成你的任务,小姐。不要再去操心他的事。狄埃尔正在四处找你,他的手下四处打听有没有人见过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没有文身,随身带着匕首。好在你是早上那时候赶来的,马场里其他人都不在。我一直等到他们都离开这里去喝酒才来叫你。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不过别摘帽子。给——先吃点东西吧。你肯定饿了。” 她早已饥肠辘辘,便迫不及待地接过肉馅饼大嚼起来。馅饼里所用的香料不是她熟悉的那些,但吃起来十分美味,足以让她解饿。马丁又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些坚果,一块奶酪和一个吃掉一半的面包来给她。 吃完这一餐后,莉亚随着马丁下了爬梯,一起出了后门,朝早上她出来的那个隐蔽花园的方向走去。现在她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精力充沛。两人并排快步向前,一边仔细听着街边路人和行人发出的吵嚷声。 “有很多关于未来的事你知道却没说出来,”莉亚问道,看出马丁在刻意地缄默不语。 “是的,小姐。”马丁神色严峻,紧紧眯起蓝色的眼睛。 “是因为封印咒吗?是它不许你告诉我的吗?” 马丁向后扫了一眼,察看身后是否有人跟踪。“是,也不是。不是所有要发生的事我都知道,它们会以什么顺序发生我也不全知道。有时他告诉我的话十分清楚,很多时候也会无比深奥,摸不到头脑。而且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很多我都忘记了。只有几个非常重要的关键点我还记得。有些事我以为会在米尔伍德大教堂发生,却没有发生。或许它们该在这里发生吧。” 这不是莉亚想要的答案。她想知道究竟父亲留给马丁什么线索要他执行呢?在他的圣书里到底记录了些什么?她现在急切地想要找到它——借助圣球找出它的藏身之地。要是她能撤销上面的封印咒,就可以告诉科尔文真相,终结他的痛苦。但马丁警告过她,最好是先做好手头上的任务。或许这也是她父亲把圣球留给她的原因之一——他知道总有一天,她会想借圣球找到自己留下的圣书。 “这里,”莉亚说着,带马丁往能通向花园的那个浅门洞走去。他们走得十分小心,隔壁街上的喧闹声和笑声飘过屋顶传过来,可以想见其人头攒动、沸沸扬扬的景象。她推门进去,走到墙上那个隐蔽的,有灵石把守的地方前。这一次,它非但没有警告她走开,反而散发出一阵醉人的香气来迎接她。她根本感觉不到危险,只有一阵激动的兴奋。 她停下步子,困惑不解地盯着这个灵石,然后伸出手放在上面感知它的力量,想搞懂究竟改变了什么。下一刻,灵力说出了答案。一旦给出过正确的密语,灵石接纳了她的存在,就可以在它守护的这里畅行无阻。简单地说,就是它已经自动把她也归为妖姬一列,因为只有她们才能解开密语。在这块石头里,莉亚感觉到了强大到可怕的防卫力量。就好像大教堂的外入口能阻挡入侵者一样,德豪特这里的灵石也同样强大。她以意念询问灵石,想知道在从她早上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是否有别的妖姬来过。脑海里传来一个明确的答复,表示没人来过。 “怎么样?”马丁在旁边问,眼睛搜索着从她脸上略过的每个表情。 “猎物是大意的,”她回答。“可以安全通过。” 他们穿过地道迷宫,走进后面的花园里。这一次却没有上次那么幸运。花园里有一个人,他们不得不中止前进,停滞在隐蔽处,从他们藏身的灌木墙篱和树丛后观察那人的一举一动。她一直在小径里信步闲行,不知在沉思什么。日光正渐渐淡薄,但当她转过身,朝他们藏身的地方走过来时,霎时间的光线仍足以照亮她的面庞。那一头如瀑般倾泻而下的发丝搭配婀娜多姿的步态流露出摄人心魄的媚态——等到她抬起脸来,莉亚却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她的确是个美人,跟莉亚大概差不多年纪,有一双黑色的眸子和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可她实在太像帕瑞吉斯,惊得莉亚差点从藏身的地方跳出来,只想尽快逃离这里。好在她及时想到,虽然这两人五官相近,但此时她正看着的应该是王太后的妹妹,这一阵惶恐才迅速退却。那女孩沿着小径一直走下去,直到有个声音远远地从另一头靠近过来。莉亚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 “你果然在这里,”狄埃尔说道。“有人告诉我,能在这儿找到你的。” “这儿可是私人花园,”那女孩用狡黠而柔媚的嗓音说道。“是哪个姑娘把你放进来的?” “我记不得她的名字。你们对我来说都太像了。” “哦?我姐姐也是一样?” “她可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再没有和她一样的第二个女人了。” “她可还关在米尔伍德?”女孩盈盈带着笑音问道。 “你是知道的,她和我一样,没有大教堂能关得住她。在第十二夜之前,她一定会把他们全部迷倒,这一点我是很确定的。从塞姆普林弗来的那只小百灵鸟儿怎么样了?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她?我可听说她变了不少呢。” “今晚的舞会上你当然就能看到她了。你还没把我们这里的独特舞步忘到脑后吧?” 狄埃尔牵起女孩的手,在她张开的手掌心里落下一个吻。“在我们国家待的那段日子都快把我无聊死了。还是达荷米亚国更适合我。听说你哥哥,国王明天会过来,他答应过我的王子封号还算数吧?” “答应过你的一切都算数的,”她加重语气回道。“包括把伯爵的妹妹给你做妻子。我们的眼线看到过她,现在正跟踪她呢。” “她在哪儿?”狄埃尔立刻追问,声音里露出一丝急迫。 “到时候就知道了。一切都会揭晓的。走吧——我得去换衣服,舞会就要开始了。我新裁了一件长裙,你一定会喜欢的。” 狄埃尔一直拉着她的手,护送着她往大教堂方向走去。“我倒很想看看,当你穿着它在舞会上露面的时候弗什会是什么表情。达荷米亚的习俗正合我心意。我最喜欢看圣骑士心神不定的样子了。” 他们的声音渐渐飘远,只剩莉亚在原地,心底一腔怒火几乎要喷发。这时马丁突然从她胳膊肘的位置探出身来。“求助圣球,”他小声提醒她。“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儿的位置和巨蛇标记。它就在花园里的某个位置。” “这种标记这儿到处都是。”莉亚回了一句,解开小口袋的绳子,把圣球拿了出来。 她在脑海中勾勒出曾预见到的那个图案: 盘绕的两条巨蛇——燃烧着熊熊火焰。圣球好久才做出反应,好像四周围空气阻碍了它转动一般。一阵恐惧涌入她心里,深不见底,恐怖至极。他们随着圣球指向穿过花园,一边竖耳留心任何响动,哪怕是最细微的靴子拖沓声,人的叹息声,或是不属于风和树叶的存在发出的低喁声。花园的构造看起来毫无章法,似乎贯穿大教堂整个地面表层。最终,在一个绝对会让人彻底迷失的树篱迷宫里,莉亚找到了藏身其中的巨蛇标记。这里的树篱露出一段开口,里面有一个下陷的石井,入口处盖着一块石板作为遮挡。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莉亚只得在圣球里聚集起微微一点光亮好观察整个区域。这里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片黑暗。灵力的强大让她叹为观止——可它与米尔伍德那里熟悉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是一股原始的、狂暴的力量——让她突然发觉自己一文不值,令人齿冷。这股力量被牢牢锁在这里,就像一匹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发狂巨兽。她感觉到它就隐匿在石板之下。 “这里很凶险,”马丁声音嘶哑地小声说道。莉亚转头看他,发觉他的牙齿正紧紧咬在一起,整个面孔因为四周蜂拥而至的可怖气息忧心到变形。“这里潜藏着极强的邪恶力量,快去完成你的使命。” 莉亚伸出手去,放在灵石上,合上双眼,为接下来的意念之争做好准备。这块灵石给她的第一感觉像是当头一棒,力量之大,几乎立刻把她摧垮。一时间,她丧失了所有感觉,一切有关本我的意识全部消失殆尽。黑暗像沥青一般将她困在核心,她只觉得自己无法说话,无法移动,甚至连眨一眨眼都办不到。整个世界只剩下黑暗,浓重似墨,她什么也看不到。除了她的心脏在绝望中传来的恸哭——发疯一般的狂跳声,她什么也听不到。连一丝气息都休想逸出她的唇角。 过了一会儿,这种窒息般的感觉终于弥散,莉亚觉得自己又能动了,这表示那块石头已经接纳了她的存在。她似乎听到它发出一声自鸣得意的轻笑。想让我闭嘴,是吧?它好像在对她说话。我的生命之河看不见缘起,也不会有尽头。打开这道缝隙,学会我们的方式吧。我们比天上的星辰都要古老呵。要么加入我们,要么只有死路一条。我们欢迎你的到来,沦陷的普莱利国王胄。 蚀心邪灵欢快地在她身旁兜着圈子,在四周嗅来嗅去,低声呜咽,她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恶心。它们团团围住她,推着她跪倒在石板旁边,这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身边的蚀心邪灵对着她又拉又拽,密不透风地把她固定在自己的囚禁之中,害她几乎听不到灵力的低语。听起来那更像是一声喘息——在她灵魂最深处一个微细的提示。 去找希乐尔?娜梵德。 莉亚接收到这信息,领会了灵力的用意。她站起身来,迅速甩开这些潜藏在这树篱迷宫中的扭曲灵魂。接着她快步走开,跟着圣球在迷宫里穿梭,直到完全走出才停了下来。然后她看向马丁,此时的他面如死灰,脸上的浓重愁色迟迟未退。 “你看到什么了?”莉亚问道。 马丁摇了摇头。 “告诉我。”莉亚对他施压。 “我看不到,却能感觉得到,”他回答。“最邪恶的灵魂钻进了我的脑子,我碰都不敢碰它们。我的老天,这真是个令人发指的地方。”他看着莉亚,眼中波澜起伏,“你一定要结束这一切,孩子。你一定要结束这些黑暗的东西。” 她点点头。“我想,这就是我到这里来的原因。”说完,她看着手中的圣球,要它找到希乐尔。 如果不是有圣球在手,莉亚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希乐尔的所在。把她带到希乐尔房间的不再 是一扇藏在密道迷宫后的暗门,这次,路的起点就在花园里。一条掩映在树丛和灌木林里的石头阶梯,弯弯曲曲蜿蜒盘上一座独立的塔楼。在满天星斗的映照下,白塔看起来好像一只直伸到空中的巨大火把。石阶宽度极窄,显然只为少女的步法和身形设计,一路盘绕塔身,一环一环险象十足,颤巍巍呈螺旋状向高处攀升。莉亚打手势示意马丁留在塔底,然后独自手握圣球向上攀登。石梯四周光秃秃的,没有可防跌落的扶栏,莉亚爬得越来越高,不得不把身子紧紧平贴到唯一可以倚靠的石墙上。塔楼上冷风阵阵,她不自觉地打起冷战来。她绕着塔楼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腿脚也开始酸痛起来,终于爬上了塔楼楼颈,向更高处的小观景台进发。艰难的攀爬让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坚信在塔楼的最顶部一定就是希乐尔的房间。这一点毫无疑问。 随着高度的爬升和体力的消耗,每一步都变得更加沉重,她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休息,喘息,再继续向上绕圈,一周,又一周。此时,借助塔楼的高度,她得以看到整个花园的全貌,里面亮起一点一点的小小光晕,想必是已到上灯时分,有人点起了灯。她用胳膊掩住一声咳嗽,拖着沉重的身躯继续向上,脑海里不住地想这简直又是要爬的一座山,不禁又庆幸自己的腿已经完全复原。在这个地方,踏错一步就足以粉身碎骨,每迈一步都最好用上十成的小心。就这样,她的足迹绕着塔楼划过一个又一个弧。高处的晚风涨满她的斗篷,给她平添了几分因担心坠落而生的反胃感。她舔了舔嘴唇,让自己鼓起勇气,还有几步就要到了。 石阶最终和阳台上的栏杆顺利交汇。这阳台虽然不大,但足以让她在上面立稳,俯瞰脚下的整个花园。不知道这里有石梯的人,如果不仔细搜索一番,是很难注意到在阳台对角处的栏杆底下还有这样的一个入口。阳台上围有一圈石头栏杆,底下装有短而粗的石柱,相互间留有一个个窄缝隙。莉亚用手攀住栏杆边缘,翻身跃上阳台,为终于站到一个封闭空间,再也不必担心坠落而深深舒了一口气。阳台另一边有一道门,那里灯光照得很足,能看到摆着的一个靠垫椅。从栏杆边上往外望去,刚刚能勉强看清底下妖姬花园。希乐尔有没有看到过底下的花园,并且想一探究竟呢?还是她曾经尝试过,却被一一阻拦下了?还是她已经发现了能通向下面的台阶,早就鼓起勇气征服了这段路呢? 突然里面传来一阵说话声,莉亚马上背贴墙壁隐蔽起来。她把圣球装回皮带上的口袋里,一边专注地听着里面在说些什么。她该对那个女孩说什么呢?怎样才能最快地让她明白此刻所处境地的危险,说服她一起逃离这里呢? 为免打草惊蛇,莉亚等了一会儿,才探头透过门缝往屋里瞧。门虽是木制的,却有足够的缝隙,足够让她看见和听清里面的一举一动。她先是把眼睛紧贴在门缝上,看了看屋里的情形。里面有三个女孩,其中有两个像是侍女。像是侍女的那两个里有一个从房间另一头的门里走了出去,另一个还留在里面,等着侍候第三个人——莉亚希望那第三个就是希乐尔。然后她又把耳朵贴在门上。 “对,你先走吧,”是希乐尔的声音。“我要再在圣书里写点东西,一会儿舞会上碰面。不用,不要等我,我刻字是很慢的。我知道你一定等不及要去见昨晚和你跳舞的那个骑士了。” 希乐尔话里带有浓浓的达荷米亚口音,但莉亚还是一下子就辨认出了她的嗓音。 另一个女孩已经急不可待,想要去约会情郎了。很快她就紧随第一个的步伐出了门,房间里只剩下希乐尔。莉亚沉住气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确保不会再有人返回来取东西才开始行动。 她尽量小心轻声,缓缓转动门把手,里面好像卡住了,她不禁担心这门也许是锁上的。好在刚开始的滞涩过后,门无声地开了,显然合页上油润滑过。莉亚像猫一般无声地溜进烛光通明的房间里,眼前的华美一下子让她大为惊叹: 房间里有一张巨大的天鹅绒床,上面罩着薄如蝉翼的轻纱罗,旁边摆着装饰华贵、样式复古的镶金边箱箧,地上铺有新鲜的灯芯草席,薰衣草香气馥郁,令人难忘,整个房间里都染上了这种芳香。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精美盘碟,各式置物搁架,灯芯草垫子下是抛光过的大理石方砖。这里简直就是公主的宫殿,对比之下,科尔文那间远在城堡更底层的小隔间显得无比寒酸。 再往里些,有一张打过蜡的木质换衣屏风,顶上杂乱地搭着几件长裙。从换衣屏风后传出一阵索索的布料摩擦音,然后,希乐尔?娜梵德突然从屏风的边缘走出,两手正努力把一只耳环戴进自己的耳洞里,刚好和莉亚打了个照面。两个女孩怔怔地对视着,都被对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莉亚立刻对眼前的景象做出分析,猎手的眼睛瞬间就能抓住每一个细节。长裙是低领裁剪,在露出的脖颈和胸前戴有多串金制项链和珍珠项链,以填补衣料的留白。整条裙子看起来优雅而不失高贵,完全当得起其制作者的所有吹嘘,只是它与帕瑞吉斯会穿的那种风格同出一门。莉亚眼睛从下而上,一一扫过希乐尔手指上光芒闪耀的多只戒指,涂在她嘴唇上的口红,点晕在眼睛上的粉墨。最让她吃惊的还是最后一样——那就是头发。看起来,它的颜色比之前要淡很多,接近于一种淡棕色,原本的一头披肩直发,现在经过过度编绑变成弯曲状。莉亚立刻就明白了,为了赢得科尔文的心,希乐尔正在慢慢地让自己变得像莉亚一般。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谁都说不出话来。莉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现在自己对视着的是一双敌人的眼睛。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十二章 德豪特大教堂的秘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对她们俩来说,再一次看到对方都是所惊非小。不过希乐尔迅速从中恢复过来,换上一副见到救兵似的热情,“莉亚!”她雀跃地喊了一句。“我不该怀疑真能在这里见到你的。圣球带你来的?” 莉亚无法摆脱这种直觉——刚看到自己时她的第一反应并不友好。而且她感觉到希乐尔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子谄媚的气息。“看看你,”她说道,直率地看着在她身上发生的转变。希乐尔过去是那么温驯、胆小的性子——而现在,在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团前所未有的热情火焰。“你变了。” “没错!”她立马接口,迅速点了点头。“我想离开这里都快想疯了。感谢灵力,你终于来了。这是一种恩赐,莉亚,真的。”她冲上前来一把抱住莉亚,带着一股亲昵的温度紧拥住她,身子因强忍啜泣而微微发抖。莉亚偏头闻了闻她,入鼻的是薰衣草的浓郁香气。房间里的薰衣草香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 希乐尔身子退开,手仍紧紧抓着莉亚的手。“我们什么时候走?今晚?” 莉亚被她的回应搞晕了,这与她最开始时的反应完全判若两人。但是,她依然很谨慎,因为以往被人背叛的经历提醒她,现在希乐尔的友好看起来有多不可靠。“我还不确定。我们要很谨慎,这座岛四周的海潮不允许草率动身。可是,看看你现在。你真的变了好多。” 那女孩点头表示认同。“他们拿走了我所有衣物,莉亚。说是要去把它们洗过,后来却告诉我这里的湿咸气候把它们都毁掉了,然后又给了我这些。穿着它们让我感到无比羞愧,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可穿。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必须马上动身。你知道能出去的路吗?有没有法子让我们逃出去?” 莉亚无言,对她点了点头。 “你能告诉我吗?” 莉亚又感到一阵不安,她摇了摇头避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计划还在设计之中,我得先找到你,确保能和你碰面。我想如果能一早动身是最好的。德豪特这里的居民不惯早起,那时走的话能避开很多耳目。” 希乐尔激动地点着头回道:“对!对,我们一定得离开这儿。你告诉科尔文了吗?瞧我,干嘛还问这个?你肯定告诉过他了。他今天一整天看着都和以往不一样了,我还纳闷儿为什么来着。他眼睛里显露出一种充满希望的神色,我从没看见过他这样。你知道现在怎么了吗,莉亚?狄埃尔就在这儿!” “我知道——他的动作迅速得令人难以置信。他几乎是紧跟着我到的。” 希乐尔又点点头,面庞在情绪的驱使下染上一层红晕。“他带了我舅舅的话来。他要我嫁给小国王,平息七国派系间的内讧。这件事基本已经敲定,舅舅说他马上就要来了。” “他在说谎,”莉亚回道。“几天前我才从你舅舅那里来。狄埃尔是被羁押在禁闭塔里的囚犯,才从那里逃脱出来。你听到的都是他编的一套谎话。”莉亚抓住她的肩膀。“大灾难要来了,就在第十二夜爆发。只有几天时间留给我们离开了,这里将是它的第一站。我们必须得走。” “我知道,”希乐尔赞同道。“科尔文和我是一定要走的。我不想嫁给小国王。我给他们传过信了,可他们不肯相信,他们觉得关于大灾难的一切都不过是米尔伍德的大主教编出来吓唬人的故事。这里关于他的传言多着呢。德豪特大主教——他说会等到阿维尼翁先知主持大局再作理会,到那时米尔伍德现在的大主教会被罢黜,新一任大主教即将接任。你听说这些了么?” 莉亚咬着下唇,竭力把一腔怒火压制下来。“我见过他说的那个人。我知道他们会把谁扶上那个位置。七国即将分崩离析,就如同拆掉缝线后四散的碎布片一般。我们得登上离开这里的船,艾洛温。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 艾洛温在对面,连连点头,坚定地表示认同。“对,一定。但我们要先去布勒贝克大教堂。科尔文想最后去见那里的大主教一面,警告他离开。到时我们会试着劝说他和我们一起走的。还有米尔伍德的大主教,只要他身体允许,我们都一起离开。” “很好,”莉亚嘴上说着,心里依然不确定该如何理解希乐尔现在的举止言行。“有一条能出这座塔的秘密通道。” “那些石头台阶,是……我看见了。它们能通到底下花园里。” 说这话时,她眼里闪现出来的神情让莉亚再次谨慎起来。“你……到花园里去过?” “天呐,当然没有!那些台阶那么窄,连扶手都没有,想想就吓死人了。可灵力告诉过我,那就是我出逃的路,要想逃出去就要设法征服这些台阶。在花园外面,山坡底下有个树林,我听人说,那里有很多蛇,有毒的那种。不过有你这样的猎手相 伴,我还怕什么呢。而且还有科尔文一起呢。”她微微羞红了脸,浅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来。 莉亚想到一个主意,一个让她立刻产生深切共鸣的主意。“你能给科尔文带句话吗?” 希乐尔娴静一笑。“我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那你转告他,我们明晚出发。我会先去找他,然后我们再一起来带上你。我希望你在明晚的舞会上装病,然后在午夜之前回自己的房间里来。这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确保能赶在天亮前离开。到时你要遣散服侍你的那几个女佣。你能在明晚把我说的这些都安排好吗?” “可以,但我们去哪儿呢?你安排了船等我们吗?我敢肯定,他们会四处搜捕我们的。我们得保证能迅速离开。” “这我会安排的。” 那女孩热情十足地点点头,一手搭在莉亚肩膀上对她说:“我真的很感激你能来,莉亚。这份感激真的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明晚我在这里等你。我要走了,到舞会上我会告知科尔文的。我知道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了。” “谢谢。”莉亚说完,快步走回到外面阳台上。然后越过塔楼围栏,用自己敢用的最快速度走下石阶。再次登顶又将是一段艰难的路程,她提醒自己要保存一些体力——因为她不想再等一个晚上了。不管时机是否成熟,今晚舞会一结束,他们一定要离开。 等她气喘吁吁地到达塔底的时候,花园笼罩在一片黑影里。她的喘息声呼哧呼哧地在耳朵里回响,嗓子干得快要冒烟,急需一杯喝的来解渴。她等了一会儿,努力让呼吸不再那么急促。这时,一个黑色的轮廓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马丁的声音里满是责备。“我能清楚地听到你的脚步声,”他毫不留情地批评道。“太大意了。” 莉亚看着他摇摇头回道:“没那么多时间了。我们必须今晚行动。” “太仓促了。”马丁提醒她。 “你说的或许不错,但我已经不相信那个女孩了,她变了。” “跟我说说。”马丁语调平和,但莉亚听出了他嗓子眼儿里隐藏的一丝低吼。 莉亚开始沿着石板路走起来,示意马丁也跟上来。“她看起来就像帕瑞吉斯,穿着和她一样裁剪的长裙,戴着同样的首饰。” “她戴了魔石吗?” 莉亚摇头。“就我看到的,没有。不过王太后是把自己的藏在一条项链里,希乐尔戴了好几条项链。她把头发的颜色变了,样式也不一样了,整个穿着都是达荷米亚的风格。我怕滞留在这儿的这段时间把她腐化了。我们最好今晚就离开,她好像等不及要走。” “为什么?”马丁问道。他的声音再次阴沉下来,好像很绝望。 “因为狄埃尔在这里,还说她应该嫁给小国王。” “我的老天。”马丁只是轻轻回了一句。 莉亚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也是你不能告诉我的一部分?” 他直直地盯着她,现在虽是黑夜,五官却十分清晰。“继续说下去。我们为什么要今晚就动身?” “我要她去告诉科尔文我们明天出发。如果她不可信,就一定会设下陷阱等明晚我去找科尔文的时候把我抓住。我没告诉她你和我一起来的,如果你能把科尔文带出来,我就可以去找她,然后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自己,孩子。你怎么办呢?”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激动。 “等他们找到安全的地方藏好后,我就可以去做我该做的事了。到时我会去警告德豪特大主教有关大灾难的事。我已经告诉科尔文有船等在韦赞了,我们到那里会合。” 马丁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乍看之下,这是个完美的计划。可仔细来看,出岔子的可能太多了,几乎是很有可能。但有一点很好,赶在她算计你之前先下手为强。这是像艾温斯林一样的思维方式。” 听到他的表扬,莉亚心中涌起一股骄傲的暖流。“你觉得狄埃尔为什么要说谎呢?很显然他不可能自圆其说。德蒙特是不会来的。” 在他们走近墙上隐蔽着的入口时,马丁转头看向莉亚。门为莉亚打开,她引着马丁走进里面。等到石门关上,莉亚拿出圣球,里面再次发出光来。 “等你到科尔文那儿的时候,光线不会太亮。昨天晚上我看到他只有一根蜡烛。所以你要记住再回到这扇门的路。” “还是我教给你怎么走出米尔伍德底下的迷宫的呢,孩子。我想我能办到的,带路吧。” 她用圣球指出方向,迅速在密道里穿行。“为什么狄埃尔会这么做呢?” “他出此一招必定是掌握着我们不 知道的情报,”马丁回答。“王太后精明得很。或许他就是在等她让德蒙特倒戈。如果能这样的话,联姻就能照他所说的举行了。” “可德蒙特是个圣骑士。”莉亚说道,马丁的话不禁让她产生一丝担心。 “圣骑士也是会屈服的。圣骑士也会被疑虑所困扰的。这边转弯。半路上我看到一块石砖破裂了,是个不错的标记。但是一个精明的猎手总是有备无患的。”说着,他从腰上系的口袋里拿出一大块白石头,用它在墙上画了一道。“白垩石,从悬崖上捡来的。”他解释道。 他们继续在通道里走下去,迅捷地在隐蔽的密道里穿梭。莉亚想到上一次的路程是多么曲折,好在有圣球为她提供光源和安慰。她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它,在黑暗中要找到方向会有多困难。马丁的确很有经验,想到在墙上留下白道子来指路。 “是的,”马丁仿佛洞悉一切,接着说道:“狡诈的狄埃尔给狡诈的女主人当差。可得小心他的谎言。世界上翘首等着听好话的傻子比比皆是。用心险恶的人就会利用这一点。” “看起来你很了解他,”莉亚说道。“你对他的描述分毫不差。” “我不认识他,但我了解他们这一类的人,他是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只要得不到他想要的,他就会把这叫作不公平。愤怒会不断壮大自己,直到从内里把他整个毁掉。一个智者有次把他圣书里的一句话告诉给我:‘林由木成,引火焚身。人之有力,怒由心生。以财为引,怒气渐增。’人拥有的越多,却会觉得自己有的越来越不够,这难道不奇怪吗?人的贪婪心是永远填不满的。” “这边走,”莉亚一边引路,心里还在思索着他的话。她想到了奥古斯丁大教堂的主教。他自己有一个那么富有的教堂,还有很多她连见都没见过的精巧珍宝,可他还嫌不足,一心只惦记着米尔伍德和他自己所虚构出来的财富。她不禁长叹一声,很想马上就回到米尔伍德,希望现在那里的一切还没有变得不可收拾。 他们走到了这条密道的尽头,莉亚按动门闩把门打开。房间里果然如预想的一样,里面空无一人。现在科尔文应该和希乐尔在一起,由她转述莉亚的计划。他应该会想她是否会如前一夜一般正在房间里等着自己。昨夜的记忆无比鲜活,一想起来还是会让她心潮澎湃。布勒贝克大教堂是他们的目的地,是他们俩即将成婚的地方。 在马丁查看整个房间时,莉亚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在看完这里的简洁与朴素后,马丁赞许地点了点头。 “谢谢。”莉亚说着,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袖子。 马丁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为你骄傲,小姐。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着,有我在。”他声音哽咽,勉强压住这阵激动,眼睛里盈满泪水。“他也会为你骄傲的。”他的话中断了,下巴紧紧地合在一起。莉亚看得出他正在努力挣脱自己的舌头——却无法再说更多。 她上前紧紧抱了他一下,吻了吻他胡子拉碴的脸颊,然后迅速溜回密道,焦急地想要尽快返回塔楼,等着希乐尔回来。她会用尽自己所能用的所有方法劝那女孩离开,但如果她还是执意不走,就只有把她打晕然后绑在房间里。 莉亚满心疑虑,一路上无比谨慎地回到了妖姬花园。 莉亚来了。她竟然如此轻易地找到了我们。不过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再见到她。大主教说过的,虽然他的原话很隐晦。他说,在我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前,会有一个看似无法逾越的障碍横亘在我和那样东西之间。而莉亚就是威胁我和科尔文幸福的人。我一直希望她能远远的,安全地待在遥远的地方,然后等到下次见面时我和科尔文早就木已成舟。但现在她竟然找来了,翻山涉水地来救我们。我知道她一定会恨我从她身边抢走科尔文。可她根本配不上他。一个贱民能嫁给伯爵,想想就可笑。如果我也仅仅是个在塞姆普林弗大教堂里长大的贱民,我绝不会像她那样不知廉耻地追求像科尔文那样身份的人。 一想到她,我就会想起科尔文把我丢在墓地里去救她的那个可怕早晨。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在乎他。而由于莉亚的存在,他有多不可能回应我的爱。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当我看到她受伤的那一刻,心里是无比欢愉的。我甚至暗暗地希望她死。可她并没有死。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幅画面,一次又一次循环播放。我看到自己在往她的坟墓上摞石块,亲手把她埋在一个土堆下面。科尔文在我身边。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我猜石头就是标记,它们是隔断,是壁垒。就是说我一定要帮科尔文埋葬他对那个女孩的喜欢,这样他才能做他该做的,回应我的爱,在乎我。有人来了。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十三章 狄埃尔的卧室 等莉亚爬到塔楼外面的旋转石梯最顶部的时候,两条腿已在极度劳累下不堪重负,跳痛不止。晚上气温骤降,塔楼上风很大,好像随时可以把她从台阶上掀下去。她努力集中精力,爬上最后几个石阶,再一次到了阳台栏杆的位置。这时已经接近午夜时分,等她抬起手臂扳住阳台边缘,将整个身体翻过栏杆站到阳台上时,感觉到汗水正顺着腹侧肋骨的沟壑直淌下来,耳朵里回响的都是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她等了一会儿,让自己稍作休息,平复心脏的狂跳。很快,如果她的计划奏效的话,科尔文和希乐尔还有马丁就可以离开这里,随着海潮一起无声地溜走。而她还有任务要去完成——面见德豪特大主教,传达她的警告。圣球会再次带着她走最安全的路到他那里,再从最安全的路离开。她想尽快到达韦赞,从那里登上浩克号,和其他人一同离开。德豪特大教堂总是给她各种黑暗的念头。有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东西就藏在这堆石头里。 阳台上的门关着,她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光——有几只蜡烛还点着,整个屋子里暗影幢幢。这就说明屋子的主人还在舞会上纵饮狂欢。莉亚伸手一推,两扇门页无声地开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她的心里一下子充满勇气,因为这样便有时间仔细搜索整个环境,了解希乐尔在大教堂是如何生活的。但最重要的是,她要先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 一走进房间,最先吸引她注意的就是附近的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一部打开的圣书,旁边摆着各种刻版工具,还有些散落的细碎金铜刨花。是这本书把她吸引过来,还是它旁边那簇在光亮表面反照出闪光的烛焰呢?莉亚来不及多想,便不自觉地走了过去,看着书上刻着的形形色色的文字,却无从得知任何一个的含义,在她心里翻涌起一阵强烈的忌妒。这本该是她坐下来学习的地方;学会认字一直都是她的心愿。她眼睛紧紧盯在书上,感觉一股冲天的憎恨几乎要将她吞没。这种感觉十分强大,不停在她身体里发酵,沸腾。她开始嫉妒希乐尔,嫉妒她和科尔文一起度过的那段日子。摆在眼前的桌子所用木料都经过高度抛光,显然是由手艺精湛的匠人所为。地上铺着的块砖闪闪发亮,纤尘不染。她一生却是住在大教堂的厨房里,与自己本该拥有的宫殿失之交臂。嫉妒暗暗地汇入悔恨之中,更加大了这股力量。 为什么这些感觉会如此强烈呢?最近她并没有对自己的成长环境想得太多。而且她从没对自己是在米尔伍德长大而感到遗憾,反倒是离开大教堂会让她思念不已。那现在的嫉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黑暗的想法开始暗潮汹涌了呢? 几乎像是在应答着她的这个问题,莉亚感到灵力对自己发出了警告——那是因为这些想法不是她内心里的想法。它们都来自于外界。 莉亚转过身,一双闪着银光的眸子从黑暗中靠拢过来。又是一双。还有一双。房间里共有六个这样罩在黑色斗篷和黑色长袍下的人。她之前见过他们。莉亚的心猛地一沉。德豪特曼达找到她了。 她陷入深不见底的恐惧之中,如潮水一般淹没其他知觉,如黑夜一般压抑,和她在普莱利群山遇到过的那个野兽一样恐怖。他们早在这里设下了陷阱,坐等她来自投罗网。 莉亚转身逃跑。她迅速飞奔到窗边阳台上,赶在他们行动前,还有一丁点宝贵的时间留给她脱身。现在她知道,塔楼底下一定有士兵在张着网等她,但下去用拳头和刀剑对付一群士兵总好过留在这儿,在这些德豪特曼达用来攻击她的强烈情感下苦苦挣扎。夜晚的微风亲昵地抚慰着她,可她现在心跳得像脱缰的野马,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就在她把手支撑在栏杆边缘马上要发力跃过障碍时,惊恐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构成楼梯的石块都不见了。现在下面只剩下一面赤裸裸的塔楼城墙。 在完全惊慌失措,头脑发狂的一瞬间,莉亚甚至在想自己该不该直接跳下这窗台,一死了之。那些石阶去哪儿了?这个问题让她注意到了这里的灵石——石头地板的一处浅浅的下凹里躺着一枚两条交缠的蛇形图案。这可是妖姬的塔,原来自己的行踪并非像表面那样掩过了他们的耳目,这是给她设的圈套。