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驯服呆霸王》
1.第1章 红楼
如果连死了的人都能再活过来,那么自己活过来的世界其实只是一本书,而自己则是其中连名字都未提过的路人甲,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柏杨站在高挂“敕造荣国府”匾额的大门前,努力安慰自己,反正只是路人甲,剧情于我如浮云,只要不去管它就可以了。
只要避开剧情,就当自己是穿进了某个架空世界,自然可以安然度日。
反正红楼一书他只在高中时代匆匆看过几眼,剧情早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就算想利用剧情也不可能。而避开剧情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毫无疑问,是立刻离开剧情展开地!只要人不在场,不管发生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
扫过门口满身戒备盯着自己的小厮,柏杨悠然一笑,哥这就上路,不陪你们玩了。
柏杨穿到这里已经有半个月。
理所当然,穿来的时候原主正在重病之中,住在简陋的茅舍之中,身边只得一个老仆和一个小厮伺候。这倒不是有什么狗血故事,原主出身小康之家,家中在城里有个铺子,城外还有几十亩田地,算得上殷实。
可惜原主从小身体就不好,一个月里总有二十天要喝药,多厚的家底也挡不住这样的造法,十二三岁的时候,原主的父母操劳过度,双双亡故,情况就更加糟糕了。
原主今年十五岁,这两三年来,全靠变卖家中的各种收藏和摆设以及田产过活。就在柏杨穿过来之前,原主重病濒死,老仆无奈,只好帮忙将家传的宅子卖了,搬到城外村中居住。
柏杨一穿过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困境。
最糟糕的是老仆年纪大了,为他的病担惊受怕好些日子,柏杨醒过来之后,他一口气松懈,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柏杨操持完了老仆葬礼,捏着手中仅剩的几百铜板,看看这摇摇欲坠的茅舍,再看看那才刚十岁的小厮,只能努力忍住仰天长叹的欲望,收拾收拾自己进城打探消息。
小厮在家中望穿秋水,结果自家少爷一回来就要收拾行李离开京城,不由吓了好大一跳,“大爷……咱们为何要离开京城?”
柏杨收拾了半天,发现家徒四壁,除了几件衣裳和两本书籍之外,别无长物,不由转过头来,一脸的语重心长,“小宣儿,京城居,大不易呀!”
“这句小的知道,大爷教过的,是白居易入京时的典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名叫宣儿的小厮一脸兴奋。在主家未曾败落之前,他也曾跟着原主读书,充作书童。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我现在要说的不是典故,是咱们没钱了,所以不能继续留在京城。不如南下,找个山清水秀,风景优美,最重要的是物价便宜的地方居住。”柏杨道。
宣儿问,“可是大爷,咱们现在哪有路资南下?”
柏杨的身体僵住。
顿了一会儿,他才咬着牙道,“那也要走!”虽说红楼故事大都围绕内宅展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被牵连的人。穿到这个世界总让柏杨心里不安,还是先避开剧情最要紧。至于赚钱,之后再想办法好了。
因为钱不够雇车,所以最后经宣儿提醒,两人前往京城外的码头,预备买船南下。
说是买船,但其实只是搭乘码头来往的货船罢了。这些船只堆满了货物,还在不停的往里塞人,柏杨往里扫了一眼,不由头皮发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看上去比早高峰时的公交车还要可怕。
真的要坐这种船吗?
但俗话说得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最后柏杨还是付了船资,跟宣儿两个登上船头。
孰料一上船,柏杨就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他不由心虚气短,心想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当?等到找了个角落安置好,才低声问宣儿,“他们盯着咱们看什么?”
宣儿小胸脯一挺,“我们大爷俊美非凡,自然引人瞩目!”
“……”话说穿越了那么久,柏杨还真没有注意过原主的长相。主要是那家徒四壁的茅草房里,一看就不可能有铜镜这种东西存在――就算有估计也卖掉了。之后老仆病故,忙乱之中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但想来既然是病了那么多年,估计也就是面黄肌瘦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貌吧?
但是现在看来,莫非原主长得还过得去?
柏杨摸了摸下巴,考虑着要不要到船头去对着水照一照,不过思来想去,还是罢了。一个大男人对着水照什么照,他又不是传说中的水仙花,得有多自恋才能这么干?反正长得再好也换不成钱!
接下来的几天有些难熬,主要是船舱里那么多人混杂,味道着实不怎么样。而且原主身体太差,上了船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很难受,后来还发起烧来。若非有宣儿照料,柏杨估计自己没准就病死在这里了。
而且船上没有药,也只能多喝开水熬着。柏杨模模糊糊的感觉一路上不停有人上上下下,却始终提不起精神来。等到船只停泊,宣儿扶着他下船的时候,才总算清醒了一点。
柏杨回头看了一眼码头,这一路当真不堪回首,希望有生之年不要再经这样的颠簸。
下船时日已西斜,宣儿不由急道,“大爷,咱们可没钱了,接下来去哪里?”付了船资之后剩下的钱都买了干粮,一文都不剩。要是没钱,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柏杨只觉得头脑昏沉,偏偏还不能丢下不管,只能强撑精神。还不敢将身体重量都压在宣儿身上,只能沿着河岸缓缓往前走,琢磨着该怎么设法弄到一点钱财,至少把今晚的房钱挣出来。
沿河这一片地方,是金陵城最为繁华的所在,勾栏酒肆,食楼茶楼,应有尽有。
正是用晡食的时辰,脂粉香气混合着饭菜的香味随风传来,柏杨只觉得被这味道一勾,胃部都跟着隐隐作痛,似乎迫不及待需要食物来填满。
他念头一转,不由加快了脚步,朝着前面的酒楼走去。
柏杨当然不是想要吃霸王餐,只不过是打算卖几道菜谱,换点钱吃饭和过夜。
虽说国人重美食,红楼梦的世界之中也是如此,而且因为是以清朝为本,所以各大菜系的美食已经初成,不过总有些后来人改良甚至发明的新菜谱没有被纳入其中。而柏杨在现代时,在这些事情上颇有心得。
柏杨选了一家看上去档次不是那么高,生意也不是那么兴隆的酒楼。一来自己现在穿着寒酸,去大酒楼恐怕连门都进不去。二来既然生意兴隆,想来自有过人之处,不会需要自己的菜谱。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虽然价钱被压了不少,但柏杨急用,也就没有计较。而且菜谱写出来之后,老板让后厨试做,尝过之后的菜就打算倒掉,被柏杨要来跟宣儿分吃了,总算填饱肚子。
问过店家客栈的方位,从酒楼出来,过了街方走不久,便听得一阵喧哗之声,说是前头打死人了,周围的人都纷纷涌过去看热闹。
柏杨心头“咯噔”了一声,就要退走。
这种路边热闹是绝对不能看的,他太知道了!
然而宣儿却不知自家主子的心思,听说有热闹,小孩子好奇心重,已经往前挤了。待得柏杨吩咐他回来时,却已被人群裹挟着走不出来了。柏杨无奈,咬牙顿足片刻,终究还是跟上去了。
这孩子年纪还小,跟着自己来到这里,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要怎么过活。要是丢了,找都找不回来。
柏杨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的抽痛,正要跟着人群往前面挤,却见周围的人哗啦一声全都散开了。剩他一个躲闪不及,留在原地,十分显眼。最巧合的是,此时正好有人朗盛道,“这是我薛家之事,谁想管闲事,尽管站出来!”
于是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柏杨身上,让他几如芒刺在背,头痛欲裂,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好在宣儿连忙挤出来扶住了他,柏杨心底对他的一点不满就都散了。
“你二人莫非要替他家出头?倒是说出你们的来路,让你薛大爷瞧瞧,够不够格!”那声音又叫嚣道。
柏杨抬头看去,便见那种人围着的中心处,一位锦衣公子在身后伴当长随的簇拥下傲然而立,正满眼不屑的往这边看来。而在他脚边,三个人被他家奴压着跪在地上,狼狈非常。
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柏杨脑中瞬间掠过欺男霸女为富不仁草菅人命等词,心中暗叫糟糕,就要设个法儿溜走,却没有注意到那锦衣公子只是直愣愣的盯着他的脸回不过神来。
就在柏杨打算行动之前,那锦衣公子总算回过神来,大步走到两人面前,满脸堆笑,对着柏杨做了个揖,“这位公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柏杨:???
2.第2章 呆霸王薛蟠
柏杨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横眉立目傲视天下,为什么画风突然变了?
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索性闭了嘴,盯着不远处跪着的那三人看。[]倒是对面的锦衣公子或许是误解了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连忙解释道,“公子切莫误会……”说了个开头似乎自己也意识到这话没有说服力,又连忙回头去斥责自己的家奴,“放肆,你们还不赶快把人松开!”
家奴们似乎非常习惯自家少爷的抽风,立刻就把人松开,并且扶了起来。
锦衣公子这才又解释道,“公子且先听我说,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今日买了个婢女,结果这家人忽然找来,说是那婢女他们已经买下,却被人牙子又卖了我,要我把人交出来。岂有此理,本……小生我自是不肯,这才有了一点小冲突。公子你来评理,我既花了钱,这人岂能交出去?”
柏杨听到这里,琢磨了一下,总觉得这故事好生熟悉。
不过欺男霸女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套路,他也没有多想,点点头顺着对方的话道,“的确不能交。分明是那人牙子可恶,公子也是受害人。”
“可不就是?!”锦衣公子显然很高兴自己得到了支持,立刻叫道,“我薛家虽不缺使唤之人,却也没有让人欺上门来的道理!因此才略教训了他们一番。”
薛家!柏杨皱了皱眉,对这个出现了两次的自称不能不在意,毕竟薛这个姓,说起来并不是大姓,实在让人很难不去联想。
正要开口说话,他脑海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薛家!买丫鬟!这不就是薛蟠争香菱,打死了冯渊,贾雨村乱判葫芦案一节吗?其后才有了薛家上京避祸,宝黛钗三人齐聚,红楼剧情由此而始!
大概是这个发现太震惊,柏杨只觉得眼前一暗,身体都跟着晃了晃,宣儿险些扶不住,连忙叫道,“大爷,大爷您怎么了?”
“这位公子可是身体不适?”锦衣公子连忙上前扶住了柏杨另一只胳膊。也不知道是不是柏杨的错觉,总觉得他的手都在发抖。
等等,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是薛蟠在扶着自己啊!
而且柏杨忽然想起来了,这薛蟠也是个混不吝的,男女通吃!这么一想,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他连忙努力站直身体,将自己的胳膊夺了回来,“无妨,只是有些疲倦。[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既然是公子家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还是赶快走为上策吧!
真是要命,当时光是想着乘船南渡、躲开剧情,怎么就没想到这时候薛家居然还没有上京城去呢?雇船的时候他心烦意乱,船家倒是说过一句是去应天府,但柏杨哪知道应天府原来就是南京,也就是红楼里的金陵!
难不成注定了自己躲不过这所谓的剧情?
“公子还请留步!”薛蟠连忙上前把人拦住,“我看公子面色不佳,恐怕有疾在身,不宜奔波。旁边这醉仙楼就是我薛家产业,不如公子随我入内稍坐,请大夫过来看诊。也免得耽误了病情!”
这番话说得简直合情合理有理有据,柏杨还没开口拒绝,宣儿已经忙不迭的答应了,“是啊大爷,你的身子可不能再拖了。还是挺这位薛大爷的吧!”
“……”果然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不过柏杨仔细想了想,薛家买了香菱就要上京去的,说不准明天就走,就算碰到了估计也没什么关系。而且主要是身体实在坚持不住,反正自己也要请大夫,而且这时候医术不发达,薛家的大夫肯定比外头随便找的要强,也许真的可以……?
这口气一松,他顿时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好像一步都走不动了,只能被宣儿搀扶着往旁边的醉仙楼走去。
这具身体原本就缠绵病榻十来年,自己穿过来之后事情一样接着一样,没消停过一刻,支持到现在,差不多也是极限了。进了醉仙楼之后,又歇了好一会儿,柏杨才缓过来。见薛蟠还在这里,忙道,“薛公子,我已无事了,不好继续耽搁。您有事就请去忙吧。”
“不忙不忙!”薛蟠连忙摆手。
“方才的事情已经了了么?”柏杨只好问道。没处理好,你就赶紧去处理吧!
谁知薛蟠又道,“都是不要紧的事。不过是个丫鬟,既是他家先买了,那就给他们也不值什么。”
!!!原著里面你好像不是这么想的,把人冯渊直接打死了,上京城只带了那么几个奴仆,还不忘把香菱捎上呢!怎么可能这会儿转性了?
但是这话不好问,柏杨只好闭嘴。百无聊赖之中,打量起屋里的布置。不过亚建立没多少东西,顷刻就看完了,最后视线落到了薛蟠身上。
《红楼梦》中有没有描写过薛蟠的长相,柏杨当然不记得了。不过他倒记得电视剧里薛蟠的扮相又肥又呆,以至于到后来提起薛蟠两个字,大家对他的印象也必然是如此。
但这会儿柏杨看着站在那里,微微躬身,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之色,似乎对自己十分殷勤的薛蟠,却不得不暗暗赞一声好相貌。
不过想想也正常,薛蟠也算是世家公子,一门亲戚里就没有一个长得丑的,亲妹妹是跟女神林黛玉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的大美人且不提,亲堂妹薛宝琴更是一出场就艳压群芳,连林黛玉都比下去了,甚至本来站宝黛cp的老太太都差点儿爬墙。若非薛宝琴早定下婚事,估计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折腾了。
有这么好的基因,薛蟠自然不可能长得难看。
且说他虽然没什么才华,但是为人倒是有几分自负之处。细想来,她自负的除了自己的家世之外,也就只有自身容貌了。毕竟世家公子都是重视风仪的,而且薛蟠还是个爱美人的颜控,对自己的要求肯定也很高。
之所以红楼梦里他不显,主要还是因为别人都太出色,而且薛蟠胸无点墨,没有气质加成不说,平日里的各种可笑行为还得倒减分数,以至于世人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呆傻痴肥上,也不奇怪。
不过除此之外,见到本人知道,柏杨多少也有点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古代人跟柏杨穿来的时代一样,欣赏不来阳刚硬汉,更喜欢翩翩公子花美男,如贾宝玉那一款,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方是上品。
相较之下,薛蟠就生得有点儿“糙”了。
虽然在柏杨看来,薛蟠的卖相还是很不错的。身材高挺,肩宽腿长,浓眉大眼,轮廓分明,是他所欣赏的那种长相。但对这时的人来说,这种审美却并非主流。况且这种长相,如果没有气质衬托,很同意令人觉得憨傻。
更遑论只要细细观察,便能从薛蟠眉眼神态之间看出几分庸俗。冲着他张嘴就不离“我薛家”三个字,估计脱不出骄横自大之态,自然更觉丑怪。
只不过,这会儿他面上不见轻佻,满脸忧色,倒是让柏杨有些惊讶。他莫非是真心关心自己的?
正思索间,大夫已经到了,柏杨只能收敛思绪,让大夫替自己诊治。
“这位公子乃先天不足之症,近来又受过惊,兼且邪风入体,奔波劳累,已是成了一股顽疾,恐怕须臾间难以调治……”大夫捋着胡须,拽了一段医理之后,眉头紧皱在一起,板着脸斥道,“这样的身子合该好生静养才是,若是病人自己不上心,就是再好的药,也是没有用的!”
“是是是,往后一定静养,只是还请大夫赶快开了方子来。”薛蟠连连点头。
“等等,”柏杨连忙开口,“多劳薛公子帮忙,不过诊金还是我自己付吧。宣儿,你去送送大夫。”
“这怎么能行?”薛蟠立刻抗议,“你可是看不起我薛蟠?”
“萍水相逢,之前已是受了薛公子恩惠,不敢继续劳烦贵家。”柏杨道,“我虽不富裕,大夫的诊费还是付得起的。”
听到他这么说,薛蟠一呆,也不争了。
柏杨暗暗纳罕,这样看来,其实薛蟠也是很懂得人情世故的。到底是世家公子,也许红楼之中他之所以如此不堪,还是因为本来就被娇宠,身边又无人引导,所以渐渐长歪了。
红楼梦这本书的时间线乱成一团,但薛宝钗上京是要选为公主郡主们的入学陪侍,年纪应当不大。薛蟠这会儿估计也只有十二三岁,正是树立三观的年龄,跟着贾家那帮子人,能学到什么好?
打住!你可是要远离剧情的人,想那么多做什么?柏杨暗暗警醒自己,收敛起心思。
思量间宣儿已经拿了药方进来,被薛蟠一把抢过,命人去抓药,全不给柏杨拒绝的机会。柏杨无奈,只得随他去了。
“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是何方人士?到金陵来所为何事?”见柏杨精神好了些,薛蟠便问道。他已经看到了两人身边的包裹,再加上口音,自然猜到两人不是金陵本地人。
柏杨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宣儿已道,“我们大爷姓秦,是从京城来的。”
3.第3章 他看上的是我
听闻二人是从京城来的,薛蟠不由大喜,“素闻京城乃天下第一繁华之处,可是当真?”
“那是自然!”宣儿立刻骄傲的挺起小胸脯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于是这两人你来我往,都是爱玩的年纪,竟说得十分投契。柏杨想了想,闭上了嘴。反正他也不怕宣儿被薛蟠套话,有个人应付薛蟠反而是好事。
不一时药抓回来,柏杨又坚持要付钱。推却一阵,薛蟠只好收了。正要叫人去煎药,柏杨已经站起身,对他拱手作揖,“今日多谢薛公子相助,只是已经叨扰多时,这便告辞。天色不早,薛公子也该家去了。”
薛蟠不由大惊,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发现夕阳即将落下,果然已不早了。
“这……不知秦兄在这金陵城中是否有亲眷在,可曾预备了下榻之处?”薛蟠站起来绕了两圈,才终于想到了一个留人的理由,拍掌道,“秦兄的病一时难好,若是无人照顾,却是不妥。若没有亲戚故交在此,莫如先在我家中养病,等身子好了再走。”
说完一脸殷切的看向柏杨。
柏杨皱了皱眉,薛蟠可不像是这么仗义的人——也不能这么说,他对朋友应该也还算仗义,但是自己一个非亲非故的普通人,缘何被他看在眼里?
“薛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总叨扰贵府,心中惶恐得很。况且公子家中恐有女眷,若是惊扰,颇为不当。在下已经觅了客栈落脚,回头买个小院子,再添置些人手,总不至于会无人照顾。”他想了想,睁着眼睛说瞎话。
宣儿睁大了眼睛,虽不知道大爷为何要说谎,但也老实的闭上了嘴巴。
薛蟠相信了。踌躇片刻,又道,“既如此,在下送秦兄前往客栈吧。”不等柏杨拒绝,又道,“马车就在门口等着,方便得很,秦兄若是再推辞,那就是看不起我了。”
“那就多劳薛公子。[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柏杨只好应道。
薛蟠伸手来扶他,“叫什么薛公子,听着生疏得很。秦兄若是不嫌弃,可称呼我的表字文龙。”
柏杨抽了抽嘴角,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文龙这种名字已经是网友们都不稀罕吐槽的对象了,必须是龙傲天赵日天叶良辰这个级别,才能得到大家的青睐。
不过,薛蟠的爹不是很早就过世了吗,“这字是谁取的?”
“哈哈,这是在下自己取的。蟠者,盘曲如龙形也,这个字可是十分贴切?”薛蟠哈哈大笑着,一脸“我很机智”的表情道。
柏杨:“……”果然很贴切。蟠虽然是龙的意思,但是薛蟠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人觉得他很蠢,还给自己取个字叫做文龙,就更别提了。
但是……柏杨意味深长的看了薛蟠一眼,名和字果然都很符合他本人的画风。
他收回自己的手臂,率先跨步出了醉仙楼。
薛蟠坚持将两人送到客栈,到了地方之后,又跟下来看着她们安置。只是过程之中难免百般挑剔,哪怕这已经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看在出身“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蟠眼中却简直处处都是毛病,根本不能住人,恨不能立刻撺掇着柏杨住到他家里去。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人送走,柏杨松了一口气,即命宣儿去熬药,自己倒在床上休息。
头疼得睡不着,但这么躺下来,身体的负担的确是减轻了不少。柏杨眯了一会儿,宣儿便端着药回来了。
柏杨坐起来靠在床头,慢慢的喝了药,宣儿将碗接过去,对他道,“大爷,小的下去让人送水上来,大爷梳洗了再睡吧。再问店家要一床褥子。”
“要褥子做什么?”柏杨惊讶。
宣儿迟疑的道,“直接睡地上太凉了。”
柏杨这才意识到,这时候的仆人为主子守夜,其实许多都是直接在床前打地铺的,这样有个什么响动,立刻就能发现。当然,高门大户如贾府那样的门第,卧房分为里外两间,仆人便睡在外间守夜。
当时决定跑路的时候,柏杨没有多想,只觉得宣儿那么大一个孩子,家里也没了人,留他一个人在京城,根本过不下去,所以就直接把人带上了。但这一路上亏得有他,否则柏杨真不知能否支持下来。所以在心里,倒是对他亲近了几分。何况便不提这些,宣儿才多大,让个上小学的孩子来服侍自己,他也不可能自在。
不过柏杨也没想过跟他讲人人平等的道理。因为他生活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莫说是他,就是柏杨自己也只好入乡随俗,又何苦教他这些?
所以他想了想,托词道,“我受了寒,夜里总觉得冷,你也睡在床上,替我暖床吧。”
只不过暖床这两个字一说出来,柏杨的思绪不由飘了一下,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久经网络考验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多少明明很纯洁很正经的词语就这么被玩坏了,让人无法直视。
但即使是这样,柏杨也还是喜欢,还是怀念。
这么想着,他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像其他人,穿了之后还想着能不能回去,柏杨很清楚,自己在那边是死了的。不能回,也回不去。
“睡吧。”他扫了宣儿一眼,意兴萧索的道。
说是睡下,但柏杨熬到半夜里,才总算睡着,早上被宣儿起身的动静惊醒时,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好在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已好多了。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天都没亮,不由暗道一声造孽,古代人的作息时间实在是太虐了。
宣儿下楼去给他熬药了。柏杨本打算再睡一会儿,脑子里却一片清醒,最后也只能起床。
睡了一夜,头上的发型已经不成样子,柏杨左右看了看,因为是上房,窗下的桌上摆了铜镜和梳篦,他便走了过去。
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柏杨不由呆住。
他想起宣儿之前满脸自豪的说,“我们大爷俊美非凡,自然引人瞩目。”原来竟不是夸张之词,也不是小孩子看自家主子带着滤镜。
不过有个词宣儿还是用错了,镜子里那人,显然称不上是俊美,或许说是容貌昳丽更适合些。虽然铜镜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且镜子本身就自带柔光,但柏杨本人久经战阵,单是看脸型和五官就能判断出大概是什么档次。即使是在见惯了美人的后世,原身也算得上姿容出众了。
再加上病恹恹的样子,正是柏杨之前说过的,这时节的人们最欣赏的那种文弱书生风格。
忽然,一个念头在柏杨脑海中闪过,惊得他整个人都僵住。
之前他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所以一直很费解,不知薛蟠究竟为何对自己如此另眼相待、热切殷勤。然而现在,一切似乎都有答案了。薛蟠本人就是个耿直的颜控,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且男女不忌!
再想想他当时见到自己之后的表现,似乎连香菱都抛在脑后,说出“不过是个丫鬟”的话,跟原著做个对比,简直令人细思恐极。
——所以,他没看上香菱,这是看上我了?
宣儿端着药进屋,就见柏杨呆呆的站在桌前,连忙问,“大爷,怎么了?”
柏杨转头看见他,便大步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碗,仰脖子一口而尽。
“小心烫——”宣儿的提醒还没有说完,柏杨已经将一碗药咕嘟咕嘟喝下去了。因为喝得急加上的确有些烫,喝完之后他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几乎将刚喝下去的药又吐出来。
好在宣儿端过来这一路上,药已经凉了许多,总算没有烫伤。饶是如此,柏杨还是觉得嘴里一阵火辣辣的疼。
但这会儿也顾不得了,柏杨伸手推宣儿,“收拾东西,咱们立刻就走!”
再晚一会儿,说不准薛蟠就找来了!
4.第4章 蝴蝶翅膀
见柏杨脸色凝重,宣儿不敢多问,连忙去收拾东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直到两人出了门,才问道,“昨儿那位薛大爷,或许还会来寻咱们,就这么走么?”
柏杨心想躲的就是他呢。不过想想也觉得不妥当,便对宣儿道,“我在边走边等你,你回去同掌柜的说一声,就说咱们有急事先走了,请薛公子不要惦念。”这个时代,不告而别似乎是很严重的事。
宣儿小跑着去了,柏杨低着头往前走了一阵,见路边有卖斗篷的,连忙买了一个戴上。
虽然戴着它看上去很奇怪,但至少能不让人注意到自己的脸。难不成往后还得弄个面纱什么的?他又不是女人!
别看电视剧里动辄有人戴着纱帽幕离等出门上街,实际上这时只有大家主妇和小姐们出门才会用到。
既然要走,柏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直接乘船离开了金陵城。否则以薛家在金陵的势力,要把自己找出来,恐怕不是什么难事。
好在这里距离码头不远,顷刻之间就到。正好有一艘船要开,柏杨不及问去处,连忙带着宣儿付钱登船。
上了船方知,这是去苏州的船。柏杨松了一口气,好歹不是去扬州,否则的话,他真怕中途又出什么意外,剧情再跑出来。
毕竟后来林如海病逝,黛玉也是回过扬州的。
而且仔细想想,苏州园林甲天下,这些园林多半营造于清朝,这时候差不多是最兴盛的时候,说不得能适逢其会,一饱眼福。至于将来的事情,等安顿下来,再作打算吧。
这一边船只徐徐出了码头,那边薛蟠才登门去寻柏杨,被店家告知对方已经离开,不由惊愕非常。
薛蟠本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昨日里之所以能耐着性子,处处顺从柏杨的心意,多半只是因为他容貌太过出众,看上去又是好人家的子弟,因此一时不敢唐突,想求个徐徐图之、你情我愿。
然而似他这样的膏粱子弟,又能有多少耐心?昨日辗转了半夜,今儿一早就兴冲冲的出了门,结果却扑了个空,心情可想而知。(.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他自问对待柏杨已经是有礼有节,并无逾越之处,对方却不辞而别,薛蟠恼羞成怒之下,立刻下令让人去找,一定要把人给找出来。自己也骑着马在金陵城中转了一整日。
开始时他还只当对方是无意,后来怎么也找不着人,便也回过神来了,这恐怕是在刻意避开他!
越是如此,薛蟠就越是想要把人给找出来。这一回若是找着,他可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其实薛蟠这会儿年纪还轻,薛姨妈虽然溺爱,但也只在内宅。出门的时候,他父亲留下的一班老奴都还在,多少也能辖制他些,虽然劝不得他去学那些文章诗词,或是经济之道,但总能拘束他不往那乌七八糟之处去。
所以现年才刚刚十三岁的薛蟠,虽然飞鹰走马,骄横跋扈,实际上在那方面却没有任何经验。
因为刚刚通晓男女□□,所以薛蟠心中对龙阳断袖之风只是隐隐耳闻,还根本没有概念,想得最离谱的,不过是将美貌丫头收房罢了。只不过在这方面,他也秉承着自己颜控的标准,不够美貌根本看不上。所以如今房里还没有人。
这一回瞧上了香菱,是打算买回去就收房的,谁知中途又冒出个柏杨来。
当时他只觉得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一心黏在柏杨身上,什么美貌丫鬟自然都不看在眼里。虽然还没想过要如何,但只看着他,与他亲近几分,就觉得心里欢喜无限了。
然而这会儿一旦觉得自己满腔的欢喜被人辜负,他也能立刻翻脸,觉得是对方不识好歹。若是这时让他找着了柏杨,说不得就弄出人命来了。
可惜找了一日也没有消息,薛蟠回到家时气哼哼的,弄得薛姨妈和宝钗俱皆惊讶。待听说他是要找个人找不到,只以为对方开罪了他,因此并不放在心上。因上京之事一早定好,因此便催促他启程。
只是薛蟠这会儿哪有心思去京城?甚至因着柏杨是京城来的,他连带对京城的印象都坏了,觉得那里的人果然狡诈奸猾,惯会骗人!气性一上来,便决定留下来,找到了柏杨再启程。
只是折腾了五六日功夫,整个金陵城险些被翻转过来,连其他几家都有听闻,派了人过来打探消息。
薛姨妈见着实不像样子,这才让人将薛蟠拘在家中,收拾东西启程上京去,不再由着他胡闹了。
其实以薛蟠心性,若是久找不着人,心思移到别处去,这件事也就这么罢了。
虽然柏杨容貌出众,但他自幼长在锦绣膏粱之中,见过的出色之人不知凡几,也未必会一直惦记。
只是此刻虽然花费了几日功夫,但金陵城大,有些地方又是薛家也不得不避讳的,所以并没有尽数找过。薛蟠因此犹不死心,总觉得再找找自然就有了。因此被薛姨妈这么拘着,虽然最后只能无奈从了,但心中竟是记挂着此事,倒成了个心病。
他心里想着,这上京待选之事,恐怕要数月之间才得准信,等自己送了薛姨妈和宝钗上京,托词说是处理生意,再往这一边来便是。
因此上,原本薛姨妈进京,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同自家姐妹团聚,住在贾家,然而薛蟠却思量着,若是住在亲戚家中,门禁森严,自己要走可不像是在家中这么容易。因此再三劝说,既有自家的房屋,却偏去叨扰别府,贾家毕竟家大业大,即使主子们不说,下人也难免议论。况且宝钗本是入京待选,倒也该找人请教一番宫中之事,若是住在贾府,往来不便。
薛姨妈让他这样一说,倒也生了几分迟疑。她心中着实将宝钗这个掌上明珠看得比儿子还重几分,知晓她才情品貌无一不佳,这一回待选,无有不中的。既如此,正该早早准备起来。
薛蟠也不管她,便命人提前赶路入京,一来通报消息,二来洒扫房屋。
在路不记日。这一日进了京城,先去了自家的屋舍安顿,薛蟠又着人各处送了帖子报信,请众人恕罪,等安顿好了再登门拜望云云。
薛姨妈见薛蟠处理得当,倒也欣慰,便不再提往亲戚家中借住的话。
这头薛蟠思量着自己若要回金陵,只好以家中各处生意为由,少不得要在这上头费些心思。因此竟是一心待在铺子里作样,倒惹得薛姨妈滴了几次眼泪,自谓儿子总算懂事,不辜负薛家列祖列宗。
因此虽然几次前往贾府做客,倒也认识了一干纨绔子弟,他又出手大方,人人都愿意与他来往。薛蟠虽然心喜这贾家倒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颇有几个可往来者,然而毕竟因为心里存了事,发起狠来,只得忍痛拒了种种会酒观花,聚赌□□的宴请,倒不似原著之中那般如鱼得水。
三月之后,薛蟠耐心将要告罄,可巧金陵来信,说有一桩生意出了问题,薛蟠便急忙报了薛姨妈,收拾行李准备回金陵去。
生意上的事薛姨妈不懂,只好殷勤叮嘱事情办好了就快快回转,又着人路上好生照看,这才将人送走。
他这边急急忙忙去了,却哪里知道,这原来是下头的人伙同起来,做了个套给他钻!
原来从薛蟠父亲去世之后,这薛家的生意,说是他在打理,倒不如说全仗着几个积年的老掌柜支撑罢了。
这世上之人总为利禄奔忙,主家不管是,渐渐的这些人的心自然也就大了。欺瞒克扣自不必说,甚至有人暗地里自己开了店铺,借着薛家的名声纳客,又将这边货物搬过去卖了,生意倒也兴隆。反正只要账面做平,薛家也不能查知,如此一年下来,竟也有数千两之巨。
然而薛蟠这几个月里时常往店里来,虽然只是装个样子,但也少不得盘个账算个钱。且人在这里守着,这些各有心思的人要做什么动作,却是不便。
况且薛蟠虽然蠢钝,然而京中掌柜们之前只听说名声,不见其人,也不敢尽信。何况而今薛蟠渐渐长成,外表看来倒有七分肖似旧主,更让人心头惴惴。
因此几个人私下勾连一番,暗暗合计,觉得长此以往,恐怕会被薛蟠瞧出端倪,因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个套,要将他骗回金陵。
又因这薛氏族人之中,早有人不满薛蟠一事无成,却偏仗着嫡长身份,把持生意,挥霍无度。因此两边早就连通起来。等到薛蟠回去,便要趁此机会让他吃个大亏。
5.第5章 冰青
金陵距离苏州不过四百里地,乘船半日的功夫便到了。(.无弹窗广告)此处繁华热闹处不下金陵,倒但给人的感觉确实截然不同的。按理说金陵六朝金粉,该当有更加厚重的人文底蕴才是。但柏杨却觉得,此处的文人雅致之气,要更胜几分。
带着想宣儿在城里逛了一回,柏杨十分满意,遂赁了屋子住下。
接下来就是要设法赚些钱财了。人生在世,吃穿住行都要费钱,最重要的是柏杨自己现在身体是这么个糟心模样,药是按着一天三顿的喝,之前薛蟠请的那位大夫还叮嘱了一些进补的方法,所用的材料无一不贵。
柏杨思来想去,只能走老路,行商。毕竟原著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状态,稍微重一点的体力活自己做不来。至于文人雅士吟风弄月那一套,他虽然懂一点,但还能厉害得过这时代专业的那些?
然后问题来了,做生意首先得有本钱,可柏杨现在手里就不到一两银子,实在不够干什么的。
该怎么做呢?
租住的小院里开了个小小的花圃,里面挤挤挨挨种着一片菊花,九月里正是开花的季节,白的红得粉的紫的,看起来热闹之极。小花圃旁边是一株茂盛的桑树,柏杨就让宣儿搬了椅子放在树荫里,自己半躺在上头,懒洋洋的思量未来的路。
阳光,空气,花香,此情此景,若是再泡上一壶清茶,奏上一曲琴音,不啻于神仙生活。
宣儿搬了个小凳子在旁边守着他,见他半晌不动一下,忍不住问,“大爷,咱们还剩下多少钱?”
柏杨睁开眼看他。才十岁的孩子,脸上却带着真切的忧虑。见柏杨看过来,他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要不……要不小的出门去找找有什么活计?我手脚麻利,什么都会一点,勤快些总能赚一口饭吃。”
这话说得实心实意,仿佛柏杨一点头,他就立刻出门。柏杨想起这几日进出,他眼神总往街口的酒楼瞥,怕不是早看中了那里的活儿?
只是让这么个半大孩子来养活自己?柏杨的脸皮还没有那么厚。
连宣儿都有这样的心,柏杨自然不能再懒散下去。他振作精神,站起身道,“走吧。”
“去哪儿?”
“去找活儿干。”柏杨回答。
一刻钟后,宣儿盯着眼前这家名叫锦祥楼、装修得富丽堂皇、一看里面卖的东西就贵得人心口疼的绸缎庄,又转过头去看正在一旁施施然挑选布料,仿佛根本不担心自己没钱付账的大爷,不由觉得十分头疼。[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因为原身从小到大基本上都在养病,一年有半年关在屋里足不出户的缘故,所以对这些人情世故自然知道的很少,偶尔宣儿陪他出门,倒还要宣儿来做主。虽然这一回离京,大爷仿佛有些不同了,但在宣儿心里,还是觉得他应当是不知柴米油盐的性子,所以这会儿见柏杨挑选不了,心下不由着急起来。
这要是把手里的几个钱花光了,明儿的药费怎么办?
柏杨仿佛没有注意到宣儿的状态,仍旧自顾自的挑选着,店伙计在一旁赔笑介绍,但不管他说出多少好话,柏杨都能将手中布料挑剔得毫无是处。时间长了,见他没有要买的心思,伙计的脸就垮下来了。
几乎将整个店里的布料无论贵贱好坏都看了一遍,柏杨才仿佛很勉强似的,指着其中一匹道,“就是这个吧。”
店伙计有些嫌弃,感情挑了半日,就选了一匹素布!
这个时代,因为染色工艺的限制,有颜色的布料比素布要贵得多,而且颜色越是鲜亮,价钱就越贵。小说电视里古代人所以爱穿红着绿,正是因为这样鲜亮的颜色难得,且过水就会褪色,因此只能穿一次。豪富之家以此来彰显自身的财势。
心里不屑,伙计的脸上就带出了几分,“客人挑的这块是上好的细布,五十个铜子一尺。”
柏杨淡淡的点头,“要一丈。”心里叹气,这就将他手中的钱花掉大半了。
宣儿心里着急,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敢拆自家大爷的台,眼见事已成定局,只好盘算着自己要做计分工来添补家用。
从绸缎庄出来,柏杨又带着宣儿去买了几样染料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然后才回了家。
“大爷这是要做什么?”宣儿忍不住问。
柏杨道,“染布。”
“染布?”宣儿一脸茫然,不知自家大爷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
柏杨没有多说,手脚麻利的开始染布。他用的是贵州一带的蜡染手法,好在苏州是大城,要用的东西都能买到。不过相应的,手里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所以柏杨现在只有一次机会,只能祈祷一切顺利。
不过实际上,因为身体太差,稍微累一点就浑身冒汗头重脚轻,结果大部分的活儿,倒是宣儿做的,真是惭愧。
好在最近几日天气都很好,并没有耽误工夫。而老天眷顾,染色的过程也十分顺利,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当柏杨和宣儿一起将布料从染缸里拉出来时,看着布料上均匀的淡蓝色,不由屏住了呼吸,“大爷,这就成了吗?”
“晾干就行了。”柏杨道。这时候还没有固色剂这种东西,因为需要用到很多化学反应产品,所以柏杨也做不出来,只能这样了。
因为布料很薄,所以一日功夫就干了。这时的颜色比之前湿的时候更浅一些,显得整张布料如同烟霞一般,又轻又软。但细细看去,却能隐隐看出些细微的纹路,若是裁成衣裙,行动之间若隐若现,更添□□。
宣儿忍不住问,“大爷,这是什么颜色?好像不曾见有人卖过。”
“正是没有人卖,所以才难得。”柏杨道,“回头你就去把这匹布卖了。”
“我?去哪里卖?”宣儿瞪大了眼睛。
柏杨微笑着道,“就是你。你年纪小,旁人不会疑心。至于去哪里……自然是去有钱人聚集的地方,城东。”
与绝大多数古代城市一样,苏州城也是方方正正的结构。正中间是府衙,城东则是豪商富户,书香门第聚居之地,后来鼎鼎有名的苏州园林,就有不少坐落于此。
宣儿听完了自家大爷的计划之后,不由目瞪口呆。但最后,他还是拧不过,只能用雕花木匣子装好布料,一步三回头的出门了。
其实对于宣儿独自出门这事,柏杨并非不担心。只是他自己这张脸过于招摇,如果戴上斗篷或者幕离,又难免显得鬼祟,只能出此下策。自己的启动资金,两个人接下来的生计,就全看这一次了。
于是,这日城东便出现了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衫子的小少年,有些拘谨的捧着一个盒子,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这里都是高门大户,门口自然也有人守着。有那闲着无事的,不免逗他一逗,“小子,你是做什么的?”
“我要卖东西。”
“卖东西?那你应该去市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这样东西,只有住在这里的人买得起。”
“哟,口气倒不小!就是你手里拿着的这个么?是什么?打开给咱们长长眼,若真是好东西,咱们替你跟主家传个话,没准就买了你的。”这些门子都不肯信,笑嘻嘻的撺掇道。
宣儿警惕的后退一步,将盒子牢牢抱住,“不买不许看!”
这般作态,倒是让这些门子信了几分。
苏州是古城,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代的光阴流转,兴衰更替,有人文气息,更有诸般底蕴。所以加入真是没落的大户人家将手里的好东西拿出来卖了换钱应急,也不是不可能。这样的故事,哪个古城没有流传过几个呢?而住在这里的老少爷们,也从不缺那几个买东西的钱,缺的是能够彰显身份的好东西。
不过这些门子就算有心,也没办法替他通传,不过也留了心,若是有机会,多嘴一句也不妨。说不准主人家买了好东西,一高兴就赏赐下来。
也是宣儿运道好,还真遇着了一家的公子出门,见他待在那里,便多嘴问了一句,门子帮着牵马,抓住机会回了一句。那公子果然感兴趣,让人叫了宣儿过去,“你这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个卖法?”
“这是我们老爷传下来的东西,若不是大爷病了,小的也不会拿出来卖。若要买,须得百两银子!”宣儿壮着胆子道。
天知道他听到自家大爷说出这个价钱的时候,险些吓晕过去!而现在,周围的人听了这价钱,也都倒抽一口冷气。一百两银子!什么样的好东西,敢要这个价钱?
“先将你那盒子打开瞧瞧,若果真值得,一百两也不算什么。”那位公子道。
宣儿这才小心的将盒子放在车辕上打开。
一抹莹润的蓝色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公子眼睛一亮,“倒是不曾见过这样的颜色。”
“我们大爷说,这叫做冰青色。是用我家祖传古法染成,举世也只得眼前这些了。若是一整匹,莫说是十金,就是千金也卖得的。”宣儿继续按照柏杨教的话瞎编。
那位公子哥小心将布料取出一部分,放在眼前细细的看,忽然注意到隐藏在其中的花纹,果然如冰中细纹,不由笑道,“好个冰青色!原来如此,百两银子果然不贵!”
不……不是吧,真的卖得出去?宣儿呆住了。
6.第6章 柳湘莲
直到回到家里,宣儿都还是一副脚步虚浮眼神茫然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回过神来。[]
“没卖出去?”看他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柏杨眼神顿了顿,忍不住问道。虽然早就想过或许不会太顺利,但心里还是有些失望。正琢磨着说点儿什么安慰宣儿,给他打气,明天再接再厉时,宣儿已经用飘忽的声音道,“卖出去了。”
“我早就猜到了……什么?卖出去了?!”柏杨的声音陡然提高,将宣儿吓了一跳。
这一吓宣儿倒是回过神来了,“是啊,我照大爷教我的话说,还真的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你干嘛一副要死人的表情,吓我一跳。”柏杨重新坐回椅子里,“卖了多少钱?”
“按大爷说的,一百两。”宣儿将手里捧着的盒子递给柏杨,小心的从身上摸出银票,这一路他可谓战战兢兢,幸好没出事。
柏杨打开来看,里面竟真的放着一锭小小的金子!
这年头的土豪果然阔气,那么多钱买一块布眼睛都不眨。不过再想想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故事,也就释然了。这些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在自己这里,可就是救命的宝贝啊!
“你再将发生的事情说一遍。”合上盖子,柏杨平复了心情,对宣儿道。他不放心宣儿,只能什么事情都过问到了。
宣儿便如实说了一遍,柏杨想了想,应该不曾透露任何信息,这才放下了心,看向宣儿时不由有些奇怪。之前当着薛蟠的面,宣儿可是口没遮拦,几次抢在自己面前说话的,如今倒能守口如瓶了。不过这也显见得他许多东西虽没有学过,但心里是有成算的。
或许多锻炼一下,将来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也未可知。
“大爷,这么多钱,咱们要怎么花啊?”宣儿说完之后,又忍不住问道。他这会儿已经彻底沦为柏杨的脑残粉了。明明只是不到一两银子买来的东西,大爷转眼就卖出百倍高价。因为年纪小,他倒没想过自家大爷怎么会这些东西的问题,在宣儿看来,大爷自然是很厉害的。
柏杨摇了摇头,“这些要留作咱们将来的本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不能再染了那种布去卖吗?”宣儿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一丈就能卖出百两,多染几匹,自然就不愁没钱花了。
柏杨好笑,“我问你,那位爷为何肯花那么多的钱来买咱们的布?”
“因为咱们的布好?”宣儿说,不过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虽然是没见过的颜色,但布料却还是原来的布料,比它更好的铺子里不知有多少,如何就值这许多钱?他想了想,不大确定的道,“因为我说……那是咱们家传染法,全天下只有这么一张?”
柏杨点头,“是啊,所以对方花费那么多钱,买的不是那一丈布,而是‘独一无二’。倘若咱们又染了许多出去卖,你猜对方会怎么做?”
宣儿抖了抖,“定会把咱们抓起来,狠狠教训一顿!”
柏杨一笑,有钱人折腾人的法子,可不会那么简单粗暴。他们会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窘迫和绝望之中颓丧沦落,最终死去。
因为自己让他们失了脸面。
“所以生意可以做,但却不能再染那种布了,最好提都不要提。”柏杨说着面色严肃起来,盯着宣儿,“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我们没有染过布,更没有卖出过高价。什么都没发生过。”
宣儿似懂非懂的点头。
柏杨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索性连夜带着宣儿又搬了几处地方,最后才买了个小小的一进院子,作为两人的存身之处。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只觉得满心疲惫。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开始奔波劳累,如今手里总算有了一点积蓄,可以休息一番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柏杨专心休养身体,药材和补品流水一般的消耗掉,他的身体也总算是有了些许起色。说到这事由不得人不惊奇,明明是重病过世的人,换成了自己的魂魄之后,身体居然一天好似一天。
但无论如何,柏杨自己是受益者,自然也就不去深究了。
三个月后,柏杨手里还剩下五十两银子,身体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打算振作一番,好歹将生意做起来,不能坐吃山空。于是便带着宣儿出了门。
上一回柏杨去买布料的时候跟锦祥楼的店伙计说了那么多话,可不是白说的。他细细询问各种布料的区别,就让伙计不得不将布料原料、产地、工序等等资料全都说了出来。大约伙计也没有想过,有人百般挑剔,其实只是为了打探这些他觉得无关紧要的消息。
所以现在,知道了产地的柏杨,自然不会再去布庄采购,而是直接去往原产地,毕竟那里的价钱会低很多。江南盛产蚕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伤几张蚕,由家中女子纺织了,再出售换取银钱。许多布庄为了降低进价,都会到当地采买。
当然,这么一来,货物既然是有定数的,那么很可能早就被大商人们包圆了。何况如今时序已经入冬,家家户户都开始休息,还有没有存货,也是难说。
不过柏杨这一次去,更多的倒是为了考察当地,为明年做准备,至于能否买到想要的货,倒在其次。
江南水网稠密,两人乘船出行,虽然已是万物凋零的季节,但寒风凛冽、烟水茫茫,倒也别有一番冷清意味。路上还遇上了一场薄雪。这时,柏杨穿着新作的大毛斗篷,站在船头用手接雪花玩儿,艄公在一旁笑道,“公子来得凑巧,再过一段日子,这河就冻上,走不得船了。”
“江南的河也会上冻么?”柏杨好奇的问。
艄公道,“冻不上更糟。看上去还是水,其实全是碎冰,堵着河道。船走不过去,倒容易淹了人。”
柏杨又同艄公攀谈了几句,都是问周围各地所产丝织品,艄公知道的东西着实不少,倒省了他一番功夫。只是问起如今哪家还有多余的布料,艄公也答不上来。
这个叫做梅庄的小镇子上总共住了上百户人家,不过都分散在各处,十户八户的聚集在一起,显得零零落落。柏杨费了两天功夫一一走访,收获良多,但想要的货物还是没有买到。
这日他们乘船返回苏州,路上碰见岸上有人招手叫船。
柏杨和宣儿正在船头煮鱼粥。――这几天统共也只打到这么一条鱼,个头还太小,别的都做不成,只好熬了汤来煮粥。听见有人叫船,便让艄公靠岸,带他一程。
等人上了船,过来见礼,柏杨这才发现原来竟也是个俊俏郎君。只是身上的衣物半新不旧,面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想来是关于驿路奔波的。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倒是少见。
不过等他开口,柏杨就呆住了,“在下柳湘莲,多谢公子借船,在下会付船资。”
柳湘莲?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柳湘莲吗?
这三个月来,柏杨已经很少会想起剧情,也几乎要忘记自己是生活在红楼世界之中了。他原以为自己安安生生的待在这边,自然就能远离,却不料出了一趟门,竟然就遇到了柳湘莲。
不过原本的剧情之中,这人便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四处游荡性子,在这江南见着他,也实在不算惊奇的事。
好在不过是同乘一条船的交情,待会儿到了地方,自然各走各的,柏杨按捺住心头的情绪,只是情绪着实不高。遇上这种事,实在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柳湘莲见到柏杨的好相貌,也是一呆。他自己是一个化了妆就能上台客串花旦的标致人物,自然对自己的长相有几分自许之意。这会儿见着柏杨,才知人外有人,心中倒更看重他几分。
“还未请教这位兄台贵姓?”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是神仙一流的人物,竟出现在这江南小镇乌篷船中,未免有些不可以死,因此带着几分兴奋的问道。
“免贵姓柏。”柏杨简洁的道。
“可是松柏的柏?”柳湘莲悠然神往,果然这个姓极衬这个人。
柏杨这回只是轻轻颔首,并不作答。柳湘莲这才注意到了他兴致不高,自觉唐突,便也只得沉默不语。
等粥熬好,个人分食之后,柏杨回了船舱里,柳湘莲却留在了船头,与那艄公攀谈起来,带着几分打探之意。
艄公也不知道二人来历,只说两人是来采买布料,可惜一路都未曾遇见。
柳湘莲闻言,心下不由一动。
他转身进入船舱,对柏杨道,“听船家说起,柏兄此行是为收购此处所产的细布?在下倒是知道哪里有存货。”
7.第7章 怎么是他
虽然柏杨一直安慰自己说买布不是第一要务,但实际上,如果买不到,等于要耽误大半年的时间,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棉、花‘糖’小‘说’)毕竟他手里这些钱,到时候大概都消耗干净了。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设法再赚取本金。
对柏杨来说,钱生钱永远是最容易的,反倒是这种原始资本的积累,于他而言太过麻烦,而且还得自己事事亲力亲为。
所以听到柳湘莲这样说,他心中的不悦之意顿时消散,连忙请人坐下,问道,“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有多少布料?”
“在金陵。至于数量,”柳湘莲想了想,道,“不下二百匹。”
柏杨眼睛一亮,“是同一家?”虽然地方在金陵让他有些在意,但想想这会儿薛霸王早就已经去了京城那个花花世界,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其实柏杨是吃不下那么多货的,毕竟手头只有五十两银子,最多买个二十匹布。但既然是那么多的布料在一个人手里,那就有了谈判的余地。而且对方屯了那么多的布,这会儿还压在手里,显然是出了问题,他自然也就有机会争取一下优惠和其他的条件。
“不过,”柳湘莲道,“听说那批货出了一点小问题,都是素色的细布,似乎是因为保存不当,因此沾染了一点污渍。这一点,我得先告诉柏兄。不过被沾染的部分,应当不会超过一半。”
他话中的意思,是劝说柏杨可以买下好的那部分。但柏杨听说沾染了一点污渍,就更有兴趣了。
因为他是打算要自己染,而且颜色相对较深,所以对于底布的要求倒不算太高,只要污渍不是非常明显,应该就可以遮盖掉。但如果这些布有问题,价钱就不能按照原本来算了。
一匹细布零售要足五两银,但若是大批量的买,那么三两左右应该就可以拿下。可若是沾了污渍,布料被毁,那价钱估计连一半都没有,一两银子就可以拿下。
柏杨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含笑道,“到底如何,还是得亲自去看看。这一回要多谢柳兄了。”
“柏兄客气,是我承你恩惠。[.超多好看小说]况且这不过是个不值钱的消息,若是能帮上忙,自然最好。”柳湘莲真心实意的道。
柏杨含笑看了他一眼。这真的是个“不值钱”的消息吗?不见得吧?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获得消息的渠道很少,许多人都受此限制。所以才会有牙行和中人出现。这些人本身并没有资本,只是凭着街面上混得开,人脉广,消息灵,替别人两边牵线,然后抽取一部分的佣金。
这种行当,即使是在后世,也还是存在,何况是如今?
如果柏杨猜得不错,柳湘莲其实并没有什么正经工作,但走南闯北总要花钱,这恐怕也是他赚钱的一条路子。所以他知道这个消息,绝不是偶然,说不准是特地打听了,要卖给别人的。
所以他想了想,笑道,“不知道柳兄原本是怎么打算的?若是不麻烦的话,恐怕要请你与我一道去看看那批布。若这桩生意能做成,自然不会亏了柳兄的。”
能打听到这消息,柳湘莲自然有自己的路子,到时候谈条件压价钱,或许都能帮上忙,柏杨自然不会吝啬一点佣金。
“这是自然。”柳湘莲道。
因为有了这件事,所以虽然柳湘莲是剧情人物,但柏杨也不再觉得对方是个麻烦了。芥蒂尽去之后,倒觉得这着实是个妙人。其实若说红楼世界之中,还有谁能多少明白柏杨的种种思想,便只有柳湘莲了。况且他外表俊俏,言语风趣,为人又都知进退,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彼此都有意结交,等到船只靠岸,换船前往金陵时,彼此已然十分相熟投契。柏杨听柳湘莲说起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倒是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唬得宣儿连忙道,“大爷的身子不好,怕是受不得这样的奔波!”
其实柏杨也就是想想罢了,作为资深死宅,他是那种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人,虽然有一颗环游世界的心,奈何身体从来没有跟上过。
而且说实话,习惯了后世从祖国东南到西北走个对角线也只要两三天的效率,让他用自己的双腿去丈量这个世界的土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一路平静的到了金陵,柏杨想到数月之前自己从这里仓皇逃离,不由有些好笑。
其实薛蟠真没有那么可怕,虽然薛家在金陵势大,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应对,自己当时真是刚刚穿越,又被逃离剧情的想法给弄懵了。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太铁齿。
当柏杨在柳湘莲的带领下,进入绸缎庄中,看到坐在柜台后的那个人之后,简直仿佛见了鬼了。
怎么会是他?趁着对方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柏杨急退几步,转身就将宣儿往外推,压低了声音嘱咐,“去定个客栈,然后在前头的那家茶楼里等我!”
他自己因为怕被人瞩目,所以带了个幕离,打算对外说是伤了脸见不得风,薛蟠未必就能认得出来。但宣儿却是不行的。而让薛蟠看见他,那么自己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说好的古代交通不便消息难通,一次分别就可能永生不见呢?
谁能想到这世界真的就那么小,柳湘莲随便指了一家店,竟然就是薛家的呢?谁又能想到,原本三个月前就应该上了京城去斗鸡走狗跟贾家子弟们沆瀣一气的薛蟠,他居然还在金陵?!
其实薛蟠这会儿也委屈得很。
原本他是打算回到金陵来找人的。结果好么,才到了这边,还没来得及安排人,就被这家绸缎庄的掌柜找上门去了,说是他半年前购入的一批布,压到了现在,问他要如何处置。
半年之前,薛蟠过来巡查生意时,偶然撞上有人拉了一批货过来,打算卖给绸缎庄。掌柜的说是店里的存货已经足够,并不愿意买入。但薛蟠当时听那买家将自己的货物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最重要的是价钱便宜,原本批发价至少三两银一匹,如今只要二两。寻思着这是桩好生意的薛蟠当即就命掌柜的将这批货买下来。
然而买完了之后,这件事就被他彻底抛诸脑后了。原以为掌柜的早将这些不卖出去,孰料居然一直放到了现在。
掌柜的解释说,店里本来不需要这些布,既然是他让买的,原以为是他要用,如今既不用,还是要先处理了才好。毕竟压在手里的货都是银子。薛蟠不耐烦,自然让他们自行处置。
结果掌柜的带着人去将货物起出来,却发现这些布里面,至少有一半都带着污痕!
锅当然还是薛蟠背起来,毕竟当时掌柜的提醒过要验货,但薛蟠哪里耐烦?随便翻看一下就算是验过了。如今出了问题,自然只能怪他。
薛蟠在这方面倒是光棍得很,既然是自己的过错,也不否认,更不想着推卸。只是这样一来,这一批砸在手里的布,就着实让人头疼了。
事实上,这批布比柳湘莲所知的还要更多些,一共五百匹。算成零售价的话,那就是二千五百两银子!即使以购入的成本算,也有足足一千两。绸缎庄在掌柜的精心运作下,每年的盈利还不足二千两银,若亏了这一次,那今年半年的生意就都白做了。
当然,若只是这样,也不值得掌柜的写信将薛蟠从京城叫回来。区区一千两银子,薛家还是亏得起的。然而前一段时间铺子里采购了一批贵重布料,眼看就到了付钱的时候,但资金却周转不开,急等着要这一千两银子的空缺。若是拿不出钱来,说不准连薛家皇商的招牌都要砸了!
薛蟠过来之后,自然让人去各处店铺拿钱,暂时垫付。――反正他也没什么成算,并不觉得这样乱来有什么问题,只要先把眼前这事搪塞过去便可。然而大家简直像是约好了一样,都进了货,没有现钱周转。不过他们给的理由很充分,过几日就是中秋节,这样的大节生意总是最好的,自然要补充进货。
事实上,这件事自然也是他们针对薛蟠布下的局。
从卖布的人正好被薛蟠撞见到后面的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精心的安排,就是要将薛蟠堵死在这里。――薛姨妈远在京城,纵然想要拿出私房来贴补,也做不到。如此一环扣一环,步步紧逼,到最后非要逼得薛蟠将薛家的生意交出来不可。
薛蟠虽然傻,可这会儿也隐约察觉到了危机,若是这件事不能解决,那么后果可能会非常糟糕。
而就在这个时候,柳湘莲带着柏杨,走进了薛氏绸缎庄。
8.第8章 凑巧
“掌柜的,听闻你们这里有一匹吴庄细布要出手?”柳湘莲抬手在柜台敲了敲,问道。[]
听到“吴庄细布”这四个字,薛蟠简直是跳起来的,“有有有!”他双眼发亮的盯着柳湘莲,“这位客人可是要买?”
这反应倒是吓了柳湘莲一跳。他并不知道这人就是薛家的当家人,只不过也并不觉得对方会是掌柜。即便薛家是金陵大族,也不可能会请个年纪如此轻,且样貌堂堂、绮罗裹身的掌柜。
“还未请教这位是?”他迟疑片刻,拱手问道。
薛蟠已经快要被这件事折腾得魔怔了,所以即便颜控如他,此刻也没有注意到柳湘莲的出色相貌。
――其实纵然是颜控,薛蟠在这方面也没有欺男霸女的意思。红楼之中被他强迫的有两人,香菱是个身份不自由的丫鬟,在这个时代买下来就属于他了。另一个柳湘莲,那也是因为两人初见时柳湘莲就在戏台上串些风花雪月的人物,被薛蟠以为是“同道中人”,这才黏糊纠缠,最后被狠狠揍了一顿。
所以听到柳湘莲问话,他立刻道,“在下便是这店铺的东家,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这位客人可是有意要买那吴庄细布?”
“不是我,”柳湘莲让开一步,“是我这位朋友。”
薛蟠立刻转脸看向柏杨,面上满是殷切期待之意,看上去倒不像是那个嚣张骄横的呆霸王了。
虽然柏杨带着幕离,看上去藏头露尾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薛蟠一概不管,只当没有看见。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自己的事,别的与他有什么干系?
柏杨咳嗽了一声,压着嗓子问,“你们这里有多少布料?”
“五百匹。”薛蟠连忙道,“不知道客人打算进多少?”
五百匹?柏杨微微皱眉,这可比柳湘莲说的更多些。这样一来,他之前所预料的办法,就有些不合适了。
柏杨原本是想要跟对方讲价,先尽量将价钱压下去,然后再提分期付款的事。――他手头只有五十两银子,根本吃不下这么多货,所以一开始打的就是先付定金,等到自己的布卖出去了,再付剩下那部分的算盘。
其实这也算是常见的合作方式,毕竟即便是大商家,也不可能专门将一大笔钱留在手里做周转用,反正只要能够在约定日期内还钱就行了。
但柏杨的问题是,他没有正经的铺面,更没有人可以为自己做担保,这样一来,对方会答应的可能本来就很低。这也是他希望布料都集中在一个人手上的原因,这样比较方便谈条件。
但是现在,五百匹布超出了他的预计,如果不能全部拿下,肯定不利于后面的压价和谈条件。但她目前又根本吃不下那么多的货,就算想要,也是有心无力。
再说看薛蟠的样子,恐怕这批货是真的很棘手。但对薛家来说却不该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要等钱周转。若是如此,自己的分期计划恐怕更难以成功了。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柏杨一时十分为难起来。
布,他想要;钱,他拿不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薛蟠一直在盯着自己。哪怕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脸,柏杨仍心下一跳,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来,连忙道,“先去看看货。”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
若是让对方误以为自己能将这批货全部吃下,结果却付不出钱,岂不糟糕?
不过他转念一想,不管在哪里,做生意总免不了货比三家,只看不买的人也绝不会只有他一个。这样一想,便又坦然起来。
那批货并不在店里,而是在城外仓库之中。薛蟠大概是终于有望解决此事,因此精神十分振奋,竟决定亲自带他们前往。
出门时柏杨一直想寻机给宣儿一个提示,好让他不要在这里白白等着。结果薛蟠一直跟在他身边,始终没有得着机会。若非对薛蟠此人有一定了解,柏杨都要以为他是故意的了。
到城外看了布,上面的污渍比柏杨想的要浅些,若是染了颜色应当全都能遮住。即便遮不住的,他也能设法将之改成花样。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他买不起。
若这是在现代,柏杨有一百种办法能够周转到这笔钱。然而如今身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举目无亲,行动也须得再三小心,即便是他也觉得为难。
最后,柏杨还是决定尽一尽人事,虽然知道机会渺茫,但总不能都不试一试就放弃吧?
“不知道这批货薛东家打算怎么卖?”想了想,柏杨选了个比较保守的问法。
薛蟠立刻道,“我自然是想做一锤子买卖,只是不知道柏先生是否有意。若是能一下子都包圆,价钱上好商量。”
“实不相瞒,在下心里是想将这些布都买下的,奈何小本生意,周转不开。不过若是薛东家能同意在下分期付款,在下少不得咬牙全要了。”柏杨道。
他这般说时并没有抱什么期望。毕竟自己没有抵押之物,也找不到担保人,正常人都会谨慎些。却不了薛蟠面上却是一喜,“若是柏先生当真要买,自然也不是不能商量。”
柏杨微微一愣,他应得这样爽快,尽人事听天命立刻变成了不得不为,倒是把他自己给将住了。
他想了想,将柳湘莲拉到了一边。柳湘莲察言观色,问道,“柏兄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唉,不怕柳兄笑话,我身上实则并无那么多现钱,原本你说二百匹,我想先付一成定钱,将布拿走,等售出之后再结清。然而这数量太大,就算是一成价钱,我暂时也拿不出。”柏杨知道柳湘莲性情任侠,最讲义气,并不会嘲讽自己不自量力,因此将实情和盘托出。
柳湘莲皱眉思索了片刻,问,“柏兄确定你能将这些布料全都卖出?需要多久?”
须知要是那么好卖的话,薛蟠也就不必如此着急了。他们家可是专门做这一行生意的,尚且没有办法,所以对于柏杨的话,他却是有些不信。
柏杨道,“三月之内。”
柳湘莲想了想,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其实依我看,这位薛大少爷怕是遇上麻烦了。否则薛家这样的高门,几百匹布的事,何用他亲自出面?此事着急的人是他,咱们且再看看。这几日为兄先替你周旋一番,探探他的底,看是否还有别的机会。”
柏杨听他一说,也明白了。薛蟠原本应该去京城的,现在却留在了金陵。而且还破天荒亲自坐镇店里,原本就很少见,说不准是个非常大的麻烦。
说起来自己还欠着对方一个人情,不管这生意是否能做成,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柏杨也不好袖手。
柳湘莲见他点头,这才走回去对薛蟠道,“薛东家,我们兄弟小本买卖,不能不谨慎行事。此事还请容我等商量一二,不论买不买,这一两日内就给消息。”
薛蟠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劲儿的盯着柳湘莲的脸看。柏杨在一旁看见这一幕,不由微微一怔。
对了,红楼梦里薛蟠还看上过柳湘莲来着。刚才进门的时候他或许是因为有心事,所以没有注意,莫非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了?在想想他不久之前还看上了自己,柏杨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羞恼。
柳湘莲又叫了两声,薛蟠才陡然回神,连连点头答应,又问了他们下榻之处,才将人送走。
因为经常在外行走,柳湘莲在这里有相熟的客栈,一贯都是住在那里。他邀请柏杨与他同去,但柏杨想到若是住在一起,这几天难免还要往来,万一让薛蟠身边的人看到宣儿就不好了,因此推说已经定了地方。
宣儿这段日子跟着柏杨,增长了不少见识不说,也学到了许多新东西,比从前更加机敏。之前柏杨的反常被他看在眼里,一打听得知那时薛家的店铺,不由吓了一跳,自然将柏杨的交代都办得妥妥帖帖。
柳湘莲将他送到客栈,见这里也还好,便没有再劝,约定了自己明日先去打听一番薛家的事。
却不料第二日,他还未出门,薛蟠就已经找来了。一见面便朝他一拜,“原来是柳兄,我是个蠢笨粗人,昨日竟见面不识,实在失敬。今日便是登门请罪的,还望柳兄勿怪。”
原来昨日他已经打听得柳湘莲的来处,因柳湘莲经常在这处走动,因此打听消息倒也容易,知晓他是个没落世家子弟,细论起来,从前各家都是有些交情的,谁料子孙后代竟见面不识。因此登门请罪。
柳湘莲听着他编排出这一大串的话来,却着实不像是自己所知的那位呆霸王薛蟠了,心内不由暗暗惊异,或道传言谬误至此。不过,若说他是真心要来结交自己,柳湘莲却是断断不肯信的。
9.第9章 呆霸王挨打
柳湘莲心中的警惕半分未减,只拉着薛蟠寒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自己这头的事情没有透露半分,倒是薛蟠那里,被他掏出点儿内情来。却原来是绸缎庄之前向江宁织造府处采买了一批布料,如今到了结账的时候,却发现账面周转不过。
薛家势大,若是寻常商户,拖欠数月也算不得什么,人家也不会特特来催。但这江宁织造是内府部门,专管内廷四季衣物等事,深受皇恩,却是不能怠慢的。况且薛家如今顶着个皇商名头,每年从内府领着许多差事。若是此事闹到上官那里,也是自己没脸,说不准还会影响薛家的地位。
须知自从薛老爷去后,这偌大家业交到了薛蟠手中,便是江河日下,渐渐不比从前了。有内府的差事顶着,倒也出不了大差错。若是丢了这样的肥差,恐怕数年之内,就要一败而散了。
说到家业凋零这件事,谁也没有柳湘莲感触深,此刻瞧着薛蟠,倒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不过薛蟠比他可是幸运得多,毕竟他是生不逢时,幼年时家业就彻底败落了个干净,等到年长,纵有再大的心气,也渐渐消磨。若非生就一副洒脱性子,说不准如今早已潦倒穷困不堪。
所以此刻对着薛蟠,饶是“冷郎君”柳湘莲,也不免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念头,恨不能代替他将这些事都一一处置妥当。然而他虽然多年在外行走,人面很广,却也跟织造府拉不上什么关系,因此也只能口头劝慰几句罢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两人之间的关系倒觉得亲近了许多,气氛一时也融洽非常。
然后薛蟠才不经意间提起柏杨,“不知昨日那位柏兄是否也在,我既然来了,总该拜访一番。”说着还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想找出柏杨藏在了何处。
柳湘莲道,“柏兄不住在这里,另有下榻之处。”
“哦?”薛蟠闻言,面上竟是掩不住露出一丝喜色来,紧盯着柳湘莲问,“不知这位柏兄与柳兄是什么关系,倒是不曾听闻过他的名字,莫非与柳兄你是世交?”仿佛怕柳湘莲多想,他又道,“倒不是我信不过柳兄,只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还是要打听清楚了,方才放心。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柏兄乃是苏州人氏,这一点薛兄倒是不必担心。”柳湘莲道,“我与柏兄虽然相识未久,但深知他的为人,与自家兄弟无二,若是薛兄仍有疑虑,在下愿为柏兄作保。”
“柳兄言重了,”薛蟠连忙道,“既是你这样说,我断没有不信的。人人都知道你柳二郎重情重义,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哪怕没有原剧情作为推动,柳湘莲和薛蟠在性情上道都有几分不拘世俗之意,因此一番接触,对彼此的评价倒是都高了几分。接下来柳湘莲再说些自己走南闯北的故事,听得薛蟠悠然神往。
他出生后就在金陵长大,前不久去京城才是头一回出远门,但那也是带着母亲妹妹,哪如柳湘莲这般潇洒,说走就走?
眼看一早上的时间就要这么消磨掉,两人才中止谈话,约定明后日就去店里商谈买布的事。
将这件事解决,柳湘莲心情极好,送走薛蟠,便离开客栈,打算去找柏杨,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结果走了没多久,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似的。
柳湘莲江湖经验丰富,生怕是被那起宵小盯上,他虽然在金陵认识的人不少,但毕竟还是比不得这些地头蛇,不欲惹事,因此扰了好几条僻静的巷子,打算把人甩开。然而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跟的,竟是一路都没有被甩脱!
眼看就要到柏杨的住处了,柳湘莲心想不能将人引过去给他惹麻烦,索性心一横,打算将这些人教训一番。横竖他一个人,若是金陵待不下去,只管再走便是。
因此他特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藏身,等对方追上来。不一时就有几数人追了上来,发现人不见了,便开始商议要找。柳湘莲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不是对方能耐特别大,自己甩不脱,而是各个街口都有人盯着,所以总能跟得上来。
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柳湘莲想了想,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趁着这些人回去禀报消息的机会跟了上去,打算将主谋找出来。
果然不久这些人便跟一个身穿黑斗篷,显得十分鬼祟的人接上了头。柳湘莲等他们交接完毕,其他人离开之后,才寻了个空档,趁着对方不备,直接从角落里扑出来动了手。
因为柳湘莲从身后扑过来,所以对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照着他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打完了打算远扬而去时,忽觉对方呼痛的声音似乎十分耳熟,脚步一转,走回来掀掉了对方的斗篷。看到他的脸,柳湘莲也不由十分惊愕,“薛兄?”
“哎哟!”薛蟠抬起头来看见他,也是一呆,“柳兄?!”