圈套故意留下一条豁口,就是为了诱她深入。 马丁!他也会被困在大教堂里的。他们都被困住了。 一排闪着光的眼睛已经绕着阳台围成一堵墙。中间那个男人发了话,话音里是浓郁的达荷米亚气息。 “欢迎前来,孩子。你接受符水仪式了没?”这就是前天她和茹旺在海滩上遇到的那个人的声音。 她试着抵挡如潮般袭来的情感冲击,但他们六人合力,她绝不是对手。 他们三人打头,三人殿后,裹挟着莉亚从塔楼内部的楼梯走下去。现在除了直接从楼梯井中间纵身一跃,再无其他方法可以逃脱。火把在塔楼内墙上的支架里熊熊燃烧,支架都是铁打的,经过捶打呈现盘曲蛇形,从每一张嘴巴里都喷发出火焰。看到这些,莉亚忍不住要发抖。空气里的燃香味浓到令人腻厌。她想起在奥古斯丁大教堂也闻到过这种气味,一样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一样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厚重香料味。 当他们走到塔楼基底层的时候,尽头出现一扇巨大的木门。德豪特曼达打开门,脚步不停地押着她沿门后的长廊继续走下去。 “把你的头发遮好,”其中一个人命令道,指令里夹杂了灵力的作用,对听话者有完全不可抵抗的引诱力。莉亚只得 遵从,带起了后面的兜帽。 现在她怕极了,大脑早已拒绝运转,好像德豪特曼达用极度的恐怖层层挟持了她的思路,她整个人都精神涣散,无法聚焦到任何一点。看不到脚底走过什么路,数不清到底经过几扇门。她不知道现在已经走到大教堂里面多深的位置了,只见每一角落都装饰得高贵典雅,美丽的天鹅绒褶形布帘和古色古香的各式绣帷锦上添花。形态各异的基座和金蚀刻装饰俯拾皆是,只觉满眼只剩所费不赀的浮光掠影。 在一道门旁,他们停了下来。领头的人在上面敲了敲。 莉亚做好即将面对德豪特大主教的准备。她命令自己坚定起来,但身上的颤抖怎么也止不住。绝望在她心底隐隐作痛。马丁能逃出来吗?他会来找自己吗?还是德豪特大主教现在也正在等着他? 门打开了,但莉亚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一堵黑色的斗篷人墙阻挡了她的视线。 “我们抓到她了。” 里面响起的是狄埃尔的声音。“把她留下来。” “大主教要和她说话。” “他会有机会的。把第一个和她交谈的机会交给我,你们会得到一笔赏钱的。趁大主教还没来,先让我和她说几句。都下去吧。” “如您所愿。”随着一声简慢的回答,人帘自动分开,莉亚看到狄埃尔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只高脚杯,衬衣领口大敞着,露出里面汗津津的胸膛。那一头桀骜的头发还是跟她记忆中的一样,再看到他,莉亚仿佛被一道恐惧击中。上次他们面对面时,她不顾一切想要了他的命,最后却被他所杀,险些丢掉了性命。 对狄埃尔来说,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很有趣。“进来吧,莉亚。” 德豪特曼达让开一条路,莉亚从中走过去,进了房间。狄埃尔在她身后把门关上,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他似乎在闻她身上的味道。这让她感觉全身的皮肤都紧绷起来。 “你渴吗?”他主动问道,说着把酒杯举到唇边,从中呷了一口。她能闻到他喘息之间散发出的苹果酒香味。 这是一间卧房,里面没有窗,让她想起大主教宅邸里给马尔恰娜和希乐尔睡觉的那间小屋子。房间里有一个壁炉,一张巨大的罩顶床。顶上面积庞大的天鹅绒帐子分开着,露出里面凌乱的床垫和四散的毯子。他的剑,就安置在旁边的一支软垫支架上。 “我不会喝这种苹果酒的。”莉亚说着,微微侧身密切注视着他。 狄埃尔在房间里悠闲地踱了几步,走到桌前,再啜了一口才把酒杯放在上面。“那洗个澡如何?我正要去洗澡呢,门就被敲响了。你太脏了,莉亚。像你这样动人的女孩应该穿着柔美的长裙,而不是这身猎手服。要不要我去给你拿一条长裙来呢?” 他的无礼让莉亚怒不可遏,立刻转身盯着他说道:“你想找马尔恰娜,我知道她在哪里。” 狄埃尔笑了笑,脸上露出渴求的神情,眼睛在愉悦中变得弯曲狭长。“你当然知道了。我肯定,你在科摩洛斯那座城堡纵火的时候,她就准备动身去米尔伍德了。说真的,莉亚,这太不公平了。我可是很喜欢那座城堡的。”他故意夸张地叹息了一声。“现在已经不是马尔恰娜下落的问题了。问题是她下一站要去哪儿。她和其他一些人都会被送去普莱利的一个大教堂。是哪一个?” 莉亚舔了舔嘴唇。“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我知道你会说的,时间问题。”他再次举起酒杯啜饮一口。在他眼睛里,强压的怒火开始冒头。“为了你好……我是说为了弗什好,我希望你能早点松口。反正你一定会说出来的。终有一刻,你会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在这一切都结束以前,你就会归顺我们的,亲爱的。所以为什么不直接跳过这些不愉快呢?你现在已经跑得够远了,但别忘了,我也是个猎手,我还是把你抓住了。不妨识趣一点,承认你被捉住了,现在的自己毫无还手之力,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把你从这个地方解救出去,除非你同意加入我们的事业。在米尔伍德的时候我就给过你这样的机会,不过当时你一口回绝了。现在,我依然保留这个机会,并且愿给你提供最宽松、最适合的条件。加入我们吧,莉亚。要么这样,要么还有别的方法,结果都一样。” “加入你们?”莉亚反问道,几乎要滑稽的笑出声来。 “我是认真的。看看你的样子,姑娘,到处都是泥巴点,脏得要命。在这片土地上到处奔波,累得像条狗。看看那边的浴盆和清水。难道它不诱人吗?你可以先洗澡,我们一边再谈谈。我保证我不会偷看的。至少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下有关你投靠我们的条件,有很多好处可以供你选择,以物易物。来吧,莉亚。脱下你的斗篷。” 她一动不动,眼睛直视他的脸,低沉而充满厌恶地挑衅道:“你就是这样向瑞奥姆求爱的吗?” 狄埃尔眼中彤云翻涌,里面是他强自压抑下的欲望。她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酒了。“那就随你好了,像只猪一样臭着吧,”他兴致全无,淡淡地回道:“我可没有多少时间陪你耗,所以最好尽快打消你所有无谓的希望。这也是王太后计划的一部分。米尔伍德第十二夜就要沦陷。她现在还在那里,莉亚,正紧锣密鼓策划着推翻它。在我戴着镣铐被送到科摩洛斯那天,计划里的一切都全面就绪了。你真觉得我被关了很久吗?” 他向她靠近过来,眼睛里褪去了所有尖酸的幽 默色彩。“大教堂里有一个叛徒,莉亚。大主教就要被背叛,为之送命了。德蒙特已经死了。实际上,他是被毒死的。这我是知道的,他的死已经是事实了。大主教就要为他的死和谋杀国王顶罪,而另一个大主教已经跃跃欲试,即将填补这个空缺。这些都会在第十二夜前完成。各地的大教堂都已经沦陷了,莉亚。所有的圣骑士都会被杀死——除了他。弗什会留下来。但条件是我要得到马尔恰娜。如果她消失在普莱利的丛林里,弗什就会死。他会死得很惨,莉亚,我向你保证。到时候相比之下,德蒙特一族的死会更像是一种恩赐。那些不接受符水仪式的人下场都会很惨。我自己已经受洗了,你也会的。但我们不止想要你接受符水仪式,莉亚。不仅是这样。你还有一个特殊使命。你能懂我的意思吗?米尔伍德要沦陷了。那些你十万火急赶着送来的愚蠢警告不过是些假的,空的圈套。就如你所预言的,大灾难是要在第十二夜降临。但它带来的是圣骑士的毁灭。他们的力量已经失效了。那群相信人必须要善良,诚实,自我牺牲还有那一堆废话的蠢蛋将一个不剩,统统灭绝。我受够了这些蠢话,莉亚。”他的身体在愤怒中发着抖。“早在布勒贝克大教堂的时候我就受不了了,那会是最后一个被焚毁的大教堂。” “这就是你这么做的原因吗?”莉亚毫不示弱,主动向他靠得更近,扬起下巴逼问道:“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在布勒贝克大教堂学的那些东西是吗?是因为那条为了掌控灵力,必须牺牲部分自我的规定吗?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狄埃尔。”在她体内,灵力逐渐翻涌起来,源源不断的词语要从她嘴边挣脱出来。“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不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自私自利却不带一丝羞愧。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科尔文的妹妹不是自发地爱你,因为你的真实面目,她永远不会接受你。你所有的愤怒都是针对这个世界的不公平。你……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儿;你……一个有着得天独厚的剑术天赋,能言善辩的贵族;你……一个拥有了一切可能拥有的东西却依旧不满足的贪心人。你有想过得到马尔恰娜真的能让你快乐吗?你觉得,得到她就能让你的一切愤怒烟消云散吗?” 狄埃尔冷眼看着她,眼角在一片冰冷中紧缩起来。 “听我一句劝,狄埃尔。大灾难要在第十二夜爆发。不是因为符水仪式,不是帕瑞吉斯在策划的一切。相反,它正是她策划的种种带来的恶果。它会以一种可怕的疾病的方式毁灭这些土地上的所有人——所有男人,所有女人,所有孩子。它真的是一场灾难,真实的会爆发的灾难。现在是离开的最后机会,再不抓住时机,一切就都来不及了。”莉亚带着最后的挣扎望着他的眼睛,希望他能看到那里的急迫。 他的脸上还是不为所动,写满狐疑。“你怎么能传言灵力会做出这种事情呢?它有什么权利审判人类,毁灭人类?是谁给它的这种权利?不,莉亚。你才完全错了。灵力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是哪一方势力能让它屈服,它就能被哪一方控制。” 他又走近莉亚一些,显露出怒火中烧的神情。“到目前为止,那帮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为了确保自己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能永远统治世界,一直操控着它。为了让所有人都接受应由他们永久掌管灵力的现状,他们对每个人横加指责,折磨不休,把大家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种日子已经够久了。你是个贱民,所以是不会真正明白这一切的。‘诵读远古圣骑士流传下来的话,他们将秘密代代相传,一丝不苟地将其抄记在一本又一本圣书之上。’可那些不过都是谎言,莉亚。任何人都能控制灵力。哪怕是贱民,哪怕是你。未来是属于我们年轻人的。只有那些有远见、有人的七情六欲的人才能掌握未来,不是那群走路颤颤巍巍,一心只想管束后辈压制后辈的老古董。到第十二夜都会结束的,莉亚。他们可耻的统治就快接近尾声了。在你离开德豪特大教堂之前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一切。我可以保证。你会看到我所说的一切变成现实。你会看到,不会有所谓灵力来拯救你。没有灵力会严惩这片土地。不——你会看着我们利用灵力给这片土地做一次清洗——以火来炼金,一向如此。你会活着看到这一切的,莉亚。当你见证了这些之后,你会加入我们的,因为这是你唯一一条可以离开这里的路。如果你不加入我们,就只有死了。这次,你可不会像上次那么幸运地以晕过去了事了。” 莉亚觉得狄埃尔身上好像有一层由怀疑和愤怒织就的固执的壳。无论自己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他早就过了能听进去她忠告的时候了。 灵力却还是要她说下去。她看到它在自己脑海中绽开,像正午的阳光一样清晰夺目。 “错的人是你,狄埃尔。”莉亚无可奈何地摇头说道。“等你变成七国之中唯一的幸存者,你就会明白我的话。你会孤独终老,狄埃尔。你会被遗弃在这里。记住我的话,你会是这里最后,也是唯一的一个人。” 这番警告换来一声不屑的冷哼。“你真是疯了说起疯话来了。”他忍着笑自言自语道。 门外又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趾高气扬,对她笑着说:“看样子,德豪特的大主教想要对你介绍自己了呢。”他再次举起高脚杯,长长地,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等你受够那番毫无意义的折磨,说出那个词,你就会被再带到这里来。那时候,你或许就会接受我那洗个澡、喝杯酒的提议了。”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十四章 阿尔马格的复仇 德豪特大教堂的主教竟然如此年轻,真是出乎莉亚的预料。她原本预想中的是个和米尔伍德大主教那样上了年纪的人——一头银发,长着浓密络腮胡。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有着浓密胡桃木色的头发,只有鬓角染上了点白霜的英俊男子。这人有一对凌厉的淡褐色眸子,带着几乎可以被定义为赏心悦目的笑容。身穿一套正式礼仪用的黑色斗篷和黑色长袍,上面有金丝和柔软动物毛皮装饰边缘。 此刻,他正专注地透过那双犀利的眼睛看着,或者说是凝视着她。有好一会儿,那种探究的眼神好像在说,除了她,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一般。这种注视让莉亚全身结满冰碴。她从没遇到过像他这样在灵力方面如此强大的人,好像他就是向外发散灵力的中心源。但她也注意到,实际上那个源头把她身上的灵力已尽数吸干。好像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排山倒海一样榨取所有靠近他身边的生命力。有了他的存在,德豪特曼达也显得微不足道。莉亚连连退后,他的存在像着了火一般让她不敢近身。 “把她带到地牢里。”他用一种简洁、平静的声音下达了指令。 这时她眼角瞥到了狄埃尔,他正站在一旁,心照不宣地对她笑着,故意点了一点头,好像最后一次向她发出邀请一般。莉亚恨不得上去一脚踩断他的脚骨。如果不是德豪特曼达立即走进屋来,用那股压倒性的力量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住,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随后,她被押着走进城堡内部,像直往一个漆黑的洞穴走进去一样,沿途偶尔冒出蛇形火把架喷吐一团火焰,像是黑幕上的一块小污点,照亮一小块路程。辗转折腾到现在,莉亚又饿又累,全身无力。随着一步一步向前,她在这个黑暗的洞里陷得越来越深,恐惧不断啮噬她的精神,心像打铁的锤子擂在下面铁砧上一样轰鸣作响。现在,这里连一点灵力的残余都感觉不到,只有大主教身上一如既往的强大存在。他那里散发出的灵力简直刺目,却不过是一种假象,不过是一圈似乎掩盖住他真实面目的假的光晕。她眨了眨酸痛的眼睛,看着他纹丝不乱的严整发型,手上戒指的光洁表面,而那身衣服显然是莉亚所见过的最昂贵的一套。 前面,一个巨大的铁栅门张开大口,这时她听到长长的一阵尖叫。是一个极度痛苦的男人发出的声音。惊悚凄厉,让她忍不住浑身发抖。她听出了疼痛——那种撕心裂肺难以抑制的痛楚惨叫。等这一阵尖叫平息后,她听到那人呜咽着用普莱利方言发出的吼叫:“老天有眼,我会把你们都杀死!你们都该……”紧接着,威胁的话被另一波尖叫打断。 是马丁。 里面雾气缭绕,完全笼罩在不知什么的烟里,闻起来有什么东西烧焦了。这是一种尖锐刺鼻的气味,一种她完全陌生的气味。莉亚的心在绝望中坠到谷底。 屋子里有三个男人,其中两个是德豪特曼达。在正中间有一块灵石,莉亚看不清它的样子,却能看到那张坑坑洼洼的表面上散发着灼热的红光。在它面前跪着身带镣铐的马丁,双手被人抓着生生按在滚烫的石头上,冒出一阵白烟。这块灵石一如她才在花园树丛里看到的那个,都是黑化过的,病态却熊熊燃烧着的邪恶存在。一旁的刽子手把马丁的双手紧紧压在上面,他在痛苦地哀嚎。 莉亚气愤到极点,浑身发抖,抓在她胳膊上的几只手箍得更紧了。她试着用自己的意念去镇压那块石头,可它不听她的指令。悲痛之下,她把牙关紧紧咬合,看着马丁如此痛苦,她像脱离水的鱼一样头脑发热,无法呼吸。愤怒抢走了她所有的意识,让她的大脑一片漆黑。 但莉亚下意识地胳膊猛一加力,腾起一脚狠狠跺在抓着她的一个德豪特曼达的脚上。趁他尖叫,被疼痛分神的功夫迅速把一侧的胳膊解脱出来。然后用刚挣脱束缚的那只手打在另一个的颈前咽部,那人吃痛,发出一阵干呕声,手上立马松开力道。一被放开,莉亚马上冲过去解决抓住马丁的那两个人,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一直都在房间里监视一切的第三个人。他从背后擒住莉亚,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下一秒她就被脸朝下地按在了地板上方,胳膊以超乎生理限度的角度别开身体,痛得她忍不住哀嚎起来。 “谢谢了,克辛,”大主教说道。因为一侧脸颊被紧按着贴在地板上,她只能看到他脚上那双衬着毛边的靴子。“把她的手脚都铐起来。狄埃尔说得没错,她果然和那个一样的不好对付。把她的武器都夺下来。” 莉亚想要挣扎,可胳膊上传来钻心般的痛让她无法再做它想。克辛一直把控着她,直到有人拿来锁链。他们先是除去她的靴子,铐住她的脚踝。接着扒下她的皮护腕换上铁锁。然后又拿走她的背包,匕首,短剑,这期间她不停挣扎反抗,却无法逆转局面。有人解开她腰带上系着的那只小口袋,拿出里面的东西。 “啊哈,一枚十字圣球!”大主教发出一声轻呼。“真讨人喜欢啊。正如我们所掌握的情报一样,你的确是天赋异禀。太棒了。把另一个贱民丢到他的牢房里去,我来跟她谈一会儿。 ” 莉亚被人粗鲁地扔在地板上,肩膀仍在刚才的疼痛中隐隐抽搐。她呼吸急促,拼命把眼角的泪水挤干。他们把马丁拖到一扇铁栅门前,就势把他丢进门里。 “你们下去吧。”大主教心情不错,语气明快地说道。 “小心点儿,”其他人警告他。“不要放松警惕。” “克辛会保证我的安全的。他就是训练来杀圣骑士和猎手的——哪怕是普莱利的猎手。”其他圣骑士都走出房间,门从外面带上,然后上了锁。 大主教朝莉亚靠近过来,莉亚一步一退,那种他一靠近,所有光明和美好都会被抽走的感觉让她心寒胆战。克辛在阴影里束手旁观,眼睛始终不离开她半寸。莉亚扫视四周,六面体的房间里五面墙上都有铁栅条焊成的门,还有一面是他们刚才走进来的方向,门由坚固的钢材打造。透过一扇栅栏门,莉亚看到马丁瘫倒在地,浑身发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你带着它的唯一解释,”大主教手举着那枚圣球,开口说道,“就是你能掌控它。孩子,你在灵力方面很有一套。在这里,这一点足以让你平步青云。” 莉亚默不作声,再次咬紧牙关,充满恐惧而又厌恶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蹲下身子,上身低伏凑近莉亚的脸,好把眼睛聚焦到她的眼睛上。那一瞬间的黑暗让她头晕目眩,止不住要发抖退缩。她的胳膊被沉重的枷锁困住,不得动弹。“我知道你是谁,”他说。“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她不禁紧张起来,他的话让她无比震惊,但仍让自己保持警惕。“是吗?”她问道,心中疑惑封印咒是否也会阻止他说出真相。 “米尔伍德大主教都跟你说过什么了?还是他根本没告诉你?” 莉亚保持沉默,一直等着他先开口继续下去。她慢慢地挪动身体,离他越远越好,直到身后的冰冷的铁门紧紧挤着她的脊梁骨。 他站起身来,人影阴森地笼罩在她的前方。在他的影响下,莉亚心里和灵魂深处每一丝温暖和善良都化为乌有,每一点仁慈或爱都慢慢破灭。地牢在灵石的烘烤下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但莉亚却止不住要打冷战。 “阿尔马格认出你了,”他声音很轻,几乎是一种友好的腔调。但它带给莉亚的感觉与友好毫无关联。“我也亲眼看出来了。你是德蒙特家族的人。擦掉脸上的脏灰的话,你和你的祖母五官很像。颏部的坡度,微笑时脸上露出的那种聪明相。你是德蒙特家族的人,孩子。这点是显而易见的。”他再往前几寸,眯缝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真是怪事,盖伦?德蒙特怎么会认不出你来。不过那个人总是自以为是,目空一切。对,孩子——你是德蒙特家族的一员。他们跟你说你多大?你的命名日是哪天?” “我快十六岁了。”莉亚谨慎地回道,心中充满疑惑。 “不对,你已经十八岁了。至少是十八岁。在你被抛弃在米尔伍德之前至少已经过了一岁生日。不过还是太小,记不得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母亲。你的父亲也是德蒙特族人,是个才干卓越的勇士。他是塞弗林?德蒙特的长子,父子二人在梅思福一役中双双丧命。在他们之前到普莱利国,想同圣王结为盟友的时候,你父亲爱上了一位皇宫里的女子,就是当时普莱利贵族的侍从女官。她是个妖姬。” 莉亚身子明显地缩了一下。 “你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因为你本身就是圣骑士,研习过圣骑士的专修学问。后来,女官背叛了自己的爱人,所有妖姬都会背叛爱人的,这是她们的本性。她的背叛让爱人在梅思福送了命。可那时候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也就是你。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没人知道你被生了下来,没人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出世的。你是被故意送去米尔伍德的,孩子。你就是被送去毁灭那里的。” 他的笑容冷酷而残忍。“你在灵力方面天赋过人,这点我从你身上能感觉到。你在利用灵力方面的潜能只开发了冰山一角。所以你看,孩子——德豪特大教堂欢迎你。嘎咕怪石允许你通过,因为它认出在你血液里流淌着一部分同样的血统。你已经背叛了艾温斯林,背叛了米尔伍德大主教。很快,你也会背叛科尔文?普莱斯,那个爱你入骨的年轻人。等你完成这一切,通过了妖姬考核,就能充分发挥作为艾利什姬迦勒女儿的全部力量。你能学到这里所有的毒药和它们的诸多用处。毕竟,这里有五花八门的蛇种,每一条都带有足以控制人思想、意识和行为的毒液,轻轻咬人一口就能实现。就是靠这个,你母亲在普莱利王子的年轻妻子产下第一个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艾洛温后杀死了她。背叛是遗传在你骨子里的东西,孩子。所有贱民都有这种遗传,这就是他们不能学习的原因。”他轻声笑了起来。“高登?彭曼,真是个可怜的傻子。就是因为信任你,他最终毁了自己。” 莉亚的胃里绞动着怪异而充满矛盾的感觉。刚才这番话在她脑子里刮起一阵如风暴般铺天卷地的疑惑,但她依然坚信自己知道的一切才是真的。这 些话里有些东西是真的,虽然她察觉到这点,但真相和谎言像金粒掺杂着沙子一样,难以辨认。莉亚决定不再费力辩解,直接在脑海中关闭了那扇允许它们通过的大门。他就是想污染她的思想,在里面播上怀疑的杂种,这样灵力就会抛弃她。等她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时,他好趁机操纵她的情感。 她想起了自己的职责。 “我给您带口信来了。”莉亚说道,勇敢地正视那片威胁着要吞没她的虚空。 大主教动了动嘴角,好像她的勇敢对他有所打动。“又是关于大灾难的警告,孩子?说实话,这可太让人心烦了。” “您可以觉得它心烦,但真的就是真的,”她回道,“它最先袭击的就是这里,就在德豪特大教堂正中心。然后从这一点扩散,直至席卷每一寸领土。这是给您的最后警告。” 大主教看着她,脸上一副听到笑话的表情。“那是谁告诉你大灾难会来的?嗯?” “一位大主教,”她回答。 “哪个大教堂的主教?你知道的,这儿的教堂太多了。不管怎样,我要先判断你的说法是否可靠。是从哪个大教堂发出的警告?” 莉亚心里拉响警钟。“我不能说,我不会说的。” “你当然不会。可能是某个藏在普莱利群山里的不起眼的小教堂吧。真奇怪,警告的来源竟不是你们国家最古老的米尔伍德大教堂,不是佩克斯的布鲁日大教堂,也不是全境任何一座声名显赫的大教堂。对,小艾洛温一到这儿就给过我们警告了。当我们一同梳理真相的时候,她说警告是以一种她听不出有什么差别的语言传达出的。当然,她到布勒贝克大教堂修习的时候的确是学了一点儿普莱利语。但事实是,那个大主教当时把警告告诉了你,而你为她翻译成她能听懂的话。是你,一个为米尔伍德的阴谋而跑腿的贱民传出的话。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我不愿意相信这些警告了,孩子。这里头为一方谋利的色彩太扎眼了。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言,那为什么所有别的大主教自己没有像第一位那样意识到危机呢?” 莉亚知晓该如何应对他的质疑,于是说道:“因为他们喝了您给的苹果酒,主教大人——那种下了毒的苹果酒太昂贵了。只有最富有的人才负担得起。” 他脸上掠过一丝慌张,对她笑了笑。“苹果酒都是从米尔伍德产的,孩子。”他提醒道。 “我知道我所说的都是事实。灵力已经向我确认过了。” “是的,”大主教答道,他充满同情地点了点头,然后在这有限的密闭空间里慢慢踱着步,眉毛被汗水打湿,闪闪发光。“你会明白的,孩子。在米尔伍德教给你的一切都不过是空壳的谎言。灵力能让任何人产生任何感觉。我也能让你相信我告诉你的一切也都是真的。”话音刚落,一团强大的情感闯入她的身体,让里面的情绪瞬间以极强的势头成倍激增,泪水蜇痛了她的眼睛,她听到自己无法控制地啜泣起来。然后她又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突然涌进体内的大量欢乐与眩晕让她全身痉挛。接着是悲伤——深不见底,极度痛苦,她感觉整个人都要溺毙在里面。疼痛让她无法喘息,一千个人丧生的悲恸,一百万个人丧生的悲痛。母亲胸前紧抱着夭折的婴儿的痛,被情人抛弃的少女的痛,失去丈夫的遗孀的痛。疼痛完全淹没了她,在她体内肆意增长,除了痛苦她眼中什么都看不到。突然,一切回归平静,她发现自己在地板上蜷成一团,带着满脸泪水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手指甲紧抠住地板上的石块,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莉亚一时无法从抽泣和那些情感的余味中回过神来,当克辛拎起她的身体,把她拖到一间开着门的牢房里时,她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从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大主教离开了,还一边用一条丝绸手帕揩去眉头的汗水。 克辛一把把她扔到地板上,她便立刻呕吐起来,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个精光。一时牢房里弥漫着呕吐物的恶臭,更让她渴望着一些清水。灵石散发出的热量蒸干了她体内的水分,刚过去那一轮情绪碾压几乎掏空了她胃肠。她正四下环顾找喝的东西,克辛端着一杯苹果酒回来了。 “我要水。”她哀求道。 克辛冷酷的眼睛里毫无波澜,把酒杯放到了她的身旁。 莉亚现在意识到了,在这里他们不会给她一滴水。唯一能喝的就是下过毒的苹果酒。她记起在禁闭塔看到马尔恰娜时她那种快被逼疯的样子,立即明白了狄埃尔所说的痛苦是指什么。 而这些才仅仅是个开端。 一切顺利,平安无事。他们在塔楼里抓住了莉亚,就在我的房间里。我早知道她会回来,我能感到她对我的不信任。他们会让她接受考验。结果就是她会失败。这是大主教告诉我的,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如果圣骑士不屈从接受赤隼链,就没法通过妖姬考验。很快我们就要回家了,科尔文会带我到布勒贝克大教堂。这个念头已经在他脑海中冒了芽。很快——很快很快。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十五章 煎熬 在地牢里,没有办法分辨白天还是黑夜,没有办法区别日光还是阴影。在沥青里泡过的绳子燃着的光和焚香炉里的火光,提供了仅有的一点亮度。焚香冒出的烟让莉亚头脑混沌不清,皮肤散发出一股染上的臭味。高脚酒杯就放在一旁,引诱着她。她的舌头干得像砂纸,嘴唇在极度缺水下干裂刺痛。喉咙里像填进了一把火,急需一杯喝的把它浇灭。那阵呕吐带来的虚弱感久久不退,他们没给她送过任何吃的。克辛站在房间的阴影里看守,偶尔变换下姿势,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踱来踱去。时不时往他们各个囚室里扫上一眼,然后露出一种会心的微笑,好像在享受折磨他们的大好机会。 “马丁?”莉亚小声喊道。 “我在,孩子。”他回答,接着发出一阵呻吟。她听到他在自己囚室里拖着脚走动的声音。 “对不起。”她说。 久久没有回答。 克辛出现在她牢房外面,眼睛里充满渴望。他什么也不说,就是一直盯着她看。实际上,是用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在盯着她。他在整个房间里兜圈子巡视的时候,眼睛总是会往她的方向看过来,里面露出像饿狼一样贪婪的光。 她迎上他的目光,决不让自己在他的注视下露怯。他一次次的挑逗让她火冒三丈,却只有强压下去。漫长的沉寂过后,终于锁眼里传来咔嗒一声响,门被打开了。德豪特大主教走进门来,身后还带着一群客人。他身后紧跟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达荷米亚式的高雅华服。这人个子很高,体格健壮,十分英俊。那个挎着他胳膊的年轻女人是希乐尔,不过他绝不会知道这才是她的真名。然后狄埃尔也走了进来,最后跟着科尔文。 莉亚想要飞奔过去,可铁枷锁的重量很大程度上减慢了她的步伐。她慢慢移到栅栏门边,迫切地想要看到他的脸,但想着见到他又觉得一阵心痛。狄埃尔看了她一眼,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窃笑,然后在屋子里兜起了圈子。先是看看火把,而后又朝克辛点头,看起来对自己的预言颇为自得。莉亚只恨不能扑上去掐死他。 那个年轻男子在黑暗中眯起眼睛,努力适应这里的光线。“他在哪儿?谋杀我父亲的凶手在哪儿?” 大主教甩动长臂,指向马丁那个方向。“带着枷锁关在那间牢房里,科摩洛斯国王陛下。” “把他带过来。”年轻男子冷冰冰地发令道。莉亚的心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克辛点头领命,打开了马丁那间牢门。里面传来一阵咕哝说话的噪声,还有一声拳头打在人身上的响动,然后马丁被扔出来,正好落在小国王的面前。 他的脸肿得不成样子,多了一块一块的瘀伤,结满凝固的血块,看上去一片青黑。整个人趴在那里瑟瑟发抖,被烧伤的双手紧紧地压在胸前。马丁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小国王,眼睛里冒出憎恶的火光。 小国王也一样回瞪着他,以同样凶狠的神色回敬马丁。“终于见面了,”他语气生硬地说,“谋杀我父亲的凶犯。”他的整张脸在愤怒中紧紧揪在一起,两只手紧握住希乐尔挽着他的那只胳膊。“是他吗,我的爱人?是他诱拐了你,把你送去普莱利的吗?” 希乐尔带着狡黠的神色庄重地看了马丁一眼,回答说:“是的。”然后迅速把头扭开,好像无法忍受长时间看着他一样。 “科尔文,”国王接着说道,把头转向那位伯爵。“你能确定他的身份吗?你认识他吗?他是不是大主教的猎手?他是不是那个把你引进圈套里的人?” 科尔文身上也穿着达荷米亚华服,莉亚认不出那身衣服,可他 脸上那种阴沉,幽怨的神色她绝不会认错。他正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马丁,回小国王话说:“他叫马丁。据我所知,他的确曾为米尔伍德大主教做事,但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是如此。” 小国王松开希乐尔的胳膊,屈膝蹲在那个卧倒在地,毫无力气的猎手面前。他伸手揪住了马丁的头发,猛地把他的脑袋拉起来,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愤怒,眼睛里充满憎恶,“你谋杀了我的父亲。就是你的那支箭杀了他,我亲眼见过那支箭,你这肮脏的贱民。先是为普莱利国奥勒温王子做事,后来又跑去米尔伍德。这都是你们的阴谋,把我父亲拉下台,还要斩草除根,阻碍我继位。”他的嘴形在极度愤恨下有些扭曲。“你会被当做叛徒处死,我终于能给他报仇了。”他一把丢下马丁,转身对大主教说道:“这片土地都在您的管辖之下,主教大人。我能借您的职权把这个人送上绞刑架吗?我想让他受绞刑。立刻。” 莉亚的心一下子沉入恐惧的深渊。不要! 德豪特大主教脸上带着一副同情的神色,好像在说他完全理解小国王对父亲早年死于箭下的那种沉痛心情。莉亚的手紧紧握住铁栏杆辐条,带着越来越不安的心情看着这一切。 “绞死不是达荷米亚国的死刑刑罚,”他说。“在我们国家,这种罪应该受火刑。” 小国王露出一副嗜血的残忍表情。“那样就更好了,”他说。“狄埃尔,你监督行刑。等到处决的时候把我带去刑场。我要以儆效尤,对我国所有的叛贼施行同样刑罚。” “遵命。”狄埃尔夸张地做出一个动作领受王命。 就在这时,灵力对莉亚低语了几句,让她在极度害怕的时候找到了合适的措辞。 “尊敬的国王陛下,”她勇敢地开口说道,把自己的脸贴到铁栅栏上。 那群人的目光纷纷转到她的脸上,连科尔文也转过头来。她看到他先是一脸的震惊,然后立刻转变成一种受折磨的痛苦相。从一进门他的注意力就一直在马丁身上,直到她开口说话,才发觉她也在这里。现在他脸上那种愁苦的神情让她心碎不已。 听到囚犯称呼自己的名号,小国王好奇地扭过头来看。 “说话的是谁?”他低声询问大主教。 在大主教回话之前,莉亚鼓足勇气挺身说道:“我是来自米尔伍德的莉亚。国王陛下,您不能以谋杀罪处死这个男人。”她的心脏在激动中怦怦直跳,眼睛直视小国王的眼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说下去。“您不能以这个罪名处决他,因为他根本没有犯罪。国王陛下,是我杀死了您的父亲,用的是一把猎手弓和普莱利箭。是我在温特鲁德的战场上犯的罪,国王陛下。当时我就在他倒下的那座小丘附近,我认罪。您可以向普莱斯阁下求证我所言不虚。他知道我在那里,我告诉过他我都做了什么。他是圣骑士,国王陛下,他不能说一句谎话。如果您怀疑我的话,那您可以向他取证。您问他。” 莉亚根本不敢去看科尔文的脸,哪怕提到他名字时也始终迎着国王的注视,充满急迫而真诚地看着他。 小国王一脸震惊,借着昏暗的火光打量了她一会,最后靠拢过来,仔细研究她的面孔和头发。“科尔文?”他微微侧脸,隔着肩头问道:“这不会是真的吧。” 莉亚迅速垂下头看着地板,害怕对上科尔文的目光。她不想看到他的表情。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科尔文?”小国王重复一遍。 “是真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低语道,夹杂着无限的心痛。 “国王陛下,”莉亚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不是奉米尔伍德大主教指令行动的。一开始我的使命只是护送普莱斯阁下抵达温特鲁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国王陛下,是灵力命令我杀死您父亲的。如果我所言不虚,那么灵力绝不会允许火焰伤到我分毫。因为的确是它命令了我,国王陛下。您的父亲犯下或允许手下借他名义犯下无数谋杀罪状,所以灵力才要处死他。在你们的王国里,无数圣骑士受到迫害,惨遭屠戮……”莉亚的嗓音变得嘶哑,这一番话耗费了大量水分,她忍不住干咳起来,急需一杯水来解燃眉之急。她只得更加用力地攥住铁栏杆,强迫自己吞咽一下,继续自己的辩白。“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审判。如果灵力没有夺走我的性命,您就会明白我所言属实。那个受尽折磨的可怜人什么都没有做。温特鲁德之战时他甚至都不在米尔伍德。在那之后过了两星期他才到的那里。” 小国王在看着她,希乐尔也在看着她。莉亚挺直腰板,对他恭敬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了。 “你为米尔伍德大主教做事?”小国王提问道,声音里满是不屑。“我早该知道的。她既已当着王国里两位伯爵的面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不需要再有其他目击证人证明了。” “的确如此,”大主教出声附和道。“那么我提议,陛下,我们将其认罪事实定罪?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灵力是否容许这项罪行。在宅邸的内花园里有一块灵石,专门用来验证被诬告者是否清白。在达荷米亚国,这种方法被称作酷刑甄别。在那块灵石下,有一个生满毒蛇的洞穴。如果灵力真的站在她那一方,那么就如她所说,毒蛇不会伤她分毫。如果她是有罪的,那么蛇的毒液就会处决了她。” 在莉亚脑海中再次出现那个熊熊燃烧的刻着蛇形图案的石头。早些时候,她和马丁还到那里看过。在和内心恐惧斗争时,她意识到,自己就是要去那里的,这一趟和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蛇洞。”小国王重复道,听起来好像觉得这个想法很有趣。 “我愿意接受酷刑甄别。”莉亚轻声说道,怕得忍不住发抖。 “非常好,”大主教说道,显然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日落时分,你将接受甄别。如果第二天天明时分你还活着,那么你的无罪申明将确定成立。我们该出发做些准备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听到这话,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出去。克辛把马丁拖回他的那间牢房,给那道门重新上锁。大主教先让所有人出门,自己留到最后,打了个手势要克辛过去听令。他附在克辛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然后也走出了地牢。 当克辛朝她这边的铁栅门走过来时,莉亚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看到他眼睛里闪动着愉悦的光芒。他低头看了看那只酒杯,还是动都没动,放在离她很近的地板上。琥珀色的液体让她更加口渴难耐,但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克辛身上。 他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 “你看上去很渴,”克辛说着,弯下腰举起那只酒杯。“大主教说他看你好像很渴。” 莉亚快速小步地退到离他更远的地方。“我不会喝这个的。”她警告他,绷紧身体,随时准备反抗。 “我想你会的,”他以同样不屈不挠的语气说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串远比她预想得快数倍的动作之后,克辛已经把手指绞进她的头发里,使劲把她的头拽向后面。下一秒,高脚杯杯沿按到了她的嘴边。 莉亚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搏斗。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十六章 戒指 苹果酒泼剌剌倒在莉亚紧闭的嘴巴上,顺势灌进了她的鼻子里,她开始觉得不能呼吸了。克辛还拽着她的头发,他会想个法子让她痛得张口大叫,然后趁机把酒倒进她的嘴巴里。现在她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她还有其他很多天赋,或许能帮得上忙。比如快速出击,出其不意,或者做些什么让敌人变为被动。 不能直接把杯子推开,这一点那个克辛肯定已经料到并有所防备。她决定利用手腕上的铁链反败为胜。她用手抓住杯子底,使劲儿顺着克辛用力的方向一推,把那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全部泼到自己脸上和胸前。苹果酒把她淋得透湿,不过现在杯子已经空了。 克辛气得骂了一声,抬起靴子朝她的肚子踢了过来。这点她早有防备,在他还没碰到自己时就及时把手臂挡在腹部,那一脚直接落在她胳膊上,莉亚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但她没有喊叫。虽然胳膊痛得难过,不过克辛不得不出去再倒一杯酒,给了她一点喘息休整的机会。 她闻了闻,现在的自己和那种酒一样臭;头发,脸上,和衣服上全是这种味道。顾不得许多,莉亚赶忙在地上不停向后挪动,直到感觉自己贴到了墙壁上,就顺势倚着墙站起身来。牢房又小又潮,外面那间屋子里的灵石还在熊熊燃烧。她又试了一次,不过还是不能让它平静下来。汗水从身上淌下来,掺杂在滴落的苹果酒渍里。莉亚深深地,完整地呼吸了几下,为接下来的对峙做好准备。 克辛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杯刚倒满的酒。这次倒得太满了,不断有液体泼到他的手腕上。他面容扭曲,带着愤怒和坚决的神色。 “我会让你喝下去的,”他恶狠狠地说。“有必要的话,我就把你的头按到酒桶里,把你溺死在酒里。”他的牙齿愤怒地扭在一起,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恐怖。 “我为什么一定要喝这个?”莉亚反问道,眼睛直逼他的目光。 “因为这是大主教的命令,”他说着走上前来。“在你接受酷刑甄别前一定要喝下这杯酒。” 现在他靠得越来越近了,莉亚的大脑飞速运转。即便没有锁链,她现在也不是他的对手。他还在靠近。 “我喝!”莉亚大喊一声,同时动用意念把他推开。这一次,她聚集起所有能用的力量禁止他靠近自己。有那么一会儿,莉亚猛加在他身上的那些意念让他蒙了一下,步子好像有点不稳。 “别强迫我!把杯子给我,我自己喝。” 克辛显然有些提防,面带疑惑地看着她。 “把杯子给我。”莉亚说着把手伸出去。 他看上去面色不定,显然被她的突然转变搞慌了神。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继续猛烈地把自己的意念推给他。“把它给我。”她命令道。 他阴沉着脸,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如果你敢把酒泼到我身上,我保证让你痛不欲生。如果你把它扔到地上,我会立刻把你的头按到酒桶里。” “我知道,把杯子给我。”她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 克辛举起杯子伸长手臂递过来,小心地观察她的举动。 莉亚接过杯子,环抱在两手手掌间,专注看着里面甜甜的酒汁,又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一个主意轻声在她脑海中响起。它们一向如此。 她缓缓合上双眼,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念头上。灵力开始在她心中增长,她不让自己看那杯酒,尽量不去管它散发的气味。在脑海中,米尔伍德洗衣房里的灵石图案渐渐成形,它的样子,侧面轮廓的弧线,出水的嘴巴都刻在她的记忆里。每当水槽干涸,人们就会从那里聚集水流漂洗衣物。水正是她需要的——干净的,清凉的,新鲜的水。灵力在她心中跳动着,正无比思慕着米尔伍德的安全和庇护。她再一次体会到对宁静祥和的故乡的渴望。小鸟在扭曲生长的橡树枝干里啁啾,土地上遍布青草和野花,因而空气里总散发着秋天的香气。还有厨房,那里有帕斯卡和索伊。她好像看到了她们,听到了她们的笑声,闻到了烤面包的香气。还有大主教,他那飘逸的长胡子,黑色的瞳孔,还有他脸上忧愁的神情。这时,她想到小时候在他手下做事时总是调皮捣蛋,现在觉得很羞愧,心脏在悔恨中怦怦直跳。他对她一直都那么有耐心,实际上,他一直扮演了父亲的角色。她对灵力的信仰也是从他那里起源的。和大主教在一起的时候她第一次体验到了灵力,虽然那时她只是个孩子,还是能感到他履行职责的时 候身上总是散发出的那种力量。她想再见到他,感谢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因为手上带着锁链,没办法画圣骑士标记。但她手捧着杯子,在脑海中完成这个动作。用意念驱动,把这个变成水。 冥想之后,她没有睁开眼睛,不想冒因怀疑或对失败的恐惧而功亏一篑的风险。她闭着眼睛,继续沉浸在对灵力的自信与确定中,它正在像洪水一般包裹着她。然后把杯子举到嘴边大口喝下去,没有一丝迟疑。 里面是水,珍贵的水。她一鼓作气咕嘟咕嘟全部喝光,终于缓解了口渴。等渴感完全消失后,莉亚睁开眼睛,发现克辛正在微眯着眼睛对着自己,好像她的光芒让他无法直视。她把杯子放回地上,然后跪在坚硬温暖的石头地砖上,无声地感谢灵力从中帮忙。克辛没再说一句话,锁上了牢门,走到另一间屋子里,就不见了。 莉亚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打了个盹,直到一阵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把她惊醒。她先是觉得膝盖因长时间保持这种姿势痛得有些痉挛,然后发现自己正背靠在墙上,下巴却直耷拉到胸前。所有脚趾已经被压得失去了知觉,等她挣扎着站起来时下半身传来一阵密集的针扎似的酸痛。 “莉亚。”科尔文说话时声音已经沙哑了。 听到他的声音,莉亚迅速眨眨眼睛,跑到将他们分隔开的铁栅栏前。再次见面让她的心里充满重逢的激动与热切。从他的肩膀上方看过去,后面站着狄埃尔,他正把手按在自己的剑柄上,脸上那种得意洋洋的笑让莉亚忍不住火冒三丈。 科尔文紧紧用手握着门上的铁条。“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他的声调一下子变高了,脸颊因为激动出现了两坨红晕。“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傻子,”狄埃尔插嘴调谑道,一边慢悠悠地在屋子里走动。“我们早就知道温特鲁德那人是她了。她用斗篷和兜帽裹住了自己,可她的头发太显眼了。有些上了年纪的村民后来看到她在战场上转悠,还有些小孩儿也看见了。他们看到的就是个女孩子。” 科尔文抓着铁条的手好像更加用力了,他把头微微向前倾着。“为什么,莉亚?”他没有理会狄埃尔,用一种乞求的口吻问道。他的手沿着铁条滑下,直到搭在莉亚的手上。 我不能告诉你原因,她用眼神回答他。现在她很想用手抚过他的发丝,轻声对他说会没事的。告诉他要相信她,她是在遵循灵力的意愿,她知道自己的这条路注定是要通往那个蛇形灵石的。 “你不能待在这儿,”她说,声音坚定果决。“大灾难第十二夜就要降临,你一定得离开这儿。第十二夜之前你们必须离开德豪特大教堂。” 科尔文抬起头来。“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他的声音哽住了。“不要让我走。” “天呐,拜托你们,”狄埃尔哀怨地催促道。“弗什,赶快吻她一下完事好吗!” 就在科尔文猛地退后转过身去面向狄埃尔的前一秒,一个东西由他手上塞进莉亚的手里。莉亚差点没有抓住,但她看到了金属发出的闪光,赶在狄埃尔发现前牢牢将它攥在手心里。 狄埃尔轻蔑地看着科尔文。“瞧瞧,沉睡的雄狮醒了!弗什,激将法对你也太管用了。不过现在我是有武器的那个,不是你。你想干吗?用你那愤怒的目光把我杀死吗?” “你该闭嘴了。”科尔文强压着怒气,生硬地说道。 “看在美人的面上,弗什,像个男人一样!我顶看不上你这样。”狄埃尔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你那套被吹上天的自我克制有什么好处?我只知道,我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它。有什么坏事降临到我头上了吗?我头顶上没有黑云,没有阴雨。你就是个傻子。既然你想要这个女孩,为什么不拿下她?你尽管去做,我决不拦你。” “如果你敢再说一个字,”科尔文声音冷若寒冰,里面却氤氲着无尽的怒火,“我会让你后悔的。你明白我意思吗,狄埃尔?借灵力之手,静静待着,否则会有诅咒降临。”他举起手来画出圣骑士标记。“你若再在这间牢房里说一个字,将永生不得再言。你不是怀疑灵力的力量吗?那尽管试试好了。再说一个字,那将是你出口的最后一个字。”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狄埃尔的灵魂震出体外。他还是尖刻地盯着科尔文,眼睛里写满嘲弄。可他会说话吗?他会挑战科尔文的力量吗? 两个人在屋子里怒目相向。科尔文在等待,等另一个人开口挑战自己的断言。 但狄埃尔什么也没说,他看了看科尔文,然后又看向莉亚,唇角微微牵动,半是讥笑,半是愤怒。 科尔文这才转过身来,回到莉亚牢房门前,把手越过缝隙牵着莉亚的手。“今天晚上,我会为你守夜。”他的手在发抖。“等甄别结束,我会在那里等你。你在下面的时候我绝不离开半步。你能做到的,莉亚。我知道你可以的。”他把胳膊伸进栏杆内,双手捧着她的脸,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可他的脸上毫无血色。 “你身上有苹果酒的味道,”他小声说,一双俊眸在警觉中张大了。他好像注意到了她身上的斑点和因为苹果酒汁蒸发而干结的头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为惊恐。 莉亚直望着他的眼睛。“我会没事的,”她也小声地说,“相信灵力。相信它要你做的一切。” “莉亚……”科尔文倒抽一口冷气,整个脸庞在矛盾和纠结中扭曲。 又一个新的声音在地牢中响起。“甄别时间到,”大主教走进来宣布。“我命令你们二人离开。我有几句话要同被告谈谈,为她做好准备。” 从科尔文肩膀上方看过去,大主教现在换上了正式长袍。她紧紧抓着手心里的那块金属,不让它被发现。科尔文不舍地看着她,眼睛里的担忧仿佛要把她刺穿。 “我不会失败的。”她向他保证。 科尔文和狄埃尔双双离开了这间闷得透不过气的牢房,只剩莉亚面对着朝自己走来的大主教和他身后黑压压一屋子的德豪特曼达。他们人数太多,莉亚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德豪特曼达眼睛放出银光。莉亚立刻被怀疑和恐惧牢牢捆住,揪心的担忧的低语混合着战栗直击她灵魂最深处。大主教面露狡诈,旁观她的神色等待时机。 “米尔伍德大主教第一次用灵力腐化你是在什么时候?”他自觉时机成熟,抛出这个问句。 “他没有腐化我。”莉亚稳稳地说出答案,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带出颤抖。 “那时你多大?八岁还是多少?看样子这些毒瘤的根系深深扎进你的脑子里了,很难把它们连根铲除。他不该允许你学习的。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力量,孩子。你会成为一名空前强大的赫达拉。” 莉亚咬紧牙关,“我不会。” 他自以为是地笑笑,朝铁栅条走近过来,轻轻地用手指抚过其中一支,动作极尽温柔。“从没有人能进到蛇洞再活着出来。那里面的嘎咕怪石会让所有男人精神失常,最终癫狂致死。只有女孩才能进去。这是对妖姬的考验,就像圣骑士考核一样,里面也要宣誓。如果你不肯接受誓言,下场只有死。死后再来重生。等我们再来交谈的时候,孩子,你就会变成我们中的一员了。” 现在她心里的感觉让她怕得止不住发抖。她从没觉得如此恐惧,如此孤独,好像被全世界所遗弃。这是她的感受,尽管它们是假的,却又让人感觉无比真实。它们身手敏捷,越过了她的防线。 莉亚看着他。“我已经重生过了。我已经在米尔伍德死过一次,你杀不掉我的。” 大主教面露喜色。“记住,孩子。要想在甄别中活下来,一定要锻出一只赤隼链。等火把熄灭时,这是唯一能让你活命的法子。这是唯一能阻挡毒蛇袭击你的事物。一旦它们咬到了你,那你就死定了。把她带到花园去。” 等大主教转身走开的那一刻,莉亚低头看了一眼科尔文塞给她的东西。是那枚她曾给他戴着的墓穴戒指——她从小时候的那场风暴之后就一直戴在身上的护身符。即便此时心中迷雾重重,她牢牢抓住了那一缕戒指所代表的含义。 今天黄昏时分,他们带着莉亚往灵石去了。我们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们押着她从花园里的树篱迷宫里穿过。我记得那是什么感觉——充满期待,也无比恐惧。科尔文颓丧得像丢了魂儿,我一直在旁边宽解他。他看着莉亚接过大主教递来的一支火把,然后就被下放到底下的坑洞里,石板移回原位,封住了出口。她会在那里待整整一个晚上。科尔文说他不去舞会了,要留下来给莉亚守夜。我也会留下来陪着他,为了让他好受一点,我今晚整晚都要陪他待在他房里。他现在搞不清我们在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附在他耳边对他说我想离开德豪特大教堂,我说我们得找一条路离开这里。他相信了,现在我说什么他都毫不怀疑,全盘接受。等他完全属于我的时候,这一切都会是值得的。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十七章 恐惧誓言 随着头顶上那块刻着灵石图案的石板“吱嘎吱嘎”移回原位,莉亚感觉自己被人遗弃在这里,完全与世隔绝。现在她身处在一个坟墓里,面前有一条窄窄的地道,散发着腐烂变质的臭味。这里显然是另一些生物的天堂: 长长的,蠕动着身子的蜈蚣在裸露的地表上彼此纠缠,四下乱扭。蓬松的褐底黑斑蘑菇一团一簇随处可见。常年幽闭导致这里有股子陈腐的恶臭味道。莉亚很想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是身上那副束缚手脚的枷锁限制了手的伸展,只得作罢。她把科尔文给的戒指戴在紧身胸衣下,能感到硬硬的金属边缘正硌在胸前的肌肤上。墙上麻点儿般的开了好多洞,莉亚一走动起来,感觉立刻有无数双眼睛从洞里瞄准了她的一举一动。这里墙上的洞有成百上千之数,随着她的走动,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嘶嘶的摩擦声,像是有好多东西同时向前滑动,头顶上也不例外。她紧紧攥住火把,一边走一边把它来回平摆,照亮路况。沿着狭窄而扭曲的地道走到尽头,一间狭小的圆形屋子豁然展开。屋子里有股力量把她吸引过去,她感到古老的灵石正在召唤着自己,它们能力无边,且已存在了数百年之久。 莉亚走出幽狭的通风井,踏进圆形小室。顿时,一种邪恶的感觉迅猛而至。这间屋子里全是刻在石柱上的怪眼灵石,很像米尔伍德大教堂里的穿越圣幕,只是上面的图案则完全不同。里面共有六个石柱灵石,都是仿照女人的脸的形状,表情透着凶恶,好像受尽折磨。房间里再也没有旁门或者拱道之类,只是六支长在墙上的石柱。可在房间之外还有一样东西——莉亚眼睛看不到却能在脑海中感觉到的第七个灵石。它就是那个熊熊燃烧的蛇形交缠灵石。现在它被唤醒了,急迫地等待着莉亚前来。她的心中也翻涌起一阵渴望,让她不由得从心底往外发出一个冷战。身后嘶嘶的声音越来越响,莉亚一个转身,让手中火光打进外面的走道里。此时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毒蛇,层层递进向她滑行过来,不断朝空中吐着信子。她一转身,那些盘曲的黑色怪物见到火光,有些畏惧而不敢向前。其中有些呼呼地朝她发出声响,莉亚好像能听懂它们在说些什么。 学学我们,亲爱的姐妹。 加入我们,艾利什姬迦勒的女儿。 了解我们,这里是万恶之母。 一时间她满脑子里都充斥着蚀心邪灵的呜咽声,它们邪恶的身躯黑如泥土,不时在莉亚身旁蹭过,惹得她浑身发抖。她转回身去,再次面对那些灵石,绕着圆形的屋子走动起来,以便更好地观察它们。六张面孔,六种不同的神情——没有一种代表美好。她意识到这六尊灵石是那个目前还看不到的灵石的守卫,只有成功越过这些才能接触到最后一个。在很久以前,它们由同一个大主教亲手雕成,每一个灵石里都蕴含着灵力的脉动。妖姬设法把它们集中到此地,可它们的本性并不邪恶。每一个都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这一点让她联想到圣骑士训练。 莉亚略抬起胳膊,把前额抵在上面擦了擦汗,忽然瞥见脚底下溜来一条蛇。她把手里的火把低下去朝它挥了一下,那蛇猛地抽身退回,一边对着火光发出嘶嘶的响声。莉亚自问这火把上的沥青能着多久,很快便自答,肯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这间小圆室样子很像穿越圣幕,简直是对圣骑士考核秩序的模仿。在米尔伍德,所有的灵石都一齐开口,然后她需要接受誓言才能让它们平静下来。可这里没有一个主动对她讲话。她应该怎么办呢? 莉亚走近其中一个,上面的女人是一副受到折磨而扭曲的样子。她舔了舔嘴唇,不知该不该用手去触碰它。屋子里的灵力躁动起来,在她犹疑不决之际穿透她的思绪。它启发她想到自己来这里是有原因的,那就是她该了解这里的妖姬仪式,但一定要抵抗住诱惑,决不能向它屈服。等这一切了然之后,莉亚伸出颤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那张石脸上。另一只手上的火焰摇曳了一下。 她的手一碰到石头,大脑立刻被其强大的力量打开,石头发出的激烈情感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这上面刻的是饥饿的表情,一个即将饿死的女人所拥有的那种绝望神情。她觉得好像好多天以来自己的胃都只有少得可怜的粗劣面包屑填补,而不是帕斯卡那里种类繁多的各色佳肴。在她脑海中,一个绝望的母亲带着自己快要饿死的孩子,为他们乞讨一些变质的面包。母亲没有食物可以给自己的孩子,那么那么多孩子。她的丈夫要么走失,要么早已死去。家里也没有可以生火取暖的木柴,而现在正是冬天——隆冬时节,一年中最冷,最难挨的日子。家里没有可吃的,孩子们就要饿死了。她能看见那个母亲,她正绝望地拉扯着莉亚的裙子。莉亚认出了那张面孔,那就是她自己,未来的自己。她看到自己头上结成一绺一绺的黄色卷发,脸上是生活重负下的千沟万壑,还有对饥饿带来的死亡的恐惧。求您施舍一点东西给我的孩子们吧!不要让他们死去!可怜可怜我们!求您了!我愿意做牛做马——什么都可以!只求您给我的孩子们一口吃的吧!求求您!这么多孩子都等着吃饭啊! 莉亚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只要能不再听到这些尖叫声。然后她感觉到了——答案在内心的惊悸中明显地跳跃着。她必须要放弃一样东西,她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在这个灵石中包含的是欲望带来的恐惧。她需要克服这种恐惧。 虽然自己只是个贱民,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可在离开米尔伍德之前她从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感觉。大教堂里总有足够的吃食,帕斯卡从来不会让她和索伊饿肚子,也从不会用这个方法来惩罚她们。在旅途中的饥饿倒时不时会折磨着她,但凭借着猎手的本领,她也总能找到糙莓树丛或是打些猎物果腹。食物少而珍贵,但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欲望的恐惧。 求您救救我们吧!求您!一口面包就够了!就给一口!给我的孩子们!给我的孩子们就好! 她试着把手从石头上撤回来,但这却办不到。手和石头紧紧地连在一起,这样一来她的感受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那些孩子啜泣着,拼命扯着她的衣角。她能做些什么?灵石在她脑海中开口了,它要她必须交出一件东西——她身上的东西。一件她不需要的东西就能终结那个母亲和她的孩子们的痛苦。 莉亚想了一刻,有了主意。她会交出自己手腕上戴着的这副锁链。 锁链登时不见了。面前的灵石也平静了下来。 此时她感觉脚下有异,低下头去发现毒蛇已经爬到脚踝,正蜿蜒往小腿上爬。环顾四周,整间屋子里现在都是这种黑色的冷血动物,还在彼此竞争着争先恐后地朝她的方向摇摆滑行。她迅速地再次用手里的火把驱散它们,现在手腕去掉了枷锁的束缚,可以自由活动了。对火光的畏惧再次让它们后退开来,这次更多蛇同时朝她凶恶地发出嘶嘶的威胁。内心的恐惧让她瑟瑟发抖,光是看到这么多蛇就足够吓得她失声尖叫了,她只能尽全力控制自己。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移向下一个灵石。这一个脸上是自责的,内疚的表情。莉亚看着它,内心里努力稳了稳神,准备好再一次被其中的情绪攻城略地。 在这时,她开始摸到了其中的门道。 这些灵石本身没什么可怕,它们所代表的东西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六个怪眼灵石代表了六种人世间都无法摆脱的恐惧。所有人能想到的恐惧都可与其中之一划上联系。这些脸上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妖姬需要经过这些训练来克服自身的恐惧。这样她们便可作出最后一项誓言,把她们同蚀心邪灵永远结合在一起。克服恐惧,是她们最后缔结协约的有力保障。 这样想着,她伸出手去,覆上了第二个图案。这一次,一阵讥讽的笑声将莉亚裹挟其中。这些笑声尖酸刻薄,如同锋利的刀子刀刀见血,让人无地自容。她看见一间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有好多穿着华美的漂亮女孩子,身上带的是炫目的闪耀宝石。她们在嘲笑另一个女孩。这个女孩穿的和 别人都不一样;在她身上是一件破破烂烂的猎手服,脏得像从来没有洗过一般,头发上沾满污泥,还有黏糊糊的……苹果酒汁?这就是她脑海中的自己,在一群女孩子狂轰滥炸的羞辱下抬不起头的自己。里面有帕瑞吉斯——瑞奥姆——甚至还有马尔恰娜。旁边还站着索伊,她的嘴角挂着一幅倨傲的神色,好像看她一眼都是侮辱自己身份的迂尊降贵——莉亚感觉自己好像是世上最丑陋的女孩子。她们嗤笑她,冷落她,对着她脚上的那副锁铐指指点点,带着最刻薄的乐趣挖苦她,历数她有多令人讨厌。莉亚感到了对羞耻的恐惧。 这样的笑声让人恨不得扎个地缝钻进去,莉亚愿意交出一切来让她们闭嘴。她已经知道该怎样做了,她交出了脚上的镣铐。想法一旦成形,镣铐也不见了踪影。 莉亚睁开眼睛,屋子里有一个地方正在闪闪发光。她转头察看,在她身后,正在屋子的中心,伴随着火焰的热度,散发出一圈光芒。之前她没有留意到,原来屋子的正中有一个留在石头上的螺纹状凹口。现在里面盛满折射出反光的液体金属,从她手上脚上拆下的锁链在高热的作用下浓缩净化,表面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闻起来辛辣刺鼻。一枚赤隼链即将锻造好了。 灵石的另一重目的让她无比震惊,继而心底一阵发凉。赤隼链就是用她自己的畏惧锻造出来的,灵石把她的畏惧从脑海中抽走,全数移植到这一枚小小的护身符里了。 她的心中止不住地疑惑。她所做的是正确的吗?面前发生的一切让她心生犹疑,但灵力适时地跳动起来,引领她向下一个石柱走去。现在火把的光亮渐渐减弱,沥青正在迅速耗损。 下一张脸上长满痘痕。莉亚不得不咬着嘴唇,横下心去触碰她的面庞。再一次,情绪的旋涡把她吸进波澜起伏之中。对病痛的恐惧。对瘟疫的恐惧。她闻到了腐肉的味道,一大群苍蝇密密麻麻“哼哼嗡嗡”围着她的病体打转。这种感觉令人头皮发麻,莉亚不禁后退一步,心中涌起一阵恶心。空气里飘着肉体酸腐的恶臭。想象中的她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她不记得自己曾有过如此难受的时刻,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缕肌肉都酸痛不已,胃部和五脏六腑紧紧揪在一起,拧着绞着翻天覆地的痛,嗓子眼里像是沙漠着了火。她要快点交出点什么——她身上的一部分。她立刻想到外衣——斗篷和上面的腰带。这个念头让她心中一凛,每一次对灵石的屈服都会剥去对她越来越重要的东西,慢慢的,人的惯性和麻木心理会让再失去别的变得越来越简单。这就像小时候帕斯卡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她说这是大主教讲给她听的。故事里一只百灵鸟不断用自己的羽毛换取食物,直到最后再也不能飞翔。等把斗篷也交出去后,接下来她会再失去什么呢?她身上没有随身物品了,没有匕首,没有短剑。甚至皮护腕也在牢里被摘走了——可现在她还有斗篷和腰带。她狠心把它们交上去,伤口溃烂的感觉消失了。 现在莉亚听到自己的呼吸变成颤抖着的大喘气。每让一个灵石镇定下来,她都会感到内心涌上一股让人晕眩的兴奋感,现在随着她平息的灵石增多,这种感觉也在不断翻涌,变得越来越强烈。脑海中有些念头在提醒她这样是很危险的。摆脱恐惧带给她一种愉悦的胜利感,让她欣喜无比。如果有赤隼链戴在项间,自己就永远不用忍饥挨饿,永远不会病痛缠身,永远不用任人奚落。它可以给她掌控一切的力量,足以消除任何恐惧——世上的每一种恐惧。这个想法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莉亚忍不住为之心潮澎湃。赤裸裸的诱惑。那些蛇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石板上到处是游移的朝她吐蛇信子的怪物。奇怪的是,她已经有一点不怕它们了。 莉亚手伸向下一个灵石,这上面的人脸快被岁月的年轮磨平了,几乎辨不出那上面还会是个女人的面容。当她的手指擦过石头表面时,脑海中的自己变成了一个脱了水,浑身皱缩的丑陋老女人,腰背抵不住年龄的重负深深地向地平面弯曲下去。现在她正坐在一把靠垫摇椅里,和一个人说话……但她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她在努力地回忆他的名字,但就是想不起来。和她说话的是个老头儿,一个自己肯定认识的人。那张忧郁的脸和银色的头发都无比熟悉,她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实际上她曾和他同度一生,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怎么就是记不起来呢?怎么会记不起来呢?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浑身一激灵。在她身边围坐着一圈年轻的面孔,他们安慰地拍着她的手——一双布满皱纹的,衰老脆弱的手。她看着身上一道道的横纹,皮肤上浮现的扭曲虬结的血管。这是对失去美貌和年轻躯体,丧失记忆的恐惧。对年老的恐惧。 现在该怎么让它平静下来呢?自己还能交出什么?身上的衣服?莉亚左右为难,无法做出这个决定。如果交出衣服,下一步它们还会从自己这里取走什么呢?她的银丝软甲?还是脖子上的戒指?但现在她被困住了,不交出点什么是不会被这块石头放开的。那么她就会被困在这种幻觉里,等到火把噼啪燃尽,等候多时的蛇就会把她毒死。她必须做点什么。 莉亚现在明白为什么女孩子会在它们的引诱下随着设定好的轨迹行事了,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抵抗对衰老的恐惧。赤隼链能帮她保持永远年轻吗?灵力的涌动将其后可怖的事实揭露在她面前。赤隼链只是能创造出永葆青春的假象,不管戴上它的人是否年轻,它都能营造出这种活力四射的感觉。这是最最残忍的一种欺骗。但身为一名圣骑士,通过了解灵力的深远内涵,人真的可以锻造出永不衰老的新躯体。但赤隼链并不能给她这一切——除了表面如此的泡影。 丑陋。极其丑陋。令人发指的丑陋。莉亚被困在自己的想象中,纠缠在自己到底该交出什么的怀疑里。如果是妖姬,在这里交出什么是很容易的。对她们来说,对丑陋的恐惧远远胜过对饥饿的恐惧,对羞耻的恐惧,甚至是对疾病的恐惧。她们会有求必应,如果她们在这里按要求屈从了,下一次就会变得更加简单。 莉亚完全明白了。妖姬考核是要抢走她身上的所有外物,等它剥光她身上的一切只剩赤裸裸的一个人时,就可以把她重塑成一个全新的存在。它会拿走她的破衣服,换上柔软的丝绸和高贵的天鹅绒。它会拿走她的枷锁,换成昂贵的手镯项链和宝石珠串。最后,它会拿走她的银丝软甲,唯一一件还能保护她的东西。 可是灵石本身并不邪恶。为什么它们会引诱自己放弃身上原有的东西呢?为什么成为妖姬是唯一的选择呢?呜咽含混的低语声在她周围交织成网,她感到毒蛇已经爬到自己的腿上了。 呜咽声和蛇的存在提醒了她,是蚀心邪灵在左右自己的想法。现在她正处在他们的包围之中,身在这些恶灵的老巢让所有的低语声变得更加清晰。他们在不遗余力地诱导她走他们设定好的路,但那不是唯一的路。从灵石解脱出来不只有一种方法,她还是要放弃一件东西,交出自己的一部分。 如果在米尔伍德教给她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她发过的圣骑士誓言总有一天会赐予她一个全新的永远不会衰老、不会死去的躯体并带着她通过穿越圣幕回到伊渡米亚——那么她为什么要惧怕年老呢?如果和另一名圣骑士以永生咒结合能创造出在灵力方面无比强大的后代,由他们托举着她的骸骨送她往生——还有什么理由害怕变老,害怕失去韶华呢? 答案是没有。 她想起那一次自己死后看到的场景,想到穿越圣幕是如何带领她通过屏障,把她召回伊渡米亚。那些都是真的。灵力是真的。那种命运……许诺过的未来——都是真的。那么她需要交出去的只有自己的恐惧。 想到这一点,莉亚脑海中灵光一现,一切都豁然开朗。她经历过饥饿,可她从没有挨饿。灵力总是冥冥中为自己提供食物——树林里的糙莓果子或者是鹌鹑的肉,哪怕是要让食物随着清晨草植上的露珠一起出现,也绝不会让她饿死。那她为什么要畏惧饥 饿?那么羞耻又怎么样呢?帕瑞吉斯是穿着长裙,戴着珠宝,那又如何?当那么多人对瑞奥姆的好主意倾心不已时,自己从没有过一丝艳羡。为什么?因为瑞奥姆不过是个被一个强大的男人诱拐的傻姑娘。她的嘲讽能算数吗?不能!在灵力的庇佑下,病痛的那一点点能力又算得了什么?