柳湘莲这会儿早没了之前的和善态度,不善的盯着薛蟠,“薛兄让人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薛蟠正要解释,然而身体一动,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自娘胎以来,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不由哎哟起来,连解释的话都忘了。
柳湘莲见他“哑口无言”,不由心下大恨。自己之前几乎要对薛蟠彻底改观,觉得他固然是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但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性情疏放,不拘泥那些繁文缛节,而且颇有率真可爱之处。
谁知道紧跟着就发现了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此情此景,倒仿佛他之前生出来的那些念头都是个笑话。竟然能够装乖卖好的来接近自己,可见薛蟠此人心机如此深沉。
“说,你跟着我干什么?”这么一想,他面色更冷,上前一步蹲下,抓住薛蟠的衣襟厉声问道。
薛蟠被他这么一拉,又是一阵哎哟叫唤,“柳兄柳兄,先放手……”见柳湘莲一脸冷色丝毫不理会他的作态,便有些讪讪的,“我……只是想向柳兄打听一个人。”
“满口胡言!”柳湘莲嫌弃的松开他,“若是要打听人,为何方才在客栈里时不打听,倒要悄悄的跟着我?”
幸而这时候薛蟠并没有传出什么风月名声,所以柳湘莲倒也没有疑心到他看上自己这上面。只是越是如此,却越是觉得这件事颇多蹊跷。若非薛家一向京城里的本家没什么联系,柳湘莲都要疑心是自己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虽然他自己不怕麻烦,然而如今柏杨也在这里,柳湘莲不免担心将他牵连进来。毕竟是自己将柏杨带来金陵,原以为能促成一桩生意,却不料横生枝节。
却是不好对柏杨交代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柳湘莲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柳兄?”
转头一看,却是柏杨朝这边走来,“我远远瞧着就像是你。莫不是来寻我的?我方才出了一趟门……”他说到这里时,已经走到跟前,看见了柳湘莲面前被打成猪头的薛蟠,于是剩下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幸好出来时未免被人围观特意带了幕离,柏杨心中一阵庆幸。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海中闪过,他便见薛蟠猛然转头朝这边看来,然后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双手撑地站起身,朝柏杨扑了过来。
柳湘莲正站在柏杨身侧,见此情景,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微微一拧腰身,抬脚一踹,将扑过来的薛蟠踹了回去。
然而毕竟是仓促之间的应对,所以虽然将薛蟠给踢开了,但是薛蟠却也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了柏杨幕离的一角。
10.第10章 我就知道是你
“砰”的一声,薛蟠重新撞在了地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这一下子可是够狠,疼得他好半天都没能缓过来,只是身体蜷缩着躺在那里。
柳湘莲也被这变故惊住了。他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等到反应过来时,薛蟠就已经躺回去了。他连忙上前将薛蟠扶起来,“薛兄,你怎么样?”
结果被他一碰,薛蟠就大叫了起来,“别动别动!骨头好像断了!”
听到他这样说,柳湘莲也不敢乱动,免得碰坏了伤处。他转头看了看,道,“我记得前头有个医馆,我去叫人过来。”然后又对柏杨道,“柏兄,劳烦你过来看着他。”
柏杨其实现在想转身就跑。但他也知道其实没什么用,幕离既然被揭开,薛蟠自然已经看见他了。而且有柳湘莲在,要找他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薛蟠受了那么重的伤,就把人丢下也不好。
自己还欠着他一个人情呢。
想到这里,柏杨只好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他在薛蟠面前蹲下来,薛蟠立刻抬起头来,紧盯着他,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我就知道是你!”
柏杨心头一动,“你早猜到是我?”现在想来,刚才薛蟠的动作,好像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的幕离来的。若不是早就猜到他是谁,根本用不着如此。
薛蟠一笑,将手里的幕离丢开,咬牙道,“你莫不是以为戴了个帽子,我就认不出来了不成?哼!”
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柏杨哭笑不得,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伤处,“你莫非这会儿又不疼了?”
“哎哟别动别动……”薛蟠被他戳得一口气憋住,差点儿没缓过来,“怎么不疼,我快疼死了!柳兄下脚也太狠了些!”
“活该!谁叫你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扑上来?柳兄也只是条件反射,并不是认真踢你。否则别说肋骨,腰也有可能给你踢断了。”柏杨道。
薛蟠看着他,“我若不如此,说不准你就又跑了。”
柏杨一怔。
谁说薛蟠傻呢?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他知道柏杨当初逃走是要躲着他,而且再次相见,明明已经把人认出来了,却没有立即揭破,反倒抓住了机会揭开幕离,让柏杨无法否认。
其实这也是柏杨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他只以为自己离开之后,薛蟠很快就将这件事给忘记了,却不了薛蟠其实着实记了他好几个月。本来要回金陵来找人,结果又被这件事绊住。迟迟不能如愿,反倒让他将这件事给牢牢记在了心里。在他心中,不知道已经将再见柏杨的场景给想了多少遍。
若非如此,也不会连柏杨戴着个幕离都能认得出来。
柏杨打量着薛蟠,不知道为什么,竟从这张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真诚和执着来。
他想了想,问,“你找到了我,又当如何?”
薛蟠一呆,“不知道。”
他没有想过找到了人之后如何,反正先把人找着了再说。
这会儿又不聪明了,柏杨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片刻后才想起来问薛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一身的伤仿佛也是柳兄给打的?你怎么招他了?”
他想起之前薛蟠盯着柳湘莲看,莫不是想要行不轨之事,结果被暴揍了一顿?
说起来原著里面,薛蟠也是被柳湘莲打了一顿的。当然情形比这次惨了一万倍。谁想到兜兜转转,这两人之间的孽缘倒是扯不断,到底还是让他挨了一顿打。
这么想着,柏杨不免有些好笑。
薛蟠却道,“我哪知道柳兄竟有如此好身手,不过是找了几个人盯着他,打算瞧瞧你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是为了找我?”柏杨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
薛蟠道,“我昨日就认出你来了。原本想去客栈揭穿你,谁知你又不住在那里。我怕你知道消息之后又不告而别,只好跟在他后面。谁知……”
柏杨听到这里,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柳湘莲已经领着人过来,他便让在一边,不再说话。
薛蟠被抬进医馆时还大声道,“柏兄,你且先别走,否则我还是要设法去找你!”
“……”柏杨一时无言。
柳湘莲走过来道,“你从前便认识了薛兄?”
“有过一面之缘。”柏杨想了想,如此解释。否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仔细想想,好像他们也的确只见过一次。
柳湘莲松了一口气,“方才薛兄说他跟着我是为打听一个人,怕就是柏兄你吧?早知如此,我也就不会动手了。如今倒闹成这个样子,让我没脸见薛兄了。只是他既然认识你,又不肯直言,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柏杨道,“这柳兄可问着我了,我不是薛蟠,哪里能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不如待会儿你字去问他。”
“不必问我也知道,必然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柳湘莲道,“我也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薛兄人虽然鲁莽些,心地却不坏。若真有什么误会,解开了就是,柏兄你也实不必与他一个粗人计较。”
柏杨盯着他看,看得柳湘莲不自在起来,“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可有不对?”
“没有。只是不了柳兄竟开始替他说起好话来了。”柏杨说。剧情虽然提前了些,但柳湘莲和薛蟠奇妙的友谊竟然还是延续下来了么?
“莫非他的好话不能说?”柳湘莲也有些不自在,刚刚才把人揍了一顿的可正是他自己。不过也正因此,他才心怀愧疚,否则不会对柏杨说出这番话来。
柏杨见他颇有羞恼之意,连忙笑道,“当然能说,别人不能说,柳兄却是能说的。”
这话有些古怪,但柳湘莲想了想,还是没有追问。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跟着到了医馆,已经有得了消息的薛家仆人赶来。大夫知晓是薛家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小心的替他接了骨,嘱咐好生休养,然后便恭恭敬敬把人送走。
薛蟠本来还想拉着柏杨和柳湘莲说说话,奈何出了这件事,他身边的人都盯得紧,生怕再出意外,急着把人抬回家去休养。还是柏杨看他伤成那样还拧着脖子要回头来看他们,实在费劲,只好拉着柳湘莲跟上去了。
这一脚毕竟是为了自己挨的。
好在薛姨妈和宝钗现在都在京城,这薛府里只有薛蟠一个主子,倒也不算打扰。所以等到将薛蟠送回家,他寻觅了诸多借口,力邀两人住下来时,柏杨盘算一番,还是答应了。
反正这一次是为了布料的事情来的,以后少不得还要打交道。而且看薛蟠这样子,这件事要是不解决,他肯定没完。再说,他现在一身的伤需要静养,柏杨倒也不担心他能把自己怎么样。又还有个柳湘莲跟着,就更不必担忧了。
住下来之后,柏杨和柳湘莲才总算是来得及交换信息,知道薛氏的绸缎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比柳湘莲“见识”过更多的阴谋诡计,一听就觉得这件事情里面有问题。
原著里薛蟠无所事事,金陵可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当然也许发生过但曹公没有写,但既然如此,应该就不是什么大事。为何这一次却有了不同?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一千两银子对薛家来说,那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偏这时候就哪里都拿不出来,又牵扯上织造府,生生成了个困局,怎不让人疑心?
薛蟠自己是个粗心的,柳湘莲家道中落多年,一时没有想到,但柏杨可不会疏忽。
他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柳湘莲也觉得有六七分准。并且立刻跟柏杨商量要告诉薛蟠。
柏杨却有些犹豫。他不想趟浑水,对这些剧情人物都是信奉敬而远之之道,撇清关系。偏偏一次次跟他们扯上关系不说,这会儿还要陷进薛家的事情里头去,实非他所愿。
再说,这件事多半是薛家内部的家务事,俗话说疏不间亲,他和柳湘莲两个外人,也实在是不方便提。当然,最重要的是,柏杨觉得,就算是知道了这些,凭着薛蟠自己,恐怕也根本收拾不了这个场面,到时候他们是管还是不管?
“柏兄也太小心了些。”柳湘莲感叹。
柏杨苦笑,“小家小业,不得不小心。”
柳湘莲倒还算是明白他的这种心思。柏杨生得太好,又没有什么倚仗,恐怕平日里没少受骚扰。这种事情柳湘莲自己也遇到过,自然懂得其中的艰难。再小心谨慎,都是不为过的。
但他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对这件事也不能视而不见,于是打算瞒着柏杨,自己去告诉薛蟠。
不过有的时候,你不去找麻烦,麻烦就会来找你,不是说躲就能躲开的。
11.第11章 织造府的要求
因为薛蟠的伤,自然又平白耽误了一日的功夫。第二日,织造府那边就来人了。
然而这一次来人,却不是来催债的。
他们给薛蟠带来了新的任务,若是能够将这件事做成,自然别说是一千两银子了,就是他们倒给薛家一批货物也不是不可以。听到对方这样说,薛蟠自然是喜不自胜,忙不迭的答应了,才想到要问对方究竟是什么事。
以他想来,薛家在金陵的能耐,什么样的事情办不来?
然而他也不想想,薛家能办得来的事,哪一件织造府又办不下来呢?论到官面上的影响力,薛家连一个指头都赶不上人家。
而现在织造府都做不成,要推出来的事情,他倒是磕巴都不打一个就应下了。
柏杨和柳湘莲正好来看他,躲在屏风后面听得焦急不已。这两天的来往,薛蟠举止言行都十分妥帖,他们都险些要忘了,这位可是诨号呆霸王的!
柳湘莲和柏杨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奈。霸王还未见着,但呆已是确定无疑的了。
等到织造府的人说出要让薛家去办的事,柏杨不由呆住。
“前儿苏州织造府得了一匹好布,唤作什么冰青布,布料轻盈,颜色也是又透又亮,真如冰绡一般!听闻是什么人家祖传的染布手艺,今已失传了。苏州那边儿仅得了一丈,宝贝得什么似的,打算明年夏天上供给宫中的娘娘们用。这样的好事,咱们金陵可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你们薛家世居金陵,若是能找到这制作冰青布的法子,自然有享不尽的好处!”
没想到绕来绕去,竟绕到这上头来了。[.超多好看小说]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让柏杨不服不行。
不过,这也算是解了柏杨的一份疑惑,要知道光是凭一千两银子,要将薛蟠坑进去,到底还是不行的。但是现在,一千两转眼变成了一匹永远都买不到的布,那就不一样了。
算起来还隐隐有些是自己坑了薛蟠的意思,虽然他当初卖东西的时候,可没想到后面还会有这么曲里拐弯的关系。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可就真是丢不开手了。
等织造府的人走了,柳湘莲才大步走出去,叹气道,“薛兄也过分豪气了些!你都不问清楚那冰青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一口应下,若到时候找不着,又当如何?”
“那种布料轻薄,明年夏天才能进上,还有半年时间,难不成就找不出一匹布来不成?”薛蟠不在意的道。
“若真的找不出来呢?”柏杨问。
薛蟠见他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相当笃定,不由一怔。等他慢慢反应过来,不由抽了一口冷气,“你们的意思是说,织造府那边找不到,所以才将这差事摊派给了我?”
“你单是想着若是完成了任务会有多少好处,却怎么不想想,若这任务完不成呢?”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家虽然挂在内府名下,但毕竟离得远,关系其实并不密切。但织造府这边却不同了,他们要动薛家,不过是递一句话的事。
薛家皇商的招牌,恐怕是真的要砸了。
薛蟠想了一会儿,咬牙道,“还有半年,总能想出法子来。我这就让人去找那冰青布,若有线索……”
“不必找了。”柏杨叹气,“你忘了我就是从姑苏来的?那冰青布本来是个少年人捧着盒子,到城东去碰运气的。布料被苏州织造的人买下,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要再去找人吗?”
他们自然是没有找到的,否则也就没有江宁织造什么事,更不会有薛家这一趟差事了。
薛蟠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柏杨已经渐渐发现,其实许多事情上他不是不懂,只是总比别人慢半拍。这也并不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好用,只是没有人教导过他这些,须得自己慢慢想过来。只是同他来往的都是人精,倒衬得他不如旁人了。
不过既然决定要趟这混水,柏杨反而不着急了。他对薛蟠道,“你如今就算再担忧也无用,还是安心养好伤,再来设法。现在咱们先来谈谈那五百匹布的生意吧。”
柳湘莲和薛蟠都不料他会此时提起这事,俱是一愣。柏杨笑道,“怎么,难道这冰青布找不到,还不过日子、不做生意了不成?”
“有理。”薛蟠也跟着笑道,“既然是柏兄要,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回头就让人去仓库提了货给你。”
柏杨虽然是住在这里,但薛蟠却一直没有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因为他进出时总要拉上柳湘莲作伴。所以这会儿见有机会讨好他,薛蟠自然答应得十分痛快。
“还是商量一下,定个章程的好。”柏杨道,“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既然柏杨承认有人情在,薛蟠也就不坚持了,倒正正经经的跟柏杨谈了一笔生意。虽然都是柏杨在说,他负责点头。签订了契书之后,薛蟠才感叹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独自谈成的生意。”
柏杨认真道,“不会让你亏本。”
这倒是真的。既然薛蟠给他行了方便,定金只收那五十两,且还将还款的期限放宽许多,柏杨也就抛弃了原本努力压价的想法,以每匹三两的价钱买下三百匹完好的布料,二两的价钱买下剩下的瑕疵品。
这些布料薛蟠买入时价钱都是二两,算来还赚了三百两,虽然不多,但毕竟没有亏。――以薛家的绸缎庄如今账面上的盈利来说,这三百两,也能作一月之利了。
谈完了生意之后,柏杨立刻收起笑脸,站起身向薛蟠告辞。
薛蟠呆住了。
他之前单是想着讨好柏杨,所以爽快的答应了所有条件,就希望柏杨高兴些。哪料到生意谈完了柏杨转身就要走?他受了这一身的伤才把人留下,还没有说一句亲近的话,又怎么会愿意柏杨这时候离开?
柳湘莲在一旁看得好笑。若说他之前还不明白两人究竟有什么矛盾,这会儿倒是看出几分来了。――实在是薛蟠的眼神几乎不加掩饰,直勾勾的盯在柏杨脸上。柳湘莲心下想着,亏得是柏兄教养好,若是他,说不准早就翻脸了。
这会儿见柏杨将薛蟠制得死死的,倒是明白了几分。
难怪柏兄对薛蟠只是避而不怕,想来他只是怕麻烦,并不真的会受制于此。
柳湘莲有些看不透柏杨,虽然瞧着是个心机城府都算不错,但也不算格外出挑的,但柏杨身上却带着一股从容自信,让人不敢小视。虽然不知道这底气从何而来,但他也算放心了。
薛蟠最后究竟还是没能留下柏杨,眼巴巴的把人送走了。结果这头走了一个,转过头来,柳湘莲也说要告辞。他本来习惯了到处走动,这一回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足够,下头的去处早已定好,如今诸事皆理顺了,自然要告辞离开。
薛蟠性喜热闹,昨日将两人请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多么开心,哪知只住了一夜,就都要走了,登时闷闷不乐起来。
谁想薛府里的老管家周大闻听薛蟠将那积压的五百匹布尽皆发给了柏杨,连忙来问究竟,得知只收了五十两定钱,不由嗟叹起来,“虽是大爷的朋友,咱们不好说什么。只是这五十两银子的定钱,也着实是荒唐了些。他又远在姑苏,说是三月还清,谁知究竟怎样?既没有抵押,也无人作保,唉,大爷可是糊涂了!”
薛蟠听得颇不高兴,“柏兄那样清俊雅致的人,再不会敷衍人的。既说定了如此,又怎可胡乱疑心?”
老周大见劝不得,也就罢了,只是道,“大爷也该上点心,时时着人去催问一番才好。早些将银子收回来,这件事了了,铺子里的事才算完。”
“且先别管这个,”薛蟠道,“织造府的人来说要什么冰青布的,你可知道?”
“倒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儿。”周大道,“不如明日我叫了绸缎庄的掌柜过来,大爷只问他便是。”
薛蟠这段时日都在跟这掌柜的掰扯那五百匹布的事,虽然至今还不通里头究竟是什么事故,但已经看出此人不可靠,因此十分厌烦,连忙摆手,“你让人出去打听一番也就是了,又何苦叫他来?”
等打发了周大出去,薛蟠自己躺在床上,回头再细细思量此事,心中倒突然生出一个主意来。
还是周大的话提醒了他,柏杨不愿意留在金陵,自己却可以去姑苏找他啊!只不过催债这个名目着实不好听,见了面也不好提的。否则若是柏杨将之当做生意来对待,他可就哭都没地方去了。在这种事情上,薛蟠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他思来想去,竟真给他想出了一个主意来:就说是去查那冰青布之事!
12.第12章 薛蟠来了
虽说柏杨已经告诉过薛蟠,那冰青布是决计找不到的。(.无弹窗广告)但他还没找过,总要一试。况且薛蟠所需要的,不过是个前往苏州的理由罢了。
想到这一点之后,他不由满心激动,恨不能明日骨头就都长好,立刻启程上路,竟是半刻都等不得的样子。
且不说这里薛蟠坐立不安,那一头柏杨押韵着一船的布回到苏州,也不由感慨万千。当初离开的时候只是打算在附近转转,何曾想到竟然会经历这样的变故?最后竟是从本以为不会再有任何联系的薛蟠那里买到了自己所需的布料。
不过这会儿也着实没有多少时间给他感叹。船到了苏州,就要卸货,可是柏杨和宣儿住的那个小院子,着实放不下那么多的布匹,只得忙忙的临时租了码头的仓库存放。
这仓库租一日就要付一日的钱,柏杨自然想着赶紧将这些布都处理掉,因此脚不沾地的开始忙着采买种种染布所需的东西。――前一回因为只有一丈布料,所以都是用家里的东西凑合,如今却不能如此了。
除此之外,柏杨租的那个小院子用来做染坊着实有些不够用。他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一批布都染出来,否则放一天就要多耗费一天的钱。如此,还得再找染坊,再请工人。
不过这些柏杨是都早就打算好了的。
他在苏州住了那么三个月,虽说是在养病,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毕竟既然是早就打算好要做这个生意的,他自然也要早早准备起来,所以颇结识了一些人脉。
在现代的时候,柏杨曾经想过,这世上到底什么才是最低耗且高效的通行证,权势?金钱?人脉?现在他知道了,是脸。
柏杨从前自认为长得也还算出众,但在那个稍微打扮一下人人都能称帅哥的年代,倒也不算突出。所以是到了这边之后,他才知道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究竟有多大的优势。
他一个单身势弱、一身书生气的年轻人带着宣儿这么个半大孩子在苏州城落户,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就跟周围的邻居们都熟识起来了。(.棉、花‘糖’小‘说’)而且街坊邻里都热情得很,每天都要过来问一遍他有没有什么不方便之处,他们可以帮忙。好像大家都认定了“长得好看的一定不是坏人”似的。
在这一片街坊之中,有一位徐大叔,年轻时曾经走南闯北的贩货,倒也颇挣下了一番家私。苏州城的地难买,所以就算发家了他也没有搬走,仍是住在这里,以教养子孙为乐。
柏杨租住的这个小院子,其实就是他家的产业。再加上他本人容貌出众,言谈举止又有礼有节,不似常人,年纪又才和这徐大叔家中幼子相仿佛,因此颇得他照顾。
之前柏杨就曾透露过几分家境艰难,想要做生意谋生的意思。徐大叔虽然觉得他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去做生意着实可惜了,但也体谅他生活艰难,因此颇为他引荐了不少生意上的人。
其中就有一位张员外,专做布料生意,在城外有个染坊。不过这会儿天寒地冻,并没有布料要染,因此暂时空置着。柏杨便租了他家的染坊,又央烦这位张员外帮忙将他家的工人都请了来,再带上自己准备的,所需的东西便都齐备了。
柏杨没有耽搁功夫。天气越来越冷,虽说南方少有大雪,却也不得不防。染布这样的工艺对天气的要求很高,却是一天都耽搁不得的。因此准备齐全之后,便立刻开工。
天公作美,这一段时日几乎每天都是天气晴好,所以进行得还算顺利。
其实大冬天的染布,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因为井水冰凉刺骨,手泡在里面,只需片刻便冻僵了。一整天这么折腾,任是谁也受不住。就连那些惯于吃苦的工人,也都叫苦不迭。过了十月之后,他们就该在家里休息了,若不是图柏杨那翻倍的工钱,谁也不愿意来吃这样的苦头。
冷也就罢了,怕的是手这么泡下去受了寒气,留下隐患。再者这样的劳作,也很容易生出冻疮,又是一个大问题。
柏杨每日里命人烧了滚烫的茶水,供工人们饮用,又听说鹅油膏最为滋养,防治冻疮十分有效,便请托了人替自己从扬州带来。――没错,就是林黛玉家所在的那个扬州。扬州老鹅天下闻名,滋味最美,附近的百姓家中都养着不少鹅,贴补家用。后来有人发现,处理鹅肉的工人们冬天用冷水,手上竟也不会被冻伤,因此才有了这鹅油膏。
这样林林总总算下来,其实耗费不低,但好在工人们的积极性倒是被提上来了。
所以等到薛蟠的伤养得可以下地,紧赶慢赶跑到苏州来时,柏杨正带着人,热火朝天的染布呢。
见到他,柏杨便笑了。
要说他早就知道薛蟠回来,倒也不是,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一种猜想。至于究竟会不会来,柏杨也说不好。不过好在总算来了。否则自己这段时间染出来的布该卖给谁呢?
倒不是柏杨找不到买家,实际上,徐大叔和张员外就不止一次的问过,他这些布要卖给谁。若是没有找到下家,他们愿意高价收购。
这一回柏杨染的当然不是冰青布,而是另一种颜色更深一些的绿,不同的是,因为用了另一种染法,所以布料上会有十分漂亮的纹样。因为是批量染制,所以柏杨只染了富贵牡丹一种图样,正好这种布料轻便,能够用得上的时候,牡丹花也差不多开了。届时穿上这布料裁成的衣裙,人与花相映成趣,岂不美哉?
不过柏杨心里想着若不是薛蟠帮忙,他根本买不到这些布料,因此便打算将这些染好的布重新卖给薛家。之所以如此,也是想着薛家如今不太平,似乎有人打算动摇薛蟠的地位,柏杨虽然嫌他蠢,但却也并不算令人讨厌,若能以这一批布料为他增加筹码,何乐而不为?
将兴冲冲的薛蟠带进仓库里,柏杨指着自己染好的布道,“正好有一笔生意要跟薛兄谈,薛兄瞧我染的这些布料如何,进不进得了你们薛家的绸缎庄?”
薛蟠原本还担心柏杨问他来这里做什么,虽然已经找好了理由,但柏杨事先提醒过,如此倒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了。哪知柏杨根本不问,因此忙不迭的点头道,“这布料自然是好的,我们薛家的铺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哪有进得进不得的?若是柏兄愿卖,我……”
“咳咳!”老管家周大在薛蟠身后用力咳嗽了两声,将薛蟠要一口应下的话给噎了回去。
这一回薛蟠死活要到姑苏来,周大不放心,因此府内的事情都叮嘱了旁人,自己亲自跟着过来。见柏杨一见面就要谈生意,心中多少有些不喜。况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们家这位大爷,从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铺子里的事情,更做不得主。上一回非要买那五百匹布,后来就卖不出去,如今周大自然要更加小心的看着他。
柏杨似笑非笑的扫了周大一眼,垂下眼笑道,“既然薛兄做不得主,那这生意就算了。”
搞搞清楚,并不是他非要贴上薛家做这门生意好么?不过是为着薛蟠毕竟对自己不错,投桃报李,如果别人不领情,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是卖不出去!
薛蟠闻言大急,“柏兄莫恼,那绸缎庄的掌柜可恶,说什么这铺子经营不易,若是我总要插手,他怕是不能胜任,这……”
“既然想走,那让他走就是了。”柏杨冷笑,“莫非偌大个薛家,还要靠他一个掌柜的吃饭不成?”
就是薛蟠这样立不起来,连这样的事情都会受到威胁,才纵得这些人的胆子越来越大。否则纵然家主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他们也最多只敢稍稍瞒骗一番罢了,哪里来的胆量私底下联合起别人来算计他?
上一回柳湘莲原本是打算要将此事告诉薛蟠的,只是后来织造府来了人,事情出了变故,他又忙着要走,一时倒忘记了。后来再想提起,只是特特为了这事写一封信,着实不像样,倒显得他一心要来离间别人家的关系。他又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耐烦因为这事就再来金陵一趟,因此只好作罢。
所以到现在薛蟠对此还懵然不知,只以为掌柜的是因为之前自己买布的事而不高兴,所以被人一威胁,就只得让步了。
也是到了这里柏杨才知道,其实这时虽然有买卖奴婢的风气,但承平年间,也着实没有这么多的人口可买卖。除却拐子拐了来的,余者除非遭了灾荒,日子过不下去,否则少有人走这条路。
13.第13章 隔壁搬来新邻居
因此上,大户人家家中的工人也分几种。(.)一种就是身在奴籍,世代都为奴婢的家生子。这些人虽然身份微贱,但因生死拳掌握在主子手中,也最为忠心可用,很得器重。另一种是外头买了来的,然而越是高门大户,便越是少有买人之举,只因怕其中夹杂着什么龌龊,保不齐就是谁派来的探子。
此外最后一种却是介于前两者中间,是依附大户的佃户们的儿女,他们不是奴婢,签订的多半也是有年限的契书,入府帮工一来可以拉近跟主家的关系,二来也是进身之阶――他们的子女是可以有出身的,若是得主人家看重,自然就前程无限。
只是因为没有身契,自然难以接触到主人家的亲近隐私,多半在外院跑个腿,或是在铺子里帮工。
至于店铺里的掌柜,则多半都是有积年经验的帮工,逐渐升上来的,又或是从别家铺子请来。他们不是主人家的奴婢,自身又有一门手艺傍身,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过好日子。主人家对待他们自然也更加尊敬,因此底气十足。
也是因此,薛蟠才会被掌柜一句话拿住。这会儿听了柏杨的话,脸上不免也有些讪讪。
周大不由皱眉,心道这个柏杨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又怕薛蟠跟他在一起吃亏,不免十分着急。况且柏杨长得太好,周大是知道自家大爷的毛病的,生怕他被柏杨迷了心窍,不管不顾,只是当着柏杨的面,这些话还不好提。因此只愁苦着一张脸。
柏杨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位管家的心地倒是不坏,一心为着薛蟠考虑,只是也太糊涂了些,该提防的人不去提防,倒在这里跟自己磨洋工。
倒也不是说周大就真的糊涂至此,连好坏都看不出来。只是这人的心都是偏的,总更相信自己人,而怀疑外人。周大等闲不会觉得家里有人想要取薛蟠而代之,倒觉得他被柏杨带坏的可能性更大。如此一来,自然只戒备他。
“这也罢了,”柏杨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才微微笑起来,“薛兄既然有难处,那就算了。反正我这小本生意,倒也不必发愁。”
然后就要把人请出去。(.)既然不买,就不必在仓库里待着了。
薛蟠原本犹豫,其实既不是因为周大的劝说,也不是因为掌柜的威胁――他本来就是个纵得无法无天的性子,哪里真的就会理会这些了?
只是他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生怕自己以答应,转头柏杨得了好处就走了,自己却是连个好字也落不下,因此故意做出犹豫的样子,倒是希望柏杨因此对自己更殷勤些。
他哪里知道,上一回柏杨想要买布料,那是真心实意。且不说那时除了薛家没有别人要出手布料,光是那个仿佛儿戏般的分期付款,除了薛蟠就没人会答应,所以当时柏杨没有别的选择。但现在形势倒转,柏杨自认为卖布给薛家是照顾他们,薛蟠再拿捏姿态,他会理会才怪。
这会儿见柏杨改了主意,连忙笑道,“谁说我不买?买自然是要买,不过……不过总要先谈好价钱和数量,我方才只是在想,今次出门却是不曾带多少银钱。若是柏兄不嫌弃,我这就让人回去取来。”
周大闻言不由大惊。
倒是柏杨无可无不可的道,“若是太过麻烦,也就算了。反正苏州这边也有布庄,卖给他们也是一样的。”
既然生意没谈拢,他也就不愿意花功夫去招呼他们了,直接开门送客。柏杨可没忘记薛蟠可能打着自己的主意,在这种事情上,自然还是避嫌的好。所以无视了薛蟠祈求的眼神,直接把人送走。
他原以为离开了这里,管家周大自然能劝得薛蟠回心转意,所以已经准备重新联系别人出售布料了。哪知第二日薛蟠又来了,竟是说自己身上只有几十两银子,就先买这么多布料。
柏杨好笑不已,但最后还是开仓库卖了几匹给他。
这些布料他从薛蟠那里进货的价钱是二三两,加上林林总总的成本,总部超过五两,售价却要到八两,这还是看薛蟠的面子,给了折扣。这一进一出,五百匹布就净赚了一千七百两。
当然,真要将这些钱都收回来还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听上去很多,但在这豪商富贾无数的姑苏城,不到二千两银子水花都扑不起一个来。
但无论如何,手里有了这笔钱之后,柏杨不管再想要做什么,都不必如现在这般掣肘了。原始资本的积累总是会需要更多时间和精力,以后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柏杨原以为,买完了布料,花掉了手里的钱,薛蟠也就该打道回府了。却不料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又过了一段时间,柏杨忽然发现自家隔壁的院子似乎卖出去了,不少人进进出出的在搬东西。
他们租住的这处院子不大,但左右的房屋都是空着的。柏杨当初挑选这里,正是为其清净,不被人打扰。但宣儿年纪还小,又爱热闹,没有邻居家的小孩跟他一起玩闹,倒是闷闷不乐了许久。不过他毕竟懂事,再说院子里只有两个人,许多事只好亲自动手,忙起来也就顾不得了。
后来去了染坊,那里虽然人多热闹,但毕竟都是大人。所以知道有新邻居搬过来,宣儿立刻高兴的前去打探,只是等回来时,就已经拉长了脸。
“这是怎么了?”柏杨打趣他,“莫非是因为咱们的新邻居家里没有和你一般大的小姑娘?”
“什么新邻居!”宣儿愤愤不平的道,“就是前回来的那个薛大爷,他买下了隔壁的院子。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莫非钱多得花不出去了?”
“你说隔壁住的是薛蟠?”柏杨也有些吃惊,他这是做什么?
到了下午,薛蟠就亲自登门来拜访了,他一脸的眉飞色舞,看上去非常高兴,“如今咱们就要做邻居了,以后有什么事,互相帮衬着。柏兄若是有事,只管告诉我便是,包准办得妥妥的!”
“薛兄怎么想起在这里置办产业了?”柏杨问。
按理说,薛蟠就是不在金陵住,也该赶紧上京去才对。毕竟他母亲和妹妹都在那边,总要人支撑门户。要说他搬到这里来住只是钦慕苏州人文盛景,那可就真是笑话了。
其实他的目的柏杨也知道,也正是知道,所以心里恨得咬牙,却不能做出自己已经知道的样子来。
薛蟠如今还不敢造次,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些,恐怕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有所顾忌了。只是自己这里正忙着,他还来添乱,仿佛怎么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柏杨心中也实在是有些发憷。
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被人这样纠缠,他还真有些拿不准该如何处置。
其实如果撇开别的不说,单论薛蟠本人的条件的话,是非常优质的。可惜,其他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撇开的,所以无论如何,他绝不是柏杨会考虑的对象。
柏杨很清醒,即便是在现代,他们这样的人也是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只能深柜。当然,那是一个提倡个性解放的时代,即使你坦然承认性向,为周围所不理解,只要心理上足够强大,也可以过好日子。更不提柏杨所在的,是最为开放的时尚圈。
但在这里,不行。或者说,在这里玩玩可以,但认真不行。
红楼梦里宝玉心系黛玉,但他同时可以欣赏宝钗和大观园里其他的女孩子们,同时还怜惜着家里所有美丽的丫鬟们,即便如此,也不耽误他先后跟秦钟和蒋玉菡来一段,这还是文里直接写出来的,那些比较隐晦暧昧的不算。
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这好像是正常的。
这种行为于他们而言,更类似于年少轻狂时的一段放纵,等年纪大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渐渐的便能放下了。纵然放不下,也只当成是风月之事,就连家中的正妻也不会介意他们偶尔玩一玩,至少比纳妾更好。
薛蟠是薛家的家主,千顷地一根独苗,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家人,还是所有依附于薛家,依附于他的人,都会热切的期待着他在到了年龄之后娶个贤惠的主母回来,再生个伶俐的继承人。
虽然原著里面薛蟠最后取了个河东狮,几乎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但也不能因此就否认这种价值观的正确性。至少对于这时候的人来说,它是正确的。
柏杨无意去改变别人,但他也不想玩,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敬而远之。
14.第14章 甩不掉
但不管柏杨自己怎么想,他都管不到薛蟠身上去。(.$>>>棉、花‘糖’小‘說’)
所以别说薛蟠将隔壁一个小院子买下来,他就是把整个苏州城都买下,柏杨也不能如何。所以他也只能努力让自己以平常心来应对这件事。
不过很显然,有薛蟠在,要做到这一点注定万分艰难。
第二天一早柏杨出门,就碰见了正等在门口的薛蟠。
“薛大爷这是要去哪里?”宣儿代柏杨招呼道。如果说从前刚认识的时候,他光是瞧着薛蟠光鲜的外表觉得这是个好人的话,那么现在,宣儿已经看清楚薛蟠的内里了。
虽然他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事,但小孩子自有一种敏锐的感觉,意识到薛蟠对柏杨不怀好意,他便不大愿意让薛蟠靠近柏杨了,每次见面,都主动将两人隔开。
那么懂事,真是让柏杨欣慰不已。
不枉费他辛苦带着增长见识,又手把手的教导了许多道理,宣儿成长得比柏杨预计的还要快许多。
这也不奇怪,毕竟柏杨自己看宣儿,觉得他还是个小学生,正该是无忧无虑享受童年的时候,所以对他的要求不高。但宣儿自己却不作此想。他是买来的仆人,照顾好柏杨就是他的职责所在,自从意识到柏杨跟从前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之后,宣儿学习的热情便高涨起来,好像生怕若是学不好就会被柏杨抛弃了。
“柏兄。”薛蟠没有理会宣儿,而是隔着他朝柏杨拱手。说实话十岁的小学生宣儿挤在两人中间,丝毫不影响薛蟠的视野,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薛兄。”柏杨也朝他点点头,“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柏兄请留步。”薛蟠连忙道,“柏兄可是要去城外染坊?路途遥远,不如乘坐我的马车前往,节省不少腿力。”
“不必了。”柏杨越过薛蟠,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目的管家周大,冷淡一笑,转身往前走。
但是他的拒绝显然并不能阻碍薛蟠的决心。见柏杨不上车,他便也不上车,跟在柏杨身后慢慢的走。亏得柏杨身体不好,速度也不快,否则以他这副病体,走几步就喘上一喘,还真跟不上。
只是还是跟得十分费力,走了一小段距离,便觉得胸口闷痛,有些跟不上趟。唬得旁边的管家周大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偏偏薛蟠还要逞强,甩开不让人扶。只是眼看额上冒汗,周大值得又对柏杨道,“柏大爷,你劝劝我们大爷,这身上的伤还未好,怎么经得起如此呢?”
柏杨心中暗想,看来自己之前寄希望于老管家能够劝得住薛蟠的想法,实在是有些想当然了。他家里这么些人,竟是一个能够管得住他的都没有,也不怪最后会被放纵成那样子。
说句不客气的话,薛蟠自己固然有错,但这些从来没有教过他应该怎么做的人,连同在京城的那位薛姨妈在内,也未必就无辜了。
最有趣的是,他们自己不管教薛蟠也就罢了,但凡薛蟠招惹个什么人,倒将错处都推在了别人身上,仿佛他薛蟠金尊玉贵,生来就是样样都好的善人,但凡有一星半点的不好,必然是被外人勾坏了的。
但薛蟠毕竟是病人,自己就这么扔下不管也不可能。柏杨只好停下来,对薛蟠道,“薛兄就别折腾你这些下人了,赶快上车吧。回头看骨头再长歪了,不好看。”
薛蟠听得一凛,心中还真有些担心。毕竟这骨头断了,虽说是接上去了,但接得正不正谁能说得好?若真长歪了,以薛蟠爱美的个性,是绝对受不得的。
只是他还不肯放弃,上前作势欲拉柏杨的袖子,“我一人坐在车上烦闷得很,柏兄也请上车,同我说说话也好。”
“只是怕不顺路。”柏杨说。虽然知道这车是肯定要上,但他心里还有气,总要发泄一番。否则别人说什么是什么,怕是更要为人所轻贱了。
薛蟠连忙道,“顺路顺路,我正是要去柏兄的染坊。上回买的那几匹布,我已经命人送去客人们家中,大家都喜欢极了,因此这一回怕是要从柏兄这里多进些货。”
柏杨看了他一眼,虽然奇怪他竟然没有将这件事丢给下面的人去办,但也没有多问,跟着薛蟠上了车。
然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薛蟠就像是从中领悟到了某种对付他的技能一样,从那一日开始,每天都在柏杨四周打转,偏偏他又没有直接挑明,柏杨就连拒绝的由头都找不到。
他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像是那些被浪荡子弟纠缠的良家女子,人家不过是在路上拦着说两句话,送点儿东西,没有任何造次的举动,但自己心中已经是七上八下,又慌又怕。
好人对着坏人时总是吃亏些。虽然薛蟠不算坏人,他柏杨也未必是好人。
未免自己一直被纠缠,柏杨只好将江宁织造的事提了起来,让薛蟠上点心。
果然薛蟠立刻愁眉苦脸,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人小看,倒也着实在苏州城里转了几天,连苏州织造府也去过一趟,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大概是这件事让薛蟠有了一点危机感,虽然这件事一时无法可想,但他倒也分出了几分心思在薛家的生意上。——他们家的生意做得大,在这姑苏城里倒也有几间铺子,薛蟠既然来了,自然免不了也要过去转一转,看看账本,问问情形。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到姑苏来也不算全是荒废功夫,管家周大这才没有狠拦,也没有催促他赶紧回金陵去。甚至连对待柏杨的时候,都有了两分好脸色。
一转眼柏杨在姑苏住了半个月,受伤的肋骨已经好得差不多,说话走动不会隐隐作痛,整个人便又恢复了活力。这一下闹腾起来,柏杨便更难招架了。
原本柏杨想着,江宁织造府虽然找了薛家的麻烦,但就算薛蟠拿不出冰青布,那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了,金陵那边的薛家族人不可能等那么久。他们将薛蟠从京城弄回来,应该是颇费了一番力气的,而眼看就要过年,薛蟠肯定还是要上京去,他们想必不会就这么算了。
一计不成,自然会再生一计,到时候金陵出了事,薛蟠自然也就不得不走了。
不过这种盼着别人没好事的想法,毕竟不好宣之于口。
只是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金陵那边竟是始终都没有动静。
底线这种东西,就是用来突破的。从柏杨第一次松口上了薛蟠的车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接下来的发展,他只能被动的看着薛蟠一点一点的突破自己的防御,从最开始每天在门口等着他一起去染坊,到在染房里软磨硬泡跟在他身边,最后甚至开始打算登堂入室,每天拎着食盒到柏杨这里来开饭。
最后这一件他做得理直气壮。柏杨和宣儿搬到这里之后,做饭的事一直是两人随便凑合——柏杨在现代时虽然点了很多技能,却偏偏没有这一点,毕竟那时请个家政来收拾房间做饭方便得很,而且还可以随意点菜,也不会像很多人嫌弃的“没有家的气息”。
倒是后来邻居们们看不过去,偶尔主动过来帮帮忙。不过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她们有自己的家要顾。所以大部分时候,柏杨和宣儿还是选择到外头的店里叫了菜回来吃。
所以当薛蟠带着色香味俱全,丰富美味的饭菜上门时,的确是很难让人拒绝。
柏杨觉得有些不妙,薛蟠好像正在不断的突破自己的防线,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哪天真的习惯他的存在了。
这天从染坊回来,薛蟠还想缠着柏杨到他这边吃饭,所以车停在了门口,也不肯下去。
柏杨好容易把人甩开下了车,就见薛蟠的院子门口站着两个人。应是一主一仆,站在前面的年轻男子丰神如玉,脸含笑意,令人见之如沐春风。他看去跟薛蟠有三分相似,想必应该是薛家人。
金陵的人总算来了,柏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但是不用自己动手是最好。
“薛兄,你们家来客人了。”柏杨朝对方点点头,提醒了薛蟠一句,宣儿已经开了门,他便直接进院子去了。
进门时他听见薛蟠道,“薛蝌?你怎么来了?”
15.第15章 帮不帮
原来是薛蝌。.单以容貌论,他比薛蟠要俊美得多,更偏向时人所欣赏的那种长相,却又偏偏不显得阴柔女性化,着实难得。用《红楼梦》里的原话说,倒像是跟薛宝钗是亲兄妹似的。不愧是薛宝琴的哥哥,兄妹两人的容貌都极出众。
他是薛蟠的从弟,又比薛蟠能干许多,薛蟠带着母亲和妹妹上京之后,金陵这边的一部分生意,就是交给他打理的。能够让他亲自到这里来找人,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柏杨慢慢的进了屋,宣儿忍不住问,“大爷,来的是什么人?”
“是薛大爷的兄弟。”柏杨说,“想必是要请他回金陵去吧。你平时不是最嫌弃他,这一回走了,可算清净了。”
然而宣儿却并不高兴,“话可不能这么说,薛大爷虽然平时烦人得很,但是细想想,倒也于咱们没有妨碍。倒是他来了之后,咱们许多事情上都便利了许多。这骤然要走,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柏杨不由一怔。他看着宣儿,小孩儿眉头轻轻皱着,面上一片毫不遮掩的担忧。
柏杨回过神来,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
虽然眼前并没有镜子,但柏杨知道,自己的表情估计跟宣儿也差不了多少。且他的担忧比宣儿更进一层:金陵虽然是薛家的大本营,但薛蟠在这里,着实没有多少助力。如果这种危机还是来自于内部的话,那就更糟糕了。以他的本事,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吗?
其实答案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薛蟠这样的性子,如果有人刻意算计,他根本应付不来。
问题是,该不该帮忙?
论理薛蟠对自己还算是有恩,况且这段时间里,彼此交往,虽然柏杨总嫌弃他烦人,但正如宣儿所说,薛蟠其实并没有做过任何有损于他的事,反倒是帮了许多忙。
至少有他的马车在,进出都方便了许多。而且虽说周围的邻居都十分友善,但柏杨和宣儿两个人丁实在单薄,他又生得太好,很容易被人打主意。周围邻居虽愿意帮衬,但毕竟能力有限,就算是周大叔,也总有应付不来的人。[]
如今晓得他还有个派头挺大的朋友时常来往,那些心有盘算的人,恐怕也要多考虑一下了。说到底,这是个人情社会,大家都不愿意惹麻烦,更不愿意得罪不能得罪的人。薛家虽然在柏杨看来岌岌可危,但如今还是可以让他借一下威势的老虎。
虽说薛蟠不是有意如此,但柏杨自己却不能不承情。
最后柏杨思来想去,决定如果薛蟠将事情告知自己,那就帮。如果薛蟠没有这个意思就算了。
之所以这么决定,还是因为柏杨觉得,薛蟠即便要走,也会过来跟自己打声招呼。而且以他的性子恐怕不会遮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就说出来了。如果他没说,那一定是得到了别人的叮嘱。
并且还是他信任的人,不是薛蝌就是周大。俗话说,疏不间亲,薛蟠对柏杨如何是一回事,但他想来会更信任自己家里人,如果他们不希望柏杨介入此事,就算柏杨插手进去,估计也得不着什么好。既然如此,何必费事?
“好了,想这些做什么?薛家又不在这里,他早晚是要回去的。宣儿,你出去叫两个菜回来,再要一小坛酒。”柏杨道。
宣儿立刻将薛蟠的事情抛在一边,警惕的盯着柏杨,“大爷的身子还未好全,大夫说不能喝酒!”
“大夫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柏杨道,“你看我这样子,哪里还未好全?”
的确,无论是身形、体重还是气色,在柏杨穿过来的这段时间里,都有了极大的改善。他自己感受很清晰,看在别人眼里也是一样的分明。如今除了略单薄些,跟普通人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然而宣儿可不吃这一套,“大夫说了没好就是没好。大爷这病是胎里带来的,养了那么多年,哪有那么容易好全?”
“好好好,不喝酒总行了吧?”有这么个小管家婆在,柏杨即便偶尔想放纵一番都不行,只好哭笑不得的投降。
不过经这么一闹,他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薛蟠是薛蟠,他是他,大家各有各的日子要过,或许一时心情会受到影响,但终归很快就会过去。
薛蟠是和宣儿前后脚来的。这里柏杨才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那里他就敲响了院门。宣儿见是他,竟也难得没有拦,直接把人放进来了。
一进门薛蟠就闻到了饭菜的想起,不由道,“我还当你没有用,正想请你到我那边去呢。薛蝌――就是方才你在外头见着的那人,是我的从弟。我叫了一桌子的菜招呼他,还说正好请柏兄作陪。”
“我是个乡野小民,哪能去做陪客。”柏杨道。
薛蟠在他对面坐下,道,“柏兄总是如此妄自菲薄,以你的人品气度,什么样的人见了不得折服?薛蝌方才还说,竟难得再这样的地方见到柏兄这等人物呢。”
“你还是回去陪你的客人吧。”柏杨道。
薛蟠有些不甘心,“莫非柏兄就不问问,薛蝌是来做什么的?”
柏杨看了他一眼,“那他是来做什么的?”
“他来叫我会金陵的。”薛蟠无精打采的瞥了柏杨一眼,“柏兄听到这个消息,怕是高兴得很,巴不得我立时起身就走吧?”
薛蟠虽然性情粗豪,不在意小节,但也不是真的就蠢。谁对他怎样,难道看不明白?这段日子柏杨的嫌弃和疏远,恐怕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发现这一点,让柏杨颇不自在。
就像是他仗着薛蟠好欺负,就尽情欺负人,结果才发现对方什么都知道似的,有些心虚,又有些愧意。
“薛兄严重了,你在这里,帮了我许多的忙,我又怎么会巴不得你离开?”他道。
薛蟠眼睛一亮,立刻盯着他问,“此话当真?”
柏杨:“……”总觉得自己方才的一时心软应该喂狗,薛蟠根本不是需要别人同情的类型,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起染坊来。
“什么时候走?”他转移话题。
“连夜就走。”薛蟠道,“自家的船,这会儿走,天不明就能到了。”
“这么急?”柏杨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怎么也得明天早上再走。毕竟之前金陵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说明是没是的。如果事情急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此时才来找他?
薛蟠叹了一口气,眉头皱起来,脸色也显得十分沉重,“可不是这么急?柏兄大概不知道,我头一回见柏兄那时,正准备上京,所以家里的生意,有一部分交给了薛蝌打理。他本生得聪明,听说倒有些像我爹,生意交给他,是极放心的。今日他来找我,我才知道,原来他从几家店铺的账面上看出不对,悄悄找人一查,才晓得下头的掌柜们这几年颇不像样子,不知道克扣亏空了多少银两和东西,却将账面做平,由此瞒住了我,着实可恶!”
柏杨虽然猜想薛蟠有可能会告诉自己,却也没有想到,根本不需要引导,薛蟠居然就一股脑儿的说出来了。他有些无奈,“薛兄,这样的大事该好生隐瞒消息才是,怎能告诉我?”
“柏兄又不是旁人。”薛蟠胡乱的摆手,“你怎么跟周大倒成一路人了。他方才也说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可柏兄难不成会是那种人?这么做了,对你又没有好处。再说,我待会儿就走了,纵使柏兄立刻买船去金陵,也不可能赶在我前头,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柏杨不料他在这种大事上,居然看得如此清楚,倒是有几分惊讶。若是他能一直将这份精明用上,又何愁薛家不兴盛,又怎么会被下面的掌柜瞒骗住?
不过,倒没想到薛蝌过来是因为这件事。柏杨还以为,是薛家的族人终于开始动手了呢。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谁能确定,薛蝌就一定是站在薛蟠这一边的呢?或者说,实际上薛蝌才应该是薛家族人之中,最该有野心的那一个。他跟薛蟠是堂兄弟,同样是嫡支一系,可以继承家业。薛蟠不成器,他当然可以取而代之。
事实上,在原著之中,后来薛蟠酒醉口角打死了人,被捕入狱之后,整个薛家的确都落到了他的手里。
柏杨倒不是认为薛蝌一定是坏的,毕竟他才头一次见面,不知内情,也无法判断。但出于浸淫社会多年的人的想法,凡是想到最坏的地方,所以才假设他不怀好意。
不过他没有将这种怀疑拿出来说,只是道,“多谢薛兄信任。既然如此,我倒有几句话要说。”
“你尽管说。”薛蟠目光灼灼的盯着柏杨,也不知道究竟期待他说出什么。
16.第16章 呆霸王也有心事
柏杨避开他的视线,慢慢的道,“其实上回在金陵时,我和柳兄就发现了一点事,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薛兄你开口。(.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说着便将那五百匹布,很有可能只是个局的事情说了出来。
“俗话说,疏不间亲,毕竟是你们薛家用了好些年的掌柜,或许里头还有误会也未可知。所以当时我们不好贸然说出。只是如今又有账本的事,想来这些掌柜们生出异心已经许久了。”柏杨道,“只是我心里也奇怪,这些掌柜们在薛家做事多年,论理不该有这样的胆量。莫不成,还有人在后面支应他们?”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猜,倒是薛蟠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想,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我回去就让人小心查证,一定要将那背后的人揪出来!”听到柏杨的猜测,薛蟠立刻咬着牙气愤的道。须知他之前被那五百匹布的事情困扰了许久,如今得知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局,心里自然不痛快。
柏杨看着他问,“薛兄相信我的话?其实我也只是猜测……”
“虽是猜测,但也有几分凭据。”薛蟠道,“我素知柏兄的为人,我不过帮了你一次忙,你这段日子就对我百般忍让,可见于恩情十分看重。既然如此,难道还会害我不成?”
柏杨一呆,忍不住道,“你也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烦人得很?”
薛蟠露出一个丧气的表情,“纵然我知道,柏兄也不必一再提起。”对薛蟠而言,这尚且是他头一回如此讨好一个人。这时他的心思,其实还是很纯粹的,许多东西也并不透彻,他只是喜欢柏杨,就想时时刻刻跟他在一处。
这种心情其实跟贾宝玉那种巴不得天下好女孩儿都在他们家里才好的想法差不多,不过亲近一番,倒未必有亵渎之意。
原本上回柏杨私自告辞,薛蟠心中是有气的。只是后来被绸缎庄的事磋磨了一阵,倒将这种心气磨平了许多。这时候却又偶然见到柏杨,自然喜出望外。原本的怒意自然都一笔勾销了。
他当时追到苏州来,其实还只是因为那种刚刚才接触到,又不能继续相处的失落所催使,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计划。(.棉、花‘糖’小‘说’)――反正他做事一向也没有什么计划。
反倒是来了这边之后,日日跟柏杨同进同出,心中自然万分满足。加上日日跟在柏杨身边,看着他处理染坊的一应事务,只觉得柏杨处处都好,事事都顾虑周全,比自己好出不知多少倍。那种原本隐约的好感,倒在这相处的过程中越加明显起来。
然而正是因此,他反而能够更加清晰的感觉到柏杨对自己的嫌弃。
好在薛蟠同时也能够察觉到,这种嫌弃也并不单是对着自己。别看柏杨平日里言笑晏晏,好似染坊里的工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其实心中跟谁都不亲近。若非他死缠烂打,连如今这样的关系都是无法维系的。
不过正因为柏杨对谁都一视同仁,所以他心中哪怕是有些挫败,但也不是很明显。反正他只要能同柏杨在一处,而柏杨虽然嫌弃,毕竟没有赶他走,就已经足够了。
“抱歉。”听到他这样说,柏杨却有些讪讪的。他本意并不是嫌弃薛蟠,虽说很烦人,但是习惯了好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何况薛蟠并没有什么坏心,柏杨并不愿意随便打击他。
薛蟠并不在意,笑道,“柏兄如此就言重了,你这样天人一般的人物,旁人连见都不能得见,能同我坐下来说话,已是难得了。”
“这话我可不敢认,不过是乡野之民,侥幸堪能入眼罢了。”柏杨被他夸得十分不自在。这张脸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况且他也并不觉得靠着长相令人喜欢有什么好骄傲的。
“柏兄不必谦虚,若说你是那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你若再自谦,叫我可如何自处?”薛蟠道。
柏杨失笑,“薛兄你也是世家子弟,不必这样贬低自己吧?”
谁知他这一句话,倒是说到了薛蟠的伤心事上,他叹了一口气道,“柏兄哪知道我的心?我有个妹子,那才真是天地精灵,跟柏兄一般的人物。我爹在世时常恨她竟不是个儿子,如若不然,这薛家的家业,也就不必指望在我身上了。我生得粗陋不堪,人又蠢钝,竟是玉石堆里的一块石头,不曾给薛家门楣抹黑,已是佛祖显灵了!”
柏杨听得呆住。
他之前对薛蟠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红楼之中,就算这段时间相处得久,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薛蟠。毕竟从心底里,他的确是希望能够远避着薛蟠的。
然而这世上的事,不是自己亲自接触过,哪能轻易下定论?
他没料到无法无天的薛蟠,心里原来竟也有这么多的想法。谁说他呆?其实事事他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是个世家子弟,而且备受母亲宠爱,不过说到做人的成就感上,恐怕几乎是没有的。尤其周围的人又那么出色,越发将他比得不堪了。
所以他隐隐会生出一点自卑之心,也便不是那么令人惊奇的事了。
若非心性上大而化之,少将这些事萦绕心上,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薛蟠,恐怕早就心理变态,报复社会了。
相较之下,他只是自暴自弃,变成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其实已经算是秉性纯良。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几番想过要改正,只是荒废了那么多年,又没有个人督促,始终坚持不下来,过一段时间便又故态重萌。
果然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顺意之处。
他已经将自己贬损得仿佛毫无实处,柏杨反倒要绞尽脑汁想些好话来安慰他了,“话不能这么说,据我看来,薛兄容貌英伟,虽然不是时人推崇的模样,却也着实不差。况且你秉性豪放,肯讲义气,一片赤子之心,殊为难得。我看这世上许多人不及你远矣。”
其实薛蟠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生活在人精堆里会出现的综合征,真要事事计较的话,日子恐怕就不用过了。
似是没有料到柏杨回夸赞自己,薛蟠听得一呆,继而大为振奋,“柏兄当真做此想?”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柏杨一笑,“只是你往后还该在生意上多花点心思才是。这偌大家业,也是你们薛家祖上拼了血汗挣来的。纵然不能发扬光大,守成总能做到。开拓进取或许还需要眼光精准能力出众,但只维持眼下的状况,薛兄要做到不难。只要时时小心在意,不被下头的人蒙蔽便是。”
薛蟠听得点头不已,叹道,“我从小被父亲逼着学这学那,又总达不到他的要求,不免颓丧。若早有人如柏兄这般与我说这些话,哪里至于荒废这许多年。”
柏杨不过一笑。说到底还是薛蟠的日子太好过了,只有物质丰盈的人才会为一点点的挫折而痛苦不已,仿佛遭到了全世界最残忍的对待。因为他有太多的选择,所以才并不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现在他能听自己这番话,还是因为受了一些挫折。当年就算有人劝说,听不听得进去还有待商榷。
这一席谈话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薛蟠临走时颇有些恋恋不舍,若不是周大在门口再三催促,他恐怕还不愿意走。
若是从前,柏杨见到他这样作态,一定满心厌恶,然而这会儿却从中看出了一点难得的率真之气。
不是薛蟠这样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薛蟠走后,明明一切都没有变,但柏杨总觉得周围好似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令人颇不习惯。甚至每次出门时,都会下意识的回头看看隔壁的小院,然而里头却是不会有人出来了。
又过了一个月,眼看就要过年,柏杨的布总算都染完了。这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给工人们包了红包,然后便亲自押着一船的布,又来到了金陵。
这一回过来,一是将布料交付薛家。过了年天气转暖,这些布料便可以上架出售了。买回去细细裁剪制衣,正好能够赶得上四五月时穿。
二来也是有些放心不下薛蟠在这边的事。虽说他身为家主,身边有的是人帮衬,然而这些人如果靠谱,也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况且对方既然动手,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如此一来,结果如何就说不好了。
柏杨之前已决定要帮薛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一看。
薛蟠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呢。
17.第17章 帮忙
薛蟠听了柏杨的话,按捺住了脾气,没有一回来就发作,反而是细细的让人私下寻访,果然抓到了那些掌柜们的把柄在手中,然后才把人全都请来,公然发难。(.无弹窗广告)
证据确凿,这些掌柜们无法抵赖,只能俯首认罪。
照薛蟠的意思,这样背主的东西,应该好好教训一顿,以儆效尤才是。
然而薛蝌却说,其实这种克扣的事情,哪个铺子里恐怕都有,不过多些少些的分别。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大面上不差,也就不必追究得如此细致。如今这件事情揭发出来,下头各家店面本已人心惶惶,若还私自惩处,恐怕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况且这又是年下,见了血毕竟不吉利。倒不如直接把人扭送官府,追缴欠银便是。
如果是从前,薛蝌如此周全,薛蟠就算面上不显,心里恐怕也会不舒服。不过经过跟柏杨一席深谈之后,他如今坚信自己也有过人之处,倒不在意薛蝌比他知道顾虑这些了,因此大方的按照薛蝌的意思,将这些人都送进了衙门里。反正只要关照一番,让他们在牢里吃点苦头不难。
不过遗憾的是,柏杨所怀疑的,这些掌柜们背后还有人支持的事,却是半点眉目都没有。周大和薛蝌都不认为还有什么幕后之人,毕竟这种事非常普遍,薛家的掌柜们也无非是胆子更大些罢了。至于说是薛家的人在幕后指使,那就更是无稽之谈。
薛蟠没有证据就怀疑自家人,若非他是家主,又平素是个最不多心的,否则恐怕都要被怀疑是别有居心了。甚至因为他本人不怎么会掩饰,就算没有提到柏杨,周大也疑心到了这上面,于是薛蟠在亲自问过一次话,对方矢口否认之后,也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
毕竟若是为没有证据的事就闹得家中不宁,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薛家已经逐渐有式微之态,正是应该团结族人,好好发展的时候。这种事情莫说没有,纵然真的有,估计也只能压下去。
在周大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薛蟠终于勉强应下不再追究。然而他能够暂时咽下去这口气,却不代表别人也可以。(.无弹窗广告)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让薛家的族人们知道了此事,于是纷纷不依,闹上门来,要薛蟠给个说法。
铺子里毕竟解雇了不少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顶上,原本就已经一团乱了,这会儿族人们再上门来闹腾,薛蟠烦不胜烦,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他想起柏杨说,只要用心,管家并不是那么难的事,不由苦笑。当时他听了之后,也是意气冲天,自认为只要自己用心,没有做不成的事。然而现在看来,这件事却远比他所想的要困难得多了。
所有的事情堆积到了一起,让薛蟠分身乏术,偏这时候又收到了京城那边的来信,薛姨妈催他去京城过年,母子团聚。
因为怕他们在京城平白担心,所以这件事薛蟠并没有告诉薛姨妈,这会儿收到催促的信件,不由苦笑。眼前这摊子事,今年这个年怕是过不得了,何况还是去京城?
只是用什么借口拒绝,却是十分令人伤脑筋。实话不能说,可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他妈只当他是在金陵玩疯了不愿意上京,说不得又要折腾出什么事故来。
就在这之际听说柏杨来了,薛蟠不由喜出望外,一瞬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哪怕柏杨来了什么都不能做,好像也能安定人心似的。遂亲自迎到门口接人。
“薛兄且不急叙旧。”柏杨道,“这回过来,将余下的布料也都带了来,薛兄派个人跟我去看一看吧。”
薛蟠原本想说不需要看,他是信得过柏杨的。但又记起柏杨总将“亲兄弟明算账”这句话挂在嘴上,从来不喜欢公司混杂,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话风,“既如此,我亲自过去看了就是。一路上也好说说话。”
他是迫切的希望有个人能给自己出出主意,而且这些事情的确是不适合在家里说,毕竟人多口杂。倒是路上在车上说,更便宜些。
于是上了车,薛蟠就迫不及待的说道,“柏兄总算来了,我这里事情千头万绪,竟不知该怎么处置的好,正要你帮忙参详。”
“我见识少,未必能帮得上忙。不过或许可以为薛兄理一理事情。若薛兄不弃,就将事情告诉我吧。”柏杨道。
薛蟠便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我本来还说要查,只是周大和薛蝌都言毕竟是一家人,撕破了脸面,没甚好处。我想着这大年下的,若是祖宗祠堂面前闹起来,须不好看。就算要查,也要翻过年去了。这也罢了,只是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信,进来一直在闹,没一刻安生的时候。偏偏铺子里少了人,又正是盘账的时候,千头万绪,愁煞我也!”
“别的事我恐帮不上忙,不过看看账本应该可以。”柏杨道,“若是薛兄信得过,回头我就过去帮忙。至于族人的事,如今咱们没有证据,也只能暂时息事宁人。不过我想对方既然有这样的心思,不会轻易罢手,日后再细细的访查,总能找到些头绪。”
“也只有如此了。”薛蟠道,“只怕他生出警惕之心,倒不肯再动手了。”
“这等事便如过招,他只要动手,你便能寻到破绽。但他却是绝不会因为会有破绽,就不出手的。”柏杨道。如果不出手,那这个人也就不足为虑了。等以后薛蟠逐渐将薛家生意掌握在手里,自然就更不必担心了。
所以他料定此人短时间内还会发难,毕竟错过了这一次机会,未必还会有下次。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绸缎庄。这时节河面上已经不能行船,所以柏杨这一次是雇了大车将东西运来。薛蟠命薛家的伙计们搬货,清点数量,查看布料,等到都弄完了之后,写了收条给柏杨。两人又将价钱计算完毕,扣除柏杨原本的欠款,到钱庄将该给柏杨的钱付清,这才乘车回到薛家。
第二日,薛蟠就按照柏杨教的,将大部分薛家族人都请了来,当众将事情说清楚。
薛蟠对众人道,“当日只因这些掌柜的竟如此大胆包天,令人震惊,因此才疑心他们背后还有什么人在指使,否则不至于此。只因没有证据,我也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实则连个怀疑的对象都没有,更不可能怀疑咱们自家人。结果消息传来传去,以讹传讹,倒变成这般模样了。今日请大家来,就是开诚布公将此事说清。我是绝没有怀疑大家的意思的,大家回去还得详查消息来源,或是有人要在这里头搅浑水,也未可知。”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简直颠覆了所有人对于薛蟠的印象。他现在拿住了大义的一方,加上毕竟只是怀疑,又没做出什么事情来,族人们抱怨一阵,也只好散去。他们要说法,现在得到了说法,不管满意不满意,这件事也就了结了。
解决了这件事,薛蟠又给薛姨妈写了信,言说到了年下,店铺里诸事繁杂,一时恐脱不开身,年前未必能前往京城,不过过了年他便立刻上京,让薛姨妈和宝钗不要挂念云云。又命人备下了许多东西和节礼,一并送到京城去。
到最后就剩下店铺里的事了。
好在这时候就要过年,大部分铺子原本就是关门盘账。人手虽然少些,暂时也还支撑得过。不过明年开春,恐怕又要费些工夫招人。
之后薛蟠让人将账本全都送到家里来。柏杨看账的事,目前也不宜让外人知道,还是在家里更方便些。
薛蟠特意将自己的书房腾出来,作为看账本的地方。为了让柏杨能待得舒服些,甚至还重新做了布置,铺着厚厚的褥子,烧了暖融融的炭火,用了十分的心思去布置。
柏杨也的确喜欢。薛家家大业大,要什么东西,一句话立刻有了。所以纵使柏杨自己那个小院子用了不少心思打理,但还是比不上这里。
如此一来,更要卖力的帮忙,才对得起薛蟠这些用心了。
柏杨整了整自己面前的算盘,庆幸自己小时候学过这东西,甚至还拿过市里的小学生珠心算比赛名次,虽然多年没有接触,但只要熟悉一下,上手还是很快。否则的话面对这种古老的计算器,他可能就要抓瞎了。
最困扰他的其实是账本都用繁体字写成,而且是竖着排版,看起来非常别扭,速度和效率也就跟着降下来了。
所以没过多久,柏杨就将算盘抛开,让薛蟠拿了白纸和炭笔来,直接用竖式运算。这时候阿拉伯数字已经传入中国,甚至连物理化学几何代数之类的东西也被传教士带来,只是还并未推广,所以他用起来倒也没什么负担。
18.第18章 我来拜年
虽然有种种困难,但柏杨还是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投入其中。[.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而他是个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能够外物全望的那种人。正是凭借这样的专注和认真,才能够在竞争激烈的商场上闯出名堂,占据一席之地。
薛蟠坐在柏杨对面,手里也抓着一本账本,却是总忍不住偷眼去瞥看柏杨。
一开始还是偷偷的,等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看,柏杨好似都毫无所觉之后,胆子便越发大了。到最后索性将用来掩饰的账本丢下,直接就这么盯着柏杨。
他生得可真好看啊。薛蟠的文学素养有限,所以抓耳挠腮了半日,也不能想出一个一句动人的词句来形容,脑子里只翻来覆去“好看”两个字,然后就这么怔怔的看了半日。
直到柏杨因为脖子酸痛而动了动身子,他才受惊一般回过神来。
好在柏杨并没有注意到他,伸手揉了揉脖子,就又重新埋首账本之中。不过薛蟠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是在算账的,却什么也没有做,只盯着柏杨看了半晌。
其实以薛蟠的性子,看到字就头疼,更何况是那么复杂的账本,真是看一会儿就头昏脑涨,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很想越性将之抛开不管。反正就算他不管,也有别的人会去做。
然而如今柏杨好心来帮忙,他总不可能将事情都扔给柏杨吧?况且他总记得柏杨之前同他分析过的那些,家里也不是人人都服气他薛蟠――这么说着实太客气,应该说家里就没有几个人服气他的。只因为他投了个好胎,是长子嫡孙,这才能够继承家业。若是再不上心,说不准说不准将来就真要沦落飘零了。
所以薛蟠多少也有了一点危机感,再加上柏杨也在这里,因见柏杨看的认真,他深吸一口气,也重新翻开账本,努力想要看进去。只是看了半晌还是不得其解,他只好小声将周大叫了进来,让他指点自己。
周大身为管家,这算账的本事虽算不得精通,但也是学过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尤其从前跟着薛蟠之父,颇受过许几天熏陶,指点薛蟠一番却是没有问题的。
他听得自家大爷竟要开始学着看账本了,不由又惊又喜,几乎滴下泪来,口中直念老天开眼,阿弥陀佛等话。薛蟠有任何看不懂的地方,自然也都细细解说,觉没有半点不耐。
如此,薛蟠倒也磕磕绊绊的看了下来。不说能够直接上手算账,但大致的账目看的明白,且对于铺子的情况却都有了个大致的印象。若能坚持下去,看完了这些账本,往后当家时也不会再那么轻易被蒙蔽,别人说一句话他就信了。
柏杨回过神来,就见薛蟠正认真的跟着周大学习,不由欣慰一笑。总算还有一点上进的心思,若能坚持下来,守住家业当不难。也不枉他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跑过来帮忙了。
不过薛蟠虽然学会了一点,但指望他对账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最后还是柏杨一个人完成了所有工作。索性他速度快,总算赶在小年之前弄完。接下来薛蟠只要照着账本上的漏洞去清查便可以了。
薛蟠竭力要留柏杨在金陵过年,但被柏杨拒绝了。虽说他来自后世,其实对这种节日并不那么郑重,也没打算要如何操持。但在别人家过年,还是会让人不自在。
况且他虽不在意,但总是占了原身的身体,也该替他尽一尽心,年节祭拜祖宗。
趁着这会儿还有人出门,柏杨带着宣儿,乘马车回到了苏州。
结果他们前脚才到,后脚薛蟠就让人送来了满满两大车东西。来送东西的是薛蟠身边的小厮杏奴,口齿十分伶俐,“我们大爷说,劳烦柏大爷忙活了小半个月的功夫,实在感激,命小的给柏大爷送些节礼,略表心意。还请万莫推辞。”
说是年礼,但柏杨怎么看,都觉得足够自己跟宣儿两个人吃到出正月了。
不过既然已经送来的东西,总不好又叫人再拿回去。况且薛家也不缺这一点东西,柏杨便收下了。除了留下自己用的一部分外,都分送了周围邻居。他们这段日子不在,多劳这些人帮忙看护院子。虽说不是什么麻烦事,但邻里往来,本来如此。
果然,收了他的东西,乡邻们便也纷纷回礼,都是他们置办下的年货,还有些是自己做的,想着柏杨家里没有女眷操持这些,因此才分送些予他。如此一来,柏杨家里很快堆满了过年的东西,不需要再去采买了。
宣儿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对于要过年这事,显得热心得很。最近没事,柏杨也就不拘束他,放他出去跟附近的小孩子们一起玩儿。至于他自己,则开始制定明年的工作计划。
这些事本该过年前做完,但因去了金陵,便耽搁下了。除此之外还有好几桩本来打算冬天说定的事,也只能等到明春。如此一来,时间就显得紧张,不事先安排好,到时候恐有疏漏。
柏杨本来对过年不甚在意,哪知邻居们从宣儿那里知道他如今还在忙碌,并且至今还没有开始过年的准备,晓得他们两个半大孩子多半什么都不懂,于是纷纷主动上门帮忙,除尘洒扫、贴上春联,再备上鞭炮礼花和各色干果,连厨房里的事情一并被大娘们接手过去,院子里整日飘香,忽然之间就充满了年味。
身处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柏杨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虽然是个陌生的时代,但却意外的让他觉得喜欢。虽然多有不方便的地方,但别的方面也可弥补了。
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年,大年初三日,薛蟠忽然登门来拜年。他来得太早,天边才刚刚有些蒙气传光的意思,门扉就被叩响了。宣儿夜里玩得太疯,这会儿睡得死死的,根本没有听见声响。柏杨被吵醒,只好在自己批衣来应门。
开门瞧见是薛蟠,他不由吓了一跳。
“怎么这时候来了?”他连忙把人让进来,“快进屋,外面冷得很。”
进了屋才发现,薛蟠身边只跟着杏奴这个小厮并两个强力的家人,周大竟没有跟来。这让柏杨心里有些狐疑,“你这趟是单来拜年的,还是为有别的事?”