灵力可以愈合一切伤痕,治愈一切疾病。既然灵力可以战胜所有疾病,那还怕些什么呢? 交出恐惧,那就是她应该做的。现在她知道了,只要自己放下恐惧,所有灵石都可以畅行无阻。并不是灵石要颠覆她的信仰,让她倒戈,是这里的蚀心邪灵一直以可以帮她驱散所有恐惧为诱惑,要她戴上赤隼链。可这个她并不需要赤隼链的帮助也能实现。 莉亚在脑海中对自己承诺: 我将永远不再害怕饥饿;我将永远不再畏惧羞耻;我将永远不再恐惧疾病;我将永远不再担忧衰老。 灵石松开了对她的束缚。现在火把只剩下一点点忽隐忽现的火光。莉亚看着上面一跳一跳的火焰,心知它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现在毒蛇已然在她身旁盘绕着,她慢慢把火把放低,直到火光碰到它们黑色的鳞甲。它们再一次瑟缩着从她身边退下,嘴里仍不依不饶地威吓着她。莉亚放低身子,弓腰用火把为自己清出一条路来,慢慢移到后面的灵石面前。房间中间小洞里的赤隼链愤怒地燃烧着,里面的金属液体在对莉亚的不满和沮丧中发出一连串气体爆裂声。耳朵里响起的恸哭声让她感觉到蚀心邪灵的怒火。莉亚勇敢地伸出手去面对下一个灵石。这一次灵石是一具尸体的样子,上面的眼睛紧紧闭着。她早已知道这里等待的是什么——对死亡的恐惧。 等莉亚触摸到它的时候,在她脑海中出现了一幅曾经看到过的画面。她看到自己死了,被人埋在一个小石堆下。科尔文和希乐尔守在旁边,为上面添石加瓦,作为她停尸的棺材架。这是她对未来的预见,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脑海中出现,再次看到这些仍让她有说不出的恐惧。 学学我们,姐妹。 加入我们,艾利什姬迦勒的女儿。 否则只有死。 如果自己不加入妖姬,那么就不可能活着离开酷刑甄别室,莉亚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之前那些没有通过考核的人无一生还。她问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接受任务失败的结局了吗?距离第十二夜还有两天,现在还有时间。还需要再送出最后的警告吗?还有什么是她必须做而未做的吗? 灵力现在需要她的性命吗?自己已经送达警告,警告七国所有居民大灾难就要到来。难道自己的死会是引发大灾难的导火索?难道这就是灵力需要她做的吗? 在她的预见里,希乐尔悄步走近科尔文,和他一同面对着自己的坟冢,轻声安慰着他,用手抚摸他的臂膀。科尔文面色憔悴,沉浸在她的死亡所带来的悲痛中。在希乐尔的眼中,莉亚却看到了胜利的光芒。这让她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戴上赤隼链。你比希乐尔强大得多,你的感情力量远远在她之上。 戴上赤隼链。科尔文是你的,如果你加入我们,科尔文将永远属于你。 如果你对我们的话弃之不顾,他就会变成她的。把你自己献给我们,学习我们的生存法则。 她手里的火把几乎不再燃烧了。莉亚现在心里无比痛苦,整个灵魂都疼痛得扭曲,她还在犹豫。但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对邪恶屈服,哪怕要她付出性命。灵力曾告诉过科尔文,他要以永生咒与艾洛温?德蒙特结合。如果他最终把希乐尔带到了布勒贝克,那么他就会与错误的女孩结合——但也有可能灵力会不顾一切,把自己和他结合在一起,因为自己才是真正的艾洛温?德蒙特。可她能为了以后永远和科尔文在一起就放弃这一世的姻缘吗? 这个决定带来的痛苦钻骨剜心。嫉妒,贪婪,厌恶——还有最糟糕的恐惧——所有消极情绪困得她无法喘息。她深入自己的脑海,用意念的脚踵把它们统统踩碎。不,她是绝不会屈服的。她的一只手还在这一个灵石上,同时丢掉另一只手里的火把,伸长手臂去触摸最后一个灵石。这一个的力量却是压倒性的。 对背叛的恐惧。 是了,她应该想到的。她看清了希乐尔的真实面目,她早已经去过她那塔楼底下的妖姬花园了。她每一次到访都会慢慢教她放下恐惧,一次交出一种。她的最后一击就是背叛某个人。而自己就是她选中的对象。 现在莉亚两面受敌,被困在两个古老灵石孔武有力的压迫之间,涔涔的湿咸的汗水把她全身浇了个透。这种痛苦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对于被人背叛的恐惧比对死亡的恐惧还要高出几分。科尔文会拜倒在希乐尔的裙裾之下,说到底,他只是一个男人。大主教曾经告诉过她,女人要比男人更加强大。希乐尔的确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科尔文回心转意。可等到自己死在这个地洞里,还能指望他对含有莉亚的记忆保持忠贞吗? 选择权在你手里。加入我们,这样就能扭转你的命运。加入我们,就可获得永生! 你可是艾利什姬迦勒的女儿。 等所有的圣骑士统统灭绝,整个七国都将是赫达拉妖姬的天下了。 莉亚在沉痛中垂下头颅,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不害怕死亡。我不害怕背叛。我会照灵力意愿行事。 两块灵石同时放开了她。毒蛇将她团团包围,用黄色的眼睛和分叉的蛇信子幽幽地探查着她。只剩下最后一块灵石了,这一个她无法以肉眼看到,深深藏匿于围墙之外。莉亚站在原地,心里感到无比沉重,却依然坚定。 地上的火把只剩尖头顶上一点微光,照亮了周围一小块圆锥形的区域。莉亚不再把它拾起,空着手走进黑暗之中,毫不在意脚下的黑蛇在做些什么。看不见的灵石在拉着她向前,以自己的力量召唤她走到它的面前。 前面的石墙挡住了去路,莉亚伸出手,轻轻放在墙上。突然一阵雷霆万钧的超强力量完全控制了她,莉亚站立不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霎时间,在她体内穿过一阵痛苦与喜悦交织的强大电流,夹带着同等厚重的震荡剥夺了她的一切还击之力。 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划过她脑海中的沉寂。她认出这就是温特鲁德之战前一晚她听到的那个声音。 说出你的真名,走进我的世界。让我把力量传授于你。说出你的真名。 莉亚如同遭到雷击,双目圆瞪,口中哑然,脑海中的声音震耳欲聋,凶恶阴沉,让她全身麻痹,思维木讷。她想要张开嘴巴,但封印咒不允许她吐露分毫。如果不是有它,她一定会说出自己的名字。但她不能。在她所面临的这股力量面前,她自己的意志力就好比蝼蚁一般脆弱渺小。她一生中还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东西,它的古老超越世界上的任何事物。有看不见的存在将整个屋子搅动起来。 说出你的真名! 但是莉亚不能。当然应该是这样的,妖姬绝不会往自己的秘密基地冒险引入任何圣骑士,之所以让她进入,是因为这里有绝对的把握能让任何进入的圣骑士屈服。 莉亚的脑袋好像着了火一般灼痛不已,她无法离开这块灵石,那一幅熊熊燃烧、两条巨蛇交缠的图像就在墙后,无情地嘲笑着她。 你是在设法驯服我吗?我,身为妖姬之母的我?和我的力量相比你什么都不是。你还不是要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我的那群奴仆。你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交给我保管的。你的意志也将统统拜倒在我的意志之下。说出你的真名! 莉亚还是不能。 火焰摇了摇,噗哧一下,熄灭了。 莉亚还跪在灵石前,她感到第一条蛇的一对毒牙刺进她腿上的肌肉里。很快,又是一对,又是一对。毒液很快在她体内游走扩散,从腿到腰际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一切都在转眼间完成,莉亚感觉很痛。之后便眼前一片漆黑。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十八章 出世 等到奥勒温王子风驰电掣穿过坐落在山脊上的王宫大门,身下的坐骑已被汗水浸得透湿,满嘴冒着白沫。自从得知爱勒产子的消息,他就一刻都未合眼,马不停蹄奔赴王宫——这孩子实在来得太早了。两人本来预计还要再等一个月才到瓜熟蒂落的时候,突然提前的消息让他大为震惊。通过自己的先知天赋,他早知道孩子降生后自己在人世的时间也就不多了。本来他还希望至少有两星期时间留给自己。此时他一手握住皮鞭,从马鞍上翻身落地。他的管家,戴福森,已经迎了上来。 “您的护卫队呢?”戴福森震惊地瞪大双眼。“你把艾温斯林甩开了?” “他们就在后面,”王子说着,把手中的马鞭丢给一旁的马夫。“夫人怎么样了?” “王子殿下,现在普莱利到处潜伏着叛徒,连您的宅邸也不能保证安全。您不该冒险独自骑行的,哪怕只有一小段路程。他们正愁找不到机会埋伏您。” “夫人怎么样了?”王子又问了一遍,大步朝主宅方向走去。 “王子殿下,请先等一下。”管家用力扯住了王子的袖子。 “什么事?” “王子殿下,”管家的声音无比沉痛。“夫人的确是早产,但生产顺利。昨天她还十分康健,面色红润,等不及要给您看你们的女儿。可是,王子殿下,晚上她的状况急转直下,高烧不退,不停地说胡话——这都是乳热症的表现。大主教给她诊治过了,他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但情况并没有好转,治愈神力没有起作用。夫人现在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但她一直坚持着,等着见您最后一面。”他的嘴唇颤抖不已。“王子殿下,我也感到非常难过。夫人正在卧房里等您。” 王子的心早就对此有所准备,即便如此,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他还是不敢正视这个残忍的现实。一想到失去她,痛苦就像一束犀利的箭,穿透了他的心。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坚持着摇了摇头,在眩晕里跌跌撞撞朝卧房走去。头顶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打雷一样直震人心,在他心底扯开一条口子,明晃晃空落落,疼得发紧。他才发觉什么也不可能让他准备好迎接这一刻,这种痛苦的分量让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他发了疯一样在塔楼楼梯上跑,避开来往忙碌的仆人,直闯到卧房里。卧房一片漆黑,百叶窗和窗帘都放了下来,只有噼啪作响的火把光可以照明。屋子里交织着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死亡的味道。产婆正守在房里,一看到王子走进来马上面如死灰似的,迅速跪倒在地,小声呜咽起来。 王子从她身边走过,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帽子,继而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他一路走过去跪倒在床边,看着妻子面无血色的脸颊,上面盈着涔涔的汗水。在高热的作用下,她的嘴唇呼呼往外吐着热气。 现在他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 救活她。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她现在就躺在丝被下,她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层层床罩下,她只穿着自己的银丝软甲,被汗水浸得透湿。看着她被高热摧残得不成样子,简直让他心如刀割。现在,只要自己说出一个词,高热就能消退。伸出手来画一个圣符,就能救下她的命。 可是灵力不允许这样。他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可他也同样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他弯下腰,吻了吻她的前额。 爱勒颤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你……来了。” 王子的嗓子被欲哭的冲动绷得发不出声。疾病夺走了她发丝的光彩,原本的秀发变得枯萎憔悴。他拉过那只虚弱的手放在手心吻着。“我不会离开你的。”他沙哑地小声说道。 “她……很漂亮。是我们的孩子。” “嗯,像妈妈,”王子答道,一边伸手把垂在她额前的几缕湿发理到一边。 她的眼睑合到一起。“到时间了。我等……你……等到最后了。” “谢谢你。我爱你,亲爱的。我爱你,我的宝贝。” “我看到了,”她小声喃喃道,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我看到……穿越圣幕……我看到……” 他的嗓子发紧,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哀号,低头发疯地吻着她的手,她的眼睑。她就像一捧抓不住的清水,从他指缝里溜了下去。留在这里的只剩空空的躯体,庄重的覆盖在层层床罩和毯子之下,裹在染着血渍的银丝软甲里。可透过他的另一双眼睛,他看到一个容光焕发,依旧美丽的她从床榻上冉冉飘起,两行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当她把一只感觉不到的虚空的手放在他额头上时,他全身不自觉地颤抖不止。她用另一只手在空中画出圣骑士符号,他听到了一串空灵的声音。 奥勒温李埃鲁?埃斯林,我赐予你无惧死亡神力。如此你将不再恐惧;如此你将不再痛苦;如此你将无所畏惧,赐你为效忠灵力,诚挚不二的 喜悦。我会在伊渡米亚王国里等着你,我的爱人。到那里找我,和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所有先去的祖先团聚。那里,大教堂依然矗立不倒。 灵力把她带走了,他感到被人拉了一下。借着另一双眼睛,他看到有光闪了一闪,她随着这光穿过穿越圣幕到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去了。 “王子殿下,”戴福森动情地哽咽着说道:“您要跟夫人单独待一会儿吗?要不要我们先出去?” 王子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倚着床柱才不致跌倒。“我的女儿在哪儿?艾洛温哪里去了?” 产婆害怕地看着他,脸上一片悲色。“王子殿下,求您饶恕。我尽力了,屋子里没有人染病,我可以发誓!” 他垂下头同情地看着她。“这不怪你。谢谢你把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带到这世上来。她现在在哪儿?” “和乳母弥拉在一起。” “谢谢。”王子口中木然答着,整个心如同掉进冰窟。弥拉是妖姬。 “戴福森,我要见见我的孩子。你带我去。” 管家带着他穿过房间,往旁边紧挨着的一间仆人睡觉的屋子走去。越接近她,王子心里越是担忧,但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神色,努力平复内心里不断加强的愤怒。戴福森走在前面,为他打开房门。接着他要王子退后稍等片刻,因为弥拉正在给孩子哺乳。那女孩迅速把衣服遮好,站起身来,怀里还紧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还有一个孩子在她坐的凳子四周自顾自地玩着,那也是个女孩子,尽管看上去还是小小的,实际已经有一岁大,开始学着蹒跚走路了。 “王子殿下,”弥拉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回来,脸上掠过一丝惊慌,但很快被妩媚的笑容掩盖。“恭喜您得了一个美丽的女儿。夫人给她取名叫艾洛温,按照我们的惯例,全名是艾洛温?德蒙特。她很健康,王子殿下,完全没有发热的迹象。” “给我抱抱她,”王子轻声轻语地说,谨慎地朝乳母走去,好像面前正是一条毒蛇。 她主动迎上前来,带着一种娇怯的姿态故意趁交接时用肩膀蹭过他的胳膊。王子始终咬紧牙关,保持脸上的平静谨慎。她身上搽了过分甜腻的香水,死去的女主人就躺在隔壁房间里,她的脸上却不见一点悲色。 “这么个娇嫩的宝宝,”她用安抚的声音哄道。“每一个都是上天赐给的礼物。这孩子将来有独特的使命。”说着,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沿孩子的鼻梁轻刮了一下。小艾洛温很喜爱地迎合着她的抚慰。 “谢谢你,”王子说着,小心地把孩子揽进自己怀里。她好像很不舍得把孩子交出去,虽然眼睛还是弯弯地笑着,笑意却无法直达眼底里的一片阴沉。 王子看着女儿无瑕的小脸,粉盈盈的皮肤温暖而柔软。他低下头,用鼻尖滑过她的脸颊,细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看不够那软软的小卷毛和蜷曲着四下乱抓的小手指。就在他看着她的时候,像是有某种感应,婴儿睁开眼睛,像大多数新生儿一样,露出一对淡灰色的瞳孔。在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严肃的神情,像是在沉思什么。想到自己和孩子未来,他的心再一次痛到极点。 “我知道您一定想把她带在身边,这不成问题,”弥拉突然提议道。“虽然普莱利边境外敌进犯,战事吃紧,科摩洛斯国王又四处追捕您的下落,但我可以带着孩子随您左右,这样您就不必回宫也能时时看到她。我可以保障她的安全,王子殿下。”她的眼睛像眼镜蛇一样闪着冷酷算计的光。 王子绕过她,看向戴福森,这时艾温斯林也已经赶了上来,都站在门外强压着怒火,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你们下去吧。”王子对戴福森说。 “王子殿下?”管家大出所料,不禁叫了一声。不管当下情势如何,以前王子是从不和除自己妻子外的任何女人独处的。 “你们下去。”王子坚持道。 戴福森遵从地退出房间,脸上的表情万分警惕。门轻轻地带上了,但还是让小艾洛温受了惊。 王子这时转过身来看着弥拉,眼角一片寒意。 她发觉王子的变化,脸上的神情由期待变为机警,不安地用手指摸着之前坐的那把椅子的椅背。“这是人之常情,王子殿下。失去的痛总是钻心的。她是个伟大的女人,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保持了自己的高贵。不知我能否给您一点慰藉……?” 一阵原始的欲望像电流般通遍他的全身。凭借冰霜一样严酷的自控力,他把思绪扭转到廷顿教堂。他记起在通过圣骑士考核的时候自己一项一项许下的誓言。现在,他再次逐一将自己交付给灵力。弥拉不知所以地看着他,脸色随着内心情绪而起伏不定。 “你的魔徽呢?”王子问道。“谁戴着你的魔徽?” 她的表情像 是被人兜头泼了一杯冷水。 “王子殿下?”她语气惊慌地问道,竭力做出一副不知所云的困惑表情。 “你的内心背叛了你,你是艾利什姬迦勒的女儿,”王子说着,向她逼近一步。“你的恐惧也已出卖了你。” “我无所畏惧。”她的眼睛滴溜溜四下乱转。 “谁戴着你的魔徽?”王子再次问道,话音里满是嘲讽。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蚀心邪灵的存在,它们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小声愤怒地低语着呜咽着,以鬼鬼祟祟的神气偷觑着他,和那个摆脱了他们控制的婴儿。王子不由得把孩子抱得更紧一点。“谁戴着魔徽?说——我以灵力之名命令你开口。” 她的声音以十分反常的方式脱口而出,里面充满怨愤,比起人声,说是蛇的嘶嘶声更为贴切。“你的弟弟。”她的手指,在几分钟前还轻柔地抚摸过婴儿的鼻子和光滑的木头椅子,现在像隼的爪子一样弯曲起来,好像随时要扑上来攻击他。 “我的护卫队里谁是叛徒?”王子接着问道。“说!” “泰提斯。”一个喑哑的嘶嘶声回道。 王子眼睛看着她,神色冷若冰霜。“我来说出你的真名。你是喀俄涅,未出世者。是时候该回你该去的地方了。” 那女孩在狂怒中脸色发青,蚀心邪灵在一旁痛苦地哀嚎,在他们之间掠起一阵狂风。 “你是喀俄涅,未出世者。离开这里!” 在第三次号令之后,风停了。蚀心邪灵逃得不见踪影,弥拉跌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阵子,然后她慢慢地,摇晃着支起胳膊,站了起来。她看上去十分困惑,一时搞不清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她抬起头看着王子,脸上带着恐惧,一片苍白。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转头四下看了看,目光在地板上搜索着。 “我是在……做梦吗?”她小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孩子呢?噢,您抱着她呢。我睡着了吗?” 王子也看着她,回答道:“是……很像吧。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有一间满是毒蛇的屋子。有一条蛇咬了我。我现在在哪儿,王子殿下?这里还是达荷米亚吗?”她转头扫视着整个屋子。“这些是普莱利的窗帘。这是我们荒原上长出的灯芯草。”她又仰头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在恐惧中微微抽搐。“我做什么了?”她轻声问道,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是妖姬,”王子语调悲凉地说。“没有魔徽你怎么能发挥力量呢?” 她一下子把手捂在肩上,好像那里被烫到了。她不再否认,慢慢点着头,眼睛里涌上泪水。“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弥拉。你会后悔听到你的所作所为的。你杀害了你的女主人,我的妻子,也就是普莱利的皇后。”他声音在悲愤中变得嘶哑,“你用你那双手害死了她。几天前,你用匕首杀了一个男人。后来他的尸体被发现了,但没人知道谁是凶手。他离奇的死造成了猜疑,我的仆人里猜忌横生,大家开始互不信任。孩子生下来后,你偷偷跑到尸体那里处理了它。死人的尸首携带疾病,你在手上沾染了病菌,然后在为爱勒清洗的时候触碰到她。就因为你的手和你摸到的东西,她染上乳热病不治而亡。为什么蚀心邪灵想要我的女儿?” 王子的话让弥拉的眼睛里放出惊恐的光。听着他的话,她好像亲眼回顾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却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旁观。这种恐怖让她整张脸庞都在疼痛和恐惧中纠结在一起。 “回答我。”王子有力地质问。 那个女孩躬下身子,剧烈地在灯芯草席上呕吐起来,浑身抖个不住,脸色白得像牛乳一般颜色。“我没能完成任务,”她呻吟道,“如果我背叛了他们的秘密,他们会杀了我的。如果我不完成任务,也是死路一条,因为我现在成了蚀心邪灵的傀儡。”她用求救的眼神无比急切地看着王子。“救救我,王子殿下!求求您,救救我!” 今天早上,我们把莉亚下葬了。就像我之前预见到的画面一样,我们把她的尸体埋在碎石块下。她身上布满蛇牙的咬痕,整个尸体都变成了青黑色,肿胀得面目全非。科尔文蹲在临时挖掘的简易墓坑旁,止不住地小声啜泣。他还吻了莉亚的前额,完全不顾这样也有可能染上蛇毒。我以为他会从她上衣里拿出魔徽,但他没有。莉亚没能抵挡住妖姬考核的诱惑,这一点完全摧垮了他。现在已经到傍晚了,舞会即将开始。今晚就是我们两人手挽手离开达荷米亚的时候,现在,我们是秘密恋人。他会把以前的种种统统推翻,背叛小国王,抛弃之前的忠诚誓言。我们将一同启程回国,然后在布勒贝克大教堂结婚,将无限余生紧紧结合在一起。到这里,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艾洛温?德蒙特于德豪特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二十九章 冥后艾利什姬迦勒 从毒蛇咬下去的那一刻,莉亚也开始了无尽的内心挣扎。蛇牙里的毒液进入她的血液,疼痛迅速蔓延,让她瘫倒在地。很快,群蛇紧紧缠住了她,它们绕着她的身体滑动,不停地撕咬、袭击,用它们的毒牙撕裂她的肌肤。她的身体在毒素的作用下不断抽搐,紧接着全身僵直,失去知觉,但意识却依然清醒。她听到蚀心邪灵在四周抽抽嗒嗒的哭声;还有在那种哭声下强烈的渴望。莉亚一动也不能动,可她每种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一条毒蛇咬了下来,肌肉又传来一阵刺痛。她身上所能感到的只有蛇毒带来的痛与麻。 火把已经熄灭了,屋子里完全笼在一片黑暗中。很奇怪的是,她还是能看得到。黑影里出现了某个东西的缥缈形体,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同时流动,汇聚到一起而后缓缓上升,直到最后合成一个女人的样子。这就是在毒液让她倒下之前她感到的那个存在。那个女人一出现,屋子里的怪眼灵石都剧烈地震动起来,雕刻出的石像脸上无比扭曲,瞬间都像监牢里那块蛇形怪石一样燃烧到白炽状态。她身穿一件点缀着金饰和各种珍稀宝石的紫罗兰色长裙,有着摄人心魄的美。单单是她的神韵已经让莉亚在渴慕中不自觉想要接近了,她是伊渡米亚之女,她的存在结合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比莉亚之前感受到的一切都更加强大。莉亚看着她,心里感到一阵羞惭,为这样完美的人正在打量着自己而感到卑微。可那女人的眼瞳竟是银白色的,在她的手中还紧握着一只金色酒杯,杯子四周影影绰绰,环绕着一团雾气。 女儿。 这声呼唤不禁让她全身打颤,在那里面充满温暖与怜爱,完全不似从前那般愤怒。 “我不是你的女儿,”莉亚看着这个女人,小声地回道。戴在她手腕和项间的金饰随着她的走动闪闪发光,长裙上那一抹紫罗兰色紧紧贴合在她的躯干上,挪步之间随身姿轻轻摇曳。半途她停了下来,手指轻触其中一个怪石的边缘,那块石头燃烧得更加炽烈了。 你是我的女儿。我是你的女主人。我是艾利什姬迦勒,未出世者的母亲。为我做事吧。 “我绝不。”莉亚说着,一种不祥的恐惧袭上心头。 那双银眸射出愤怒的闪光,这双眸子的主人不失高雅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在里面雾气缭绕的液体中吮下一口。这种液体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像是加了糖的苹果酒,莉亚心中升腾起一阵抓心挠肝的渴望。 你会的,女儿。进到这所圣地里的人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为我做事,要么灰飞烟灭。 “那我选择后者。”莉亚回道。 紫罗兰女子的意念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莉亚自己的意念上,以无比强大的冲击力和恶意缠住了她,她感觉好像被人揪着脑袋拽起来然后狠狠甩出去,正撞在自己脑海里那堵由意志砌出的坚硬围墙上。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在温特鲁德的前一夜,她也曾这样被那个国王的意志绊了一跤。在这种力量面前,她的那一点点意念根本就像是萤火对太阳那般不值一提。只要它稍稍动一动念头,她的一切想法马上就会化为齑粉,她的躯体也会变成一摊肉泥。 你看! 四周环境一变,莉亚突然回到了米尔伍德,穿回那里的重重回廊之内。现在正是夜里,整个大教堂里好像只有她们两个人。这里摆着一排接一排的书架,一叠又一叠的圣书,无数代人的智慧都汇聚在这一个大教堂里。圣书以好多种不同的语言篆就,出自成百上千名不同的圣骑士之手。每一本里都包含智慧的光点,每一本中都记载着与灵力相通的知识。 只要你顺从我,所有这些都是你的。我的女儿们精通所有语言,她们都能认字,雕版。一个圣骑士要花上一辈子才能学完这里堆积的所有知识,可要是你做了我的女儿,你立刻就能读懂这里的所有东西。我会赐神力给你的,孩子。我会赐给你这些。为我做事吧。 看到这里汗牛充栋的圣书,莉亚最深的渴望再次复燃。她从小时就一直渴望能在米尔伍德做一名圣学徒,她最想了解这里所有的秘密。现在这一切就摆在她的眼前,这里的一切都会是她的。 “这是个谎言,”莉亚摇了摇头,头脑清醒过来。“你想给我的东西是根本就不属于你的。况且,如果所有大教堂都毁灭了,要这些圣书还有什么用?” 再一次,她看到那个女人眼中闪动着的愤怒之光。 这里一切的生杀大权都掌控在我的手中,孩子。你想保留下你最珍贵的大教堂吗? 登时她被一股力量拽向后方,从这里消失,却又来到了另外一幅场景中。这一次,她们站到了托尔山上,俯瞰着底下山谷里的米尔伍德大教堂。大教堂正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红红的火焰照亮了它顶上的一片天空,看到这一切,莉亚的心紧紧揪到一起,痛得几乎无法喘息。石头外墙也在燃烧,烧!尽管距离很远,她还是能听到从底下大教堂里传来的尖叫声。又一阵悲痛楔进她的内心深处。不!不要烧掉她的大教堂。不要烧掉米尔伍德! 你从小时起爱的每一个人都困在这里面,我们已经把所有的门都封死了。难道你就这么听任他们被活活烧死吗,孩子?你知道你能救他们的,只有你有能力拯救他们。归顺我,要么他们就得死。交出你的真名。你尘世间的舌头不能说,可你的意识还在。只要想一想它,就可以把它交给我了。把名字给我,我就把大教堂转赠于你,那么这仅存的一座就可以免受火焚。只要与我结盟,你朋友的性命就交给你了。为我做事! 下面凄惨而无助的尖叫让莉亚头痛欲裂,只有紧紧地抱住自己。她承受不住了。帕斯卡在底下吗?索伊呢?布莱恩呢?埃德蒙是不是也在里面?还有大主教?他们都是她的家人。瑞奥姆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呢?她是不是亲手把他们送进了火坑?莉亚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着。一个念头。这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念头。只要她想一想那个名字,把它交给艾利什姬迦勒,她就有能力拯救她的朋友,还有所有那些她爱的人的性命。 莉亚决绝地狠下心来,这所需要的力气让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我绝不,”她不能改变自己的答案。“即使你杀光所有我挚爱的人,也不能改变我的心意。”莉亚瞥了她一眼,她眼中的两道闪光被愤怒打磨得更加犀利了。 场景再一次改变了。 莉亚又看到了自己早先预见到的画面。科尔文和希乐尔正在德豪特大教堂的妖姬花园里,那里停放着她的尸体,他们正把一块块碎石堆在她的尸体上,作为坟墓。科尔文脸上那种悲恸让她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抚慰。这时,他正跪倒在石块堆起的坟墓前,眼含泪水,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他的嘴里没有说出祷词,什么都没有——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希乐尔斜靠在他的身上,她的脸上一片苍白,表面上是假装出的悲色,底下实则是强忍着的笑容。 画面快速推进,希乐尔从大主教手里接过十字圣球,她用圣球带着科尔文找到地牢里,科尔文和克辛搏斗起来,很快他把克辛引到后面的铁栅栏上,马丁从背后毫不手软地把他勒死了。牢门打开,当科尔文转告马丁莉亚已死的消息时,马丁沉痛地点了点头。画面跳到一艘船上,是浩克号,它正在一片波涛中乘风破浪,紧赶着在第十二夜前抵达科摩洛斯。海上再次刮起了狂风,整个海面顿时波涛汹涌。眼看风暴就要吞噬旅人性命,这一次是希乐尔挺身而出,借助艾利什姬迦勒的力量拨云见日,扭转局面。接下去一路顺风,很快抵达目的地。画面陡地一转,几匹快马绝尘而去,赶往布勒贝克大教堂。看天色已是黄昏,已经到第十二夜了。 你不能阻止他们的,那女人小声说。他已经完全受我奴役了。所有男人都会拜倒在我的裙下,孩子。没有一个男人能守得住欲望的驱使。但我可以阻止这场仪式,我可以终止他们的结合,否则他马上就永远属于她了。一旦这两人结合,他将像我一样,永远不能再踏入那个地方半步。永远。等他死了之后,他就会变成蚀心邪灵里的一员。这是你所希望的吗,孩子?等到所有大教堂都被焚毁以后,世上就没有大门能通往伊渡米亚了。死去的人将会永远被困在这个世界上。归从我,还能保留一个大教堂,世上还能有一扇门留给亡魂回转。这是你给这个世界的礼物,孩子。归从我,你和他就都得救了。他会是你的,而不是她的。 这无疑是这三个抉择中最艰难的一个。 莉亚绝望地低下了头,放弃科尔文,眼看希乐尔占有他,这在她灵魂深处开出一条至深至痛的伤口。但更加血淋淋的事实是,一旦所有大教堂都被焚毁,这是极有可能的——那么人死后就不能回归伊渡米亚。大教堂 是连接此世与伊渡米亚的纽带,没有了它们,再造出这样的地方需要耗费数年。即便是普莱利保留下的幸存者,即便是那些乘船从普莱利逃走的人,也还是要一砖一瓦把这些教堂重建起来。 莉亚脑海中出现了科尔文和希乐尔跪倒在圣坛前的画面。他看上去很坚决——完全坚决。他们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你还这么年轻,那个女人声音轻柔地宽解道。为什么要在还是个没尝过太阳芬芳的花骨朵时自折花枝呢?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吗?你不想看着自己儿孙绕膝吗?你会死在这儿的,孩子。归从我。救救你渴望的圣书,救救你心爱的大教堂,救救你深爱的那个男人。只需要一个念头,一个念头。交给我你的真名。想一想。 她的话音混合着眼前的景象产生了无比强烈的痛楚,莉亚觉得自己已无法承受,随时都要溺毙在这痛苦里。可是自己已经死了,怎么能让死去的人再死去呢?这一闪念让她一下子镇定下来,艾利什姬迦勒刚承诺的一切都是谎言,她绝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她把她能想到的所有诱惑莉亚的东西摆出来,承诺可以给予一切,目的只有一个: 让莉亚屈服于她的意志。但这不过就是她的骗局。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或许她也曾承诺希乐尔将科尔文作为她的终身伴侣?如果这个承诺可以随意作废,那么她许过的其他承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可为什么她一定想要莉亚的真名呢? 下一秒,灵力拨开了她心头的迷雾。这就是它常用的方式,在一片混沌的杂念中轻声说出明察秋毫的答案,像是在糟粕中闪烁的智慧光芒。蚀心邪灵是未出世的人,他们没有自己的肉体。当他们被伊渡米亚放逐的时候,会通过一切力量获得他们不能通过正常渠道享受的东西: 一副肉身。他们想要她的身体。如果她交出自己的真名,一个蚀心邪灵就可以钻进她体内,把她变成傀儡。那个后来者会完全按照艾利什姬迦勒的意愿行事,尽情享用莉亚的身体,一旦这个身体不能再为她们服务,她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它抛在一边,再继续寻找一个又一个全新的寄托。莉亚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这些邪灵买椟还珠,丢掉了珍贵的珍珠,只为求得一个能容纳他们的壳而已。 莉亚昂头看着那个女人,她高贵的紫色袍子在风中摇曳,身上的珠宝依然光彩夺目。这都是幻象,莉亚告诫自己。她一无所有,她的躯体和衣着都是假象。不管她意念有多强大,没有躯体的依托,在自己面前她都不堪一击。她不能逼迫莉亚放弃对自己身体的权力。 莉亚看着她。“统统消散。” 艾利什姬迦勒的目光变得愤怒而坚定。你必须交出你的真名! “离开。” 房间里出现一个愤怒与怨恨交织出的旋涡,它的力量强大得令人震惊,莉亚被绕进其中,惊愕得一时无言。那女人尖着嗓子发出一阵刺耳的惊叫,那声音似乎要穿透莉亚的耳膜,让她捂住耳朵连连后退。 “让我来说出你的真名吧!你是艾利什姬迦勒,未出世者。离开吧!” 莉亚感到了灵力在自己体内的翻涌,这股力量正变得越来越强。 我会把他们统统碾碎! 眼前这个女人的形骸伴着一连串气急败坏的诅咒开始嘶嘶退去,分崩离析。 他们都会死,一个一个都逃不掉!你没有船,没有圣球,你才是一无所有!你什么也不是,你这个可怜的贱民。是我杀了你的父亲和母亲。我还会杀掉所有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我要把他们统统消灭,他们会像我一样被逐出那个地方! 莉亚看着那个逐渐消散的人像。“我马上就会去找你了,帕瑞吉斯。我现在知道你的真名了。” 就在这时,莉亚醒了过来,屋子里耀眼的灯光让她眼睛不适地眨个不停。她闻到了熟悉的燃香味道,耳边传来壁炉里火焰的毕剥声。然后,还有人的说话声——是德豪特大主教的声音。 “她终于醒了。这次的转化比我预计的时间要长得多。你们都靠近点,她们刚醒过来的时候力量是非常强大的。不必过于警惕;她皮肤上的毒印正在消散,这说明毒性已退。把那盏灯移近一点,再倒点苹果酒来。她一定渴了。” 又一个人的声音向她靠近过来,是狄埃尔。“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醒醒,赫达拉。”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三十章 苏醒 莉亚身边围着好多人。等她睁开眼时,看到他们都围拢过来,站在床边。有德豪特大教堂的主教,有狄埃尔伯爵,还有三个德豪特曼达,其中一个人手持着一支异常明亮的火把。 “咬痕的颜色变淡了。”手持火把的那个人观察了一阵子,压低嗓子说道。 “她一定挣扎得很厉害。”另一个人喃喃附和。 大主教眼睛直盯着她,脸上露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期盼。他把手偏了偏,朝她的头发移过来。“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 莉亚张了张嘴,里面像久旱的土地一样焦干,嘶哑的发不出声。因为已经好久都未曾进食,她感到身体疲乏无力。刚挣扎着舔了舔嘴唇,大主教一打手势,为她要来一杯苹果酒。 “喝了它,”他提议道。“这酒既能缓解口渴,还可以帮你牢牢掌控她的意志。她还在抵抗你?” 狄埃尔两臂交叠,面带好奇地打量着她,脸上不禁微蹙起来。“你确定那个有效?” 大主教闻言面露不愉,愤怒地反驳道:“当然有效。还没人能保留自己原封不动地从那蛇窝里回来。没有一个人!”说着把头转向莉亚。“你叫什么名字?” 莉亚张开嘴唇,作势要说什么,只是她的声音小若蚊蚋,大主教弯了弯腰俯身来听。 趁这机会,她用尽所有力气一下子打在他的脸上。这一拳正打在鼻子上,顿时鲜血四溅,他喊了一声,身子在痛苦中往后连退几步。莉亚躺在床上一个摆腿,甩在一个德豪特曼达的前胸上,把他踢得向后一个踉跄。她的力气正在迅速减弱,像只不断流出沙子的破口袋一样慢慢瘪下去,但她还是强撑着站到地上继续和他们打斗下去。 两个站在她面前的德豪特曼达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愤怒地咆哮着,眼中迅速闪出银白色的光。伴随着闪耀的白光,从他们自身发出的恐惧像蛇一样昂起头朝莉亚攻击,这次她不再给他们机会,直接把这些无谓的恐惧推到一边。她迅速低下身子用拳头攻击其中一人下身的薄弱之处,等他吃痛屈伏下来的时候扭转方向,把拳上的指骨节对准他太阳穴狠擂下去。一时间,在她四周的恐惧情绪强得像刮起一场风暴,不过她始终抵抗着,那些东西像油点一样骨碌碌碰到她身上,翻个滚儿就滑了下去,无法侵入她的内心。大主教两手捂着脸一味缩在后面不敢靠前,另一个德豪特曼达却还是不放松,好像是把一层层的恐惧当成毯子,想把她闷在里面。但它们在她身上粘不住,全都无害地从她身边滑落。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她的膝盖已经累得开始打弯儿了,但她决心要坚持着把最后一个打倒。 “我是莉亚!”她恶狠狠地喊道。“我还是我,不是什么别的人。我通过酷刑甄别了,我在地牢里说的话都是真的。” 德豪特曼达的眼睛变得更亮,他们决心要把她控制住。一波又一波的情绪过后,他们却不得不一步步退后,因为现在莉亚的力量强到让他们震惊。莉亚冲上前去,横扫长腿绊在其中一人脚下,手上拽住他的衣袖,把他仰面朝天放倒在地。她正要去追赶另一个人,这时她突然记起了房间里还有狄埃尔。 现在已经为时已晚——他的胳膊从背后绕过来锁在她喉咙间,从后面把她整个人提到空中。莉亚脚悬在空中又踢又扭拼命挣扎,两手试图用指甲去挠,可他现在的用力姿势和站位都是绝佳的,完全是无隙可乘。莉亚气息用尽,无法喘息,只觉勒在脖子下的那块肌肉圆滚滚的动了动,眼前便嗡嗡地冒出一阵金星。她两手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拉离自己的脖子,试着把硌在喉咙口的障碍移除,好放进一点空气来。她感到一阵晕眩,然后整个人被面朝下丢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呼哧呼哧喘息。 “你们真是笨得可怜,”狄埃尔声音里满是不屑地吼道。“这么多人全是废物。去止止血吧,大主教。你的鼻子破了,不过还死不了。还有你——好歹做点有用的事,别只会抓着裤裆不放,没用的酒鬼!去把克辛找过来。都动起来,别惹我真的发火!” 莉亚听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但她还没有缓过气来,什么也做不了。花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黑雾才慢慢消散,她眼睛一看得清,立刻从床上翻转过身。狄埃尔站在她面前,胳膊交叠抱于胸前,神色十分严峻。 “他们都走了,”他说着,对着只剩他们两人的房间一点头。莉亚才认出这里是他的卧房。“现在我承认,上一次你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我百分百的相信等你回来时肯定会变成另一个人。看到这个结果,我很惊讶,但并不……出乎意料。你总是能 破坏我的计划,我早看出你还是你了。否则那股子反叛的神情早应该被肃清了才是。你是怎么做到的,莉亚?你简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莉亚气得浑身发抖,真想举起拳头狠狠地揍他一顿,可她知道这样不过是枉然;她实在太累太虚弱了。 “现在是什么日子了?”她压低声音问道。 “第十二夜,”他回道。“太阳就要下山了。”在他脸上露出嘲讽的扭曲表情。“所以我想这意味着大灾难真的要到来了?” 莉亚点头。 “怎么开始呢?” “我不知道,”她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肩膀疲惫地缩下去。“科尔文呢?” 他用一声令人恼火的嘲笑作为回答。“他前天晚上就走了。当然,在他走之前,我们给你举行了一场体面的葬礼。刚把你从地道里抬上来的时候,你那一身紫色的咬痕看着真是恶心。不过现在瘀痕倒是都不见了。”他露出一副探究的神气。“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蛇毒并不是致命的。它能让人假死,要不了人的命,却能为蚀心邪灵扫清障碍,让它们钻进人心里。” 一听到科尔文已经离开,莉亚心底松了一口气。可他以为她已经死了,这又是个难题。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大灾难是什么样子?”狄埃尔目不转睛地对她逼问。 莉亚摇头。“不过它今晚一定会来,这里是第一站。” “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承诺吗?”他问道。“或者说是预言。” “我记得。” 狄埃尔俯身向前,胳膊仍抱在胸前。“现在我转变阵营还来得及吗?” 这话让莉亚的胃在愤怒中不安地搅动起来。“我鄙视你,狄埃尔。”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边的动静,又转头看看她。“你的蔑视对我没什么伤害,莉亚。实话告诉你,我有一支雇佣兵舰队即将启程开往科摩洛斯,以国王的名义对那里发起进攻。我想把你带上。这里不是你的王国,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土地。我可以在自己名下任用一名猎手——尤其像你这样身手的。条件是我需要你帮我找到恰娜,我知道她是不会接受符水仪式的,等他们都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也要乘船一起离开。那些没有接受符水仪式的人都会被处决的,今天晚上就会开始。如果你不接受,他们会把你一起杀掉。科摩洛斯是最后一个沦陷的王国。我们的船上有大量的雇佣兵和德豪特曼达,现在德蒙特已经死了,那里只剩下弗什和一小撮仅存的圣骑士,我们在人数上有压倒性优势。他们承受不住恐惧的。小国王的意思是把弗什的头砍下来挑在旗杆上示众,毕竟弗什拐走了他的未婚妻。这一切都是按照帕瑞吉斯的计划进行的。虽然有这么多有利条件,我心里总隐隐有种不安,提醒我你很有可能会赢。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执著的人,你的坚持让我佩服。我可以把你带到我的船上,带你去科摩洛斯。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恰娜,我也会帮你救出弗什。” 走廊里远远响起一阵脚步声,狄埃尔看了一眼敞开着的门,又迅速转回头来。“你怎么说?我们要不要结盟?” 莉亚站起身来,充满反叛地看着他。“我永远都不能相信你,狄埃尔。没有你的帮忙我也能逃出去。” “这一点我深表怀疑,莉亚,”狄埃尔说着,眼睛密切留意着门口的动静。“我知道他们对不接受符水仪式的人会作何处置。他们今晚就会杀了你。实际上用不着等晚上,就是现在。让我来帮你。” 莉亚只是摇头。“如果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现在就算要我死了也没什么了。” 狄埃尔的脸在沮丧中变得扭曲。“你太固执了。” “我知道你在为谁做事,”莉亚嘲笑他道。“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你不过是她的一个傀儡。” 狄埃尔的眼睛像是着了火,整个脸庞在愤怒中腾地涨得通红。他一把抓住莉亚的胳膊,把她从床上拎了起来。“但是你没有!”他语速极快,语调极低地对她吼道。“你来告诉我怎么做!我原本不相信你能做得到,但后来我开始动摇了。你破掉了她在那个无声的奴隶身上施加的咒语。现在把她套在我身上的枷锁也解除掉吧!” 莉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赤裸裸的惊慌,这是早已放弃挣扎的溺水人无助地等待死亡时的神情。“我不能解开你亲手为自己打造的枷锁,”她回答道。“很久以前,她变成你渴慕的女子的模样设下圈套,许下一套虚伪的承诺把你引诱进去。但到最后,就像她会背叛你一样,她会背叛我们所有人。我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 生,狄埃尔。就如同我不能把你变成一个可敬的人一样,我也不能帮你重获自由。这都是你自己所做的选择,我无能为力。” 大主教走进屋来,狄埃尔不甘地闭上了嘴巴,把没能如愿的沮丧咽进肚里。大主教鼻子淤紫,脸上还留着一些血点。他把手指向莉亚,脸上涌动着杀机。 “把她带下去,扔到那些该下地狱的人里去。” 狄埃尔面色一变。“如果她现在接受符水仪式呢?”他问道。 大主教对莉亚的仇恨达到极点,脸上变得红一块白一块。“我早就给过她机会了。把她带走!” 莉亚被再度戴上了铁镣铐,被人拖着走上台阶,整个人感觉精疲力竭。等走到外门的时候,外面的冷风一下子吹到脸上,里面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尽管现在太阳已经落山,整个天空在眼前火光的映照下亮如白昼。莉亚强打精神看了看,前面有约略五十人被压着跪在草地上。四周围着好多德豪特曼达,现在他们毫不掩饰地把魔徽戴在斗篷外,脸上带着一条条弯弯绕绕和图章文身。在他们围起来的死囚里,有好些还只是孩子。 莉亚被人按着和其他囚犯跪在一起,在她周围,一张张脸都在死亡气氛的恐惧中变得苍白憔悴。很多人在小声抽泣,还有的已经在高压的折磨下神智失常。火光是从大教堂围墙里发出来的,与篝火不同的是,这火焰从一个像熔炉一样的开口中熊熊喷发出来——围墙里面像一个巨大的炉膛,宽和高足以同时容下十二个人。莉亚感觉到在火焰里面有一个怪眼灵石,在它的力量下源源不断的业火从不知来源的冥界咆哮着聚集于此,火舌呼呼卷动,看起来像是有生命的野兽。 大主教的声音盖过了四周的所有噪声。“因为拒绝接受符水仪式,你们被判处死刑。早就警告过你们负隅顽抗会是这样的下场。我知道你们中现在还有人冥顽不化,幻想着灵力会来拯救你们。我告诉你们,这都是妄想。现在,我们建立了膜拜灵力的新秩序。圣骑士统治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每个国度,横跨每一寸疆域,所有大教堂都会在今夜化成灰烬。” 莉亚盯着眼前的烈焰,其强大的力量惊得莉亚有些意识模糊。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知它无法伤她分毫,但对身旁这些没有她这种神力的普通人来说,进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她扭头一张张面孔地看下去,自己的心则因为痛楚而怦怦狂跳。在看着这一张张脸时,她脑海中出现他们被一而再再而三被警告离开这里的场景。他们太固执了,对自己的固执甚至超过了对灵力的信赖,让他们拒绝相信警告的真实。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突然,一个小男孩吸引了她的视线,她不禁伸长脖子好看得更清楚些。但他不是为她带路的男孩茹旺,在他身边的也不是韦赞小镇里的姜娜。她告诉过他们都去找浩克号的,希望他们听了她的话,已经离开了。一个接一个,一张脸挨着一张脸,她看着他们,也感受着他们即将经历的恐惧与悲伤。警告已经传达过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莉亚深深叹了一口气,做好了被推进火焰里的准备。她心里隐隐有种直觉,自己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还有一件事情在等着她去做。 有个人的目光正盯在她身上。莉亚抬起头,注意到了一个正跪在她身边的男人。他的脸看起来很熟悉;她在浩克号上见过他,他是上面的一个船员。那双灰色的眸子正炽热地看着她。莉亚的记忆迅速运转,很快,她想起了他的名字。马尔克姆。和她一样,他的手也被反缚在身后。 他慢慢地,有意地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大主教声调高亢,对着人群喊道:“这一刻终于到来了!星辰与我们的伟业结盟,月亮也垂下银色的橄榄枝。而太阳,隐没在黑炭一样的夜空里,无颜露面。把他们丢进嘎咕怪石!所有违逆我们的人都会被圣火焚烧,化为齑粉!” 今晚,在暮色四合的黄昏时候,我们结婚了。大主教以永生咒把我们两人永远彼此结合在一起。永远地彼此结合在一起。他是我的了。在所有波折过后,他终于是我的了。科尔文说,最后一班忠于我和我舅舅的圣骑士会联合起来,以德蒙特之名抵御外敌。明天,我们要骑马到博斯沃思镇去召集他们。现在我有圣球,它会把我们带到那里,正如它一路把我们带到这里一样。这里的客房装饰得很漂亮,不过还是不及德豪特的富丽。我得在科尔文回房前把提灯熄灭,绝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肩膀。我已经命令这里的怪眼灵石,明天我们前脚动身,马上就要把这里焚毁。 ——艾洛温?德蒙特于布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三十一章 大灾难怪石 痛彻心扉的哀嚎声充斥着夜空,谱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旋律。这种声音是不大能从尘世间听到的绝唱: 恐惧,担忧,哀求交织在一起,足以令闻者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跪在地上的囚犯被三三两两地抓住,拖行至围墙前,丢进那只熊熊燃烧的斜眼石熔炉的肚膛里,这种旋律不断重奏。莉亚看着里面明亮的火光,随着夜色的加深,它看上去变得更加夺目。她看着孩子,母亲,父亲,老人——一个个被德豪特曼达捉住,推进炽烈灼人的火焰里。有人在临进去前高喊倒戈的话,发誓会接受符水仪式,但没人会因怜悯他们而手下留情。随着他们一个一个被送进火膛,草地上囚犯的圈子在一点点缩小。旁边德豪特曼达的眼睛银光闪动,他们的力量驱散了人群中本该有的抵抗和愤怒。看着眼前的末日暴行,莉亚心痛得难以自处。可她也知道,在接下来的好多夜晚,这样的场景将会一再重演。 德豪特大教堂的主教迈着大步朝她走过来,脸上因为兴奋和火光而通红,上面还带着微微的汗水。他的表情十分得意。“看看你说的大灾难吧,”他嘲笑地说,“现在你的力量都去哪儿了呢,孩子?你的信仰呢?那些东西什么都不算,很快就是一堆烟灰了。”他看着她,脸上既阴狠,又有种嗜血的快感。“下一个就是她。” 莉亚不用像别人一样被人拉着,她自己站起身来。从眼角里她看到马尔克姆也站起身来,紧跟在她的身后。她咬紧牙关,开始努力聚集灵力的力量。她回想起在比尔敦荒原那场烧死了阿尔马格手下的大火。现在,她只想把这火引到大主教和那群助纣为虐的人们身上。但因为这是满含私心的愿望,灵力没有理会她的这个请求。她强压着所有的愤恨,大步朝着那块怪眼灵石走去。 “看着她走进去。”大主教提醒手下。 马尔克姆现在走在她的旁边,双手带着铁铐。她所到之处,脚下的草就被踩倒一片。奇怪的是她现在的思绪竟然会游离着去想草的感受,内心却没有一丝将死的恐惧。空气里的味道酸涩刺鼻,让她的胃里猛地一阵翻涌。很快,火焰的咆哮声渐渐吞没了在她前面剩下的一小撮囚犯的尖声嚎叫。莉亚略低下头,尽量避人耳目地瞟向一旁,她看见马尔克姆正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拖着脚慢慢走向预示着毁灭的炉膛。 “跟紧我,”她小声对他说。“我会试试看能不能救你。” “唔。”他粗哽着嗓子小声回道,一面向她靠拢过来。 熔炉放出的火光明得刺眼。莉亚只管大步朝前,里面灼人的热浪直扑到脸上,一条条长鞭一样的火舌向她欺身过来,她只作看不到。再一次,她集中精力,咬紧牙关沉入内心深处,回想在米尔伍德的那些宁静的时刻。即便身在死神的胸膛里,她仍能感觉得到从小到大,一直陪伴她长大的那种平和与安定。她对大主教的爱与崇敬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着——不知道现在他在哪里,是否知道自己正在想念着他。她一直深信,他知道的很多事都还没有告诉她。 等到了喷吐烈火的炉膛口时,马尔克姆不动声色地紧靠在她身边,两人并肩抬步进去。里面火焰冲天,温度极高的石块不断向外发射热浪——在这些后面,是一块已经焦黑的巨大的怪眼灵石,在它背后是摧毁无辜的邪恶力量,其力量之大,连怪眼灵石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在热气的炙烤下,莉亚手腕上,脚踝上的锁链都融成汽态,挥发殆尽。她的身上却是毫发无损,不但没有被烧伤,连一丝黑煤烟都没有沾上。她要自己的守护神力把马尔克姆一并保护在内,自己沿着炉膛的咽喉一直走下去,去找后面那张刻在石头上的怪脸。当然,它也被腐化了,不会轻易遵从莉亚的指令。莉亚做好准备,一面向前走着,一面伸出手去,打算摸着它把它驯服,用自己的意念摧垮它背后的邪念。 这时,一只手覆在她伸出的手上,把她的胳膊压了下来。突然的变动让莉亚心中无比讶异,她转过身去一探究竟。她不知道马尔克姆能否在烈焰中保命,所以之前也不敢回头去看,因为在利用灵力时,任何一丝的怀疑都可能让他们葬身火海。当她侧过身时,马尔克姆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在他原来的地方,现在站着另一个男人。这个人自从她在米尔伍德大教堂宣过圣骑士誓言后,就再没有见过了。 这人便是梅德罗斯。 他轻轻对莉亚摇了摇头。“这边走,小姑娘。”他对她招手,示意她跟着朝拱形熔炉的外缘走去。再次见到他让莉亚的心兴奋地扑扑直跳。等两人都在靠近墙边的地方站定,马尔克姆的手在石头表面一挥,他们脚下所踩的石头开始晃动着下沉,慢慢沿一个竖梯井向下,带着他们往地下更深的地方移动。梯井底端联通着一个石头房间,里面黑漆漆的,四周由有雕刻的石块砌成。现在,他们到了大教堂的深处。脚底的石头一落定,他们从上面走下来,直直走进底下的房间,继而那石头又迅速重新升上梯井,孤零零悬浮在空中,直到嵌进顶上的洞里,隔绝了炉膛里呼呼的火声。 梅德罗斯点点头示意她跟上,沿墙的几枚怪眼灵石发出柔和、平静的光线,顺着墙壁形成一道光束。地道显然已久弃不用了,但不像米尔伍德的地道是从泥地里挖掘出来,而是以泥土为基再用木料和石块支撑着的。德豪特大教堂整个地道都是从石头中开凿出来的,靴子踩在上面咔嗒作响。因为久无 人迹的缘故,里面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但依然十分坚实。 顺着灵石光束一直向前,有一间巨大的圆形房间。再前面围着一道石头围栏,防止行人在黑暗中落入底下的深坑里。光束一直忽明忽暗,他们两人分头从两个相反方向出发,沿着这房间走了一圈,发现了旁边很多通往外面的密道。等莉亚从围栏上往下看时,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石盆,正驼在那些公牛状怪石的后背上。有一座小小的石桥能通向这石盆的边缘,里面其实是空的。 “这是什么地方?”莉亚心中惊叹,对他问道。 “我们现在在地下很深的地方,”他回道,声音带着一股方言腔。“很久以前,人们为了扩建大教堂,把这里封死了。哼,”他不满地从鼻子哼出声。“总是想变得更大。但更大不等于更有价值,更大不等于有用,甚至不能换来人们的尊敬。不过是人们腐败的迹象。” 莉亚环顾这间巨大的圆室,感到其中一条通道里有强烈的灵力的痕迹。 梅德罗斯注意到她的目光,认同地点点头。“那就是你该去的地方,但不是现在,姑娘。你还需要做些准备。” “所以浩克号上的那个人就是你,”莉亚说。 他面色阴沉,点头说道:“我一直在你附近,孩子。有时是仆人,有时是船员,有时是园丁。我的使命就是帮你写下你的故事和你家族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延续了一千年,并且还将继续谱写下去。我一本圣书接一本圣书刻下了它,帮它流传下去。” 莉亚的眼睛湿润了。再次见到他让她心中无比宽慰,她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膛上抽泣了一阵子。这么多天累积下的恐怖与压力在一瞬间发泄出来,莉亚紧紧地抱住他,哭得浑身颤抖。梅德罗斯轻拍着她的背,带着一声叹息在她耳边安抚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一直做得很好,孩子。再坚持一下,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拿出勇气来。” 莉亚抹着眼泪点了点头,从他身边退开,急切地望着他的眼睛。“那我必须做什么呢,梅德罗斯?” “你要引发大灾难,”他回道。“你必须完成你的警告。但在你走进去那条通道完成使命前,你要先成为一名大主教,然后学会永生咒。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到这来的。现在,跪下。” 莉亚缓缓跪倒在地,梅德罗斯把手伸进身上穿的园丁服里,掏出一只饰有宝石的古董小瓶子。瓶子上有一个金子做的瓶塞,顶头上镶着几枚精心雕刻过的宝石。瓶身还有细小而典雅的花纹蚀刻,整体设计巧夺天工,精美绝伦。梅德罗斯打开瓶塞,轻轻把瓶子倒悬在她的头顶。 “耐心等着。”他说。 “这是什么?”莉亚忍不住好奇。 “圣油,用一种伊渡米亚特产的果子榨出的油。那里只有一个花园有这种果子,这个花园叫作塞阿密。塞阿密花园。大概在你的语言里这名字没有什么宏大的意思,不过在伊渡米亚,它的含义十分深远。” 圣油慢慢渗透她的头发,莉亚觉得头顶一片潮湿。梅德罗斯重新把瓶塞塞好,把瓶子放回长袍里,然后把手放到莉亚头顶,画下圣符。 “我赐你真名,艾普依穆。我赐你驾驭灵力之勇气与力量。授你大主教一职,你要做子民的公仆。要你不可讲假话,忠于许下的誓言。将米尔伍德大教堂属地归你名下,望你行使大主教职责,合法正当地守卫它们。要指引到米尔伍德避难的民众逃亡,带他们到普莱利有船等候的地方。行使职责,不得违背;直至解任,或者死亡。即刻灵验。” 随着他的话音,一阵暖流顺着莉亚沾染圣油的头骨一路向下,直到脚底。随暖意而来的是一副重担——看不见摸不到,却感受真实。莉亚心知这就是责任的重担,由米尔伍德原大主教承担的担子移到了她的肩上。 莉亚心下惶恐,一下子睁开了双眼。“梅德罗斯,他死了吗?你为什么把米尔伍德转赐给我?他真的死了……?” “嘿,安静,孩子。你的问题太多了。现在要紧的是让你成为大主教,习得永生咒。别再用你的问题来打断我。这些你慢慢都会知道的。站起来——现在传授咒语。” 莉亚站了起来,双腿却止不住地发抖。她很担心米尔伍德——担心那里现在的境况,虽然梅德罗斯什么都没说,她心里的不安还是像浓雾一样挥之不去,无法视而不见。直觉告诉她,那里笼罩在危险与恐怖之下,大教堂现在正值生死关头。 “看着我,”梅德罗斯察觉到她的不安,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迫使她集中精力。“你已经感觉到对大教堂的责任了,这我看得出来。可是,现在,在这里,你还有使命要去完成。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他的话让莉亚回过神来,她对他点点头。 “下面我来演示永生咒。看着我的手。像这样用你的手掌在空中勾画。想象着画一块方形石头。向下,横跨,向上,横连。一个方形。然后再画一个。这次以正中为起点,再做一遍。这样就可以画成一个八角星。这是圣族当年创下了的正义圣符,并将其留给子孙。现在,这是专属于大主教的符咒——永生咒。任何东西,只要你以此符封印,将永远不得开解。至于何时使用此符,灵力会给你指示。如果你赋予某人神力,并画上此符,那么他将永远保留这 一神力。同样,如果你以此诅咒某人,那诅咒也会陪伴终生,永不可消。但你不能因一己私利而用它,或用此咒让某人永远追随与你,或者让你和他永结好合。一定要谨记这点,孩子,你的责任重大。永远不要违背灵力的意愿使用此符。历史上不乏因违背灵力而引发灾难的前车之鉴,都是些血淋淋的例子。你明白了吗?” 莉亚郑重点了点头。“我明白。” “现在你已经是大主教了,也有了使用永生咒的权力。去灵力要你去的地方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莉亚沿着圆室的边缘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眼盯着从另一边通道里射出冰冷的光,和它在墙上映出的光斑。墙上的石头都已历史悠久,每一笔雕刻都如神来之笔——细小的枝叶图案和符号都入木三分,栩栩如生,并以闪亮的蓝色宝石点缀。这里的一切都散发出肃穆的意味,空气里传载着穿梭千年的耳语。莉亚不知这里已经有多久没有踏上过圣骑士的足迹,即便如此,她的心中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敬畏感。光束指出的路通往另一条密道,就从这条密道里,她感到了怪眼灵石的召唤。 她的脚一迈入密道,一阵恐惧的痉挛密密匝匝直从心底涌上来。这种感觉出人意料,来势汹汹,莉亚当下只想大叫一声,永远地逃离这里。不过在恐惧之下,那块召唤她的灵石一直在示意,吸引她走进去。看到前面拱道两旁的其他灵石,莉亚意识到她的恐惧都是从这些面孔里激发出来的,上面的一对对眼睛照射出银光。她用念力把它们压制下去,果然,不再有恐惧冒出来了。 莉亚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召唤她的灵石。前面走进了一间小小的圆室,顶上有穹顶为盖。空间有限,只容几人入内,这样的情况下,里面竟然有一块体积硕大的岩石。她先是讶异这块石头如何能通过幽狭的入口塞进这间三面密闭的小房间,但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岩石周围其他的建筑板块才是后来安置到现在的位置的,为的是不让尘世中的眼缘落在它的身上。就这样,这块几乎与天地同寿的巨石挤挨在幽狭而憋闷的小空间里,上面刻下的脸庞历经岁月蹉跎,损蚀严重,甚至难辨其性别。整块石头石体光滑圆润,好像在到此之前已经给海水打磨了千年的时光。而它散发出的力量无所不包,令人顿生畏惧——在这种强大的存在下,莉亚觉得自己真正变成了一个孩子。而且,在那之后,它又在此地矗立数千年。可是谁最先刻下了它,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灵力立时告诉了她答案,低语说道,这是由正义之王亲手刻下的。的确,如她所感到的那样,几乎自开天辟地以来,这块石头就已经出现了。此后,在周围的种种巧妙机关和德豪特大教堂世代守卫下,它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莉亚听着脑海中的低语,不禁一阵赞叹。这是个怎样的怪眼灵石呢?它到底有着怎样的力量,才能得到如此珍视? 一时之间,莉亚不敢轻举妄动,她只站在它的面前,看着它——脑海中开始勾勒创造出这件圣物的主人。他是世上大主教的鼻祖。这是有关她家族的故事,一个被镌刻了数千年的故事。而她即将书写下新的篇章,想到这里,莉亚狠狠地咽了下口水,感到了肩上责任的重大。她崇敬地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放在上面,感觉心脏咚咚地撞击着胸腔。触到石料的那一刻,每一个指尖都受到感染,不住地跳动起来。 放下一切顾虑,莉亚把手掌实实地按在上面,其中所蕴藏的知识豁然涌入她的脑海。 原来,这是一块大灾难灵石——上面的雕刻可以召集毁灭的力量。在她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过一小段一小段有关过去的场景,不同年代的大主教被灵力召唤于此,将大灾难带到人世。里面有些大主教是年迈男子的样貌,有些也很年轻,还有各个年龄的女人形象。不变的是,大灾难前总会有对人们的警告,给七国子民逃离的机会。但茫茫几千年的时间轴线上,总有那么一些年代,妖姬的诡计深深固化了百姓的思维,以至于他们对这一消息充耳不闻,置之不顾。在灾难到来前,他们把灵力的低语淹没在歌舞升平,饮酒寻欢的迷雾里,被艾利什姬迦勒的女儿们用轻曼的笑声迷住了耳朵,直到堕落至无可救药的深渊。同样,她也看到了妖姬统治下的惨状——滥杀无辜,物欲横流,生灵涂炭,哪怕是想一想这样耸人听闻的惨相都让莉亚胆战心惊。到了这种时候,只有唯一的方法扭转局面——将人性拯救,带子民回到正轨——那就是大灾难的降临。 莉亚的手开始滚烫起来。 从前,她从没有过这样被火灼烧的感觉,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立刻、马上把手拿开,可这办不到。它还在烧着,而且除了这种赤裸裸的尖锐的灼热还有一点别的,就是那块灵石传递到了她的手上。灵石只不过是导索,它们的作用是将两个点联通,在两股不同的力量形成通路,进而将其结合。 有关大灾难本身的知识也涌进了她的脑海。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大灾难曾经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出现过。有时是水灾,有时是饥荒。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灵石现在放开了她。 莉亚翻过手掌,手心上的炽热红光几乎让她惊坐在地。她不知道大灾难的样子,但这也就恰恰捧在她手心的这一隅方寸之间。灵力低声要她返回到顶上的妖姬花园里,即刻。莉亚对她将完成的使命了然于心。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三十二章 隐秘的面纱 地面上的妖姬花园里空无一人。当然会这样,被蛊惑的民众现在正成群围拢在那只焚炉前——说笑着观赏仅剩的几个囚犯在火中挣扎、哀嚎的惨状。这里的夜晚却十分地宁静,空气中弥漫着茉莉的馨香。莉亚走进厚厚的树篱墙里,脚步匆匆,再次来到那块圆形石盖前,在它下面就是蛇穴了。她看着这块石头,脑海中闪现出开启石盖的密语,随后大声地说出了这个词。石头开始慢慢向下滑动,沉进底下的坑井里。莉亚迅速踩到上面,跟着它一起没入通往地下的漆黑缝隙里。上一次她来到这里时,心中满是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不过几天的时间,再次回到这里,原来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莉亚没有一丝犹疑,大步向前,迅速通过有黑蛇埋伏的孔洞密道。在黑暗中,她手上的红光更加耀眼,驱散了那些黑蛇出洞的邪念。 穿过密道后,就是宣誓灵石所在的小圆室了。因为几天前她已经许过誓言,这次它们不再对她开口阻拦。在房间中心预留的浅浅的槽沟里,那颗半成品的赤隼链还躺在它原来的位置上。灵力要她上前用那只没在发亮的手把它捡起来,莉亚顺从地弯下腰,把它握在手心。躺在她手心里的这块赤隼链一片冰凉,了无生气。现在,它已经无法威胁到她了。 短暂的停顿后,莉亚继续向前,走到上一次让她挫败的石墙前。墙的后面,是那块莉亚最近脑海中时常出现的怪眼灵石——那块顶上有两条孪生蛇交缠成圆环的石头。它的力量仍在不安地跳动着,不过与她刚刚经历过的大灾难灵石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般的无力了。莉亚双眸凝视着这堵墙,作为邪灵的守卫,需要一支哀歌才能开启——只有蚀心邪灵说出口的口令才能通过。可她并不受蚀心邪灵的控制。 借助灵力的强大力量,莉亚果决地命令道:“洞开。” 