他一边问,一边去看了昨夜埋的炭火,索性还未熄,连忙添上炭,一会儿就烧得旺旺的了。
“是来拜年。”薛蟠在他对面坐下,不停的看他。
柏杨方才匆忙起身去开门,只将外面的厚衣裳披上,头发也没有梳,整个人还带着几分未醒的慵懒之态,面颊上睡后留下的红晕未散,在灯下看着只觉面如桃花,薛蟠一时不由痴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柏杨才意识到自己衣服还没有穿好,连忙起身进屋换了一身,将头发梳好,才重新出来。一面问道,“拜年怎么这时候来?这会儿才道苏州,岂不是连夜赶路?”
“京城那边来信催促,我明日便要上京去了。”薛蟠道,“想着总要同柏兄说一声,因此特意赶来的。”
柏杨微微皱眉,“怎么赶得这样急?”
“我们家这一回上京,原是为送我那妹子上京待选,总要提前过去打点一番。这些事我妈和妹妹操持不来,虽说有亲戚,但许多事情上诸多不便,只得一径催促我过去。年前就来了四五封信,是非去不可的。我想这会儿左右无事,早些过去,二三月间,总将这些事打点停当,便可回来了。”薛蟠道。
“你急着赶回来做什么?依你说那边有亲戚在,你们家在那里也有店铺屋宅,真要说起来,领内府的差事,在京里倒是方便许多。若你妹妹入选,怕是几年内不得出来,到时候你岂有不留在京里照应的?”柏杨思量了片刻,才缓缓道。
薛蟠却只拿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柏杨被他看得不自在,别过头笑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
“自然没有不对,只是柏兄说出这样话来,着实也令人伤心。莫非我去了,柏兄心里就半分都不惦念不成?”薛蟠问。
这问题刁钻得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柏杨笑了一声,“薛兄这话却说得没道理。你自去京城与家人团聚,难不成我还能拦着你?什么惦念不惦念,你又不是去刀山火海。”
薛蟠本不是多么言辞犀利的人,这会儿让柏杨几句话一堵,就更说不出来了。
19.第19章 心意
“薛兄?”见他呆呆的半晌不言语,柏杨又有些于心不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然而他很清楚,薛蟠如今其实是还没有别的心思的,既然如此,就不能再让他多想。所以这件事情上,没得商量。
薛蟠回过神来,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我与柏兄相识的时日虽不长,但心里是将柏兄看做亲兄弟一般的。只不知柏兄心里是否也如此看我?”
说真的柏杨很不习惯古代人随便跟陌生人相处一段时间,就能亲如手足一般。
对于“冷漠的现代人”柏杨而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好是不远不近,保持在一个令彼此都舒适的位置上。
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然而这世上,毕竟没有那么多的君子,多的是小人。所以太过亲近或者太过疏远都不合适,最好还是保持距离。如此自己自在,别人也自在。
然而薛蟠显然并不能够理解柏杨这种理论。见柏杨半晌不答话,他便立刻露出伤心的神色来,勉强笑道,“其实我心里也知道,柏兄这样的人物,能偶然垂青,已是幸事,不该奢求……”
“快别说这种话了。”柏杨只好道,“我没有亲兄弟,也不知道亲兄弟是什么样子的。我倒是把薛兄当做朋友,只怕高攀不上。”
薛蟠闻言,有些失态的盯着柏杨,口中道,“柏兄这话才是该罚,就说是高攀,也是我高攀不上柏兄才是。”
虽然还是没有应承他的话,但总归柏杨能承认自己这个朋友,薛蟠心里还是高兴的。他想了想又道,“咱们认识的时日也不短,如今的称呼着实生疏,既然柏兄将我当成知己好友,咱们不妨序过年齿,兄弟相称。”
柏杨想了想,点头应了。这时候的人们见面即称兄,是一种尊称,跟年纪没有关系。而更加亲近的人之间,则相互称呼表字或是名。(.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在红楼的世界之中这两种情况通用,而称呼名的情况更普遍一些。
薛蟠那个叫做文龙的字不提也罢,柏杨自己则是没有字,所以只能称呼名。
两人序过了年齿,柏杨今年十五,薛蟠十三。薛蟠也不争辩,立刻起身向柏杨一揖到底,口中笑称,“杨哥。”
柏杨囧了一下,被这样一叫,他总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现代。冲着这一点,就算这个称呼显得有些肉麻,他也忍了。不过要他开口称呼薛蟠为“蟠儿”,总觉得非常羞耻,磨蹭了片刻,才勉强道,“蟠弟。”
薛蟠显得十分开心,“既然改了称呼,往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了。杨哥不可再与我这般生分。我妈和妹妹在京里,尚且还有亲戚故交们照看,倒是杨哥这里独身一人,才令我放心不下。杨哥方才那番话,也着实太伤人了些。”
“是我的错。”柏杨立刻痛快承认。
薛蟠这才满意,“如此,我去了京里,二三月间,一定回来的。”他说这话时,只定定的看着柏杨,面含期待之色。
这一霎他眼中流露出一点痴迷之态,虽然一闪而逝,但也仍旧令柏杨心惊。
他决定不再跟薛蟠纠缠下去,站起身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一路远来,还未用过朝食吧?这路上的风又寒,我去外头叫点粥,热热的吃了,然后你也该去歇息一下。——是要在这里盘桓一日,还是立刻就要走?”
“杨哥留步。”薛蟠情急之下,伸手拉住柏杨,“船还停在码头,是立刻就要走的,杨哥不必空忙。我……我有一句话要同杨哥说。”
“你说。”柏杨回转身看着他。
但被他这么一看,薛蟠又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起来,恍恍惚惚竟是连自己要说什么话都给忘了,半晌也只是涨红了脸,并不开口。
直到柏杨眼中露出一点疑惑之色,薛蟠才有些激动的开了口,“我……唉,我心里明明是想明白了的,只是要说时,那些话却又都找不着了。杨哥,我心里……我心里的话,不知要怎么说,但杨哥该是知道的。”
“我知道。”柏杨垂下眼,轻轻的应了一声,又道,“蟠弟怕是累了,咱们日后还有见面的时候,什么话非要急着这一时说?”
说着就挣脱了薛蟠的手,走到外面去。
被外头的凉风一吹,柏杨这才神思为之一清,心中暗暗自悔,之前不该因为薛蟠要走,就对他心软。亏得薛蟠现在毕竟还是年纪小,不知事,否则若是刚才真让他说出什么来,却又该如何收场?
然而柏杨又不免想到他方才的模样。激动、局促、笨嘴拙舌、慌乱无措。
喜欢一个人,无非就是这样子罢了。
如果说数月之前,柏杨可以因为薛蟠看中自己的外表而心存疏远,走得丝毫不拖泥带水,那么此刻面对薛蟠一片诚恳的拳拳之心,他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薛蟠是这样一个人,他也许没有太多的优点,不符合这时代绝大多数人对他的期待,但柏杨跟他接触过,清楚这只是因为没有人教他。即便如此,他也长成如今乐观、积极又讲义气的模样。只要略经雕琢,便能成一番事业。
而他对自己尤为真诚,细算来从两人相识到如今,唐突的举动没有,反而处处为柏杨考虑,几番伸出援手。
这样一个人,柏杨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变成红楼之中的那个薛蟠,但是柏杨也没有做好把自己也搭进去的准备。想到这里,柏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幸好薛蟠如今还不明白这样的心思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幸好他马上就要离开。也许分别的时间长了,他自然也就慢慢淡了。
不过想到这里,柏杨又重新担忧起来。
当初薛蟠从金陵去京城的时候,也就只有点儿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的毛病,是去了贾家之后,被那一班子弟勾着,才学会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乐不思蜀,彻底的沉迷其中。
甚至就连这龙阳之兴,他也是到了贾家之后,才慢慢学会了。
如今他若是再去京城,万一又走上老路怎么办?
虽然听薛蟠说,他们如今并不住在贾家,而是收拾了自己的院子去住,但是亲戚之间往来得亲密,就算不住在一起也是有可能受到影响的。
得想个什么法子让他安分些,柏杨盘算着,走去将宣儿叫起来。这时候两人不好再单独待在一起,最好还是有人在一旁。
走到门口,柏杨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下意识的担心起薛蟠来了。
他不由苦笑,莫非照顾人这种事情,也是会上瘾的不成?
柏杨跟宣儿一起回去时,薛蟠争坐在位置上发呆,见他进门,眼睛立刻一亮,目光灼灼的看过来。不过转瞬就变成了失落与不舍。他站起身道,“杨哥,我这就要走了。”
虽然还有点儿打怵跟薛蟠相处,但听说他就要走,柏杨心里竟也诡异的生出了几分不舍来。
毕竟这时候要南来北往,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此,分别也就越发显得郑重而令人感伤。不过这种情绪一出现,立刻就被柏杨压了下去。
他笑着道,“那我送你。”
心里还在琢磨着要怎么跟薛蟠提贾家的事。
现在也来不及含蓄或者委婉,只能直接说了。但毕竟人家才是姻亲关系,虽然薛蟠相信自己,但就这么说别人的不好,毕竟不太妥当。
柏杨踟蹰了一会儿,才道,“金陵这边的店铺已经整改过,京城那边的,你也该多上点心。趁着这会儿大节下商路不通,消息想必还未传过去,他们也没有防备,你须得以雷霆之势制住了他们,免得横生枝节。”
不能阻止他出去玩儿,那就给他找点事情做,让他忙起来吧。
“我省得。”薛蟠傻笑着答应道。
柏杨看得越发担心,“周管家不同你一起去?”
“他年纪大了,如此来回奔波恐怕吃不消,况且这边的生意,家里的宅子庄子,也须得有人打理。”薛蟠道。
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薛蟠的马车就停在这里。
柏杨站住了脚步,迟疑片刻,还是没有提贾家的事,而是道,“你这一去,好生保重自己,生意上的事也不可懈怠。咱们……来日再见。”
薛蟠答应着,往前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看他。柏杨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然而却又没有,看了片刻,他便转身登车去了。
“薛大爷就这么特意忙忙的赶来同大爷说几句话么?”宣儿还有些迷糊,站在柏杨身边,揉着眼睛问。
柏杨不由瞪了他一眼,弄得宣儿心中有些莫名。
20.第20章 忙碌的日子
薛蟠走后,柏杨这边也很快开始忙碌起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先就是要盘一个染坊下来。毕竟总是租借别人的,肯定不行――春夏时处处的染坊都不得空,就算想借用也不成,而他总不可能放着生意不做,等到淡季之后再来折腾吧?
去年是因为运气好,布从薛蟠那里买来,又重新卖给薛蟠,所以不必发愁。但往后却再不能这样做了。
虽说薛蟠才刚刚说过以后不可生分的话,但对柏杨来说,亲兄弟明算账才是他的风格。尤其是他占别人的便宜,那就更是万万不能了。
所以或租或买,有自己的染坊很重要。当然,柏杨自己属意的是先租一个,等到手头宽裕了,再买下来。否则大半资金恐怕都要投入这其中,会非常影响他的后续计划。
那位之前租给柏杨染坊的张员外热情的帮忙张罗,很快就选定了一座小染坊。柏杨跟主人讲定,连同工人一起接手,目前先租三年,满三年之后,他可以优先将染坊买下。
然后便是最重要的货源。去年秋天柏杨在下头逛了一圈,对于各处所产布料多少也心里有数。不过今年春天还是要再去看一看,一来蚕桑之事,是很依赖天时的。桑叶长得好不好,蚕长得好不好,这些都是影响出丝的重要指标。所以每一年不论是产量还是质量,自然也都高低不一。
也是因为这样,即便是大商行,也需要每年派人下去收布。毕竟每一年出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不实地看过没办法定价。这样一来,也就给了柏杨这样的小商户机会,他们只要更勤快,动作比大商行快,就能收进一批布。
而这种准备工作,是从春天就要开始的。
此外今年染布的规模肯定比去年冬天更大,所以染料也须得提前准备。如今柏杨卖的就是一个新鲜,所以染料配方还需要自己握在手里,否则就会失去竞争力。
不过这世上聪明人从来不少,柏杨也不指望能够瞒住行家多久,在这之前努力积累一笔资金,才是他的目的。
忙碌起来便觉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进了二月。这时蚕农已经开始育蚕,所以柏杨带着宣儿在苏州城周围转了一圈,看看今年的桑叶产量和春蚕长势,这一去又花费了十多天时间,等他回到苏州时,已是草长莺飞的三月。(.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柏杨忽然闲下来了。
这是一段难得的空闲,因为等到四月春蚕出丝,便又要开始忙碌。
柏杨从穿越到这里,除了养身体的那三个月之外,便再没有休息过了。然而那三个月,因为在这里没甚根基,其实也一直悬着心。到如今商业版图终于铺展开了一个小小的角,才总算能安心休息一阵。
在家里松泛了两日,直将筋骨都歇得懒了,柏杨始终觉得精神恹恹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头来似的。他自知这是高强度的忙碌过后陡然闲下来的后遗症,并不放在心上。反正等到歇息的时间长了,又觉得如此颇为无趣,又会打起精神去做事。
然而宣儿看他这样,却是担心得不得了。
他伺候过原身数年时间,是亲眼见过当初病得如何重的。柏杨穿过来之前,原身甚至已经完全晕迷过去,人事不知,水米不进,眼看就是弥留之际了。所以后来虽然柏杨一点点好了起来,但宣儿心里总不放心。这些日子不论怎么忙,他总记得打发柏杨吃饭睡觉,时时刻刻监督着他。
也是亏得他如此,柏杨劳累了数月的功夫,病情竟没有任何反复。
不过这会儿见柏杨没什么精神,宣儿心中自然担心不已。只是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养着就行了,连药也不必服。
宣儿思来想去,觉得柏杨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没有事情需要忙碌,而在苏州又并无至交好友往来,否则大家一起热热闹闹,无论是游乐、宴饮还是诗书,总不至于会如此没精神。
因此这一日,他免不得就在柏杨面前提起来,“说来,薛大爷上回走的时候说是二三月间就回,如今已是三月了,却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大爷不如写信去金陵问问,若他回来了,往来走动一番也好。”
在宣儿眼里,自家大爷从前就很好,如今便越发莫测了,好像这天下的事,就没有能够难得到他的,所以交往的人物,自然也都该是一时俊杰。而在他知道的人之中,勉强可称得上这一点的,也就只有柳二爷和薛大爷了。
柏杨被他说得失神了片刻。
这段时日他鲜少有想起薛蟠的时候。原本就有许多事情要做,千头万绪,每日里忙不过来,自然也不会去想旁的。但柏杨隐隐知道,并不仅仅如此。事实上,应当是他本人在尽力避免去想到薛蟠。
所以虽然薛蟠说过二三月便回,但柏杨也不去想,为何时间到了,他人没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表现得就像是没有这回事。不去想,似乎也并不曾为之烦恼。但若说内心里当真从未疑惑过此事,怕是连柏杨自己都不敢相信。
而如今被宣儿点破,这种回避的心理自然也就消失了。
他于是将自己心里找到的理由拿来说给宣儿听,“随口说说罢了,妾不说来往路途遥远,或许有什么别的变故,就说咱们跟他的情分,也不到如此惦记的程度。他家人尽皆在京里,自然要多顾着。况且京城是天下第一等繁华热闹的所在,或许他到了那里,便喜欢得乐不思蜀,也未可知呢。”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怔了怔,只因这最后一句话里的酸意,柏杨自己都听出来了。
不过我只是气愤他言而无信,柏杨在心里如此对自己解释,况且原著里薛蟠的确也就是这么回事,也许自己就算费尽心思,能够让过程改变那么一点点,却也改不了这个结局。
本来不就决定不去插手剧情的吗?
虽说薛蟠此人于主线并无干系,然而在书里的着墨却也不少,结果更写得分明:富贵的,金银散尽。
之前事情一件推着一件,不知不觉之间就跟薛蟠有了来往纠缠,当下柏杨也不能因为不愿意牵扯剧情就去疏远他,但倘若这疏远来自薛蟠,他也就不需要于心不安了。
柏杨心中暗暗自警,似是对宣儿说,又是对自己说,“薛家是高门大户,且如今家主人不在这里,写信过去打扰,实在没有道理。若他有心,自然有见面的时候,若是无心也就罢了。”
不过经此一事,柏杨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懒散下去,遂对宣儿道,“难得有闲暇,咱们也别待在这里虚掷光阴,不如收拾行囊,出门去寻访盛景,也不枉来这里一遭。”
他说的是不枉自己穿越一回,但宣儿听来,却又是另一重意思,他笑道,“大爷说得是,当年你在京城时,常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今咱们就身在这天堂里,若不到处走走看看,将来旁人问起,都不知该如何答话。”
做了决定之后,柏杨也不耽搁,跟宣儿两个收拾了行装,便出了门。
他们先去的是吴中第一山的虎丘。苏轼说,到苏州不游虎丘千古憾事也。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留下种种故事,抚今追昔亦别有一番趣味。
因为时常有人往来之故,所以虎丘附近有精舍可供租住,修建得小巧别致,曲径通幽,极尽其美。
柏杨慕名而来,便在这里盘桓了三五日,将值得一看的地方都去过。其中他尤喜欢剑池,传说吴王阖闾在这里埋了三千古剑,他本人亦埋葬于此,可谓是千古之谜。后人加以演绎生发,更是不知道杜撰出多少故事来。
从前在现代时,柏杨数次看到这地方出现在各种武侠小说、悬疑小说、探宝小说之中,如今亲至此地,感觉十分有趣。
等到进行了,柏杨才又带着宣儿启程。这一回两人去了太湖之滨,这里风光秀美,山水灵动,最重要的是还有各种太湖特产美食,太湖莼菜,太湖三白,太湖蟹等等,令人食指大动。
柏杨自认为并不是个贪嘴的人,但眼前那么多美食,自然也少不得享用一番。结果不到半月的功夫,他觉得自己好似就胖了一圈儿,倒总算将原本过分单薄的身体撑起来了。
这日子实在是悠闲得有些过分,莫说宣儿,就是柏杨自己,到后来也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只是要过这样的日子,还是得先挣到足够多的前才行。眼看就是四月,柏杨不得不启程回苏州。
临走时,柏杨对恋恋不舍的宣儿道,“赶明儿咱们发达了,就到这里来修个庄子住下,如何?”
“当真?”宣儿立刻高兴起来,“那咱们赶快回去,多染些布,多挣些银钱!”
因为是尽兴而归,所以柏杨的心情一直很好。就连之前略有些困扰他的薛蟠,也彻底抛在脑后。然而回到家后,他却发现,自家隔壁那个薛蟠的小院子竟然又有人进出了。
21.第21章 没良心的
此情此景让柏杨忍不住晃了晃神。(.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好像下一刻那屋里就要蹦出个薛蟠来跟他打招呼似的。
也不晓得薛蟠是怎么做到的,他住在这里的那段时间,只要柏杨一出现,他便立刻跟着出现,好像他时时刻刻都等在那里,只等着柏杨一眼看过去。
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乍然没了,柏杨承认自己的确是好生不习惯了一阵子。
忘了从前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句话,习惯这种东西,总是在你失去了什么之后,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然而一直等到他们开门进了屋里,也没有人出来打招呼。
宣儿看了柏杨一眼,沉稳的没有说话。如果是从前,他早就迫不及待的过去打探消息了,但这大半年跟在柏杨身边,柏杨有意培养他,所以什么都肯教肯说,宣儿也显得沉稳许多,至少这时候虽然眼中露出几分期盼,却只是看着柏杨,没有开口。
“想去看就去吧。”柏杨说。他才不承认自己心里也有些好奇薛蟠究竟在弄什么鬼。
片刻之后,宣儿带回来了一个大出柏杨预料的消息,原来隔壁的院子,竟然又已经卖出去了!
他们两个在太湖盘桓的这些时日,薛家来了人,搬了些东西之后,便将这院子售出。今日那边进进出出,是新买了院子的人家正要搬进来。
宣儿将打听来的情况说完了之后,便一脸担忧的看着柏杨。
就是他听到了这个消息,也觉得难以相信,何况是跟薛大爷交好的自家大爷?卖了房子倒没什么,可半句消息都不留下,便未免有些过分了。毕竟可是他自个儿许诺说是要回来,结果人没回来也就罢了,还将产业都发卖掉,这算什么?
柏杨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也的确是梗了一下,上不来下不去十分不舒服。但是毕竟他在跟薛蟠的交往之中,始终都是有所保留的,还不至于会被伤到。只是,也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还是要感叹就算是古代的人心也没有那么好。
见宣儿一脸担心,他不免有些好笑,“你那是什么表情?院子是别人家的,是租了卖了还是拆了,自然都随他。[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可是……”宣儿还想说话,柏杨摆手道,“醒了,别人家的事如何且先别论,把咱们自己这里安置好了再说。”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人住,家里显得十分冷清,而且四处都落满了灰尘,不整理清扫一番是没有办法住人的。所以宣儿闻言,也果然没有再追究薛家的事,挽起袖子开始准备大扫除。
不一会儿就有邻居见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过来帮忙。旁边那户人家新搬来,究竟如何他们不知道,所以也不急着登门。倒是柏杨这里,见他要收拾屋子,大家便都聚拢过来了。
一边做事,一边还议论一下旁边的人家。柏杨在旁边听了几句,也算是对新邻居有所了解。
原来这人是个秀才,名唤陈明瑾,在苏州城远近都是有才名的。原本他倒也出身乡绅之家,奈何命里亲缘淡薄,早早便没了父母,由祖父养大。前年他祖父也没了,一直守孝至今。因他本人是立志要从科场出身,况且本身也不事生产,不懂经营,恰今年乡试开场,因此便索性变卖了家业,搬到城中赁了屋子居住。
恰逢薛家要卖隔壁的屋子,两边一拍即合,便就定下此事。
顺便柏杨也打听到了一点薛家的事,原来来卖房子的,只是留在金陵的老家人,据街坊们打听的消息,薛家三位主子,应该都还在京里,并未回来。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让柏杨心里稍微好过一些。或者说这个消息让他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出售房屋这种事,仆人不能自专,没有主人家的允许是不可能的。薛家的主人都在京城没有回来过,那么必定是送了信回来,让他们处理这边的产业。
既是送了信回来,却没有一星半点消息给他,这也就算了,苏州这处的房子是薛蟠自己做主买的,如今要卖,自然也只有他说了算。然而他不说亲自来处置,甚至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看上去倒像是急切的要撇开两人之间的关系。
事实究竟是什么样不重要,薛蟠在京城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重要。柏杨不信他去了京城,便会无法自主,既然如此,这件事即便不是他的主意,他也必定知情。知情而任由其发生,已经足够让柏杨明白他的意思了。
柏杨心里其实是有些恼怒的。
毕竟他虽然一开始因为剧情之故,是想过疏远薛蟠的,而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终究没忍住,将自己给牵扯了进去。虽不至于到为了薛蟠便不顾惜自身的地步,但却也算是尽心尽力。
结果薛蟠却就这么回报于他,怎能不令人气愤?
更何况,他临走之前,还依依不舍,信誓旦旦,表现得仿佛柏杨对他有多么重要,结果不是几个月过去,这份心就变了?
是京城的花花世界就这么迷人眼睛,还是薛蟠所谓情意,本就只是一种短暂的对他容貌的迷恋?
但不论是哪一种,柏杨不打算去追究,也不打算去理会。
美食与美景带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识人不明的恼怒让柏杨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只当是从没有认识过这么一个人便是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贵有自知之明,否则你为别人尽心尽力,人家却只当你是傻子呢!
好在他有足够的事情要忙。不想待在这里的柏杨在回家几日之后,就又带着宣儿出门了。
这回他们要去下面收布。此时江南一带布料的种类有许多种,除了丝绸之外,他们还要收其他的棉布、葛布等。即便只是在苏州一带收购,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江南其后本就更加温暖,虽然才刚刚入夏,但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好在船行水面,清风徐来,道也不觉得十分难熬。只柏杨原本一身细白皮肤,在阳光下晒了一段时间,显得越发的健康。不过那衣服包裹之下的身体仍旧白白净净,脱了衣裳看上去有些可笑。
柏杨自己不以为意,甚至还打算什么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晒个全身日光浴,将皮肤晒均匀了。对他来说,这样的肤色方才有几分男子气概。
然而宣儿却是心疼得不得了,“大爷晒成这样可怎么好呢?也不知道到了冬天能不能捂回去。都是小的没用,不能提大爷分担,才要大爷亲自来做这些事,着实辛苦。”
“这算什么辛苦?”柏杨哭笑不得,“别的事情都有人做,我不过晒晒太阳罢了。若连这一点苦都吃不得,还谈什么挣一番家业?”
“大爷这样的人物,本来就合该享福的。”宣儿道,“这般出门在路上奔波,受这风霜雨雪,难道还不辛苦?”
柏杨笑了,“这世上哪有田生下来就是享福的人物?不说别人,就说那位薛蟠……”一口说出这个名字,柏杨自己都为之一怔,不过他只微微一顿,便继续道,“他们薛家也是几世人积攒下来的富贵,你可见他就能安安稳稳的坐在家里享福了?”
宣儿偷眼看了一下柏杨的脸色,见他并不因为提起薛蟠而不高兴,这才道,“那是薛大爷自己管不住家下人罢了。若是咱们大爷,必不会如此的。大爷便是坐在家里,也能管得了事。那句话怎么说的,什么帷帐之中……”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柏杨忍笑道,“我竟不知自己原来如此厉害了。”
大概也只有宣儿,才这么没口子的夸赞,将他当成世上第一厉害的人物,让人既好笑又感动。
宣儿不高兴了,“大爷本来就很厉害。上回薛大爷家里的事,还不是全赖大爷才能处置好?我看那薛大爷就是个没良心的,亏得大爷对他这样好,这一去却是音信全无,着实可恨!”
这番话想必憋在他心里许久了,只是顾忌着柏杨,怕提起薛蟠的名字他会不高兴,所以才遮遮掩掩,不敢抱怨。这一回柏杨自己提起了薛蟠的名字,他才一股脑儿的说出来。
柏杨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宣儿的小脑袋,“傻孩子。”怎么那么实诚呢?
不过他心里向着自己,柏杨自然也是高兴的。到底自己做人没有那么失败,还是有人记得自己的好处的。
然而事实证明,这世上有些人不能提。原本远在千里之外,说不定一提到他的名字,他就忽然从眼前冒出来了。
22.第22章 落汤鸡
这时候柏杨和宣儿正在船上说话。[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四月的天艳阳高照,这时荷花还未开,但莲叶却已长得很好了。水面上的浮萍开着小小的白色花朵,倒也可堪一看。开了窗由舱里往外看去,莲叶仿佛接到天边,衬得一整片水域都是碧色,只看这一幅景色,便如饮了冰水一般,令人通体畅快。
两人正说到薛蟠,猛然听得外头“噗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进了水里,水花四溅,有不少都扑到了他们的船上。直接透窗溅入了船舱里来。
柏杨贪看景色,就坐在窗前,这一下子浑身从头到脚几乎都湿透了,吓得宣儿几乎是跳了起来,“哎呀!大爷的衣裳都湿了!”
“别叫,拿了衣裳来换过便是。”柏杨连忙道,“反正如今天热,没什么妨碍。”
“谁说的?大爷的身子好容易才养得好些,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宣儿愤愤的道。若不是担心柏杨的身体,他定要出去找人理论的。这会儿只好先取了衣裳,让柏杨将就着换了。幸而这一回出门在外不计时日,行李随身携带,否则连替换的衣裳都没有。
等柏杨换好了衣裳,两人便走出船舱来看。毕竟陡然遭逢这样的变故,总令人心中惊奇,想弄清是怎么回事。
除了船舱,才瞧见是不远处的船上有人落了谁,那边的船工和船上的人正手忙脚乱的要救,几个会水的已经“噗通”跳下水去,其余人有拿船桨的,有拿绳子的,也有找不到东西就站在一旁空口喊的,热闹得很。
这头的船家也暂止了船在看,见柏杨他们出来,便道,“前头有人落了谁,不便行船,大爷请稍待,眼看就捞上来了。”
既是无妄之灾,柏杨就没有兴致了。他这张脸走到哪里都招人看,并不愿多生是非。
然而宣儿眼尖,已经指着对面船上的人教导,“大爷,那不是薛家的人吗?”
薛蟠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宣儿早跟他身边的人混得熟了,这时已看出来了那站在船头举着桨要救人的,正是薛蟠身边的小厮杏奴与梅奴,他两个都是薛蟠身边最得用者,朝夕不离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柏杨闻言一惊,他这具身体久病方愈,各方面的身体素质都跟不上,还患了一种这时节十分常见的病症,唤作雀蒙眼,看东西总不那么分明,因此方才一时竟没有看清。这会儿听得宣儿的话,转头定睛看去,那船上果然都是薛蟠身边常用的人。
他不由皱了皱眉,又往河里看去。薛蟠身边的人都在船上,那他又在哪里?
以柏杨对薛蟠的了解,发生这种事,他要么是那个场中正在倒霉的,要么就是旁边看热闹笑得最欢的。如今既然没有在看热闹,那自然只有一种可能了。
柏杨努力忍住扶额的冲动,转身往船舱里走。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哭笑不得,薛蟠果真是个不肯消停的,每一次的出场都如此令人惊讶。
只不知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他们家三位主子都还在京城,并无人回到金陵么?
“大爷,咱们不去瞧瞧么?”宣儿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问。
柏杨见他这样,不由好笑,“怎么瞧?你既不能跳下水去救人,难不成还要站在岸上看笑话不成?”这么一说,他倒觉得后面这一点才是宣儿的目的。
这孩子倒是记仇。
不过柏杨知道,宣儿本跟薛蟠没有什么仇怨,他这一腔不忿,倒有大半都是为了自己不平,因此也不阻拦,甚至含笑指着旁边的窗户道,“你去那里也可以看,还没人与你挤。”
“大爷不瞧个热闹么?”见他不责怪,宣儿得寸进尺的笑问,被柏杨瞪了一眼,这才溜到窗户旁,趴在那里伸出头往外看。
柏杨连忙叮嘱他,“小心些,待会儿再栽到水里去。到时候就不是你看别人热闹,是别人看你了。”
宣儿连忙把头收回来一点,不过兴致仍旧不减,笑着给柏杨直播,“已经有人游到薛大爷旁边了,只是薛大爷扑腾得厉害,让人近不了身……哎哟,这个船工被他踹了一脚!好了好了,有人趁机从后头上去把他抓住了,瞧这样子倒像是要把人勒死似的……船上的绳子送到了……薛大爷挣扎得太厉害,那仆人怕是抓不住绳子……”
他这一番解说热闹得很,弄得柏杨都有些想走过去看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坐在原处不动。
原本救个落水的人应该是很容易的,结果薛蟠折腾得太厉害,直到半晌后他奄奄一息,再也挣扎不动,这才终于被人救起。宣儿砸着嘴,意犹未尽的道,“大爷你也该去瞧瞧,薛大爷那样子实在是……”
“好了,闲谈莫论人是非。”柏杨打断他的话头,“他又没做错什么,不值当你这样刻薄。”
他不想,也不愿意从自己身边人口中说出薛蟠一个不字来。
在内心深处,未必没有一种隐秘的念头:纵然是真的有错,那也该我来说,却不许别人说。
只是这念头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又藏得深,竟连柏杨自己亦不自知罢了。他喝止了宣儿之后,便将旁边一卷书拾起来继续读,只是看了半日,注意力却总无法集中到文字上面,一段话看了好几次,却连究竟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柏杨竭力不让自己却想,但又忍不住去想,薛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时候又回来了?他乘着船跑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柏杨不想自恋,但他却觉得,薛蟠极有可能是为了自己来的。
不一时船家便在外面扬声道,“大爷,对面那船朝着咱们来了。对面那位爷说是同大爷是旧识,可让他们过来么?”
柏杨转头去看宣儿,宣儿也正看着他,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掩饰一般的咳了一声,道,“请过来一叙吧。”然后自顾自走到窗前坐下,手里的书也没有丢。
“见他做什么?”宣儿小声抱怨了一句,见柏杨不理,撇了撇嘴,负气的走到一边,背过身去坐下,以示眼不见心不烦。
船身微微一震,跟着晃了几晃,想来是有人搭了舢板直接走过来。又过了片刻,薛蟠的声音在船舱外响起,“杨哥,弟不负前约,总算是赶回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掀了帘子进来,半点客气都没有的。
宣儿没忍住,扭过头来道,“什么不负前约?如今距离二三月,怕都能再去京城打个来回了罢?”
“这话说的……”薛蟠闻言有些讪讪的,欲要反驳,又似乎找不出话来,只好偷眼去看柏杨。
原本他见了柏杨,是应该要凑到近前去亲近一番的,奈何方才刚刚落了水,又没有带衣裳出门,这会儿浑身湿淋淋的好不狼狈,哪里敢往柏杨跟前凑?他自己丢人倒罢了,岂不唐突了柏杨?
柏杨这时才放下书,转过头来。他唇边本是含着三分矜持的笑意,然而见了薛蟠这落汤鸡一般的造型,三分假笑就变作了七分真,无奈的摇头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大概在柏杨面前丢人是早就习惯了,所以薛蟠虽然有些心虚,但也没有掩饰,期期艾艾的道,“杨哥你不是开着窗么?我方才在远远瞧着像是你,虽然只是个侧脸,但我岂会有认错的?一时激动要打招呼,便从窗户里栽下来了……”
“扑哧”一声,却是宣儿先撑不住笑了。他也晓得这反映不大对劲,连忙用手捂住嘴,只是身子还轻轻颤抖着,显然笑得不轻。柏杨本来也有些想笑,见他这样子,到底忍住了。
反而是薛蟠自己不在意的道,“杨哥你想笑就直管笑罢,反正那么多人瞧见,就是想遮掩也不成的。”
柏杨摇了摇头,对宣儿道,“我记得行李里有一件宽松的衣裳,你去找出来给薛大爷换上。这湿淋淋的一身,仔细吹了风受寒。”
又对薛蟠道,“因是直接买的成衣,我穿着实在撑不起来,只好搁着。虽是旧衣,但只下过一次水,你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薛蟠连连摆手,差点想跟着宣儿亲自去找衣服。柏杨穿过的衣裳给他穿,他怎么会嫌弃呢?这时除了主人家赏下人衣裳之外,这自己上过身的衣裳,是绝不能给人穿的。能给的都是不分你我的亲近之人。柏杨如此待自己,薛蟠哪里会嫌弃?他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了。
在船舱里转了一圈,他才想起来要解释自己回来晚了的事,“杨哥见谅,我本是打算照着约定二月里回来的,谁知道其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着实腾不出功夫,我让人送了信来,不知杨哥收到了不曾?”
23.第23章 岂有此理
柏杨眉头一动,正要说话,宣儿已经拿了衣裳出来,只好停下来招呼他去换衣裳。(.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薛蟠虽然比柏杨小了两岁,但大抵是富贵绮罗之中长大,营养充足,比柏杨这具身体还隐隐高出半个头去,且身量上又要比柏杨更健壮许多。这套衣裳毕竟是比照柏杨身量来买的,虽说柏杨穿着太宽大,然而上了薛蟠的身,便又显得局促了。
于是这原本身姿挺拔的世家子弟,不得不微微含着胸,生怕自己一用力,就将衣裳的接缝处给崩坏了,瞧着倒有几分可怜落魄的意思。
他这个样子往柏杨面前一站,他自然也气不起来了。
“坐下吧,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柏杨道。
见两人要说话,宣儿只得不甚情愿的带着跟薛蟠过来的杏奴出了船舱,将空间腾出来给他们。
等薛蟠坐下,柏杨又倒了一碗热茶给他,然后才道,“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说了。”
薛蟠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事无巨细的都说了出来,足足说了近半个时辰,才算是交代清楚。
原来从他离开了京城,薛姨妈和宝钗两个女流之辈,空守着院子总不自在,索性又搬到贾家去了。这一回薛蟠回去,本是要将母亲妹妹接出来的,然而薛姨妈在贾家住着,日常有姊妹陪伴说话,这贾家的姑娘们也一个个花朵儿似的,正好与女儿作伴,好不自在,因此竟再不想走。
薛蟠虽然是一家之主,平日里薛姨妈也管他不着,但在这种事上,总不好过分强拧。何况宝钗原本在金陵时,也有几个闺中姐妹,到了京城却要独居,颇觉寂寞,如今在贾家有那么多姐姐妹妹,心里也喜欢。薛蟠一贯还算孝顺母亲,又疼爱妹妹,见状只好跟着在贾家住了下来。
薛蟠本记着柏杨的叮咛,要先将京城里的店铺理顺,然后才能放心。谁知道贾家的一班亲戚们,晓得他来了,都热情得很,今日这个来请,明日那个来邀,日日里都是酒席歌筵不断。
薛蟠一开始心想都是亲戚,却不过情面便去了,谁知开了这个头,后来竟是脱身不得。[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他说到这里言辞闪烁,目光闪躲,柏杨便有八/九分明白了。他毕竟年轻,虽说金陵也是富庶之乡,秦淮两岸更是天下知名的风月场所,脂粉涨腻,美人如云,但薛蟠从前却是没有涉足过的。再说论到种种新奇巧思,夸豪斗富,京中与金陵又有极大区别,不是薛蟠见识过的那些花样。
所以富贵繁华迷人眼,到底不错。
柏杨的脸色冷了下来,但也没有说话,仍旧听薛蟠继续说下去。
薛蟠一时不察,就这么白白将时间给耽搁了过去。等他终于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办时,黄花菜都早凉了。
京城和金陵互通消息本不那么困难,薛蟠原本只占了个早字,然而他将时间都荒废在别处,等他反应过来时,京城这边的掌柜们早得了风声,那些证据自然早就处理干净,再将账面做平,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无非是薛家损失一些钱财,将来小心在意,防患未然也就是了。
然而事情却并未如此了结。盖因薛家在京里的这些产业里,原有一间当铺。这行当的生意说起来有些缺德,因为做的是贫苦人的生意,质押又只给不到一半的价钱,到期无法赎回,则质物归当铺所有,多有人因此破产。
这样的生意,在普通人看来是不积后德,然而内中的利润却是十分可观。
不过薛家是皇商,当初紫薇舍人虽然做了这门生意,但为子孙计,店中定下的各项规矩倒不算苛刻。这个行当最讲究口碑,因此薛家的当铺,生意却是不错的。非但贫苦百姓们肯将东西送到这里来收当,就是富贵人家偶然周转不过,也愿意在店里抵押。加上皇商的身份,偶尔有那来历不干净不好脱手的东西,也会有人送到这里来。
前头两项也就罢了,最后这一条,却是当年薛公明文规定,不许家中店铺去碰的。
不过越是不许去做的生意,就越是暴利。薛公在日自然能够约束家人,但是一代代传至如今,自从薛蟠父亲去世之后,他们对下头掌柜们的约束力却是大大降低。加以这些年来薛蟠不务正业,掌柜们都是心里有数的,眼看这偌大家业就要败落,自然是免不了生出别的心思来。
其他的掌柜们不过是克扣偷减,在账面上做文章,打的是一点点将店铺搬空的主意。然而这当铺的掌柜却是不满足于此,他胆子大,又思量着主家不中用,好日子眼看没有多久,便想要捞一票大的。
开始时不过是越加苛刻,将薛公当年定下的规矩都作废,不管多好的东西送进来,都要说得一文不值,原本五成的质押价钱也降到三成。自然这多出来的部分,就被他自己吞了。而后见薛家无人来管,京城离得又远,竟一并连那原本犯忌讳的生意,他也都接了过来。
薛家的名声好用,数年来这位掌柜借此大肆敛财,家资巨万,早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得知薛蟠竟突然开了窍,要整治家里的生意,这掌柜思量着,别人最多不过罚钱逐出,他办的这些事却是能送官法办的,再无幸理。左思右想,最后竟越性卷了当铺里所有资产,远远逃了!逃就逃了,走之前他还点了一把火,将这当铺给焚了!
如此一来,他的那些罪证倒是都被烧没了,就是官府找上门来,也是个死无对证,然而冬日本就天干,他放火时又是深夜,险险连一整条街都烧起来。后来虽然灭了火,但周围人家多少有些损失,当铺则彻底毁了。
薛蟠原本还想按照柏杨的叮嘱细细查访,不料还没有开始动手,衙门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了,要他去处理此事。街坊四邻需要赔偿且不提,当铺烧毁,要推翻重建才能开张也不提,单是那些闻讯前来,围在店铺门口讨要说法的客人们,就让薛蟠头疼欲裂。
原本这些人将东西送到当铺里来,十停里倒有九停是打着死当的主意,并不会再赎出去的。然而如今剑当铺突然出了变故,心下便想着要占些便宜。掌柜的出逃了,薛蟠这个东家却是逃不过的。当物都被一把火烧毁,他们拿着当票,便可白要赔偿,又怎会错过?
普通的那些东西也就罢了,薛家不至于赔不起,但那少数几个有钱人当了周转用的东西,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毕竟人家不差钱,只想要东西,薛蟠去哪里找来?
除此之外,最要命的是,还有内府里跟薛家素有往来的小太监,偷了宫里的东西出来当了。也该是薛蟠的运道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事发了,宫中拿了当票过来要东西,他却如何变得出来?
这掌柜的逃了不要紧,却是给薛蟠惹来天大的麻烦,这数月之间,他一直都纠缠在这件事情里,不得脱身。好容易才在贾家和王家的帮助下,将这些事都私了了,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经过这一事之后,薛家赔出了大笔的银子,却是大伤了元气,无论如何比不上往昔的了。且薛姨妈被这件事情吓住,又知晓薛蟠过年没能上京正是被金陵店铺里的事情缠住要去处理,心里无论如何放心不下,甚至说过要将这些店铺都关了的话来。
这话虽然是一时情急说出来的,然而细细想想,却也并非没有道理。薛家的生意虽然做的大,可是这几年来,眼看着是走下坡路的光景,店铺里的出息一年比一年更少,原以为是世道艰难,如今才晓得竟是刁奴欺主!可见这店铺里的事情,不是自己日日里盯着,恐怕会平地生出许多事端。
所以薛姨妈便同薛蟠商量,不如以后还是住在京里,靠着亲戚们帮衬,生意总不至于做不下去。至于金陵这边的店铺,倒是关了为好。
然而他们这边还没商量停当,那头金陵的族人们早知道了消息,赶到京城去。
薛家的生意虽说是嫡支继承,但却是阖家都有份的,如今薛蟠管理不当,致使损失惨重,众人便要求贡共裁,夺了薛蟠掌管这些事情的权力,转交给别人来做。
他们是有备而来,连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也请到了,薛蟠人单力孤,又不善言辞,情急之下,只得答应了。不过他牢记柏杨之前跟他说过的话,近来发生的这些事,大半恐怕都是族中有人要谋夺这份家业,所以才凑在了一起,因此又提出让薛蝌来接手这些生意。
不管被人之人是谁,这般谋划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总不能让他们如愿!
24.第24章 你说了我就改
经了这件事,薛蟠是千悔万恨,若自己听了柏杨的话,不要一时被迷花了眼,便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棉、花‘糖’小‘說’)于是在心里越发将柏杨看得更重,同时也暗暗警醒自己,往后再不可如此顾此失彼。
虽然最后的处理办法他自谓是神来之笔,但等真的成了之后,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忐忑来,因此便打算立刻启程回来,向柏杨讨个注意。
然而薛姨妈经过之前的事情之后,实在是被吓住了,却死死拦着薛蟠不许他回来。这还不算,她一封信送到金陵,让周大将他们这一房的私产处置了,积年旧仆带上京城去,往后便打算在彼处定居。
薛蟠原本被他母亲哄住,并不知道老太太背着自己做了这种决定,还是杏奴机灵,瞧着不对,暗暗打听出来的。
得了消息之后,薛蟠立刻着急了。他本来答应柏杨二三月就回来,如今未能回去,已是食言,这会儿发现母亲是打算将自己留在京城,再不回金陵,索性心一横,带着杏奴几个直接买船南下。
认真说起来,他这种行为倒更像是离家出走。亏得他是任性惯了的,况且薛姨妈的性情软和,外头的事情管不到的都只有着他,才能成行。
船到金陵他都没有停留,赶着到了苏州,却发现自己那个院子早被卖掉,旁边的柏杨也不在家。薛蟠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向邻居打听,得知柏杨只是出门去收布,这才又雇了船赶上来。
幸好他运气不错,找对了方向,正好碰上了柏杨。
也正是因为这样,方才在那边船上看到柏杨时,才会因为惊喜过度,不慎落水。
这会儿终于见到了柏杨,将这段日子的经历交代清楚,薛蟠在唏嘘感慨之外,也不由生出几分委屈来。他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才导致了这一系列的结果,所以在京城,在别人包括他母亲面前,都只能咬牙挺着,不敢说半句抱怨,不敢露出半点神色,这时到了柏杨面前,心中百感交集,这几分委屈似乎陡然被放大,带到了脸上来。
“实在不是我要失约,只是被这些事绊住了,还望杨哥莫同我计较。[.超多好看小说]”他说着,眼巴巴的盯着柏杨看,眼中都是希冀。
“既然不是你的错,我又怎会计较?”柏杨神色淡淡的道。
其实听完了全程,他倒觉得事情已经比自己所设想的要好得多了。他还以为是薛蟠乐不思蜀,却原来是身陷泥淖。不过,有这结果,也是他自找的,实在是没办法让人同情。
不过柏杨也不好多说什么。在如今这种风气之下,薛蟠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充其量是运气不够好,出了事罢了。况且他也已经受到了教训,最重要的是……柏杨并不是他什么人,为此生气不快,实在没有道理。
不过薛蟠这时候倒是精明了,他一看柏杨的样子,就知道他必定生气了。
其实见他这样,薛蟠心里还有几分高兴。
他虽然在许多事情上不在意,但也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非亲近之人,谁会为了他生气呢?柏杨越是如此表现,却越是不与他见外的意思。
只是道歉的诚意当然还是要有的,他想了想,索性离开自己的位置,挪到了柏杨身前。原本他还想握一握柏杨的手,但又觉得太过唐突,不敢造次,最后只好委委屈屈的蹲下,仰起头来看他,“我笨得很,杨哥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说出来,或是打我骂我也好,只别不理我。”
柏杨被他气笑了,“这么说,笨还成了你的免死金牌了?”这世上哪有这么赖皮的,难道他笨还有理了?
薛蟠弄不清楚他这么说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挠了挠头,最后只好接着自己原来的意思道,“只要杨哥说过了的,我一定改。若不改时,你再不理我。”
这一回他算是吃够教训了,若按照柏杨的指点,本不会有这些事。薛蟠懊悔的同时,也已经深深记住了这个教训,以后再不敢犯。所以这番话说起来,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见他这么大一个人委委屈屈蹲在那里,话又说得软,认错态度也好,柏杨就是满心的气,也发不出来了。思来想去,只好不再与他计较,便放缓了声气道,“好了,你先起来吧。”
如果说在经商上面薛蟠的天赋是c,那么在察言观色上面至少是个a。听见柏杨这样说,他立刻便知道这件事情算是揭过去了,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欢喜的颜色,胆子也更大了些,伸手捏住柏杨衣袖的一角。
确定柏杨没有甩开他的意思,他才松了一口气般的道,“见着杨哥,我这心里才觉得安定下来。”然后又提起了一个之前不敢说的话题,“苏州的宅子卖掉,我委实不知情,都是他们自作主张。回头我就去找那屋主再买下来。”
“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柏杨道,“只是买回来就不必了。别人住得好好的,你又何必折腾?”
薛蟠原本还要辩解几句,然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眼珠一转,便笑道,“杨哥说得对,我不买了。”
他这一回跑出来是自作主张,自然不可能回金陵去,在没有打算好接下来如何之前,便也算是没处可去了。既然柏杨不让他买那宅子,他少不得就要赖在柏杨那里,求他收留。
薛蟠是巴不得能跟柏杨更亲近些的,若能住在一起,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以前找不到机会和理由,只好买了隔壁的宅子。然而如今两人的关系大不相同,自己又正在流落之中,柏杨收留自己正是理所当然,遂了这一份心。
柏杨一时没有想到这里,见他答应得爽快,心里反而有些惊诧。
不过他只当是薛蟠这一回去京城独自历练,经事之后开了窍,晓得不能仗势欺人,所以也没有深思。
将这些事情都解释清楚了,柏杨见薛蟠一脸困顿的模样,便推了推他道,“你到后头去眯一会儿,等船靠了岸,就先找个地方住下,休整一番吧。”
薛蟠闻言一个机灵,连瞌睡都消了一半,连忙道,“我跟着杨哥。”
“我自然也一起。”柏杨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行了,去吧。”
薛蟠犹自有些不舍,眼巴巴的看了柏杨一会儿,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进后面休息去了。
不过到了里头,他又重新高兴起来。这船舱里没有单独的房间,只用一架山水屏风将前后隔开,搭了一张小床在里头。说起来跟柏杨还是在同一个空间里。且薛蟠到了这里,才忽然意识到,这可是杨哥睡过的床!
他的心里砰砰砰的跳着,小心的走过去,伸手在床上按了按,似乎怕这床受不住自己的重量。等确定它结实得很,才小心翼翼的倒在上面,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虽然心里还不舍得就这么睡了,但薛蟠毕竟连日奔波,又几番受惊,这时候终于消停下来,身体早已困倦不堪,躺下不久便睡着了。
柏杨又将杏奴叫进来问了些事,跟薛蟠那头说的两相映照,这才把京城发生的事情彻底理清。
倒不是他不相信薛蟠,只是薛蟠在自己面前说话,顾虑形象,总有些地方语焉不详。再说两人身份不同,看到的东西也有差异,多问几句总不会有错。
说话间到了目的地,柏杨将薛蟠留在船上休息,自己带着宣儿去之前定好的人家里收布。这些蚕农棉农们家业有限,每家所出不过是十几匹布,难以形成规模,需要一家一家去收。这样虽然麻烦些,但价钱也会耕地。柏杨如今资金有限,自然每一笔都要尽量节省。
因他给的价钱厚道,所以拿到了自己原先定好的布之后,这家人又向他引荐了另外几乎村民。几户人家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生意。所以正式谈完了之后,这些村民们商量着说要请柏杨吃席,柏杨推脱不过,只好应了。
原本柏杨出门时未免麻烦,多半是后都将脸遮住。虽说这样做看起来有些奇怪,但也消停不少。这会儿要留下来吃席,他自然便将帽子除去。结果原本正一脸热络同他说话的村民在呆了一呆之后,便面红耳赤的出门去了,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柏杨见状心里懊悔,早知道就该拒绝的,如今就算吃饭,他们恐怕也吃不安宁了。
正不自在着,便见薛蟠忽然从外头走来。柏杨一惊,站起身问,“你怎么来了?”
薛蟠似乎当真有些着急,也不避人了,直接走来拉住他的衣袖,这才小声道,“杨哥你走了怎么也不叫醒我?醒来没瞧见你,我险些以为自己只是着急找你,所以作梦呢。”
25.第25章 证明给我看
他这话说出来,柏杨还没怎样,宣儿已经在一旁偷笑出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薛蟠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松开了柏杨,后退一步道,“杨哥这里的生意谈成了未?天色不早,咱们这便回去罢?”
柏杨想了想,觉得留在这里倒弄得他们都不自在,便答应了,又道,“原本主人要留我用饭,宣儿你去同他说一声,就说本该留下的,只是我有朋友来访,不好打扰,这便走了。”
宣儿答应着出去了,柏杨才拿起旁边的帽子要戴上。薛蟠见状连忙伸手接过去,“我来替杨哥带。”
柏杨也只好由着他殷勤。
不一时宣儿跟着主人回来,虽然柏杨已经戴上了帽子,但对方还是有些不敢看他的样子,磕磕绊绊的客气了几句,便小心的将几人送了出来。
将布匹搬运上船,柏杨便命船家调转方向,往金陵的方向走。原本还有几个村子没有去到,不过带着薛蟠不太方便,柏杨便打算先把人送回去。
薛蟠得知之后,连忙道,“原本该怎样就还是怎样,若是为了我来就改了行程,却是我不该来了。”
开玩笑,他来的时候路过金陵都没有停留,就是不希望他们知道自己来了。且不说周大还在这边处理他们这一房的产业,得了他的消息,肯定把人看得死死的,就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也没个消停。
毕竟当初将薛家的产业一股脑儿塞给薛蝌,只是他情急之下的应对,最后虽然其他人没办法反对,只能答应,但后续的麻烦却是不少。这一去,说不准又被拘在金陵。等京城的消息送来,知道他是私自南下,那就更热闹了。
何况薛蟠本来打的是要赖在柏杨身边的主意,若是这时候回了家,却哪里还有借口再去同他一起住?是以柏杨的这个想法,他是要坚决反对的。
但高朗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薛蟠想到自己来时是带着请罪的意思,原本好像的确是不该来的。这一篇虽然是翻过去了,但他这会儿还是心虚得很,只好低了头道,“也罢,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棉、花‘糖’小‘说’)”
柏杨这才转开脸,继续吩咐船家掉头。
薛蟠见状,有些无精打采的回到船舱里,原本的兴奋已经消失殆尽,尽数都变成了失落。
才刚刚见到柏杨,这就又要分开了。这一去金陵不知道多少麻烦事,再要这样自在的来寻柏杨,却是不易了。这让薛蟠心中如何不伤感?只是柏杨决定下的事,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更改,所以只偷偷郁闷罢了。
柏杨交代完了之后回到船舱里,就见薛蟠正坐在窗前发呆。这么看着他,柏杨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呆霸王”这样的绰号了,因为他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呆气。
这么想着,柏杨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这一回打算将薛蟠送到金陵去,不但是为了惩罚他,让他记个教训,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薛蟠能够从这件事情里学到一些东西。但是看薛蟠这个样子,他忽然又觉得有些不放心,如此反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这里去金陵距离并不进,他们走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在夕阳西下时分赶到港口。
柏杨从船舱里出来,便见那落日的余晖铺满了水面,一片金灿灿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他忽然想到,如果是在后世见着这样难得的景致,恐怕早就该掏出手机拍照分享了。
这么想着,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怅然来。
薛蟠跟在他身后走出来,见柏杨在船头站着不动,忙问,“杨哥?”
柏杨转头看了他一眼,心思忽然一定。每个人的道路不同,终究还是需要他们自己去走的。自己能够帮得了薛蟠一时,难道还能帮他一世?若他不能成长起来,自己要带孩子到什么时候呢?
再说,他一直说薛姨妈对薛蟠过分纵容,才让他变成了后来书中那个无法无天的呆霸王,难道自己还要重蹈覆辙?
这样想着,柏杨展颜道,“我就不送你了。”
薛蟠瞪大了眼睛。他一直以为柏杨到了这里,是要跟自己一起到薛家去的,至少要住一晚。他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有些不确定的道,“这会儿时候不早了,就是要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
柏杨摇摇头,“不,我现在就走。”
薛蟠急了,伸手似乎想要拉他,又不太敢,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几分不安,可怜巴巴的看着柏杨,“杨哥不要我了么?”
这是什么话?柏杨嘴角抽了抽,斥道,“好好说话。”
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要跟薛蟠讲清楚,便道,“这一回你去京城,这件事情办坏了,虽说其中的缘由复杂得很,但最根本的错误还是在你。我说得对不对?”
薛蟠不太情愿的点头。倒不是觉得自己没有不对,只是在柏杨面前承认自己没有能力,让他比较郁闷。
“后来你的处理,可以说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我瞧你对此颇为自得,莫非还以为自己当真想出了个好办法?可你认真想想,你不过是把本属于自己的麻烦,推给了薛蝌罢了。是也不是?”柏杨又道。
薛蟠想了想,脸色已经严肃了一一些,想来也是明白柏杨话中的意思了。
柏杨继续道,“而且在这之前,你并未同他商量过,自顾自的做了决定,事后又不与他沟通,莫不是觉得这事情从身上甩脱,就再没有你的事了?”
薛蟠惭愧的低下头去。
“这些话本不该我说,只是你们家里……”柏杨顿了顿,道,“我只说这一次,能记得多少,只能看你自己了。你是紫薇舍人之后,皇商薛家的家主,长房嫡支,一家人的生计都系在你身上。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身份颇为自傲,但也得你为人行事,对得住这个身份才好。”
“这一次的事你能推给薛蝌,下一次呢?这么一次一次的推,是否哪天也要将你这引以为傲的身份也送他?”
最后,柏杨看着薛蟠,“薛蝌是否有能力解决此事,我不知道,可我希望这件事由你来做。”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去证明给我看,你配得起这个薛字。”
他说完了,原本向看看薛蟠的反应,却见薛蟠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完全没有反应。柏杨在心下叹了一口气,心想是否还是太着急了?他毕竟还小呢,十三岁在现代不过是初中生……
但他这样想时,薛蟠却已经回过神来了。
而他回神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壮着胆子走过来,张开双臂将柏杨揽进了怀里。因为没有防备,所以柏杨被他抱了个正着,不由微微一怔。但不等他推拒,薛蟠已然松开了手。
他年轻的脸上头一次带上了几分音乐的坚韧,一双眼睛紧盯着柏杨,“我会证明的,杨哥你等着我。”
说完之后转身便走,那背影衬着夕阳,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壮怀的意思。只是走不几步,薛蟠又顿住脚步,转回头来叮嘱他,“杨哥千万等着我,得了空我就去苏州寻你!”
“……”大好的气氛就这么被破坏殆尽。
不过,这样子才像是薛蟠。刚才那副模样,让柏杨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有些揠苗助长了。
原本他其实还准备了许多话要说。如果薛蟠听不懂,如果薛蟠不愿意,如果薛蟠……但那些情况都没有出现,薛蟠答应得那么干脆,反倒让柏杨有些懊悔。应该多说几句话的,哪怕是叮嘱他应该怎么做呢?
“大爷,咱们回么?”一直等到薛蟠的背影走得看不见了,柏杨转过头,便见宣儿凑上来问。
他摇摇头,“回什么?让人看好船,咱们下去找个地方住。”
宣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可是大爷方才不是同薛大爷说……”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柏杨打断他的话,“行了,快去吧,迟了你就留在船上看货。”
宣儿闻言顾不得多问,连忙转身走了。柏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忽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做,并不是为了薛蟠特意留下来。
嗯,就是这样。
26.第26章 留在金陵
话分两头,这边薛蟠带着人回到薛家,管家周大立刻迎上来,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痛哭出声,失态的样子让薛蟠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等到哭得差不多了,周大才抹了眼泪站起来,仍旧不住的往薛蟠身上看,似乎想要看出一点他在外面过得不好的痕迹。别说还真被他看出来了一些,“大爷瘦了,气色瞧着也不如从前好了。”
从前的薛蟠虽然说不上白白胖胖,但是至少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少爷。如今却是不但皮肤晒得黑了,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疲倦憔悴,人也瘦了许多,显得更有棱角,渐渐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模样来。
“只是来回路上奔波不惯罢了,歇几日就好的。”薛蟠不甚在意的道。
周大又念叨了几句,才道,“大爷回来了怎么不着人来说一声?昨儿太太的信才从京里送回来,说是大爷不辞而别,太太急得什么似的,险些亲自动身前来,亏得姑娘劝住了。只是太太实在不放心,要老奴见着了大爷,千万带一句话:她老人家没有多少日子了,只想守着大爷和姑娘,让大爷心里也惦记着。”
薛蟠听得头皮一麻,连忙道,“我何尝不想长长久久的守着妈和妹妹?只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处置。依我说,既然妹妹选秀的事情已经了了,不如仍旧搬回金陵来。――这里到底是祖地,咱们家的根基都在这里。京城虽好,难道还能比得过此处?”
薛蟠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今年春天宝钗本要参加选秀,然而因为宫里陛下病了,朝野震动,此时自然不合适再大张旗鼓的选秀,这件事便暂时搁置。这一停怕是要许久,等再要选人时,宝钗的年纪怕已经不合适了。
原本上京就是为了送妹待选,当然,也不排除薛蟠本人有些心慕京城繁华的意思。然而如今选秀的事情暂停,京城也见识过了,兼之薛蟠现在满心里都想的是在苏州的柏杨,自然不愿留在彼处,更愿意回金陵来。
周大一辈子都住在金陵,闻言对这话十分赞同,但又道,“只恐太太不愿回来。”
薛蟠奇了,“为何不愿?”
虽然薛姨妈这段时间在京城也算住得舒心,但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到底没那么自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周大道,“究竟如何,小人也说不清。只是太太娘家亲近之人都在京城,想是相处得好了,不舍得走。况且……”周大看了薛蟠一眼,小心道,“小人斗胆猜测一番,大爷和姑娘的年纪渐长,太太怕也开始为你们的事操心了。”
他虽然嘴里说着不知道只是猜测,然而身为薛家的管家,对主人的心思把握自然有他的一套,这话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薛蟠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周大说的是他与宝钗的婚事。
不过他旋即将自己掠过了,道,“就算为妹妹的婚事着想,也不必留在京城。难道这世上除了京城,别处竟没有好人家了不成?”
见周大面上露出几分踌躇之意,他立刻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来便是。”
周大道,“太太这一向带着姑娘借住在贾家,听闻贾家的宝二爷衔玉而诞,风姿卓然,平日里与姐姐妹妹们相处也是极好的。”
薛蟠闻言,面上立刻露出几分愠怒之意。周大的意思他听得明白,怕是自家母亲和妹妹已看中了宝玉,因此才要留在京城,作成这门婚事!
然而薛蟠上一回在京城里被人坑时,酒席间也见过宝玉几次,的确是个出众人物,又肯怜香惜玉,薛蟠倒认他做了半个知己。后来出了事,越发连这些人都恨上,宝玉自然也在其中。这会儿听得母亲和妹妹瞧中的人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愿。
他冷笑道,“他们家的宝二爷固然是极好的,但咱们家的姑娘,哪一样不是拔尖,难道就差了人?纵然要挑,也该是咱们挑别人,不是别人来挑咱们!”
如果是从前,薛蟠看宝玉应该已是极好的人物了,然而如今在他交往的人之中多了一个柏杨,看在薛蟠眼里,他是处处都好,别人没有一点能及得上的。如此一来,倒把眼界放宽了。
况且细细追究,宝玉虽好,如今却还是一团孩子气,只知道每日里吃酒玩耍,在脂粉堆里打混,竟是连读书也不愿的。虽然薛蟠自己也不喜欢,但他如今也算接触家中生意,吃过几次亏,晓得生计艰难。贾家的爵位又不是二房的,将来宝玉若不做官,也不经营,难道去和西北风?
他的妹妹亦是天人一般,且聪慧沉稳,伶俐懂事,纵然要挑选夫婿,也要选个天下间最好的,比如……杨哥那样的。
如此一想,薛蟠立刻觉得像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若是将妹妹嫁给柏杨,往后岂不是自然能够长长久久的与他相处?然而在高兴之余,薛蟠心里有有几分不快,因到时候柏杨身边最亲近之人仍旧不是自己,而是妹子。宝钗的好薛蟠最是知道,就是柏杨也断没有不喜欢的。或许那时,他眼中更装不下自己了。
他因此长吁短叹了几声,又恨自己不是个女儿家,不然或许也生得如妹妹那般,站在柏杨身边亦绝不失色,或许柏杨便会更看重自己几分了。
薛蟠想了一回,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决定嫁妹妹这件事还是需要慎重。反正妹妹年纪还小,并不着急。不过说到年纪,薛蟠陡然想起,柏杨今年已经年满十五岁,算是成丁了!
连母亲都开始操心自己的婚事,柏杨比自己大两岁,自然更急。虽然他家中并无长辈操持,然而他这般俊秀的人物,那有好女儿的人家,说不得便会争相请了媒人来说亲!
这个念头一起,薛蟠便如遭雷击,愣愣的半晌回不过神。
他甚至有一种立刻跑到苏州去盯着柏杨的想法,免得在自己留在金陵的这段时间,柏杨被别人给定下了。然而想想柏杨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再想想自己就算去了,如果柏杨要做出决定好像也拦不住,他又泄气了。
要不还是把妹子嫁给柏杨?
不对,现在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还是应该先把柏杨交给自己的任务解决了,这样想着,薛蟠立刻对周大道,“我待会儿就写信,你亲自去京城,请太太和姑娘回来。”
“那大爷做什么?”周大连忙问,“万一太太问起,我也好回话。”
“上回的事情,京城那边是了了,但这事却还没完。”柏杨说,“况且总不能将事情都推给蝌弟,我总得留下来帮忙。若不然,还真让人以为咱们这一房已经没人了。”
听到薛蟠是要上进,周大简直喜出望外。老管家心里有个溺爱晚辈的长辈们通常都拥有的十分朴素的念头:我家xxx只不过是没有用心罢了,一旦用了心,那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必定能够做成的。
虽然这种信任显得十分盲目,但也包含了对方一片拳拳疼爱之心。所以周大这会儿简直高兴得快哭了,他抬手擦了擦眼睛道,“大爷要上进,这是好事。就是太太知道了,也只有欢喜的。老奴一人上京,必定妥妥当当的将太太和姑娘接回来。”
薛蟠便去书房写了一封信,交给周大,然后才去找了薛蝌。
说起来在柏杨提醒他之前,薛蟠的确是没想过自己是将一个大/麻烦推给了薛蝌,而今见着人,竟有几分不自在。好在薛蝌并不在意,主动表示家里的事还是听他的,自己就在旁边做个帮手。
薛蟠道,“我是什么人蝌弟也知道,这些事往后恐怕还要烦劳你多看顾,咱们一家子骨肉,也不必分什么你我。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哥哥我岂会再要回来?况且除了公中的生意,我们自己也有几处小生意,就够我操心了。”
他回来了,周大自然没有继续处理手里的产业。亏得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卖掉,否则还真有些棘手。
……
柏杨在金陵留了几天,将事情都安排好之后,这才重新登舟,带着自己的货物回苏州去。
而在他走后,客栈的掌柜便派人将一只他留下来的盒子送往薛家。
――说是盒子,但其实又长又沉,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因为盒子封得太好,所以客栈掌柜也没有想过打开。只因柏杨走之前叮嘱过他,只要将东西送到薛家,交代清楚来处,薛家自然有一大注赏钱下来。
薛家是金陵大族,这掌柜自然也是知道的,因此丝毫没有怀疑,而且柏杨前脚走了,他后脚就将东西送了过去。
听说有人送了东西给自己,是一位姓柏的大爷,薛蟠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27.第27章 礼物
向身边的杏奴再三确认,薛蟠才确定的确没有弄错,是一位柏大爷给他送东西来了。[.超多好看小说]他认识的人里统共只得这么一个姓柏的,闻言不由喜形于色,一叠声让人将东西拿进来,“小心着点儿搬,千万别磕了碰了!”
杏奴知道他重视,便亲自带着人去搬。走到门口薛蟠又连忙交代,让将送东西的也请来,他要问话。
柏杨身边只得一个宣儿伺候,因此见进来的是个陌生人,薛蟠也不奇怪,问道,“你是做什么的?如何柏大爷让你送了东西来?”
“小人是城西富源客栈跑堂的。”那人道,“因柏大爷在我们店里下榻了几日,临走时说自己不得空儿,便与掌柜的商量,让小人将东西送到薛家来。柏大爷说薛大爷最是大方,赏钱丰厚,因此掌柜的命我立刻送来呢!”
薛蟠听闻这几日柏杨竟都住在金陵,不由跌足悔恨不已。早知如此,他是必要将人请到自家来住的!他甚至还想过派人去追,但料想柏杨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行踪的,这时候派人来,恐怕他走的路也绝不是去苏州的,即使去追,也只能是空。
这般想着,心中不免又有些失魂落魄的意思。
待得视线转到那被搬进来的盒子上,薛蟠才略打起了几分精神。柏杨在这边留了那么长时间,却又只送了一样东西过来就走,他送的到底是什么呢?
但不论如何,他心里总是惦记着自己的,否则也不必送什么东西。这么一想,心里便好过许多。
薛蟠一时恼一时喜,让那店小二心中毫不忐忑。薛家是金陵望族不错,但这位薛大爷在外头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倘若一时恼了,不肯给那赏钱当如何?须知掌柜的既然知道这事,那赏钱自然是必要上交的。.他说薛大爷没给,掌柜的怕只以为是他私吞了。
不过这一番心思却是白费,薛蟠回过神来,便直接让杏奴把人待下去,赏钱打发了。自己则小心的将那盒子拿过来,细细打量。
就是普通的木盒,做工也只是平平,甚至连漆都没有上,只打了一层蜡,街上随便找个木匠,就有这样的手艺。不过许是柏杨送的东西,薛蟠爱屋及乌,便从这原木的花纹之中看出了几分美感来。
等摩挲够了,这才准备将盒子打开。看这盒子的大小长宽,倒像是店里用来装布料的那一种,可柏杨给自己送布料做什么?