石墙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声,试图不从,但一个大主教对它发出的指令是不容违抗的。最终,石门无声地旋转着,里面哗哗的流水声撞入耳膜,一片薄雾淡淡笼在房间之中。薄雾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水池,细腻精致的石料和瓦片经过巧匠雕琢,一丝不苟地堆砌成形,内里注入了澄澈的池水,池牙处不停有水波荡漾,满溢出来。莉亚视线掠过湖面,正对着的墙壁上雕刻有三个高高的灵石石柱,不断注进池中的飞流瀑布就从这三个灵石口中喷出。在水池正中形成了一个旋涡,池中的水流被吸引着,不停地旋转搅动着。靠近池水边缘的水面上升起一块孤零零的灵石,正对着莉亚。就是那块有蛇形圆环的石头,此时它也在熊熊燃烧。 从水池边缘到达蛇形灵石需要走过一段埋没在浅浅水流下的石瓦路。莉亚走近池边,看着那水流,耳边传来蚀心邪灵震耳欲聋的哭喊声。池中原来潜藏着数以亿计的诡秘邪灵。 莉亚伸出那只灼烫的手,画出圣符。水流在她面前自动分开,露出一段干燥的石板路,通向池中的灵石。排开水流,她走近灵石,耳边是瀑布的水声翻涌,琼浆玉碎,扑面而来的是稀薄雾气的缥缈触感。除了她发光的一只手和刻在灵石上燃烧着的蛇纹,房间里再无其他光源,视线昏暗。这里原是女子在许下誓言,煅成赤隼链后正式成为赫达拉妖姬的地方。仅仅是远远看着这块石头,都会在她灵魂深处激起一阵暗黑的邪恶涟漪。四周的池水开始慢慢沸腾,不断咕嘟咕嘟冒着泡,嘶嘶的响声越来越强,好像在池水底下的火焰开始摧毁这里的水流一般。原本的薄雾现在变成了蒸汽。随着莉亚的接近,蛇形灵石呈现出白热化,整个石体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用尽力气排斥她的靠近。莉亚稳住身形,一步步逼近它,同时伸手画出圣符。 蛇形灵石的反抗愈加强烈,力量大到让整块石头像要破碎一般吱呀作响,同时伴随着剧烈的震动所带来的嗡嗡声,试图让莉亚止步不前。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莉亚伸出手去摸索,现在蒸汽已经浓到她几乎看不清仅有一臂之遥的图案,周围的池水沸腾的像一口架在猛火上的大煮 锅。莉亚伸长手臂,把那只发着红光的手掌按在蛇纹之上。 与此同时,她合上双目,每一个曾站到过这里的女孩或是女人开始一个个在她脑海中穿行。她看着她们把赤裸的肩部按在灼烫的蛇纹图案上,任它在肌肤上烙下一个即将陪伴终生的疤痕。赤隼链是她们力量的标志,不过她们的力量实际上是通过接触这块石头形成封印而获得的——封印将一个蚀心邪灵结合到了她们的身体里。经此封印,蚀心邪灵将完全掌控这个妖姬,可以随心所欲地利用她的身体,直到最后劝服她们自杀。她们死后,身体里的邪灵自然被释放出来,继续寻找下一个躯体。这个轮回存在了千百年。这样一来,不断有不精权谋,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孩子突然获得超越自己阅历的睿智,强大到足以引诱进而操纵世上最强大的男人。她看到了帕瑞吉斯,那时她还不满十三岁,站在这里,烙印的时候浑身打战。还有不计其数的各色女子。最后一个许下所有恐惧誓言的女孩,是希乐尔。 灵力从她按在灵石上的手掌中喷涌而出,大灾难正式触发了。每一个妖姬的肩上都有这样一个孪生蛇交缠的烙印,大灾难感染了这块烙印的根源,进而感染了每一个肩上有这种烙印的妖姬。等莉亚明白自己刚刚做下的一切,不禁骇得浑身发抖。她早就知道了,这一次大灾难会以一种瘟疫的形式覆灭七国土地。一个吻,就足以把它传递给新的受害者。莉亚的意念缓缓开启,她看到无形的大灾难开始行动起来。它会来得很慢,悄无声息地蔓延。妖姬的每一个吻都会传播瘟疫,被感染的人在经历了极为痛苦而漫长的折磨后才会死去。幸存者们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数周,也许数月,甚至数年——才会察觉引发大灾难的罪魁祸首。之后,人们会开始追捕妖姬,把她们赶尽杀绝。女人们将严禁识字或者学习圣书。但一切不会因此而结束,死亡会一场瘟疫接一场瘟疫,一个秘密接一个秘密地传播下去,直到每一个王国里的每一个人都相继毁灭。世上最后一个活着的人是狄埃尔,莉亚看着他在自己的脑海中,孤独地生活在空无一人的世间。她手上的火光不见了,诅咒已被唤醒了。 灵力又传来一阵低语。用永生咒封印它。 刚才所看到的一切让莉亚忍不住抽泣起来,是自己秘密引发了天下众生的毁灭,那可是成千上万的无知民众。除去那些乘船逃亡的人,世上所有的百姓都会死在由她这一只手引发的大灾难下。廷顿大教堂主教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他曾说过,关于艾洛温?德蒙特这个名字,千秋功过,众说纷纭。她在米尔伍德大教堂通过圣骑士考核后,梅德罗斯说过下面一段话: 这双手——将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你的名字,将承载最高的赞誉,也将承受最恨的诋毁。但是,对于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来说,他们将永远因为你的一双手将你奉若神明。 两行泪水从她的脸颊滚落,莉亚举起手,画出一只八角形图案。永生咒永远把这诅咒和蛇纹灵石缔结在一起。 就此,她在这里的使命完成了。 莉亚双膝软弱,跪倒在灵石的脚下痛哭起来。现在她心乱如麻,一切情绪汹涌而至,难以自持,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在这一团灰蒙蒙的情感风暴里,一个鲜明如朝阳、滚烫如烈日的念头却无比清晰。科尔文和希乐尔在一起。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她心爱的男子正和她厌恶的女子在一起。这女子,科尔文深信她是艾洛温?德蒙特。只要她给他一个吻,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得知莉亚没有了圣球,梅德罗斯事先告知了她打开大教堂外墙的密语。此刻,混杂的情感像沉重的大山一样紧紧压在她的心头。科尔文有危险——刻不容缓的危险。米尔伍德也同样面临存亡考验。这两个念头像蜃楼一样隐隐在她面前显像,而她像沙漠里极度渴望喝水的人一样,除了这两道光影,眼中别无他物。在它们急迫的驱使下,莉亚一阵风似的穿过黑暗的石头隧道,回到那间有奇怪的石盆和牛形灵石的圆室里。 梅德罗斯此时就站在通往大灾难灵石的通道入口处。在他身后的通道上围着一块长长的丝绸,随着莉亚飞奔带来的气流,窄窄的绸条发出一阵轻微的声。看上去微光闪动,很像是穿越圣幕。 “梅德罗斯!”莉亚嘴中高喊,脚下不停绕着走廊来到他身边。“梅德罗斯,科尔文在哪里?” 梅德罗斯并未被她的急迫打动,脸上的表情坚毅而严肃。他转过身去,用手理顺着身后的绸缎,在他的抚摸下,绸条再次平静下来。“布勒贝克大教堂。”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绸条的最高点,后退几步以便更好地观察它。“对,你的小骑士就在那里。” “梅德罗斯,求你务必告诉我。他……他已经沦陷了吗?我知道他现在和她在一起……” 梅德罗斯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她的问题。“不要来问我,小姑娘。不要问我那个小骑士怎么样了。如果他已经沦陷了,你能怎样?如果他已经亲了那个妖姬呢?这能改变你现在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吗?” “梅德罗斯,求你告诉我!” 他脸上的表情坚硬得像石头一般。“我不想影响你,孩子。我不会给你你想要的答案的。一切全在你的选择。”他朝身后的绸布一伸手。“这就是圣幕。穿越圣幕。现在世上只有两座大教堂还屹立未倒。你必须在两者间作出抉择,每个选择都有相应的后果,但我不能替你作出选择。一切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莉亚看着穿越圣幕,心中涌起无法割舍的矛盾。她知道米尔伍德大教堂有难,作为大主教的她感到这种危机渗进了她的骨子里。她想回去,即便她知道王太后现在也在那里。可还有一个布勒贝克大教堂,还有科尔文和希乐尔。如果她先去了那里,能赶得及警告科尔文然后再赶回米尔伍德吗?有没有可能把两者兼顾呢? 梅德罗斯在等着她的答复。 科尔文以为她死了,希乐尔坚信她已经死了。现在再去救他是不是已经晚了?他,是不是已经错误地把自己和希乐尔用永生咒结合在一起了?即便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和错误的人结合了,也没有关系吗?名字能决定一切,还是他真正牵手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在相信希乐尔就是自己妻子的情况下,他会不会吻她,然后染上瘟疫? 这些假设让她头痛欲裂。自己是不是已经晚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能告诉她。到最后,连这个答案也不重要了。她明白,不管她的心有多么渴望去救科尔文,米尔伍德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即便最后真的失去科尔文,即便她将因错失他而终生遗憾,她对米尔伍德的责任是不可逃避的。梅德罗斯说过,不能违背灵力的意愿,人无法强迫灵力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她只能顺从灵力的意愿。 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窝,这次莉亚没给它们泛滥的机会,立刻伸手擦干泪痕。“我会听从灵力的,”她轻声说着,抓住了梅德罗斯的胳膊。“如果我理解得没错,廷顿教堂主教的意思是一旦这次我去了米尔伍德,就再也不能离开了。我必须一直待在那里,帮助所有人抵达安全的避难所。毕竟,大灾难一开始的时候扩散得很慢,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了诅咒的瘟疫,慢慢积累之下,等到一个节点才会突然暴增,越来越快,直到彻底无法终止。” 她突然记起自己听过很多有关达荷米亚五月花柱节舞蹈的故事。据说帕瑞吉斯要年轻的姑娘们始终不离开五月花柱,一有男孩子空闲下来,便迎上去和他们跳舞,伺机赢取他们的吻。想到这里,莉亚浑身一激灵,有了这个传统的助攻,百姓沦落的速度会有多快简直可想而知。 梅德罗斯充满疑虑地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停顿和突然的颤抖,脸上的肌肉在担忧中微微抽搐了下。 莉亚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他点了点头,这个动作也是在帮她坚定自己的决心,鼓足勇气面对一切。然后,带着眼角那一缕坚决的闪光,她走进穿越圣幕,穿越回日思夜想的米尔伍德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三十三章 王子之死 普莱利王子奥勒温李埃鲁?埃斯林正用指尖轻轻爱抚着婴儿的脸颊。他的眼睛里一阵酸涩,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他的女儿。睡梦中,婴儿的小嘴巴做出吮吸的姿势,轻轻嘬在一起,不动了。一圈柔软的金色鬈发盖在她娇嫩的小脑瓜上,王子看着,忍不住俯身弯向摇篮里,亲吻着这些宝贵的海藻一般的发卷。 “一定要拿稳了,”他命令道。站在他面前的艾温斯林名叫努瑞克。虽然他还年轻,但已经通过层层考验,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可靠。除此之外,他精通三门语言,一头又黑又直的头发看起来更像是科摩洛斯国的人。这些条件都给了他担负这项任务的优势: 比起天生金发的普莱利人,他可以更好地隐没在科摩洛斯的百姓中。此时,努瑞克把摇篮拥在自己的胸前,稳稳地端住它,看着王子把两根手指放在里面婴儿的脑袋上。“闭上眼睛,努瑞克。” 努瑞克一闭上眼睛,王子就挥动手指,画下了圣符。 “我不能说出你的名字,孩子。在写了你身世的圣书上已经刻下了封印符,我不能口头认你为我的骨血,但是我的心里满满地装着你。从这一刻起,你就是贱民的身份了。我赐你神力,愿你完成灵力为你安排的使命。这双小小的手将会改变世界。世界在它们之下毁灭,也会经由它们得以重建。你是我最亲爱的宝贝,小家伙。我以十足的勇敢去迎接我的命运,你也要像我一样。我赐你勇气,我赐你忠诚。孩子,你在灵力方面一定会非常强大,甚至会超越我的灵力。等到我们在伊渡米亚重聚的那一天,我会将我所有的全部都交给你,把你所不了解的关于我的一切都告诉你。我用我的性命换你,心肝。我就要死去,这样你才可能活下来。即刻灵验。” 等王子垂下那只画符的手,努瑞克的眼角也湿润了。房间里充斥着灵力的强大存在,因沉浸在爱勒的死去和普莱利全境动荡带来的悲痛中,最近一段时间里,王子都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灵力了。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努瑞克的肩膀。“保护好她,努瑞克。一定要安全地把她带到米尔伍德。” “虽然我不知道路,”努瑞克还沉浸在悲伤中,哑声说道:“但我一定会找到的。” 王子解开垂挂在自己腰带上的小口袋,拿出十字圣球。“那个大教堂四周都是沼泽地,景致荒凉,却也有一番别具的美。如果你迷路了——初到那里你一定会迷失方向的,到时把孩子的手放在圣球上,里面的指针会为你指路的。” 努瑞克点点头,等王子把圣球塞到摇篮里的毯子底下,再次紧紧攥住提篮的边沿。 “等她长大后,圣球对她有极其重要的作用,”王子叮嘱着,眼神深邃,望着面前这个担负重任的年轻人。“这个东西一定要带在她身边。只有大主教或者我的血亲才能驱动圣球,将来,她需要它的帮助来保障自己的安全。如果没有它,她的使命也无从完成。我很信任你,努瑞克。我相信你一定会把她和圣球一个不少地送到米尔伍德。” “我会的,王子殿下,”年轻人庄重的承诺道。“我一定完成您的吩咐。” 王子的一只手还是不放心地护在篮子的边缘。“你要对我忠诚,努瑞克。一定要把我交代的事情完成。如果你再失败,我们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王子殿下。”他沉稳地回答。 “那么,上路吧。从密道出去,注意不要给人看到。国王的军队不日将抵达渡口,马上这宅子里的所有人都会迁到敦克尔斯城堡避难。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过不必过度担忧,圣球会带你安全绕过国王的人马。” 努瑞克闻言点头,把摇篮调整一下,紧抱于前。王子弯下腰,抬起地板上的活板门,露出底下的一段爬梯。努瑞克小心翼翼地带着摇篮,摸黑走下爬梯进入密道。其间,他抬头回望王子,在两人目光交汇间,他再次对王子坚定地点头,以示自己完成任务的决心。接着,王子合上了门板,用脚把一旁移开的灯芯草席踢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后,在他心里的那块空洞再次蔓延开来。一个贱民,他的女儿,普莱利的公主,很快也将变成这个王国唯一的继承人——现在仅仅是一个身份低微的贱民。 奥勒温王子收紧缰绳,现在他们已 经到达最后一处弯道,通过这里,前面就是浅滩了。这是一条树木丛生的林间小径,其间最高大的当属红杉,它们的树冠高耸入云,笼罩在一层缭绕的雾气之中。低伏处的羊齿菜在风中微微摇曳,各种鸟儿的啁啾和小虫子的“”声不绝于耳,给宁静的丛林增添了无尽生趣。王子身边跟着四名艾温斯林,一律骑马环绕在他周围,眼睛敏锐地向浓雾中勘察敌情。 “你们听到水流声了吗?”护卫之一的布雷德说道。“按说现在应该听到声音了。” “还是太远了,”同行的另一护卫泰提斯沙沙地说道。同时转头回望森林,看向他们来时走过的小路,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王子注意到泰提斯因紧张而绷住的下颌和他脸上森然的神情,只有有罪的人才会是这样郁郁不快的样子。他始终不肯与王子对视。 “等他们过了河,”王子向自己的护卫们问道,“我们还能在林子里拖住他们多久?” 布雷德鼻子很响地吸了吸。“最多两天,王子殿下。” “两天?!”一直没发话的肯特反驳道。“只要我们想,拖上两个周也不成问题。你简直在放屁,布雷德。” 布雷德势弱,对他耸了耸肩,但并没有改口。 “两周,”肯特补充道。“对他们来说,这里完全是陌生的环境。所以他们一定会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提防我们暗中从侧面偷袭,这点他们没猜错。如果我们采取游击战术,反复突袭,小股交锋然后迅速撤离,就可以打散他们的军队,把他们引向不同的方向。哪怕只有一小股力量,只要出击快准狠,也能让敌人以为遇到了主力部队。” “但是你忽略了一点,”王子说,“我们的敌人有外援助力。在他们里面雇用了普莱利猎手,这就是说,他们对我们的战术了如指掌。在人数上,我们绝对占不到便宜。现在看来,只有先发制人。” 肯特对王子的分析大为不满,怒目圆瞪,不肯承认王子所说的事实,转而问道:“坎佩恩怎么还不回来?现在天都快黑了,就快到河边了。” “应该马上就来了。”布雷德一边说着,一边拉紧缰绳,策马向前。 很快,身后传来一阵马蹄飞奔的得得声,打破了林间的鸣声啾啾,平添几声鸟儿四散而逃时受惊的尖利叫声。拐角处出现了第四名艾温斯林,他上身放低贴于马上,随着坐骑一耸一耸地飞奔过来。汗水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痕迹,眼睛在惊恐中睁得滚圆。 “有埋伏!”一看到王子和其他三名护卫,他立刻高声喊道。 等他足够靠近,在同伴中勒紧马缰时,王子看到一支箭穿透了他粗壮的胳膊。 “骑马往前走,王子陛下!”坎佩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他们已经过了河了,我从树林里过来的时候,他们正等在那里埋伏我。至少有两百名骑士,他们想把我从马上打下来,幸好我一路扛过来了。” 坎佩恩的手上沾满鲜血,担忧地回头看了看后面。“他们在我后面穷追不舍,看来我们得马不停蹄才能赶回城堡。快点策马,王子殿下!” “已经过河了?!”肯特恼火地骂了一句。“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知道浅滩的位置。他们怎么能过河?” “快回城堡,”王子迅速发令,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心脏不安地狂跳起来,一时间竟要喘不过气,不断发出断断续续的呼气声。“趁还来得及,你们要快马加鞭往回赶。明天一早他们就会攻陷城堡。里面的妇女和孩子,要确保他们……” 王子话还没说完,一只利箭正射中他的后背中心。箭头穿心的疼痛迅速夺走他的全部精力,伤口处像是着了火般辛辣锐痛,一时间他忘记了如何呼吸,只剩大口大口地倒吸冷气。他试着活动自己的手指和两腿,结果却毫无反应,在胸口的痛楚之下,他的全身都僵直了。 “我的老天!”肯特大吼一声。王子还保持着面对河岸的姿势,箭是从身后射来的。 “在树林里!”泰提斯喊道,手往那边某个方向指着。“我看到一个人影!就在那边!” 一片混乱中,王子从马上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他最后感到胳膊一阵剧痛,然后昏死过去。是后背上越来越火辣辣的痛感再次将他的意识唤回 ,在他眼前有一群黑点在眼眶里漫天乱撞。他动不了了,鼻尖上一阵发痒,可他的手臂连近在眼前的这小段距离都跨越不过。 “王子殿下!”布雷德立刻跳下马背,手里紧握着他的短剑。 “快走,”王子口中像装了风箱,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响声蹦出几个不甚清晰的字眼。“他们……追来了……” 稀稀落落的马蹄声。一连串的马蹄声。山崩一般的马蹄声从他们前面的小路上连声响起。 “带上他!”肯特命令道。“把他放到我的马背上。我们可以带着他一起走。” 布雷德看着王子的眼睛,脸上像石膏一样慢慢凝固,变得铁硬。“我还一直希望您的预知是错的,王子殿下。”他几乎低不可闻地说道。 “走……”王子最后用尽力气呻吟了一声,压制不住的痛苦让他紧紧闭上眼睛,五官几乎扭到了一起。 耳边传来马镫摇动的声响,然后是皮具压紧时的嘎吱声。“全速前进。”这次换成布雷德发令。 “可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儿!”肯特爆发一阵绝望的吼声。 布雷德吹出一声清脆的口哨,身下的坐骑迅速冲进旁边的树丛里。 “埋伏的人就在这里!”泰提斯继续发出警告。“我来吸引他的注意。他一定是克辛!” 其他人没有理会他的喊叫,一律跟随布雷德策马向前,只留下一阵扬尘和震耳的马蹄声。他们离开后不久,科摩洛斯国的骑士们就来到了王子身边。他们一个个围拢过来,围成一圈,欣赏着这个已经倒地不起的敌人。他们彼此推搡着,打趣着,都想挤到前排好好看看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子。王子的意识已经变得朦胧,那些刺耳的嘲笑声有一搭无一搭地钻进他的耳膜,其间不断有人用脚踢着他,好让他更好地配合他们的角度展示自己的惨状。 “把他翻过来。”一个声音说道。这是王子熟悉的声音——他和爱勒大婚后就再也没有亲耳听到过的声音。科摩洛斯的国王也到了。 “他的后背,”有骑士说道。“有一支箭。” “噢,那你最好先把它拔出来。”国王带着笑音回道。 王子做好了忍受痛苦的准备,但却没料到,这种从后背再抽箭而出的痛楚是他无法承受的。翻江倒海的痛楚让他剧烈呕吐起来,自己差点还被呕吐物呛死。有人粗暴地把他翻了个儿,让他仰面朝天地摊开身子。他咬紧牙关,用力挤了挤眼睛,逼迫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试着重新找回呼吸。面前是坐在战马上全副武装的科摩洛斯国国王。王子能感到他脖子上佩戴的赤隼链发出的力量。绝望与无助像雨点一样打在他的身上,拥簇着他,围绕他形成漩涡。即便在他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国王还是不肯放过他,他要让他在死前经历每一种绝望的感受。 “那个叛徒在哪儿?” 泰提斯走上前来,几个骑士紧贴在他四周。国王厌恶地看着他,说道:“给他酬劳。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有人往泰提斯手里塞了一包叮当作响的金币。他一脸困惑地看着国王,端详着他脸上的厌弃与不信任。国王狡黠而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泰提斯倒下了,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每一次喘息都变成了煎熬。王子嘴唇上的肌肉开始变得僵硬,他试着转动脖子,肌肉群传来的剧痛让他放弃一切挣扎,全身只剩下偶尔开合的眼睑还在眨动。有人从泰提斯已经了无生气的手上捡起了钱袋。 国王把目光转回到奥勒温王子身上,脸上带着面对泰提斯时的轻蔑神情。“去死吧,圣骑士。”话音里带着一阵满足。他朝身旁一个手持一柄巨型战斧的骑士点头示意。 王子眼睛看着国王,耳边响起骑士碾碎土块向他走来的脚步声。他没有多少气息说话了,他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从这个躯壳里溜走了。穿越圣幕在拉着他,召唤他。他用那国王所用的语言,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以眼还眼……那支箭杀死了我,也会同样地杀死你。一支普莱利的箭……会射穿你的后背。” 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温特鲁德村子旁的那棵被闪电击中的大橡树。王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恰恰这时一把利斧挥来,把他的脑袋从躯干上砍了下来。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三十四章 米尔伍德的烈火 莉亚上前几步,穿越圣幕把她吸入内部,瞬间飞驰回到米尔伍德。超高速的瞬移把她的胃在肚子里打了一个结,惯性使她在圣幕的另一端东跌西撞地冲出去几步,重重跌倒在石头地板上。她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闭上双眼,浑身微颤中紧攥住拳头,等着身上这一阵眩晕的余威退去,好再次站起身来。等她睁开眼睛,空气里的热气,眼前的烟雾,鼻子嗅到的焦煳味都在宣告: 大教堂失火了。 不!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可那些线索不会有错。在达荷米亚国,冥后艾利什姬迦勒利用她的恐惧,拿来作为威胁的预言现在成真了——大教堂里所有灵石都在熊熊燃烧,汹涌的火焰正不断吞噬着这栋建筑。她大步越过细十字屏风——这架做工繁复的木挡屏还是一如往常地矗立在此,把背后的圣室和外面宽阔的教堂走廊分隔开来。等她走到走廊入口,眼前的景象不禁让她大为惊骇: 头顶上的穹顶部分已经浓烟缭绕,蓝色的火舌贪婪地四下吸张。在火焰呼吸所到之处,四周的石头迅速被燎得漆黑,高热顺着墙壁内里像血液一样迅速流动,透过石头表面留下点点红斑。莉亚越往前走,眼前的烟雾越浓,沉得越低,视野越窄,直跌跌撞撞往前摸索着走了好几步才看到人影。 她的心张皇得狂跳起来。 “莉亚!” 等她再走近几步,好些跪倒在地、互相十指相扣的人组成的圆圈渐渐清晰起来。他们这样把自己和其他人的性命紧紧绑在这个圆里,等候命运的发落——要么大家一起被火烧死,要么等四周的墙壁倒下,让大教堂的残骸结束生命。 “就是莉亚!” 莉亚穿越烟雾,看到了一张张令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孔。这都是她终生珍惜、发自心底深爱着的面孔,是她永远不能忘怀的面孔。有索伊和埃德蒙,他们两手紧握,十指交错,直用力到骨节泛白。和他们一样的还有马尔恰娜和克瑞恩?维恩,帕斯卡和普雷斯特维奇。还有她熟知的老朋友——布琳,塞勒和孩子们,大家都聚集在一起,彼此挽起手——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莉亚心里一时透不过气,还来不及细数所有人,泪水已经顺着呛人的烟雾刺痛了她的眼睛。在这里面,她没有看到大主教的身影。 “大主教在哪里?”她怀着一点微薄的希望边走近,边向他们问道。索伊猛地站起身,朝她扑过来。两个女孩子紧紧抱在一起,抽泣了好一阵子。 索伊的眼睛一片泪意。“他们把他捆起来,说……说是带他到托尔山上看着米尔伍德化为灰烬。王太后会在那儿处决他。” 莉亚忍下心中刀割般的痛楚,微微点了点头。伴随着疼痛而来的还有难以遏制的怒火,她心中了然,必须抓紧时间才赶得及去救大主教。 “莉亚!”随着一声惊呼,莉亚迎进第二个怀抱。马尔恰娜的脸上既有喜悦,也有化不开的担忧。“科尔文在哪儿?他人呢?” 伴随一声尖锐的长啸,一块宽大的石头横空落到地板上,带着灼人的烈焰砸出一阵滚烫的火花雨。在场的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抖。 “大家听好,都跟我来!”莉亚大声喊道。“什么也不要带。” “孩子,他们已经把所有出口都封死了,”普雷斯特维奇提醒道。“我们逃不出去的。” “我知道有路能出去,”莉亚说道。“大家伙儿,都跟上!” 说话间又有一块石头支撑不住,从半空坠落下来,再次溅起一摊火星。莉亚心中警铃大作,以她对火的熟悉,如此大火只消片刻就能将整个教堂烧毁殆尽,这样下去他们没人逃得掉。她再一次驱动内心深处的力量,决意要四周的火焰停止蔓延。 米尔伍德大主教在此: 听令于我!她用上此刻所有的全部力量如斯命令道。燎人的烈焰丝毫没有减弱,伴着呼啦啦的火声,转瞬间又有好大一片石头腾起红光。莉亚再次发力,推动意念,命令它们平静下来。还是没有奏效。她一面毫不放松,继续加大力量压制火势,同时跑到一条走廊的入口处,并挥手示意大家紧跟自己。沿着走廊下去就是她第一次参加圣骑士仪式的低层小室,很快所有人都下了楼梯,在底下聚成一团。 听令于我! 这一次,教堂里的大火虽然强度不减,但莉亚能感到形势已经有所和缓了。大教堂开始抵挡火势的蔓延,阻止它们吞噬一切。 “叫,”她对人群说。“越逼真越好,让他们觉得你们就要死了。喊,叫,让他们相信所有人都在火里化成灰了。” 大家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用不着她再多费口舌。很快,一首撕裂穹顶的恐惧大合唱就从大教堂的咽喉深处源源不断地响起来了。着了火的米尔伍德,撕心裂肺的尖叫——这个画面让莉亚想起自己在经受妖姬考核时预见到的画面,果真一模一样。 “继续喊!”说着她也加入到和声之中。她领头带着人群大步沿楼梯井走下去,直到走进尽头处的幽长房间里。在 房间里清一色摆着锃亮的木长椅,最前面就是主圣坛。想她当时拿着十字圣球,在去朝圣酒馆寻找科尔文的途中来到此地的场景,一切都历历在目。回忆牵动了她最不堪忍受的痛处,一想到科尔文被希乐尔征服,几乎快要发疯的冲动就要冲散她的全部注意。她狠狠地把这些念头甩到一边,留出空间专注手头上的事。只要加快速度把他们都救出去,就有时间到托尔山去找大主教了。虽然此时她失去了所有武器,但连日来经历过灵力的冲击,大大振奋了她,让她变得更加果决有力。从长椅间的中央过道横穿过去就是位于房间一侧的前厅,这里面积不大。莉亚走到房间一隅,抬起地板上的扁平石板。石板轻而易举地被移开了,露出底下连通密道的隐秘入口。 “克瑞恩?维恩!”她喊了一声,转回身来。上一次他们分开的时候,他还只能躺在床上,此刻,他已重拾那份勇猛镇定,和马尔恰娜携手走上前来。“你来给他们领路。这竖梯底下有提灯和打火石,应该都保存完好,有足够的灯油。拿了提灯之后往右走;一直往前就能通向大教堂属地外的那片树林。大家都要下去!” 马尔恰娜一直跟在克瑞恩身边,寸步不离,那只握着他的手始终不肯放松,好像已经把他视作自己的所有物。莉亚凭猎手的观察力洞悉一切,却无暇分出时间来评判这两人的关系。 “树林离这里有多远?”克瑞恩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底下的密道有多深?” “不远,到时圣骑士口令就能打开出口。如果王太后手下埋掉了出口,那你要带他们挖出路来。”莉亚抓住他的一只肩膀,向前挪了挪。“如果到时我没来会合,你要把他们带去廷顿教堂。”她小声说道。 克瑞恩回望她的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廷顿教堂已经沦陷了,莉亚。几天前我尝试过,通向那里的入口已经关闭了。” 莉亚对视他的双眸,带着无比认真和严肃的神情回道:“教堂可能是沦陷了,但一定有一位大主教留在那里。我知道他会等在那里,他能指引你们登船。” 马尔恰娜抓住莉亚的手臂。“那你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趁着还没不可收拾,你们快离开吧。” 克瑞恩动作敏捷,迅速地爬下竖梯,隐没在竖井里。紧接着,马尔恰娜在他的帮助下也顺利爬了下去。莉亚感觉整个大教堂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肩头——未尽的烈火不停地躁动着,试图冲破她的阻滞。她咬牙顶住压力,绝不肯让它们占据上风。现在还不行,她命令道。 索伊跟在马尔恰娜后面,然后是埃德蒙。两人下去后协力帮助帕斯卡,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征服这一小段竖梯。 “我在抓紧,别在底下絮絮叨叨了,”帕斯卡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句。“想当年我也曾像你们俩一样苗条,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爬梯上跳来跳去的。”等她最终在底下站定,仰起头来看着莉亚,眼睛里闪烁着感激与欣慰的光芒。“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 莉亚帮着底下的人一个接一个,都转移到竖井里,同时还在用自己的意念抵挡整个教堂里的汹涌火舌。现在轮到了塞勒和孩子们,等他们全数通过,教堂里的温度已经又炽热了几分。莉亚感到除她之外,还有另一股力量也在操纵着这里的灵石。那力量的源头就是帕瑞吉斯,不同的是,她是要它们加快速度燃烧。 “快!”莉亚不由得发出一声警告。瑞奥姆就跟在后面,她的一双星眸在死里逃生的奇迹转圜中微微圆瞪,爬下时还对着莉亚感激一笑。莉亚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走下入口,消失在梯井里,普雷斯特维奇却始终逗留在最后,一个劲儿坚持要别人先行。浓烟此时已经渗透到这些低处的房间里,普雷斯特维奇把脸埋在袖子里,不时爆发出一阵咳嗽。村子里另一家人也下去后,上面只剩寥寥几人。太少了,莉亚暗自感慨。到最后,只有这一小撮人相信了她。 最后,站在地面上的只剩她和普雷斯特维奇两人。大教堂的重量让她不堪重负,随时都会达到极限。 “快走。”她催促普雷斯特维奇快些动身,在重压下发出一声呻吟。 他却不肯挪步,摇头拒绝。“我要死在这儿,莉亚。我要把自己的尸骨留在这里,与大主教为伴。” 众多怪眼灵石的一致抵抗让莉亚筋疲力尽,她费力地抬起头,看向这个固执的老人。 “普雷斯特维奇。”她乞求道。 普雷斯特维奇一味摇头。“我没有用了,孩子。大教堂就是我的命,那些船离得太远,我去不了了。” 莉亚就快支持不住,她把牙关紧紧咬合,在两股力量下周身打战。“我就快撑不住了,普雷斯特维奇。快走,大家都需要你。你的睿智,你的经验必不可少。孩子们还小,他们离不开你的故事,你要告诉他们大灾难前的种种。”她再度呻吟道。“求你了,普雷斯特维奇!” 那老人的面庞愁云密布,五官 紧皱。“他们就要杀死我的主教,”他的声音里满含悲恸。“我不能……不能弃他不顾。” 莉亚强迫自己看着他,喉咙里涌上一阵酸胀的哽咽感。“我明白,普雷斯特维奇。我都明白。可现在我才是你的主教,”她说道。“听我的,普雷斯特维奇。你没什么可以为前主教效力的了。现在,就算为了我,走吧。帮孩子们逃出去。” 她的话显然奏效了。普雷斯特维奇带着赤裸裸的煎熬看了她一眼,终于点下头,蹒跚地挪下通道。站在梯级上,他停顿下来,抬头看着她。“跟我一起走吧,孩子。” 此时,莉亚再也抵挡不住。最后一刻,她猛地合上石盖,陡然一转方向。冲破屏障后火势一发而不可收,登时涌进所有通向地下的竖井通道,卷携热浪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 莉亚面不改色,从已形成围困之势的火光中从容走开,好像前头不过是拂面微风。高温烘烤过的梁木再也负担不起重量,着了火的沉重石料带着灼人的烈焰纷纷坠落,她再次踏上刚带领人群走下的楼阶,任凭陨落的石块在四周隆隆爆炸,喷出的气流掀起一个个夹杂着火花的红色旋涡。她心无旁骛地走着,甚至不去思考会不会被流石击中。现在的她全无畏惧,正是因为妖姬考核,恐惧这种感情已经不复存在了。她想起了那块从暗穴中带来的赤隼链,现在还躺在自己宽阔的上衣中,便伸手掏出来,随手掷进烈火中,看着它化作一团亮橘色火焰,萎缩成一汪咝咝作响的暗黑渣滓。