薛蟠疑惑的想着,抬手揭开了盒盖。
下一瞬间眼底现出一抹淡淡的绿,那绿如初春草色,又如碧湖清水,但又都不像这两样,竟是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来形容。薛蟠不由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这样便能够令自己看得更清楚。
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但家中毕竟经营着这些生意,况且自己日常也有衣服上身,所以对布料倒也算是略知一二,却从未见过绿得这样好看的料子。
待伸手去触,才发现这料子竟又轻又软,比薛蟠所知道的绝大部分布料都更薄,但又比纱细密,竟是无一处不好。若是用这样的布料裁了夏日的衣裙上身,看上去既清爽又飘逸,怕是连暑气都仿佛要退三分!
杏奴送了人回来,见薛蟠傻愣愣的蹲在盒子旁边连忙走来问道,“盒子里装了什么?大爷看了这许久。”
待得他看清那一匹布料,也不由“呀”了一声,赞道,“好漂亮的料子!整个金陵城怕都找不出第二匹来!”
薛蟠听他这样说,立刻高兴起来,抬手在他身上一拍,差点儿将杏奴给拍到地上去,“好小子,果然有眼光!这样的布料,也只有杨哥大手笔,方能送出来了。”
“真是柏大爷送的?”杏奴疑惑的问。其实他是不太相信柏杨能送出这种东西的,但话才出口就对上了薛蟠的怒目而视,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柏大爷怎么会送大爷这样的好东西?这不年不节的,也没个缘故。”
“胡吣什么?”薛蟠道,“杨哥给我送点子东西,难道还要挑日子不成?”
就是要这样随意的送,才不显得见外。
不过,柏杨好端端送一匹布料,还是让薛蟠心里有些疑惑的。他蹲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哎哟”叫了一声,“看我这记性,竟将这事忘光了!”
他伸手在布料上摩挲了一会儿,才道,“去年冬天江宁织造来过人,让咱们去找个什么冰青布的,说是今年夏天要进上。看看日子也该到了。这段时间里闹哄哄的,我几乎将此事给忘在脑后。亏得杨哥还记得,他寻摸来了这样的好东西,怕是让我用来应付江宁织造的。”
杏奴也以手加额道,“可不就是?小的竟也忘了此事,该打该打!”说着真就在脸上拍了两下。见薛蟠满脸喜色,又凑趣道,“还是柏大爷心里惦记着大爷,才将此事放在心上。难为他怎么寻来这样好的布料?”
“你懂什么,民间什么样的高人没有?只不愿意让人知晓罢了。但这样的人家,也时常有日子难过的时候,可不就得将祖传的手艺搬出来混饭吃?这样的好东西偶尔也有人买到,钱倒在其次,最难得的是要一直花费心思盯着,否则就有好东西也买不到的。”薛蟠道。
他说到这里,神色已有些怔怔的。
他平日里只当自己是掏心掏肺的对柏杨,却只觉得柏杨对自己的态度总少点儿什么,显得客气生疏,心中也不是没有不忿过。只是柏杨在他心里实在是天人一般的人物,本来也是又敬又慕,不敢造次,只是每每想起,自己心中黯然罢了。
然而如今见着这匹布料,他才晓得柏杨待自己的心思,或许并不说出来,却实在是将自己的事都放在心上的。
又想起自己回来时柏杨的一番殷殷嘱托,怕不也饱含着他对自己的期望?
薛蟠只觉得心头一热,一股豪情壮志从心底涌出来,直冲到头顶。得柏杨如此青眼,他只觉得自己便是即刻死了也甘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交了什么好运,才能得柏杨另眼相待。但柏杨处处为自己设想,他自然更不能辜负对方的期待。更将柏杨说过的话,十分珍重的记在心上。
至少……至少下一回再见着他时,自己不该再是原来那般狼狈的模样,总要柏杨为自己操心。至少要将手里的事情都做出点样子来,才有脸面去见他!
总有一天,薛蟠痴痴的想,总有一天我站在他身边时,要别人都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少年人的心思也许漂浮难定,然而一旦定下来,却又自然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那是成年人已经彻底遗忘与失去的东西。有的时候,心里认定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也许最后就真的做到了。
尤其是像薛蟠这样的性子,他遇到事情不会多想,总显得鲁莽冲动。但这也是他的可贵之处,因为他不会害怕,不会畏缩,不会瞻前顾后,甚至不会给自己找借口。如果做到了这样,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成功?人本来就最善于创造奇迹。
这刻薛蟠在心中立下这样的祈愿,虽然不过是一粒微小不起眼的种子,但相信总有一天,它能够秉承那一往无前的气势,长成参天大树。
28.第28章 雨过天青
说来也是凑巧,这头薛蟠才收到了柏杨让人送来的布料,那头织造府就来了人,催问他冰青布一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这时江宁织造作为皇室御用布料供应部门,拥有从蚕桑到织染一整条生产线,所出布料精美异常,因此才为宫中所喜爱。不但如此,他们还要时时搜罗工匠,对布料进行改良和创新。一来是为了取悦宫中贵人,二来也是同相去不远的苏州织造相互竞争。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天下间所有好布料都只出在这里。毕竟民间能人辈出,总有人能做出更好的布料,而织造府却不可能将所有工匠全都收揽在手中。因此他们每年也会从外头采买一部分布料,主要是求个新颖别致。
所以其实即便织造府那边不开这个口,像薛家这样的大商户若是弄到了上好的布料,也是会主动送过去的。不过不是必须要做到的罢了。薛家因着之前薛蟠闯下的祸事,才被织造府强行摊派了这么一个活计。
虽然将任务交给了他,但实际上,织造府并不认为薛蟠能找到那冰青布。若能找到,苏州织造那边早就找到了,轮不到他们。所以这会儿虽然例行派了人来催促,实则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却不料见面之后,冰青布的确没有,但薛蟠却说自己手中有另一种丝毫不逊色的布料。只是他拒绝了对方看一看的要求,而是希望能够直接将布料献给江宁织造郎中刘大人。
江宁织造府和苏州织造府的结构非常特殊,虽然是挂在内府名下的衙门,但实际上却直接对皇帝负责。本朝帝王都有个任用私人的爱好,江宁织造府这位刘大人,在今上还是太子时,曾为太子侍读。
――这太子侍读的地位比伴读更低一等,是从内府诸臣家中挑选出来的,除了端茶倒水的活计之外,皇子金尊玉贵,若是上课犯了错或是功课达不到要求,不能直接惩罚,侍读们便要代为受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够得到太子的重视,将之视为心腹。
今上御极之后,这些心腹私人们自然也都跟着水涨船高,这位刘大人也被派了江宁织造的差事。(.)
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据说他除了掌管织造之事外,还负责为皇帝耳目,监督江南官员、汇报各种动向。因此,江宁织造府虽然只是个闲散衙门,然而实际上在江南的地位,却几乎能与两江总督府分庭抗礼。
而因为这种差事的特殊性,所以可以说,刘家就是织造府,织造府就是刘家,府中一应的事务也都是由刘家人负责,只不过挂着个衙门的名号罢了。
所以如果能够跟刘家搭上关系,对薛家来说,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无论是在金陵的生意,还是内府那边的差事,都能够得到好处。
若是从前的薛蟠,恐怕不会去考虑这些东西。然而如今这布料是柏杨送来给他的。薛蟠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但必定不会太容易,所以薛蟠并不甘心就这么直接将布料交给来人。那样功劳将会算在别人头上,他薛家顶多能被施舍几件差事。
再加上他心心念念想着要解决了薛家这边的麻烦,然后去找柏杨,竟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那刘家人自然不太高兴,却也不得不答应薛蟠的要求。薛家也是大族,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作假。而倘若这东西果真很好,那么自己作为引荐者自然也有功劳。
因此薛蟠很快让人抬着盒子,随来人一同前往织造府。说起来,柏杨送给自己的东西,结果还没捂热就要送出去了,柏杨心中也是一千一万个不舍得。可惜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如此。
不过这反倒坚定了他心中的信念,总有一天,他不会再受这样的限制,不需要对现实妥协,那时候他所拥有的一切,谁都别想拿走。
临出门时,薛蟠让人叫上了薛蝌。如今薛蝌才是明面上的当家人,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少了他。况且薛蟠自家人知自家事,在待人接物上,薛蝌比他更讨人喜欢,尤其听闻刘大人最喜欢奖掖后进,提携年轻人,薛蝌人品才貌俱佳,不怕他不重视。
听说有另一种能够同冰青布匹敌的布料现世,刘大人很爽快的答应见他们。一行人被请到花厅上,等候了约一刻钟左右,刘大人才姗姗来迟。
他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儒雅,气质翩然,留着几缕美髯,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文士书生。薛蟠见了这样的人,打心底里打怵,心道幸好带了薛蝌来,带回儿让他去应付便是。
“抱歉,杂务缠身,怠慢诸位贵客。”刘大人落座之后,笑着道。
“我等哪里算得上什么贵客?”薛蝌道,“刘大人的公务要紧,我们不过多等一会儿,并不妨事。况且这织造府的园子修得极好,即使在屋里只能看到一角景色,亦足堪赏玩,倒未觉久等?”
这话正说到了刘大人的心坎上。这园子是他来到金陵之后,数十年间苦心营造而成,正是他生平得意之作。因此上,从园子落成之后,他几乎每个月都要邀请江南一带有名的文士们到自己的园中一聚,当是时,诗文荟萃,美景醉人,酒宴歌席,好不痛快!到如今已成了金陵一景。
不过薛家没有谁有文名,自然也没有受到过邀请。这会儿刘大人听到薛蝌如此说,倒是高看了他一眼。
他从前单是听说了薛蟠混账的名声,倒不知薛家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子弟――没错,刘大人得出这个结论,纯粹是看脸。不过当着薛蟠的面,这话他也不好说出来,只是朝着薛蝌点头道,“你很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张帖子,到时候让你仔细瞧瞧我这园子。”
“多谢大人垂爱。”来的路上,薛蝌已经从薛蟠那里知道了他的打算,刘大人开这个口,可谓是正中下怀。不过因为早有准备,倒也没有失态的表现,更让刘大人赞许。
不过刘大人毕竟贵人事忙,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他们寒暄,因此闲话叙完,便开始问那布料在何处,却是要亲自检查了。
薛蟠忙命人将盒子奉上。刘大人走过去,却并未急着打开盒盖,而是细细端详了一阵,微微点头,然后才命人将盖子打开。待得瞧见那一抹喜人的绿色,不由道,“好透亮的颜色!”
“我瞧着也好。”薛蝌这也是头一回看见,见刘大人面上有感慨叹赏之色,便道道,“只我是个粗人,却说不出究竟好在何处。刘大人是官居织造府郎中,恐怕天下间竟没有你不曾见过的料子颜色和花样。您也说好,那必然是极好的。只不知好在哪里,大人说出来,也好让我等增长一番见识。”
“这布料是从哪里来的?”刘大人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问道。
薛蟠上前道,“是从外头收来的,那卖家却是不愿透露行藏。我瞧着东西好,就留下了。”
刘大人也不甚在意,道,“我瞧那装布料的盒子虽然做工粗简,上头所刻的‘雨过天青’四个字倒颇有风骨,想来不是为生计,这样的布料再不会出手的。”
“那盒子上刻的是字?”薛蟠连忙走过去将之翻转过来,看了一回。然而以他肚中几点墨水,却是根本认不出来的。薛蝌在一旁小声道,“哥哥,这是篆书。”
刘大人见状,对于薛蟠之呆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倒也相信他这布料是从别处买来的了。否则不至于连盒子上有字都不知道。
倒是薛蝌在一旁问道,“刘大人,这是雨过天青色?”
“非也。”刘大人道,“也不知道对方从哪里得的布料,误认作了雨过天青的颜色,实则这颜色还要更淡,更轻,更透,竟不像是染出来的颜色了。”他说着让人去拿了一匹雨过天青色的布料过来。果然单独看着,雨过天青色已十分喜人,但放在一处比较,却显得黯沉了许多。
薛蟠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刘大人,这布料可比得上那冰青布?”
“哈哈哈,自然能比得!这一回你们算是立下了功劳,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刘大人捋着胡须道。
29.第29章 一物降一物
也就是督管江宁织造,暗中监视江南各地官员,极得皇帝信重的刘大人,才能够不在意的说出这句话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不过薛蟠并没有开口提什么要求,对他来说,需要的是借此机会跟刘家搭上关系,而若是此时开口将功劳兑现,那么刘大人接下来肯定也是公事公办。因此只是道,“为国尽忠,也是我等的本分,怎敢向大人讨赏赐?”
刘大人闻言,倒是有些意外,觉得薛蟠或许不尽是传闻之中那样。不过薛蟠的长相实在不是他欣赏的那一款,而且的确不爱诗文,因此也不甚在意,“当真没什么想要的?”
薛蟠指着薛蝌道,“在下十分蠢钝,不堪造就,倒是我这兄弟,从小机敏过人,可惜没能觅得良师教导,倒耽搁了他。听闻刘大人最是爱才,所能拨冗指点一二,我兄弟就感激受用不尽了。”
刘大人浸淫官场,自然能听出来薛蟠言外之意。他这哪里是不要赏赐,分明是不想要一次性的财物,而是想要经营这份关系了。不过他对薛蝌的印象好,现在觉得薛蟠也不是个扶不起的,倒也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下来。
反正之前就已经说过让薛蝌来参加自己的文会,本来也有提携的意思。薛蟠不过是再确定一遍罢了。
做成了这件事,薛蟠心里也十分高兴。柏杨说过之后,他再回头去想,自己当时只想着脱身将事情都推给薛蝌的做法,的确是有许多不妥之处。虽说薛蝌是得了好处,但这会儿薛家人心不齐、生意受损,着实也难以支持。
柏杨要求他将薛家的事解决。而以薛蟠的性格,既然当时推了出去,要他再将这些东西拿回来是不可能的。所以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帮助薛蝌站稳脚跟。至于接下来要如何,薛蟠觉得薛蝌可能会做得比自己还好,他是插不上手的。
而有江宁织造府和刘大人在背后支持,即使某些人还想要对薛蝌动手,也得掂量一番了。
第二项便是要找出薛家究竟哪些人生出了异心,想要对自己取而代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若是不将人找出来,总归是个巨大的隐患。(.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虽说一时半会儿他们不敢再发作,却也不能任由他们逍遥下去。
就不论养虎为患的可能,单是为了震慑人心,杀鸡儆猴,也要将此事从严处理。否则往后若是人人都觉得主支软弱可欺,生出别的心思,那么偌大个薛家可能就要散了。
只是这第一个问题在柏杨的帮助下,算是勉强解决了。但这第二个问题,薛蟠却是觉得十分棘手。
他努力忍耐住跑到苏州去向柏杨求教的念头。他既然答应过了,那就必须要自己做到,柏杨可以主动出手帮忙,他却不能去求助。其实薛蟠也说不清为什么不能,但他就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柏杨希望自己独立,而自己也不能始终依靠他。
在想到办法之前,薛蟠只能暂时留在京城,开始经营他们家名下的几家店铺。
薛家家大业大,族人也多,所经营的店铺自然更是数不胜数。主支之所以显出来,并非因为他们多有才能,而是内府那边的差事,一向只有主支能够负责。这一部分算是公中的生意,不过只要能够经手,其他好处自然也是不尽的。如今薛蟠已经移交给了薛蝌。
此外各房也都有自己的私产,薛蟠的父亲当初一心发展公中产业,因为只得一个儿子,所以也没想过多置私产。还是后来得了宝钗这个更胜男孩的女儿,疼惜爱护,打算为她制备一份体面的嫁妆,这才在金陵开了三四家铺子。
然而他去世之后,薛蟠年纪小不懂事,也不上心,公中的生意尚且有老掌柜和其他族人尽心,虽然江河日下,但总归还有盈利。但私产的四间铺子,其中一间铺子早因为亏损关了门,剩下的三间也不过是勉力支撑。
薛蟠现在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他让人将近些年的账本都送到家里来,准备都看一遍,弄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是才看了一日,便觉得头昏脑涨,恨不得将之都丢开。不过心里撑着一股气,咬牙坚持罢了。
杏奴也在一旁给他鼓劲,“万事开头难,大爷如今已是比从前长进多了,再多练练,手自然就熟了。”
虽然薛蟠从前不务正业的时候,这些小厮们也是给他打下手做马前卒的,但人心向上,谁都想有个出息的主子。尤其杏奴在这样人家长大,还陪着薛蟠读过几年书,总有些眼界。现在见到薛蟠想要上进,自然是不愿意他再掉链子。
他知道自家大爷十分在意苏州城那位柏大爷,所以开口闭口都把人挂在嘴边,果然薛蟠一听,满脸的不耐烦便要散去大半,又能坚持一段时间。
杏奴心中对柏杨也是服气得很,自家大爷这股子犟脾气,莫说是太太,就是从前老爷在时,也是管他不住的。谁知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就出了个柏大爷,专治自家大爷的。
……
薛蟠努力上进的时候,周大这边一路晓行夜宿,赶到了京城,直往荣国府来寻薛姨妈,将金陵的事一一禀明,又将薛蟠家书奉上。
听得薛蟠安好,薛姨妈念了一声佛,这一直提着的心才总算是能放下一半。另一半却是因为听说薛蟠打算留在京城,不愿意上京,还要将她和宝钗接回去,生怕薛蟠又惹出什么祸事来。
待得知薛蟠有心要开始学习经营之道,不免喜出望外。只是她素来知道这个儿子没有定性,又不舍得狠狠拘束他,所以还怕薛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周大,依你看此事究竟如何?”她想了想,问道。
虽然薛蟠在信里说话颇有章法,许多地方也正说到了她心坎上,但京城这边就此丢开,薛姨妈又颇觉可惜,一时竟拿不定主意。知道周大这位先夫留下的管家颇为忠诚,眼界能力均是不俗,因此向他垂询。
周大道,“回太太,老奴冷眼瞧着,倒觉得大爷这一回怕是真有心要改了。咱们薛家也是金陵大族,只要大爷立起来了,别的自然都不怕。太太这时节正该在大爷身边帮衬才是。”
薛姨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种种,只是女儿的婚事也令她悬心。虽说金陵也不是寻不到好人家,但哪比得贾家与他们薛家有亲?若许给宝玉,将来有王夫人在,宝钗自然不会受半点委屈。去了别人家,就不是这回事了。
所以虽然薛蟠在信里表达了天下俊杰那么多,不愁找不到好人家的意思,她却还是决定不下。
那些好人家她还没看见,况且人家有没有做亲的意思也要两说,眼前这个宝玉,她自己看了好,探过王夫人的心思,估计也是愿意的。世上还哪里去找这样的好姻缘?
薛姨妈也晓得老太太那边怕是更中意林姑娘,不过她对自家女儿很有信心。况且跟人丁单薄的林家比起来,自家老爷虽然不在,但薛家仍是金陵大族,不可同日而语。再说,贾家的姑太太已经没了,人情易冷,再过几年怕就没什么人记得了。但自己这个姨太太却还在,能为姑娘撑腰。
若留在这里,时时相处着,说不准孩子们自己就愿意了,谁又能说个不字?可若这时候回金陵去,说不准就要错失良机。
心中踌躇着,薛姨妈最后决定将事情跟女儿商量一番。宝钗从小就稳重周全,如今渐渐大了,许多事情上倒多亏她提点自己。所以虽然涉及到她的亲事,不过只要不明着说出来也就是了。
因此回到后面,便让人唤了宝钗来,对她说道,“今儿周管家到了,说你哥哥已经回了金陵,如今也不知道撞着哪一路神仙显灵,竟是开始学着上进了!因怕你我在这里住不自在,所以让周大接了咱们家去,你待如何?”
宝钗这时才到京城未久,虽然日常跟姐姐妹妹和宝玉相处都好,并没有不自在,但哪及得上自家?她在金陵也是有闺中姐妹往来的,如宝琴等,也不比贾家姑娘逊色。因此虽然不舍,却也并不十分眷恋。
至于宝玉,她这会儿年纪小,本身是要上京备选的,尚且还没有这样的心思。况且日常早看出宝黛二人情分非比常人,颇有避嫌之意,自然没想过自家母亲和姨母的心思。
因此听了薛姨妈的话,她欢喜道,“既然是哥哥要上进,咱们难不成还要阻了他的路?早早收拾了回金领取,仔细守着哥哥才是正经。”
“我的儿,这事我何尝不知道?可是你哥哥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我就怕等咱们回了金陵,他这股心气早已消了。”薛姨妈道,“况且我见你日常与这边的姐妹们和宝玉相处得也好,可能舍得?”
30.第30章 鸿雁传书
“妈这话说的,可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既然哥哥有这份心,且不管是真是假,是一时还是长久,总要试试才好。况且我想着,哥哥虽然糊涂些,但大事上倒也不算荒唐。或许如今年纪大了,又经了事,所以才开了窍呢?纵然不是,但妈回去了只管拘着他在家里用功,总能有些进境。只要哥哥能立起来,也是我们母子俩终身有靠的意思。妈怎么倒犹豫起来了?”宝钗笑道。
这一番话当真有理有据,直说到了薛姨妈的心上,甚至连她那个不便言说的心病,也有了答案。
她年纪大了,一时固然能够替女儿筹谋,但归根结底,将来自己百年之后,还是要靠娘家兄弟撑腰。
――不说别的,只说她自己和王夫人。她家老爷在世时,也不是没有屋里人,却是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将自己生的两个孩子十分看重。即便蟠儿不争气,家业也是交到他手中的。至于王夫人,身为二房太太却管着家事,连大房的媳妇都要在她面前立规矩,老太太面前也得脸,贾政屋里虽然有两个姨娘,那贾环却是趁她有孕生产时怀上的。
若没有娘家支持,若不是哥哥王子腾一路高升,她跟王夫人哪有如今这样的威风?看看大房没有娘家支持的邢夫人,再看看东府里没有娘家支持的尤氏,这对比怎不令人心惊?
归根结底,将来宝钗还是要靠着哥哥,若是薛蟠不能立起来,纵然亲事做得再好,也保不齐人心思变。而只要薛蟠有出息了,他的亲妹子自然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如此想着,薛姨妈总算下定决心,第二日一早,便去老太太那边请辞。
宝钗也跟着过去,跟姐妹们辞别,这一次回金陵,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得见了,小姑娘们如今还没有经历过几次分别,得知此事各个心里都不是滋味。
默然无语一时,还是黛玉道,“人有聚就有散,宝姐姐这一去是回了自己家里,再好不过的事,咱们倒该替她高兴的。”
林黛玉是天性喜散不喜聚,这番话倒颇有超脱之意。再者宝钗要走,却是勾起了她一段心事。
只为虽则二人一般在贾府客居,宝钗却是还有母亲在身边作伴,况且如今又要回自己的家去了,自然更加自在。倒是她自己,家中只有一个老父,身体又不甚强健,不能尽孝人前,反而只得托庇他人篱下。
虽然贾府里人人都待她好,老太太看重,一应东西都是比照宝玉来,反把其他姐妹都比过去。然而她自己心里,却还是不免存了一段心事。因此这会儿说起这话来,是真替宝钗高兴,也是真又羡又叹。
但宝玉天性却是恨不能长长久久的相聚,听说宝钗要走,已是满心伤感,再听黛玉这话,便觉十分刺耳。因道,“比如你这话说得便不妥当,难道宝姐姐光想着家去,就不惦记我们的?”
黛玉一听,立时恼了,“凭你怎么惦记,难道还不让宝姐姐回家不成?”
“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宝姐姐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怎及得上这里自在?依我说,薛大哥哥也真是糊涂,反正你们家里也没了人,到了金陵也是冷冷清清的。一发都留在这里,咱们大家团团圆圆的,岂不好?”宝玉道。
宝钗听了这话,面色微变。只是她一贯周全,并不愿为这等事吵嘴,因此只不发一言。
倒是黛玉被牵动心事,冷笑道,“这又是什么混账话,我竟没听过!世上竟只你们家里有人了不成?她自有自己的家,再不好也是要回去的。何况薛家亦是金陵世族,家大业大,枝繁叶茂,不知多少人巴望宝姐姐回去。比如我们这等没了家的,才离不得这里,只能任人作践呢!”说着泪珠子已经滚了下来,用帕子掩了,扭身便走。
宝玉自悔失言,想去追黛玉,又顾虑宝钗这里,真是两头为难。
宝钗忙道,“林妹妹最是心细,宝玉你还不快去把人劝住?”心里想着自己不过是来道个别,倒惹得这两个冤家闹了一场,不免又好气又好笑。
贾宝玉是家中的凤凰蛋,一家子人里倒有一半是围着他转的。这会儿他跟黛玉生了隙,其他人难免也有些不安。为着自己的事,平白添了这么一场风波,宝钗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反正已没有多少离情别意,遂起身告辞去了。
出得门来,将今日之事细细思量过,想及黛玉方才言语,心下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宝钗来到贾家时,黛玉业已在此居住一年有余,跟周围的人都融洽了的。宝钗一来,便分去一半秋色,黛玉心中悒郁,言语间免不了带上几分。宝钗初时不觉,渐渐也有几分明白了。因此素日里待黛玉原比别人客气些,自谓不得对方的心意。
然而今日这一番话,却方显得明白自己的心的,竟只有她一人。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两人皆是寄人篱下之顾。只是自己到底还有家可回,哥哥还会遣了人来接,她却是不能了。如此一想,心中倒觉得待遇平日里那些敏感的心思情有可原,且益发可叹了。她平日里与宝玉最好,却连宝玉也不懂得她这样的心,也不知道将来究竟如何。
薛姨妈这边,史老太君和王夫人自然也是苦留不住,只得备礼相送。薛姨妈再三婉拒,这才只准备了些京城特产,好让她带回去分送别人。
于是几日之后,母女二人并之前带着上京的家下仆人们,便再次启程回金陵去了。
……
因为有女眷,所以路上自然走得慢,不过薛蟠这里倒是早早得了信,让人将家里重新收拾过,只等女主人们回来了。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沉迷账本,可惜的是进展十分缓慢。这也难怪,薛蟠本就是个半吊子,那仅有的一点财物知识,还是上回陪着柏杨看账的时候现学的,后来都忘得差不多了。这时候要他独立看账,能够囫囵吞枣的看完已属不易,至于内中的问题,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即便如此,到后来薛蟠也有些厌烦不想再看的意思。先头杏奴还能用柏杨来激励他,渐渐连这个办法也没什么用了,只剩下一口气坚持着,什么时候断掉怕是就再续不上了。
杏奴见他每日里没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出主意道,“其实大爷每日里这么自己看账也不是办法,还是该请个可靠的账房才是。不如写信给柏大爷,向他请教?”
薛家原本倒是有账房的,只是薛蟠知道族中有人生了异心,早就在暗地里收买人手,这账房究竟还可不可信,却也难说。况且公中的生意交给了薛蝌,他也不好再去要人手。
薛蟠闻言眼睛一亮,不过有踌躇道,“这样可行么?”
杏奴拍着胸脯道,“柏大爷只交代了您不能上门,又没说不能写信。你写完了,小的亲自去送。包管让柏大爷挑不出错来!”
薛蟠本就意动,被他一劝,也就应了。展开了笔墨要写信,只是写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好,揉了扔掉。一脸写了几张,连个开头都没写出来。杏奴见状,小心的问道,“大爷,要不找个人来代笔?”
“不好。”薛蟠道,“既然要写信,自然我自己写才有诚意,让人代笔算什么?”况且有些话,也着实不适合让别人来帮忙写。
只不过他自己莫说是文采了,就是许多字都不认识,亦写不出。(.棉、花‘糖’小‘说’)翻着书折腾了半晌还是不满意,不免有些泄气。
杏奴见状便道,“大爷也很该请个人来教一教这些东西了。不求诗书闻达,日常总也要用到的。往后给柏大爷写信的日子还有呢!”
薛蟠道,“让谁来教?我一看见书本就头疼。”
若是柏杨亲自教他,或许还能学进去些,然而现在柏杨是连面都见不着的。
杏奴道,“不如一并请教柏大爷,或许他有办法?”
论到治自家大爷,还是柏大爷最有办法,到时候他亲自去送信,总要请柏大爷想出个法子来人,让大爷继续上进才好。
然而薛蟠想了想,感觉有些丢脸,忍不住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这样最妥当不过了,”杏奴连忙道,“大爷试想,您是什么样的人,柏大爷难道不知?如今见你肯上进,自然只有欢喜的。大爷若不信我这话,只管想想太太就是了。知道大爷肯上进,太太高兴得念了半天的佛,急忙的赶回来。柏大爷待大爷的心,与太太却是一般无二的。”
“胡说八道什么?”薛蟠闻言,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这也是能混比的?”
“小的笨嘴拙舌,胡言乱语。”杏奴也不分辨。
但薛蟠认真细想,倒也的确如此。思来想去,自己怎么狼狈丢人的模样柏杨没有看过?也不差这一回了。况且杨哥知道了自己的艰难,才会明白自己这段时日也未曾空耗。这般想着,到底还是写了信。
……
柏杨收到薛蟠的信时,才刚刚回到苏州不久。这一趟出去总算是将所有定下的布料都运了回来,不过这一口气却还没到松的时候,这么多料子不能一直放在仓库里,得抓紧时间染了,找到下家。
开了年就一直在外奔波,虽然中途好几次累得几乎坚持不下去,但柏杨却觉得自己的身体结实了许多,原身因为长年累月的病痛留下来的那些暗伤和不足都正被一一弥补。所以虽然外表看上去黑了瘦了,旁人瞧着都是满眼的可惜,柏杨自己却是高兴的。
心情好,收到薛蟠的来信,便对着杏奴细问了这段时间以来薛蟠的表现,听说他磕磕绊绊,竟也一直在坚持,柏杨意外之余,倒更添了几分喜悦。总归自己没有看错人,薛蟠虽然底子差,但也不是不堪造就。
――倒像是自己这具身体,只要有恒心有毅力,迟早能锻炼得健健康康,再也没有任何隐患。
报着这样的心情,柏杨拆开了薛蟠的来信,然后立刻以手扶额,露出个不忍直视的表情。薛蟠的字写得差劲就不提了,这遣词造句生硬扭捏,让柏杨看得一身鸡皮疙瘩。他抖了抖信纸,对杏奴道,“让你们大爷下回直接写大白话就行了。”
“我们爷正说要学这些东西呢,”杏奴忙道,“说是要讨柏大爷的主意,信里也写了的。”
柏杨点头表示明白,这才继续往下看。
看完之后有些啼笑皆非。这总共几百字的一封信,薛蟠先是絮絮叨叨了一大篇对自己的思念,然后才用两句话提了一下别的事情,内容也是语焉不详,若不是来送信的是杏奴,还可以问他,自己怕是根本看不懂。
他放下信,想了想道,“若是你们大爷当真有心,可以请一位精通数算的文士在家坐馆,如此两样都能学了,倒也便宜。”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先生要去何处请?”杏奴道,“若真有本事,怕也不愿被拘束来做个先生。”
“这也不难。他们所求的不过一个前程罢了,你们家在京中有亲眷,过个两三年,等你们家大爷学有所成了,替他写一封荐书即可。想来总会有人愿意。”柏杨道。
这时候科举已经泛滥,每一科考出来的进士有数千人,再加上一部分可以谋官的举人,数量十分庞大。即使朝中有许多的冗官,臃肿庞大,却还是装不下这许多人的。所以竞争十分激烈,为了求官,众人皆是各施手段。除了必要的打点之外,有人肯提携,自然是最容易晋身的。
《红楼梦》原著之中,贾雨村即是给林黛玉当了几年的老师,然后得林如海替他写荐书给贾政,为他谋划,这才能外放金陵知府的官职。须知天下财富江南占半,这富得流油的地方,知府比别处的巡抚总督还要实惠些,自然也是人人争抢,若没有关系,哪能有这样的好处?
杏奴闻言,点头不迭的道,“还是柏大爷有主意,咱们家里没个主事的人,这些事情总是没头苍蝇一般的瞎撞,真不知从何处起头。”
“这话以后可不能说了,”柏杨淡淡的提醒,“让人听见,还以为你们薛家无人。又要置你们大爷于何地?”
“是是是。”杏奴连忙应了,又道,“柏大爷待我们大爷真真是用心。大爷心里都知道。因柏大爷不许他来,所以殷殷嘱托了我,一定要代为向柏大爷问好。又问这边可缺什么东西,若有寻不见的,只管派人说一声便是。咱们家在金陵还有些脸面,料想总能寻见。”
他说着,脸上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不过,我们大爷有一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不当讲,那就别说了。”柏杨道。
杏奴听了这话差点儿被呛住,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都是小人的错,该掌嘴!只是柏大爷好歹听完了这一句话,否则回去我们大爷必饶不了我的。”
柏杨不说话。杏奴在察言观色这一项上比之他家主子差多了,全然看不出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思量了一回,还是咬着牙开口,“我们大爷让问柏大爷,能做的事他都尽力了,剩下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不知什么时候能亲自来苏州拜见?”
柏杨笑道,“这可奇了,腿长在你们大爷的身上,难不成他要来,我还能拦着不成?”
杏奴心道你是没有拦着,不过一句话,说得他不敢行动罢了。等到腹诽完,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柏杨这就算是允了!他脸上喜笑颜开,连连道,“还是柏大爷心善,小的这就回去告诉大爷!”
说着仿佛怕柏杨反悔似的,一溜烟儿的去了,留下带来的一车东西,柏杨只能让宣儿收拾了,用不上的仍旧分送给四邻。虽然这种事情做多了总会让人觉得是个冤大头,但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白放着坏了。
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收了东西,柏杨想着到底该上一点心,便亲自提了一份,往隔壁去敲门。
隔壁住着的这个秀才陈明瑾,开始时因为他住了薛蟠的院子,柏杨见着人总有几分不对劲。不过陈明瑾本人倒是谦谦如玉,君子如竹,文质菁华,风采卓然,是个满腹学识的饱读之士。虽然略不通庶务,但也不会轻贱鄙夷,时间长了,柏杨倒跟他逐渐有了往来。
其实柏杨不知道,这都是因为他容貌出众的缘故,即便从事的是商人这样的“贱业”,也是没办法让人鄙夷得起来的。毕竟他只消往那里一站,倒不是商人的身份拉低了他,而是他抬高了商人的身份,让人油然觉得能让他喜欢的事业,总不至于太差。
人□□美,其中古代的文人又是其中最耿直且不加掩饰的一部分。陈明瑾心慕柏杨的风华,自然不会说那些没趣的东西。
所以柏杨偶尔跟他探讨一下历史和文学,各自都觉得对方见识不俗,倒也相处得宜。
不过这一回柏杨来拜访陈明瑾,主要是希望他能帮忙推荐几个能给薛蟠做老师的人。
陈明瑾经常参加各种文会,并且因为他小有才名,并不只在苏州有人望,偶尔别处的文士也会下帖子请他去。反正乘船十分方便,来往不过几日功夫。陈明瑾现在没有家人负累,带着个书童便能成行。比如江宁织造郎中刘大人府上,他也去过数次。所以认识的人非常多,在这个圈子里的消息也算是灵通,请教他总没错。
陈明瑾听了他的所求之后,不由有些为难,“莫非是柏兄的生意要请人帮忙打理?”
要请精于术算、甚至略通经营之人,陈明瑾自然不免如此猜测。只是以柏杨的要求,恐怕至少也是个秀才,甚至是举人。有了功名再在身,坐馆教书也就罢了,谁会愿意去依附商人,做个掌柜账房?
那是要受同辈们耻笑的!
即使陈明瑾自己同柏杨关系算是亲近,但往来无妨,要让他接受柏杨的聘请,也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不过一句话,但柏杨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他笑着道,“我这里小本生意,恐怕暂时不敢劳动。有我一个也就尽够了。这一回却不是为了我自己,是我有一位至交,家中父亲早逝,母亲又不通这些,眼看家业就要败在手中,便想着寻名师教导。不敢多耽搁,有二三年的功夫,想来足矣。”
“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陈明瑾想了想,问。如果只是坐馆教授,这事倒不难。不过最好是家风严整之家,否则也难。
柏杨道,“就是金陵薛家,陈兄或许也听过他家的名声?”
陈明瑾有些张口结舌,冲口说道,“柏兄的至交,莫不就是那人称呆霸王的薛蟠?!”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忙涨红了脸道,“弟造次了,还请柏兄勿怪。”
让他这样的谦谦君子都失态至此,恐怕薛蟠的名声还真不怎么好。
柏杨眼中划过一抹冷意,其实让这些人说,估计也说不出太多薛蟠做过的坏事来,他的确纨绔了些,但也不独他如此,做得比他过分的人不知凡几,为何偏偏是他传出了这种名声来?
要说这里面没有人在推波助澜,柏杨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也不必为此就向陈明瑾发作,柏杨缓了脸色,道,“就是他。其实传闻不过以讹传讹罢了。说起来,陈兄这宅子,还是向他买的,你也接触过他家下人,或可窥得家风一二,想来不至于恶到此种程度。”
陈明瑾回想一番,不由十分惭愧道,“听柏兄所言,的确如此。想来世人以讹传讹,竟至三人成虎,真可叹也!既然如此,我这里倒有几个人选推荐给柏兄。只是有一点,却要说在前面。听闻薛家在京中亦有亲眷,若是将来散馆时,能得一封荐书,就最好不过。”
他是不通庶务,但不是书呆子,这些规矩自然都知道。这会儿开口,倒有几分提醒柏杨的意思。
柏杨点头道,“这是自然。”
陈明瑾推荐的,自然都是跟他颇有些交情,且于这些事上有些造诣的人。他将名字告诉给了柏杨之后,也承诺会修书给他们说明情况,问问谁有意于此,以免登了门却请不到人。
最后答应去薛家坐馆的人有两个,柏杨便将两人的名字都送去给了薛蟠,让他自己来挑。毕竟有时候,挑老师也要合眼缘,让薛蟠自己来选,想必效果会更好。
然而薛蟠那里得了名单之后,知道柏杨在为自己的事情操心,心下大喜。一思量,索性将两人一起请了来。
听说了这种土豪行径,柏杨也只好一笑置之。
……
柏杨准备要搬家了。
他新置下的染坊在城外,之前多半时候都在外头也就罢了,如今回来了,每日里城里城外的跑,许多时间浪费在路上,颇为不便。且这个院子本也是租的,当时就想着住不长久。
如今柏杨在苏州也算是有了一份家业,便打算要在这里安居了。所以想着在城外染坊附近买一套院子,方便往来。反正那里的房屋便宜,花费不了多少钱。
周围四邻听说柏杨要搬走,直如晴天霹雳一般。
自从柏杨搬到这里,与邻里十分和睦。他这样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周围的男男女女谁看了心里不喜欢,不赞叹?纵然知道柏杨这样的人物他们攀不上,所以也没人提过做亲的事,但就有这么一个人住在附近,每日看看也好啊!
更不必提柏杨为人大方,经常有各种东西分送大家,为人又谦和有礼,有时候还能同他说上几句话。
就是周围住着的大娘大婶们,从柏杨搬来之后,也和睦多了。毕竟大家凑在一起,总免不了要说说他的好处,既然说到了柏杨,自然不好再横鼻子竖眼的,否则岂不唐突了他?
如此一来,时间长了竟也有了些邻里和睦的气象,倒让这一坊的里正也对柏杨高看一眼,平日里颇多照顾。――譬如柏杨之前问过落籍的是,他就答应了到时候帮忙去跑。而且柏杨年满十五,按理说成了壮丁,就该摊派徭役了,但里正帮他报了个病重,有街口医馆开出的证明,事情倒也顺利。
现在听说柏杨要搬走,大家简直如同丧了魂儿一般,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
虽然早就猜到柏杨在这里住不长久的,但是等真知道要走,心中不免还是盘旋着一个问题:怎么就要走了呢?
只是柏杨亲自提了礼物,一家家登门去说明自己的事,诚意满满,况且这事他们原本也插不上话,也只好在心里可惜罢了。这事倒惹得柏杨自己不自在,他只是提了一句,城外的房子还没买到,大家的反应就这么大,等真走了又如何?
这日柏杨牙行的人过来找他,说是他要的房子已经有了,请他去城外看房。――因为柏杨自己没空去找房子,而且也不专业,所以经周大叔推荐,将这事拜托给了专业的牙行。他们专做各种买卖的中人,其中便有后世房屋中介的业务,事成后抽成,倒也十分方便。
正在院子里说着话,牙行的人将那房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柏杨正打算跟他同去城外看看,便听得有人叫门。宣儿去应了门,然后风风火火跑了回来,“大爷,是薛大爷来了!”
最初见面是宣儿就觉得薛蟠是个好人,毕竟他是头一个对主仆伸出援手的人。其后薛蟠又对柏杨诸多照顾,宣儿自然也对他颇有好感。
话音才落,薛蟠已经提着不少东西跟在后头进来了,他身后的杏奴则带人搬着两个大箱子。见院子里有生人,他朝柏杨点点头道,“杨哥你自忙,我进去把东西放下。”
柏杨点点头,让宣儿进去招呼,又转头冲牙子道,“今日家中有远客来,怕是不得空了。”他停下来想了想,又道,“这样吧,明日你到村外河边的染坊去寻我,到时再去看。地方问一问就知道。”
牙子也晓得今日生意做不成,干脆的去了。
柏杨这才转身进屋,见薛蟠争张罗着将自己的东西都翻出来摆上,不由啼笑皆非,“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一回我怕是要在这里住上些日子,杨哥可千万别嫌弃。”薛蟠见了他,立刻将手中东西丢下,迎上来替他挪了椅子,问道,“方才那个是什么人?”
“是牙行的人,我托了他们帮忙买一套院子。”柏杨道,“所以你这些东西尽可不必这样着急搬出来,说不准过几日,我这里也要搬家了。”
“杨哥要搬去何处?”薛蟠不由大惊,连忙问道。
柏杨道,“就是这城外。因染坊在那里,想着来往不便,索性搬过去的好。”
他看薛蟠满脸惊色,略略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无非是怕自己搬了家,他却不知地方,因笑道,“事情还未定下,否则必然是要写信告诉你的。”
薛蟠这才面色稍霁,想了想问道,“是在城外的村子里?地方是否安全?城外不比城中,白天夜里都有人巡视,况且又有宵禁,要出事也难。村子里少了这一层保护,若有几个地痞流氓,是搅得人不安生的。”
其实薛蟠何曾见识过这些?不过听人胡乱说过几句罢了,只是柏杨的事他放在心上,所以绞尽脑汁的想了出来,自觉思虑周全,成熟稳重,不免期待的看向薛蟠。
这番话倒是说得可圈可点,只这后面的表情露了馅儿,柏杨不由含笑道,“我知道,这段日子也打听过了,村子里风气是好的,也没什么地痞无赖。况且村中不少人就在染坊里做事,料来不至于生事。”
“还该雇上一班护院随从才是。”薛蟠道,“你这里若一时不趁手,我来安排也可。”
他说的不趁手倒不是指柏杨没钱,而是找不到可用之人。毕竟看家护院,责任重大,不是信得过的人,也不敢交托这样的事情。急切之间,未必能找到好的。
柏杨笑道,“哪里就至于如此了?”
他才多少家底,可养活不了那么多人。而且柏杨素性也不喜欢跟太多人住在一起,更别提是那种不管走到哪里都得跟着的了。据说这个时代的下人们,就是主人夫妻行房的时候,有一些也要在一旁伺候。
――也是因为这样,男主人身边的丫鬟多和主母身边的婢子们,往往很容易就成了通房丫鬟。你想都亲密到那份上了,男人又不是柳下惠,吃掉还不是应有之意?
这种事柏杨想想就浑身不舒服,真是连一点隐私都没有了。就是宣儿,如今也不要他在跟前伺候额,而是渐渐培养他做个副手。
薛蟠见他不以为然,知道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免十分担忧。
他想着该如何设法说服柏杨在意此事,否则自己在金陵,也是玩玩不能放心的。结果这一着急,竟然真给他想出了一个绝好的主意来!
杏奴从苏州回去,他得了准信,知道柏杨允他来拜访,便立刻迫不及待的雇了船过来。
京城那边来了信,他推算时日,再过十日左右,恐怕母亲和妹妹也该回到金陵了,到时候他要帮忙安顿,怕是长时间不得外出,所以这一回铁了心要在柏杨这里住一程。
这会儿听说柏杨要搬家,他却忽发奇想,自己何不撺掇着柏杨搬去金陵?即使到时候还住在城外,自己往来照顾,也方便许多。料来有薛家的面子在,等闲人也不敢随意招惹他的。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简直妙极,薛蟠便问道,“杨哥,城外那个染坊,还是你买下的,还是租下的?”
“是租的。我手里银子都用来置办布匹,暂时没办法买了。”柏杨道,“不过三五年间,应该可以买下。染坊的主人应许过,若要卖时,优先卖给我。”
薛蟠松了一口气,还好是租的,若是买下,怕柏杨再不肯离开的。他道,“既不是买的,杨哥有没有想过搬去金陵,同我做个伴儿?”
“搬去金陵?”柏杨闻言,不由微微愣神。
他的确是没有想过。不过这并不是说他有什么不愿意,只不过是视觉盲区的感觉,因为自己如今住在苏州,所以就要挑在苏州附近。但其实仔细想想,当初之所以要来苏州,不就是因为金陵有薛蟠吗?而今薛蟠不需要再躲避,倒如他所说可以相互照顾。
――薛蟠不放心柏杨,柏杨也不怎么放心他。薛家的内鬼还没有抓出来,薛蟠的个性又不会回圜,谁知道还会遇上怎样的碍难?
薛蟠见他意动,越发起劲的劝说。柏杨本来也没有非要在苏州的意思,被他这样一劝,倒觉得搬去金陵更好。只是今年收的布都在这里,染坊也已经租下,急切间恐怕搬不走。就要走也要过了夏天。
他将这话一说,薛蟠立刻满口答应,还允诺自己回去之后,可以代为寻觅宅子和染坊,保准等他要去时,一切都妥妥当当。
柏杨闻言,心下微暖,倒觉得自己对薛蟠一番心意不算白费。只是叮嘱道,“只有一点,宅子也好,染坊也好,不要你们薛家的,也不要你付钱。咱们以朋友相交,这种事情上倒是分开的好。如此方是长久相处之道。”
薛蟠虽然觉得柏杨见外,但又因此更敬服他,想着以柏杨的能耐,原也不需要自己给这些,最后只得应了。
……
说完了搬家的事,柏杨才问起薛蟠的来意。
薛蟠将原因说了一遍。柏杨听说他将母亲和妹妹从京城接回来,算是间接的拆了双宝cp这一份青梅竹马的情谊,没有了这些打底,将来的金玉良缘是否还能作成便不好说了,心里不免有些异样。
毕竟这是对剧情的直接改动。然而看情况,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抗力导致薛蟠没成功。所以,剧情是可以改变的吗?
柏杨其实没有多大的野心,也没什么想要去修改剧情的意思。毕竟对他来说,自己只需离得远远地,不去插手这些事便好。只不过因为薛蟠的缘故,他心里也不是完全不在意。
毕竟如果自己辛辛苦苦把薛蟠教好了,结果那边剧情一个蝴蝶的翅膀,又把人给扇回去,未免太呕人。
只不过要他因为这种原因就放着薛蟠不管,柏杨也做不到,所以目前所做的这些,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但如果剧情可以更改,那么也许自己能够将薛蟠彻底的从那泥淖之中拉出来呢?
《红楼梦》颇重“前因注定”这种说法,许多事情都隐隐有明暗比喻在其中,许多人的结局自然也都是命定的结果。
薛蟠也不例外,在原著之中,他和柳湘莲二人,皆是“性格决定命运”的典型代表。――说来也奇怪,自己来到这里之后,结识的也是他二人。
剧情中薛家败落,其实并不是因为薛蟠不务正业,因为那时薛蟠已经开始带着人跑商路做生意,看看也有几分气象了。然而因为性情暴烈,骄纵横行,所以同别人一言不合便动了手,结果失手打死了人。为了上下打点把他捞出来,偌大家业几乎都赔了进去。
那么如果在自己的影响下,薛蟠的性格发生变化,不再跟人争使闲气,不要觉得打死个把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了这一身孽债,他的结果有当如何呢?
31.第31章 抢不走的
虽然暂且不用搬家,但柏杨这会儿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偏薛蟠还要留在这里闹他。他也不做什么,只不管柏杨走到哪里都要跟着。因为他生得身材高大,若非身上的衣料金贵,看上去倒像是柏杨请来的护院扈从,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多看两眼。
他自己恍若未觉,倒是柏杨自己不耐烦了,索性每日里都拿了薛蟠最近学的东西来考他,直弄得薛蟠整个人头昏脑涨了,这才肯放过他。如是几日之后,薛蟠也有些受不住,连忙告罪,收拾东西家去了。
其实他受不住的,倒不是柏杨如此考验自己,而是这些问题十停里有九停他都是答不上来的。
虽然薛蟠已经习惯在柏杨面前丢人了,但如今先生也请了,柏杨也费了不少心思,对自己想必也报了极大期望,然而自己的表现却如此糟糕,由不得薛蟠不心虚。
因此他想着,趁柏杨还没有搬到金陵这段日子,倒是要抓紧时间。起码要将一些基础的东西都学会了,下一回柏杨再考自己时,总不至于什么都答不上来。
因此回家之后,竟当真开始闭门读书,只偶尔去理一理手中三家店铺的账,跟进一下情况罢了。
薛姨妈和宝钗已经回到金陵,安顿好了之后,见薛蟠果然上进,不但请了名师在家,而且每日里也不再出去闲逛,喜得急忙念阿弥陀佛,又叫了周大去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大便将柏杨的事情说了出来,还特别着重点出柏杨容貌出众一事。他本意里是提醒薛姨妈,当心大爷走上了歪路。周大最知道自家大爷爱美人的那个毛病,心里存着这事,偏还谁都不敢说。
上回卖掉薛蟠在苏州的小院,便是他做主。薛蟠为此恼了他许久,但周大自谓是为大爷好,心下不以为然,对柏杨仍是戒备。
这会儿得了机会,自然想要提醒一下女主人。
谁知道薛姨妈听说柏杨劝得薛蟠读书向上,已经喜欢得不知怎么了,竟不去细思其中究竟,忙忙的道,“既然是这样的好朋友,为何不请了他家来?就是我也该渐渐,多谢他提携蟠儿。早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我也就不必为他操心了。”
周大闻言,竟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最后只得道,“那位柏大爷住在苏州城,况且也有自己的生意忙碌,怕是急切间请不来的。”
薛姨妈却并不就死心,反而又去问了薛蟠。[]
在薛蟠这里,自然是将柏杨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就连宝钗,头一回听见自家哥哥如此推崇一个人,心中也不免好奇。又想起贾府里人人夸赞的宝玉,也不知相比起来如何?
薛姨妈听得越发喜欢,道,“这世上竟有这么好的孩子,也不是世家出身,倒是他爹娘尽心教导的缘故。你常与这样的人往来,我这一颗心也就放在肚子里了。什么时候得空了,请他家来,让我见一见,当面谢他才是。”
“妈这倒是说着了,”薛蟠道,“才刚你们回来之前,我去了苏州,已经说动了杨哥,等到下半年得了空闲,就搬到金陵来住。那时常来常往,自然有见面的时候。”
“怎么这就搬过来了呢?”薛姨妈道,“于他的生意可有妨碍?”
“这倒没有。”薛蟠解释了一番柏杨的染坊在哪里都能做,薛姨妈闻言便道,“如此你该多上心,早日替他将这些东西都打点好,到时过来了自然处处便宜。”
薛蟠听得母亲也这样说,自己看重的人也被家人重视,心中更加欢喜。
柏杨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薛姨妈面前挂了号,他既然决定搬去金陵,自然就要开始为此做准备,处理在苏州的一应事务。好在住的时间不长,东西也不多,倒也不必如此费事。
终于他还去了一趟金陵,看看薛蟠为自己挑选的屋子和染坊。
因为柏杨要省钱,所以薛蟠也尽心为他考虑,挑的院子也在城外,距离薛家的庄子不远,彼此往来照应甚是方便。他甚至已经打算好了,往后得空就带着母亲妹妹到庄子上去住一阵。附近的村子里就有个小染坊,只不过废弃已经废弃数年。但也正因此,所以价格低廉。薛蟠便替柏杨定下了。
只是虽然柏杨说了不需要他付钱,也不要薛家的东西,但薛蟠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等柏杨过来看的时候,染坊早就清理一新,柏杨只需搬过来立刻就能动工。他只出了一点人工,柏杨也说不出什么。至于屋子那边,薛蟠倒是准备了全套的家具,只说这是自己庆贺柏杨乔迁之喜的一番心意,为怕柏杨不肯要,用的都不是什么好料子,只是薛家有现成工匠,让他打的。
柏杨也不是真的不近人情,他之所以事先如此交代,是怕薛蟠将自己安排到他家里去住,一应东西都由他来准备,倒显得自己是依附薛家度日。如今他既然考虑如此周详,况且只是朋友间的馈赠,柏杨自然就笑纳了。
其实对于薛蟠能够如此思虑周全,几乎处处都想到,柏杨心里也是有些诧异的。
不过,想来也是用心的缘故吧。一件事只要肯用心,总不会做得太差。由此也可见薛蟠并非人所说的那种蠢钝之辈,从前倒是被耽误了。
万事都定好了,这一年秋天,柏杨便一条船将自己的家当从苏州搬到了金陵。
因为有水路能直接走到村外,所以他们没有在城中靠岸,而是直接命船家驶了过去。薛蟠又亲自领着一干家下人等过来帮忙搬东西安置,不过半日的功夫,便都安顿好了。
柏杨领着宣儿,两个人绕着宅子前后走了一圈,笑道,“咱们也总算有个安身之地了。”
现在他也算是有房有业,在这红楼世界里正式安顿下来了。从他来到这里,到如今过去了一年有余。现代的生活好像变作了一个越来越遥远的梦,而眼前的一切,则渐渐清晰真实起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所以就从今天开始新的生活吧!柏杨相信,不管是在哪一个时代,自己都能够过得遂心如意。
按理搬家应该请亲戚朋友过来暖锅,只是柏杨孑然一身,没什么亲朋故旧,只好柏杨留了薛蟠晚上在这里开伙。虽说是入了秋,但江南的天气,仍旧是穿一件单衣都嫌热的时候。正好薛蟠今日送了山中猎到的野味过来,收拾出来起了炭炉吃烧烤,搭配井水冰镇的美酒最好不过。
反正烧烤不算麻烦,柏杨索性连帮工的人也留下,大家一起动手,很快食材就处理完毕了。在院子里点了火,便可以直接开动。
不过顾虑薛蟠这个主子的脸面,柏杨让宣儿招呼众人,自己跟薛蟠独自在后院设了一炉。两个人亲自动手,倒也算是有趣。这院子原是农家小院,后院里辟出了两块菜地,如今瓜果满架,看上去倒别有意趣。
吃喝了一会儿,柏杨看着这番景象,不由笑道,“这可有些为难我了,等这些瓜果吃完了,我可不会种。”
薛蟠立刻道,“下头村子里不少都是我们家的佃户,回头找个老实可靠的庄稼把式过来侍弄,不叫杨哥操一点心的。”
“那就多谢你了。”柏杨道,“回头我给他开工钱。”
话说完了,却不见薛蟠答应,柏杨回头一看,却见薛蟠面上微红,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他一手抓着酒杯,定定的看着柏杨,像是有些伤心的道,“杨哥怎么总是同我这般生分?”
柏杨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非亲非故的人之间相处,不是本就应该划清界限吗?
然而他又微妙的接收到了薛蟠这番话里隐藏并未说清的那种情绪,所以这番话,反倒说不出来了。
薛蟠见他不答,急得眼睛都红了,“杨哥对我的好,我从不说谢,却是都记在心里的。只盼我待杨哥的心意,杨哥也能明白,我这里心里方才能得安稳。”
“我自然也是都记在心里的。”柏杨垂下眼,微笑道。
薛蟠立刻高兴起来,喜笑颜开的样子。他总是这样易懂,这样易满足。也许在某些人看来,这是呆傻,但柏杨却觉得,傻人有傻福。至少自己都不好意思欺负他了。
薛蟠又灌了几杯酒,仿佛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将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道,“杨哥,有件事我心里想了许久,只是总不知该怎么问。一会儿我若是问了,杨哥千万回答我一句,好不好?”
“这可是喝醉了,竟耍起赖来。”柏杨道,“有什么话每日再说不迟。”
薛蟠急忙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袖,“不行,我今日若是不问,是酒也喝不好,觉也睡不安稳,杨哥你要先答了我!”
“这么严重?”柏杨失笑,“那你问吧。”
他这样爽快,薛蟠反而挠起头来了,“嗯……”他小心的看了柏杨一眼,“其实我就是想问,杨哥在苏州时,是否有什么交好的人,再放不下的?”
“什么?”柏杨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薛蟠心一横,道,“杨哥这般天人之姿,一定有许多人倾慕。只是不知道杨哥可也有心许之人?”
“没有。”柏杨道。他没想到薛蟠问的竟是这个,而这个问题,也让他心头微微一紧。只是看薛蟠的脸色,却又不像是有那方面的意思,似乎只是纯粹的好奇。
薛蟠眼睛一亮,“当真?我……”他本来想说我妹子其实就很好,然而这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忽然不想说了,于是只好闷闷的低头倒酒,一口喝干。
他本来就不算海量,如今这身体也没有历练出来,刚才为了壮胆喝了不少,这会儿一杯下肚,人已经有些愣怔了,趴在桌上半闭着眼睛,嘴里嘟囔着不知道什么,看样子是连一丝清明都没了。
柏杨见状不免好笑,想叫人过来服侍他,但听得外头热闹,便不去打扰他们,自己起身去扶薛蟠,口中道,“酒也喝够了,咱们到屋里去说说话。”
薛蟠即便是喝醉了也听话得很,立刻站起身。只是起得太急,险些栽倒,柏杨连忙把人接住,再三叮嘱,小心的扶着人往屋里走。等进了屋把人安顿在窗前榻上,他自己已经平白出了一身的汗水。
正要抽身离开,打水梳洗一番,却忽然被薛蟠抱住了。
没错,是两只胳膊都伸出来,合身将柏杨整个抱住。柏杨此刻本是弯着腰,被他一拘束,往下一压,更使不上力气。微微挣了挣,非但没有把人挣开,薛蟠反倒抱得更紧了。
柏杨不打算跟他比力气,只好暂时放弃。不过维持这个姿势到底很累,没一会儿腰就受不住了,柏杨只好往前一靠,靠在了薛蟠胸口。
薛蟠身上都是酒气,柏杨觉得自己可能也被熏得有些醉了。停了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薛蟠,低声道,“先放开我。”
本以为薛蟠估计已经睡过去了,却不料他立刻答道,“不放。”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我一直不放手,就能跟杨哥长长久久的在一处了,谁也抢不走的。”
柏杨不由一怔。
32.第32章 我都没有
总算摆脱了薛蟠,躺在床上入睡之前,柏杨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初是打算要疏远薛蟠,断了他那种心思的。(.无弹窗广告)
结果反而被薛蟠说动,搬到金陵来了。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薛蟠的表现一直都很正常,虽然亲近,但也再没有逾矩之处,他这种念头便淡了。毕竟薛蟠还是个心思未定的少年,也许那想法他自己都忘记了。
然而如今看来,他恐怕并不是淡了,只不过是压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这一点也让柏杨惊讶。因为他原以为薛蟠是不论有什么心思,都会直接写在脸上的那种人,却不想有一日他也会藏事了。这该是一个人长大的标志,本来不是坏事,然而他藏的这件事,却让柏杨暗暗觉得不妙。
他想自己对薛蟠的影响可能太大了一点。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从不曾有人如此关注过他,从不曾有人如此细心的教导过他,以至于他在心里才把自己看得很亲近,如兄似父。但是亲近则生狎昵,他们毕竟没有亲缘关系,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只是如果要因为这种理由去疏远薛蟠,柏杨自己都觉得可笑。因为薛蟠这样子,距离走上那条路还有很远。退一步说,就是他命中注定了会走这么一条路,柏杨也觉得自己该看着他,免得他又开始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胡混。否则以前所费的那些心思,不都白费了吗?
大概是因为心里存了事,所以柏杨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自己身上像是压着一座山,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
等他睁开眼睛,才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哪里是什么山,分明是薛蟠!
他不是睡在榻上吗?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床上来了?
柏杨揉了揉抽痛的额头,不客气的将薛蟠掀开,起身下了床。他的动作不小,薛蟠被这么一惊动,也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见柏杨站在自己眼前,他几乎要跳起来,“杨哥?什么时辰了?”
“早上了。”柏杨道,“你怎么睡在了这里?”
薛蟠左右一看,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努力回想了一番,道,“我半夜里似乎从榻上滚下来了,摔醒了。迷迷糊糊的,见这里才是床,就过来了。”
柏杨闻言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好道,“那就起了吧,我出去看看外头有没有清醒的,把人叫起来,收拾一番,你也该家去了。”
薛蟠下床的动作一顿,“杨哥不留我住几日么?”语气里颇为失落。
乔迁新居请朋友过来住倒也不奇怪,尤其是这个时代,虽然有客栈,但许多不便,所以借住在朋友家里似乎是常有的事。然而柏杨想了想,自己这个小院子统共五间房子,一间正厅接待客人自不必说。一间自己预备做书房,一间自己的卧室,一间给宣儿住,剩下的一间总有些杂物要存放,哪有地方给薛蟠住?
不过这话不能直说,柏杨想了想,道,“你一夜未回,家中难道不担心?总要回去报个信。”
“杨哥说得是。”薛蟠点头道,不过被柏杨一提醒,他倒想起一件事来,“不如杨哥同我一起去吧?我们太太早听我说起杨哥你,就说要请你家去做客,谢你肯交我这个朋友。从前杨哥住在苏州往来方便,如今既搬来了,少不得要去我们家里住几日的,不然太太不饶我。”
一边说一遍对着柏杨一顿作揖,脸上也露出几分祈求之色,让柏杨不好拒绝。
“这也罢了,昨日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原也要上门致谢的。只是先前也不曾说过,我就这么忙忙的去了,岂不失礼?”他有些犹豫的道。
薛蟠道,“哪里就至于了。咱们既然是至交,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当做通家之好,随时都能来往的。我母亲和妹妹都想见你呢!”
柏杨闻言一愣,难道自己还能见到薛宝钗?
别看《红楼梦》剧情之中贾宝玉总跟姐姐妹妹厮混在一起,但实际上男女大防也是很重要的。譬如薛蟠借住在贾家,就几乎没跟姑娘们照过面,只在某一天宴席忙乱的时候瞥见过一眼林黛玉。(.)
所以如今宝钗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着实不算小了,并不适合见男客。倒是薛姨妈是长辈,自己前去拜见并不妨事。
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见了也就见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萝莉能不能如曹公文中所说那般美貌?来红楼世界走一遭,能见到其中一位主角,也算是难得的体验。如此想着,柏杨便笑道,“既如此,那就同去。”
薛蟠闻言,立刻高兴起来,出门去张罗着让人收拾。
柏杨见他喜笑颜开的样子,自己也跟着笑了。
薛家的宅子不如京城荣宁二府这样气势磅礴,毕竟江南建筑多以小巧精丽为美,况且即便是皇上,也不可能比得上敕造的国公府气派。只不过在柔美婉约之处,却是犹有过之。
毕竟薛家虽是商户,但紫薇舍人向来也以耕读传家的,颇有几分文人雅气,加之江南本就文风鼎盛,这宅子初始建造时就极费心思,此后又经过历代主人精心修缮,传至如今,在江南亦是名园之一。
想当初薛蟠之父在日,这薛家的宅子,同江宁织造府的刘家一样,都会定时举办文会,引得江南数地的才子们竞相前来。可惜的是这一代的主子薛蟠肚子里着实没有多少文章,这样的盛会自然也就渐渐不存了。
不过薛蟠虽然浑,在对待这家传祖宅时,倒是十分上心的,每年不知花费多少银两请人修缮,无必要让它保留着最好的模样。
柏杨跟在薛蟠身后进了门,但见十步一景,亭台楼阁,花木扶疏,竟不逊色于自己从前参观过的那些名园,不由赞道,“听人说薛家的园子过去也曾名噪一时,果然名不虚传。只这一件就可见你们薛家的底蕴了。”
“不过大家抬爱罢了。”薛蟠谦虚道,“祖宗遗产,再不敢有半分疏忽的,所幸还能入杨哥的眼,也就不枉它存世一遭了。”
他奉承起人来真是要命,这话说得十分自然,似乎全然不觉得肉麻,却让柏杨这个听者浑身不自在。他停了脚步道,“你若总是这么说话,我就转身走了。”
薛蟠懊恼道,“我不过是觉得跟我这样的浊物比起来,杨哥与这园子更加相宜罢了。杨哥莫恼!”
“我看你是想方设法要留我多住几天吧?”柏杨毫不客气的戳破他的打算,又摇头道,“不成的,这边才安顿下来,千头万绪都等着我呢!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薛蟠脸色黯然了一瞬,复又打起精神道,“也罢,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总有来住的时候。”想了想又道,“不如我替杨哥留一处院子出来,让人时时打扫着,若得空来时,就住在这里可好?那地方就在我的住处附近,又近水,是从前……我父亲夏日里读书的地方,景致也好。”
柏杨听出他提到父亲时满脸不自在,想来当初父子二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也是,有薛蟠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薛公恐怕是恨不得一日里骂他八回,催他上进。偏偏薛蟠性子拧,服软不服硬,加之本来只是中人之资,一直达不到要求,难免自暴自弃。如此一来,父子之间矛盾自生。而后有了宝钗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妹妹作对比之后,就更加虐心了。薛公完全失望,薛蟠也开始放飞自我。
柏杨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有些父母,理所当然并天经地义的将儿女当做自己的作品,肆意雕琢,一旦达不到要求就立刻横加指责?这天下不会教孩子的家长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按照社会的要求,稀里糊涂的结了婚、生了子,一切都摸索着来,根本不懂得要如何去尽父母的义务。不是一味宠溺,就是一味严苛,或者二者并存。
尤其是这个父为子纲的时代,大家信奉“孝”乃天下第一大道,儒家用他传播思想,朝廷用他统治万民,就连一个个小家庭里,父母尊长也用这一个字压住了不知多少儿女。
好像做了人家的父母,就一下子获得了掌控权和豁免权――掌控儿女的一切,豁免所有的疏忽和罪责。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就是天下最大的谎言。
柏杨努力将自己的思绪从这些纷乱的念头之中拉回来,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究竟还是放不开,所以才会在遇到这种情况之后,一时惹动心绪。
不过也因了这样的心情,所以对于薛蟠这个倒霉孩子,柏杨心中才会有几分同情和怜惜。
尤其是在发现他的“扶不起”都是表象,其实还可以抢救一番之后。
救世主可能也会上瘾,柏杨有些失神的想,否则自己为什么一步步就走到了这里呢?最初只是搭把手的事,现在简直快要将薛蟠当成自己的责任,还登堂入室跑来拜见他的母亲。
“杨哥?”薛蟠说了一句什么,见柏杨没有反应,不由转过头来看他。
柏杨回神,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人影道,“那是你母亲派来的人吗?”
薛蟠转头一看,果然有个小丫头的身影在二门后一闪,似乎察觉两人注意到了她,所以躲开了。他点点头道,“怕是她老人家等得心急了,咱们走快些。”
这时候去别人家中拜见,是要先下帖子通知主人的,贸然登门十分失礼。所以两人来时已经遣杏奴骑了快马报信,这会儿薛姨妈也该是在等着了。因此柏杨闻言,也快走了几步,道,“倒让长辈等我,惭愧得很。”
小丫头红着脸一路跑到薛姨妈的院子外,同喜早在这里等着,她忙喘着气道,“来了来了!已到了二门外了!”
同喜问,“可看清楚模样了不曾?”
薛蟠将柏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薛家一干人等,早闻他的大名,晓得他容貌极出众,早是心痒难耐,等不得要看看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让自家大爷赞不绝口。
小丫头道,“就是远远的瞧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模样,但风姿气度都是极好的。”
同喜抬手拍了她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既没看清,又哪里来的风姿气度?”又拉着她道,“你自进去回太太,这疯言疯语的话,我可不敢说!”
薛姨妈守寡之后,便将正院让了出来与儿子,自己搬到后头园子里居住,一来照管女儿,二来也是修身养性、祈福积德的意思。过了二门,顺着青石路一路往前,到了活水湖边再转往东,穿过一个月亮门便是她的院子了。
柏杨跟薛蟠走到这里时,薛姨妈竟已亲自迎到门口来了。
她是长辈,原本应该在屋里等着拜见,即使要表现重视之意,也只需让身边的仆妇出来迎接便可。所以打眼瞧见台阶上站着个衣着朴素,半新不旧的妇人,身边只有两个丫鬟跟着,柏杨差点儿以为这是薛姨妈身边的妈妈。
好在薛蟠已经走上前去将妇人扶住,口中道,“妈怎么出来了?”
柏杨便也收敛思绪,走到薛姨妈跟前道,“柏杨拜见太太。”他本来有些犹豫是要行礼还是下跪,但见薛姨妈对自己这样重视,腿一屈就要跪下,却被薛姨妈抬手拦住。
“好孩子,不必如此拘礼,有这份心便是了。”薛姨妈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一面端详他的容貌,口中赞叹道,“果真是个标致伶俐的孩子,难怪我们蟠儿一时都放不下的。”
又转身对薛蟠道,“你从小到大不知道闹出多少荒唐事来,如今亏了是交了杨哥儿这么个好朋友,这才渐渐改好。他虽是晚辈,却实是咱们家的恩人,既然登门拜访,我自然要出来迎接。”
“太太这话却是折煞我了。”柏杨连忙道,“蟠哥儿也帮了我不少忙,朋友之间守望相助,本是应有之意。太太若这样说,我往后可都不敢登门了。”
“就是,我才跟杨哥说当这里是自家一样,妈若总如此,反倒让他不自在。”薛蟠也道。
薛姨妈这才止了话头,道,“瞧我,咱们别站在大门口了,进去说话。”
她身上的装扮朴素,屋子里的陈设看上去也并不打眼,不过细细看去,便知薛家底蕴不俗,许多东西都是经年的老物件,有钱没处买的。其中一架四季景色落地屏风让柏杨多看了几眼,也不知道宝钗是否就藏在后面。
才这么想着,薛姨妈已转头对身边的同喜道,“去请姑娘出来见客。”
同喜应声去了,不一时便扶着个翠色衣裙、杏脸桃腮姑娘进来了。宝钗现年不过十岁左右,其实在柏杨看来身量未成,还是个小孩子,偏偏要做出稳重的姿态,行止之间恪守礼仪,看在柏杨眼中,有种小孩子装大人的有趣。
但若单说容貌,的确是个小美人,如今还未长开便如此,不知将来又会出落成什么模样?