大教堂在火中消弭殆尽,穿越圣幕随着烟尘一道殒灭,一旁的十字屏风付诸一炬,也化为了灰烬。木地板尽数折断,原本的色泽被黑色煤烟掩盖,光洁不复,白瓷制、银制的花瓶和格架开始皱缩变形。眼看着心爱的教堂变得满目疮痍,莉亚心里悲痛难耐,久久凝望昔日宁静家园的惨相,一行泪水从脸颊簌簌滚落,滴进脚下的地板,伴着声瞬间蒸发不见。她心中突然想到,现在已经到了午夜,一年里最黑暗的时刻。那么——内心深处一个念头冥冥指引道——到现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大教堂了。她不禁大吃一惊,心中一阵难过。 在身后隐约出现一个缥缈存在,她感觉得到,便转身回望。这景象令她大惊失色——大主教正朝这方向走来。 身穿一袭金色长袍,他曳步穿过火幕,沿着长长的过道向下走来。尽管两人之间隔着波涛般的浓烟和翻涌火焰,莉亚还是认得出来,甚至于比起眼前所看得到的,心中所感到的那个大主教更加鲜明真实。正因面前烟波火光的阻隔,她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好确认自己所见的一切。 “是你吗,大主教?”她大吃一惊。 眼前的大主教像显形人世的幽灵,是上一刻还清晰可见,下一秒却烟消云散的影子,是前世肉身的光影重现。可莉亚认得出,她知道不会是别人。现在她感觉到主教正在看着自己。 她不禁伸出手去触摸,可一根根手指清晰无阻地穿透雾霭和浓烟,一无所获。主教还在,就站在身旁。 大主教?莉亚在脑海中问候道。 让大教堂重见天日。现在你是这里的大主教了。 他的话字字清晰,好像是从口中大声宣出了所想。 莉亚感到喉头一哽,生生被话音后的恐怖设想扼住。您已经不在了?我来得太晚了吗? 让大教堂重见天日。让你的子孙把这里整治一新。 如果他已经死去,莉亚难掩讶异,那么他是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她还记得上次自己死去后,留在世上的一部分生命全数飘入穿越圣幕。可现在世上没有穿越圣幕了!这个不祥的念头一露头,随后而来的是莉亚之前想所未想的真相大白。大教堂是回到伊渡米亚的大门,连通着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的两个世界。没有一座大教堂的世界也没有了死者的归路,他们只能滞留在此,无法回到天国花园。 她看到了大主教那双满含怨愤与不甘的眸子。他一早就知道所有的事情,在莉亚还没有出生前,她的父亲奥勒温王子就把一切告诉过他,所以他知道大灾难降临后自己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命运。他所管辖的教堂是最后沦陷的地方,而他在教堂毁灭后被折磨致死,却无法回到伊渡米亚。 让大教堂重见天日。重建它们,让死者重获自由。你是我们的希望,孩子。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封印符的存在让他至死都不能提及这些字眼。同样的,他早知在自己死后,还会有其他人相继死去。大灾难横扫七国,成千上万的人会因病丧生,其中无人可以回到伊渡米亚。 莉亚眼中泛起潮意,其中不仅是对死者的悲悯,还有对这结局罪魁祸首的憎恨。这都是赫达拉妖姬犯下的罪孽,她发誓道,她们的统治绝不会长久。然后,她高昂起头颅,向着火光冲天的外墙走去,同时聚集灵力助自己一臂之力。 午夜降临第十二夜。世界是我们的了。 ——艾洛温?德蒙特于布勒贝克大教堂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三十五章 蚀心邪灵的暴怒 莉亚从只剩断壁残垣的米尔伍德大教堂里走过,穿过炽烈的高温和气势汹汹的火焰,毫发无损。大火吞没石块,留下了残缺不全的石墩和碎片。而教堂会一直燃烧下去,直到黎明初晓,到时候会真的一无所剩。唯有扼杀源头,才能制止火势,保留这里仅存的残骸。 等她走出教堂时,正在野鸭塘附近。塘里的池水肮脏不堪,漂浮着大片的黑色灰烬和从火中掉落的建筑碎片。路过隐修院时,她发现这里的围墙已被推倒,大门也遭到拆毁,丢弃在一旁。好些达荷米亚骑士聚集在里面,围成一大圈。喷泉中央的那块灵石不再喷洒清泉,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火柱和热浪。一旁的骑士们从各处搜罗到圣书,然后搬来此处,丢进火焰中焚毁,底下的喷泉里已经装满融化的金铜液体。莉亚看着那块灵石吞噬掉一部又一部前人花费整整一生心血才雕刻出的圣书,整个人如同遭受雷击。喷泉四周还有好些低伏劳作的金匠,他们从里面舀出融化的贵重液体,打造出形态各异的戒指、手镯和冕状头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苹果酒味,骑士们彼此勾肩搭背,醉醺醺摇摇晃晃,放声大笑,一面继续焚毁。 而在远处的夜空里也亮起一个微细的光点——莉亚辨出那正是托尔山的方向。看起来山顶也有什么被点燃了。她突然浑身一凛,懂得了这点火光意味着什么。 合上双眼,她潜入自己的内心深处,途经一段段记忆,重回到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就在九岁命名日后的那个暴风雨之夜,此时此地,她重又闻到了当时厨房里的气味。雨水从屋瓦的裂隙中渗进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大主教和帕斯卡都在。索伊睡在阁楼上。外面有风暴——墓地淹了水。还有闪电,雷声,接连数日的暴雨如注。还有那日早些时候走过的泥泞草地。还戴在脖子上的那枚戒指,它的坚硬边缘时刻提醒着那个夜晚。来一场风暴。此刻她想要一场巨大的风暴,米尔伍德千百年间史无前例的大风暴。让水来熄灭火焰。彻底地熄灭。 到我这里来!她发令道。我要召唤一场风暴,来吧,涤荡大教堂,清洗所有玷污它的肮脏。莉亚抬起头,睁开双眼,扬起一手画下圣符。“即刻灵验。若再有邪恶进犯此教堂,风暴会永远守卫这里。”话音刚落,手上的永生咒一气呵成。 有人看到她了,在她耳边响起那人谨慎靠拢过来的脚步声。 “莉亚?是……是你吗?” 莉亚转回头,站在身后的人是杜尔登,他的一只手上赫然举着一杯苹果酒。确认眼前人是她后,杜尔登瞠目结舌,惊诧之情几欲溢出眉角。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比这更加不妙的是,现在他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在他眼睛里出现了这种年纪的男孩不该有的严肃神情,这种神情原本是要等到再老很多岁的时候才会有的。莉亚凝视他的脸庞,以先知神力看来,大灾难的阴影清晰地笼罩在他的脸上。 “我的老天,杜尔登,”她的话音低沉,带着些许颤声。“你都干了些什么?” “竟然是你!”他对着她说,声音哀怨,脸上纠集起沉重的罪恶感和困惑神情。“可看你这样子,莉亚……孩子呢?孩子在哪儿?” 莉亚以猎手的视角打量着他,在他的唇角发现了一点淡淡的胭脂残留。刚有个女人吻了他。 “你曾经想成为一名圣骑士的,”莉亚说道,这样的变故让她心碎不已。“现在却帮着那些人毁了他们。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杜尔登。什么孩子?” 杜尔登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某些不知名的感情哽在他的喉头。“你被送到另一个大教堂,为了掩住丑事!你怀了大主教的孩子。孩子……你怀了孩子。可这……莉亚……你没有怀孕吗,莉亚?就像瑞奥姆那样?”他的眼神绝望,无助,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 “绝没有,杜尔登,”莉亚努力摇头澄清。“那些话都是骗你的!你被王太后利用了,杜尔登,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大主教是被谋杀的,他不是叛徒,刚才执行的不是什么处决,是谋杀!德蒙特也是被那些人谋杀的!” 杜尔登目光涣散,木然地不住摆头。“不对,他是病死的。是帕斯卡给他下的毒。” “不,杜尔登!他是被谋杀的。所有的圣骑士都是被谋杀的,大教堂已成昨日 幻影,不复存在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杜尔登?”莉亚越说越气愤。“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王太后言听计从的?你完全被她迷了心窍了,你的衣服上都是她的味道。还有你的血,里面沾染了她的气息,变得和她一样肮脏。是什么时候的事,杜尔登?你几时被她蛊惑的?” 经过这一番话,杜尔登变了脸色,声音也在担忧下颤抖起来。“就在……圣灵降临节前。那时我在花园里闲逛,她就找上了我。她……噢,莉亚,我都干了些什么?她对我很好,不像别人那样奚落我。她……莉亚……她……我都干了些什么?” “你被感染了,”莉亚摇头表示无望。“你染上了大灾难的瘟疫。她之前就亲过你,今晚她又亲了你一次。”想到这里,她的胸腔一阵刺痛。“你走不了了。你会像这里的其他人一样死在这片海岸上。我很抱歉,杜尔登,很快你就会疾病缠身,痛不欲生。趁现在风暴还没来,你走吧,离开米尔伍德。待在这里只会让你的死期提前到今晚。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别再回来。走!” 杜尔登像个孩子似的抽泣起来,莉亚的话像把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深深的绝望让他手足无措。她只得抓住他的手臂,不停摇晃他,迫使他清醒起来。“走!” 突然,蚀心邪灵把她团团围住。随后,不绝于耳的啜泣,充满憎恨的嘶嘶低语声纷至沓来,给她内心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憎恶。有人把他们引到她这里,目的就是借这些邪恶的灵魂慢慢控制她的思想。向着这股力量的源头,她谨慎地慢慢扭转身子,在那个方向,正站着她的夙敌,帕瑞吉斯,也就是现在的王太后。混在如她长袍一般颜色的黑夜中,她衣袂上的银色缝线闪动着耀眼的光芒。她的眼眶中射出同身上银丝相同的光芒,随着那光愈来愈强,空气里旋起一阵气流,摩挲过她的发丝沙沙作响,而她的一双手却像要扑向猎物的猛兽的利爪,有力地半蜷曲起来。 “他不是你能命令的,”帕瑞吉斯语调轻蔑傲慢。“是你推开了他。记得吗?一颗受了情伤的心是最容易被引向歧途的。” 她的话锋芒毕露,莉亚牙关紧扣,却不肯让步半分。“我既然能打破你加在塞特身上的禁锢,杜尔登也不在话下。我不怕你,我知道你的真实面目。” 草地另一头,一阵狂风横扫过地表植被,远处的火焰气味混合着新鲜的花香扑鼻而来。在瑟瑟风声中,帕瑞吉斯的长发凌乱不堪,散落在脸际。空气中的压力渐渐累积了起来,莉亚感觉耳膜向内凹陷,微微作痛。 “不知我的可怕将成为你最大的缺憾,”帕瑞吉斯威吓道。“对我而言,你一直是眼中钉,肉中刺,不过今晚一过,这种境况就可以画上终止符了。现在你就是仅存的圣骑士。不过别太自矜,是我刻意把你留到最后的。” 狂风呼呼作响,刮得更加凶猛。 “你召唤了一场风暴?”帕瑞吉斯喜不自胜地说。“我就是风暴女王,你可知所有水域都为我所管?” “你并没有掌控什么,”莉亚说道:“你只是偷,实际上你一无所有。我对你所谓的力量再熟悉不过了。我不怕你,你是伤害不了我的。” 帕瑞吉斯被激怒了,银眸中杀意涌动。“伤害你?我一动手指就能杀了你,可怜的小东西。你就等着长囚在这一世吧,死在你前面的那些圣骑士可比你幸运得多,最起码他们还能回到伊渡米亚。不过轮不到你。这是给你的奖赏,无知小儿。为了你的忠心耿耿,灵力就给了你这些呢。”她啐了一口,继续说道:“真是可怜,安心领下你的犒赏吧,这样的痛苦和折磨怕是够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好回味的了。” 遥远天际隐隐传来喑哑的雷声。 莉亚听着她的咒骂,却只作冷眼旁观,心中丝毫不以为意。“该走的人是你。撤出米尔伍德,永世不得回转。”边说,边向帕瑞吉斯的方向逼近一步。 “你没有权利命令我!”帕瑞吉斯连声尖叫,怒意更甚。“我能号令汪洋湖泊,它们只听我的号令。这风是我命令刮来的,这火是我号令烧起来的。你能奈我何!” “灵力在上,我命你离开。”莉亚无视她的挣扎,一手高举空中,画出圣符。 一串闪电划过长空,风声加剧,像是为死者发出的恸 哭,又如不怒而威的野狼怒吼。莉亚的发丝顺着风势抽打在脸庞,衣角在风里上下翻飞。她心意已决,再次上前一步。 帕瑞吉斯一头乌亮的长发绕着额顶迎风旋动,随着莉亚的接近,她的脊背慢慢拱起呈现一个向下的弧度,好像背负了极大的重量。“这世界都是我的,你是我的女儿。所有圣骑士都毁在我的手里,你也不例外!你觉得以你的一己之力足以抵抗一支由德豪特曼达指挥的军队吗?前一次你的取胜不过是我的谋划,是我蓄意安排,大教堂的防守才得以攻破当时大军的防线,不过是毁掉这里的一着棋罢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莉亚再次踏上一步,两股力量针锋相对,眼前的气氛炽热无比,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因为你,我的身世不得大白,我的家园惨遭践踏,我的爱人被人横夺。不过现在,你没什么能从我这里拿走的了。至于我自己,我早已把一切都交给灵力定夺。让我来说出你的真名——艾利什姬迦勒,未出世者。” “不!你不能命令我!你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孩子!” 狼牙般交错的雪亮闪电让整个天空亮如白昼,穹庐之下,树干连同枝叶在风中剧烈地摇摆。顷刻间,大颗的雨点从天而降,拍打着四周墙壁,落在莉亚脸上。 “你是艾利什姬伽勒,未出世者。你该离开了。” 帕瑞吉斯眼中露出混合着绝望和愤怒的神情,紧接着一长声尖叫划破夜空。这声音极高极尖,令人毛骨悚然,在莉亚心底里激发出阵阵的恐惧。她的尖叫声却越发响亮,震彻天地,甚至盖过了头顶上的隆隆雷声。伴随着搜肠抖肺的尖叫,帕瑞吉斯张开利爪般的尖尖十指,发疯一般地向莉亚猛扑过来,眼看两人间的距离不断拉近,那双扭曲的手恨不能将她撕碎。 莉亚迎面扭住她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不让她再近前半步。天空像豁出了一道口子,暴雨如注,倾盆而下。她手掌牢牢锁住帕瑞吉斯的手腕,为保持平衡,双脚像生了根一般扎到地下。 “你是艾利什姬伽勒,未出世者!”她喊道。“速速离开!” 一瞬间,帕瑞吉斯体内的所有气力好似一下子就冲出了躯壳。莉亚发现自己的姿势,现在正好在支撑着对面的这个虚弱女孩,她最终还是浑身无力,瘫软在地。正在这时,随着一道闪电打过夜空,一刹那的强光照亮了旁边围观的达荷米亚骑士。他们早被莉亚和帕瑞吉斯间的激烈对抗吸引过来,脸上写满惊叹与畏惧。 昔日高高在上的帕瑞吉斯王太后正跪倒在莉亚面前,随着眼睑一阵微颤,从刚才的混沌中悠悠转醒。 “我这是在哪儿?”她带着喘息,虚弱地用本国的达荷米亚方言问道。“这是哪个大教堂着火了?”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大教堂上,熊熊火势已经在暴雨的冲刷下开始渐渐缩小。 王太后的头发被雨水浸湿,散落脸前。她六神无主地呆望着莉亚,眼睛充满了恐惧和困惑地问道:“这是哪里?” 莉亚扶着她站起身来。“这里不是你的家,你得回到你的国家。你生病了,小姐。这病会传染,如果你吻了别人,他们也会染上的。”她望着帕瑞吉斯的眼睛,说道:“所以,拜托你一定不要去害别人,好吗?” 帕瑞吉斯在雨中扑簌着双眼,满面的困惑。 “杜尔登,”莉亚唤道,一边转身寻找那个人。他正站在一旁,尽量畏缩成一团,抵挡倾盆大雨的洗刷。“带着她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只要她还留在这里,风暴就不会平息。带她走,否则你们都活不了。” 杜尔登无言,只对着莉亚点了点头,而后走上前来,从莉亚手中接过站立不稳的帕瑞吉斯。莉亚隔着雨帘,看他支撑住了帕瑞吉斯,两人一同走出破败的教堂大门,在雨中慢慢远去。 大雨凝结成一团团的冰雪落在四周的草地上,树上迅速结起白色的冰碴。莉亚知道,风暴还远没有结束,它的威力只施展出冰山一角。在她的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作为米尔伍德有史以来经历过的最大的风暴,这一下就会是三天三夜。 莉亚环抱住浑身湿透的自己,慢慢朝厨房方向走去——作为大主教管辖地产的一部分,现在那里已经归她所有——为自己找个地方躲风避雨。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三十六章 弗什之战 就在天刚刚拂晓之际,风暴终于爆发出了它的终极力量来冲刷着大教堂。风声一阵紧过一阵,似有万辆马车齐齐发动,辚辚之声犹如雷霆万钧。莉亚躲在阁楼上,隔着窗子向外看,只见密密麻麻的雨点斜打在玻璃上,结出一层冰碴,完全阻碍了视线。急遽的风势发出幽灵般的凄厉嘶吼,不知疲倦地尖声嘶鸣和咆哮。纵然此刻屈膝盘坐在室内,明知灵力会护她周全而心无畏惧,却仍忍不住紧紧围裹着儿时盖过的那床毯子,在漫天野地的喧嚣声中寻找一点浩劫下的安慰。 等到天光大亮时分,风暴也稍稍平复了一些。迎着明晃晃的日光,窗外灾后残景一览无余。莉亚不禁惊呆了。 昨夜凌乱不堪的米尔伍德大教堂只剩下些极笨重的石头梁架,孤零零高吊在冰雪之中,依稀提醒着大教堂昔日的雄壮盛景。 “都不见了。”她喃喃自语道,风暴的破坏力量令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夜到底经历了怎样的飓风,竟足以卷走散落遍地的石头? 加裹了一件斗篷后,莉亚走出屈身一晚的避难所。外面雨还在下,此情此景,近距离看着仅剩的几根茕茕孑立的石柱,她心中的讶异更是难以形容。几堵残存的断墙寥寥立在原地,像极了几块打碎的陶瓷碎片,从前的完整样貌只能管中窥豹,仅存一斑。 就在原大教堂正中央的地方赫然裂开了一个大洞,露出昔日不见天日的地下小室。从前就是在那里,学徒们接受了对圣骑士的考验和教导,正式成为圣骑士。古怪的是,虽然不见了屋顶,那里面的长凳和圣坛还是原封不动地待在原地,像是敞开来供人观瞻,就连通向那里的一段楼梯也完好无损。莉亚正踩着那巨大豁口四周的潮湿地面逡巡察看,正在此时,小室地板上的活页石板被人顶起,底下露出几个脑袋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是克瑞恩?维恩,他带着其他人从地下的密道里走了出来。莉亚站在原地,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慢慢聚集起来,正站在曾是大教堂位置的开阔地里。 路上要用的物资已经收拾停当,每个人身上都背了麻布袋,厚毯子,穿了结实而不透水的靴子和厚厚的挡风斗篷,连小孩子也是一样的打扮。帕斯卡眼里噙着泪,正在一边难舍难分地抉择到底该挑出哪五把长柄勺带去普莱利,再到遥远的异地。看着她这么难过,莉亚心中不忍,便轻轻从旁拥住她,帮她选出她的最爱。 厨房的门从外面打开,克瑞恩大步走了进来,溅了门边人一身水。连日辛劳使得他无暇修饰面容,满脸胡子拉碴,头发不驯地支棱着,不禁让莉亚想起故人乔恩?亨特。他身旁挂着一柄短剑。 “已经第三天了,如你所说,风暴已经停了。”他眼看着莉亚,手却伸向了马尔恰娜,两人很有默契地指缝交错,十指紧扣。这两天莉亚听说了他们赶在大教堂覆灭前由大主教以永生咒结合的消息,这的确出乎她意料。也就是说,马尔恰娜已经通过了圣骑士考核。此时,索伊正紧贴在埃德蒙身旁,一双大眼不无忧虑地注视着莉亚。 克瑞恩目光扫过聚集起的人群。“我们要出发了。”他说道。 马尔恰娜目不转睛盯着莉亚,说道:“我很想让你和我们一起离开,”话到这里,她已经禁不住离别的泪意,声音哽了一哽才继续道:“但既然梅德罗斯要你留下来,接下来的几天,有可能会有我哥哥的下落。我心里总是放不下他,不到最后一刻,我总相信事情还有转机。” 她的话让莉亚心痛如绞,这几日都是如此,不论何时想到科尔文,心底里总会涌起密匝匝的酸痛,简直透不过气。她只好岔开话头,答道:“虽然留在这里不是我的选择,但却是不可推脱的责任。等百姓们慢慢觉察大灾难到底是何面貌,或许还会有人想要逃走。我会在这里把他们引导去廷顿教堂和你们会合。当然,如果有人已经被感染,我也会恪尽职守,把他们留在这里,绝不会把一丝一毫的感染风险带给你们。” 索伊听完这一番话,早已按捺不住心忧,上前紧紧抱住她问道:“那你在这里安全吗?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莉亚宽解地对她笑了笑,伸手揩去滑至眼角的泪花。“我怕自己没有死在风暴手下,却也要无聊死了。放心吧,我从来都把厨房当成家来看待,只要有它在,我心里就有依靠,不致慌乱无主。你可一定要照顾好我这妹妹,”莉亚转身对埃德蒙说,一边与他拥抱作别。“要让她笑。每天都要。” 埃德蒙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一定不辱使命。索伊和我商量过了,如果哪天上天赐给我们孩子,第一个女儿就以你的名字来命名。这样的话,便可确保她像你一样古灵精怪了!” 莉亚眼里还噙着泪,却被他的一番话逗得大笑起来。三人再度拥抱作别,对每个人来说,离别都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不过现在角色对调了,以往都是莉亚离开这些对她而言无比珍贵的家人,现在却轮到她留守下来,目送他们远去。帕斯卡紧跟在索伊和埃德蒙后面,紧接着是普雷斯特维奇,他一只手还牵着塞勒的一个孩子。莉亚与他们亲吻,拥抱,一一作别。 瑞奥姆落在最后面,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自从上次港口一别,瑞奥姆变了很多。从前她常显露的傲慢自负已经不见了,几个月大的身孕已经微微显怀,却也不甚明显。莉亚主动迎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 “我以前一向有些怕你。”她轻声说道。 “真的吗?”瑞奥姆问道,看上去仿佛不大相信。“如果是这样,我很抱歉,莉亚。从前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包括揶揄你,嘲讽你,真的很抱歉。”说到这里,她仿佛陷入深思,双目微眯,继续道:“自打我回到米尔伍德,内心里的自责与愧疚一刻都没有平息过,直到大主教开解了我。我们真的促膝长谈过,莉亚,就像你和他经常做的那样。他有种平和安详的气度,待我总是那么温和友善,是他让我懂得自我惩罚是于事无补的。他还教导我,应该学会去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而不是无休无止地为已经失去的东西而遗憾。”她的眼角泛起泪花,引动得睫毛一阵轻颤。“如果我生下的是个男孩,我会给他叫做高登。”瑞奥姆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说下去,“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为我所做的一切。猎手莉亚,愿灵力保佑你,抚慰你。看,我现在也对灵力深信不疑了,这是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过的信仰的感觉。而你功不可没,正是你在我心中播下了信仰的火花。”她紧紧反握住莉亚的双手,顺势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吻。“保佑你,我的姐妹。” 这一刹那,莉亚心中轰然响动,万千思绪涌上心头,驱使她紧紧抱住瑞奥姆,这种告白是她绝想不到的。她们两人在米尔伍德共同生活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对彼此投下一个拥抱,这一次,从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在这个拥抱中烟消云散了。 告别过后,一行人走出厨房,踏入室外清冷的寒冬里。马尔恰娜和克瑞恩在队伍中停了下来,让其他人先到室外集合。 “你觉得潘意林还会在岸边等我们吗?”马尔恰娜有些担忧地问。“他会用自己的船把我们载去普莱利吗?” 莉亚双唇紧抿,答道:“我想……会有人在那里迎接你们的。灵力总是对我们有求必应,我现在还看不到是谁来做这件事,但我能感觉到,肯定有人会带你们上船。” 马尔恰娜不无期待,却又满怀担忧地试探道,“那你觉得……科尔文他……?你能感觉到他吗,莉亚?” 莉亚双眉紧蹙,回道:“我看不到他的未来,但同样,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未来我都无法预见,连我自己的也是一样。每当我试着探索这些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片大雾,就像那种经常笼罩在我们这儿沼泽上的浓雾。我想这说明,我的神力只有为他人造福时才能奏效,它向来不是为我个人服务的。” “但你心里总能感到 些什么,对吧,”马尔恰娜压低声音,不死心地追问下去,迫切地想从她的回答里得到哪怕一点点宽慰。“你说过希乐尔……她是妖姬。你觉得他能不被蛊惑?” 这恰恰也是莉亚最不能肯定的地方,马尔恰娜的追问再次把她的心揪到了一起。“我真的不知道。我简直没法去想这个。上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他和希乐尔已经要在布勒贝克教堂结婚了,他应该不知道我还活着。我也希望他能找来米尔伍德。”莉亚收紧下颌,轻轻地垂头,平复下汹涌的情绪。“不要放弃希望,恰娜。现在我们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泪水沿着马尔恰娜的脸颊簌簌流下,她无声地点了点头,克瑞恩立刻拥住她的肩膀,用肢体上的温度来抚慰她的悲伤。马尔恰娜顺势倚在他身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们走了,莉亚,”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道。“我们永远是好姐妹。谢谢你把我从狄埃尔的手下解救出来,谢谢你让我免受德豪特大教堂里恐怖的一切。”她把手轻搭在莉亚的胳膊上。“我要是有你那么坚强就好了。” 莉亚再一次和这对爱侣一一拥抱。启程的时刻还是到了,她站在厨房外看着赶往普莱利的一群人慢慢走过宽阔的教堂属地,没入外围的一圈橡树丛林,然后进入比尔敦荒原。曾经环绕着米尔伍德的外湖很久前就开始水量锐减,现在,大教堂四周的天然屏障已经被打破了。 目送他们走出自己视线后,莉亚将目光转向身后的托尔山。在那里,还有一项沉重的使命等待着她去完成。 莉亚爬上托尔山,越接近山顶上那两具绑在五月花柱上的焦黑残骸,她的心情就越沉重。并列的两根柱子上绑着两具面目全非的黑色尸体,看着它们像两根棍子一样立在那里,莉亚的五脏都揪到了一起。上次她爬上托尔山还是和科尔文在一起。在一个风暴天气里,他们依靠十字圣球一路追踪着塞特的脚印来到这里。突然一阵山风从她身边刮过,风声在她双耳中轻轻说了些什么。 死亡的证据已经赤裸裸陈列在她眼前,那阵风声唤起的画面却折磨着她已过度负重的灵魂。 和大家一起困在厨房里的那几天,她从每个人零零碎碎的讲述里串起了整个故事的脉络。当时,马尔恰娜和克瑞恩在骑士的护送下离开科摩洛斯,却在去往米尔伍德的途中遭到了埋伏。莉亚此前赐给克瑞恩的神力发挥了作用,克瑞恩的伤势迅速复原,然后他们碰上了狄埃尔的手下,所有护送的骑士都被杀死,克瑞恩一人独挡,反杀所有袭击者,还偷了他们的衣服和马匹,和马尔恰娜乔装改扮,回到米尔伍德。到了米尔伍德后,他们继续伪装成贱民的样子,整日穿着粗劣的衣服,帮着大教堂做些简单的粗使活计以免被人识破。与此同时,埃德蒙终于鼓起勇气接受圣骑士考核,也顺利通过,成为一名圣骑士。考核让他明白了比起圣书里学到的知识,对灵力的忠诚和誓言更为重要,于是也劝说索伊接受圣骑士考核。马尔恰娜听说了科尔文的许诺,便希望将索伊纳入普莱斯一族。大主教彼时已经知晓自己很快就会失去掌管大教堂的职权,便一应应允,成全了她的心愿。 就在他们通过圣骑士考核的第二天,奥古斯丁大教堂的主教就来到米尔伍德,顶替成为新一任大主教。在他正式宣誓任职后,第一件事便是利用职权,即刻将德蒙特和他手下的圣骑士逐出大教堂。在新主教的淫威之下,德蒙特不得已离开米尔伍德,一路跋涉到科摩洛斯,打算在那里掌管整座城市,准备迎战达荷米亚入侵大军。然而,他们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时,他已在科摩洛斯被人毒杀。 有了新主教的襄助,王太后最终解除监禁,并借安全护送自己离开的名义将手下的随从全数召集到米尔伍德。但说好的启程却一拖再拖,每天他们都找出不同的托词拖延离开米尔伍德的时间,数目众多的随从长期滞留在大教堂附近。在这段时间里,王太后在大教堂的权力和影响越来越大,新主教终于认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城府有多深,她是绝对不会轻易离开他的领地的,这一切都让他措手不及。同时,他也慢慢发现自己一度渴盼的米尔伍德财富就像刮过这片土地上的风一样,是抓不住的虚无。在这座教堂里没有金库,没有用来支持德蒙特军队的大笔军饷。他终于相信,自己放弃了原有的富饶教堂,却换来一个不那么富有的米尔伍德。 在第十二夜,王太后将两位大主教带到托尔山上,一并处决。在此之前,他们被绑在两根五月花柱上,被迫看着山下的大教堂化为灰烬。莉亚还听人说,奥古斯丁大教堂那位主教哭嚎不止,苦苦哀求王太后饶过自己。塞特为了保护前任大主教,奋起反抗,最后被那些士兵乱剑杀死,尸体就被丢弃在山顶草坪上,已经随着风暴一起消失了。而真正的大主教目睹了塞特的死亡,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没再说一句话。 莉亚抬起头,看了看大主教焦炭一般颜色的骸骨,不由得在柱子前潮湿的灰烬上跪倒,喉中发出一阵呜咽。现在,她生命中的两位父亲都已离开人世,她也辨不清到底哪一个让她更为痛心——是那个虽未谋面、所知甚少的生身父亲还是这个由她生身父亲为自己安排下的教养父亲。更加深这份痛苦的是,她已经安排其他人离开了米尔伍德,而他们仍旧对她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在世上的某个地方,有一本由她父亲书写过的圣书,上面有一道封印符。除非能找到这本书,否则她的身世将一直沉寂下去,永远不见天日。同样不得洗雪的还有大主教所付出的一切,他是含冤而死,死前还被人扣上了种种莫须有的可怖罪名。 她大声说出脑海中的想法,是给自己听,也是给他听。“如果我当时能早点赶来,您或许就不会死,或者您能死在穿越圣幕坍塌前。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都是我,怪我当时一心只想着自己有多痛苦。对不起。” 山风轻拂过她的头发,她终于小声地哭了出来。 “到处都在传播关于您的谣言。人们总是愿意把一切想到最坏处,即使流言很快就会被戳穿。只有我,和零星几个人知道真相。不过您可能不会在乎这些,有时候,您好像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您。可有那么多人永远也不知道您是怎样的人,他们永远不会像我这样了解您。” 她合上双眼。“我好想您,大主教。我很怀念您为我指点迷津的那些日子。从您身上,我总能感觉到对我的信赖。还记得当年您派乔恩?亨特到比尔敦荒原救我的时候,他对我说欢迎我回来——是您告诉我,这里永远是我的家。您可知道您的信任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您的这句话对我来说有多大意义?”她紧紧抱住自己,悲恸得难以自持。“我好后悔。后悔没有亲口告诉您我有多么依赖您。告诉您从您身上,我学会了多少,告诉您我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有多愧疚,告诉您我有多怨恨自己的倔强和孩子气。而您却一直那么耐心地对待我。直到现在我才看清,原来在您的心里,我从不只是一个在您手下做活的贱民。谢谢您,大主教。我好庆幸自己当初被送来您这里,您帮我塑造了对灵力的信仰。没有您,也就不会有我在德豪特教堂完成的一切。” 不知在这里跪了多久,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膝盖又僵又痛,泪水也都流干了。这时一阵阵的呃逆感涌上喉头,莉亚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制下去。 “在我的心里已经烙下了一个属于您的印记,我会永远记住您,记住您说的话,记住您对我的教诲,还有您为了我而受的种种折磨。” 风暴过后,笼罩在原野上的是无澜的沉寂。就在这一片沉寂里,有个很轻的东西擦过她的后脑勺,像鸟儿的飞羽一样轻薄。她恍然张开眼睛向身后看去,空无一人。而刚才的东西却像是一只……手? 面对着无人的沉寂,她眨眨眼,再次合起双眼。 “是您吗,大主教?”在一片黑暗中 ,她轻声问道。 头顶上那股隐隐的压力又回来了。这一次,她没再转头向后,而是继续紧闭双眼,开始用眼睛看不见的思维去感受。先知神力在她脑海中再次开启,大主教出现在她眼前。她看着他在自己脑海里穿过苹果园,每迈一步都无比痛苦,无比艰难。不断有树枝抽打在他身上,他却一直坚定地向前走着,手臂环抱着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他一步一步地穿过林中禁地,脸庞因为疼痛紧紧揪在一起。她看着他走到梅德罗斯独居那间小屋的浮石前,蹒跚地朝着那块石头爬下去,其间差点失去平衡,跌落深谷。等走到石头那里时,他已经精疲力竭,刚刚的一段路透支了他所有力气,跪在石头前时,莉亚看得出他在浑身发抖。他低下头,浮石开始慢慢移动,向着彼时还淹没在湖水中的山基下沉。只见他用力一抛,把一卷金铜圣书从巨石上推了下去,在湖面溅起一阵水花。圣书的金光马上沉了下去,和她小时候常在里面玩耍的石头棺椁落到一处。 画面消失了。 莉亚睁开眼睛,对大主教的魂灵说道:“谢谢您。谢谢您告诉我您的那本圣书的下落。” 莉亚把大主教的尸骨埋在靠近梅德罗斯小屋的一处尸骨瓮里。而被他丢进湖里的圣书就在她刚看到的位置,正落在一道湖水干涸开裂出的缝隙里,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她跪在这个密闭的盒子前,抬起手臂画下圣符。 刚开口时,她的嗓音因悲痛而有些嘶哑,“应伊渡米亚之意,我认不得这些字符。”随着情绪的不断增强,原本的低沉慢慢高扬,响亮起来,“我虽只是资历尚浅的年轻圣骑士,但我诚心跪倒,借灵力将此地奉为高登?彭曼,米尔伍德大主教最终的栖息之所。我还要借灵力之手,唤醒此地,在未来的某个清晨,当重生的时刻到来时,愿他的一切得以复原。愿追随真理之人永远被铭记,愿其他人记住这块土地,记住他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愿知情人记录这一切,让他永远活在人们的记忆里,口口相传下去。即刻灵验。” 在她穿过苹果园打算回到厨房时,不远处传来了马的响鼻声,随后又有一阵马嘶。这个时节里,园中果树枝叶凋零,骨感嶙峋,但也足以遮挡住声音的来源。莉亚不自觉停下脚步,仔细辨听,试着确定声音的方位。是在前面——离她还有一段距离。现在能听到一阵缥缈的喃喃说话声,远远的人声唤醒了潜藏的渴望,让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已。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大主教的圣书,偷偷朝那边方向移动,利用树干的遮蔽谨慎而迅速地靠拢过去。她能听到血液在自己的血管中激荡,落在耳中轰轰作响。现在大约快到正午光景,天气缘故,浓重的阴云完全遮住了太阳。 科尔文,是你吗? 莉亚走出果园,向围住厨房四周的一圈橡树走去。那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有动物发出的烦躁的呼噜声,紧接着是一声安抚的低语。是个男人的声音。莉亚觉得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胸口了。 她的武器全部留在德豪特大教堂了,不过原先猎手使用的武器可能也不再适合现在她的大主教身份,毕竟她有灵力的保护,它会警告危险,引导她作出正确的决定。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她还是希望自己腰间有匕首傍身。 声音是从厨房里面发出的,平底锅掉到地上,发出“哐”一声响。有人咕哝了一句祷词,然后是靴子踩在地板上的咯吱声。只有一个人和一匹马,这是目前为止她所能判断出的全部。 莉亚摸到厨房侧面,躲在一旁探看情况。厨房外有一匹棕色的母马,身上还带着长途急行留下的汗沫,它正在嗅着厨房外的灌木,谨慎地扯着吞下自认为安全而美味的枝叶。马背上装了马鞍,从旁边垂下一支空的剑鞘。棕马抬起头发现了她在窥探,轻轻发出一声嘶鸣。 “什么情况?”一个男人小声抱怨了一句,手持一把圣骑士佩剑从厨房走了出来。 莉亚最先注意到的是那把剑,闪闪发光的剑柄上刻着那个她自孩童时就无比熟悉的符号。从那男人穿的衣服可以判断他是来自温特鲁德的骑士。当她看清面前这人的样貌时,兜头来的失望彻底摧毁了前一秒的期望。这个男人有着卷曲的黑色头发,脸颊清癯,面色蜡黄。可她从没见过他,或许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但他并没有在她脑海中留下印象。这是个没有科尔文高挑的陌生人。 他手中的剑立刻直指莉亚。“你是什么人?”他语气激动地问道,脸上写满了怀疑。 “我是米尔伍德大主教,”莉亚回道。“请把你的武器收起来吧。” “你是大主教?”他的脸上恼意渐生。“你是在耍我吗?”他把那只空的手指向一旁只剩些废砖断墙的大教堂。 “可我依然是大主教,”莉亚回答。“你一定是从温特鲁德来的骑士,我认得你的衣服,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你在找吃的吗?” 听到“吃”字,他的瞳孔骤然瞪大。“对!我都快要饿死了。我已经骑马赶了两天的路,其间一次都没歇过。”一旁的母马看上去疲惫不堪,无声地证明自己的主人所言不假。“我实在是信不过那些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所以一路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虽然不断有传言说米尔伍德已经沦陷,若不是亲眼目睹,我总觉得还有希望。看来我来得太晚了,大灾难已经把这里拿下了。”他用手抓了抓自己凌乱打结的头发。 “你是圣骑士吗?”莉亚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是。” “让我看看你的手掌。” 只有圣骑士才知道通过看手掌上的疤痕断定身份,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那男人把平举起的剑放下,换到另一只手中,然后一把摘下手套,把沾满污渍的脏手给她看。果然,上面有一枚石头灼烧留下的疤痕。 “你脖子上带的是项链?”他的眼睛谨慎地眯成一条窄缝。“是护身符之类的吗?” “对,不是赤隼链。”莉亚点一点头,把戴在脖子上的那枚戒指项链给他看过。他的神色放松下来。 “还好不是那东西,”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眼睛里闪现出两团火苗。“他们实在太厉害了,即便是最坚强的圣骑士也免不了被他们蛊惑。我们中最强的也已经倒戈了。” 莉亚定定地望着他,一阵不好的预感让她的胃猛地一跳。“你从哪里来的,骑士先生?” “弗什之战——其实那根本都不能算作一场战争。”谈起这个话题,他的牙关紧紧咬到一起。“我们抛下伯爵,各逃生路了。”他在袖子上擦了擦嘴巴,惨痛的回忆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乌青。“德蒙特被杀的时候我就该离开那里的。我还以为弗什能给圣骑士们带来一线生机,没想到他如此令人失望。她,我是说他妻子就是祸根。”他的眼睛里满是怒意,看着莉亚道:“伯爵的妻子是妖姬。我能肯定她是,她的样子瞒不过圣骑士的眼睛。我知道自己不能再为伯爵效劳了,现在他染了病,而且……” 莉亚无意失礼冒犯,可她忍不住打断道,“生病?这是什么意思?弗什伯爵生病了?” “还能有谁?”他压低嗓音,近乎低吼地回道。“他带着德蒙特的侄女从德豪特回来,一意要和她成婚。小国王早就承诺过,只要她做了王后,他就下令终止内战。可弗什伯爵非但不听,反而大张旗鼓地操办起来。就在第十二夜,他们在布勒贝克大教堂成婚,当晚他就染上了疫病。两天前,他开始觉得不好,咳嗽不止,不断干呕。等我出发的时候,王太后的军队已经在慢慢缩小包围圈,准备一网打尽了,不过我设法冲出重围,逃了出来。当时弗什已经病重,骑马的力气都没有了。帕瑞吉斯现在在大力搜查圣骑士的下落,在威尔士镇我听说小国王的雇佣军现正准备趁风暴平息一举登岸,但王太后已经趁机将整个王国收入自己的囊中。就算弗什没有病死,他们肯定也会以叛国罪处决他的。”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第三十七章 落英缤纷 寒冬的突然结束让莉亚惊诧不已。好像昨天大教堂的废墟上还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夜之间,就吹来了温暖湿润的春风,所到之处皆是冰雪消融的早春景象。至少在半个月前,灵力就时时提点她,一旦春天降临,就到了她离开米尔伍德的时候。它同时要她做好心理准备的是,在启程之前,有件大事会发生——却不肯点破究竟是什么,可能是王太后挥兵挺进米尔伍德,也可能是德豪特曼达要占领这里。有人正在靠近米尔伍德,坏的猜测让她感到惊忡不安,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好的可能就是梅德罗斯也许会来,亲口告诉她曾经由他加在她肩上的负担终于可以卸下。前些日子大风暴接二连三地侵袭海岸,狂风暴雨带来了极大的风浪,莉亚由此断想冬季里离境的船只肯定不会开拔。准备离开的人群肯定是停留在某个安全而隐蔽的地方。现在春天来了,适合起航的平静洋流也随之而来,可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尽快找到他们在普莱利的藏身之处。现在失去了十字圣球的指引,整个追踪过程可能会更加艰难。 苦寒的凛冬对莉亚来说是伤感而寂寞的。偶尔会有一位旅人长途跋涉到大教堂歇脚,避难。有的人是听从了家人的警告,逃到这里寻求生路。极少数时有一整个家族来到这里的,大多数成员都困苦不堪,神色绝望。他们为她带来很多她不想听到的消息,这却保持了她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她总是默默地听着,内心的希望却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一点点地黯淡下来。 科尔文已经不再是弗什伯爵了。小国王一并褫夺了他的封号和属地,但转赠予他下落不明的妹妹,马尔恰娜。而马尔恰娜已经被纳入狄埃尔伯爵的监护之下,在她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一切属于她的属地暂时由狄埃尔监理。现在狄埃尔已经成了王国里最显赫的贵族,他与小国王、王太后三人联手,在七国一时无人能敌。他在全国设下丰厚的悬赏,提供任何有关马尔恰娜下落的消息都能领到一笔不菲的赏金。但是狄埃尔自己却绝不会踏入米尔伍德半步。 传闻道,叛国贼弗什现在被囚禁在狄埃尔北境众多私宅中的一处地牢里。小国王大军攻占科摩洛斯前,弗什手下的圣骑士纷纷弃主而逃,导致他直接被王太后手下俘虏,随军带回。传言还说,他现在病入膏肓,身边人怕被他感染,无人愿意贴身照料。想到科尔文孤身一人,病情危重地躺在某个阴冷潮湿的地牢里,这样的恐惧和悲痛把她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若当时有人指给她方向,她必会立刻赶到科尔文身边,守着他,为他的前额替换冰凉的湿布,直照顾他到最后一刻。可她现在连尝试着去寻找的念头都没有了,只因为她的职责是留在米尔伍德,只因为,她是这片坟墓上的大主教。 春风乍暖,苹果园在暖阳的照耀下再度焕发生机。在严冬霜雪覆盖下一度蛰伏的枯枝现在纷纷盛放,整个果园都笼罩在雪一般的花海之中。莉亚每日都会在树下闲散漫步,落花胜雪,洋洋洒洒,她便欣然享受花瓣落在脸颊上的纤细吻触。在风暴中倾倒的花盆四周现在花团簇锦,空气中充满了生气勃勃的味道。莉亚一边在大教堂四周闲逛,一边努力回想昔日洗衣房所在的位置。在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那间小小的避难所便在狂风中消失了,重重的回廊也一起不知所终。唯一剩下的一本圣书就是大主教留下的那本——却是她不能读懂的一部书。 在一株苹果树下,莉亚停下脚步,仰头察看它的树干和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一树白花。这是那棵常在她记忆中出现的树,她不禁饱含热望地凝视它,伸手抚摸那仍旧光滑的树皮。记忆也有着强大的力量,只要稍稍触碰便能激发出可与赤隼链相匹敌的强烈情感。这里就是她第一次向科尔文表明自己心意时所站的那棵树下。这里就是他轻蔑地拒绝她爱意的地方。打那之后,很多事情都已改变,当她再站回这里,在回忆和种种情绪如梦如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到,如果真的用尽力气去希望,或许就能使梦想成真。哪怕是最后一次,她想再听一听他的声音,再看一眼他眉毛上的那道伤疤,再摸一摸他的手,再次在他的怀抱中感受那股熟悉的气息。 莉亚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纷杂感情里,连身后有人靠近都完全没有觉察。直到有靴子踩断树枝发出咔嚓一声响,吓了她一跳,才把她拉回现实。她警觉地转身去看,一个男人正朝她这里走来。正在她转头瞬间,一阵清风沙沙吹过枝桠,吹落阵阵白花如雪,遮蔽了他的面庞。莉亚的心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渴望命中。自己是在做梦吗?面前这个男人的步态和身形简直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熟悉。她不禁两腿发抖,紧紧扶住身旁的苹果树,生怕这是自己的眼睛开的一个玩笑。 花瓣雨终于慢慢停了下来,莉亚终于看清那人的样子——是科尔文。 她感觉胸腔里一颗心在发了狂地跳动着,眼睛在震惊中瞪得浑圆。科尔文看上去精神饱满,完全不像传闻中的什么病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目的明确地向她靠近。这只是他的影子吗?难道他已经死在了地牢里,亡灵向曾经的大主教一样在逝后向她赶来?泪水涌入她的眼眶,酸涩而疼痛,这时,她看到了一样东西。 在他的手里握着圣球——就是她落在米尔伍德的十字圣球。而那上面的指针正指向她。 科尔文把圣球塞进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口袋里,用力一拉,将袋口的活绳收拢系紧,然后弯腰下行,穿过一支挡在面前的苹果树枝,来到她的面前。在他脸上还带着一个满含深意的明媚笑容,表明自己对在苹果园这里找到她感到十分欢喜。 莉亚紧紧咬住下唇,感觉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这是真的吗?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梦境?在强烈的冲击下,莉亚双手不自觉中紧紧攥住树干,直用力到十指指节泛白。如果是梦,树干的触感又怎会如此真实? “科尔文?”她几乎喘不过气,小声地唤了一句。她感觉自己的膝盖在颤抖,整个身体都摇摇欲坠。 此时他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目光深邃,仿佛直望进她眼底。他似乎觉察到她的不安,牢牢捉住她双手,好让她切实感到来自肉体的温度。他是真的,在他的眸子里射出充满爱意和温暖的柔光。 “你才是真正的艾洛温?德蒙特,”他轻声说了这一句,握住她的手,力道更加大几分。“但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莉亚。” 当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真名时,莉亚不禁倒吸一口气。“那个封印已经打破了吗?你能说出我名字了?” 科尔文嘴边绽出一个慵懒的笑。“封印符已经打破了,第十二夜就打破了。我知道你的身份,莉亚。现在,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了然了。你父亲的那本圣书就在我的背包里,和我的那本放在一起。我什么都知道了,莉亚。”他的手游移到她额前,为她理开一缕散落的碎发。“你做到了。你做到了他想要你完成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隐隐有潮湿雾气浮现。“我太为你骄傲了,莉亚,你的勇气最终胜利了。”他直直地对视着她的眼睛。“我也没有辜负期望。如果我能早些给你传话来,我一定会尽快告知你一切的。相信我。可我也才刚刚逃出来,第一件事便是日夜兼程往这里赶了。” 莉亚心中又惊又怕,差点就失去他的恐惧让她立刻紧抱住他,两手攥着他的皮束腰前襟贴近他,直到呼吸间尽是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仅剩他皮束腰和衬衫的触感。她抱得如此用力,生怕自己已经弄疼了他。 “希乐尔怎么样了?”她心有余悸地问道。 科尔文轻抚着她的头发,答道,“ 两周之后她就会嫁给小国王了。毕竟,现在我已经死了。” 莉亚抬起头,看到了他眼中的调皮神色。“如果你真是鬼的话,是不会有这么结实的身板的。所以你刚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别再跟我开玩笑了!我现在很可能会再心碎一次,我好怕这一切都是个梦,而我随时都可能醒过来。” “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他答道。“但是我能先吻你吗?我的最爱,我的妻子。” 莉亚身子一僵。 科尔文深情地凝视着她的脸庞,指尖从她一头不羁的乱发中划过,同时用另一手的指背轻柔地蹭着她的脸颊。“不要怕我的碰触,莉亚。”他温声道。“你父亲早已分毫不差地预见了这一切。当时我已知晓希乐尔的真实身份,而你父亲的圣书则指示我将你我二人永远结合在一起。封印破解后,一到布勒贝克教堂,我便将书中所说告知了那里的大主教,并以圣书示他。在确认了书中内容后,他同意为我举行仪式,将我与艾洛温?德蒙特永生结合。所以,现在我们俩已经是夫妻了。就像你的父亲和母亲,当年他们一个身在普莱利,一个身在达荷米亚,却也在分开的时候完成了结合仪式。你也看到我现在能驾驭圣球了,对吧。这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的结合。同样,我也共享了很多你的神力。希乐尔结下了妖姬誓言不假,但她没有骗我。我只是让她以为她真的动摇了我的内心,但我从没让她的嘴唇碰到我的一寸肌肤。我与大灾难的瘟疫擦身而过,的确是幸存者。”他的手指纠缠上她的头发,前额贴近,暧昧地扫过她的前额。“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他握住她长发的手骤然收紧,嘴唇便沿她面颊蜿蜒而下,落下一连串的吻。他低头吻上她的下颌,最后,才衔住她的唇。莉亚只觉一颗心滚烫似火,几欲消融在他的热情里。这吻来得并不轻柔,也无关几分缱绻,科尔文急切地索要着她的两片薄唇,几乎夺走她口中的全部气息。迷乱间,莉亚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将两人躯体拉得更近,在肢体相贴时让自己完全依靠在他的胸前,攥住他的头发,以同样的热度回吻他,将漫漫长日里压抑的思念与渴慕全数挥洒进这个吻里。科尔文一遍又一遍地吻她,不知餍足地掠夺她的美好,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躯干,好像她随时都会飘走,离开他的身边。两人从未经历过的亲密唤醒了只有在梦里才经历过的美妙感觉,让她从内心深处发出一阵战栗。那一刻,除了面前这个人,周围的世界都在起伏不定的呼吸声与气喘声下变得模糊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情绪变化。在这一瞬间,从他在达荷米亚埋葬她而开始累积的担忧与内心折磨统统化作乌有,冬天里的悲痛与孤独如晨霜一般在暖阳般的温热里蒸发不见。他就在这里,他是她的。他们将会携手踏上一片崭新的土地,共同建立起全新的大教堂。 就在她感觉自己就快要幸福地窒息晕倒的时候,科尔文的手适时地解开了对她头发的禁锢,转而扶住了她的肩膀,以防全身无力的她跌倒在地。 莉亚仰头看着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好像身置梦境。“科尔文?普莱斯,你刚是在说,我们已经结婚了吗?” “正是。”他低沉地回答道,声音嘶哑而充满贪婪的意味。 “可我难道就没有发言权吗?”她促狭地开玩笑道。“就是说,我就要没有选择地永远和你结合在一起了?” 科尔文也带着一丝调笑的神色,故作庄重地将眉峰蹙起。“看来,为了保持封印符的神圣性,你就要委屈一下了。我还自以为……?” 莉亚将手指竖在他唇边作噤声状。“我愿意。” “真的吗?”他问道。 “是的,我接受。”她答道。“我愿将自己的所有连同我自己全数交付与你。” “吻我。”他命令道。 她也太乐得服从这命令了。 黎明的第一抹晨光还未来得及照亮厨房的窗棂,莉亚便醒了过来。从草垫子上起身后,她先从灵石炉灶里聚起火,把整个屋子都暖起来,便开始着手准备吃食。她觉得自己都快饿死了,知道等到科尔文一起来肯定也会想吃些什么的。现在的场景一时让她想起从前,有次她给科尔文煮了粥,他便胡乱盲猜她的年纪,两人还为这事争辩了许久。水壶已经热上了,趁烧水的空当,莉亚往另一只锅里加了些香料,调完正好水沸,又往开水里掷进一些香籽。 莉亚正在厨房搁板桌前忙个不停时,身后传来科尔文起身的响动。他故意放轻脚步靠近过来,用下巴轻蹭着她的后脖颈,他脸颊和下颌上的新胡茬带来微微的刺痒感,惹得她周身一颤,一阵酥麻瞬时通遍全身,直达脚底。这样的感觉无比享受,莉亚无声地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再睡久点呢。”她边说着,边从肩膀上扭回头看他。 “你起来后我就冷,我想让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一直都要在。” “那些船上肯定会很挤的,我想你会得偿所愿的,”她顽皮地调笑道。“哎,你说浩克号会在岸边等我们吗?” 科尔文点头,别过方向轻吻她的耳垂,害得她倒抽一口气。“不要,科尔文。我可不想把你的食物煮焦,不要让我分神。浩克号会把我们带到普莱利,然后呢?” “我们会穿过几座山,去到廷顿教堂,把那里的大主教一起带回。他是我们要救的最后一个人,然后我们会在船上待上一段时间。毕竟我们要去的新大陆离这儿很远,需要横跨大洋。” “你说过圣球的使命就是把我们带到那里,”说着,莉亚边搅动起面前的粥,勺柄传来的厚重浓稠感让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浩克号会是我们的领航船。”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那马丁呢?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提到他。” 科尔文略显凝重,点点头道,“他选择留在这儿,保护他的外孙女。希乐尔会成为科摩洛斯国的皇后,马丁则会做她的谋士与护卫。还要过好些年大灾难才会将这里的人全部毁灭。至少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她绝不能触碰的禁区。” 莉亚叹了口气。“你当时一定很难吧——要亲手毁掉她对自己贵族身份的认知。是你在塞姆普林弗大教堂找到的她,也是你最终告诉了她真相。” 科尔文颇不以为意,轻耸了耸肩道,“想想你这些年遭受的苦楚,莉亚,我认为她的痛苦和损失远不及你。她会成为皇后,可不是监禁在地牢里受苦。虽然她的婚姻不会幸福,但她能享受到的一切远比还是贱民时要多得多。更何况,她还能操纵朝权呢。” “你是从我父亲的圣书上得知她全名的吗?”莉亚问道。 科尔文点头。 莉亚端上来两碗粥,里面加入糖浆和葡萄干调味。两人风卷残云般吃下肚去,莉亚从另一个灵石里聚集起水流,各自清洗了粥碗。 “昨天你可答应我今天再说你是如何从狄埃尔的地牢里逃出来的,”清洗完毕后,莉亚追问道。“我原想着有可能是马丁救了你,但现在我却不这么认为了。” 科尔文摇了摇头。“的确不是。但的确是他调出药剂,造成我生病的假象。他是非常高超的制毒师。我病了好些日子后,他又用了些浆果汁在我的脸上和胳膊上搞出些疱疹,看起来就像得了瘟疫。重要的还是造出我生了重病的谣言,百姓口口相传,很快流言便散播开来。我知道自己可能要在地底的某处监牢里度过严冬,一想到你在妖姬巢穴里经受的一切,我也以十足的勇气去面对我要经受的考验。那里没有毒蛇折磨我,倒是有成群的耗子。狄埃尔时常 来探视,想让我说出马尔恰娜的位置。为了找到我妹妹的下落,他几次利用职权中断王太后处决我的计划,只为留我一命。只要我一日不说出口,他们便无计可施,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拖延下去。” “这是没错,可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莉亚紧紧追问。 科尔文开始在房里来回踱起步来,仿佛一下子回到当年,他还在米尔伍德养伤的那些时光。莉亚不禁猜想他是否还会再抓起扫把当作剑,在她面前挥舞起来。想到此,莉亚差点笑出声来。 “狄埃尔放我走的。”他简单地说道。 “什么?” “你必须考虑到,我和狄埃尔花了很多时间在一起聊天。他做这个决定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可慢慢地,他转变了想法。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在大灾难的手下,他开始相信你的警告最终会成真。他问我很多关于你的事,还说他相信你没有死在灵石熔炉里,说你一定还活着待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他开始思考你的真实身份,想你是否能被劝服,进而解除加在他身上的诅咒。我想他之所以扣押了我那么久,就是因为他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把我救出去。可我怎么能向他解释说你已经是大主教,和米尔伍德大教堂的命运紧密结合在一起了呢?你将永远和大教堂息息相关。我们都是这样。” “你说得没错,可就像你昨晚向我解释过的,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注定要将她重建起来。虽不是我亲手做到,可我的一个子孙会完成这件事。原本我并不知道自己还能获得自由,离开大教堂,经你这么一说,我全都明白了。想象一下,科尔文。想象我们的一个儿辈或者孙辈会回来这里,把所有大教堂一座一座重建起来。这一定是要花上好几个世纪才能完成的浩大工程。” 科尔文点了点头。“在我们完成这使命前,这块土地上的亡魂会成倍增加,滞留在这片土地上闲荡。他们会像蚀心邪灵一样堆积成山的。我们一定得解放他们,莉亚。我们要让他们全部重获自由。” 莉亚郑重点头,脑海中浮现出大主教的身影。“所以你就趁机劝服狄埃尔放你走?” 科尔文摇头。“不。我的劝说一句也没能打动他。到最后,在他的一个仆从死于大灾难后,他再一次来到关押我的地牢里。他剥下了那人的衣服给我,让我换上。然后承诺他会昭告天下,说我已经死了,实际上却放我当夜离开。” 莉亚闻言,前额微微蹙起。“他肯定是想跟着你找到马尔恰娜的下落。”狄埃尔的“好心”让她紧张起来。 科尔文点头。“那是自然。所以我才先去了弗什,而不是这儿。我去那里有两个原因: 一是去找我的圣书,二来也是想给你带样东西。这件东西,我希望你能收下。” “是什么?”莉亚口中问着,好奇地倾身去查看。 他解下腰带上系着的小口袋,拿出里面的圣球,然后在袋子的最深处摸索了一阵子,取出一只婚戒。 “这戒指是我妈妈的,”他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她被埋在我那座宅邸的一只尸骨瓮里吗?我还说怀疑她是被活埋的?” 莉亚点了点头,眼睛却不觉在惊奇中瞪大起来。 “我打开了她的坟墓,里面只剩一身寿衣,还有这枚戒指。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假若死者不想把戒指带到伊渡米亚,那我们不妨在这里用上它们。”说着,他走了过来,牵起她的一只手。“你愿意戴上它,作为我们婚姻的象征吗?” 他的一番话在莉亚身上激起一阵幸福的暖流,微微颤抖着,她点了点头,一枚戒指便经由科尔文的手指轻轻滑上了她的指肚,大小刚刚合宜。技艺精巧的金匠将这块金子雕琢得宛若天成,通体装饰着细小的圣符花纹。 “那么作为回应,”莉亚从上衣里拿出在她还是个孩子时从墓地里找到的那枚戒指,“你愿意戴上这枚戒指吗?在德豪特大教堂底下的牢房里,你把它还给了我,我用了些线头把它做成一根项链,戴在我的银丝软甲下。”她用力把上面的细线扯断,将戒指戴在科尔文相应的手指上。戒指的尺寸与他的手指也恰好吻合,好像它生来就是属于他手指上的一般。 “自打孩童起,这只戒指就一直没离开过我,”她喃喃道。“现在想来,自始至终,它都是属于你的。” 科尔文身子前倾下来,充满温情地吻着她。而她也充满喜悦地承受着他的温柔。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那你是怎么从你的宅邸里逃出来的?”她轻推着他的衬衣前胸,提醒道。“狄埃尔可不是心善之辈,更不是能轻易蒙混的傻子。我敢肯定,他派了人来跟踪你。” “没错。但我们两个都没料到的是,跟踪我的人竟然是努瑞克。努瑞克是他在普莱利的名字,他在我父亲手下做过管家,那时他叫希尔保特。同样,他还是一名为你父亲效力过的艾温斯林,当年他的使命就是把还是婴儿的你安全送到米尔伍德。因为封印符的作用,他也没办法说出他所知道的事实,但他已经尽全力暗示真相的指向了。从我还是个孩子起,他就不停地给我讲普莱利王子丢失的那个女儿的故事。我猜他的家族就定居在普莱利,而不止是只有普莱利血统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吧,莉亚?你父亲把努瑞克派到弗什,到我父亲手下做事,而他又成了我的谋士和朋友。他知道你的身世,也知道你的下落,可直到封印解除,他才有机会说出真相。昨晚我说过,希乐尔和我乘浩克号离开德豪特教堂时,我被分配到一个船员的舱房里,我没说的是,那个船员是马尔克姆——也就是梅德罗斯。就是在船上,他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把你父亲的那本圣书给了我。幸亏有他,这么多年一直为我们把它保存了下来。” 想到父亲和他利用先知神力为自己安排好的一切,莉亚心中感激,面上微微一笑。“那密令呢?” “你父亲专门在圣书上写了几页给我的话,用的是我的语言。在那上面他解释了要想得到密令,我需要先从希乐尔那里拿到十字圣球,把它带给梅德罗斯,梅德罗斯可以看懂圣球,让圣球运转。至于密令具体是什么,昨晚我告诉过你了,就是圣骑士仪式上给你的赐名。” “然后在回家的旅途中你一直在翻阅圣书,虽然你没能解开全本,但至少可以阅读部分。接着,第十二夜就来了。当夜你和希乐尔摊牌,将潜伏在她体内的蚀心邪灵逐出体外。可她肩膀上已经印上了妖姬烙印,永远不可能摆脱掉它,但这段清醒的时间足够你跟她解释她的真实身份以及她所犯下的错事。” 科尔文手摩挲着下巴,点头赞同。“努瑞克帮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弗什逃了出来,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带到你身旁,不得不说,他真的是经验丰富,身经百战。他知道我们会想要单独相处,所以已经先一步去找浩克号,等着最后和大家一起去到新大陆。虽然他没来,但他真的很想见你,莉亚,毕竟他曾鞍前马后为你父亲尽忠服务了那么多年。” 莉亚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现在天已经大亮了。“我想是时候去普莱利了。”她放平手掌,轻轻抚过搁板桌面。“我会永远记住这厨房的,这里承载了我最早的记忆。离开真的是一件伤感的事,我知道,这一走,就是永别了。” 科尔文牵起莉亚的手,放到嘴边吻着,“我们会在新大陆上重建它们的。而且,总有一天,我们的子孙会回到这里,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我们会重建的,莉亚。我们会全部重建起来的。” 莉亚紧握着他的手。“即刻灵验。”她小声祈祷到。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尾声 我最爱的女儿,这本圣书是我仅有的亲口与你交谈的机会。如果一切都按照我的预见顺利进行,现在你应该已经在开往新大陆的船上了。我特地留下指令,不许旁人为你读这本书,目的就是要你自己学会认字,完成你一直以来的夙愿。我始终在远方默默地注视着你。就在伊渡米亚的彼岸,我和你的母亲会在这里等待着你的归来。你接受了打开连接两个世界大门的任务,也亲手开启了妖姬的毁灭。从始至终,你的信仰坚定不移,始终按照灵力的指示行事,从不怯懦。我为你而骄傲。 在这本书里,你将了解到你自己的未来,和我们家族的未来。你的工作还远没有完成。你和你的丈夫,你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妻子丈夫会分别成为新大陆上的国王与王后。我将圣书留给你,希望你能在它的帮助下英明统治新大陆,戒骄戒奢。在把你送去米尔伍德时,我相信这段经历会让你更能体会普通人的疾苦。对灵力而言,他们的泪水,伤困与艰辛挣扎比权贵的心机、贪婪与金玉外表重要得多。 我已经早早预见到了遥远的未来,亲爱的女儿。在未来的诸多要事里,我们家族都会发挥巨大的作用。你要把自己的感触与智慧写进这本书里,为还未出世的子孙辈指点迷津。我可以看到,未来艾利什姬加迦将永远受制于你的子孙,他们会用永生符把她困在囚笼之中。她也深知这就是她的命运,这正是她想将我们一族赶尽杀绝的原因。要指点你的孩子,告诫他们,她仍会用尽手段引诱他们,一定要坚定,坚强。但其中有些还是会被她动摇。 冰冷的金铜和雕刻刻痕不足以表达一个父亲深沉的爱。现在,把这本书握在手中,孩子,想想我。通过真实的灵力,你会感受到我对你深沉的爱,死亡也抵不过它的强大,冥海也淹没不了它的光芒。我们一直在等着你,亲爱的女儿。我们献出自己的生命,只愿你能活下去,完成使命,开启我们家族的全新征程。 伊渡米亚之子, 奥勒温李埃鲁?埃斯林 父亲 大地传奇系列III 米尔伍德的浩劫_后记 谨以此书献给莎伦?凯?彭曼,感谢她对此书的启发。当我还在大学时,第一次读到她的小说——《龙出没》,便深深地爱上了中世纪英国史。当时,我的朋友杰瑞米无意间在瑞士的一家二手书店里发现了这本书,又把它推荐给我。在《龙出没》后,我们在圣何塞市中心的一家二手书店里找到了第二本书——《阴影之下》。这本书讲述了西蒙?德?蒙特法特的生平及他在伊夫舍姆教堂孤独死去的悲剧故事。前两本书与《末日审判》共同组成了莎伦三部曲,《末日审判》是以威尔士国被爱德华一世铁蹄征服为主线的一本书。就是从这本书里,我第一次听闻了威尔士那位流落民间的公主,温奇亚?费尔希?卢埃林的故事。威尔士战败后,公主被驱逐到塞姆普林汉姆村一个名叫吉尔伯庭的小修道院里,直到五十四年后孤苦死去。她的凄惨故事打动了我,于是我以她的生平为灵感,创造出了“莉亚”这样一个人物,在我的笔下为她打造一个更加美好的结局。书中诸多政治性细节都是直接取材自这段时期——也包括托马斯?大主教在海上劫持了她母亲的那部分(史实中称他为绑架者,托马斯副主教)。 创作小说是一项充满艰辛的工作,但过程中也充满惊喜。一开始构思米尔伍德时,我所预想的情节要比最终所呈现出的欢快得多。但慢慢地,书中人物开始有了自己的性格,他们经常反抗我的诱导,拒绝走我给他们铺好的路。举例来说,在莉亚和科尔文第一次离开米尔伍德时,索伊原本应该和他们一起走,可是她却中途逃跑了,跑去给大主教告密,然后缩在角落里哭鼻子。再举另一个例子,在第一本书,莉亚和阿尔马格的那场对峙本该发生在温特鲁德村里的一个小酒馆里。可我设计好的最佳设定却不断被里面的人物打乱,中间有些情节开始自行发展,把狄埃尔也拉入混战。坦诚说,每个人物对我而言都有其独特的可爱之处,但莉亚无疑是我的最爱。 最后,我想感谢米尔伍德系列早期的众多阅读者。在整个故事漫长的创作过程中,他们给予了极大的耐心,一直等到了最后。在这里,尤其要感谢那些如饥似渴的读者们,总是五章五章连续看完,然后给予我极大的鼓励。感谢米尔伍德系列的超级粉丝,我的妹妹艾米莉?布莱德肖,感谢她一贯的热情与及时反馈。我的侄女珍娜?惠勒,如果你看到她真人的话,你会发现有很多时候她就像是真人版的莉亚。感谢梅勒妮?霍姆以及她与艾米莉围绕米尔伍德系列进行的深夜通讯(并且把通讯内容转发给我!)。还要感谢凯特,科琳,蕾切尔,表姐梅妮拉,以及史蒂夫对本系列的宝贵意见。你们的积极反馈和巨大热情一直是巨大的鼓励,给了我一章接一章不断创造下去的动力。 有读者问,这是不是米尔伍德的终结篇。我的回答是,鲜少有作者会在创造新世界的节点上关闭创作大门,不再继续发展故事。几年前,我写了一部中篇小说,名叫《迈亚》,整个故事就发生在米尔伍德未来的世界里,一度离开的船只重返旧地,七国历史再续新篇。书中的主人公就流淌着莉亚与科尔文后代的血液。整个故事还有待发展,这部中篇只是整个故事中人物与情节的预告。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上到我的网站——heeler.,阅读这本全新的小说。 再次衷心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