这般想着,见宝钗行礼,他也起身回了个礼。薛姨妈在一旁瞧见,不由笑着打趣薛蟠,“蟠儿,我瞧杨哥儿同宝钗站在一处,倒像是亲兄妹似的。你这嫡亲哥哥瞧着反倒不像了。”
薛蟠浑不在意的道,“我同杨哥也像是亲兄弟似的,他跟妹妹自然像亲兄妹,这有何奇?”
满屋的人闻言都不由偷笑,薛姨妈也忍笑点头道,“这话很是。”
柏杨被他们这么一说,心中好笑,从袖中摸出一块玉坠,递给宝钗道,“今儿头一回见着妹妹,我身无长物,这坠子妹妹拿着把玩吧。”
薛蟠在一旁见了,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同柏杨认识了那么久,统共只收到过他送的一样东西,就是上回那匹布料,还是没在手里捂热就被织造府拿去了的。这会儿宝钗却是一见面就得了他送的礼物,让薛蟠怎么不眼红?
若非还记得那是自家嫡亲的妹子,柏杨如此也是表示亲近之意,恐怕他心中醋坛子都快打翻了。
薛蟠竭力忍耐,才没有立刻开口讨要礼物,打算等回头私底下再同柏杨掰扯。宝钗是他的妹妹,自己还是弟弟呢!自己跟他的关系只有更亲近的,得让杨哥也送自己一样东西才行。
薛姨妈道,“我的儿,我倒忘了准备见面礼给你。你倒是顾虑周全。”
说着便命同喜去准备一套文房四宝来。薛家有古董行的生意,这拿出来送人的笔墨纸砚,自然都不是寻常之物。柏杨推脱了一番才收下。
同喜在一旁道,“太太,我听说柏大爷家中已是没人了,既然天意他来了咱们家,瞧着也像是个咱们家的人,太太何不认他做个儿子?如此日后往来也更自在。”
薛蟠闻言不由大喜,“好同喜!妈平日里果真没有白疼你,这个主意妙极!”
他本来就一直觉得跟柏杨的关系始终还不够亲近,正发愁呢。这会儿听见同喜的话,心下越想越觉得正该如此。杨哥成了自家人,自然就能长长久久的不分开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薛姨妈拉着柏杨道,“我倒有这个心,只是不知道杨哥儿心里有没有忌讳?”
柏杨其实有些吃惊,毕竟自己才头一回登门,怎么就说到这里去了?不过仔细想想,这倒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他正愁薛蟠对自己太过亲近,偏偏又没有名分大义。若是认了干亲,自己就是兄长,管教弟弟天经地义。
再者柏杨心里也有个想头,到了现在,就是不想被卷进剧情也已经迟了,既然如此,以他的性情,避不开的事情,不如积极去应对。而如果要帮助薛蟠脱离剧情,那么薛姨妈和宝钗自然也不能放下不管。若是有了这个身份,往后行事也更方便些。
而且薛姨妈虽说不聪明,但也没什么坏心,丈夫去世之后一片心思都放在了儿女身上,虽然坐拥万贯家财,吃穿用度却也并不十分靡费,倒是个值得敬佩之人。至于宝钗,原本其实有许多种选择,最后却被贾家吊死在了贾宝玉这棵歪脖树上。这母女两个着实被坑得不轻。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这是宝黛的爱情悲剧,却是宝钗的人生悲剧。
柏杨不是圣母,但如果能搭把手,他也不会拒绝。反正宝钗如今已经回到了金陵,剧情并非一成不变,他怕什么呢?
如此想着,柏杨含笑道,“若蒙太太不弃,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原本柏杨以为认亲就是自己磕个头就算了,但薛姨妈显然不这么想。薛家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了,所以借着这件事,她老人家打算办几桌酒席热闹热闹,也不请外人,只请本家亲近之人和世交,让柏杨认认人,将来在金陵行商,人面上也广些。
这般用心,在柏杨预料之外,却是让他不能不动容。
33.第33章 呆到深处天然黑
既然这认亲要弄得正式一些,时间上自然不能太仓促。[]所以薛姨妈留柏杨在这里多住几日,好让她从容安排,柏杨自然无有不从。
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薛蟠了。
他原本也有多留柏杨住几日的意思,但柏杨不愿答应。如今有薛姨妈出面,却是遂了他的心愿。
所以寒暄过后,他便带着柏杨去看之前说的那处院子。
这里虽然许久没有人住,但日常的打扫和修缮却是没有停过的。只要添上些摆设,再铺上被褥,便可住人了。然而即便如此,薛蟠里外里看过之后,还是不满意。
“要不然杨哥你先到我那里将就几日,我找了人来好生收拾一番。”他转头对柏杨道。
柏杨道,“我瞧着已经很好了,不必如此麻烦。”
薛蟠苦劝不应,只好闷闷的道,“那这会儿过我那里去坐坐,总可以了吧?”
“这倒没问题。”柏杨道,“反正咱们两个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反倒碍手碍脚。”薛家的仆人们正搬着东西进进出出,他两个站在这里,的确是不合适。
薛蟠便又高兴起来,拉着柏杨往自己的院子走。
远远的就瞧见院子门口立了一块大石,上头刻了“耕园”两个字,笔锋凌厉,神采飞扬。柏杨走过去看了一回,见下头写着紫薇舍人的号,心下恍然,原来是紫薇舍人薛公的字迹,这耕园二字,倒的确有些传家的意思。
“这是家祖的字迹,杨哥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两本他老人家临的帖,回头找出来送你。”薛蟠见他盯着石头看,立刻道。
柏杨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薛蟠果然是个败家熊孩子,这祖传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的。他想了想,笑道,“这就不必,我不过随便看看,倒是你,既然家里有这样的好东西,你也该练起来才是。”
薛蟠脸上立刻一苦,但是又不敢反驳柏杨,只好吭哧了两声,将这话题含糊过去了。
虽然他之前发下大愿,在柏杨搬到金陵来之前要学出个样子,但实际上真的开始了,才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虽然两位先生都很尽职尽责,但是进度还是很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至少目前还不到他能够在柏杨面前炫耀的程度。
这耕园不愧是薛家主人所居的正院,建筑风格一反江南建筑的小巧,反而带着几分北方的高大宽敞、堂皇正气。院子里也没有种植花草,都是高大的乔木,这会儿树叶枯黄坠落,带着几分萧瑟诗意。
真不像是薛蟠住的地方,亏得他能在这种地方住下去。柏杨心里不由觉得有趣。
因为柏杨是头一回来,所以薛蟠颇有几分献宝的意思,拉着他将院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尤其是书房,这里有历代家主收藏的各种古籍,许多都是外头见不到的孤本珍本,薛蟠觉得柏杨一定会喜欢。
等四处都看完了,两人在东屋里坐下,薛蟠让人上了茶水点心,这才提起自己一直惦记着的事,“杨哥今儿送给宝钗的坠子,什么时候准备的,我竟没瞧见。”
“你急着说要来,我哪来得及准备?不过将平日里买的挑了一个出来。还有个白玉如意,是给太太的,宣儿拿着呢。亏得方才没有拿出来,既然太太认了我这个儿子,再送这个就不合适了。”柏杨道。
薛蟠忙道,“怪我没有考虑周全,幸而杨哥事事都能想到。不过,杨哥既然谁都顾着,又怎么偏就不将我放在心上?”
“这又是怎么说的?”柏杨奇了。
“杨哥都还没送过我东西呢。”薛蟠道,“如今别人都有了,可见得我是那个最不得你心的。”
柏杨失笑,“知道了,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那你说吧,要什么,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不能给你摘来,但凡我能给的,自然就给你了。”
“别人都是杨哥费心送,我就只能自己挑。”薛蟠得寸进尺了一句,又怕柏杨翻悔,于是不等他接话,便抓住了柏杨坠在腰间的玉佩,“就把这个给我吧。”
说着已直接将玉佩解下来,喜滋滋的挂在自己腰间,摆弄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的道,“我也该送杨哥一个东西才是。”
“你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柏杨道。
这几个月里,薛蟠时不时的就要找理由送一车东西过去,虽然都被柏杨分送别人了,不过他心里是领情的。
薛蟠道,“那些不算,得是杨哥能戴在身上,时时都看到的。”
柏杨看了他一眼。薛蟠一片纯稚之心,喜欢跟柏杨亲近,所以也没有任何避讳的意思,说出这种话似乎也理所当然。倒是柏杨自己觉得有点儿招架不住。
要多想吧,薛蟠却并没有别的意思;但要理所当然的接受吧,可他自己心里知道,这是不应该的。
真是要命,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呆到深处天然黑”?
他思考的瞬间,薛蟠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最后还是决定送柏杨一样配饰,也只有这东西才能每天都带着,时时都看见。这会儿他已经捧了一个雕花檀木盒子过来,放在柏杨面前,“杨哥打开瞧瞧喜不喜欢,若不喜欢,我再去寻好的。”
“这是什么?”柏杨一边问,一边打开盒子,却见里头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只有手指大小,触手温润,还能感觉到微微的暖意。柏杨心下惊奇,这莫非便是暖玉?
薛蟠道,“杨哥怕是不知,这玉也有个缘故。我那妹子杨哥方才也见到了,从小就生得出挑,又乖巧懂事,就是从胎里带来了一种病症,发作起来时浑身滚烫、咳嗽不止,竟是宫里的太医也瞧不好的。后来遇着个合上,给了个海上方,吃着这才好些。这癞头和尚又送了八个字,说是要錾在金子上头,时时带着才好。又说什么金的须有个玉的来配,这可不是混账话么?咱们这样人家,姑娘们的事可能浑说的?因此便又替我寻摸了这块玉来,如此我这哥哥佩了玉,倒也勉强算作一对。”
这份心思倒是难得,柏杨道,“那你怎么不自己戴着,倒要送我?”
薛蟠笑嘻嘻道,“如今杨哥认了我们家的干亲,我的妹子自然也是杨哥的妹子,既如此,咱们谁带着都是一样的。况且我的东西虽然不少,但最有意义的,倒只有这个了。这又是暖玉,带着对身子也好。”
柏杨想了想,道,“这东西太贵重了些,我拿着不合适。”他说着转头看了薛蟠两眼,指着他脖子间戴着的金锁道,“若不然,你把这个给我吧。”
“这个?”薛蟠闻言一呆,看了看自己的金锁,再看了看柏杨,迟疑的道,“杨哥身上戴这样的东西,怕是不合适。”
以柏杨的清华气度,戴上个金锁,看上去未免不伦不类。薛蟠纵使再希望柏杨戴着自己的东西,也有些不好意思。
柏杨道,“不要紧,我收着就是了。”
薛蟠对此不是很满意,但是遍寻自己的东西,的确也没有多少是合适柏杨戴着的,最后只好答应了。不过还是又去找了一块玉佩来,替柏杨系在腰间,然后才满意了。
接下来的几天,柏杨简直过得心满意足。柏杨就住在家里,早上起床梳洗过后,他就过这边来陪柏杨一起吃早餐,然后两人同去薛姨妈那边请安,略坐一会儿回来。之后薛蟠会出门看看店里的生意,柏杨与他同去。若有账面上的东西不明白的,也会说给他听。
其实柏杨不会教得比先生们更好,但他的话薛蟠能听得进去,所以效果反而更好。
下午薛蟠听两位先生讲课,柏杨也陪在一旁听,偶尔还与两位先生探讨些时事,薛蟠虽然听不懂,但就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心里舒坦。一时心中竟忍不住生出些痴念,若是柏杨能够一直这么住在自己家里就好了。
他甚至已经琢磨着回头去让薛姨妈跟柏杨开口,留他长长久久的住在这里。不过这话头儿也不好提起,主要是他觉得柏杨一定不会答应,哪怕是认了干亲,有了名分之后。
不过如果只看眼前,那真是神仙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给再好的东西他也不肯换的。
高兴的时间总是过得更快些。几天之后,薛姨妈请了亲近亲朋们过来赴宴,正式的将柏杨认作义子。磕了头行了礼,柏杨便也算是半个薛家人了。至少来的客人们不论心里怎么想的,至少面上都笑颜以对,对他赞赏不已。
有这些也就够了。反正柏杨原本也不打算借薛家的光,这些人如何看他,他还真不太在意。
不过,认亲结束,他也该离开薛家,回自己那里去安置了。
34.第34章 萌动
柏杨也没有想到,自己提出告辞之后,薛姨妈竟是在薛蟠的劝说下,决定到乡下庄子里去住一程。(.棉、花‘糖’小‘说’)
“正好前儿庄头让人送了信来,说是今年的瓜果都熟了,打算要送些过来。”薛姨妈道,“我想这些东西本也就是吃个新鲜,何不到庄子里去住几天?反正我们在这城里也没什么事,来去都是便宜的。”
既然薛姨妈这么说,柏杨自然也不能反对,笑着道,“到时候也请太太到我那里去看看,后院里倒也种了些蔬菜瓜果。不过地方太小,怕太太看不惯。”
“这是什么话?咱们家虽然没有过过苦日子,也是见识过的。”薛姨妈道,“我的儿,依我说,你竟搬到我们那里去住,岂不都妥了?偏蟠儿说你心思重,再不肯的,这话我便也不好提。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如今既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也别太见外,否则岂不让我伤心?”
“我记着了。”柏杨应道。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明明他跟薛姨妈才认识没多久,但是彼此相处得却很好。如今又有了一层干亲的身份在,柏杨对她倒是多了几分亲近。知道她这样说,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心中自然感念。
不过自己住还是没得商量的。
不过薛家一家住在旁边的庄子上,感觉跟自己还住在薛家的时候,也没什么分别,反正薛蟠一大早上就会跑到自己这里来刷存在感,而且因为离着城里远,他不需要每天都到店里去,空闲时间反倒更多了。
他要待在这里,柏杨也随他,只约法三章,不能打扰自己工作、晚上要回那边去休息、功课不能落下,然后就由着他了。
薛蟠陡然发现,这日子竟比在家中时更加如鱼得水。
因为在家时,家中毕竟还有母亲和妹妹要分心,况且柏杨也要分出时间来陪她们说说话。倒是在这里,因为分两边住着,女眷来往不便,所以除了柏杨早晚过去请安,其他时候薛姨妈和宝钗都不会来打扰。
而且柏杨虽然忙着,但是生意上的事情,若见薛蟠感兴趣,也会对他讲解一番。
薛蟠如今跟着先生们学了数月,早就今非昔比。虽说还不到能够在柏杨面前炫耀的程度,但勉强看得懂账本,不会被人蒙混,能够独立处理店中的事务了。根据两位先生所言,他倒是肯下苦功,也听得进劝,教学成果相当喜人。柏杨心里其实也替他高兴,只是见薛蟠自己没有炫耀的意思,便也忍着不说。
其实这件事他是相当惊讶的,因为本以为薛蟠学个皮毛,就会忍不住到自己面前来献宝的。他哪里知道,他在薛蟠眼里,那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若是过来炫耀,反倒被问住,岂不是失了本意?所以薛蟠打定主意,不学到真本事,都必须按捺住。
而且这会儿他又发现了另一个好处,许多东西自己装作不知,柏杨便会多说几遍。即便是这种枯燥无味的内容,由柏杨说来似乎就多了几分生趣,让他学习的动力更足。
可惜的是,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长久。
虽然薛姨妈说城里没什么事,但那不过是客气话罢了。薛家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这些事情都由当家主母掌管,虽然琐碎,却是一日都丢不下的。
所以在庄子里住了几日,新鲜过了之后,薛姨妈并宝钗便要回去了。薛蟠护送了她们回去,自己也不好再来,颇有些依依惜别之意。
倒是把人送走之后,宣儿十分高兴的道,“薛大爷可算是走了!”
柏杨惊奇的问,“他走了,你高兴什么?”
“大爷也不是没瞧见,薛大爷成天往咱们这里跑,跟前跟后,比我这个正经的小厮还殷勤些!有他在,我在大爷跟前快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还是早早走了的好。”宣儿忍不住抱怨道。
柏杨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其实他也知道薛蟠过于殷勤了一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还能狠下心来拒绝他,但现在感觉却已经完全变了。
简单的说,就是他对薛蟠的容忍度更高了。
有时候柏杨心中自省,时常会觉得,其实他跟薛蟠的交往过程,是个彼此驯养的过程。薛蟠固然是习惯了自己管着他的事情,事事都肯听自己的主意,但自己未尝不是习惯了他始终出现在身边,依赖自己亲近自己。
认真分辨,还真说不好是谁更加依赖谁一些。
这种时候,柏杨只能暗自庆幸,两个人现在年纪都还不大,亲近些也没什么关系。要是两人再往上长个四五岁,他还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够把持得住。
柳下惠不好当啊!
柏杨忽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以贾宝玉为代表的封建男子不论是否深情似海,身边总是会有很多人。
正所谓摩擦生热擦枪走火,身边的人距离太亲近,就容易狎昵起来,产生超过友谊的关系。这种关系多了,自然也就有可能会变得随便,觉得这样的情况很正常。
说实话,想到薛蟠对自己的亲近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柏杨心里是不太舒服的。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假如机缘巧合,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结果也不会有不同。
虽说拿着结果去追寻莫须有的原因难免显得矫情而不饶人,但柏杨毕竟不是圣人,不可能完全用理智来思考。他会感情用事,为某些事情而觉得不舒服也就在所难免了。
等柏杨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难道是被薛蟠传染了吗?为什么他脑子里也会冒出这些东西来?
也许是因为想得太多,这天夜里,柏杨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已经记不得了,反正他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睡裤已经湿了。
这种久违的触感太久没有出现,以至于柏杨甚至有一瞬间的迟钝,然后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他又是个完整的,健全的男性了……
说起来,因为穿越过来的时候,这句身体病了好些年,自然这方面难免有所欠缺。再加上正是十四五岁不尴不尬的年纪,对于这方面的问题,柏杨还真不清楚是年龄还没到,还是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了。自然他也就更加不会知道,这玩意究竟还有没有变好的一天。
虽说并不讳疾忌医。但是如果要柏杨为了这种事去请教大夫,他也还是会觉得不自在,索性这身体年纪还小,暂时不必太担心,可以再搁置两年。
所以现在忽然“正常”了,柏杨心里当然也是高兴的。只是一想到自己昨天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昨夜那些纷繁的梦境,柏杨心里又不自在起来。
好在对他来说,这总归是一件好事,没有必要太过纠结。就是自己去洗裤子的时候被宣儿看到,还打算抢着洗,让柏杨受到了一点刺激,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嗯,也许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薛蟠回到城里之后,忽然就没了消息了。
当然,柏杨也知道,临近中秋,店里的生意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且不提,薛家是个大家族,四时八节跟周围的人家,远方的亲戚故交们的节礼往来,都应该准备起来了。薛蟠身为家主,以前也就罢了,如今是绝对不能够缺席这些事情的,这也是柏杨对他的期望。忙得没空跟自己联系,甚至连个消息都不能送来也是正常的……才怪。
以薛蟠那种黏糊人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得住那么久?
而且如果光是没有薛蟠的消息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柏杨也算是薛家半个亲戚,薛姨妈那里竟也没有来人,这才是最奇怪的。
不过总共也没有过去多少日子,柏杨倒不方便急急忙忙去打听消息,只好等着。到十月间,果然薛家便来了人,说是要接他去府里住一阵子。柏杨婉拒后,第二日薛蟠便亲自过来了。
也不等柏杨问,他就自己将前因后果都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出来。
原来是贾家那边来了信,又要接薛姨妈和宝钗上京去住。当然,也不单是为了这件事,信里还提到贾家大姑娘在宫中的事情,隐隐约约之间,有点儿希望亲戚们帮忙筹措银子,宫中打点的意思。
贾史王薛四家本来同气连枝,王夫人更是薛姨妈的亲姊,所以得了这个消息,自然万分高兴。若是从前,少不得薛家拿出一笔钱来贴补,毕竟四家当中,因他们行商,本来钱财上便更加宽裕。将来元春若是在宫中有了前程,薛家自然少不了好处。
奈何前头因为薛蟠在京城的糊涂事,赔进去了一大注的银子不说,连原本他管着的公中差事都交给薛蝌了,虽说日常抛费不计,但要拿出一笔钱来支持贾家,却是不能够了。
这十几日里,就是在为着这件事忙碌。薛蟠没空过来,因为这事还没出个结果,也不好带信同柏杨说。
35.第35章 老实人使坏
听完了薛蟠的话,柏杨老实不客气的道,“我不会说话,不过他们荣国府的大姑娘,究竟是封了妃子还是生了皇子,就敢这样大张旗鼓的张扬起来了?”
有女儿在宫里的人家,没有上位之前,就是为了名声也只好低调行事,免得忙没帮上还连累了宫中的女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等到成了皇亲国戚,再威风不迟。
柏杨记得贾元春最后的确是封了妃。为了给她盖那个省亲别墅,少不得其他亲戚们都帮衬哲,当时宝钗跟宝玉的婚事已经有几分眉目了,所以薛家肯定出了不少钱。但是他没想到,原来这么早的时候,贾家就已经在算计着这些钱了吗?
薛蟠闻言脸上讪讪的,“可不是这么说?这样的事我们家也插不进手去,无非尽一点亲戚本分罢了。只是我们太太那里,想着手足姐妹的情谊,有些为难罢了。”
实际上忙了这些日子,也没个结果。薛姨妈的意思倒是想去京城住一阵子,至于银子,她自己嫁妆里拿出来几千两没问题。不过不论是薛蟠还是宝钗,都不同意。
宝钗虽然在贾家时住得还算不错,但毕竟只有大半年功夫,要说有多深的感情也不见得。况且她心中有成算,知道如今家计其实已经比不得几年前,好在哥哥上进了,这一点家底都要留给他做本钱,不好往外拿。
至于薛蟠,他在京城的那段日子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连带着对贾家也不怎么亲近,自然更加不愿。
两个儿女劝说着,薛姨妈终究还是回转了新意。只是如此一来,意兴萧索,自谓没什么脸面去见王夫人,所以一并连去京城的事都放下了。
亏得如此,薛蟠才脱得开身过来找柏杨。只因不能跟姐妹作伴,薛姨妈顿觉闲居寂寞,遂派人来请柏杨过去住,柏杨拒绝后,薛蟠立刻自告奋勇来接人。
这些事本来是家事,不过薛蟠在柏杨面前从来是不避讳的,所以都告诉了他。
这个结果让柏杨感觉很奇妙。像是有一点意外,又不太意外。不意外的是经过了这么多事,一切不会再照原本的剧本走,惊讶的是这变化来得似乎很容易。(.无弹窗广告)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毕竟现在他们是在金陵,如果还住在贾家的话,结果肯定大不一样。不说别的,薛蟠个宝钗毕竟是晚辈,若王夫人甚至老太太亲自出马,哪里还有他们说话的余地?
或许这也是他们同时请薛姨妈和宝钗上京的原因?若是还不能说动薛姨妈,说不定宝玉和宝钗的婚事都能成为筹码之一!
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反倒是薛蟠这回的处理让柏杨十分赞赏――他从自家店铺里拿了不少东西,装了两大车的节礼,并两百两银子封了,一起派人送到京城去,就算是他们家的诚意了。当然。为了不至于出了钱还被人骂,所以薛蟠又写了一封信。
从这封信上遍可看出他这大半年来的进步了,言辞恳切态度认真。先是恭维称赞了一番大表姐和贾家,又说这样的事自己本该责无旁贷帮衬一些,然而如今却是有心无力。然后将自己的处境说得简直快要揭不开锅,仿佛那二百两就是全家能凑出来的最后现钱。
他活灵活现的将信里的内容说了一遍,柏杨听得好笑不已,“你这封信送出去,那边看了怕是真恨上你了。”不给钱也就罢了,这封信简直像是在耍人玩儿!
薛蟠道,“反正也不指望沾他们的光,既如此,早断了这份心思的好。”
说完之后见柏杨盯着他看,忍不住问,“杨哥这么瞧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话了不成?还是我身上有哪里不妥当?”
“都没有,”柏杨说,“只是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有时候大智若愚这种情况是真的存在,薛蟠也有他通透的时候。
对付贾家可不就是要这样?否则犹豫不定,迟早要被卷进去,脱不开身的。从柏杨的角度来说,自然是希望薛家跟贾家划清界限,否则自己就是想要搭把手,也有心无力。
然而柏杨才这么想完,就见薛蟠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杨哥也觉得我的做法好?其实我自己心里也忐忑得很,就是来讨杨哥的主意呢!”
柏杨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头,“这也罢了,往后要讨我的主意,就早些来。事情都办完了才这么说,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
“是我傻。”薛蟠立刻道。
歪缠了一会儿,他才说起请柏杨去家里住的事。
柏杨不打算去,毕竟就是亲戚之间往来也不必这亲密,何况他这半个亲戚?
然而薛蟠总能够把住他的脉门,劝说道,“虽然这才是十月里,但是天儿已经越来越粮了。杨哥你不是最怕冷?我们家里起了地龙,过段日子暖暖的烧起来,在屋里就跟春天一样的。杨哥这院子还没归置好,何不到我家里去过冬?”
柏杨十分心动。他一怕冷二怕热,偏偏这是个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的年代,富贵人家有种种过冬的法门,可都耗资不菲,他目前还消费不起。
如果没办法,扛着也就过去了。然而如今薛蟠既然给出了更好的办法,他又怎么能不动心?
不过柏杨还是道,“你也说是过冬,如今还早着呢。再说我总要将这里的事情安排好了才行。”
“那过了下元节,我亲自来接你!”薛蟠立刻道,“这杨哥总不能推辞了吧?”
薛蟠说到做到,上元节一过,立刻就派了马车来接柏杨。――骑马这种高大上的技能,身体娇贵的现代人柏杨暂时还不能熟练掌握。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薛蟠才觉得柏杨是个跟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少年人,也有不喜欢和不擅长的东西,显得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他来的时候柏杨正在院子里看布,远远的便见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左顾右盼、神气活现的样子,还真有点儿说不出来的派头。
柏杨这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所以收拾了一下东西,立刻就能启程。
宣儿收拾的时候,薛蟠一直跟在后面提意见。这个也要带上那个或许用得着,简直恨不能将柏杨那两箱子衣裳鞋袜和随身物品全都搬走,烦得宣儿完全不想跟他说话。
大爷说了,只是去蹭地龙过冬罢了,开春就回,带那么多东西作甚?
整理完毕,上马车时,柏杨忍不住问,“你自己骑马,让我乘车吗?”
总感觉怪怪的,要是将马车换成轿子,里面的人再换成个姑娘,活脱脱就是一出迎亲戏码啊!
呸呸呸,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柏杨连忙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薛蟠一愣,随即醒悟过来,手快脚快的爬上了车,“那我跟杨哥乘车,路上还能说说话。”
一路顺利回到金陵,但是下了车之后,柏杨才知道自己还是被薛蟠给忽悠了。
大概所有人在某些时候都会忽然精通一项叫做“隐瞒”的技能,即使是薛蟠这种平时在他面前老老实实的人,居然也会在说话的时候隐瞒重要情报了!
原来安排给柏杨住的那个小院子,是薛公当年夏天的时候读书用的,因为临着水面,清风徐来,暑气顿消。不过这样的地方自然也就不适合冬天住,所以这里却是没有铺设地龙的。
“杨哥就住在这我的院子里就是。”让人将东西搬到自己这边来之后,他才对着柏杨解释了一通,然后道,“这里地方宽敞,房间尽有的,不会拥挤,咱们兄弟也能一同说说话。”
柏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老实人犯起坏来果然可怕,这是什么都想好了。根本不给自己拒绝的余地啊!
薛家三位主人两个女子,柏杨就是想选别处居住也不可能了。
薛蟠小心打量着柏杨的脸色,生怕他转身就走。原本心中的欢喜,都已经变作了忐忑。柏杨见状不由好笑,“之前胆子挺大,怎么这会儿有害怕起来了?”
“杨哥别生我的气。”薛蟠见柏杨没有发作的意思,连忙道,“咱们进去看看房间吧。”
柏杨到底还是住下来了。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见外的,大学宿舍六人间他都住过,现在虽然是一个院子,却分了房间,有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狠狠记了薛蟠一笔,回头有的是修理他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柏杨主动教授薛蟠,把人虐得死去活来,才算是出了一口气。不过嘛。看薛蟠的反应,柏杨觉得是折磨,他恐怕不这么想。
36.第36章 爬床了
柏杨没有认床的毛病,所以即使刚刚换了个地方,这天晚上也睡得很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但薛蟠在自己家里,却反而有些辗转难眠的意思。
也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像是小时候要过年或者要出门时,那种满心难耐和浮躁,怎么都安静不下来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就这么辗转了大半夜,薛蟠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睡着了也不安稳,迷迷糊糊的总似乎惦记着什么事,天色未明时薛蟠就醒了过来。感觉像是才刚刚睡着了一瞬,醒来之后浑身疲惫,精神却十分亢奋。
杏奴在外头听见动静,连忙批了衣裳进来,“大爷醒了?这才寅时正,天亮还早着呢!大爷再睡一会儿吧?”
“这么早?”薛蟠也是一愣。虽说看见天没亮他就有了猜测,不过难免还是没想到会这样早。
他昨夜子时还醒着,这么算起来还没睡了两个时辰,难怪觉得累。
薛蟠打了个呵欠,重新躺了下来,对杏奴道,“你也去再躺会子吧,还早呢!”
杏奴点头应了,正要出去,又被薛蟠叫住,“罢了,我这会儿醒了,也睡不着了,你就在这里,咱们说说话。”
“爷要说什么?”杏奴在床前的脚踏上坐了,问道。
薛蟠想了想,自语道,“也不知杨哥昨晚睡得好不好?”
杏奴闻言好笑,“我看大爷是心里惦记着柏大爷,这才睡不好吧?”
薛蟠一笑。他虽然外号呆霸王,但不是在柏杨这种亲近的人面前,却少露出那种憨傻的样子来。即使他心里关于柏杨的确是我有许多话要说,但他却能忍耐着。
倒不是信不过杏奴。这时候大户人家的小厮都是终身制,如今做小厮,大了成婚以后做管事,将来或许还能做个管家。总之一辈子都是跟主子绑在一起拆不开的。
薛公治家严谨,薛蟠搬出内院之后,身边便没有婢女贴身伺候了,一应的事情都是杏奴经手,没有他不知道的,自然十分信任。
只是在薛蟠心里,跟柏杨有关的事都是十分特别和隐秘的,就算是他自己想起说起,也必定十分郑重,不能随便拿出来跟小厮们说嘴。[.超多好看小说]
所以他心里将这件事翻来覆去,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辗转半日又说不出口。
杏奴见他的神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道,“我看大爷对柏大爷的事,比您自个儿的事情可要上心多了。既如此,何不亲自去看看?柏大爷就住在隔壁,这还不容易吗吗?”
薛蟠闻言十分心动,不由半坐起来,不过转个念头,又躺了回去,“不成,万一他还没醒,再让我吵醒了可怎么好?”
杏奴道,“也对,不急在这一时。眼看天就要亮了,大爷躺会儿吧。”
然而薛蟠自己躺了一会儿,就翻了好几个身,从左往右又从右往左,就好像这床上长了刺似的,怎么都躺不安稳。滚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坐起来,问杏奴,“什么时辰了?”
杏奴往外看了看,“天还黑着呢,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吧?”
“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薛蟠叹气。
杏奴道,“大爷这是心不静,有心事呢。”
薛蟠瞪眼,“什么心事?别胡说!”
“别的事也就罢了,大爷的心事,小的还能混说?”杏奴笑着说,“我只不说罢了。”
薛蟠抬手打了他一下,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坐起身道,“不躺了,这就起吧。”
他起来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书房坐了一会儿,本来打算看书或写字,也怎么都静不下来。
他就像是刚刚得了糖果的小孩子,因为知道珍贵,小心翼翼的捧着舍不得吃,不过放在眼前,到底还是馋,又忍不住不吃,当真左右为难。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去了柏杨住的东厢。
薛蟠本来是要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柏杨的。不过柏杨觉得太过亲密,就拒绝了。虽说大家都是男人不用在意这么多,但怎么想都不对劲。
所以后来就将东厢收拾了出来给他住,这里靠着书房,地龙也烧得极暖,不比正房差,就是房间小些。
这里平日里薛蟠用不上,也就是搁些东西,但如今住了个人在里头,感觉却大不相同。薛蟠走到门口,脚步就踟蹰了起来。
这时候天气已经入冬,早晚都上了霜,虽然出来的时候杏奴准备了厚衣服,但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薛蟠还是觉得浑身似乎都凉透了。
去打扰柏杨似乎不大好,毕竟对方可能还没睡醒,但就这么回去,薛蟠又有些不甘心。
即便只是站在这里,他也觉得心里似乎平静了很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冻的。
……
柏杨是被热醒的。
南方天气暖和,这时候实在不到需要烧地龙的时候,不过大概是觉得要让他感受一下这里的地龙究竟有多暖和,昨夜薛蟠还是让人烧上了,说是试试有没有问题。
结果问题没有,就是屋子里的温度太高,又盖着厚被子,柏杨夜里热醒了好几回,总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汗,黏糊糊的好不难受。
只是大半夜的起来折腾,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不太合适。坚持到这会儿,眼看天快亮了,柏杨便起身去将窗户打开,散散热。
结果窗户一打开,就看到了傻站在院子里的薛蟠。
他吓了一跳,穿了衣服出来一看,果然是薛蟠和杏奴。
“你这是干什么?大早上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给我守门吗?”柏杨说着,伸手一碰,薛蟠整个人都冰凉的。他忙拉着薛蟠往屋里走,“快进来暖和一下。不是开窗户我还不知道你在外面呢!”
薛蟠抓了抓头,“我来看看你起来没有,这就要回去的。”
进了屋,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将身上的寒冷驱散之后,薛蟠稍微缓过来一点,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快冻僵了。他忍不住搓搓手,跺跺脚,感觉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柏杨见状,忍不住问道。
不等薛蟠回答,杏奴已经抢着道,“来了有一会儿了。”
薛蟠只好瞪了他一眼。
柏杨对杏奴道,“宣儿住在那边屋子里,你过去跟他挤一挤,暖和一下吧。你们主子不知道体恤人,辛苦你了。”
杏奴连忙答应着去了,柏杨见薛蟠的样子实在可怜,不由道,“你脱了外头的衣裳,到床上去暖一暖吧!回头让人送点姜汤来喝了,万一冻病了你,我就成了罪人了。”
薛蟠不料还有这样的好处,不由喜出望外,连句推脱的话都不说,立刻喜滋滋的脱了衣服爬上床,用被子捂着。
过了一会儿,柏杨过来摸了摸他的手,见已经不那么冷了,才松了一口气,“行了,冰坨子应该化开了。”
“杨哥也上来吧。”薛蟠这才转过头来,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了,”柏杨道,“我觉得热得很,正好要透透气。”
薛蟠立刻掀了被子作势下床,“杨哥若这么说,定是嫌弃我了,我还是下去吧。”
柏杨叹气,“好好待着吧你!”自己只得在床头坐了,“这总行了吧?”
薛蟠嘿嘿一乐,索性躺下来,转过身盯着柏杨看。
即使是他最美好的梦境里,跟柏杨也没有这样的亲近,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够碰到他。薛蟠觉得自己心中涌出来一阵阵的冲动,好像非要做点儿什么才能宣泄。
他一向并不是城府深、能忍耐的人,这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竟忍住了没有动,只是眼也不眨的看着,那颗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不得安宁的心,好像突然就落下来了。
就是这样,他想。
其实究竟是怎样,他还并不能够明确的说清楚,但此时此刻的感觉却绝不会错。
也只有这时候,薛蟠能够仔细认真的将柏杨看清楚。
柏杨从床头拿了一本书在看,大概是因为在房间里,也没有外人,所以姿态很闲适,斜靠在床头上,浑身放松下来。
刚才急着出门,他衣服没穿好,头发也披散着,这种样子薛蟠也是头一次看见,眼睛黏在他身上好像有点儿撕不下来了。
他的视线从柏杨的眼睛、侧脸、嘴唇一路往下,最后停在散乱的衣襟未能遮住的一抹皮肤上,忽然莫名的有些心慌,连忙别开了眼睛,盯着帐顶看。
看着看着,柏杨忽然感觉心里一阵疲惫涌上来,挡都挡不住,好像瞬间困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强撑了一会儿,却是终于没能忍住,闭上眼睛睡着了。
37.第37章 好白
柏杨当然注意到了薛蟠的视线,毕竟这么个大活人就在旁边盯着自己看,视线还不怎么收敛,他就是想注意不到都不行。[.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这种情况,他也只好假装不知道。否则难道要跟薛蟠深情对望吗?
所以柏杨只好拿了一本书做样子,硬着头皮看下去。
这是一本游记,作者自号“羁旅客”,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少,书里的内容也是一半的现实夹杂着一半幻想,还穿插着些当地民俗、古今传说之类的故事,许多都是柏杨所不知道的,也写得逸趣横生。所以看着看着,柏杨还真的就看进去了。
等他看完了一段,转过身打算跟薛蟠讨论一下时,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柏杨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摇摇头,笑了起来。这一回接触,薛蟠的处事已经开始越来越成熟,虽然还带着几分少年意气,却也已经初具家主气象。加上他生得身材高大,柏杨有时竟也觉得他其实还算可靠,都快忘记,他其实还只是个孩子。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成熟理智的大人可做不来。
也不知道他那时在外面站了多久,若是自己没发现,难道就一直这么站下去吗?在这种事上,他还真有几分呆气。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纯粹的心意,才让柏杨觉得难得,也觉得……无法视而不见。
薛蟠若不是这个年纪,若不是如此的天然纯粹、不加掩饰,他也不会觉得进退两难。退开,辜负了这样一片纯粹的心意,就连柏杨自己都觉得会有罪恶感。但他难道还能进一步吗?
可能连薛蟠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亲近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注定是个无解的问题,所以柏杨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便将这件事重新压了下去。眼看着外头的天色亮起来,再看薛蟠正睡得香,柏杨便轻手轻脚的起身,披了衣裳出去了。
薛蟠能在自己这里睡着,显见得昨晚恐怕并没怎么睡过。然而柏杨出门时,杏奴和宣儿早已经起来了,正在屋里说话。
柏杨吩咐了宣儿去为自己要一份水来沐浴。这浑身汗湿的感觉实在是难受,要是不沐浴,柏杨觉得自己一整天都不会自在。
宣儿答应着去了,这屋里便只剩下了柏杨和杏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杏奴往柏杨身后看,一面赔不是,“我们大爷没吵着柏大爷吧?昨儿夜里像是长了倒毛刺,一刻都睡不安稳,天不明就过来了,说是怕柏大爷在这里住不惯。”
“吵着倒是不至于。”柏杨道,“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杏奴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我们爷从来都是这么个样子,柏大爷多担待。”
“放心吧。”柏杨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热水很快送来,柏杨便直接去沐浴了。
……
薛蟠这一觉睡得很好。他觉得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在自己的房间,也再没睡过这样的好觉,安安稳稳,连个梦都没做,酣甜至醒。
醒来时还有些懵。
他在床上滚了两圈,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家具和装饰,薛蟠心里又忽然激动了起来。
这是杨哥的房间!
他就是做梦多没有想过自己能跟杨哥有这样亲近的时候。这种感觉很……很什么,薛蟠也说不上来,他虽然这段时间学了不少东西,但拽这些文绉绉的词还是不成。反正,他只要知道自己心里很高兴很高兴就是了。
虽然柏杨是昨天才搬过来的,但这一点都没有影响到薛蟠的兴奋。他将自己埋在柔软的被褥里,感觉柏杨睡过的床简直像是开过光似的,头埋进去深吸一口气,似乎还能够闻到阳光的味道。
薛蟠没忍住,又在床上滚了几圈,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柏杨并不在这里。
他坐起来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昨日特地从自己那边搬过来的西洋钟,这才发现,这么香甜的一觉,竟只睡了半个多时辰。
薛蟠下了床一路往外走,但都没有见着人,房间里、院子里,俱是一片静悄悄的。
直到绕到院子后面,他才听见了淅沥沥的水声。薛蟠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浴房所在。这一大早上的,谁在沐浴?薛蟠左右看看,周围竟也没个人守着。
其实里面在沐浴的人是谁,薛蟠已经隐隐有了一点猜测。
这整个院子里连他在内只有两个主子,能够动用这里的人,除了柏杨不会有别人。
这个猜测从心口掠过时,就好像是有一股电流从他的脚底直蹿至心间,又蹿到了天灵盖,让他整个人都浑身一哆嗦。薛蟠有一股冲动,似乎想要进屋去看看,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
至于确定了之后又要做什么,他并没有多想。然而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就像是扎了根,怎么都忘不掉了。
甚至,甚至薛蟠自己,因为这个念头,激动得身体都有些发抖。
但是他的脚步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怎么都走不动。因为对于薛蟠来说,柏杨是他必须要慎重对待的人,就是平日里一句话唐突了些,也要惴惴不安半日,何况……何况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他感觉自己眼前似乎是一道门,又似乎是一道悬崖,充满了危险但也充满了诱惑。薛蟠并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心里一有一股冲动叫嚣着,让他往前一步。
浴房并没有门锁,他只要上前几步,就可以打开门。
薛蟠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转过身,就这样站在了门口。
才刚刚站好,就听得后面的门一响。薛蟠惊慌的转过头去,就见柏杨一手捏着长长的头发,正站在门口。
“轰”的一声,就像是脑海里一直幻想着的景象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薛蟠如同被一道雷劈中,五脏六腑连通整个魂魄,似乎都被劈晕了,无论如何都反应不过来,只能晕晕乎乎的傻站在当地。
其实柏杨虽然刚刚沐浴过,但穿得却是严严实实。毕竟这大冬天的,他不可能不做好准备就开门。但薛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这么看了一眼,却总觉得柏杨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而且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样了。
“怎么了?”见到他,柏杨也很惊讶,愣了片刻,才扶着门笑道,“怎么是你在这里?”
“我……我我我……”薛蟠像是被他的话解开了定身术,陡然回过神来,恢复行动和语言能力,便立刻急着要解释,只是张开口却发现越是着急话越是说不出来,大冬天的差点儿急得冒汗。
“你你你什么呢?”柏杨含笑问。
薛蟠抹了一把汗,终于把话说清楚了,“我醒了见屋里没人,就出来看看,一路走到这里,听着声音,相比是杨哥你在里面。外头连个守着门的小厮也没有。我不放心,就站在这里了。”
“唔……”柏杨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本以为以薛蟠的性子,应该急吼吼的直接闯进房间里去呢。
他不知道薛蟠的确是有过这种念头的,只不过有贼心没贼胆,最后未能付诸行动罢了。
他想了想,道,“宣儿那孩子不知道哪儿去了,你进来给我擦个头发吧。”
这古代人长长的头发,他是真的十分不习惯,一个人要打理清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以前都是宣儿在一旁帮忙,今天换成薛蟠,他也没有多想。
倒是薛蟠,听见柏杨让自己进屋的话,紧张得手脚都僵硬了。
他同手同脚的跟在柏杨身后往里走,直到手里被塞了一张毛巾,这才回过神来。
屋子里热气蒸腾,他跟柏杨站了个面对面,都有些看不清楚人,但薛蟠却觉得整个人更晕了。有一种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头,在他的四肢百骸流窜喷薄欲出,但是在它爆发出来之前,薛蟠却始终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这种感觉,是在靠近柏杨之后才会有的。伴随着头晕心慌,手脚发软,心跳加速的种种症状。就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似的,但奇异的,薛蟠心里却不惊慌也不害怕。好像潜意识里知道这不是什么坏事,并不需要太过担忧。
他抓着毛巾,努力收摄思绪,为柏杨擦头发。
不过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这种事,可想而知动作生疏粗暴,比不得宣儿训练有素,笨手笨脚的几次扯到了柏杨的头发。好在因为足够小心在意,几次之后,他也渐渐有了心得,动作总算是有点样子了。
这个过程中薛蟠的手几次贴着柏杨的脸颊滑过去。他手抖了抖,努力让自己忽略那种异样的触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其他地方。
嗯……杨哥的头发又黑又亮、又顺又滑,耳朵的轮廓也生得很好看,耳垂圆润,透着淡淡的粉色,像一粒上好的珍珠……还有,被头发遮住的皮肤也是又白又细……
柏杨经常在户外走动,露出来的皮肤晒黑了不少。但其他地方却仍旧白皙如玉,薛蟠这也是头一次注意到。
又白又细……很好摸的样子……
38.第38章 冲动
薛蟠觉得鼻子有点儿痒。(.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他虽然年纪比柏杨小了两岁,但是因为身体强壮魁梧,十分健康,所以倒是早就已经有过初精,算是知道了人事。
只不过因为一来年纪不大,还懵懵懂懂,又不像是宝玉那样先是在梦里学会了,后来又有丫鬟能够实践;二来也是眼光挑剔,只爱美人,是以一直没有尝试过这方面的东西。
后来认识了柏杨之后,有了珠玉在前,其他女子的姿色顿时便如无趣的石头一般,他也生不出别的心思来。
所以直到现在,在这件事情上,他其实还是相当单纯的。
虽然因为叛逆和好奇,薛蟠也曾偷摸着翻阅过几本书,但那些文绉绉的话,以他的水平,终究是不求甚解。而他虽是大家公子,但从小身边没有长辈教导,这些事情更无从询问,对于自己身体上的躁动,也只能胡乱摸索着去解决。
因此一开始,虽然身体上的变化很大,但薛蟠并没有将之往那方面去想。
毕竟对于这时候的薛蟠来说,这种事是十分隐秘而羞耻的,他无师自通的知道像这样的事情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身边也唯有一直贴身伺候的杏奴晓得一点端倪,两人也从未曾正面提起过此事。
连对着杏奴这从属于自己的小厮他尚且觉得不自在,更何况是柏杨这等光风霁月、在薛蟠眼中天人一般的存在呢?薛蟠心里是想都不敢将这种事情跟柏杨联系在一起的。
只是……浴房里的水汽蒸腾弥漫,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淡淡的香气。薛蟠认得这是自己所用沐浴香露的味道,是家中店铺特制了供主家使用,香气清淡雅致,别处再买不到的。
这香露是薛蟠寻常惯用,随手就放在浴房里。他之前一时疏忽,并没有替柏杨准备这些东西,想来他看见,也就用了。
原本这只是一件极寻常的小事,然而这一刻,这香气从柏杨身上一点点散发出来,钻进自己的鼻子里,却让薛蟠没来由的有些口干舌燥,好像某种原本十分模糊的东西,陡然之间就在他面前明朗了起来。
他的身体在这种感觉里变得越来越僵硬,某个不能描写的部位开始逐渐苏醒。
薛蟠自己被这种感觉吓住,一时竟是连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直的站在那里,手里紧捏着毛巾。对了……这毛巾方才他用来擦过柏杨的头发,这会儿沾上了湿气,似乎也染上了那种淡淡的香气,让薛蟠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火炭。
“怎么了?”察觉到他停下了动作,柏杨微微转头问道。
这一转头,他脖颈间一段莹白如玉的肌肤随着动作显露,完完全全的展现在了薛蟠面前。
他仿佛被烫了一下,陡然回过神来,后退几步拉开了跟柏杨的距离,然后才匆忙的道,“杨哥,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这就先去了。”说着也不敢看柏杨的反应,将毛巾一扔,就跑掉了。
柏杨楞了一下,“什么事情这么急急忙忙的?”
薛蟠这会儿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几乎以为自己的谎言已经被柏杨识破,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扑出去,连忙伸手去扶门框,这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柏杨见状不免觉得好笑,薛蟠总这么冒冒失失的,让自己如何能放心得下呢?
薛蟠慌慌张张的从浴房里跑出来,迎面正撞见杏奴和宣儿两个拿着东西走过来,见他这着急忙慌的样子,杏奴连忙上前问道,“大爷几时醒来的?才刚我去瞧的时候您还睡着,我就跟宣儿一起去给柏大爷拿了点儿东西。”
说着又往薛蟠身后看了一眼,“大爷是从浴房那边过来的,可见到柏大爷了?”
让他这一番抢白,薛蟠总算也勉强冷静下来,恢复了平日里的姿态气度,板着脸斥责道,“还说呢,我方才过去时,杨哥正在沐浴,外头却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即便这是在家里,你们也太不经心了些!”
杏奴和宣儿都垂着头听训。他们正是因为这是在家里,不觉得会有什么人来,才放松警惕,但薛蟠的话总没说错。虽说这外院没有女眷往来,但万一有个把粗人闯进来,又不知道规矩,柏杨那样一个人物若让人冲撞了,岂不糟糕?
训完了话之后,薛蟠也逐渐将心情调试了过来,虽然身体上的反应还在,但总算走路的姿势已经没有那么僵硬了。只是……
宣儿转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问杏奴,“我怎么瞧着薛大爷仿佛腿脚有什么问题,走路的样子有些奇怪。”
杏奴仔细的看了一眼,不由皱眉,“好像还真有些。待会儿我去问问,别再在什么地方磕着碰着,又是我的不是了。”
“他既没说,想来没什么大妨碍。”宣儿道,“咱们快将东西拿过去吧,我们大爷怕是等急了。”
原来柏杨想着既然要到金陵来过冬,索性趁此机会,将一部分的事情先处理了。毕竟他将来要在金陵做生意,总要做些准备。
去年的生意做得不错,柏杨如今手里有了一点本钱,虽然盘下染坊和院子花费不少,又要留足明年的定钱,但也还剩下不少,他想着索性在城里租个店铺,专门卖一些颜色的和染法都十分独特,需要手工制作的贵重布料。出货也不必太多,少而精,不愁金陵城的富贵人家不趋之若鹜。
只不过要做这门生意,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且不说这里还有个江宁织造,这一代最好的工匠,几乎都被他们招揽了去,各种新奇的技艺更是每年花样翻新、层出不穷。虽说绝大部分好东西是要送进宫里去的,但难免也还是会有一些流传出来的。这布料好倒在其次,最难得的却是这份尊贵体面,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了。
这一点,柏杨是无论如何争不过对方的。
再说,织造府毕竟是官方的衙门,他要跟对方抢生意,且不提能否抢得过,就是真的抢过了,也没什么好处。
更何况金陵城豪商富贾无数,连通薛家在内,做布料生意的家族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高端市场早就被他们垄断了份额,想要在里面插一脚分蛋糕,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原本柏杨也是不会起这种心思的,不过如今情势不同了。他跟薛家关系密切,又听薛蟠说跟织造府那边,也搭上了关系,所以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有关系,这生意就做得。
只不过柏杨目今也只有一个粗略的计划,具体该如何进行,才能顺利的将店铺开起来,他心里却也还没有想好。
所以昨日到了这里之后,他就请薛蟠帮忙调查这方面的东西。不想紫薇舍人薛公果然十分有远见,原来这些年来薛家一直都在搜集这些消息和资料。只不过如今薛蟠不当家,全都搬到薛蝌那里去了。
昨日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所以方才柏杨就请杏奴带着宣儿过去借用这些资料。若非如此,他们两人也不会同时离开,让柏杨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宣儿倒是因此忽然被勾动一桩心事。
等柏杨坐下来看资料的时候,他便道,“这一向咱们的日子过得忙忙乱乱,许多事情也顾不上。如今可算是安顿下来,大爷身边也该添几个伺候的人了。再有……”
他说到这里,颇为踌躇犹豫,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柏杨抬眼看着他,“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这般吞吞吐吐,倒不像是你了。就是一句两句说错了,难道我还会怪你不成?”
“大爷不责怪小的,小的也不能胡乱造次。”宣儿闻言也放松了些,笑道,“只是这些事小的再不说,怕是也没人惦记了。”
“那你就说吧。”柏杨不甚在意的道。
宣儿这才小心的说,“自老爷夫人去世之后,大爷守孝早就期满,如今连身子也好了,想来是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保佑的缘故。当初老爷夫人在日,时常感慨大爷生得这般模样,偏生身子不争气,否则咱们家的门槛早就被媒人踏破了。老管家临去前也惦记着这件事。因此小的想着,既然大爷的身子已经大好,这事也该急上一急了。”
柏杨本来真的没有在意,并不觉得宣儿会说出什么大道理来。毕竟这孩子比自己原身也还要小五岁,今年不过才十一罢了。却不料他竟说出了这么一段话来,真是让柏杨刮目相看。
既然提到了原身父母的心愿,这件事他倒不能一笑置之,所以柏杨放下了手中的资料,抬头看着宣儿道,“我竟不知,咱们宣儿也长大了,知道操心这些事了。”
“大爷别拿小的来打趣了,真正这些事情上上心才好!”宣儿正色道。
柏杨正准备回答,房门陡然被推开,却是薛蟠站在外面。
39.第39章 开窍了
其实薛蟠早就来了。.
他平复下来之后,反复回想,总觉得自己方才的处置有些不大妥当之处,只要深思一下就能察觉到端倪,所以生怕柏杨这里发现什么,连忙跑过来确认。
哪想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宣儿说“大爷身边也该添几个人了”,薛蟠举起来打算敲门的手,这下是怎么都落不下去了。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先是弄明白了宣儿说的添人的确只是伺候的人,还没等高兴呢,便听到宣儿又提起了柏杨的婚事。
这可真是正正戳中了薛蟠的心事。他之前就曾经有过类似的担忧,只不过后来眼看柏杨没有这样的意思,上回在柏杨那里喝酒,他借着酒意问过,晓得柏杨还没有心上人,他家中又不会有人催逼,这才总算将这段心事放下。
谁成想柏杨家中是没有长辈了,身边却还有个多事的宣儿?
薛蟠听得他提起柏杨的婚事,生怕柏杨被他之前那一番话说动,当真开始考虑此事,连敲门都顾不得了,直接推门而入,将话题打断。
只是推开了门,迎面就对上柏杨看过来的眼神,薛蟠心下一慌,这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鲁莽,而之前的那番气,更是来得莫名其妙。他连忙掩饰般的到,“杨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柏杨道。
这话也不算说谎,宣儿的提议,柏杨还真没怎么在意。
不管是不是原身家人的心愿,就算他要成婚生子,也绝不是这一两年内的事。
这具身体才十六岁,还是个未成年呢!搁在柏杨那个时候,才上高中的年纪,虽说也有孩子早恋,但大多数人基本上心思还是都放在学习上的。再说身体没有完全成熟就那啥啥,对将来也没什么好处,生出来的孩子更要令人担心。
所以既然薛蟠打断了,柏杨自然不打算再提这件事。
然而宣儿却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听见薛蟠的问话,不由眼睛一亮。
自家大爷这样的人品才貌,在宣儿眼中,那是全天下的姑娘尽可配得上。只不过他身份低微,见识有限,自然也很难挑出优秀的女子来匹配自家大爷。[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然而宣儿自觉自家大爷跟薛蟠的关系亲近,而且薛家认识的人多,说不准便认识适龄的姑娘,再者又认了干亲,或许可以请薛姨妈做主也未可知。
因此他立刻笑道,“薛大爷有所不知,我们家老爷夫人临去时,唯放不下两件事。一是大爷的身子不好,二就是将来香火不存。如今谢天谢地,大爷的身子总算好起来了,这第二件事,自然也不能再拖。薛大爷同我们大爷是亲兄弟一般,我们大爷的事情,怕将来还要着落在你身上呢!”
薛蟠闻言面色陡变。
却不是因为他领会了宣儿话中让他为柏杨做媒的意思,而是这“着落在你身上”几个字,听在耳朵里,竟像是带上了某种微妙的意味,让薛蟠的心头猛然一跳。
他强自按捺住这种心绪,勉强问道,“这事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柏杨多少知道薛蟠的心事,见他变了脸色,知道不妙,瞪了宣儿一眼,连忙让他出去了。这个话题太危险,继续说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就触到了薛蟠的心事,让他突然开了窍?
然后他才转头对薛蟠道,“宣儿胡言乱语罢了,蟠弟不必在意,我如今哪里有空闲去想这些事?”
薛蟠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柏杨不愿意让他继续深想,便问道,“你方才说要去办什么事情,已经办完了?”
他哪里知道薛蟠刚才要去“办”的是什么事情,不提还好,一提薛蟠脸上就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心中简直像是燃着一团火,让他心慌意乱。好像之前那种好不容易消退下去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而且比之前更甚。
“已经完了。”他含糊的道,并且竭力转移话题,“杨哥如今没空想这些事,那什么时候才会去想?”
“总要再过个三年五载才行。”柏杨说,“老话说成家立业,不能立业,如何成家?”
“杨哥说得有道理!”即使自己现在满腹心事,薛蟠听见柏杨这句话,还是恨不能给他鼓鼓掌,于是立刻大力赞成,“大丈夫自然应该先做出一番事业,再去考虑这些事。”
“但你怕不能如此吧?”柏杨转头看他,“你家里母亲和妹妹都指望你顶门立户,怕是只能先成家,再立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柏杨的眼神让薛蟠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危险。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只是下意识的知道,这似乎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对上柏杨的视线,不知为何他便鬼使神差的脱口说道,“杨哥不娶亲,我也不娶!”
这答案虽然跟柏杨想的不太一样,但是也的确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他不由微微笑了笑。薛蟠看见他的笑,这才松了一口气,隐约有种“过关了”的轻松感。
从柏杨这里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薛蟠独自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始想这件事情。
其实就算之前对着柏杨硬了,他也真的没有敢深入的去想着究竟是为什么。因为对于薛蟠来说,感觉好像是在亵渎柏杨。所以虽然这种感觉很刺激很兴奋,但他还是将之归于“不能触碰”的种类之中,并且打算将这件事忘掉。
谁知后面又发生了这些事,他心里发慌,自然免不了多想。
薛蟠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以前他只想着自己跟柏杨亲近,所以心里不愿意柏杨娶妻,不愿意有人比自己更加亲近他。可是今日听到宣儿的话,他才意识到,作为柏杨的好兄弟,他应该支持柏杨,甚至主动去唯柏杨寻觅配得上他的好姑娘才对。
希望柏杨终身不娶,只跟自己在一起,这是好兄弟应该有的想法吗?
人情世故薛蟠又不是不懂,到了他这个年纪,许多事情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之前不过是从没有多想,现在认真一想,他自然就明白了许多东西。
他不愿意让杨哥娶妻,希望两人能够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他很喜欢亲近杨哥,哪怕只是看着他,摸摸他的一角,让他对着自己笑一笑,都能让薛蟠欢喜半天;他、他刚才甚至对着杨哥有了那样的反应……林林总总,每一个细节加起来,自然便能够拼凑出一个让薛蟠震惊的真相。
――自己心中倾慕着杨哥,所以才见不得他跟别人亲近,希望他身边只有自己一个。
龙阳之好这四个字,薛蟠自然也是知道的。毕竟身为世家公子,这些“新奇”的东西本来就更容易引起他的兴趣。发现自己似乎也有一点这样的癖好,薛蟠其实并不慌张。因为在他的价值观念之中,这种事情其实是很正常的,许多人都会有。所以他自己出现了,自然也坦然受之。
毕竟薛蟠本来就从不是会受所谓社会道德理念限制的人,如今也没有人能够管得住他了。
让他发愁的,反而是自己心慕柏杨这件事。
跟这时候的其他人一样,对薛蟠来说,这龙阳之兴,只好是做个生活中的调剂,偶一为之并无妨碍,但终究不是正道。这种话没有人告诉过他,但他自然就是知道。
所以即便有这种心思,也不该动到柏杨身上去。
但薛蟠也很清楚,若非是柏杨这样一个人物,自己也未必会心生爱慕,生出这种念头来。
生平头一次,无法无天的呆霸王开始发起愁来。
他第一个念头是要瞒住自己的这桩心事,但是随即又不怎么确定起来。杨哥如此聪慧,难道会看不出自己这一点小心思吗?
更何况,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一旦弄清楚了自己的心思,薛蟠只要想起“柏杨”两个字来,就觉得心里砰砰直跳。光是一个名字就如此,若是见着了杨哥,他都想象不到自己会露出怎样的蠢态。
但如果要薛蟠避开柏杨,以后就不再往来,那也是绝对不行的。
其实薛蟠之所以想要瞒住柏杨,也是怕柏杨猜到了自己的心事之后,露出嫌弃的脸色来。虽然他觉得自己从前就挺招人烦的,杨哥也没有嫌弃过自己。但是生出这种念头,却是跟其他任何事情都不一样,颇有些轻贱了杨哥的意思。
所以薛蟠一时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做。
杏奴见他如此烦恼,忍不住问道,“大爷这又是怎么了?不是去找柏大爷吗,怎么倒带了一肚子心事回来。”
薛蟠瞧了他一眼,叹息了一声,道,“你懂什么?”
“小的什么都不懂,不过小的却是知道,不管是什么心事,只是坐在这里唉声叹气,可没有用。”杏奴道。
可不就是?薛蟠自己也知道这没用,但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这样想着,不免又叹了一口气。
40.第40章 你不配
这几天的薛蟠有点反常,整个薛府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平日里是无事也要招猫逗狗,没有一刻能停下来的性子。尤其是在柏杨身边,更是总想折腾出点儿什么事情来,否则就不安宁。
但是这几日,他却是安安生生的待在自己的房里,该去店里就去店里,该去上课就去上课,规矩得简直不像是那个呆霸王。更何况还没有网柏杨身边凑,怎能不令人生疑?
第一个发现不对的就是柏杨。但是他那天本来就担心宣儿的话会让薛蟠多想,想着想着就开了窍,所以现在对薛蟠的这种反应,多少也有了一点预料。
估计是开窍了。
然后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所以就吓得藏起来了吧?
柏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不知道薛蟠是因为怕唐突辱没了他,所以才竭力避免这件事,只以为薛蟠不能接受自己同性恋的身份。
――虽说原著里面他接受良好,根本没有过这方面的问题,但那时他已经在贾家混了很久,环境使然,有些变化也不奇怪。但如今,至少在柏杨看来,薛蟠还是个挺纯良的小孩子,也许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不过明明生出这种心思的是薛蟠自己,知道了之后躲起来的也是他,倒弄得好像是柏杨的错,也实在让人无奈。
柏杨没有去找薛蟠的意思,如果他真的因为害怕,觉得这是不对的,由此而熄了这种心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吧?
虽说柏杨自己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薛蟠虽然连自己的心思都没能察觉到,但正因如此纯粹,才会让柏杨觉得动容。结果他这里有些松动的意思,薛蟠自己反而退缩了。
这种事应该要怪谁?
也许谁也不怪,不是有这么一个词语说,命运弄人。真要怪,就只能怪老天爷的安排不够尽善尽美。
既然如此,如今就了结了此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总好过将来感情渐深,不能收场。
抱着这种心思,柏杨也表现得一如平常,好像薛蟠来不来,对自己没什么影响似的。[.超多好看小说]早晚去薛姨妈那里坐一坐,偶尔宝钗也在,两人说说话,问问近况,其他时间就在自己的院子里翻看从薛蝌那里拿来的各种资料,筹备开店的事。
如此过了两三日,柏杨还未怎样,薛蟠自己受不了了。
其实他虽然满心里想着要瞒住柏杨,但却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瞒得过去。所以薛蟠还隐隐有一点期待柏杨发现自己这种心思,因为对他来说,柏杨那么厉害,所有的事情都能解决,这一件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一旦被柏杨发现,那么自己就可以哭天抢地抹眼泪求柏杨不要讨厌自己,甚至可以求柏杨替自己设个法子。
这是对未来从没有什么计划的薛蟠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不过他也不好直愣愣的跑过来自己说出口,万一柏杨一生气,跟他绝交了呢?所以薛蟠才想出了一个迂回婉转的办法,先假装有心事,不去找柏杨,柏杨或许担忧自己,会主动来问,到时候再迟疑一番说出去,好生解释一番,便显得自己诚意满满,并没有唐突柏杨的意思。
结果柏杨却根本没有按照他安排的剧本来!
薛蟠觉得很受伤。
受伤的同时他还有些担心柏杨就这么疏远了自己,最后实在忍不住,只好主动又跑了过来。
还有些不甘心的想要试探,所以主动问起柏杨这两天做了什么。柏杨照实回答之后,见柏杨没有询问的意思,他只好道,“我这两日没有到杨哥这里来,杨哥怎么不问问我在做什么?”
“你的事随便找人问问就知道了。这两日倒没什么特别的事。”柏杨道。
薛蟠一着急,脱口道,“怎么没有?”
柏杨转过脸来看他。
一对上柏杨的视线,薛蟠就觉得一阵心慌,脑海中一片空白,竟是完全忘记自己要说的是什么了。“我我我……”他我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憋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指着柏杨叫道,“我……杨哥,我的心思杨哥早就知道,是不是?”
“什么心思?”柏杨语气平淡。
薛蟠瞪大了眼睛,一旦想清楚了这一点,他的脑子忽然灵光了起来,以往种种蛛丝马迹串联起来,立刻认定柏杨早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而且薛蟠觉得这样才合情合理,杨哥那么聪明,岂会有不知道的道理呢?
他抿着唇站在柏杨面前,“我……我心里爱慕你,杨哥,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委屈之意。
亏得自己这几天还在那里发愁该怎么应对,其实柏杨却早就已经猜到了,只是不说,在一旁看他的笑话罢了。不过薛蟠转念又想,杨哥明明知道此事,也没有生气,更不曾疏远自己!这么一想,又高兴起来了。
柏杨看他自己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一时喜一时忧,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不有有些头疼。
他有时候挺怕跟薛蟠说话的。因为薛蟠在某些时候,莽撞得简直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对于柏杨这种习惯了运筹帷幄,以“成年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人来说,柏杨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姿态,横冲直撞,反而是最没办法应对的。
偏偏他还一片赤诚,让柏杨就算是想要嫌弃他,也没有道理。
比如现在这个问题吧,他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问题不在于他怎么回答,而在于这句话薛蟠说出来了。
说出来了,就没有转圜、逃避的余地,必须要将之解决掉才行。但说实话,柏杨没有信心解决这个问题,更没信心跟此时此刻的薛蟠,来谈论这个问题。
他沉默片刻,反问,“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薛蟠激动的抓住了他的胳膊,“我就知道杨哥你早猜到了!”
“就算我猜到了,”柏杨索性不去否认,“那又怎么样呢?”他说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胳膊从薛蟠手掌之中抽出来。
别说,这孩子的力气真的挺大的,抓得他生疼。
“怎么样?”薛蟠懵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片茫然,接着反应过来之后,又像是要哭出来,“什么怎么样?杨哥知道了,杨哥要怎样就怎样。”
“那你忘了吧。”柏杨说。
薛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片刻后他忽然蹲下来,抱住了柏杨的双腿,开始耍赖,“我不要,我忘不了,杨哥你别不理我!”
柏杨:“……”他就知道是这样,跟薛蟠讲道理,他就耍赖,跟他耍赖……柏杨脸皮薄,还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毕竟还是个孩子呢。
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努力的放缓语调,“你先起来好不好?我们来讲讲道理。”
薛蟠飞快的摇头,“我不要!”他很明白自己的斤两,“杨哥三两句话就能把我的意思堵住,我说不过你,到时候你又要叫我忘了。”
“但你这样,又有什么用呢?”柏杨弯下腰,将薛蟠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掰开,不用拒绝的将他拉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撒娇耍赖,甚至撒泼哭闹,都没有用。薛蟠,”他一针见血的说,“这件事情你根本没有决定的能力。知道为什么吗?”
薛蟠抬脸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你承担不起。”柏杨的脸色十分平静,语气也温声细语,看上去十分温柔,“你喜欢我,然后呢?你能做什么,你想要什么?要我跟你在一起,瞒着所有人偷偷来往,玩几年然后各自结婚生子,忘了这一段少年时的荒唐?”
“不!”薛蟠用力摇头,“不是这样,我没有这样想!”
他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杨哥,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柏杨却还是很平静,“但你也没有想过别的,不是吗?其实除了这样,你还能怎么样呢?你是薛家长房嫡子,家主,继承人,这些是你光鲜亮丽的身份上贴着的标签,但也都是背负在你身上的责任。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还有薛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等着养活。振兴家业,传宗接代,你能抛下这些,一心一意找个男人过日子吗?”
他松开手,冷酷的看着薛蟠,做出最后的宣判,“你做不到。”
“所以,除了我之前说的那条路,你还能怎样呢?”柏杨居高临下的看着薛蟠,“而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陪着你胡闹呢?”
“凭你薛家长子嫡孙的身份吗?那我告诉你,你不配!”
41.第41章 杨哥我好痛
薛蟠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两个耳光,又像是晴天里一道霹雳直接砸在身上,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之中。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柏杨还说了什么,他听不见,只觉得耳边仿佛轰隆隆的响着各种声音,听不真切,却能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心口处好像被无形的手用力的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种似乎是窒息的感觉慢慢的从身体内部扩散至全身。
他觉得自己好像脱离了这具身体,站在不远处麻木的围观,眼底一片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只是想要来对杨哥表明心意,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柏杨说的话他好像每一句都听进去了,但又似乎根本弄不懂其中的意思。他只是觉得浑身难受,终于慢慢抬起手捂住胸口的位置,看着柏杨。
杨哥,我这里好痛啊!
真的很痛。薛蟠其实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世家公子,从前就算旅途奔波劳累,身边也总有人鞍前马后,事事打理妥当。他何曾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罪?所以这样的疼痛,自然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但这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薛蟠从未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般清晰的意识到,杨哥不会管他了。
这个认知让薛蟠迅速的清醒过来,之前的对话再次出现在脑海里,他将那些字一个个的掰开了揉碎了,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弄明白了柏杨的意思。
杨哥不要他了!
那些累赘繁复的因果薛蟠一概跳过,只牢牢地抓住了这个结果。他想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来挽回一下,但张了张嘴,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双眼通红的盯着柏杨,一瞬不瞬。
柏杨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看,重新往后一靠,靠进了椅子里。
其实他本来没打算这时候跟薛蟠说这些的。说了有什么用呢?反正他也不懂,就算要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是、但是……有时候柏杨也免不了会觉得不平衡,分明是薛蟠在招惹自己,却要他来承担一切,这世上可有这样的道理?
柏杨喜欢薛蟠的满怀赤诚,嫉妒他的满怀赤诚,又憎恨他的满怀赤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因为他知道薛蟠的的确确是纯粹的喜欢着自己,而他却很难如薛蟠这样去爱一个人了。但与此同时,柏杨也很明白,薛蟠的赤诚,不光只是给了自己。他对母亲,对妹妹,甚至对其他的朋友和下属,也都是如此。
何况这样的坦诚,出现在感情上就更令人憎恶。这就像是你斥责一个花心的男子怎可变心,移情他人,但他告诉你,喜欢你时他也是真心喜欢着的,只不过现在不喜欢了而。这种人看似多情,自诩专情,其实最是薄情。
薛蟠就是这种人。
喜欢的时候是真喜欢,愉快的时候也是真愉快。但他没有想过以后,没有做过打算,浑浑噩噩走在一条别人为他安排好的道路上。一旦有一天,要他在这条路跟爱人之间做出抉择,他也是决计不会犹豫的。
就像贾宝玉,跟蒋玉菡好时多少柔情蜜意,可等忠顺王府的人找来,贾政一逼迫,他就立刻将蒋玉菡在外面置办的宅子供出来了。
薛蟠,迟早也会有那么一天。
柏杨只是没想到,亲手推着他站出去,逼迫他做出选择的那个人,会是自己罢了。
他忍不住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归根到底,在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之中,不单是他影响了薛蟠,薛蟠也影响了他。而且这种影响,平日里被他自己压着,十分不显,但这时候柏杨才发现,它已经有些超出自己掌控的意思了。
所以当刚才,薛蟠没有任何顾忌,理直气壮的将“我心里爱慕你”这句话说出来时,终于勾动了他心底压抑多时的情绪――为什么薛蟠永远都可以这么直率莽撞,为什么自己要为他收拾烂摊子,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来负责任?
于是他打碎了薛蟠所住着的温室,将他拉了出来。
太冲动了。柏杨这时候回想起来,甚至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的自己,嘴脸是如此的丑恶。
归根结底,人都是自私而利己的。他喜欢薛蟠,但还没有到愿意为薛蟠遮风避雨,永远将他笼罩在自己羽翼之下护着的地步。如果薛蟠自己走不出来,长不大,他就永远只是个这般可笑的孩子。
柏杨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一直纵容他。
所以如今,既然薛蟠说出了那句话,自然应该承受随之而来的代价。让他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永远护着他,他也不是事事都能够顺心如意。
现在就开始想一想,为自己,为薛家,为……将来,总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薛蟠能够相通,就此成长起来,柏杨自然十分欣慰。即便得到这个结果的代价可能是让薛蟠永远对他耿耿于怀,甚至因爱生恨,再不负从前的亲密信任。
成长本来就要付出一点代价的,不是吗?这代价由自己来给,总比让薛蟠从其他人那里得到教训要更好。
如果他就此沉寂,那就是柏杨看错了他。
这般想着,柏杨觉得总算是将自己的思绪理清楚了,这才重新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放下手,站起身打算离开。
薛蟠也正在发呆,但是看到柏杨的动作,下意识的就扑过来抱住了他,“杨哥你要去哪里?”
这下意识的动作弄得柏杨心里一颤,几乎都要后悔自己刚才做出的决定了。
“你先放手,起来。”他说。这里毕竟还有别人会进出,待会儿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如果是再传到薛姨妈的耳朵里……柏杨简直不敢想。
薛蟠飞快的摇头,“我不放,我放手了杨哥你就要走。”
这时候他的直觉倒是十分敏锐。既然出了这种事情,柏杨自然在薛家住不下去了。这会儿的确是有点儿收拾东西离开的意思,却不料被薛蟠一口道破。
所以柏杨有时候觉得,薛蟠其实不笨,只是他总不愿意将脑子用在这些事情上罢了。或许,狠狠心,逼一逼,才能够将他的潜力都发挥出来。他也很期待,到时候的薛蟠,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般想着,他蹲了下来,跟脸上一片泪渍,看上去狼狈非常的薛蟠对视,然后慢慢的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吗?”
薛蟠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柏杨,“杨哥别不要我!”
“小孩子才会以为,这世上一切好东西只要撒娇就能得到。”柏杨轻轻摇了摇头,将他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薛蟠你今年十四岁,又是一家之主,已经不小了,也该学着想一想问题了。总想着靠别人是不行的。”
薛蟠似懂非懂的看着他,柏杨叹了一口气,“等到哪天你把我刚才说的那番话都想明白了,也许我们才能找出一条可以走的路来。”
然后他重新站起身,快步出门去了。
薛蟠爬起来打算要追,但他之前跪在地上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双腿麻木,竟又摔了下去,没能第一时间跟上,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柏杨的背影在眼前消失。
那一瞬间,懵懵懂懂的薛蟠心中,似乎失去了一些东西,又多了一些。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才精神恍惚的爬起来,坐上了之前柏杨坐过的椅子。其实柏杨走了那么久,椅子早就已经冰凉了,但薛蟠坐上去,就好像还能够感觉到他留下的温度似的。
他学着柏杨的样子,将身体全都陷入椅子之中,然后抬起一只手,遮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这一瞬间,一种莫可名状的悲伤忽然击中了薛蟠的心,他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又开始痛起来了。杨哥他刚刚这样做的时候,也是这样……也是这样痛过吗?
薛蟠也就是在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在这件事情里,他竟从未为柏杨考虑过。
他怕柏杨知道,不敢告诉柏杨,但怕的只是柏杨不肯在理会自己。却没有想过柏杨要如何去面对这件事。这固然是因为在他心里,杨哥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没有做不到的事,但更多的则是因为他根本不曾有过要为柏杨着想的念头。
而当这个想法仿佛电光火石一般出现在他脑海里之后,薛蟠再去回想柏杨之前说的那些话,就隐隐有些明白了。
杨哥的确是在生气,但气的东西却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些,而是另一些更加重要,也更加根本的动作。薛蟠有一种预感,只要将这些问题全部都解决,那么他跟杨哥之间,就再也不会有阻碍了。
这个念头令他大为振奋。
虽然他觉得自己脑子笨,可能一时半会儿之间,还是没办法将事情琢磨万全,但是只要慢慢的想,总有能够彻底想明白的那一天。
42.第42章 明知故犯
柏杨以为薛蟠少年心性,知道前面的路艰难险阻、障碍重重,说不准就会退缩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然而他却忘了,少年人一腔意气,是可以不将任何困难放在眼里的。
当他将方向和目标都给薛蟠指明,以薛蟠执拗的个性,认准了那就是一定要在这条路上走到黑的。
但这时候柏杨的脑子里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其实跟薛蟠说了这番话,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这种感觉很复杂,一两句话形容不出,但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发不出来。
不用照镜子柏杨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难看。他不愿意让人发现这一点,所以出了门,便快步的往后面的花园走。这两天天气冷下来,仆人们无事也都聚在一起烤火说话,即便是白天花园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在。
柏杨走了一会,竟走到了上回来时,薛蟠安排自己住的那个院子。
他还记得当时薛蟠说过,以后这院子就为他留着,要他当做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有空就过来住住。
言犹在耳,那时的心情似乎都还残留在心上,柏杨想到这一点,不由苦笑。其实他说薛蟠不会为未来做打算,但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果他足够干脆,大可以早早远离薛蟠,以绝后患。
不说别的,他要是有心离开,将这里的一切都舍弃,离开江南重新找个地方开始,天大地大,薛蟠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归根结底,无非是舍不下。
并非舍不下他在这里置办的这一份家业,否则他也就不会干脆的从苏州搬到金陵来。
他所舍不下的,是这个地方有个牵挂他的人。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必须要跟别人产生交集,产生感情,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有了一个定位,然后才能由此建立起其他一系列的东西。
亲情友爱,君臣父子,这些道德纲纪,才让人成其为人。
柏杨本来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所以他就如同浮萍落叶――或许连浮萍落叶也不如,因为浮萍尚且有水承载、风还能够随风飘荡,但他却没有任何依凭。
好像他身周的世界都空空荡荡,这种感觉令人寂寞惶恐,迫切的需要有什么东西来填充,然后借由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来确定自己的存在。
他就在那个时候遇到了薛蟠,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开始时是想要躲开的,后来却又被打动,逐渐将薛蟠划在了自己所接受的范围之内。[.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好像经过这个人,他才跟这个世界有了那么一点牵连。
这里虽然不是他的家乡,也没有任何熟悉的人,但仍旧有人牵挂他,有人想念他,甚至――有人倾慕他。
薛蟠自己不知道他在柏杨心里有多么重要,或许柏杨自己也不明白。他只是每次遇到跟薛蟠有关的事情,总会犹豫迟疑,从而耽误了最佳的撇清关系的机会。
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联系,已经不是他说一句我要走就能够斩断的了。
如果薛蟠是因为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才没有想过往后,无法给柏杨安全感。那么柏杨自己就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其实他并没有资格给薛蟠定罪,因为他自己也过错非小。
但是现在,既然说出了那番话,那么也该想想往后的事情了。
总不好活得还不如薛蟠一个少年人明白。
柏杨推门进了院子,找了个地方坐下。这里说是个院子,不如说是个水榭,三面临水,推窗就能够看到碧波残荷,在冷风中显得十分萧瑟。柏杨看了一会儿,就关上了窗户。
虽然现在心烦意乱,但是柏杨也不至于失态到连周围的环境都注意不到。虽然他是挺想吹吹风冷静一下的,但万一因此而受了风,且不说薛蟠那里又可能引起什么风波来,单是古代缺医少药,感冒很有可能会耽误成肺炎,就让柏杨不敢疏忽。尤其他这具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健康,底子太薄,受不起一点折腾。
这屋子很久没有人住过,但薛蟠大概说到做到,的确是经常让人过来打扫,所以倒还算是干净。
而且柏杨还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不少摆设,许多东西都是他那里有的,大概是薛蟠见了,以为他喜欢,便都一一添置上。柏杨捏了捏榻上放着的四方形抱枕,果然是软的。他拿过来抱在手里,不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两个世界加起来,恐怕即便是他那早逝的父母,也不曾对他上心到这样的地步过。
柏杨有些出神,他忽然想起,以前有朋友问过他,你这么挑剔,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看得上?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不在乎他家财万贯,不在乎他天人之姿,但是要老实,要听教,要会知冷知热,还能做小伏低,一切以我为中心。
当时提问的朋友咋舌,“你这究竟是找恋人还是养儿子?我一直觉得我妈的控制欲已经够强的了,现在才发现她老人家是多么的和蔼可亲慈祥柔善。”柏杨知道对方其实对自己有点儿那方面的意思,听了这答案之后立刻偃旗息鼓了。
此后见他身边一直没有人,甚至还劝过他,“将就一下算了,你要的那种人,这世上找不出来的。人性都是自私的,如果他真的那么伺候你,那所图必然甚大,你真的经得起他对你这么好吗?”
那时候他满心自信,“如果有人能这样对我,我自然也一样的还他。”
怎么如今竟没有这样的勇气了呢?
薛蟠的问题不能说不严重,但也不是绝对的无法解决。他只是现在还小,不懂得责任和担当,但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学会的。倒是其他方面,他身上那些最难得的、在柏杨眼中闪着光的优点,是别人所没有的。
所以,柏杨深吸了一口气,放松的靠在了软榻上,眯着眼睛想,就看看薛蟠的表现怎么样吧。这条路究竟能够一直走到终点,还是就此陷入绝境,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反正他没有输不起的东西,至于薛蟠……假如哪天他又不想走这条路了,在别人眼里没准还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不会有任何影响。
想通了这个问题,柏杨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走到窗口往外看去,半边的天空都变成了一片土黄色,将整个天地似乎都映照成了这种颜色,倒映在眼前的湖水之中,让这江南秀色山水,竟隐隐生出几分萧瑟苍凉来。
要下雪了。
……
从小院里出来,柏杨正好遇到来找他的宣儿。
“你怎么来了?”他问。
“薛大爷让小的来的。”宣儿道,“说是大爷出门许久没有回去,想是在哪里耽搁了。奇怪,往常若有这种事,他肯定自己就来了,今日虽然还是着急,却没有出门的意思。莫不是天太冷了不愿出门,所以支派人?”
“胡说什么?”柏杨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敲,“往后说话别这么没大没小的。这里毕竟是薛家,让他们家里的人听见了不像。”
宣儿应了,又道,“大爷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是不是忘了如今咱们不住在这里了?这院子许久没有人住,看着就冷飕飕的。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不了。”柏杨说,“我倒觉得这里的景色不错,你去把咱们的东西搬过来。再跟薛大爷说,今儿夜里怕是要下雪,我想留在这里赏雪,就不回去住了。请他打发人送些炭盆过来才好。”
宣儿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可不是?”转身要走时,又问,“大爷先回那边暖和一下,等收拾好了再过来也不迟。”
“不必,我去给太太请安,回来也就差不多了。你待会儿这里打点妥当,去那边寻我吧。”柏杨找了个借口。
未免被人看出端倪,柏杨即使不想留下,也不可能现在就急匆匆的搬出薛家去。但总不好再回薛蟠那里,彼此尴尬,所幸还有这个院子作为缓冲。不过估计也住不了两天,所以柏杨现在要去薛姨妈那里打个招呼,让她知道自己过几日要走,到时候就不算匆促了。
他要找个理由搪塞人是容易不过的,薛姨妈虽然又是不舍又是心疼,但外头的事情她不懂,也帮不上忙,只能答应了。又让柏杨又什么事就着人过来送信,叫薛蟠去帮忙。柏杨也笑着应了。
他这里应付薛姨妈和宝钗,那头宣儿回到耕园,薛蟠早等在院门口,见了人便忙问,“可找到了?”
他方才也是糊涂了,只想着柏杨那样子,是肯定会马上收拾东西离开的,却忘了那才是柏杨的屋子。等到反应过来,知道柏杨不可能就这么走,松了一口气,这才想到要找人。待要亲自去找,又怕柏杨见了自己生气,只好派了人去,自己在这里等消息。
宣儿道,“找到了,就在上回咱们住的那个‘清风徐来’的水榭里。大爷说今儿夜里怕会下雪,他要留在那边赏雪景,就不回来了。让我收拾东西过去呢!”
说着又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句,“也是怪事,大爷因身子不好,从来都十分畏寒,往年再没有这种兴致的。”
薛蟠在一旁停了,不免黯然。然而柏杨没有一气之下直接离开,他心里已经十分满足,忙又问,“他可还交代了什么?”
“说是有劳薛大爷打发了炭盆过去,那边怕是冷得很。大爷这会儿已经往太太那里请安去了,我领着人弄好了,再去接人吧。”宣儿道。
“好好……我这就让人去安排。”薛蟠连连点头。
杨哥还愿意提他的名字,他简直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偏偏当着人的面还不能露出端倪,憋得他浑身难受。
43.第 43 章
虽说高博很赞成高朗把心思都放到恋爱上,诸事都不用管,要是能找个别有用心想要图谋他家产的自己窝里斗起来,那才叫精彩。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但“人的名树的影”,毕竟是国家实验室,那里随便出来一个什么人,哪怕只是一楼大厅的接待,放到外面也都是求之不得的人才,更何况是研究人员?
所以高博又不怎么放心。国家实验室的地位举足轻重,一项重量级的研究就能够撑起一个庞大的家族,不容疏忽。虽然他不相信高朗那不学无术的样子,能够吸引到什么高级研究人员,但是保不齐就有人眼瞎,看上了他的容貌呢?
别管高博心里再怎么嫌弃高朗,但对这个侄子的长相还是给与肯定的。甚至暗地里也不是没有做过等到自己掌家,将高朗送出去联姻的打算。单凭这一张脸,恐怕就能为自己换来不少好处。
不过他心里看不上高朗也是真的,所以只觉得万一高朗找的那个什么凯,正好认识个厉害的教授,为他牵线搭桥,说不准就能让高朗拿下什么重量级的项目呢?
这么一想,高博心里不免有些着急。高朗来了公司几个月,一直都没怎么管事,所以他也没有危机感,觉得可以徐徐图之。但现在看来,不是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到底不放心。
心念一转,他便对高朗道,“小朗你刚才说你们要去旅行结婚,有选定的地方吗?”
“去绿萝星吧。”高朗微笑着说。
这是他有这个念头之后就决定好的。因为他听俞元恺说过,他其实并没有去过绿萝星。
——作为它的发现者和命名者,俞元恺心里当然不是不想去看看。但从地球到绿萝星的航线漫长,全程需要飞行几天时间,中间还要经过两次中转,非常麻烦。而俞元恺身为顶级科研人员,每一次出行都必须要报备,研究工作缠身也没什么时间,所以一直都没能前往。
这一回可以说是俞元恺难得的空闲时间了,所以高朗觉得趁机让俞元恺去看看,也算是完成一个心愿。
高博没有多想。绿萝星因为植被覆盖率高,空气清新环境优美,所以一直都是年轻情侣们旅行地的首选,常年排在星网上“你最想去的十个地方”排行榜榜首,高朗既然结婚了,想去那里自然不奇怪。(.$>>>棉、花‘糖’小‘說’)
而且高博心里是希望高朗这一次去的时间越长越好,所以听到他这么说,立刻道,“绿萝星好啊!说起来,我在公司里忙得很没有时间,你二婶之前倒是去过一次,回来之后没口子的夸。你们年轻人出去看看也好。不过这地方远,怕是要去挺长时间吧?”
“看元恺能不能够请到假。”高朗含糊的说,“目前预计是半个月。不过还要留在这里渐渐长辈们,然后再出发,估计只有十天左右。”
高博一听更放心了,能够请假一走就半个月的,不是自己负责项目的教授们,就是那种不受重视专门负责打杂的底层科研人员,他自然不会认为俞元恺是前一种。
于是他竭力撺掇道,“好不容易出去一次,自然是要好好玩几天,来去匆匆可没什么意思。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这么含糊?既然是一家人,早见晚见都是一样,何必拘泥?你林姨那里我替你去说,公司也放心交给二叔,保证替你看好家!”
“可……”高朗还向反对,高博一拍他的肩膀,“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放心吧!”
高朗就笑了起来,“那就谢谢二叔了。”
看来根本不用等,高博这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高朗其实很理解他的这种心思。之前他大概觉得高朗并不认真,把心思放在谈情说爱上,总好过关心公事,所以竭力撺掇他追求俞元恺。但现在结了婚,情况就不一样了。
因为如今联邦政府频频开拓外太空,以至于领土增长几乎一日千里,可谓是“地广人稀”,即使如今地球上大部分人都已经迁居出去,落户在各个新星球上,但人口数量却还是捉襟见肘,完全无法满足联邦政府扩张的野心。所以《联邦法案》规定,公民结婚之后三年之内,必须育有子女。如果自身没有条件养孩子,或者是不愿意养孩子,生下来之后就送去育幼院,会有专门的人负责照顾。
俞元恺长大的地方就是这种育幼院,他们同时也接收那些父母以外去世的未成年孩子,负责照养长大。
因为联邦需要人口,所以这种地方的监察也很严格,基本上在这里长大的孩子,除了没有父母之外,跟其他人没什么分别。当然,是不是真的毫无分别自在人心。
所以高朗跟俞元恺登记领证,三年之内就必须申请试管婴儿,弄出个孩子来。
那就是高朗的继承人了!
高家大灾难之前在华国就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大灾难之后意外崛起,成为如今的大财团之一,也算是源远流长。因此颇受国人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思想。
对高博来说,高朗有了孩子,就意味着他成熟了,是个“大人”了,或许会收心放在工作上,得到其他董事们的支持。如果等他站稳了脚跟,自己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难道熬死了哥哥还不够吗?他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并不是为了眼睁睁看着偌大个高家落到别人的手里,跟自己毫无关系!
所以他已经打定主意,趁着这一次高朗离开,他就要暗地里发动自己这些年来进行的准备,将高朗从当家人的位置上拉下来!当然,也许他自己的势力不够,但若是加上林静雪,就绝对没问题了。他那个死鬼哥哥,当初可是留给了林静雪不少保命符!
虽然不太理解高博的想法,但是高朗从结果反推原因,高博的心思倒是不难猜出来,无非是要趁着这段时间,在公司里折腾出点儿什么事罢了。
不过,这也正是他想要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他正好不想让俞元恺看见,既然高博主动提出,他自然不会拒绝。等回来之后解决了他们,相比也没有人会去打扰俞元恺了。
很完美。
所以高朗甚至没有等到中午,将需要签字的文件匆匆签完,就赶回家去了。高博简装心里更加高兴,巴不得高朗乐不思蜀,在绿萝星多住一阵子。
昨晚订的食谱已经送来了,俞元恺正坐在沙发上翻看学习,见高朗回来,不有诧异的看了一眼时间,“你怎么回来了?”
“你这话很有意思,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高朗笑眯眯的走到他身边,眼一瞥就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几本食谱,旁边还有个笔记本,上面写着一些东西,不过高朗……咳,他看不太懂。
“这是什么?”高朗决定不耻下问。
俞元恺连忙伸手,打算将笔记本收起来,“没什么。”
“你看食谱也做笔记吗?”高朗在他之前将笔记本拿到了手里,翻了两页,“我怎么看不懂?”
“有些菜谱每本书上的说法不太一样,需要整理一下。”俞元恺说,“而且菜谱写得太复杂,很难记住,所以我……转换成了我能记住的方式。”
“你能记住的……”高朗又低头看了一眼纸上写的东西,这回终于认出来了,“所以你写的是化学方程式?”
俞元恺点头,“这样比较简单。”
高朗:“……”这样哪里简单了?平常人应该是反过来才对吧?谁会将生活中常见的东西里面有什么成分都分析出来,然后列出将会发生的化学反应方程式?这真的是在做菜不是做实验?
“……你高兴就好。”最后,他只好这样说。
俞元恺拿回笔记本,“这道菜我已经看完了,中午可以试着做做。”
“什么菜?”高朗问。
俞元恺低下头,“红烧鱼。”
高朗闻言优点想笑,但他努力忍住了,并且煞有介事的点头,“嗯,不错,我们都喜欢吃。你考虑得很周到。”就是头一次学做菜就挑这么高难度的,真的没问题吗?
高朗记得昨天网络搜索时晃眼而过,别人做饭入门不是蛋炒饭就是西红柿炒鸡蛋啊!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俞元恺现在这么认真的样子,让高朗觉得,就算他做出来的是毒/药,自己也能毫不犹豫的吞下去。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认真,连做个菜都像搞研究一样的人呢?
这么一想,高朗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维。俞元恺这么正经、认真、严肃的人,在床上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难道也还会是这个样子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高朗的脑海里,就好像是生了根,一时间竟没办法压下去。让他觉得又囧又好笑的同时,还有几分说不出的……蠢蠢欲动。
44.第43章 我只说一句话
这天夜里果然下起了雪。[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屋子里因为烧的炭盆太旺,总让人感觉呼吸之间都是热气,憋闷得很,柏杨反而睡得不怎么安稳,大半夜的起来开了窗透气。
冷风扑面的感觉的确将身体里的燥热降下去不少,然而最终的结果是,柏杨第二日醒来时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鼻子也不大通气。到底还是感冒了,柏杨有些无奈,又暗怪自己不小心。
因为还住在薛家,他怕惊动了人,便让宣儿出去悄悄的买了药回来煎服。接下来的两日,柏杨除了去薛姨妈那里坐坐,就再不出门。薛蟠大抵还是心里有了芥蒂,没有过来,倒也省却柏杨许多烦恼。
等到好得差不多了,这才佯作有人来送信的样子,向薛姨妈正式提出告辞。
薛姨妈又挽留几句,才收拾了不少东西,让他带回,被柏杨婉拒了,只说往后来往的日子多,这么来来回回的拿东西麻烦,也显得见外,薛姨妈点头称是,也不再劝,只让他忙完了还往这里来。
出门时才遇到了薛蟠。
他是得了消息,才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原本柏杨继续住在家里,虽说不是他的院子,但薛蟠还是松了一口气,想着他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就此不相往来的意思。只是他怕柏杨这会儿见着自己不快,忍着不敢去见,只让人偷偷打听消息。
哪知今日一早就听说柏杨要收拾东西离开,连忙赶来,堪堪在门口碰了个正面,再迟一会儿,怕是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想到这一点,薛蟠心中委屈极了。他不过来,柏杨就真的连跟他通个消息都没有想过吗?
“杨哥。”心里委屈,面上却不敢显露半点,他有些局促的唤了一声。
柏杨朝他点点头,因为还在薛姨妈的院子里,所以也不愿被人看出不妥,含笑道,“你来了?正好送我出去吧,省得劳动太太了。”
薛姨妈送他出来,闻言也道,“很是,蟠儿你去送送杨哥儿。他外头遇上了事情,咱们能帮手的,就不能干看着。”
两人应了,出了门来,又静静的走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凝滞,柏杨便站住脚步道,“那话只是说给太太听的,实际上并没什么事。(.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我这就走了,你也回吧。”
他的语气太平静,薛蟠听得心头一跳,连忙把人叫住,“杨哥!”
柏杨转头看他。薛蟠讷讷无言片刻,见柏杨又有要转身的意思,忙脱口道,“杨哥,你听我说一句话!”
他这一声喊得相当凄惶,柏杨心头一颤,低下头道,“有什么话,你说。”
“杨哥昨日说的那些话,我都已经想过了。是我不好,让杨哥信不过,我往后自当努力。只是在我想明白之前,杨哥能不能等等我?或者……或者杨哥你告诉我要如何去做,你说的我都听。”
这哪里是一句话?且这话虽然有做小伏低的意思,到底还是不能承担,柏杨心下有些失望,也不想说话,摆摆手便要走。
薛蟠忙赶上来把人拦住,“杨哥,我说错话了吗?”
“这种事情,除了你自己做到,没人能帮你。”柏杨看着他道。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看,眼神又亮,被他这么一看,薛蟠心中瑟缩了一下,不由收回了抓住他衣袖的手。
他能够感觉到,从前柏杨对他的那些纵容,似乎都已尽数收回。可明明知道,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柏杨一步一步逐渐走远。冬日的寒风一阵阵刮过,薛蟠觉得自己好像从心里直冷到了外面。
……
赶在过年前,柳湘莲来了金陵。
他与柏杨一直有书信往来,知道他搬到这里来了,要寻到地方倒也不难。
对于柏杨如今这个小院,柳湘莲是极羡慕的。
“你如今倒也算是安定下来了。”他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之后,赞道,“这里虽不是高堂大院、华屋美宅,却着实让人喜欢,怕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花功夫怕什么?”柏杨说,“不过闲来无事罢了。”
“你也会闲?”柳湘莲打趣他。
他跟柏杨虽然接触时间不长,却是一见如故,往后又书信往来,交流了不少东西,所以自然之道柏杨将他的生意看得多重。不过大丈夫生于世,自当立一番事业,柳湘莲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对。
柏杨不欲说这个问题,便道,“你若想安稳下来,要找这么个地方,也是极便宜的。”
柳湘莲摇头,往椅背上一靠,道,“我与你不同,生意上的事情,即使知道,也不耐烦去经营他。如今且先这么着吧,等我想安顿下来的那日,自然免不了来打扰你。”
柏杨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漂泊不定的性子,强留在一个地方,恐怕反而不自在,所以也不劝。
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即便是知己之交,也不需要让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行事。况且,其实柏杨嘴里不说,心理对柳湘莲这等洒脱,却是十分向往羡慕的。
只是想想原著之中,尤三姐自刎之后柳湘莲精神恍惚最后出家,便可知他这个人心中也有一段故事,未必真是面上这般浑不在意。不过他不说,柏杨便不问。
不过提到这个,他也想起了柳湘莲的婚事,因笑问道,“我听人说,柳二郎平生之志,是要娶个天底下一等一的绝色美人,是也不是?”
“倒也无差。”柳湘莲瞥了他一眼,道,“怎么,难道你家中还有个妹子,要许我不成?若你妹子有你这般容貌……”
话未说完,被柏杨一瞪,自知这话说得造次,连忙住了嘴,自责道,“是我浑说,杨哥儿你可别往心里去。”
“罢了。”柏杨摆摆手,这才问起正事,“虽说你家里没什么人了,但是这年下,也该回京去祭祖才是。这时候到这里来,总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柳湘莲道,“京中无非是那些事,无趣得很。至于柳家的列祖列宗,自然少不了有人祭祀,也不多我这一个。况且祭祀之事,在诚于心,即便远隔千里,鬼神亦可感应。若心不诚,日日供奉又有何益?”
他说完了自己的观点,才道,“这回虽不是专程来看你,倒也跟你有些关系。”
“哦?”
“上一回你写信托我查问的那人,找到了。”柳湘莲道。
柏杨的脸色冷了下来,“在哪里找到的?”
“平安州。说起来他跑得也真够远的,若非机缘巧合,也不能被我逮住。人我已带来了,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柳湘莲道。
柏杨摆摆手,“此事怕是还要劳烦柳兄跑一趟。”
柳湘莲惊奇的看着他,“你这般费尽心思把人找到,这时候怎么偏不干脆起来了?”
去年薛蟠在京城时,被当铺的掌柜吴新坑了一把,卷走店内值钱的物事不说,还纵了一把火,将一间店铺全部烧光。又接了宫中的生意,致使薛蟠差点儿下狱。这件事情虽说过去了,但是这吴新一日没找到,柏杨是不甘心的。因此他写信拖了柳湘莲帮忙调查。
柳湘莲四处走动,人脉极广,这种事情倒的确是他的强项。不过饶是如此,也是话费了这么长时间,才总算是把人给找着。因此这一回过来,主要是给他送这个人。
只是他不知道柏杨如今跟薛蟠的关系十分僵硬,从上回回来之后,就再没有见过面。柏杨是希望薛蟠能够独立的处理好他面对的问题,成长起来的,所以这时候倒不好出面了。
他含糊的将事情提了提,但柳湘莲何等人物,经过见过的事情不知凡几,况且从前薛蟠缠人的手段就是一流,柏杨又为了他的事情特意请托自己,再加上如今的含糊其辞,他便已猜出了五六分。
“罢了,既然你要做好事不留名,我少不得就领了这个好处。”柳湘莲笑着应下了此事。
柏杨松了一口气,心中感念,虽然柳湘莲猜到了,但是这种不问的态度,却让柏杨心中熨帖。否则,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因为就连他自己,有时也难以理清信中的想法。
他笑着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柳兄你在忙碌,怎么倒成了我的功劳?如今你去说,自然也最合适不过。”
柳湘莲说,“我不过多跑几步路罢了,这上上下下搭进去的数百两银子,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柏杨就不说话了。
之后柳湘莲也没有停留,直接掉头去了金陵城,将那吴新送到了薛家,对薛蟠讲明原委。只是其中隐去了柏杨拜托自己一段,只说日照计当日走得匆忙,后来想起此事不妥,只是不好开口。后来听说了消息,便索性托人寻找,索性不辱使命云云。
45.第45章 所图非小
原著里薛蟠跟柳湘莲的关系就不错,这一次虽然没有那些阴差阳错,也算投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只不过柳湘莲走后,薛蟠心思都在柏杨身上,倒是少有想起这个朋友。不料柳湘莲竟如此义气,不过听说一个消息,就放在了心上。
薛蟠又是惊讶又是感动,连忙把人留下,一是尽尽地主之谊,感谢对方千里寻人的义气,二来却是因为柳湘莲乃是薛蟠跟柏杨唯一一个共同的朋友,薛蟠如今不大敢去柏杨那里,又放心不下,正好借机打听。
所以将柳湘莲安顿下来之后,他没有急着去见那吴新,而是问道,“柳兄既然来了此处,有一个人却是不得不去拜访。”
“薛兄说的是柏兄吧?”柳湘莲笑着道,“我来时已经去他那里打过招呼了。”
薛蟠心头一跳,连忙问,“他……可还好么?”
柳湘莲原本就有所猜测,如今见薛蟠这样的神态,哪里还不知道两人中间处了问题?不过柏杨既然不提,想来是不愿意他管。柳湘莲知道柏杨的主意正得很,而且真论起来,见识和手段亦不下于自己,再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因此只道,“自然是好的。怎么薛兄在这里,不是常和柏兄往来么?”
他这么主动一问,倒是堵死了薛蟠接下来的问题。毕竟他又不能说自己惹柏杨生气了。倘或柳湘莲问起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他是回答还是不回答?再说,方才心下激动,薛蟠没有多想,这会儿已经发现了问题,“柳兄怎知杨哥的住处?”
“我虽然不在此间,倒是一直同柏兄书信往来。”柳湘莲道,“因此早知道柏兄乔迁之喜。这一回过来,就先去贺了他,还望薛兄莫怪。”
薛蟠听得心里又酸又涩,就像是吃了个没熟的果子。
柏杨的事情,他自然是管不了的。只是薛蟠一直以为自己同柏杨已然十分亲近,可却也从不曾听柏杨提起过此事,明明自己也认识柳湘莲,他又为何要瞒着?且柳湘莲四处奔走,山高路远,书信不易,柏杨却肯花费这样的心思,让他如何不在意?
只是这种心思,自己知道就好,说出来却是大家没脸,因此薛蟠只是闷闷的。.
柳湘莲见状,便转开话题道,“那吴新倒也有些能耐,隐姓埋名四处躲避,若非我的人心细,说不准就走脱了他。既然人找到了,薛兄难道就不去问问?这件事依我看来,竟是蹊跷得很。”
薛蟠这才回转脸色,“杨哥也是这样说,可惜那时走脱了他。如今既然找着了人,少不得要去审问一番,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弄鬼。”他说着又对柳湘莲道,“柳兄若不介意,可否同我一起去问话?我想那吴新既然有这样的能耐,恐怕也不会轻易开口。柳兄江湖经验丰富,恐怕还要劳动你了。”
“这也不算什么。”柳湘莲道,“一起去便是。有帮得上忙的,我自然不会推辞。”
薛蟠没有想错,吴新虽然被抓住了,但是既然背后的人能够指使他做出那么多事,他自然不会轻易供出来,咬死了是自己见钱眼开,还一个劲儿的对着薛蟠求饶,说什么在薛家做了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薛蟠闻言冷笑,“你若是真心为我薛家做事,即便出了什么差错,那才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卷款潜逃,是为不忠;又私接买卖,让我薛家承受大难,陷主家于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也有脸说这话?倘或我今日竟饶了你,让其他人知道了消息,不是寒了用心做事的人的心,就是让那些有二心的人也学着你的行径。吴掌柜,你欺我年轻也就罢了,难不成真当我是傻子?”
吴新闻言不有有些惊惧。在他的印象之中,薛蟠一直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小孩子,虽然是主人家,但是惫懒贪玩,对铺子里的事情又一窍不通,好糊弄得很。然而如今不过大半年时间未见,怎么竟像是变了个人?
这也让吴新原本那点侥幸心理彻底崩溃,之后柳湘莲再使出手段,自然由不得他不招供。
听到吴新嘴里吐出来的那个名字,薛蟠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接下来他要处理家事,柳湘莲便提出告辞,说是他留在这里不妥。但薛蟠苦苦挽留,又说自己于这种事上没什么经验,还是需要有人压场,柳湘莲经验丰富,正要求他帮忙。苦留半日,柳湘莲只好答应了。
被吴新供出来的那人名叫薛进,是薛蟠的一位族叔。薛家商户起家,族人自然多有从事这一行的。其中除了主家之外,最出色的就是这位族叔。薛蟠年纪轻,对这位族叔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年轻时似乎并不受家族重视,主动离开金陵,到西北去开拓生意。
――薛家的根基在江南,即使身为皇商,主支却也世居于此,并未如贾家一般搬入京中,只留族人看守祖地。这正是因为薛家生意都在江南一带,就是京城也是后来才慢慢将店开过去。
至于西北,在江南人的眼中,那是苦寒之地,恐怕寻常百姓连温饱尚且不能满足,江南精美的瓷器丝绸等贵重物品运到那边,自然很难找到销路。所以一开始自然没人看好薛进。然而他离家十年,回来之后不但有了娇妻幼子,而且还带回来了一条完整的商道!
由西北继续往西,那是古丝绸之路,一路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国家,物产丰富,人情特异,共同点是他们都心慕□□上国,中原的东西,就算再普通,到了那边价钱也能翻上几倍!
虽然路途遥远,又要耗费时间又要耗费粮食物资,但获利更丰。
然而这一路上不光是道路错综复杂,种种关系若是不能理清的话,说不准货物卖不出去,自己还要跟着出事。所以薛进将商路带回之后,便立刻受到了重视,每年都要带着商队往返一次。偶尔去的时间长了,还可能会停留两三年。
总而言之,在薛家人的眼中,薛进是一个传奇。
因为商路的存在,他在薛家的地位很特殊。虽然并不是长房嫡支,但却很有话语权。只不过他本人一向低调,有很少留在金陵,并不轻易使用这种权利罢了。薛蟠再没有想到,这件事背后的人竟然会是他。
不过,如果当真是他,那么吴新逃到平安州去,也就不奇怪了。那里正是薛家的势力接触不到,而薛进最熟悉的地方。而吴新带去的那些钱财货物,就都交给了他。
――柳湘莲虽然找到了人,但是当时吴新身边什么都没有。他本来就是托了人帮忙,不好多麻烦别人,只好就这么把人弄回来了。至于东西,只能让薛蟠自己设法。
不过,这倒是让薛蟠想起一个人来,他是薛进外家那边的亲戚,叫做孙运。这个人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酷爱世间种种美色,是金陵城内外闻名的一位大顽主。他家中虽然不太显,但有薛进帮衬着,日子自然过得滋润,不需要他操心,没体力斗鸡走马,好不自在快活。
薛蟠从前跟他不怎么对付,两个人比赛一样的在各种玩乐的事情上下功夫花银子。
其实现在想起来,当时薛蟠本没有这种意思,只是被孙运挑衅着,被周围的人撺掇着,觉得不能掉了面子,自然要在这种事情上下功夫。况且他本人又不喜欢学习,又不爱做生意,除了这些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忙。
只是后来遇到了柏杨,之后种种事情牵扯着他的注意力,倒是许久没有跟孙运往来过了。
薛蟠这段时间长进了许多,如今仔细去回想这件事,哪里还能看不出来端倪?恐怕这个孙运,正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指使,刻意来引逗着自己往那条路上走的。后来见事不成,才又启用了吴新那一条线,要将自己陷入牢狱之灾。就算侥幸出来了,这家主的身份,自然也就必须卸下。
这份算计最令人心寒的地方,不在于他的环环相扣层层递进,做了多手准备,而在于――这件事不知道薛进究竟准备了多久。
吴新在薛家的店铺中做了十来年的伙计,这才升做掌柜,又是十几年。如此还能被薛进收拢,非年深月久不行。而且薛蟠自己,是七八岁的时候就同孙运认识了。而那时,他的父亲还在。
如果这一切都是薛进的算计,那么他所图谋的,恐怕绝对不会小!
没想到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东西,薛蟠心中有些烦乱,又有些惶恐。他下意识的要找个人为自己拿主意,然后才想起来,柏杨如今并不在自己身边。
然后他又想起柏杨说过的话:除了你自己解决,没有任何人能帮你。
46.第46章 手段
其实身为一个男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雄心壮志,没有一点想做的事呢?尤其是薛蟠这样的出身,他拥有的资源更多,见识更广,人生的起/点那么高,当然也免不了会想要去做一番事业。(.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只不过在这之前的许多年里,因为他资质平平,不论是家人还是他自己,都对此没什么期待,他只要能够接手家业,将之维持下去,就算是完成人生目标了。
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中,薛蟠自然也对自己没有什么要求,得过且过。
然而现在却不一样了。首先这段时间以来的学习,独立处理铺子里的各种事情,已经让薛蟠得到了一些锻炼,变化不可谓不大。他自己感觉不明显,但是很长时间没有跟他见过面的柳湘莲却觉得薛蟠像是换了个人。
最重要的是,在这件事情上,柏杨对他抱有期待。薛蟠不管自己是否能够做到,又有没有那种能力,既然柏杨希望他能够成为有担当的人,为将来的事情打算,那就是再心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之前他只是隐约的有了这么一个念头,但具体要怎么做,却是没有想过的。而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了。
就从这件事情开始吧,薛蟠想。
俗话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吴新这件事,让他在薛家的声望大受打击,降到了最低点。如果能够将这件事情完美的解决掉,自然能够洗刷之前的耻辱,转变众人对他的看法和态度。
薛蟠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算是能够承担责任,怎么样才算是打算好了未来,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诚如柏杨所说,他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还有无数的族人和上下几百口需要养活,要在这些人的包围之中,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活,不被别人左右和掌控,那就必须成为那个能够做决定的人。
既然如此,对上家族里的人,是迟早的事。眼前这件事情,倒是来得正好,也给了他机会。否则薛蟠还真有些无从下口的意思。
柳湘莲本以为薛蟠留下自己,是要请教一下怎么解决这件事。毕竟他的事情柳湘莲早有耳闻,并不觉得薛蟠自己有这个本事。[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然而薛蟠虽然把人留下,却没有半分求教的意思,而是自己坐在那里,苦苦思索。
还真是不一样了,柳湘莲心想。如果这种变化跟柏杨有关系的话,那么自家那位兄弟的能耐,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不是什么人都能把走上了错路的人重新拧回来的。
不过,也足见柏杨在薛蟠身上的用心。像这种事,柳湘莲做不到吗?但他却是决计不会为外人话费这么多的心思和精力的。
薛蟠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时而念念有词时而来回踱步,半晌似乎才总算是打定了主意,然后便命杏奴去将薛蝌请过来。现在学科才是管事的人,这件事情自然绕不过他去。不过薛蟠相信,薛蝌一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其实在想明白了柏杨对自己的要求之后,薛蟠还曾隐隐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将家族生意和家主的位置拱手让给薛蝌,否则如今自己做起事情来,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不过这一个月来,他时常会想以后的事情,倒也咂摸出了一点味道来。其实这个家主让给薛蝌,却是正好。
且不说薛蝌在做生意一道上比自己更有天赋,又得了江宁织造刘大人的青眼,光是说为一大家子人负责这件事,薛蟠就觉得薛蝌比自己尽心多了。况且若是做了家主,免不得就要将家族放在前面,而且将来娶妻生子,传续香火,更是应有之义。
所有这些事情,自己做不到,但薛蝌可以。所以这个位置让给了他,反倒轻松。况且如此一来,他念着自己的情,将来自然不能反对自己。这也算是一条好处。
想清楚了这些,薛蟠心中芥蒂尽去,如今对着薛蝌,也没有以往隐隐别扭的感觉了。
听说逃走的吴新已经抓到了,而且供出了主使之人,正是那位族叔薛进,薛蝌也是大吃一惊。
“此事可确实?”他问,“非是我不相信哥哥,只是这事若说出去,实在是太吓人了。一般都是薛家人,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你还看不出他们想做什么?”薛蟠说,“无非是想要这家主的位置,想要这薛家的万贯家财罢了。”
他现在不是家主了,这话说起来倒是轻松得很。薛蝌面色微变,显然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个可能,只是不敢相信而已。况且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当初薛蟠的确是被逼得只能交出家族生意和家主之位,只不过他又将自己推出来了而已,否则……
按理说薛进是旁支,是不能担任家主之位的,但是凡是并无绝对,如今薛家最出色的人就是他,如果薛蟠当初当真一败涂地,族老们为了家族兴盛,少不得也只能屈服选他了。
想到这里,薛蝌亦是神色凛然。
他如今也跟一年前大不一样了。手掌大权,身居家主之位,每日里操心的事情,从一间铺子变成了整个薛家,薛蝌还是个少年人,又怎么可能不飘飘然?只不过他性情较薛蟠稳重许多,在刘大人那里又交往了许多人,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这才能够压得住罢了。
如今知道薛进在打这种主意,又怎么可能忍?
“那依哥哥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薛蝌又问道。
薛蟠道,“你来之前,我也想了一想。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咱们年纪小,他是长辈,又掌控着这么一条商路,即使你是当家人,但族中怕是也只会让你我忍让。”
“想得倒好!”薛蝌冷笑道,“家族之中还从没有出过这种事情,若是这一次姑息了他,往后岂不随便什么人,都能起这种心思了?人心一散,到时候哪里还有薛家在?”
“我也是这个意思。”薛蟠道,“况且他们处心积虑算计于我,这口气却是咽不下去的。必然要争个公道出来才可。”
薛蝌很理解薛蟠的心情,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主意,但还是问道,“哥哥可有了法子?”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薛进并非一般人,自然不能用一般手段来对付。若是这一次不能彻底的解决他,说不准还会留下祸患。”薛蟠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然而如今既是非常时期,也就顾不得了。蝌弟你得刘大人的青眼,若是能够请动他帮忙,这件事就万无一失了。”
刘大人在金陵乃至整个江南的影响力难以估算,如果他愿意出头,这件事就再没有不成的了。
薛蝌道,“弟弟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堕了我薛家的名声。”
“咱们家挂在内府,说起来跟刘大人也是同出一源,正该同气连枝的。况且这虽然是家事,但说到底,究竟还是影响到了薛家的生意,刘大人插手也是应当的,就是外人知道了,又能说什么?”
薛蝌道,“哥哥说得有理。我这就让人送帖子到织造府,明日登门拜访,请刘大人帮忙主持此事。”
薛进只是个商人,能耐再大,对上江宁织造府,也是没有用的。只要能够请得动刘大人,这件事就不会有悬念。不过这件事毕竟是薛家的家务事,刘大人是不是会帮忙,却也两说。
所以薛蟠道,“我让人准备了些表礼,回头一同送到刘大人府上。”
送给刘大人的东西,自然不会简单。毕竟人家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若不够档次,怕是连眼都入不得。所以薛蟠拿的都是那市面上找不到的好东西,而且还不涉及金银,全都是文玩字画,珍本书籍之类。
这些东西都是方才这么一会儿准备的,自然来不及去外头寻摸,全都是薛家历代所搜集的东西,就放在薛家的库房里。公中的生意虽然交出去了,这小库房却还在薛蟠这里。所以他方才亲自带着宣儿去挑的东西。
柳湘莲全程围观了此事,见薛蟠从头到尾处置得当,每一步都设想万全,心中不由暗暗惊讶。
单只看今日薛蟠的手段,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世家公子了,谁能够想得到,一年前他还在京城被自家店铺的掌柜给坑了?
其实薛蟠自己也觉得这种体验很新奇。
开始之前,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惊慌,会失误,但真的开始了,一切却都顺利得过分。
要问他是怎么学会的,薛蟠自己也说不出来。那些东西好像天生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只等着他去发掘,然后自然而然的,就明白了。
这些功夫果然也不是白下的,第二日薛蝌从织造府回来,立刻来找薛蟠,告诉他,此事刘大人已经应下,让他们等着消息便是。
47.第47章 主持公道
刘大人姓刘名雱,在这江南地界上,可以说是跺跺脚就要抖三抖的人物。[.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他在江南十多年,对皇帝的事情鞠躬尽瘁,但在其他方面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以他这样的身份,纵使自己没有骄奢之意,周围也少不了奉承的人,天长月久,自然就养出一身傲然之意。
所以薛蝌这件事求到他这里来,他本来喜欢着个年轻人踏实稳重,又能知机善言,再加上薛蟠特意准备的四样表礼,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实际上,这件事他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对他来说,薛进如何了不得,那也只是个商人,他想要处置这么一个人,有的是办法。
所以赢下来之后,他没有告诉薛蝌这件事会如何处置,只让他回去等消息。
然而等他应下了,回头让人去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薛进,原来还不简单,他跟两江总督府那边,竟有些联系。虽说只是负责总督府每月的日常采买,但有了这一层关系,要动手就不太方便了。
虽然旁人奉承他时,总说这江宁织造府能跟两江总督府分庭抗礼,但刘雱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是内府大臣,跟朝廷重臣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因为他一身荣辱,全凭帝王圣眷。如今皇帝信重,自然风光,但万一什么时候陛下的心思变了,那就说不好了。而两江总督是正经进士出身,沉浮宦海数十年才得来这个位置,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何况外间都传言他是帝王耳目,负责监察江南官员动向,别管这事是真是假,既然有了这个名头,他跟这些官员们平日里就最好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偏偏薛进这件事跟公事没什么关系,跟两江总督府扯上关系,在刘雱这里,直接出手就不大合适了。
这让刘雱不怎么高兴,毕竟他当时在薛蝌面前一口应下此事,如今若说做不成,这就是堕了他江宁织造府的名声。再说薛家说起来如今是依附他的,让他们认为自己怕了两江总督府,岂不是寒了下面人的心?
思来想去,最后刘雱让人请了薛蝌过去。薛蝌猜想是为了薛进的事,所以特意过来请薛蟠跟自己同去。(.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薛蟠自然不会推辞,这件事说起来跟他的关系大一些,而且这是他头一回独立处理这种事,心里其实也放不下,正忐忑着,如今有了信,又岂能错过?
兄弟二人来到织造府时,刘雱正坐在暖房里看书,身上穿着家常衣裳,并不见外的样子。不过两人还是执礼甚恭,行了全礼之后才拘束的坐下。
刘雱道,“今日请你们过来,是为上回的事。原本既然应了你们,自该尽心。不过,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情况没有说清?”
薛蝌面色微变,站起身道,“大人这是何意?我们所知的事,都尽数告诉大人了。”他对刘大人万分信任,只以为刘雱是变了心意,所以心里有些惊慌。
倒是薛蟠,来之前就有了许多猜测,其中未尝没有事情办不成的——他不似薛蟠对刘雱盲目信任,更何况薛进既然敢算计他,恐怕早做好了完全准备,他经营多年,怕是也有自己的人脉,说不准就跟哪位大人扯上了关系。倒不是说他跟其他人扯上关系,这事刘雱就不能办了,问题是他们薛家还不值得刘雱费这样的心思。
所以这会儿,他也跟着站起身,拍了拍薛蝌的肩膀,道,“是否大人这里查出了其他内情,不便出手?”
刘雱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他跟两江总督府有些瓜葛。”
这么一说,薛蟠和薛蝌就都明白了。刘雱又道,“不过你们放心,此事我既然应下,自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原以为是个不打紧的人,即使你们要让他离开江南也不是问题。如今却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大人的顾虑我们明白。”薛蝌连忙道,“此事既然拜托了大人,自然任由大人做主。”
薛蟠眉头微动,但最后也没有开口。他如今没有能力,没有势力,此事只能让刘雱帮忙,既然如此,就算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也没有办法。若是这时候开口,惹得刘雱不快,反倒不美。
况且薛蟠虽说在其他方面有些平庸,但在察言观色这一项上,向来做得不错。只要他肯用心,这些人东西再没有摸不清的。刘雱是个什么人物,他也曾有所耳闻。身为帝王心腹,傲视江南群臣,如今却要向两江总督府妥协,恐怕他们不说,他自己心里也不会痛快。或者说,他们越是不说,刘雱心里越是不会让此事轻轻放下。
刘雱道,“既然如此,此事我自然会给你们个公道。”他说着抬手揉了揉额头,对薛蝌道,“上回你说有个人证,是有这么回事吧?”
“是是是。”薛蝌道,“就是京城当铺的掌柜,他当初卷款潜逃,险些害得我这哥哥遭了牢狱之灾。哥哥的朋友知道了此事,费了好些功夫才把人寻着。”
“哦?”刘雱闻言十分感兴趣,对薛蟠道,“你倒交了个知交好友,肯为你奔走。这人又是在何处找到的?”
“回大人,是在西北的平安州。”薛蟠道,“我那朋友常年走南闯北,也是机缘巧合才碰上了。”说到这个,他心里是十分感激柳湘莲的。两个人萍水之交,按理说接触的时间也短,他却肯费这些心思和功夫……
等等!想到这里,薛蟠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柳湘莲固然是个肯讲义气的人,然而这件事,自己甚至没有拜托过他,只是听说了一个消息,便如此用心,怎么都有些奇怪。毕竟薛蟠扪心自问,若说在他的朋友之中,他肯为谁花费这么多心思,那也就只有柏杨一个了。
想到柏杨的名字,再想想柏杨跟柳湘莲的关系,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逝,惊得薛蟠几乎立刻跳起来。幸而及时想起是自己在织造府,努力按捺住了,然而心中喜悦的泡泡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往上冒,让他心动神摇,精力都无法集中。
柏杨跟柳湘莲的关系比自己更亲近许多!柳湘莲说是把吴新给自己送过来,却先去了柏杨那里!
很有可能,这件事根本就是柏杨拜托柳湘莲去做的。否则无论如何无法解释柳湘莲何以肯为自己这么一个普通朋友这般奔走。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
薛蟠几乎连眼前这件事都没有心思去管了,只想立刻就去见柏杨,问他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只是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这时候柏杨未必就愿意见到自己,于是心中又有些黯然。然而无论如何,柏杨肯为自己费这样的心思,说明他对自己亦是十分看重的。而自己又怎能辜负他的这一片心思呢?
想到这里,薛蟠努力压住心中的各种情绪,将精神集中到眼前这件事上。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因为自己之前在薛进手里吃的那些苦而心生恨意,所以打算要出一口气,同时也用这件事开刀,重新一点点树立自己的威信。那么现在,加上了柏杨的因素,他就更不不容许这件事有任何差错了。
刘雱还在感慨,“你倒是个有运道的。既然如此,回头把人送到我这里来,这件事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有了人证在手,刘雱要插手这件事就容易多了。毕竟金陵城人人都知道,他最近提携薛蝌,薛家也算是他这边的人了。而且有了证据,公道就在他们这边,即使是两江总督府想要包庇薛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刘雱直接让人将吴新送到了两江总督府,并且附信一封,将事情分说明白。很快两江总督府就有了反应,薛进失去了为总督府采办的资格。
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却是风向标。从薛进拿到这份差事以来,近十年的时间没有出过差错,不知道多少人眼红他,但是又没有办法。如今就算是为了争这份差事,也会动手将他踩下去,不给他任何机会。
薛进为人不算低调,虽然交游广阔,但生意场上的来往做不得数,倒是挡了别人路的时候更多。这会儿墙倒众人推,很快便不复从前的风光得意。
只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薛进的生意就遭受了好几次巨大的损失,眼看在金陵城混不下去了。这个时候,他自然希望薛家能够为自己出头,但薛蝌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将证据一摆,直接以当家人的身份,要求族中将薛进除名。
风向人人都能看得懂,到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愿意再为薛进说话。
薛进倒也是个狠得下心的,立刻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和行囊,匆匆离开金陵。只不过他之后的动向,就不会有人关心了。
薛家族人在意的,是薛蝌薛蟠兄弟两个在这件事情里表现出来的手段,他们虽然年轻,却不是好欺负的!
48.第48章 生日
这件事情的处理从头到尾也没有自己什么事,所以柳湘莲有些不明白薛蟠把自己留下来到底有什么用。(.$>>>棉、花‘糖’小‘說’)直到事情彻底了解,薛蟠含含糊糊的表示希望他能将事情经过转告给柏杨,柳湘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就是个传声筒。
不过发现了这一点,他倒是对薛蟠刮目相看,所以最后果然将事情细细的向柏杨描述了一遍。
“我看他做这件事,至少有三分是做给你看的。”他对柏杨说,“不论有什么问题,说开了也就是了,何苦弄成这样?”一个明明很关心,却假装不在意;另一个倒没有假装,却不敢自己来。
柏杨没有回他这句话。这件事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但是即使薛蟠表现不错,那也只是个开始罢了。柏杨没有跟薛蟠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但是总要有个契机。目前让薛蟠自己学着点,不是什么坏事。
最后柳湘莲被柏杨留下来一起过年。两人都是凄凉之身,相互做个伴,倒显得热闹些。
薛蟠大年初一来过一趟。年节时他其实应该是很忙碌的,尤其是今年,是他要在薛家崭露头角,让人不敢小觑的关键时刻。按理说大年初一应该在家里招待宾客,并且趁机继续维持自己的新形象,但他却跑到柏杨这里来。
一大早宣儿开门见着他,吓了一跳。
等柏杨见到人,他身上还带着早晨特有的寒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又飞马赶过来的,整个人冻得冰凉凉的,鼻头和脸颊都发红,进屋暖了好久才缓过来。
“这个时候,怎么不乘马车?”柏杨忍不住问。
薛蟠讷讷的道,“骑马快。待会儿还得回去。”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乍然见到柏杨,他只觉得心跳得飞快,生怕一开口它就直接从嗓子里跳出来,所以紧张得连话都不大会讲了。
“很忙?”柏杨问。
薛蟠点头。之后又说了些别的闲话,两个人谁也没有提起那个约定,就好像它从不曾存在过。
薛蟠坐了一会儿,吃了一碗热粥就回去了。柏杨目送他离开时,心里还有些伤感。如果是从前,薛蟠对自己绝对不会如此客气疏离,早就厚着脸皮缠上来了。如今这样,果然是长大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应该是高兴的事,他心里却忽然有些惆怅。因为虽然是他推着薛蟠往前走,但他心里其实没有底,不知道将来出现的那个薛蟠,还会不会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不过柏杨没有多少伤春悲秋的时间。过年时他其实也是很忙的,因为开春就要谈生意了,所以这会儿自然也需要去拜访不少人,拉拉关系,染坊这边也要安排妥当,免得到时候临时出什么问题。
此外,跟薛家合作的店铺,他也写出了初步的意向书,交给了薛蝌。
薛蝌对这个计划倒是十分感兴趣,立刻来找薛蟠商量。薛蟠跟他一起跑了一趟江宁织造府,在两人的劝说之下,刘大人颇为意动。
织造府家大业大,但是惟其如此,许多事情反而不能随意。虽说每年都有不少布料流出,但织造府多半是没什么收益的。这样就算将来追究起来,也只是看管不严,而非监守自盗。此事事关皇帝,刘雱再小心也不为过。
内府大臣有官身在身,所以不好经营生意,织造府的排场这么大,总要有个进项。柏杨的这个计划,正挠到了他的痒处。
刘雱让薛蝌将柏杨请过去面谈。他原以为能够做出这种计划的人,该是个老成持重的中年人,沉浮商海数十年,才有如此敏锐的眼光,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年轻出色的少年公子,不由大为意外。
“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老夫真是不服老也不行了!”刘雱看着柏杨感慨。
他本来就是个文士,爱好风雅,最喜欢提携后进,骤然见到柏杨这样一个气质和容貌都属上佳的年轻人,自然是十分喜爱。见过礼之后,便亲亲热热拉着他说话,就连最近很得他心意的薛蝌,似乎都要往后排了。
这倒不是他有什么龌龊的心思,毕竟就算只是纯欣赏,洗眼睛,能够看到美人,也总比对着一群凡俗之人好吧?
所以开店的事情非常顺利,出头的人是薛家,柏杨提供布料,织造府提供庇护,各占股份。谈完了这件事,柏杨便匆匆离开,又到去各个村子里收布料的时候了。
这一次见面薛蟠没有路面,怕柏杨还是不想见他。等听到薛蝌转述柏杨跟刘大人一见如故,刘大人对他如何如何喜欢,险些气炸了。虽然他不觉得刘大人这么大年纪,跟柏杨能有什么瓜葛,但是心中却油然生出了一股焦躁来。
柏杨那么出色,而现在他逐渐崭露锋芒,也让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好处。刘大人虽然不值得警惕,但这却是个开始。接下来,柏杨会一点点出现在别人的视线之中,到时候会有无数人像自己这样倾慕他,而对他来说,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这种想法让薛蟠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还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也许柏杨就不会留在原地等待了。
埋头奋斗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过去了两年时间。
入秋之后,柏杨总算是得了空闲,忽发奇想,回苏州去看了之前认识的那些老朋友。却不料就在这里,听见了一个消息。
扬州监察御史林海病故。
也许是日子过得太悠闲了,也许是因为远离京城原理贾家,如果不是还有个薛蟠一直在刷存在感,柏杨都快忘记自己这是在红楼世界里了。而这个消息,也让他陡然意识到,在他悠然过日子的时候,红楼剧情也在意指不断的推进。
林如海死了,林黛玉从此真的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即使是柏杨一直想要躲避剧情,突然想到这一点,也难免唏嘘。失去父母,那种一瞬间仿佛全世界都崩塌了的感觉,柏杨很清楚。
古代人将失去父母,说成失去怙恃。怙者庇护,恃者倚仗。失去了父母,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够庇护自己,作为倚仗的存在了。
所以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林妹妹,他心里也生出了几分同情。
不过这会儿,柏杨也就是唏嘘感慨一番,毕竟这件事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他虽然同情林妹妹,却也没有到要跑去安慰对方,帮助对方的地步。
也许将来如果有缘遇到,方便的话他会伸出援手,但绝不是现在。现在他连自己都顾不好呢。
不过红楼剧情的出现,也让柏杨的心情出现了一点波动。从苏州回来之后,他破天荒的去了薛家拜访。
这两年间他不是没有来过这里,逢年过节都会来走动。但基本上都只是说几句话,放下东西就走。薛姨妈好几次抱怨他来去匆匆,柏杨也没法解释。
实际上在决定要给薛蟠机会之后,柏杨对她是怀着几分愧疚之情的。
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世界里,让薛蟠跟自己在一起,断绝他娶妻生子的路,对于薛蟠,对于薛家,尤其对于薛姨妈来说,恐怕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尤其薛姨妈对他其实不错,十分照顾,就更让柏杨内疚了。
虽然他觉得原著里薛蟠最后会走上那么一条路,薛家会败亡,正是因为薛姨妈没有教好自己的孩子,只知道一味的溺爱,本身又没什么智慧,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万般的不是,想到他是薛蟠的母亲,柏杨就心虚了。
他不能因为原著里薛蟠走的路不好,就理直气壮的为对方换一条也不怎么样的路。
所以减少到这里来的次数,也不光是要躲着薛蟠,更重要的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薛姨妈和宝钗。将来她们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如何看待自己?
反正现在薛姨妈见到他,还是笑脸相迎,听见他说这一回能住上几日,更是欢喜得不得,连忙名人去将屋子收拾了,又说起柏杨的生日,“前后也就是这几日功夫了,不如在这里多待一段日子,咱们替你做生日,热闹一番。”
“但凭太太做主。”柏杨道,“只不要太过铺张就好。”
宝钗在一旁笑道,“只怕哥哥是绝不会允的。好容易做一回生日,自然该多治几席,请些宾客,再请上一班小戏,热热闹闹的。”
十八岁在柏杨这里是个大生日,但古代男子二十岁及冠才需要隆重庆祝,所以柏杨道,“又不是整日子,何须如此?”
“哥哥对杨哥的事情最是上心。往年杨哥说不过,他还准备了那许多东西。今年你既松了口,他岂有再放过的道理?”宝钗打趣道,“少不得杨哥就要受累了。”
柏杨闻言心头一动。他的生日恰在十月初十日,不过这其实是原身的生日,所以柏杨之前没有过生日的想法。然而这两年每到这一天,薛姨妈都会遣人送东西去给他。有全套的衣裳鞋袜,因柏杨经常出门,还有帽子和幕离,余者金锁玉坠也都是搭配好的,十分尽心。
人心都是肉长,有人如此惦记自己,柏杨自然感念。
然而现在看来,送东西的人,却是薛蟠?
49.第49章 杨哥儿
宝钗至少猜错了一件事。.
薛蟠虽然很想大肆操办一下柏杨的生日,但他更想跟柏杨坐下来说说体己话。毕竟这两年,他跟柏杨说话的次数,十个手指就能数得过来。柏杨不来,他除非能够找到理直气壮登门的理由,也不敢去。因为难得,所以每一次相处都弥足珍贵。
若是大办宴席,人来人往,自然就不好亲近。
晚上薛蟠从店里回来,听说柏杨来了,不由又惊又喜。他给薛姨妈请了安,就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薛姨妈见状好笑,“瞧你这样子,倒像是我那坐垫里放了针。原本还想跟你商量商量,让杨哥儿在咱们家里做生日,你既然坐不住……”
“妈说的可是真的?杨哥儿应了?”薛蟠立刻问道。
“这话说的,他若是不应,我难道还能强求不成?”薛姨妈道,“只我想着难得一次,不如大办,杨哥儿却不太愿意,你回头劝劝他。”
薛蟠笑道,“既然杨哥不喜欢,那就咱们家里聚聚罢了。妈放心,这事交给我,纵然只有家里人,也保准弄得热热闹闹的。如何?”
“你先说个章程来,看看是否可行。”薛姨妈道。
薛蟠到,“上回跟人去海宁,在那边见着出海的船,怕不有咱们家的园子那么大,三层楼高,听说就是行在海上,也是稳稳当当的。我瞧着有趣,央人寻了一条小的,半个园子没有,一个院子那么大总是有的。到时候放在后面的湖上,就在那上头吃酒,再请一班女先儿,一班小戏,妈看如何?”
“这倒热闹。”薛姨妈闻言不由十分感兴趣,“真有这么大的船,要装多少东西?”
“出海一次不易,自然是带的东西越多越好。况且海上风浪大,船越大越不容易被打坏了。”薛蟠道,“听说西洋那边还有更大的,我倒想去见识一下。”
薛姨妈闻言忙道,“你又要去哪里?这二年里也不见你有几次着家,这也罢了,总是为了家里那点生意奔走,我也不能拦着。那海上风急浪大,倘或一时有什么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你叫我和你妹妹往后靠着谁?”
“妈这话就说差了。(.$>>>棉、花‘糖’小‘說’)”宝钗本坐在一旁做针线,闻言连忙开口打圆场,“哥哥还没出门,妈没得说这些做什么?”又说薛蟠,“哥哥不是要去见杨哥么?”
薛蟠摸了摸鼻子,只好退了出来。从薛姨妈的院子里出来,他脸上再按捺不住激动兴奋之意,就连脚步也轻快起来,再不复之前的沉稳。他往前走了一会儿,越走越快,最后竟跑了起来。
杏奴跟在后头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家大爷这是迫不及待的要去见柏大爷了。他喘着气跟了一会儿,见薛蟠越跑越快像是丝毫不累,只好放弃了,自己在后头慢慢走。
反正大爷见了柏大爷,也不需要自己在一旁伺候。
快要到地方时,薛蟠的脚步又慢了下来,从跑变成走,又从走变成了原地踱步。既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意思,又觉得自己这么气喘吁吁的跑进去不太妥当。
他在原处等了一会儿,见杏奴姗姗来迟,不免骂道,“你这是上哪里逛了一圈,怎么才来?”
杏奴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走过来,“大爷怎的还在这里?”
薛蟠瞪了他一眼,确定气喘平了,又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正了正发冠,这才问杏奴,“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当?”
“没有。”杏奴看了一回,肯定的道。心中暗笑,怪道那么长时间都没进去,却原来是帕唐突了柏大爷。
薛蟠在柏杨面前的种种表现,杏奴跟在他身边,自然都看在眼里,但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柏大爷那样的人物自然应该小心对待,有半点失礼都是对他的唐突。
薛蟠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抬头挺胸的进了月亮门,便见柏杨正站在屋檐下,看着宣儿整理东西。听见声音,便转过头来。
几年前他已经生得十分出色,如今年纪大了,容貌和身量都彻底长开,站在那里只看背影便显得挺拔如松竹,身量修长,体格匀称。这一转过头来,露出那张丰神如、难描难画的脸,让人下意识的就放轻呼吸,仿佛动静大一点儿就会惊扰了他。
薛蟠原本是满心的话要说,这会儿站在门口看着柏杨,脑子里却又变成了一片空白,只呆呆的看着。
柏杨也在打量他。薛蟠今年十六岁,正是一天一个样的年纪,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个月,他看上去似乎又长高了。
这两年柏杨自己的个子抽条一般的长,如今已经大概有一米七五,就他这具身体的底子而言已经算是不错。过两年再蹿一蹿,说不准一米八也有希望。但薛蟠两年前就比他高了半个头,如今只有更高。
而且这两年来,他经受了不少锻炼,又跟着新结识的朋友们到处走动,增广见识的同时,也任风霜将身体淬炼得更加强健,皮肤黑了一点,却将原本的青涩和稚嫩尽数掩去,换上了青年人的坚毅线条。
身着锦服,腰悬白玉,身姿挺拔,看上去已经很像是个合格的一家之主了,只除了他眼中过分明亮的光彩,无端给整个人添了几分憨厚。
“傻站在那里干什么,不认识了?”片刻后,还是柏杨先开口。
薛蟠像是被按下了什么按键,大步朝他走过来,面对面的又将他打量了一遍,才笑着道,“杨哥儿你来了。”
因为走得太急,十月间的天气,他竟也出了一头密密的薄汗。柏杨看了两眼,还是没忍住掏出手帕,“看你这一头的汗,擦擦吧。”
薛蟠闻言点点头,却不伸手将帕子接过去,而是将自己的头低了下来。
他本来比柏杨高,这么一低头,看上去莫名带上几分委屈的感觉。柏杨动作一顿,到底还是替他擦了。
薛蟠再抬起头来,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笑意,分明就是故意的。但柏杨也没有斥责他的意思,只是将帕子塞进了他手里,“送你了。”然后转身进去。
薛蟠连忙跟进去。杏奴看了看两人的背影,十分有颜色的过去帮宣儿做事。
虽然两年时间里两人见面说话的次数寥寥可数,但是经由方才擦汗的那个动作,薛蟠好像一秒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了两年之前,所以十分自然的挤在柏杨身边坐下,问他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告诉自己。然后又捡了些这两年出门遇见的趣事来说,气氛倒也不显得沉闷。
其实这些事情柏杨都知道。
他虽说放手让薛蟠自己去成长,但也不可能真的不管。薛蟠交的新朋友,他都会去考察一番,薛蟠的每一个行程,他自然也都知道。虽然没有见面,但是这两年所发生的事,他全都清清楚楚。
薛蟠又不是笨蛋,一开始也许无法察觉,但是从柳湘莲那件事里,猜到柏杨一直在暗地里帮助自己之后,他对这个方面就更加敏感了,几次试探之后,便确定了柏杨的确一直在暗中关注自己。他虽然没有戳破,心里却更加从容。这会儿见到柏杨,才能如此自然亲近。
不过这件事,两个人都放在心里,没有戳破。
毕竟隔了两年时间,两人之间的话题还是有些少,所以没一会儿,就说到了柏杨的生辰。薛蟠道,“妈说杨哥儿要在我们家里过寿,让我将事情操办起来呢。家里许久没有热闹的事了,她老人家上心得很。”
“不必太铺张破费。”柏杨又叮嘱他。
薛蟠摆手,“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杨哥放心吧。”顿了顿,又道,“只是到时候要用什么菜色,我却还没有想好。难得一回,自然要弄得有特色一些。”
柏杨道,“时候正好,弄些山上的野味也尽够了。”
薛蟠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有了主意,“前几天他们找我,说是要出去打猎,我想着没什么意思,就拒了。不如咱们自己到山里去猎些野味,不拘能打到什么,总比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更有滋味。杨哥儿觉得如何?”
柏杨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是想薛蟠的提议,而是在想一个小小的细节:见面也有一会儿了,薛蟠几次开口称呼他,叫的都是杨哥儿。听上去好像跟从前叫的杨哥没什么分别,只是带上了亲昵的儿化音,但感觉却大不一样。
这时候称呼x哥儿,是长辈爱称晚辈,或是年龄相近关系又十分亲密的好友之间,才会如此。
因为两人已经序过年齿,薛蟠心里对柏杨又十分敬爱,所以从前称呼他杨哥,是视之如兄长。所以如今这种变化,便显得十分微妙了。
50.第50章 打猎
柏杨琢磨了片刻,最终也没有开口发问。(.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因为他多少也能够猜到一点薛蟠的意思。无非是不愿意两人的关系停留在“兄弟”这个定位上,且自觉已经成长了许多,希望能够通过称呼上的变化,来达到跟他相处时的平等自然。
这是他的努力之一,柏杨不愿意抹杀。至少这说明,不在自己身边,薛蟠的确是长进了许多。
所以他的思绪只在这上面一转,然后就掠过去,转回了薛蟠的问题上,想了想,道,“出去走走也好。”
虽然柏杨是个资深宅,但是偶尔也是会想出去走动一下的。薛蟠赶得巧,正好碰上了这个时候,所以柏杨就答应了。
得到首肯,薛蟠显得很激动,立刻让人收拾东西,又去薛姨妈那里将事情说了,然后便能直接出发。
去打猎的地方,就是薛家在城外的庄子。后面一片山头都是属于薛家的,虽说地势不高,山林不密,但是多少还是有些出产的,而且正是因为没什么危险,所以薛蟠才敢带着柏杨来,否则遇上了大型野兽,两人也应付不来。
这两年柏杨已经成功的学会了骑马这项技能,纵马奔驰可能还有点儿困难,但是普通的场面已经能够应付了。一路骑马出城,没多久就到了山庄。从这里往山下看,能够隐隐看见柏杨的小院。
薛蟠停了马,往山下看了一眼,又去看此刻跟在自己身侧的柏杨,心中忽然涌出巨大的满足来。
这两年他有时候也会过来,每次总要站在这里眺望一下。其实离得那么远,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但知道柏杨还在那里,心里就安宁了。而现在,柏杨终于在自己身边了。
虽然距离他的目标还很远,但是薛蟠心中的斗志也十分昂扬,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两天时间,打猎的过程十分顺利。
只要上了山,薛蟠一直在分心注意柏杨,怕他遇上什么意外,最后看得柏杨都有些恼了,“我没有那么娇弱,你还是注意你的猎物吧!别忘了你可是在太太面前夸下海口的。(.)”
薛蟠立刻集中起精神来。在薛姨妈面前夸下海口没关系,问题是这海口,也是当着柏杨的面夸的。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打到,那就太丢人了。如今薛蟠正处在无时无刻不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时候,自然精神抖擞。
可惜的是,这山林太小,根本装不下他的豪情壮志。虽然薛蟠有心向柏杨展示一番自己强壮的体魄和精湛的技术,然而实际情况却是,一整天下来,他们也只打到了几只兔子和山鸡。
这收获让薛蟠十分忧伤,于是第二天便打算往更深的山里去。当然,他也是做好了完全准备的,跟着自己的一班长随要一起进山不说,还特意从佃户之中挑选了几个打猎的好手。有这么多人,即便真的出了意外情况,也能自保。
也许是这么大的动静打动了老天爷,最后还真的给他们遇上了一头鹿。薛蟠一马当先的飞奔出去,众人也连忙急追,最后总算是将之拿下。过程中薛蟠受了一点伤,不过他本人毫不在意,兴奋的让人将鹿抬过来给柏杨看,“今日的运气不错!从没听过这山里还有鹿,向来是知道杨哥儿你来了。”
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柏杨也跟着笑了,不过还是道,“你不先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吗?”
薛蟠的伤在腿上,是奔驰的时候被树枝刮到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也不能放着不管。听见柏杨这么说,他立刻可怜兮兮的在柏杨身边坐了下来,“杨哥儿帮帮忙吧。”
而且不等柏杨推辞,他立刻解开绑腿,将裤子撩起来,露出了伤口。
柏杨先注意到的是薛蟠流畅的腿部线条。他生得高大,却并不粗笨,穿着衣服显得身姿挺拔,现在看来,脱了之后也很有料,骨骼匀称、肌理分明,绝不是那种肉趴趴的没有经过锻炼的样子。
这个发现让柏杨十分汗颜。因为他自己就是那没怎么锻炼过的代表人物。只不过因为瘦,身上没有赘肉,所以看上去不会显得难看。但是跟薛蟠一比较,就未免少了许多男人味。
柏杨心里陡然生出了几分危机感来。脸已经长得很不阳刚了,如果连身材也没有,那岂不是很悲哀?也许他应该将锻炼身体的良好习惯重新捡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下柏杨先帮着薛蟠处理了那道看上去不怎么严重实际上也不严重的小伤口,然后就打道回府了。
虽然只打到了一头鹿,几只兔子,几只山鸡,但是只有薛家人自己吃的话,这些东西也尽够了。事实上能够有这些收获,已经出人意料。
回到薛家,柏杨才发现他住的院子旁边的湖上,多出了一个庞然大物。只不过这会儿上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是什么。不过看不出来,还可以猜。柏杨问薛蟠,“是船?”
薛蟠惊讶,“杨哥儿是怎么知道的?”
“能被放在湖上的,除了船还有什么?”柏杨不由好笑。这个问题一点难度都没有。
薛蟠一脸忧伤。亏得他之前还觉得既能跟柏杨一起去打猎又能避开柏杨的耳目将船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进来很机智,现在看来简直是傻透了。柏杨根本不需要看见,他只要随便猜猜就能够得到答案了。
见他一脸情绪低落的模样,柏杨忍不住安慰道,“这么大的船,我倒是未曾见过。”
阿弥陀佛,现代那些各式各样的巨轮们如果知道柏杨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定会死不瞑目。
不过薛蟠倒是立刻高兴了起来,“这船是送给杨哥儿的。往后你再来时,便可以住在船上了。”他说,“一时虽不能出海,但解解馋还是没问题的。”
明明想要出海的是他自己,柏杨有些想笑,不过这礼物他倒的确是很喜欢的,只是,“是否太贵重了?”
“杨哥儿头一回过生辰,自然不能怠慢。”薛蟠笑眯眯的说。
到了生日当天,柏杨才总算是看见了这艘船的全貌。看上去有点儿像是柏杨以前看过的画舫,不过又有些不同,一共两层楼,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显然花费了不少功夫。
生日宴席就开在这船上。开席之前,先参观了整条船,并且听了一会儿女先儿说的书。等到厨房那边来人说菜都备好了,这才摆桌子开席。
虽说主人们加上柏杨和陪客的薛蝌,总共也才五个人,但该有的东西却都没有少。菜品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不说,还有一班小戏在甲板上唱戏。即便柏杨对戏曲艺术没什么喜爱之情,绝大多数唱腔也都似懂非懂,但这些都不能够影响他的心情。
好些年了,他都没有再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虽说朋友们也不是没有为他操持过,但是群魔乱舞的酒吧,或者娱乐齐全的会所,大家更多的是以此为理由聚在一起潇洒,并没有谁真的想着替他过生日。大老爷们的,他也没想过讲究这些。
但是到这一刻,作为寿星被请到上席,所有人的态度都显得那么郑重其事,柏杨才忽然发现,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也许是因为有所触动,柏杨最后喝多了。
说多其实也不多,只不过柏杨这具身体本身没什么饮酒的经验,自然也没多少酒量。而柏杨还没调整过来,陷入从前的记忆之中,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久经考验千杯不醉的柏杨,结果等他反应过来,就悲剧了。
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头也有些昏昏沉沉的。柏杨放下杯子,未免扫兴,只能努力强撑。顺便还往肚子里填了一碗米饭和若干菜品。吃饱之后,感觉眼皮更加沉重了。
还是薛蟠第一个发现他的不对劲,忙道,“杨哥儿怕是有些醉了。”
“这孩子真是的,也没人劝酒,一杯接着一杯,可不就醉了吗?”薛姨妈说,“亏得穿上也准备了住处,你扶着他到里头房间去休息。”又问了时辰,道,“到这会儿正好,再继续下去,没准又要喝醉一两个。那咱们也散了吧。”
画舫摇摇荡荡靠了岸,薛姨妈,薛蝌并宝钗三人下了船,各自回去休息。这里薛蟠却将柏杨扶到了房间里,要服侍他休息。
柏杨吓了一跳。他虽然有些晕,但人还算清醒。薛蟠蹲下去打算替他脱鞋时,剩下的几分酒意也差不多吓醒了,他连忙撑起来说,“我自己来。”
“杨哥儿别动。”薛蟠把人按住,抬起头来看着他。
柏杨莫名的从他眼中看出了不容拒绝的坚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真的重新躺了回去。
他半闭着眼睛想,自己似乎真的有些醉了。
第51章 醉了
柏杨能够感觉到,薛蟠的动作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惊动了他。(.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但虽然他已经极尽小心,还是免不了会有肌肤接触。尤其是除掉袜子的过程,简直像是薛蟠的手顺着自己的小腿滑过。也不知道薛蟠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但柏杨脑子里混混沌沌,明明是想睁开眼睛,却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只好由他了。
这种意识清醒,但是身体却跟不上的情况,柏杨还是头一次遇到。他以前都是脑子喝糊涂了,面上还能绷得住,看上去像个没事人。没想到换了个身体,连这习惯都变了。
十月的天气,屋子里已经烧起了炭盆,烘的空气都暖融融的,带着一股莫名的燥意。柏杨躺了一会儿,便觉有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烦躁起来。
薛蟠脱个鞋折腾了这半晌还没弄好,柏杨忍不住半撑起身问,“你在干吗呢?”
薛蟠看上去一脸心虚,慌慌张张的将鞋袜脱下,然后才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没,没什么。”
这语气一听就是有什么好么?柏杨忍不住抬脚踹了他一下。结果挑的位置不对,直接踩在了柏杨腰间悬着的玉佩上,凉得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薛蟠生怕他凉着,连忙将他的脚握在手里,然后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造次。继续握着也不是,放开也不是。甚至柏杨轻轻挣扎了一下,他竟下意识的抓得更紧。
他的手很暖和。或者说其实薛蟠整个人都很暖和,不是烧了炭盆的那种仿佛将空气里的水分都蒸干的燥热,而是一种纯粹的温暖。不过柏杨平时为了避讳,总不肯离他太近,也着实没体验过几次。
不过想到避嫌,柏杨又清醒了一些,将脚抽回来搁在床上,然后才对薛蟠说,“把火盆灭了。”
“啊?”薛蟠有些呆愣,“这……夜里风大,撤了火盆怕是会冷着。”
如果是平时,柏杨也就忍了,但现在喝醉了,也就比平时放开了那么一点,闻言立刻皱眉道,“快拿走,我不喜欢这味道,呛人得很!”
薛蟠哭笑不得。(.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这银丝竹炭是最顶级的,就算宫中用的也不过如此了,没有半点气味,更不可能呛人。柏杨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倒像是个任性的小孩儿。
他平日里表现得太稳重了,即便薛蟠自认为成长的速度已经很快,也难免会觉得追不上他。但这会儿见他这样的反应,好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杨哥儿就算再怎么厉害,其实也不过比自己大两岁而已。他能做到的事,自己也能做到。唯有这样,才能够跟上他的脚步。
暗自给自己打了一会儿气,薛蟠这才道,“不如这样,咱们撤了一个,留下另一个可好?”
“都拿走!”柏杨立刻道。
薛蟠略略犹豫,最后还是将炭盆给搬出去了。不过也没有放远,就搁在外间。万一待会儿柏杨觉得冷了,再拿进来也是十分便宜的。
等他再走回来,柏杨已经自顾自的裹进了被子里。薛蟠心想应该叫他起来拖了外面的衣裳再睡,但是见柏杨睡得香甜,又不忍心叫。若是自己帮他脱……这个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让薛蟠浑身不自在。他是期待着跟柏杨亲近,却绝不是在对方喝醉了人事不知的时候。
默默的在心里念了几句佛,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薛蟠替柏杨整理了一下被子,想了想,索性就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反正这会儿即便是回去,自己也是睡不着的,不如就在这里看看柏杨,心里倒还觉得欢喜些。
虽说这一次重逢已经有几天功夫了,看样子柏杨没有继续疏远自己的打算,这段时间薛蟠每天练走路都是飘着的,但却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时间和心思,来细细整理这件事。
好像是这时候,他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于是忍不住咧出了一个笑容来,转头去看柏杨。这眉眼是他不知道在心里描绘过多少遍的,然而每一次看到,却都觉得自己记忆之中的眉眼,远不及眼前之人万一。
薛蟠近来学习丹青,其实也不是没有生出过要将柏杨画下来的心思,只是始终不敢动手。在他心里,笔墨是根本无法描绘柏杨的,既然如此,就不消浪费这个功夫了。况且自己现在不过学了些皮毛,真画下来,也只是对柏杨的亵渎。
没有了能够随时随地看见的画像,他只好在见面的时候,仔细些,再仔细些,将柏杨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节都收录在记忆之中,以供将来反复琢磨回味。
可平时柏杨清醒着,他多看一会儿便会被发现,极大的阻碍了薛蟠的进度。而现在,柏杨就躺在那里,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看,而不担心下一瞬柏杨就睁开眼来看着自己。
静夜里时间好像凝滞在了某一个时刻,又像是在飞快的往前走,等到薛蟠困得有些受不住时,才注意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按理说他早该回去了,但薛蟠就是不舍得。总想着再看一会儿,再留一会儿,然后就到这时候了。
他正踌躇着是要走还是要留,就见柏杨似乎是觉得冷了,裹了裹被子,身子也微微蜷缩起来。薛蟠见状,连忙起身打算去将炭盆搬回来。反正柏杨睡着了,不会知道。明早再搬出去就是了。
然而他没注意到自己坐了这么长时间,半边身子早就麻了。这么猛然一起,站立不稳,就朝着床上倒下去。
虽然薛蟠已经努力避开了柏杨,但头还是在他身上砸了一下。虽然很轻,但柏杨还是被惊醒了。他迷迷糊糊问,“宣儿?”
“是我。”薛蟠听见这个称呼,明知宣儿是柏杨身边的人,这时候叫他是应该的,心里还是翻滚着无尽的醋意。
也不知道柏杨有没有听清,哼哼了两声,含糊的道,“有点冷。”
“我去把炭盆挪进来。”薛蟠立刻道。
柏杨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因为薛蟠方才的私心,并没有熄灭蜡烛,所以他能够看见,此刻柏杨的眼睛又黑又亮,完全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被他这么看着,薛蟠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下一瞬间就会被斥责。
但柏杨只是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认出他,低声道,“不用炭盆,你上来吧。”
薛蟠险些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心中先是涌起一阵狂喜,不过再一想柏杨以为跟他说话的人是宣儿,又满心的不是滋味。但总体上,狂喜还是压过其他一切念头的。毕竟能够让柏杨开这个口,多不容易?
其实这也算是趁人之危,但是薛蟠实在是经受不起这种诱惑,最后默念着“是杨哥儿自己开的口”,小心的摸上了床。
他身上的热度跟周围的寒意行程强烈的对比,所以几乎是钻进被子的瞬间,柏杨就自动自觉的滚到他身边来了。薛蟠一贯知道他怕冷,却不知道怕成这个样子。迟疑片刻,伸手把人给抱住了。
我就抱一会儿,他想,天亮之前就离开,不会让柏杨发现。
柏杨上半夜觉得冷,但下半夜却开始热了起来,仿佛自己被罩在了一个大火炉里,从内到外都被烘得暖呼呼的。一开始这种热度是从外到内的,但是很快,身体内部也升起了另一种热意。
因为天气冷了,所以今晚喝的是温过的酒,本来就能暖身,再加上宴席上的鹿肉做得不错,柏杨多吃了几口,还额外喝了一碗据说十分补身体的鹿血,几番相加下来,这股热流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最后流向了某个十分私密的地方。
柏杨虽然在青春期,但从两年前恢复了正常功能之后,其实很少有这方面的需求。他想着恐怕还是身体没有调理好,也尽量不去想,这两年也就这么过来了。不过长久的压抑,这会儿这么一爆发,就有些收不住。
薛蟠只觉得有个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下一瞬间,柏杨轻轻在自己身上蹭了起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儿直接把柏杨扔出去,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来。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心上人在怀,他本来就有些蠢蠢欲动,被柏杨这么一折腾,下面也立刻就竖旗了。
“杨哥儿……”他忍不住唤了柏杨一声。但柏杨这会儿并没有清醒过来,只凭着本能行事,哪能听得见他的声音?他只觉得不舒服,下意识的就想要发泄出来,而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在薛蟠身上蹭……
薛蟠一点点收紧手臂,将柏杨禁锢在自己怀里,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忍着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项巨大的煎熬和考验,没多会儿,他额头上就热得浸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水。
第52章 我要疯了
薛蟠本身的个性,其实是有些混不吝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所谓道德规矩,在他眼中,都是可以打破的东西。
以前不敢对柏杨有任何邪念,只是因为他心中敬慕对方。但毕竟青春正盛,又已经了然了自己的心思,多少总会有些这方面的冲动。最重要的是,他从柏杨那里,隐约的获得了许可。
――这许可不是说柏杨应承了他什么,而是在他表达自己的情意时,柏杨拒绝的理由,只是不想浪费时间陪他玩一场,换句话说就是顾虑他的真心,但却提都没有提过两人性别相同这一点。
由此而观之,至少柏杨心里是不排斥这种关系的,只不过他更想要稳定的、长久的陪伴,而非一时之乐。
这也是后来薛蟠才慢慢想清楚的。发现这一点,令他欣喜若狂,毕竟隔在他跟柏杨之间的东西越少,他就越是能够尽早的解决掉它们,跟柏杨在一起。
俗话说,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既然彼此都不排斥这种事,那么薛蟠少不得就放开了一些,纵然一时还不能跟柏杨在一处,但不影响他脑子里幻想将来得偿所愿之后要如何如何。
为此薛蟠可说是做足了准备,搜集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龙阳春宫图册他房间的衣箱地下还藏着几本呢!这也是少数连日夜跟在身边的杏奴都不知道的秘密。――他自己可以肖想柏杨,却不能让别人知道。
理论知识的丰富,只能让心上人在怀的薛蟠更加煎熬。因为他多想将自己所学到的那些东西,一一在柏杨身上实践。然而他更清楚一旦自己这么做了,唯一的下场只会不是被柏杨厌弃。未经柏杨的允许爬上床也就罢了,更进一步,薛蟠委实不太敢。
偏偏柏杨一劲儿跟他作对,薛蟠用了绝大毅力,才僵着身体,将大逆不道的念头遏制住,他不过几个磨蹭的动作,便让薛蟠制造出来的樊笼摇摇欲坠。
要不然……薛蟠急促的呼吸着,感觉脑子里被一股股的热流冲击着,晕晕乎乎的几乎难以自控,他想,要不然我就偷偷的亲杨哥儿一下?就一下,他不会发现的。
这个念头蛊惑了他。
“他不会发现的”,这句话简直像是咒语,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就再也无法忘却。[]薛蟠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简直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双手紧张得微微发抖,似乎下一瞬就会痉挛。
然而即便如此,脑海中的念头仍旧根深蒂固,他终于没忍住,低下头,唇在柏杨的发丝上触了触,然后一路往下,额头,眼睛,鼻尖――
最后是烛光里粉润的唇。
薛蟠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发干,简直像是要冒烟,而柏杨的唇,就是能够解了自己焦渴的甘霖。
“杨哥儿。”他抬手碰了碰柏杨的脸,轻轻叫了一声。
柏杨安安静静的靠在他怀里,一无所觉。
他不会知道的,薛蟠最后一次想,然后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柏杨的唇上带着些微的凉意,薛蟠心想难怪他怕冷,浑身都是冰块一般,怎么可能不冷?然而这个念头一闪而逝,立刻就被排山倒海一般涌来的激动冲得七零八落,再组织不起任何有序的思考。
薛蟠贴着柏杨的唇摩挲了片刻,便顺从自己的本能,伸出舌头沿着柏杨双唇的轮廓一点点舔舐过去,最后触到了柏杨的齿关。
这个动作终于惊动了柏杨,像是察觉到了异物的侵入,他微微蹙眉,竟然张开嘴,用自己的舌头将那异物往外推。
两条舌头纠缠在一起的瞬间,薛蟠只觉得脑海里仿佛响起了“轰隆”的雷声,理智被尽数劈成残渣,一丝不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抱着柏杨的双臂用力,将对方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之中,亲吻的动作也不再轻缓,而是一种仿佛要将对方吞噬的疯狂。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薛蟠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几乎都在叫嚣着,恨不能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跟自己的骨血打碎了和在一处,然后再分成两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远无法分开。
“唔嗯……”他的动作那么大,柏杨即便是喝醉了,也不可能毫无所觉,他轻轻的哼了一声,艰难的睁开眼睛。
因为酒醉之后脑子里一片糊涂,有片刻功夫他甚至没弄清楚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过了一会儿,眼神才逐渐清明起来,意识到现在薛蟠正在自己的床上,紧紧抱着自己,两个人的唇甚至都没有分开。
薛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原本是不打算惊动柏杨的,他真的只是打算偷偷的亲一下,哪知道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这会儿见柏杨醒过来,他脑子里简直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他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颤抖,却犹自不肯放开柏杨,他将脸埋在柏杨的肩头,一声声的叫他,“杨哥,杨哥,杨哥……”
“你在干什么?”片刻后柏杨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薛蟠有些惶恐,但事已至此,退缩无益,还不如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紧紧抱着柏杨,仿佛能够从这个动作之中获得力量和勇气,“我要疯了,杨哥……我为你发了疯,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杨哥别赶我走,别不要我……”
柏杨听了这番话,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会儿倒记得叫杨哥了。
然后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眼下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置?即使骨子里是个成年人,但柏杨也没有经历过这种状况:被自己心里也有好感的追求者偷偷占便宜,然后又抓了个正着。
是要将计就计的定下两人的关系,还是义正言辞的训斥对方一番撇清关系,还是摆事实讲道理让薛蟠知道两人面前还有无数碍难根本不可能长久?
“你……”他才刚一开口,就感觉薛蟠再次收紧了手臂,抱得自己简直快呼吸不过来。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微微一顿,变成了,“你怎么没走?”
“什么?”薛蟠有些回不过神。
柏杨重复了一遍,“宴席结束了吧?别人都走了,你怎么没走?”
“杨哥儿喝醉了,我不放心,留下来照看。”薛蟠小声的道,说到最后,不免有些心虚。之前倒是在照顾柏杨的,后来嘛――
“你先放开我。”柏杨被他仅仅的箍着,实在是不怎么舒服,只好道。
哪只薛蟠立刻摇头,“不放!杨哥你别走,我做错了事,你打我骂我都好,只别不要我。”前面的话出了口,后面的就好说了,“我知道杨哥不放心我,觉得我如今担当不起这件事,可是……可是既然如此,杨哥更该留下来监督我,帮我,让我赶快学会这些东西。到那时候,杨哥便不用怕了。”
柏杨微微一怔,继而笑道,“你倒想得好,万一到时候你就是学不会呢?”
“不会的。”薛蟠连忙摇头,“有杨哥在,怎么会学不会呢?”
他的语气很认真,柏杨不得不承认,至少此时此刻,这番话是动人的。人永远无法预料到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假使因为将来会分开就否决一段关系,那是不是也因为将来总会死去,而选择不活了?
如果薛蟠真的撑不起来,没有任何可能,他或许也就死心了,但偏偏不是,这两年来薛蟠的努力和用心,柏杨都看在眼里。
他已经做得够好了,柏杨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撩闲耍帅以为这样能够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跟薛蟠比起来差远了。
最后,他只能说,“那你好好学,我看着呢。”
薛蟠这会儿又忽然伶俐了起来,闻言立刻抬起头来,双眼放光的盯着他道,“杨哥应承了我的,再不许反悔!”
这一双眸子里的真诚,竟让柏杨有一瞬间不敢直视。他别开眼,轻轻说,“好。”
薛蟠想必是欢喜坏了,完全忘了之前两人尴尬的情况,在得到了柏杨的应许之后,立刻抱着人在床上滚了一圈,两人身下竖起来的旗子正好抵在了一起,然后双双僵住。
“杨哥儿……”薛蟠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叫什么?”柏杨没好气的把人推开,“你要帮我吗?”
他本意是想说不帮忙就走一边去,别来打扰自己,哪知道薛蟠立刻道,“那我来帮杨哥儿吧!”然后不由分说,将他重新按到了床上。
“不……”柏杨下意识的挣扎。
薛蟠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亲。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自然,但发现柏杨没有避开,立刻心花怒放,放柔了声音说,“杨哥儿放心,我有分寸,只是帮你纾解。”
第53章 我有分寸
柏杨醉了酒,现在说是醒了,其实还是有些昏沉,不太想动弹,之前的挣扎似乎已经用掉了所有力气,所以被薛蟠这么一按,他竟然就真的躺平了,不再动作。[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如果他现在清醒着,自然不会让薛蟠这么做。真的做了,两人之间可就再也说不清楚了。但是现在他的状态偏偏不太清醒,心里的那些顾虑似乎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于是就让薛蟠给钻了个空子。
他的吻起先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柏杨会不高兴,不过后来渐渐的也就顾不上了。心上人就在自己的怀里,而且任由自己为所欲为,这种感觉让薛蟠脑子里简直反应不过来,一切全凭本能。
好在之前多少也恶补过一番这方面的知识,再说他肖想柏杨那么久,也不可能一点幻想都没有过,这会儿实践起来,虽然有些生疏,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他显示安抚一般的亲吻柏杨,然后动作轻柔的除去他的衣衫,并且顺着他身体的线条,一路吻下来。
喝醉了的柏杨远比平时放得开,对于身体上的反应也不扭捏,虽然并不出声,但是薛蟠弄得他哪里舒服了,身体会自动往他这里凑,给出明确的回应。所以很快薛蟠就掌握住了节奏。
如此一来,两个人便显得十分合拍,柏杨被弄得舒服了,闭着眼睛越发懒洋洋的不想动,至于薛蟠,他爱死了柏杨这种反应,正在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更多,所以自然越发卖力。
裤子被拉开的时候柏杨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但薛蟠的动作太快,他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对方的手就已经覆了上来。柏杨抖了抖,刚刚积蓄起来的力量又都被抖散了。
脆弱的重点部位被抓在手里,柏杨有些难耐的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是希望薛蟠放开自己,还是期待他做点儿什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然而下一瞬间,柏杨整个身体陡然一僵,腰部一挺,如同一尾上岸的鱼儿般扑腾了一下,才重新落回床上,他紧闭着的眼睛也睁开了,惊愕的撑起身体,向薛蟠看去。
薛蟠正跪在他两腿之间,身体伏下来,两手扶着他的致命之处,然后张嘴将顶端含住。
视觉和触觉上的双重刺激让柏杨这一瞬间头皮发麻,浑身好像都有电流窜过,半晌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艰难的开口,“薛蟠……”
他想问你在做什么,但是这个问题根本是一句废话,但又找不到其他可以说的话,一时竟僵住了。
刚刚薛蟠说他有分寸,这就是他的分寸?
柏杨知道他喜欢自己,但怎么也没有想过,竟然能够喜欢到这种地步,愿意为自己做这种事。心头的震动太大,让他从身体到灵魂仿佛都经受了一番震撼,难以回神。
如果说在这一刻之前,他还想过薛蟠只是跟自己玩玩,但现在,他肯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柏杨觉得自己改重新考虑对方有多认真了。这种认真不知道能够保持多久,但至少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是纯粹而直白的。
至少让他为薛蟠这么做,柏杨是做不到的。
身为男人,多少都有点儿骄傲和自尊,何况薛蟠还是个世家公子,心中的骄傲绝不比任何人少。这种事情也许只有情到浓时,才会丝毫不介意吧?
薛蟠听到他的声音,动作微微一顿,但下一瞬间便又继续,柏杨含在嘴里的话就问不出来了。
他轻轻的喘息了一声,旋即咬住下唇,转过头紧紧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房间里的空气忽然燥热起来,柏杨觉得自己好像的确就是一尾脱水的鱼,呼吸不畅,头晕脑胀,全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某个部位,感受另一个人给自己带来的极致欢愉。
这具身体毕竟年少,没有任何经验,所以柏杨并没有能够挺太久,就交代出来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升上了云端,飘飘忽忽的好一阵子才终于重新落回了身体里。
薛蟠已经趁着个时候漱了口,重新爬上床,把人搂进了怀里。他身下还胀痛着,但却绝口不提,只是紧紧抱着柏杨,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时候还早,杨哥再睡一会儿吧。”
“薛蟠。”柏杨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是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显然也不合适。
“杨哥儿别多想,”薛蟠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低声道,“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柏杨沉默片刻,才轻轻动了动身体,“你还……我帮你吧?用手。”
薛蟠很期待,但片刻后仍是有些迟疑的道,“这样不好吧?杨哥儿别勉强,我还忍得住。”
他越是这么说,柏杨反而越是觉得自己要做点儿什么。严格说起来,薛蟠年纪不大,自己应该负有引领他的责任才对,现在自己爽完了把人丢开,好像很不地道。不过,也不知道薛蟠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真是要命。
这最后一个念头闯进脑海里时,柏杨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薛蟠立刻发现了,连忙把人抱得更紧,“真的,杨哥儿不喜欢就算了。”
“你……”柏杨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些手段,都是跟谁学的?”这问题既然想到了,不问就总会是自己心上的一根刺,倒不如坦诚些。
薛蟠支支吾吾片刻,才说,“就是看书学的,然后……”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弱下去,柏杨竖起耳朵才总算听清,“然后想杨哥儿的时候,就会想想到时候要怎么做,自然就会了。”
他刚才的动作倒的确是挺生疏的。况且柏杨也有自信,就算薛蟠会出去乱搞,也不可能对别人做这种事,毕竟这不光需要感情,还要能放下身段。如果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能令他如此,两人也不会纠缠到现在了。
不过既然开了口,柏杨也就继续问,“我还没问过你,从前跟那些人胡混的时候去过的地方也不少,有没有过相好的?”
“没有!”薛蟠立刻提高了声音,恨不能立刻跳起来表忠心,好在还记得自己抱着柏杨,所以只是抬起一只手,比出了一个发誓的动作,“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不过是去喝杯酒看个热闹罢了,这等事是绝对没有的!”
“没有就没有,那么大声做什么?难不成是心虚了,才要以此掩饰?”柏杨其实已经相信了,但还是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薛蟠不由生出几分委屈,“杨哥儿总该信我才是,那些花街柳巷里的人,我才看不上呢。”
一开始是因为少年人挑剔,想着头一次,必定要找个绝色的女子才行,就耽搁下了。到后来一颗心落在柏杨身上,自然任何人都不能入眼。不过这话薛蟠可不会说出来,他只能在心里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胡来,不然如今对着柏杨,怎会有这样的底气?
“要我帮你吗?”柏杨突兀的转回了之前的话题。
薛蟠觉得自己胀得好像要爆炸了,但心里还有些顾虑,迟疑的说,“要不然我随便弄弄就可以了。”
“那好吧。”柏杨没有坚持。
但薛蟠反而委屈上了,“杨哥儿你怎么应承得这么快?我……我不过是客气客气……”
他说着抱着柏杨蹭了蹭,这个姿势有些寸,这么一蹭,那东西就滑进了柏杨双腿间,薛蟠倒吸了一口气,差点儿就这么交代出来。不过这倒是让他眼睛一亮,立刻紧贴上去,闷声道,“不然杨哥让我这么蹭蹭就好了。”
然后不等柏杨回答,立刻动了起来。他这一晚显然也被折腾得厉害,现在对着这样的刺激,没多久也就泄了。
结果两人的裤子都被弄脏了,薛蟠不得不爬起来找裤子换。换完之后发现天已经快亮了,或许过一会儿宣儿就会进来叫柏杨起身,连忙将脏了的裤子收起来,打算带回去毁尸灭迹。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最后一点睡意也没了。薛蟠穿好衣服,替柏杨掖了被子,又把人亲了好几口,然后才做贼一样的溜走了。
第54章 痴缠
薛蟠一走宣儿就来了,见柏杨半靠在床头发呆,不由惊讶道,“大爷今日怎么这样早?薛大爷也不在,昨晚不是他留在这里照看吗?”
因为船上的房间太小,薛蟠又留在了这里,所以宣儿是下了船回院子里去睡的,一早醒了才赶过来。[]哪知今日柏杨竟起得这么早,薛蟠也不在,不免有些惊讶。
柏杨被他一叫,回过神来,面上掠过一抹不自在。好在宣儿心粗,并未看出来,也并不非要柏杨回答,端了热水过来给他梳洗,然后去薛姨妈那里问安。
去的时候薛蟠和宝钗都已经在了,柏杨的视线在薛蟠身上轻轻一扫,便垂下了头。
虽然说他不至于会因为两人有了亲密关系就扭捏作态,但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别扭。何况薛蟠目光灼灼,若是自己再看过去,他那个不管不顾的性子,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番,柏杨便向薛姨妈辞行。
薛蟠听了险些跳起来,不过柏杨那时恰恰朝他这里看了一眼,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是坐在那里抓耳挠腮,好似凳子上长出了倒挂刺一般。好容易柏杨跟薛姨妈的话说完了,起身要走,他连忙也跟着站起,“我去帮杨哥儿收拾东西。”
从院子里出来,他便三两步赶上来,同柏杨并肩。本来还想拉拉他的手,因为周围有人只得作罢,但还是靠得极近的问,“怎么就要走?”声音里已是带上了几分委屈,很显然,他认为柏杨要走,是因为昨晚的事。
事实上柏杨也的确是因为这个,不过不是为了躲开薛蟠,只是以薛蟠的心性,喜欢的东西是恨不能捧上天去,丝毫都不懂得遮掩的。如今少年情热,哪里能忍得住?说不准就在薛家人面前露出端倪来。
但现在显然并不是曝光和摊牌的好时候,所以柏杨才打算赶快离开,让薛蟠冷静一番。
“原本也是要走的,留下是为了庆生,宴席已经吃过,自然该回去了。”柏杨淡淡的道。
薛蟠抿了抿唇,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柏杨无奈,只好碰了碰他的手,“人多眼杂的,回屋去再说。”
然而回到了房间里,薛蟠却又顾不上询问这件事了,几乎是有些急不可耐的将宣儿赶走,然后扑过去抱着柏杨又亲又蹭,好半晌才松开手,叹息道,“想死我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你早上才从这里走。”柏杨指出事实。
薛蟠立刻道,“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半个时辰没见你,算起来也抵得过一个多个月了,如何不想?”
这时候他倒巧舌了,柏杨听得好笑,也不反驳他,只是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你坐好了,咱们好好说话。”
然而薛蟠却不肯坐在他对面的位置非要同他挤在一处,肩并着肩,腿挨着腿,剩了胳膊没地方搁,就将柏杨团团抱住,整个人仍旧贴在他身上,“坐好了,杨哥儿你说吧。”
柏杨蹙了蹙眉,“薛蟠。”
薛蟠立刻松开手,虽未起身,但也端端正正的坐好,然后带着几分委屈的意思看向柏杨,“这样总行了吧?”
柏杨叹了一口气。明知道对方是小孩子心性,也计较不起那么多了,只能耐着性子解释,“这青天白日、人来人往的,你这样不管不顾,倘或被什么人看了去,又要如何收场?”
薛蟠闻言一凛,这才正经起来。
因为柏杨的态度,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两人要在一起并不容易,若是在这个时候被发现,少不得就是棒打鸳鸯的结局。他好容易才说动了柏杨,换得一丝垂顾,若反倒在这样的地方功亏一篑,那才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杨哥儿是怕让人瞧出端倪来,这才要走?”他转头看着柏杨问。虽然人没有贴上来,但火辣辣的眼神几乎如同实质一般的黏在柏杨身上,那眼巴巴的样子莫名有几分可怜。
柏杨道,“往后我就少往这边来了。”
“那我去找你。”薛蟠立刻道。
柏杨没有拒绝,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就算他不同意,怕是也拦不住薛蟠。
这想法倒是没错,薛蟠虽然从前也总想着柏杨,脑子里不知道生出多少绮丽的心思,然而那些毕竟都是他一个人的幻想,做不得数。但昨夜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当时的情景,只要略微想一想就能让他面红心跳、难以自持。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忍得住不去找人?
就算这样,薛蟠对于柏杨要离开这件事,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一拖再拖,直到下午才放柏杨离开。
然后第二天他就追到柏杨那里去了。
对薛姨妈的说法是有事情要出去一趟,反正这两年他一年倒有半年是不在家的,薛姨妈眼看儿子逐渐有了担当,晓得要为生计操心,算是彻底开了窍,那从前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自然早就放下来了,也不去过问具体事情如何。
薛蟠骑着马直奔城外,到了柏杨所住的村子时,整个人早被寒风吹透了。
他手脚僵硬的下了马,也不敲门通传,就这么直冲了进去,在书房里看到了柏杨,这才觉得自己从昨日就提着的一颗心,“咚”的一声落了地。
他这一通动静可着实不算小,柏杨正伏在案上写什么,闻声抬头,看见他,忙搁了笔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薛蟠左右看了看,确定宣儿在外头听不见,这才回身关了门,小声道,“想你了。”
柏杨又想起他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理论,忍不住微微一笑。
虽然不是没有见过,但薛蟠还是看呆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他摆弄着自己的手脚走到柏杨身边,像是想凑上去亲近一下,又有些迟疑,只围着他踱了两步,口中喃喃道,“杨哥儿,你真好看。”
“今儿怎么这么规矩?”柏杨本以为他特意关了门,就是想要跟自己亲近一番,现在见他如此,不免惊讶。
薛蟠尴尬的搓了搓手,“我身上凉得很,看冻着你。”
柏杨握了一把他的手,果然跟冰块似的,再摸身上的衣裳也是凉透的,不由往窗外看了一眼,“骑马来的?”
“骑马快些。”薛蟠道。
他便是这么一个人,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去考虑后果。但也正是这般自然,才让柏杨不能不动容。他把人推到旁边的熏笼上,“这个不太热,你坐一会儿,暖和一下。”
这熏笼是烧了来熏衣裳的,里头加了香料,薛蟠一坐上去,就闻到一股清新的味道,他忍不住用力嗅了嗅,问道,“杨哥儿这熏的是什么香,倒轻淡别致。”
“你闻着好么?”柏杨抬起头来,颇感兴趣的问。
薛蟠点头,“自然。没有寻常香料的甜腻,反倒有些微微的苦涩之感,像是……青草的味道,只不知是怎么弄出来的?市面上竟从未见过。”
柏杨道,“这也简单,回头我写个方子给你。”
“这是杨哥儿自己做出来的?”
“是啊,”柏杨笑着道,“你看这生意可做得?”
柏杨刚刚穿越来的时候,生活拮据,自然讲究不起太多东西,但如今有了一点家底,宣儿就将这些东西都置办上了。但这时候的香料都带着一股甜腻腻的花香气,柏杨实在是不习惯,只好自己去研究。幸而高中化学知识还没落下,要折腾出一种芳香烃倒也不算难。出来的味道他自己也喜欢,所以就用上了。
“自然做得!杨哥儿若是要做这个生意,我可以替你引荐内府的大人们,这样的好东西,说不准能够进上。”薛蟠立刻道。
柏杨道,“那倒不必了,你们家已是皇商,到时候卖给你便是。余下的我也不过问,如何?”
“这却是为何?”虽然是对自家有好处,但是如果要占柏杨的便宜,薛蟠当然是不愿意的。
柏杨道,“我不耐烦跟那些人打交道。既然你也说这生意做得,交给你去做,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如此正是两全其美。”
其实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柏杨觉得自己也该做点儿什么来支持薛蟠,而不是空口说着“我等你成长起来”这种话。相互扶持这四个字,可不是口头说说而已。
让薛蟠接手这个生意,若是能同宫中搭上线,那么薛蟠在薛家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等他基业有成,那时任何人都动摇不了他,自然不需要畏惧任何人言了。
薛蟠没有想到那么远,但是柏杨一心要将这生意给他做,他却是明白的。
正好烤了这一会儿,浑身上下都暖过来了,他将手贴在脸上试了试,确定不冰了,这才起身走到柏杨身边,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挂,一边在他脸颊上啄吻,一边含糊的道,“杨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55章 京城来信
薛蟠这个年纪,正是就算什么都不想,早上起来都会竖旗的年纪。更何况如今有了心上人,又食髓知味,晓得了那事的好处?所以他来了之后,便一直在柏杨身边痴缠,不肯有一刻分离,几乎连柏杨如厕都要跟着了。
“你若是再这样,就自己家去吧。”最后柏杨不得不对他下最后通牒。
虽说他这里僻静,平时没什么人来往,但是宣儿还在呢,好几次他看到薛蟠腻在柏杨身边,眼神都颇为古怪,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柏杨不方便问,但心里总顾虑着。
“杨哥儿嫌弃我了。”薛蟠控诉。
柏杨视若无睹,“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你会努力将一切都掌握在手里,让任何人不能置喙,要我看着你。你就是这么做的?”
薛蟠讪讪的松开了手,道,“我只是舍不得你。”
柏杨当然知道。其实别说是薛蟠,就是他自己……薛蟠肯放下身段来讨好他,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任何一个人被人这么捧着,都难免会生出几分飘飘然的心思来,柏杨也不例外。何况薛蟠的确做得不错,亲密的时候,他自己你也是投入其中的。
但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们不被*驱使,明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柏杨看来是浮在空中,没有任何保障的,沉迷其中,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比薛蟠年长,自然也肩负着引导薛蟠的重任,不能让他走歪了路。所以即便知道不讨喜,也必须提醒他。
“总该做点正事才好。”柏杨说着,从旁边的书桌上拿过来一叠纸,“上回说的那个香,交给了你之后如何做,我都写在这上面了。你回头去跟薛蝌一起琢磨一下,早日定下来才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薛蟠接过去翻看,果然上面写得十分细致,甚至如何向内府的人推销,又如何突出这香料的好处都有,可见柏杨耗费的心思。在他自己想着那些风花雪月的时候柏杨却在忙这些,薛蟠心下又羞又惭,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做法有多不妥当。
他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可到了柏杨面前,又一下子倒退回去了。
现下既然醒悟,纵然心中万千不舍,薛蟠也决定还是要回金陵去,将这件事定下来。而且眼看年节又至,店铺里少不得要忙碌一阵子,许多事情也需要他看着。
所以这一去,恐怕会有很长时间不能再来。
所以薛蟠在下定决心之后,当晚便以此为借口,将柏杨压在床上这样那样。现在他有了经验,施展起手段来更是令柏杨几乎受不了,除了不曾做到最后一步之外,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
因为折腾得太过,第二日他醒来要走时,柏杨还十分困倦,勉勉强强睁开眼睛说了几句一路小心的话,惹得薛蟠又扑过来把人亲了好几下,才狠了狠心,扭头出门去了。
柏杨把人送走,心中竟也生出几分失落,他迷迷糊糊的想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等到睡足了起身时,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宣儿打了水来给他洗漱时,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大爷,你同薛大爷究竟是……?”
“你瞧见了?”柏杨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但表情没有变化。宣儿一直跟在他身边,不可能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就算现在不知道,将来也总会知道。所以柏杨没有隐瞒他的意思,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所以索性等着宣儿自己发现了过来问。
宣儿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早晨薛大爷走的时候,我不小心瞧见的。”
“看见了也没什么。”柏杨道,“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大爷!”宣儿急了,“这事万万不可!且不说大爷是咱们秦家的独苗,传宗接代都指望你一个。再说那薛大爷是什么身份?金陵薛家的名声,是连京城里的人都听过的。薛大爷一样是独子,生在那样人家,将来……”
是啊,将来。
宣儿后面的话虽没有再说,但柏杨却很明白。他笑了笑,道,“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但眼下他的心是诚的。既如此,我也愿意以诚心回他。哪日他的心若是变了,我自然也不会强求。放心吧。”
宣儿当然不可能放心,但他是下人,虽然大爷一向不将他当下人看,更几乎不使唤自己去做杂事,反倒是将生意上的事情交给自己,十分信任,但宣儿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大爷定下的事,哪里有他置喙的道理?
所以也只能按下这一段心事,反正他跟其他绝大多数人一样,也觉得这或许只是少年荒唐,过几年也许自己就好了。
一直缠在身边的人走了,柏杨难免有些不习惯。毕竟薛蟠存在感实在是太强烈了,几乎每分每秒都能够感觉到他,现在突然走了,自然很不适应。整个下午柏杨都有些心不在焉,手里的账本半晌也翻不了一页,等回过神来,又是一声叹息。
“杨哥儿可是在想我?”薛蟠的声音忽然出现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还想着难道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等抬头见薛蟠站在门口,一脸灿烂的笑意,双目灼灼的盯着自己,才意识到是他又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酉时了,换算过来就是下午五点。难不成薛蟠当自己是去上班,早出晚归?那跟继续留在这里有什么分别?
薛蟠这才迈步进屋,三两步走到柏杨身边,把人搂住就是一顿亲,亲完了才道,“本来是回去了的,只是家里有些事,我想来讨杨哥儿的主意,就又赶回来了。”
言下之意,这可是有正当理由的,柏杨不能敢自己走。
“什么事?”柏杨见他这样,便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未免薛蟠再折腾自己,还是开口问道。
薛蟠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他,“就是这个。”
柏杨接过来看了,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这是王夫人写给薛姨妈的信,主要的内容是报喜――贾家在宫里的大姑娘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被封了贤德妃。
当然,巴巴的送了这么一封信过来,显然也不光是为了报喜。信里含糊的提了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的话,言下之意,怕还是想让薛家出钱。此外,王夫人再次提了要接薛姨妈和宝钗上京去住一段时间的事。虽然理由是自己平时闲着没事,想念姐妹了,但实情肯定不光是这样。
柏杨放下信,叹气道,“太太一定又被说动了?”
封妃的确是天大的荣耀,薛姨妈倒未必有沾光的意思,只不过替自己的侄女儿高兴罢了。这个时候上京,也有道贺的意思。再者既然王夫人屡次提起,现在元春的前程又定下了,薛家少不得要出力,去了京城,也方便商量这些事。
若是从前,薛姨妈说不得就自己做主了。不过这一两年来,薛蟠的长进薛姨妈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才想问问儿子的意思。这偌大家业都是他的,自然要他来做主。
薛蟠点头道,“可不是?况且宝钗也快满十四岁了,眼看着婚事还未定下,太太这几年相看了好几户人家,都不满意。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好人家更多,也更有挑选的余地。两头这么一加,自然就想去了。”
柏杨垂下眼,心想肯定还有薛蟠的婚事,哪有兄长不成亲,就忙着妹妹出阁的?
不过薛蟠不说,他也不提,想了想,道,“既然三番五次的来信,若一直说不去,亲戚之间脸面上怕是过不去。少不得这回要走一遭了。”
“宝钗也这么说呢。”薛蟠道,“只是我想着那贾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母亲和妹妹单去,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自然你跟着同去的。”柏杨道。
薛蟠眉一扬,“杨哥儿也与我同去么?”
“那是你的亲戚,又不是我的,我去做什么?”柏杨好笑道。
薛蟠却不管那么多,“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左右是别人家的喜事,说是同气连枝,与有荣焉,却也未见得就有好处分给我们。派人送些贺礼也就是了。”
“别胡闹。”柏杨道,“你如今也是一家之主了,得为你母亲和妹妹着想才是。这些亲戚们的往来,即使不喜欢,也得学着去做。否则你答应过我的可就都成了空话。”
提到自己答应过的事,薛蟠立刻没声了。
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柏杨不去,他也不去。说他任性也好,幼稚也好,如今这样城里城外的分开已经够难捱了,若是隔着数千里地,就是再想也见不到一面,他是绝对受不住的。
第56章 有数就好
其实别看薛蟠在柏杨面前言听计从的样子,但是认真追究起来,其实在两个人的相处之中,是柏杨包容薛蟠的时候更多。[.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毕竟柏杨一直觉得自己年纪大一点,忍让薛蟠也是应该的,而薛蟠年纪轻,许多事情上也许不懂,就需要自己引导和包容。只要不是涉及到原则问题,柏杨并不介意纵容一下他。
而且说实话,薛蟠撒娇耍赖的功夫也着实是一流,柏杨根本不可能受得了,往往被他缠着缠着,也就松口了。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虽说离开京城的时候,柏杨想过一辈子都不要回去了,最好是距离剧情远远的,什么都不沾,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但是既然现在跟薛蟠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就算想要撇清也不可能,他心里的那个坎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剧情是很可怕,但是自己既然提前知道了一些东西,而且远比这些人见多识广,难道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反正他又不是要插入主线剧情里去,只是想要护住薛家罢了。反正在原著里薛家最后也没少了人,只不过家业败了而已。
这一点,柏杨还真不在意。反正他看中薛蟠,也不是为了这万贯家财――这种身外之物,他想要,会凭自己的双手去挣。柏杨不认为自己会比谁差了,迟早会有比薛家更富有的那一天。
既然如此,那么去京城,也就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了。
最后被薛蟠歪缠着不得不松口答应时,柏杨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薛姨妈听说薛蟠应下了这件事,立刻欢喜得什么似的,立刻便让人打点行装,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倒是宝钗见状,不免有些忧心。
前面说过,薛姨妈是个没成算的,一辈子都有人靠着,自己在许多事情上,也就是勉强过得去罢了。虽然说长辈的坏话不好,但柏杨还是想吐槽一句,智商是硬伤!
薛蟠的智商,说实话真的不是遗传了她么?倒是宝钗,聪明伶俐得不像是薛姨妈的亲女儿。[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所以柏杨认了干亲之后,就开始着意引导着,让薛姨妈培养宝钗管家理事。
这些本来也是姑娘家需要学习的东西,所以薛姨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再加上从前许多事情其实都是宝钗提点着她的,如今都交给了她,薛姨妈反倒能轻松许多。
所以这一两年来,薛家管家的人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了。――虽然宝钗总是在薛姨妈的院子里处理这些事情,但不妨碍薛家上下仆人奴婢们知道,如今做主的人已经是姑娘了。
所以薛家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宝钗比薛姨妈更清楚。
当然,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薛家之前赔出去再多的钱,一点家底也还是有的。再说这两年来,薛蟠和薛蝌兄弟两个齐心协力,又有织造府那边帮衬,倒也挽回了不少薛家的生意,渐渐的也看得到起色了。
但当了家的宝钗心里有算计,公中的东西且不去提,单只他们这一方,因为跟贾家是姻亲,这一会进了京,少不得额外要给些表示。但是他们虽然还有些家底,但是眼看哥哥年纪不小,也该议亲了,聘礼总要备出来。她自己的嫁妆倒是父亲在时就准备好的,不需要操心。但这两样一除开,也就不剩下什么了。
如此还要腾挪出一笔银子来给贾家,也着实有些为难。
可惜母亲只顾着高兴,这番话却是听不进去的。所以宝钗思来想去,只好私底下找了兄长来商量――上京的事情是薛蟠定下的,他总该是有所打算的。
不过,说是来找薛蟠商量,但她却知道这两年是谁在哥哥背后出主意,“母亲怕是一门心思要进京,咱们总该有个准备。哥哥何不去找杨哥讨个主意?”
“就是杨哥儿说了这一趟非去不可的。”薛蟠道。见宝钗闻言轻轻蹙眉,忙又道,“别急着皱眉头,我话还没说完呢。杨哥儿说,母亲心里总是念着亲戚情分,那边却未必一样心思。这一回去了,总要缓缓劝得她心思回转,往后不要再想这些事,安安生生过咱们的日子。若能做到这一点,纵然赔进去几千两银子,也值得了。”
宝钗闻言若有所思。
他知道哥哥不喜欢贾家,其实从她自己本心来说,倒并不觉得贾家有什么不好,但相处的时间短,要说觉得有多好也不可能,所以心里总是向着兄长的。
薛蟠见她如此,又道,“这一回过去,少不得要在贾家住一阵子。还得你在内院里徐徐劝说母亲,让她回转心意才好。”
“知道了。”宝钗应道。
薛蟠看了她几眼,面上露出几分踌躇,显然是还有话要说,但又不知如何说的意思。
宝钗因笑道,“哥哥同我还客气什么?既然有话,直说便是。”当家的姑娘心思更加爽利大方,眼界也更开阔,思虑更周全,所以宝钗如今跟哥哥说话,都更有些平等的意味了。
薛蟠犹豫了一下,道,“这话是杨哥儿说的,论理我不该告诉你一个姑娘家听,但――你到时候住在那府里,少不得要和他们家的人接触,若是不说,又怕没个防备,让人算计了去。”
“贾家的意思,怕是不光是想要咱们家出这一注银子,还想……”他咬了咬牙,才将后面的话说出口,“还想同咱们家亲上做亲!”
宝钗微微一怔,等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脸上不由染上了一片绯红,又羞又恼的道,“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荤话?倘或让妈知道你在我面前嚼这样的舌根,看不撕了你的嘴!”
“我错了。”薛蟠连忙抬手在脸上拍了拍,“我也是一直悬心,听说他们家那个宝玉,千娇万宠的,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内帷厮混,能有多少出席?偏阖家人都捧在手心里,说是生下来就有吉兆,将来前程不可限量的。难保不打什么主意!”
虽然女儿家不该言自己的婚事,但话既然说到这里,宝钗自然也只得表态,“哥哥放心,宝玉的婚事,我瞧着老太太是早看好了的,跟咱们没甚关系。”
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林黛玉跟贾宝玉两个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老太太又让两人吃住都在一起,存的是什么心思,有眼睛的人都瞧得见。况且那两个人本自待对方也格外不同,几年前已是如此,如今哪里还能插得进别的人去?
薛蟠道,“你那是老黄历了,那位林姑娘的父亲,前不久才在扬州没了。”
宝钗闻言,是真的愣住了,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泛起了一阵酸涩之意。她想起贾府里那个清隽聪明,品性高洁的林姑娘,当日二人同是借居,她心里已是存了芥蒂的,如今没了父亲,竟是再连个支持的人都没有,她本来心思重,恐怕这一回眼泪都要哭尽了吧?
转念想起贾家,又忍不住一叹。
其实这事倒也不难理解。
贾元春封妃,是整个贾家的荣耀,但其中最为得意的,自然是身为皇妃生母的王夫人。虽说她原本在贾家的地位就很高,但是毕竟上面还有个老太太压着。但是如今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成了贵人,就是老太太也要给她几分脸面了。
以前老太太属意林黛玉,王夫人也不能说什么,但如今时移世易,她不想宝玉的婚事自己插不上手,就打起了侄女儿的主意。
宝钗贾家人也是见过的,无论容貌、才情、品性、谈吐和待人接物,只有比林黛玉更好的,绝不会配不上她的宝玉,就是老太太,也要再思量了。
况且薛家有钱,宝玉如今有了做妃子的姐姐,自己又聪明伶俐,将来的前程自然不会小,有个富裕的妻族支撑,自然最好不过。原本林家也不是不好,然而如今林如海既然已经去了,人走茶凉,自然不必再提。
别说是王夫人,就是老太太,恐怕也要将此事再重新思量过。
这么想着,宝钗遂生出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悲哀。如今是她还有母亲和哥哥支持,所以贾家弃了黛玉选她,有朝一日薛家倒了,恐怕她也会成为贾家的弃子吧?
如此一想,心里未免替黛玉不值,连带得对整个贾家的印象都坏了。要记得宝玉是极聪慧伶俐的,可惜他的聪明,从来吧u用在这处,将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磋磨呢。
想通了这一点,宝钗便对薛蟠道,“哥哥放心,我明白了。”
薛蟠还想叮嘱几句,奈何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踌躇了一会儿,才撇下一句“你心里有数就好”,转身走了。
宝钗看着他的背影,不免微微一笑。若是几年前,再想不到哥哥也会思量这些问题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哦……都是从杨哥出现之后才发生的。
第57章 意外来客
听说柏杨要上京去谈一桩生意,因此会与他们同行,薛姨妈自然喜不自胜,当下命薛蟠去帮他整理行装,把人接到薛家来,到日子一同启程。(.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薛蟠自然是恨不能柏杨就住在自己家里,不过柏杨也曾明白的说过,往后会减少来薛家的次数,长住就更不可能了。因为怕他捺不住,在薛姨妈和宝钗面前露出破绽来。
归根到底还是为两人的将来计,薛蟠又怎能拒绝?虽然他也很想拍着胸脯说自己绝对能够忍住,绝不会露出一点端倪,但他也很清楚柏杨对自己的影响力,这话说着容易,上下嘴皮一碰就行了,要做到,却实在是太难。
如今薛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百无禁忌肆无忌惮的呆霸王,知道话说出口就要负起相应的责任,做不到的事自然不敢胡乱承诺。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他知道,一旦他答应了,就算他忍不住,柏杨也绝不会再接受他任何的亲近。相较于见不到面,见到了却被对方嫌弃,不许靠近,更是他不能忍耐的。况且如果真的出格了,说不准柏杨一恼,就不肯再理会他了。
柏杨只应许了会看他的表现,却没有松口答应跟他在一起,薛蟠也知道自己如今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绝对不许有任何意外出现的。
所以在薛姨妈面前,他也只能将柏杨找好的借口扯了出来,“杨哥儿是去做生意的,虽然跟咱们一路,但那边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置,住到咱们家来反而不便。反正是乘船上京,到时候在码头见面就是了。他打点好了船上货物,自然就能过来跟咱们一处。”
薛姨妈闻言觉得也有道理,便不再提此事。
柏杨说有货物,也不是骗人的。反正他这个生意在哪里都能做得,染坊的事已经上了正轨,只要有人看着,出不了什么问题。倒是布匹买卖,京城比这里更好做些。
――江南所出的丝绸绢帛,绝大多数都不是在本地消费的,卖到外头才能得高价。
光是金陵城附近,官商两边大大小小的加起来,做这布料生意的,怕不有十几家,竞争自然十分激烈。(.无弹窗广告)所以有条件的,都会选择将布料运出去,或是直接在外地开分店。
以前他懒怠走动,也就不去想这件事。反正金陵的生意目前还能做得,他小家小业,倒也不用太过发愁。但如今既然要去京城,而且看样子要住上一段时日。
――别问柏杨怎么看出来要住一段时日的,既然元春封了妃,不久之后自然就有省亲的旨意下来了。这在前期是个大剧情,既然剧情开始了,作为剧情中的人物,自难免受到影响。
比如到时候贾家要造大观园,亲戚们少不得又要帮衬,薛家人既然已经在京城,自然不可能那么容易脱身。说不准住上一两年也是有的。
而他的生意不可能放着不管,所以柏杨从薛蟠哪里借了两个可靠家仆,将宣儿也留下来照应染坊,一样的收布染布,他自己则负责在京城开拓销路,最好是趁这段时间置办下一个店铺来,将这一路上的关节尽数打通,将来也就更加方便。
他敦促着薛蟠努力向上,自己这边自然也不能放松。未必要做到富可敌国的地步,但是当有一天薛蟠做到了他答应自己的事,让所有人都不敢再置喙两人的关系时,他总得让自己的身份能配得上站在他身边。
否则,想也知道流言会变成什么样子。
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不光是对薛蟠,对他自己也是有用的。当你足够强大时,就算再出格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敢随意指指点点。
然而等柏杨打点好了自己的货物之后,却左右等不来薛家那头的信。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也不对,上一次因着贾家的事情,薛家也曾断了一段时间的消息,这么一想,柏杨几乎立刻认定又是贾家那边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到底不放心,怕薛蟠不知道怎么处理,柏杨只好主动前往薛家。
到了这里一问才发现,事情的确是跟贾家有些关联,但又不尽然。
听说他来了,薛蟠第一个抢着迎出来,也就顺嘴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免得待会儿柏杨不好应对,“上回杨哥儿不是提过那临海在扬州捐馆之事?却是我那表姐夫携着他的独生女儿回来奔丧。如今是丧事办完了,要赶着回去,恰好收到京里的信,得了贾家大姑娘奉封妃的消息,又听说咱们家也要上京,因过来与咱们同路。”
说到最后,他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不以为然。再没听过从苏州往京城去,还能顺路顺到南京来的――走京杭大运河,岂不比这么辗转简单得多?
所以薛蟠猜想,无非是上一回他们回绝了贾家的意思,这一次不放心,所以才让贾琏和黛玉“顺路”来请他们一同走。
如果是从前,薛蟠怕是根本想不到这些,但如今思路却顺畅得很,甚至已经想到,贾家怕是真的在这件事里投入了不少,所以才会那么迫切的希望他们上京,这是打着从薛家掏出银子去贴补自己的主意呢!
既然看出了这么险恶的用心,薛蟠对这两个客人自然没什么好印象,所以方才才走得那么快,相较于坐在那里跟贾琏打机锋,自然是跟柏杨在一处更合他的心意。之前之所以留着,还是因为担心薛姨妈又被贾琏忽悠住。
倒是柏杨听说林黛玉来了,倒是生出几分兴趣来。
他忽然想到了红楼中曾经写过的一个小细节,真的很小,前后也没什么关联,只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柏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绝大多数剧情都忘得差不多的情况下,竟然对此印象清晰。
贾宝玉和王熙凤被赵姨娘找的尼姑使了压胜之术发狂时,贾家一时大乱,自然也顾不上什么礼节,都忙乱的走避,薛蟠就在这个时候看见了林黛玉。原著里的那句话柏杨都记得清清楚楚: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那时节还曾经想过,林黛玉究竟是如何的天仙姝色,能让薛蟠如此?
所以这会儿从薛蟠嘴里听到林黛玉的消息――虽然薛蟠只用了“林海的独生女儿”做称谓,但毕竟还是提了――柏杨心里不免有些好奇,又似乎涌动着某种不虞,他问,“既然都是一家子骨肉,想来他们既来了,少不得要拜见。你可瞧见那位林姑娘了?”
薛蟠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贾琏,至于黛玉,对他来说,就是个失去了父母的可怜孤儿罢了,又是个女儿家,诸事上都是插不了手的,自然不会在意。哪知柏杨上来就问到她,登时警惕起来,望着柏杨道,“说来是一家子,但我们薛家与他们林家却并没有什么关系,平日里又不曾往来。也是到年纪的姑娘了,我自然要避讳的。宝钗带着她在后头说话呢。”
交代完了,才瞪着眼睛问,“杨哥儿又怎么想起来问她了?”
须知这时候男女大防是十分严密的,似宝玉那种在内帷厮混的男子毕竟是少数,即便是薛蟠,也是小小年纪就搬出来住,甚至身边连伺候的丫鬟都不给的。家风严整之家向来如此,也不独是他。
至于好人家的女儿,自然也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见外客不问外事。当然,相应的,也不会有哪个男人会大咧咧的去打听人家姑娘的事,这是会有损对方闺誉的。
当然别人的闺誉薛蟠不关心,但是打听这种事,总会让人疑心他跟姑娘家有什么关系,而陌生男女,还能有什么关系?所以薛蟠相当警惕。
柏杨也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了,他芯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对这些规矩总是很难融入,总是事后才想起来不对劲。
这时只好掩饰般笑道,“不过是听说她是林海大人的独生女,如今父母都去了,说起来,倒是与我的情形相差仿佛。我是男子,大丈夫当自立于世,纵没有父母荫蔽亦无妨。她一个姑娘家,恐怕将来前程渺茫了。因此一时感慨,便随口问问。”
“这话杨哥儿再不可对别人说了。”薛蟠这才道,“她自有外祖家可依靠,难不成还要咱们操心?”不过话才说完,自己就笑着摇头,“不过贾家那个样子,究竟能否靠得住也难说。”
他言语间都是漠然,按理说柏杨多少会觉得这样冷漠的心性不好,可是他心里对于薛蟠不关心黛玉的事,其实却有几分淡淡的欢喜。虽然柏杨不觉得自己需要用这种办法来验证魅力,但是……但是薛蟠跟原著里不一样,总归是好事,不是吗?
第58章 林黛玉
薛蟠都没见到林黛玉,柏杨自然更不可能见了。(.无弹窗广告)所以他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跟薛蟠一起去拜见薛姨妈,顺便也见到了贾琏。
红楼众多人物之中,最为出彩的肯定是后宅的姑娘们,但是涉及到主线剧情的男子们,其实也都颇为出众,呃……大概薛蟠在这里面只能说是另类了。虽然他身上肯定也有不少毛病,但世家出身的子弟在所难免,在这个时代,还真的很难说有多错。就是王熙凤那样泼辣厉害,不也只敢在老太太面前闹一闹,有人出面说和就算了么?
别说是在这个时代了,就是后世,男人出轨之后女人表示“男人嘛这是在所难免的,只要他肯回头好好过日子我就原谅”的情况,也还是屡见不鲜。就是柏杨这样三观正常的男人都替天下女人觉得窝囊。
找个一心一意的人过日子,绝大多数女人做此想,男人难道不是?想要左拥右抱艳福无边的人毕竟是少数,管不住自己一切推给下半身就更是渣到极点。只能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当初能成为夫妻就注定了会有这一天。
虽然柏杨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但是别人自己心甘情愿,他也没有必要介意。对于绝大多数男人来说,作风问题并不影响人品,更不是他们选择交友对象的标准,何况贾琏跟柏杨也绝对算不上朋友。
所以彼此客客气气的厮见过,他就安静的坐下来,不再开口说话。
不过不能说话,看看总是可以的。不得不说,贾琏的容貌的确十分出色,虽然在一众红楼人物之中不算出彩,但基因决定一切,再加上一身锦绣膏粱丛中养出来的矜贵之气,自然引人注目。
而且他能够在贾家掌管庶务,在待人接物方面,自然也不会差了,这会儿就哄得薛姨妈一脸高兴,甚至还主动提起了贾元春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她还尚未出嫁,跟王夫人的关系又好,自然来往频繁,对这个聪明伶俐又漂亮的侄女也是十分喜欢的。
所以这会儿还在说,“元丫头……瞧我这记性,如今该叫娘娘了。娘娘自幼就生得十分聪敏,人人都说她是个有造化的,却原来是应在这里。”
不大妙啊!柏杨微微蹙眉,忍不住又看了贾琏一眼。[]看来他至少在口舌十分伶俐,继续这么说下去,恐怕不等贾家开口,薛姨妈就要主动过去帮衬了。
难怪贾家放心让他过来做说客,果然是个有本事的。
柏杨又看了薛蟠一眼,不由微微气闷,这傻子还在兴致勃勃的听他们说话呢,完全没有发现其中隐藏着的危机。
这等事他倒不好插嘴,只好抬脚踩了薛蟠一下。薛蟠不明就里的看过来,脸上尽是疑惑。大概动静太大了一点,引得贾琏也看了过来。
爱美是人之本性,就更别说是贾琏这样的风流之人了。所以其实之前见到柏杨,他是有些心痒的,不过这毕竟是做客在别人家中,倒不好造次,所以只能按捺住这种心思,继续跟薛姨妈说话。
反正听薛姨妈的意思,往后也还有见面的日子,倒不急在这一时。
不过饶是如此,余光里却还是一直关注着的。毕竟柏杨这样一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在前,自然比薛姨妈更有吸引力。所以他才能那么快的发现异动,并且立刻抓住机会开口,“柏世兄的事,家里倒是一直不曾听闻过。若早知道姨妈收了这么个出色的义子,我早就厚颜上门道喜了。就是太太和老太太知道了,恐怕也欢喜得很。”
这话既夸了柏杨又奉承了薛姨妈,她喜笑颜开的道,“可不是?亏得这孩子……”
听出薛姨妈要说什么,柏杨又狠狠跺了薛蟠一脚。这一回薛蟠迅速的反应过来了――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感觉到了简练对柏杨的兴趣,毕竟他跟贾琏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算是半个同道中人,虽然如今走在正路上,但贾琏是什么意思,他岂能不思量?
这种时候,薛蟠的脑子立刻好用了,知道不能让薛姨妈这么没遮拦的什么都说出来。他的想法倒未必跟柏杨一样,柏杨是觉得如今贾家要算计薛家,但他们消息不灵通,多半根本还不知道薛蟠的变化。哪怕薛姨妈书信往来之中提过那么一嘴,但亲眼见过薛蟠的人,谁会相信?如此一来,正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可不能自己先暴露了。
尤其不能暴露出薛蟠的变化是来自自己,否则谁知道贾家要打什么主意?
至于薛蟠,他只是觉得不能引起贾琏对柏杨的兴趣,自然最好什么都不说。
两人的想法不一样,最后的选择倒没什么不同,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有灵犀。反正薛蟠被柏杨一踩,立刻反应过来,大声道,“我总说像是少了什么,琏姐夫来了这半日,却是连茶都不曾上。同喜同贵是越发的怠慢了。妈也该好生训斥管束,免得她们倒无法无天起来了。”然后又一叠声的叫同喜过来上茶,又让上家里自己做的点心给贾琏尝鲜。
这一通闹腾,果然就将薛姨妈原本的话给混忘了,她又问起黛玉之事,“之前林姑娘在,我倒不好问,林大人的事,究竟怎样呢?”
她既然问了,贾琏也不好不答,话题就转到了这上面。
柏杨这才算满意,薛蟠虽蠢,但胜在听话,不似贾琏这般不老实,也就没有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的必要了。
虽然有了这么一件事打岔,但第二日阖家还是收拾行装登船出行。
柏杨安排好了自家船上的事,这才过薛家的船来。站在甲板上看着船只逐渐远离码头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头一回坐船来到这里的那一天。那时候惶惶然不知所措,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混不好,但前路渺茫,亦是不能否认的。
当时哪会想到,缘分竟是这样一件妙不可言的事,而有朝一日,自己竟还会乘船北上,回到那个当初想要避开的地方。
内河行走的船只多半都不会很大,空间有限,即便是想要分出个内外之别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除非薛宝钗和林黛玉每天都在房间里待着,否则这么长的旅途,总有碰面的时候。
事实上,在登船的第二天,柏杨就见到了原以为根本不可能碰面的林黛玉。
当时两个小姑娘正坐在薛姨妈身边做活儿,柏杨跟着薛蟠进门,根本没有想到还有人,于是就不闪不避的看了个正面。这时候林黛玉也有十二三岁年纪,虽然在柏杨看来,还是没有完全长开,但却初具倾城之色。红楼里将她与宝钗并论,但实际上两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容貌。
若说宝钗是长辈们最青睐的那种端庄秀美,十分可亲,那么黛玉就是不与俗同的超然独立,让人不敢逼视。
从个人喜好来说,柏杨更喜欢林黛玉这种女神款,所以即便知道非礼勿视,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过他的眼神中并无轻薄之意,完全是长辈看孩子的心态。――他也不想想自己的外表年龄也不比对方大多少,而且还跟同样差不多大的薛蟠搅合在一起。
他这里心中暗暗称赞,却不知那边黛玉见到他,也不由暗暗惊异。她虽然出身不俗,但是见过的男子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位,从前看来宝玉已是难得的品貌,却不料竟在这里见着一个比他更加出色的。
她想起宝玉常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若见了眼前这人时,却不知又有什么话可说?
她心思敏细,之前同宝钗叙旧时就听她说过柏杨的存在,这也是宝钗的心思,觉得地方狭小难免见面,有所准备总比贸然见面好些,果然就给她料到了。所以这会儿黛玉也并不十分吃惊,只是守礼的低头避开罢了。
薛姨妈见两人进屋,便道,“如今是出门在外,又都是一家子,倒也无需讲究这许多。杨哥儿既然来了,就来见见你林妹妹。”又对黛玉道,“这是我认下的义子,你只当是自家哥哥便是。”
黛玉和柏杨只好起身重新见过了,柏杨也趁机将人打量了一番,因为在孝中,黛玉穿得十分肃静,头上只一支银簪,再无别物,越发显得姿容如清水出芙蓉,清单宜人。然而只要细看,就能发现她眼眶微微红肿,面色也隐隐憔悴,恐怕这段日子不好过。
也是,对她来说,林如海的死,并不只是失去了父亲,而是天塌了。
从今往后,天上地下,再没有容身之处,前路渺茫,无所依凭,一个小姑娘又是伤心又是忧愁惊惧,没大病一场,已经是心性坚韧了。怕也是因为不愿给人添麻烦的缘故吧?从前她住在外祖家,毕竟自己还有父亲在,心里有底气,往后却不同了。
所以坐下来之后,柏杨便道,“这船只颠簸得厉害,远不如家中舒适。我瞧太太和两位妹妹脸色都不大好,怕是夜里没有睡好的缘故。我那里新配得一种香,清心凝神,回头就送到太太这里来。”
单独关心林黛玉一人太打眼,但是这样转圜一下,就好多了,而且不会让人多想。
第59章 上京了
就是薛姨妈见此情形,也猜得到柏杨这香是送给黛玉的,毕竟唯有她是那夜里睡不好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更别说宝钗和黛玉二人。
黛玉原本对柏杨的印象就很好,如今心下感念,倒有些明白宝钗何以对这个哥哥赞不绝口了。
心下不免暗自羡慕。宝钗原本就有个亲哥哥,便处处将她的事放在前头,如今又来了个义兄,同样体贴入微设想周到,而她……若自己身边也有人如此相互扶持,又何至于如水中浮萍,雨打风吹?
从前黛玉觉得自己心中与宝钗总有瑜亮之感,故不能从容以对,总在心下细细比较。多少人说她贤惠大方,黛玉也是不服气的。在她想来,无非是装模作样的那一套,若是自己愿意未必就做不到,不过于心不愿罢了。所以在她心中,宝钗固然处处出色,却诚然是天地间第一个大俗人。
何况自己的不流凡俗,还被宝玉推崇,引为知己,对自己比旁人更亲近,心中亦不是没有得意过。
然而人总会长大,失去少年天真。经历了丧父之痛,她自知许多事已与从前不同,可要她去改,却又是万万不能的。
此时再见宝钗,那原本较量的心思少了几分,倒将羡慕都显出来了。
如此一想,暗暗又生一段心事,面上却越发遮掩得滴水不漏。每日里不过跟宝钗说说话,由薛姨妈带着做些针黹女工。
在路不计日,过年前一行人总算到了京城。贾琏既然在,薛姨妈并薛蟠兄妹两个自然少不得要先去贾家一趟,或许在那里住几日也是有的。柏杨便主动提出告辞。
贾琏倒是盛情邀请他,但他那点子心思,薛蟠都看得出来,柏杨如何不知?这一路贾琏也找了不少机会想要凑上来,奈何柏杨跟薛蟠总是焦不离孟,所以不得机会。(.棉、花‘糖’小‘说’)
越是如此,他心中反倒越惦记。
柏杨可不打算跟贾家攀扯什么关系,自然敬而远之。再说,就是要去贾家,也不是贾琏开口邀请,别看他在贾家管理庶务,好像十分能耐,其实当家做主的人却不是他,不过替二房跑跑腿罢了。
柏杨一早跟薛蟠商量过,所以薛蟠提前派了人过来打扫屋子,就为让柏杨住进去。为这他还想了一箩筐的理由来说服柏杨,“你连宣儿都没带,身边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住在外头如何习惯?咱们家的屋子有一阵没人住了,但谅看房子的人不敢偷懒,总算干净整洁,岂不比外头强些?况且杨哥儿你也知道我们太太的事,去了贾家,怕是三两句话就被留下了,你若是住在这里,借口回来照看,总能脱身。”
说完之后,见柏杨不说话,不由忐忑问道,“杨哥儿觉得如何?”
“思虑倒是周全,真难为你了。”柏杨道,见薛蟠面上忍不住露出喜色,他弯了弯唇,又道,“只是我也没说不去住,你倒费了这么些口舌,莫不是这一路上都在想着?”
这话打趣的意味太重,薛蟠微微一呆,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柏杨调侃了。不过他在柏杨面前一贯脸皮很厚,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只是笑道,“杨哥儿你既然早定下来要住,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怎么告诉?你才是主人家,若我开了口,你并不打算请我住,岂不是彼此都尴尬?”柏杨道。
“我如何会不愿意让杨哥儿住?”薛蟠立刻表明心迹,“我恨不能杨哥儿日日都住在我家里才好。”如此日夜厮守,纵然梦里也要笑醒了。
“那倒未必,说不准你这金屋里就藏着个美娇娘呢?”柏杨笑道。
薛蟠虽然知道是玩笑话,但还是指天发誓自己心里只有柏杨一个人,别人再入不了眼,金屋藏娇就更是子虚乌有,让柏杨万万别多心。然而柏杨却道,“就是有也不要紧,如今你们都去贾家,我一个人在那里,美娇娘也就是我的了。”
忘了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一句话:让情敌出局的最好办法是什么?那就是在爱人之前,更早也更明显的表示出自己对对方的兴趣。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情敌,爱人自然会处处小心提防,任何接近都被认为是早有预谋。
柏杨觉得这种说法倒也有趣。不过,如果爱人的心不在你这里,情敌变情人的梗也早就烂大街了,说不准你反而做了人家两个人中间的炮灰呢!
不过,用来打趣薛蟠,的确很好用就是了。
纵然薛蟠自觉清清白白,也不由一头冷汗,再次确定了一件事,无论是哪一方面,自己跟柏杨比起来都差得远了。虽说他并没有想过要在柏杨面前玩什么手段,但还是再次巩固了这样的印象。
薛蟠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索性让杏奴跟着柏杨过去,既能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也可以替自己打探一下消息。
他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让柏杨把人收下,谁知才开了口,柏杨竟然就点头应了。
于是下了船,他先目送其他人被贾家的人接走,然后便带着杏奴去安置自己一船的货物。薛家在这里就有仓库,倒是不需要另外租赁。安排妥当之后,柏杨这才前往薛家在京中的宅子。
说是宅子没人住,只不过是没有主人罢了。薛家留了一房下人在这里,专门看管房屋、打理花木等事宜,所以屋子看上去人气少了些,然而雕梁画栋、回廊曲折,却是不下江南的老宅。只不过京中贵人多,薛家只是普通商户,房子的占地面积远没有金陵那么大罢了。
杏奴在前头引路,见柏杨多看了两眼旁边的廊柱,因道,“这些东西同江南倒是大不相同,柏大爷若喜欢,往后多有赏鉴的日子。”
柏杨但笑不语。
杏奴见状,心下不免忐忑,又道,“京里的宅子不比江南,拢共只有三进的院子,最里一进是姑娘的闺房,大爷就住在中间这一进,外头是见客的地方。太太喜静,又时常礼佛,因此住了东边的偏院,西边的偏院虽是空置着,却是十数年没人住过了,放了不少杂物,一时半刻怕是清理不出来。大爷的意思,就让柏大爷同他住在一处。”
一面说着,两人已经到了中间一进院子。转过回廊,迎面便瞧见了一树梅枝从影壁后旁逸斜出,开得好不热闹。柏杨微微顿足,看清了院子的格局,便一指西厢房道,“我就住这里吧。”
“这万万使不得!”杏奴苦着脸劝道,“西厢房光线暗,且又湿冷,这冬日里如何受得住?若是大爷回来时间您住在这里,皮还不剥了我的?柏大爷只当可怜小的,就是住东厢也好些。”
“那就东厢吧。”柏杨道。
京城的气候比江南冷了许多,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柏杨就觉得冷透了,杏奴于是恭恭敬敬把人请进早就已经烧得暖暖的正房,然后带着人去东厢收拾。
话分两头,这边柏杨安顿下来了,那一面薛姨妈并宝钗黛玉等人也早到了贾家。因着薛姨妈来了的缘故,因此阖家人都聚在老太太那里迎接,见了面,免不得寒暄问候,吵吵嚷嚷一番,然后才坐下来说话。
黛玉虽是回去奔丧,并没有多少心思,却也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出门一趟,回来了总要有些东西分送个人,不然倒显得她是个不知礼的了。只是这一路行来,倒将这些争强好胜的心思歇了大半。又有薛姨妈等人同来,她自然不是众人关注的重点,所以也只捡了角落的地方坐了,静静的听着。
家里有客,姐妹们总是新鲜的,跟黛玉寒暄了几句,就都走到许久不见的宝钗那边说话,唯有宝玉磨磨蹭蹭,待在这里不肯走。到底他真心待自己,黛玉这才强打起精神道,“你有话直说便是,这般磨磨蹭蹭耍猴儿一般,像是什么样子?”
宝玉本是见她神色不豫,故不敢开口,这会儿得了首肯,便立刻将手伸出来,露出了北静王赠给自己的那串鹡鸰香念珠,“林妹妹瞧这个,我新得的,他们要我都没给,单留着给你的。”
俗话说,有对比才有差别。从前黛玉看着宝玉样样都好,事事都肯尽着自己,纵然一两分不好处,也自己替他分辩了。然而如今她奔父丧归来,宝玉既不问她好不好,也没有安慰的言语,倒急着炫耀才得的好东西——虽是想着要给她的,但到底显得一团孩儿气,许多事情上都没个成算的。
比如柏杨不过初见,便可看出自己气色不好,夜里不能安睡,宝玉曾朝夕相处数年,却连个陌生人也比不得!
这样一想,心下又不免黯然,宝玉这样子,又哪里是将来所能依凭的呢?她心中一堵,遂别过头去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
第60章 还早着呢
两个人这里说话时,薛姨妈那边的寒暄也算是告一段落,话题自然不可避免的就赚到了元春封妃的事情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毕竟这是贾家这段时间里最得意、最高兴的一件事,同时也是王夫人屡次写信催促薛姨妈进京的根本原因。
不过,现在又要加上一件――宫中已经传出了省亲的消息。
这自然是天大的荣耀,贾家这里也是刚刚得了准信儿,正商量着呢。薛姨妈闻言,倒也真心实意的高兴,“这一路来得匆忙,倒是未曾听说消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王熙凤一贯性情爽利,口舌便给,第一个开口道,“这事叫我们来说,怕也说不明白,正好我才在外头听了一耳朵,且学一遍给姑妈听听。姑妈或者听明白了,再与我们分说才是。”
老太太闻言,指着她骂道,“猴儿,姨妈大老远的来,你倒不见外,就要劳动人家了。我且问你,你要姨妈教你,却准备了什么东西来酬谢?”
“酬谢不酬谢的,等姑妈同我们分说清楚了再提不不迟。有老太太、太太在这里,难不成我还敢混赖不成?况且我年纪轻,跟着长辈们多学些东西本是应该,姑妈就当疼我,这酬谢怕也不好意思收。”凤姐笑着道。
薛姨妈忍笑道,“这倒不会,凤丫头你既然送了,我岂有不收的道理?不过得先听听你学得像不像,若是像,说不准我非但不收你的酬谢,还倒贴你些,如何?”
“这可是姑妈说的,老太太、太太都要替我作证才是。”凤姐说着立刻站起身,煞有介事的挺直了背,将那圣旨学了一遍,拿腔拿调,引得众人都笑。黛玉别开眼,正好看见,也不由抿了抿唇。
薛姨妈道,“这才真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恩典。圣人以孝治天下,当今心里念着太上皇和皇太后,这才能推己及人,降此隆恩。如此说来,府里该是要预备迎接娘娘鸾驾了?”
“哪有这样容易?”史老太君笑着说,“娘娘们既然进了宫,那就是皇家的人了。圣旨里头说了要有重宇别院,咱们家这院子虽然寻常人看来还能入眼,但若不修整一番,如何能让娘娘驾临?如今其他几位娘娘的娘家不是在相看地方,就是已经开始动工,咱们也正商量着呢。(.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这都是他们爷们的事,总要体体面面,让娘娘见了欢喜才好。”
“是这个理。”薛姨妈也点头道,“当年在江南时,预备接驾是个什么样子?如今虽比不得,恐怕也总要一两年时间才能置办得好。我看你们府里也算宽敞,若要腾出一个园子来,倒也便宜。况且东西材料都是现成的,不知省多少事!”
“正是姨妈说的这个道理呢。”老太太道,“家里这些光顾着风光荣耀,哪里想得到这些?可见姨妈果然见识非浅,这才叫顾虑周全呢!”
薛姨妈谦虚道,“老太太这话就折煞我了,凭他们折腾去,有老太太看着,难不成还能反天不成?”
老太太听得欢喜,又对凤姐道,“听见了没有?如今可受教了?你那酬谢的礼呢,还不拿出来?”
宝钗虽是跟姐妹们说笑,却也时时注意着这边,听说要修园子,心中倒生出几分明悟。怕是这一回,就是为了这事了。
果然凤姐那头已道,“姑妈固然分说得明白。只是我浑身上下就这么些东西,要拿出来酬谢姑妈,是再不能了。如此,姑妈不如在这里住上一程,有什么事只管使唤,让我奔忙奔忙,就算了结了,可好?”
宝钗眼神微动,然而且不论长辈们说话,并没有她一个闺阁中的姑娘随意插嘴的道理,况且话既然说到这份上,怕是不想留下也不成了。
她转头朝身后的莺儿使了个眼色,莺儿会意,悄悄的退出来,往二门去。在这里找了个跑腿传话的小厮,给了他一把铜子,让他去外头给薛蟠带话,“就说老太太和姨妈这边有意留我们太太和姑娘住下,问我们大爷,是也在这里住下,还是那边家去?若要去时,且先将我们太太和姑娘的行李分出来,别混放着忘了。”
这番话说得恰到好处,任是谁来听了都不会觉得有问题。但薛蟠一听便明白,这是他们原来想着的事情准了。好在早有准备,倒也并不慌乱,因对小厮道,“还烦劳你去传话,就说我还是家去……”
贾政并几个清客相公本正同他说话,闻听此言,立刻道,“既然来了,自然要住在这里。你们那房子许久不曾收拾,急切间如何能住人?我们家虽不大,也不缺你的住处。”
众清客相公们也都劝着“只管安心住下”,薛蟠这才改了口,“既如此,就说姨爹留我住下,行李的事我这里安排,不必担心。”
贾政原本并不甚喜欢薛蟠,不过远来时刻,应礼见一面罢了。谁知说起话来,才发现这孩子倒不像是传言中那样胸无点墨,举止稳重,言谈之间也有理有度,倒比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孽障强些!若非如此,不会多嘴这一句。
薛蟠这里一面应付着,一面使人往那边去给柏杨报信。他原以为薛姨妈和宝钗被留下怕是不可避免,自己倒还有转圜的余地,反正一贯同贾家的人也没有多少交情――年少无知时吃酒嫖赌不算。
如此一来,家中岂不就只剩下自己同柏杨两个?
说起来,从上一回薛蟠私自跑到柏杨那里待了两天之后,起先是要去忙香料的事,后来又收到了贾家的信,忙忙乱乱的,自然没工夫跟柏杨亲近。上京这一路虽然住着同一条船,然而平素在人前,柏杨是从不肯让他近身的。所以这一回两人单独待在一处的机会,薛蟠可谓是期盼已久。
哪知贾政一句话就让自己的打算破灭,他心中颇有些丧气,不过面上不露出来罢了。
他这里正琢磨着怎样赶紧脱身去找柏杨,那边柏杨听说他留下,也不免有些担心。毕竟薛蟠虽说长进了许多,但是跟这些成了精一般的人打交道,那是一点都含糊不得的。就是柏杨自己,也非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遑论薛蟠?
这种心态颇有些像家长们看自家孩子,总觉得还没长大,不能独当一面,生怕他什么提防失当或是疏忽,惹出麻烦了。虽说也不是不能收拾,但就要面对别人“早知道你家孩子不行”的议论了。这种话别人听了犹可,然而原本就一路蹉跎到十几岁才打起精神开始学习的薛蟠怕是受不住。
若因此存了心结或是疑虑,那就更加糟糕了。
而这种担忧,在第二日薛蟠急匆匆的赶过来之后,更是到了极点。
尤其薛蟠一看见他,面上立刻露出几分委屈之色,凑过来把人抱着就不肯放手了。柏杨问了好几遍怎么了,他也不肯答话,不由有些担心,“莫不是在贾家出了什么事?”
薛蟠本来要说没事,然而抬起头来看到柏杨一脸担忧,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我还没经过这种事,心里总有些忐忑,怕有什么疏忽。杨哥儿又不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一天心都是提着的呢,不信杨哥儿你摸摸。”
说着就抓住柏杨的手往自己胸口按。
这话前头还像样子,后面一句简直是在耍流氓,偏柏杨就像是被蒙住了眼睛,竟然还真的信了他的鬼话,认真的思考起来。
薛蟠趁机吃了多少豆腐且不说,柏杨想了一回,道,“这事总不是一两日功夫就算完的,到时候有什么事你让人送信过来就是。我虽然也不懂这些,多少能替你出出主意。”
“我就知道杨哥儿不会不管的。”薛蟠双眼发亮的看着他,“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就有底多了。”
“其实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端看你们家舍不舍得这一门亲戚了。”柏杨说着叹了一口气,“你们太太怕是不到那一天,都不肯信对方只是存心算计的。总要让她看明白了,往后才同你们一条心。”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是咱们家。”薛蟠虎起脸道。
柏杨忍不住笑了,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那一天还早着呢!”
薛蟠心里又郁闷起来。刚才装不明白的时候,他还装得很高兴,但是现在,想到柏杨只当自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说再多的话都带着孩子气,他只肯当玩笑话听,心里又十分不是滋味。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过,就快了,薛蟠想。其实这件事来得正是时候,如果不是贾家,自己去哪里找这么好的机会,一点点将自己的能耐展露给杨哥看而不必怕吓着他呢?
第61章 劝说
其实虽然薛蟠等人都担心薛姨妈,但她毕竟做了当家太太多年,手里也曾管过薛家偌大的家业,要说外头的事情她不懂,内宅里的事多少也是知道几分的,决不至于轻易被人糊弄了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所以虽然是满心欢喜上京道贺的,但是等到了贾家,听说了修园子的事,薛姨妈也多少回过味儿来了。
皇妃留驻之所,哪怕只用一次,那也是无论如何奢华都不为过的。且规格仪制之外,还要秀丽雅致,别有意趣方可。因为这不光是省亲别院,更是贾家对外的面子。――那些家中有女儿在宫中的贵戚们,哪家不在挖空了心思的折腾,就为了在这件事里拔个头筹,把旁人都比下去?
别看薛姨妈方才说得轻巧,将贾家这一片地方划出一部分来建造,山石木材等多是现成的,能够节省花费。但实际上,这用过了的东西,如何能给娘娘用?那些不紧要的也就罢了,紧要之处,少不得还是要采买了新的来。
这么大一个园子,又要构思精巧又要建筑华丽,从请人设计到建造,再从各处摆设到园中花木,再至灯烛帘栊、各处装饰及预备唱戏文的女孩子等等……林林总总算下来,怕不要数十万两银子?
贾家纵使再富贵,这么大一笔钱,骤然也是拿不出来的,自然少不得需要跟亲戚们各家凑一些。薛家挂着一个皇商的牌子,头一个想到他们,倒也合情合理。
薛姨妈虽然真心为此事高兴,但若说要她拿出大笔的银子来,心里却又不是这么个滋味了。她倒不是舍不得,然而日子是人自己过的,外头看着他们薛家风光,可为难的地方,却只有自己知道。
尤其是在前两年的事之后,薛姨妈虽然不十分确切的知道那事的影响有多大,可是薛家的家业交给了薛蝌,手里还能有多少?况且这几年薛蟠早出晚归的辛苦,薛姨妈也是看在眼里的,加上宝钗时时旁敲侧击一番,自然便觉得手中的这点银子务必要抓紧了,留待将来周转。
何况薛蟠和宝钗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聘礼和嫁妆自然都不能草率,这就又是一大笔的开销。薛姨妈自己算着账都发愁,虽然想要在这件事上帮上一把,却是有心无力。
只是她面皮薄,虽然想得明白,但这些话却不知要怎么说。且在王夫人这个姐姐面前,又自来是没主意的,习惯了听从于她,所以住进梨香院之后,她亦是满心为难。
今日初来乍到,贾家不好提那事,却还是在席间来回点了好几次,恐怕过两日,王夫人就要过来找她诉苦求助了。所以在这之前,总得想好了话要怎么说,既让人明白自己的难处,也不损了亲戚情面。
这两年宝钗开始管家理事,许多事情上都是薛姨妈同她商量着办,因此这会儿她便拉着宝钗问,“我的儿,我这里如今有一件为难的事,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宝钗心头一动,笑道,“妈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我能办的自然就办了,若不能时,找哥哥或者杨哥都好,总不能让母亲为这些事情悬心。”
“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方才可听见你姨妈她们的话没有?娘娘回家省亲,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这建造省亲别院,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前时你哥哥总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巴巴的来信接人过去,怕是有事相求’,我还不肯信,如今却果然分毫不差的。”薛姨妈说着叹了一口气。
宝钗见薛姨妈果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微笑道,“妈这话就说差了,他们家也是时代勋戚,难不成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手?我看还是妈过分担心的缘故。”
她越是这么说,薛姨妈自己反而越发疑虑,“其实既是亲戚,搭把手本来是应该的。只是咱们家如今这个境况,说出去怕是都没人相信。倘或你姨妈一时说起此事来,我竟不知该怎么回了。”
“既如此,妈索性推说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找哥哥去。”宝钗道,“如今当家的人是他,这些事情,本该他们爷们操心的,咱们不过顺路来走亲戚。倘或住得不如意时,只管家去便是。”
薛姨妈还怕薛蟠应付不来此事,宝钗好声劝说,这才总算是含糊的应了。回头跟薛蟠说起,他也说只需将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便是,他那里自然有解决的法子。薛姨妈将信将疑,还是点了头。
果然第二日,王夫人便主动过来寻她说话,左右不过是将元春的事反复的说了又说,然后又忧愁起修园子的事,抱怨事情冗杂,而且要花费的钱财也不少,虽然贾家也有些积蓄,一时却恐怕不凑手。
王夫人对这个妹妹十分了解,本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少不得就要主动接口,自己才好提筹钱的事。哪知道薛姨妈只是在一旁陪她唉声叹气不说,后来甚至还反过来向她诉起苦来,又是说薛蟠不争气家业大半都折进去了,又说两个孩子眼看年纪大了,如今这样怕是要被耽搁,将来去了地下没脸见薛家祖宗云云,听着倒是比半带炫耀的王夫人更凄惨十倍。
堵得她一腔早就准备好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了。
她倒也干脆,知道今日怕是不成,索性就不开这个口。毕竟不说,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若是薛姨妈拒绝了,下回再要开口反倒不便。
所以说了一会儿话,王夫人就起身告辞了,倒弄得薛姨妈一愣,心里也不由想着是否自己太多心了,其实王夫人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这时又有黛玉和宝玉相携过来瞧寻宝钗说话,少不得来这边问安,薛姨妈这才收敛起心思,认真应付。
接下来的几日都过得十分平静,同贾家有来有往,那事却是没再提起过。薛姨妈都要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却是宝钗头一个发现了不对劲。
这几日宝玉竟每天都往梨香院来。先头几次,不是跟黛玉一起,就是跟三春一块儿,宝钗也并未多想,后来就成了他自己过来,这日已经变成王夫人领着宝玉同来。
而且王夫人言语态度之中,虽然跟从前大抵不差,却难免有些细微的变化,比如,对自己比从前热情了许多。
这时薛蟠提醒过的话又出现在脑海里,宝钗立刻明白他们想要算计的是什么了:自己的婚事。
那时哥哥说会有这样的可能,宝钗还笃定的不信。因为贾家的态度原本是很明显的,虽然王夫人更抬举她,但黛玉同宝玉的情分非比寻常,若若说老太太没有那样的意思,她是绝不信的。而这贾府里,做主的人到底还是老太太。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王夫人乃至贾家表露出这样的意思,是否说明,连老太太都转了态度?
这么一想,宝钗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悲哀,为黛玉,也是为她自己。虽说早想过这亲戚关系怕不会那么纯粹,然而过去的好她还没忘光,这现今的不好就明明白白的显露出来了。
如果宝钗如原著中那样,在贾家多住几年,一来对这里的认同感更强,而来同宝玉的关系也更亲近,周围又只有这么一个出色且知根知底的男子,说不得就真的生了心思。然而如今她对贾家觉得陌生,更偏向自己的小家,哥哥越来越可靠,又有柏杨这样的男子珠玉在前,自然更加理智和清醒。
黛玉回来之后不久就开始生病,这一向都没有出门,宝钗去看过几次,猜想她怕是从父丧之后就积下的心事,旅途之中苦苦压抑,所以才一回来就病了,因此并不敢多提,只找些话题来开解她。两人一路上本就亲近,如今关系就更好了。
所以之后宝钗去看她时,言语间不由露出了一点来。虽然只提了王夫人带着宝玉去梨香院,但林黛玉是何等心思剔透,况且此事本也一直是她的心病,骤然听闻,不由面色发白。
宝钗见状深悔,她只是怕黛玉投入太多,到头来自伤其身,所以才想着直接点破,却忘了,对如今的黛玉来说,如果失去了贾家和宝玉,她将再无可依凭之处。这种情况下得知这个消息,如何不震动,如何不悲痛?
她又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劝解的话出来,反反复复说了几遍,黛玉都是怔怔的,也不知究竟听进去了没有。总算回过神来去,却又一脸恹恹,推说身体不适,竟是有些送客的意思,宝钗也只好起身告辞。
待她走后,说要休息的林黛玉却没有休息,怔怔的坐着出了半晌的神,又让紫鹃取了笔墨来,说是要写字。紫鹃苦劝不听,也只好随她了。只是自己陪坐在一旁照看。
这么一坐竟就坐到了晚上,紫鹃点上灯之后就开始犯困,迷迷糊糊间,就见原本坐着的黛玉忽然倒了下来。
第64章 心病
黛玉的身子不好,贾家上下恐怕没一个不知道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为此议论的也不是没有,但她毕竟无论哪一方面都很出众,又得老太太看重,自然不敢过分怠慢。
只是纵使她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却也从来没有严重到这样的地步——平常也就是身上不自在,忍耐一下,或是不惊动人的请大夫过来瞧,吃了药也就好了。这一回却是直接晕死过去!
紫鹃被吓坏了,不敢隐瞒,连忙让人去报给老太太知道,紫鹃则寸步不离的守着,又是害怕又是自责:明知道姑娘身子不好,为何不再多劝一句?
只是她身子一贯都不好,又总不肯听劝,况且心思又细,也不知怎么就动了气,若是时时刻刻计较着,紫鹃怕是早累死了。然而这么一个疏忽,却出了这样严重的结果,也将她给吓坏了。
贾母赶过来之后,又将伺候的人都训斥了一遍,尤其是紫鹃,“你跟在我身边时,也是个伶俐晓事的,我只道你宽厚稳重,能时时照顾开解着你们姑娘,也好让我老太太放心,你倒告诉我一句,这又是怎么折腾的?”
紫鹃哪里敢说是宝钗来过之后,黛玉就开始反常了?只得道,“姑娘从苏州回来,身上就一直不自在,这两日天气又变了,更添了病症。今儿又忽然说要作什么诗,奴婢苦劝不住……”
贾母道,“这劳什子耗费精神的东西,可不最是伤身的?都写了什么,取了来我看。”
她其实疑心黛玉是有了什么心事,否则不至于如此。又想着从前自己只道两个玉儿亲近很好,所以从不禁那些素日的往来,深恐黛玉是存了什么心思,所以才格外注意。
紫鹃之前哪有心思在意这个?此时才急忙的去取了案上的纸过来,谁知拿到了手里一看,不由咦了一声。
“怎么?”鸳鸯忙开口问。
紫鹃也有些茫然,“回老太太,这……这就是一张白纸,什么都没写。”
“可是写得不好已经扔了?”鸳鸯又道,“你再去瞧瞧。(.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然而字纸篓里干干净净,很明显,说要作诗所以坐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的黛玉,却是什么都没有写出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紫鹃最知道自家姑娘的才华,说是出口成章亦不为过,既说了作诗,必然心有所感,却又为何什么都不写?
见什么都没有,贾母倒也松了一口气。若真的从那诗上看出什么来,她倒不知该如何处置了。因此便摆手道,“既没有,那就算了。”然后又催着问大夫怎么还不来,又拉着黛玉悲叹自己命苦,贾敏早早去了,黛玉也是多病之身云云,旁人少不得再四宽慰。
黛玉的住处本来就在老太太院子里,所以她来得快,不一时听到消息的王夫人和凤姐也赶来了。——其实王夫人作为长辈,本不需要来,何况她对黛玉还有那么一些心结。然而老太太都来了,她这做媳妇的若不来,成什么样子?好在事情总有凤姐张罗,她只需在一旁看着便是了。
因为黛玉病得急,贾母也被吓了一跳,因此派人去请的是相熟的太医。这个时候自然不大好请人,张罗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是来了。这时黛玉已悠悠转醒,见阖家都围着自己,心下十分不安,只是气短神虚,就是想要开口劝众人不必如此也说不到,平日里的伶牙俐齿,竟都成了摆设。
最后太医看了,也只说这是思虑过重,须得宽心调养。这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本来就十分棘手,若不好生保养,恐将来寿数上会有些麻烦。
这就等于是明明白白的说她短命了,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黛玉眼神一暗,似乎连最后一丝光彩都失去了。
以前她总对这些事情不在意,想着自己未必就会如此,想着也许等自己再年长些也就不妨事了,努力让自己像所有正常健康的人那样,绝不在任何地方输人。
然而争强好胜,又有什么意思呢?
终究是一抔黄土,人世两隔。
何况……黛玉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在听到太医的话之后,外祖母看着自己的眼神中,难掩失望与惋惜。以她的聪慧,很快就能想明白对方在失望什么,惋惜什么,但……她不愿意想了。
太医开了方子,再三叮嘱之后,才告辞里去。夜已深,老太太也有些熬不住的意思,又将黛玉身边的人敲打一番,然后才在众人簇拥之下离开了。
这一室热闹便陡然落下来,复归于宁静。
紫鹃在床前跪下,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惶后怕,“姑娘往后再不可如此了,还是珍重保养身子,以图往后才是。”
“哪有什么往后?”黛玉笑了一声。
紫鹃没听明白,“姑娘说什么?”
黛玉摇摇头,见她眼眶微红,又叹道,“是我的不是,倒连累了你们。我这做主子的不争气,你们跟着我,也就难免跟着受责难……”她说到这里,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猛然咳嗽起来。
紫鹃连忙站起身替她拍抚后背,又道,“姑娘快别说了,歇着吧,明儿醒来也就好了。”
黛玉便又重新躺下去,道,“是啊,明儿醒来也就好了。”
宝钗是第二日知道黛玉病了的,自然立刻猜到怕还是因为自己说了那番话的缘故,她心中十分愧疚,想去探视,却又怕更加勾起黛玉的伤心事,惹出她的病来;若不去时,恐怕不止别人议论,就是黛玉自己心里也会疑心,竟是有些进退两难,不知所措了。
她年纪不大,经的事情也少,遇上这种事,自然也想找个人说说,从前是同薛姨妈说的,不过就是说了薛姨妈也没什么办法,不过劝慰她几句。然而这一次的事,却是又牵扯着宝玉和王夫人那边,宝钗深知自家母亲没有城府,说不准三两句之间,就不经意将事情带给王夫人知道了,那时怎么收场?
思来想去,她便想到了柏杨。在宝钗心里,这个义兄是比她嫡亲的兄长更靠谱的存在,遇上自己无法解决的事,自然就想着他。只是闺阁中的事难以启齿,柏杨又不在这里,所以只能按住不提。
哪知薛蟠从家里回来,给薛姨妈问安过后,便私下里找她商量,说是贾家的事柏杨也知道了,接下来要怎么做,最好是他们先见个面,商量个章程出来。薛蟠已经在外头定好了酒楼包间,这正是来接宝钗的,让她换了衣服出门,顺便还能逛逛京城。
对于高门大户的闺阁女儿来说,逛街是根本不敢想的事。宝钗这十几年的人生之中,对于街市的认知,不过是马车行过时传来的喧嚣声、叫卖声和食物香气。小丫头们还能偷偷撩起帘子偷看,她身为主子姑娘,却只能摆出端庄仪态,假装完全不好奇。
所以听说要带自己出去逛街,不由大吃一惊,“我如何能出门?”
薛蟠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笑道,“你杨哥早想到了这一点,替你准备了一身男子的衣裳,你身量未足,只要注意些,谁能看出来?况且还有我跟杨哥儿跟着,自然不会有事。”
“若是妈知道了……”
“放心,此事你不说我不说,妈如何能知道?”薛蟠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又嘀咕道,“我也说这样不妥,但杨哥儿说,女孩子未必只能关在家里,出去多看看总是好的。况且如今不看,往后哪还有机会?”
宝钗立刻动心了。
她再端庄稳重,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而且从来没怎么出过门。——虽然曾经从金陵到京城走了几遍,但就是路上,多半时候也是在船舱里待着,唯有周围没人的时候,被准许走到外头吹吹风,看看景。但河面上总是一个样子,时间长了未免无趣。
于是她很快被说服,去里间换了衣裳出来。不过头上还是姑娘家的发式,看上去有些好笑。薛蟠招手道,“过来,哥哥亲自替你梳头。”
宝钗有些怀疑的看着他,“这些事哥哥哪能做得来。”
薛蟠道,“你身边的丫头难道会梳么?除了我你还能找谁?”
宝钗竟无言以对,姑娘们身边跟着的丫头,自然不会去学男子发式,也的确是没有人会梳。于是只好坐在妆台前,看着任由薛蟠折腾。哪知薛蟠的动作不算利落,最后弄出来的发式倒还过得去,不由好奇,“哥哥什么时候学会的?”
“咳……出门在外时,总难免有身边没人的时候,难道日子就不过了?”薛蟠一本正经的道。
他才不会说是来之前跟着柏杨学的,而且用柏杨的头发来练习,生怕弄疼了对方,所以进步飞快。不过,薛蟠也不免嘀咕,杨哥儿怎么连这种东西都会?
第65章 开解妹妹
因怕薛姨妈知道,两人并没有弄出什么动静,悄悄的出了门。[]
既然要跟宝钗一起,薛蟠也就不便骑马了,两人乘了马车,只听得马蹄声哒哒的想着,不多时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之后,宝钗才发现周围并没有所谓“酒楼”,不免好奇起来。但薛蟠没有解释,领着她往一条幽静的小巷子里走,行不多时往里一转,眼前便陡然开阔起来。
这是一套精心装饰过的四合院,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院子很大,遍植花木,巧妙的隔出了一个个的小空间。有三三两两穿着长袍的文士聚在其中说话,但都压低了声音,并不显得吵闹,倒添了几分风雅之趣。宝钗好奇的看了两眼,便低头跟在薛蟠身后进去了。
两人并不去有人的院子里,而是绕着回廊,转进了一间东边的房间。
说是房间,临着院子的这一边却没有门,而是用一架大的雕镂山水屏风同院子隔开,既保证不受打扰,又能看清院中的景色,而且视野开阔,令人心怀一畅。
倒不像是寻常的酒楼,这份用心,也算是十分难得了。想来文人士子乃至达官贵人们,恐怕都会喜欢。
已是腊月,房间里烧了暖暖的炭盆。宝钗一进门便觉热气铺面,转头才瞧见了柏杨。他一贯怕冷,即使是在这么暖和的屋子里,也还是穿得严严实实。宝蓝色的鲜亮料子,用银线秀的云纹花样,衬着他的面容,更觉姿容气度十分出众。他半靠在暖炕上,见了宝钗,便微微一笑。
“杨哥。”宝钗行了礼,这才走过来坐下。
倒是薛蟠丝毫不见外,直接走到柏杨旁边挨着他坐下,让宝钗多看了一眼。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自家哥哥同杨哥还是那么亲近。然后思绪便转到了家里的事情上,“我哥哥说,杨哥已经知道贾家的事了?”
“先不急着说这个。”柏杨道,“这儿厨子是江南来的,做菜的手艺十分出众,京城里是出了名的。我先时尝过,不比你们家的厨子差。妹妹何不先品鉴一番?”
宝钗闻言心下一暖。(.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虽然柏杨没有明说,但想来也是知道,贾家虽然同样祖籍金陵,但在京中住了多年,口味早已变化。主子们如此,下头的厨子自然也更偏向于做京城的菜色。宝钗和薛姨妈客随主便,倒不好在这种事情上挑剔,然而宝钗从小也是金尊玉贵养成,哪里能真的习惯?不过暗自忍耐罢了。
别人都想不到,柏杨却想到了,这才特特的带她到这里来吃江南菜。这份用心,纵使宝钗自己也觉得是不能及的。
而且宝钗原本心里是有些说不出的忧虑惊惶的,然而在这几句话之内,却似乎被柏杨的沉稳气度所感染,也渐渐静下来了,不像之前一样总带着几分仓皇。
等到一顿饭吃完,宝钗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让人过来撤了桌子,柏杨这才笑着道,“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我瞧你来时眉宇间有些焦虑的意思,莫不是事情不大好?”
“倒不是为这个。”宝钗有些难为情的道,“不过此事的确是想讨一下杨哥的主意。”说着将黛玉之事说了,“我本是替她不值,想着让她心里有数,却忘了她与我不一样,如今引得她满腹心事,又病倒了,心下不安得很。”
柏杨虽然觉得现在跟原著不同,宝钗肯定不会对宝玉有什么心思,但却也没想到她竟还生出了劝说黛玉的心思。
其实宝玉好不好呢?就这时候的人的眼光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拿他来跟红楼里任何一个男人做比较,他都能够稳稳胜出。如果没有那么多意外,他对林黛玉来说,未必不是个好归宿。柏杨自己看不太上,但客观评价,也不算糟糕透顶。
况且,他对黛玉是有情的。
他性子好,但那么多人之中,唯独对黛玉最为忍让,也最贴心,从两小无猜到情根暗种,再到最后失之交臂无缘而钟,的确是个令人看了便唏嘘感慨的故事。
原著之中,宝玉知道黛玉死讯之后,眼前一黑,忽入幽冥之中。有人对他说:“此阴司泉路。你寿未终,何故至此?”
宝玉道:“适闻有一故人已死,遂寻访至此,不觉迷途。”
“故人是谁?”
“姑苏林黛玉。”
单只是这一段,不知道看哭了多少无关看客们,何况身处其中的人?
但若说宝玉好,他又太过多情,要到许久之后,才能醒悟“从今后个人自得个人的眼泪”,而且即便那时,他心里也仍旧有放不下的那些人。况且最为致命的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偌大荣国公府撑起来的,就像他曾跟黛玉说过,“再怎么短少,总不会少了你我的。”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不去担忧,不去思考,等到大厦倾颓,又怎么可能有能力力挽狂澜?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林黛玉是绛珠仙子,她生来人间一趟,就是为了把自己的眼泪还给神瑛侍者的。
她和宝玉的爱情注定了只能是个悲剧。
不过,柏杨接触过的黛玉,觉得他并没有后来许多人评价中的那么尖酸刻薄,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伶牙俐齿,冰雪聪明,所以心自然隐隐偏在了她这一边。只是这件事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关键时刻搭把手或许可行,但是要出售帮她,却是没有因由。
不过这会儿宝钗已经牵扯进去了,柏杨倒觉得如果有可能,顺手帮一把也不错。
除了因为黛玉是个好姑娘之外,也是因为柏杨对剧情颇为感兴趣――这个世界是有神仙的,虽然他们不能贸然下凡,但肯定少不得关注一番。所以黛玉和宝玉作为男女主角,他们身上的剧情惯性肯定是巨大的。所以柏杨很好奇,是一切都必须要按照原著来上演,还是只要逻辑相通就可以了?
比如林黛玉最后是得知了宝玉的婚事,彻底死心,这才焚稿断痴情,泪尽而亡。这其中牵扯到了三个主人公,但如果宝玉和宝钗没有结婚,黛玉因为别的原因死心了,然后泪尽而亡,这个结局算不算?如果黛玉没有死,但是因为宝玉而死心,最后看破红尘从此心如止水,又算不算结局?
这其中有太多的可能,剧情究竟是如何保证它一定会进行下去的呢?是只要围绕某种核心规则运转,还是有人在冥冥之中看着这一切,随时伸手拨乱反正?
这些想法让柏杨兴奋的简直浑身颤抖。这件事太重要了,关乎到他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所以哪怕知道试探它是很蠢的事,柏杨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如果黛玉因为别的原因对宝玉死了心,跟宝钗无关,会发生什么变化?
想得明白了,柏杨这才开口道,“这话虽然说得冒失了些,但可见你待她的心是诚的。林姑娘聪明颖悟,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你若是从此再不登门,倒反而让她心里以为你有芥蒂,也不敢来亲近。况且她正在病中,心思总会更细些,若你能时时宽慰着,让她赶快好起来,将心情调试好,时日一久,她自然也就明白你的苦心了。”
宝钗轻轻松了一口气,虽然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总怕想错了。如今柏杨也这样说,她心里忽然又了底气。纵使林妹妹一时恼了自己,也不好跟她计较,等她病好了,心思慢慢回转过来,想必就明白了。
说完了这件事,才又说起贾家的事,宝钗道,“这几日姨妈常过来,有时还要带上宝玉,那件事怕有六七分准了。”
薛蟠不由皱眉,“我回去同妈说,你也一天大过一天了,他们贾家的姑娘跟宝玉不分彼此,咱们却不能不管。往后他再过来时,只让人领到我那里去便是。”
“哥哥你镇日不着家,去了你那里,谁来同他应酬?”宝钗不由扑哧笑道。
薛蟠道,“这还不简单?自然是我那两位先生!”
之前由柏杨推荐,薛蟠请了两位先生回来教导自己。当初原本约定的就是两三年之后,便放他们离开,还写下荐书。可巧这回薛家要上京,索性直接把人带了来。前几日薛蟠领着人去见过了贾政,不过具体的去处还没有商定,如今仍是住在贾家,正好跟薛蟠安排在一处。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拊掌道,“听闻宝玉是个最不喜欢仕途经济的,我那两位先生偏又是那样的妙人,想来他们遇上了,一定十分有趣。或许再过几日,宝玉就再不肯到梨香院去了也未可知!”
柏杨横了他一眼,“还说宝玉呢,你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
薛蟠强辩道,“他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将来无论科举还是恩荫,总免不了的。我却是一介商户,粗略学些东西也就罢了,这个叫做‘不求甚解’,杨哥儿你说可是?”
第66章 并非良配
虽然薛蟠幸灾乐祸的语气不太好,但这话倒没有说错。[]
倒是宝钗在一旁取笑道,“什么时候哥哥说话,也开始咬文嚼字掉书袋了?”
偏一个是柏杨一个是妹妹,薛蟠对着两人都没有脾气,只好道,“我也学了这么几年了,若再没有长进,两位先生恐怕也不好意思领咱们家的束脩。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妹妹若还用旧眼光来瞧我,自然会惊讶。”
柏杨笑道,“很是。既如此,就让宝二爷听两日仕途经济吧,回头你再告诉那两位先生他的身份,让他们殷勤些。”
宝钗转了转眼珠子,本来想说不必如此促狭,但想到宝玉这么日日过来,纵使将来事情不成,到底不太妥当。况且,他来得勤了,说不得母亲好容易醒转过来的心思,又变回去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抹忧色,对柏杨和薛蟠道,“对了,只顾着闲话,倒忘了正事。前几日刚到时,妈同我说过,言辞间倒是也猜到了几分贾家的目的,情形倒不像咱们想的那么坏。只是这几日姨妈总带着宝玉过来,也不知提没提那事,可我冷眼瞧着,母亲怕是又被说动,因此心里正着急呢!”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不好总在薛姨妈面前说这些是非,是以心里就算有些担忧,也不好露出来。——王夫人看样子是没有再提借钱的事,若宝钗自己总挂在嘴边,反倒不像。
偏又没有别的法子,能让薛姨妈警惕起来,不为他人所趁。
正是因为这种担忧,所以即便偷偷出门于女孩儿的名声有损,她也还是下定决心来了。此事总要商量一番的。
“这么多年姐妹情分,一时难以割舍,也是有的。”柏杨道,“不过我想,太太心里,到底还是你们两个更重些。既然不能让她警惕王夫人,那就从另一个方向着手便是。”
“杨哥儿可是有了主意?”薛蟠立刻很给面子的追问道。
柏杨既然安排了这次见面,说是“商量”,但三人显然不可能在这里一拍脑门就想出办法来——若真有这么容易,也就不用见面商议了。所以柏杨肯定事先做了一点准备。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宝钗闻言,也十分期待的看向他。她听哥哥提过不少柏杨的事迹,总觉得世上没有能难得住他的事,所以听说柏杨有办法,立刻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心气高,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许多事情上难以独当一面,有个可依靠的哥哥,自然下意识的依赖。
柏杨向薛蟠道,“昨儿让你去办的事情如何了?”
“已经办成了。”薛蟠道,“有刘大人的面子在,内府的大人并不为难,很快就将事情定下来了。”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字条递给柏杨,“这不是已经写了条子给我,回头直接过去办了就是。”
柏杨接过来看了一眼,笑道,“那就准了。”
转手将条子递给宝钗,“回头把这东西拿回去给太太看。”
“内府……香料?”宝钗看完之后,不由疑惑,“咱们家虽然有香料的生意,但这跟贾家的事,有什么关联?”
薛蟠道,“这不是咱们家那种香料,前回在船上,是杨哥儿特特送了妈和你还有林姑娘的那种香。”
“那香的味道倒是好,又清淡又雅致,不论读书写字、针黹女工或是夜里安睡,都能燃一些。”宝钗道,“林妹妹也说喜欢,倒是妈说年纪大了,更喜欢那些又甜又暖的香。”
薛蟠点头道,“这香是杨哥弄出来的,如今单给了咱们家店里做,若能搭上内府的线送进宫去,好处不尽。”
虽然内府这边,因为江宁织造府刘大人的面子,薛蟠现在也算是通行无阻,不管办什么事情都不会有问题,但那毕竟是借别人的势,不如培养自己。如今薛家的布料都是跟江宁织造合作,由那边送上来,如此,在内府这里,自然该有别的东西撑撑场面,这香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柏杨听了宝钗的话,若有所思,“妹妹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单想着清淡雅致,却忘了,上了年纪的贵夫人们未必会喜欢。那种清淡的香,怕倒是在年轻闺秀们和文人雅士之间更受欢迎。回头我再琢磨琢磨方子。”
宝钗听到这里,虽然柏杨还没说他想到的办法是什么,但她已经猜出了几分,“我明白了,杨哥可是打算借着这香料的生意,让妈把手里的钱都拿出来?”
做这一门生意,自然是需要本钱的。当然,跟皇家做生意,盈利是不需担心的,十分妥当。也就是这样,才能劝得薛姨妈将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否则她总要留一部分应急。
而都拿出来用掉了,自然也就不需要担心贾家那边如何算计了。毕竟就算到时候薛姨妈心软,后悔,想要支持贾家,但手里也拿不出钱来了。
“这就叫做‘釜底抽薪’,我说得可对?”薛蟠笑着道。
他这两天有些执着于在柏杨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可惜表演得太用力了,时时刻刻都端着掉书袋的架子,反倒让人好笑。就连宝钗也不由侧目,偏偏薛蟠自己浑然不觉,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
柏杨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太太总望着蟠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眼前这就是个最好的机会,纵然不能达到当初令先祖紫薇舍人薛公的成就,但让薛家先人含笑九泉,想来足够了。”
宝钗眼中闪过一抹激动的神色。
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从前知道哥哥靠不住,多少有些自己努力向上的意思,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入京待选。但是她也知道,要走那条路,就必须要借别人的势,而别人哪能及得上自己可靠?如果薛家能够恢复往日荣光,那么她身为嫡亲的姑娘,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再也不需要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往上走了。
“倘若当真可行,杨哥可就是我们薛家的恩人了。”她喃喃道。
柏杨道,“又说胡话了,咱们如今是一家人。”
“对。”宝钗回过神来,神色也彻底转为轻松,“是我见外了,杨哥莫怪。”不过她还是再次在心里感叹哥哥的好运气,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在中途遇上柏杨这样一个人,然后浪子回头,就从此走上正确道路的。
也不知道哥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遇上杨哥这么个人,时时处处都肯为他着想。——虽然柏杨自己说了是一家人,但宝钗却总觉得,他待哥哥比任何人都更亲近,那种不同她虽说不出,却是能察觉到的。
当然,哥哥待他亦是一样的。
想来高山流水,知己之交,亦不过如此了。
事情都已经议定了,宝钗心里的担子放下来,神色间不再含着忧虑,柏杨和薛蟠才领着她离开此处,在外头的街市上逛了一会儿,瞧了不少热闹。直到天色不早了,宝钗惦记着薛姨妈那里,这才意犹未尽的提出要回去了。
“也好,”柏杨道,“京城那么大,一天也看不完,回头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便是。”
宝钗回了马车上,才发现车里多了许多东西,细细看去,竟都是自己之前在街上看过的,但凡哪一样多把玩了片刻,就都在这里了。不由又感叹柏杨的心细,对薛蟠道,“也不知道将来是哪一家的姑娘才有这样的福气,嫁给杨哥这样好的男子。”
薛蟠仔细看过妹妹脸色,确定她对柏杨没什么旖旎之思,只是单纯感慨,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哼了一声,道,“什么样的姑娘也配不上杨哥儿!”
宝钗闻言不由一笑,“这倒也是。杨哥儿自己便这般出众,这世上哪里去寻容貌比他更胜的女子?若娶个还不如他自己好看的,岂不委屈了。”
说完之后,她在心里默默的想,若论姿容气度,在她见过的人之中,恐怕也唯有林黛玉差可与柏杨比拟。然而林妹妹……好固然好,身上却牵连了太多的事。这一刻宝钗忽然有些明白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心思了,说到底人心是偏的,老太太和王夫人偏向宝玉,她偏向柏杨,所以林黛玉再好,思来想去,也还是那四个字:并非良配。
这么一想,宝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得厉害。她前几日才替黛玉觉得不值心寒,如今自己却同旁人没什么两样了,如此一来,对黛玉的愧疚更深。
所以回到贾家之后,她换了衣裳,便带上从街上买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去了黛玉那里。
黛玉正百无聊赖的靠在窗前发呆。因老太太叮嘱,所以紫鹃等索性将书本纸笔都收了起来,再不给她碰,就连针线,也说又伤神又伤眼睛,只让她好生养着。然而又不许下床,什么都不做,便只能这般闷闷的发呆。
从窗口远远瞧见宝钗往这里来,她连忙转开脸,蛾眉轻轻一蹙,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第67章 金兰契
虽说那日是宝钗走后黛玉就开始不对劲,但紫鹃一向觉得自家姑娘纵使见了落花流水、春风社燕,亦能生出几分感怀,因此并不真觉得此事同宝钗有何关系,因此见她来了,连忙起身招呼,“宝姑娘来了。(.无弹窗广告)我们姑娘这两日身上不好,倒累得你们时常过来,今儿这已经是第三拨人了。”
“人多热闹些,多同林妹妹说说话,心情舒畅了,病自然就好得快。”宝钗微笑道。
紫鹃将她让进里间,“我们姑娘在里头呢,宝姑娘快去吧。奴婢去备些茶水点心。”又见宝钗手里拿着东西,便道,“虽然来了好些人,这样大包小包的,宝姑娘倒是头一个呢!”
“这是我哥哥从外头捎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我想着林妹妹身上不好,怕也懒怠走动,索性带了来给她解闷儿。还有几样小点心,说是满京城都出了名的,咱们也尝尝是什么味道。”宝钗道。
黛玉原本有几分迁怒宝钗的意思,如今见她笑语盈盈,言语间亲近之意不减,又自觉心胸被人比下去了。这一点小心思千回百转,一时不由有些愣怔。待得回过神来,见宝钗还在痛紫鹃说话,半晌也不进屋,心里又有些不快,扬声道,“你们两个索性找个地方坐下来说个痛快,如何?”
“真真林妹妹这张嘴,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宝钗说话间已经转进屋里来了,走到黛玉跟前,将她的脸色打量了一遍,然后才将手中的东西搁在桌上,含笑道,“瞧着气色倒也不算太差,仔细将养一阵子,想来便无碍了。”
“我倒不知,宝姐姐什么时候连给人瞧病都学会了?”黛玉刻意冷了脸道。
从前她这些小性子,大抵只肯在宝玉面前使出来,如今虽然宝钗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引得她心病发作,折腾出这么一场风波来,可黛玉瞧着她,却反倒越发亲近。
不是这样一个人,这些话、这些事,知道的人相比也并非一两个,又有谁肯多同自己说一句半句的呢?
所以她心中虽然恼,却又知道宝钗是为自己好。只是一时拉不下脸面,只好别别扭扭的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不介意。――黛玉这样的性子,真不肯理人了,那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何况拿对方来打趣?
宝钗亦深知这一点,因此闻言也不恼,只道,“我虽然不会这些手段,但看看气色还是会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妹妹脸色红润,口齿伶俐,想来自然无碍。”
“宝姐姐这张嘴,我才是真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呢,一句话不肯让人的。”黛玉道。她嘲笑了一下宝钗不懂装懂,宝钗就反过来说她口舌伶俐,倒是打了个对平。
若要针锋相对,黛玉自然还有一肚子的话,但她却自己转开了话题,指着宝钗带来的东西道,“宝姐姐莫不是把家私都搬到我这里来了?倘或让姨妈和薛大哥哥知道了可怎么好?”
“放心吧,妈和哥哥疼你倒比疼我多些,就真的家私都搬来了,也只有高兴的。”宝钗忍笑道。
紫鹃见两人一来一往说得热闹,自家姑娘并没有闹脾气,心中暗暗纳罕,同时也觉得高兴,送了茶水之后,便退出去了。
这是宝钗才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取出来给黛玉瞧,顺便附赠独家解说。等到看完了,这才道,“这是哥哥从外头捎回来给我的,也有你的一份,我就送过来了。你闲着没事,也可把玩一阵,不至于无所事事。”
“别人都生怕我忙着,唯有姐姐怕我闲了。”黛玉笑着捏了一只泥人在手中把玩,一面似是不经意的道,“姐姐说这是薛大哥哥捎回来的,我却听着,姐姐对每一样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呢。”
宝钗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竟忘了掩饰。这时候再扯谎便不像了,况且黛玉并不是多舌的人,再说自己前时惹恼了她,这倒是个讨饶的办法,因笑着握了黛玉的手,央求道,“好妹妹,你既然猜到了,我也不骗你。”
说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能听见,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也知道杨哥进京之后,是住在我们家里。哥哥昨儿回了那边,今日一早就过来接我,说是杨哥又是要商量,因此我就出了一趟门。妹妹既猜到了,还请替我保密才是。”
“要我不告诉人也容易。”黛玉这时候脸上哪还有半分郁色,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得意,“下一回宝姐姐再出去时,将我也捎带了去,如何?”
“这……”宝钗犹豫了一下,道,“我回头问问我哥哥和杨哥,他们许了才行。”顿了顿,又道,“再有,就是要去,也等你的身子都好全了方可。如今外头天寒地冻,若再害你病一场,我这心可就要愧疚死了。”
这个“再”字让黛玉微微一怔,眼神同宝钗一碰,便明白她这一场病的根由彼此都心知肚明。
于是心底那一点点微末的芥蒂,也就消散了。
黛玉慢慢的垂下头,流露出了几分不同于方才神采飞扬的黯然,“其实姐姐那些话,我后来细细想过,竟没有一句不对的。这样的话,姐姐竟肯同我说,可见待我的心。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才累得大家跟着操心罢了。”
宝钗没料到她竟会忽然提起此事,沉默片刻才道,“妹妹能想明白,我也就放心了。你只自己放宽心,身子自然就好了。何苦为这样的事折腾自己?”
“也罢。”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便是这样的命,怨不得他们。此事我只当不知,也请姐姐莫再提起。”
这样子竟是心如死灰的意思。宝钗狠狠皱了皱眉,道,“妹妹若这样说,那可真就白费了我的一番心思,你猜几岁,将来的事情就说得定?就是真有这样的命,你也不该认!”
黛玉本来还想辩解几句,见宝钗满脸不快,想来不愿意听,便只道,“我的身子便是这样了,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
若说别的,宝钗还不知道该怎么劝,但说到身体,她就有话说了,“林妹妹也是见过杨哥的,你瞧他如何?”
“自然是人中龙凤,出尘之姿。”黛玉道。
宝钗哭笑不得,“我问的不是姿容,是气色。”
黛玉回想了一下,柏杨身子虽然看上去较常人单薄些,但时人以此为风尚,她也不觉得有异,便道,“气色自然也是好的,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哥哥说,他同杨哥头一回见面时,杨哥正病着,他那时的身子怕是还不如你呢!听说也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到十五岁上,一度连床都下不了。如今将养了那么几年,可还能瞧出端倪?”
“姐姐就要宽慰我,也不必编这样的话……”黛玉自然不肯信的。
宝钗哭笑不得,“我若是编瞎话骗你,自然也找个你不能怀疑的人。你若是不信,下回见面,自个儿去问杨哥便是。他总不会为了哄你编瞎话。”
在黛玉心目中柏杨光风霁月,也不是会说瞎话的人,因此点头应了,心里却还是琢磨着这件事。
其实宝钗这么郑重其事,她说是不信,还是忍不住信了五分。如果是真的呢?若自己这一身的病,果真可以养好――
纵然未来还仍旧是虚无缥缈,不知道往何处寻觅,然而这一刻,黛玉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了跟宝钗一样的心思:就算那真的是自己的命,她也不肯认!
之后几日,宝钗还是得了空就过来走动。一来是关心黛玉,二来也是躲着宝玉的意思。王夫人愿意带着宝玉去梨香院,却未必愿意他到黛玉这里来。而且如此才能更名正言顺的让宝玉去见薛蟠那两位先生。
大概是心病解开的缘故,黛玉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没几日就彻底痊愈,太医又来了一次,看过也说无碍了,只是日常的保养还是不能断,又开了新的方子来吃。
不过其中所费人参燕窝等,俱是价值不菲。宝钗知道后,索性直接送了一盒子过来,让黛玉随意取用,若是没了,只管告诉自己。
另一边,宝钗也按照柏杨的交代,将那条子给薛姨妈过目,又将香料的事情说了,着意劝说她将手中的银子都拿出来,只要拿下这一桩生意,前几年因为薛蟠的缘故而开始衰落的薛家,自然就又能起来了。
其实如今薛蟠在族中的地位是十分尴尬的,薛姨妈日常跟那些远近妯娌们往来,自然最清除不过,如今听宝钗这样说,回头将薛蟠叫来问了,果然如此,又知道柏杨也是赞同的,不由十分意动。
这时候,王夫人这几日说的那些话早被她忘在了脑后。毕竟薛姨妈虽然不及王夫人聪明,却也知道自己如今唯有倚仗儿子。如果儿子立不起来,她为将来计,总不能太强硬,弄僵了跟王夫人的关系。但如今却有不同了。
即使是姐妹之间,也是有攀比心存在的。薛姨妈固然从小到大都听姐姐的话,但那是因为王夫人处处都压她一头,并不代表她自己就习惯甚至喜欢这样的局面。
第68章 不许搬出去
薛蟠带来的那两位先生实在是太会做人了,而且他们不知端倪,在贾政面前,又将薛蟠这个前东主夸了又夸,料想两家人既然是亲戚,这些话贾政必然会喜欢听。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们哪里知道,从前薛蟠荒唐,贾政对这个侄子自然也没什么好感,只停留在一个泛泛的印象上。结果这回一见,人已经沉稳不少,又有两位先生没口子的称赞,心里自然便觉他与从前不同了。
在贾政看来,这应该是他年纪渐长,开始懂事的缘故,同时,也少不得这两位先生的苦心教导。于是陡然生出个念头来:索性将这两位良师留在家中,帮忙教导宝玉,岂不正好?”
原本宝玉是在族学之中上课的,然而这么几年也不见有多少长进,可见是水平有限。因此这个念头一生出来,贾政立刻就去找老太太商量了。
史老太君虽然心疼孙子,但也知道进学是正经事,不能拦的。平日里她帮着宝玉,不许贾政过于严厉,也是怕他小孩子家受不住,但该有的东西还是要有。况且贾政又极力称赞这两位夫子,老太太自然也高兴。
因此宝玉很快得知,那两位他如今每次到梨香院去都能够见到的先生,竟然要成为自己的夫子了!老太太原本是当个好消息告诉他的,哪知宝玉听了之后便一直呆呆的,倒惹得她又是好一阵心疼。
“老太太,我还去族学里上课不行么?”宝玉这段时日饱受荼毒,他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总想着熬过这段时间也就好了,如今得知这消息,直如晴天霹雳一般,下意识的就想要撒娇推卸。
但这件事上,老太太却只道,“这是你父亲定下的,必然也是为你好。据说两位先生都是极有才学的,又最善于教导学生,你跟着学习两年,或许就大有长进了,到时候我和你父亲母亲心里也高兴。”
宝玉便知道这事已无可更改,只好闷闷的从老太太这里离开,回自己院子里去。接下来的几天宝玉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就连王夫人要带他出门都推了,每日里唉声叹气,惹得身边的丫鬟们俱担心不已,只是怎么问,他都不肯说。
薛蟠听说此事之后,立刻回去当个笑话给柏杨讲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他只最初在贾家住了两日,之后索性直接搬回来了,只是每日仍到那边去给母亲请安,顺便也打听一下贾家的事。贾政对他的印象不错,听说是生意上的事要处理,自然也没有阻拦。况且贾家自谓将薛姨妈和宝钗留下已经足够,也就没人理会他。
正好遂了薛蟠的意。
可惜即便是到了这边,不得柏杨的许可,他也不敢造次,虽说每日里都想着办法的占便宜,但却又不敢真的做什么。西边的跨院早收拾出来,柏杨现在就住在这里,薛蟠夜里不能留下,就努力将白日的时间都消磨在这里。
柏杨对此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现在是年下,朝廷都封印休息了,各处衙门也都不再办事,而是清点这一年的事务,预备明年的计划等等,就是铺子里,也都陆陆续续关了店,只等年后再开张。他就算想把薛蟠赶出去忙,也找不出理由来。
柏杨听完之后,没有跟着他一起嘲笑宝玉,而是道,“后日就是腊八了,你明儿去贾家,接了太太和宝钗回来吧。”
“怎么忽然要把人接回来了?”薛蟠一愣。他最近看戏有些入迷,倒觉得母亲和妹妹住在那边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如今已经不必担心贾家能算计到母亲手里的钱了。
柏杨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年下那么多事情要准备,还要祭祖,这些东西你懂吗?薛家又不是小门小户,这种事情怎能敷衍了事?况且,你难不成打算让她们在贾家过年不成?”
薛蟠道,“是我想差了,明儿就去接人。”
其实他倒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总觉得还可以再拖一段时间。薛蟠牢牢的记得,母亲和妹妹在的时候,柏杨是绝对不会给他任何亲近的机会的。如今只有两人住在这里,虽然也不能有什么实质的进展,但是平常的亲近柏杨却并不排斥。
若是母亲和妹妹来了,这些好处就都没了。
柏杨道,“既如此,现在让人过去送个信吧。”总不能说接人立刻就接走,今天去送信,让贾家有些准备更好。虽然他们知道了,肯定会设法阻拦,不过大年下的要回自己家再正常不过,就是贾家再霸道,也不可能不答应。顶多是过了年再让人过来接。
他之前就问过了,王夫人也不知究竟是怎么想的,到现在都还没有提过借钱的事。不过柏杨觉得他耐心有限,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再不走,等她开口,薛姨妈就必须拒绝了。但如果现在离开,匆忙间王夫人不好开口,就只好等年后。反正如今的这些开销,贾家也不是真的支撑不起。
而等到年后,薛姨妈再说出自己将银子都给薛蟠去做生意,就显得更真了。还可以制造出一种“如果过年前你开口就好了,可惜你没说,我以为不需要,所以就把钱花掉了”的局面,最大限度的避免撕破脸,免得薛姨妈为难。
“还是杨哥儿想得周到。”薛蟠答应着,但又不出去叫人,只是一双眼睛往柏杨身上瞧。
“看我做什么?”柏杨问。
薛蟠原本跟柏杨相对着坐在暖炕上,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炕桌,闻言起身走到柏杨身边,挨着他坐下了,将柏杨一只手抓住,捏在手心里细细摩挲,语气里带着两分不情愿,“明日母亲和妹妹就要回来了。”
见柏杨不说话,又道,“她们回来,杨哥又该不肯理我了。”
“怎会?”柏杨笑道,“咱们还是跟从前一样。”
“哪里一样了?”薛蟠立刻不依的凑过来,双臂一展将柏杨抱住,唇正贴在他的脖子上,“杨哥儿好狠心,难道你就不想我么?我都照你说的去做了,杨哥儿今晚也该许我留下了吧?”
“不行。”柏杨立刻拒绝。
薛蟠抱着他的手臂收了收,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就只今晚,等母亲和妹妹回来了,我一定规规矩矩的。杨哥儿,好不好?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不放开你了。”
“你……”柏杨本来打算反手把人推开,谁知道手放得不是地方,正好碰到了薛蟠腰间撑起来的小帐篷上。他吓得连忙收回手,薛蟠却被他这个动作弄得呼吸一滞,手上的动作立刻粗鲁起来,简直有点儿拉着柏杨往他怀里靠的意思,“好杨哥儿……答应了我吧。你若不答应,万一我到时候在母亲和妹妹跟前出了丑可怎么好?”
柏杨没想到他身体反应说起来就起来,也意识到这段时间恐怕把人给憋坏了。薛蟠正年轻,这种事情上堵不如疏,总部让他如愿,难免会出点儿什么问题。
这样一想,心头稍稍松动了一些,也不明说,只是道,“你先去吩咐人送信。”
薛蟠却立刻精明起来,“杨哥儿答应了,回头可不许反悔,我这就去。”然后不等柏杨说话,立刻急匆匆的走掉了,似乎生怕晚了一步,柏杨就真的反悔了。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里,薛蟠都有点儿坐卧不宁的意思。因为柏杨不许他靠过来,他就坐在对面盯着柏杨看,看着看着就双眼发直,脸上还带着几分痴笑,看上去傻乎乎的。
用过了晚饭,天色刚刚黑下来,他立刻迫不及待的拉着柏杨回房。
然而真的进了房间,他一时竟也没有做别的,只是把柏杨搂在怀里紧紧抱着,头不安分的在他身上拱来拱去,然后开始讨价还价,“若是我能忍耐住,规规矩矩的,不让母亲和妹妹瞧出来,杨哥儿就不许搬出去,好不好?”
柏杨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由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提,但薛蟠还是看出来了。
其实柏杨想要离开,还是跟之前差不多的理由,一直住在薛家并不方便,且不说薛蟠忍不忍得住,但柏杨自己面对薛姨妈和宝钗,总有些心虚愧疚。况且他也知道,这种事情感情越深,将来被发现时,恐怕就越难以接受,而且打击还是双重的。
索性不过于接近,到时候反而会有些缓冲的余地。
这些道理,柏杨自己都想得明白,可当着薛蟠的面,就说不出来了。哪知他虽然没说,薛蟠却懂了。
真难为他一个粗人,也不知究竟从什么提防看出来的。这么想着,柏杨便问,“你怎么知道?”
“杨哥儿虽然搬进来了,可行李大半都没拆呢,必是想着迟早要走,省了这一道功夫,是也不是?”薛蟠抬起头来看着他,柏杨才发现他眼圈儿都红了。
第69章 我教你
这一瞬间柏杨竟然有些不敢看薛蟠。(.棉、花‘糖’小‘说’)
他其实一直很清楚,在这段关系里,自己并没有薛蟠这样投入。因为作为一个理智的成熟的成年人,他要考虑的问题更多,不可能再有这么纯粹的去喜欢一个人的心思。
况且这一点,在他跟薛蟠之间已经有了共识:薛蟠也很清楚这件事他其实还在考虑当中,并没有定下来。
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柏杨心里便也没来由的生出几分笃定和安稳来,好像既然彼此心知肚明,那么他就算少投入一点感情,也是应该的。
但是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在薛蟠面前,自己的这些衡量显得如此卑劣。
如果薛蟠也是个成年人,也懂得所谓“游戏规则”,柏杨心里或许不会那么不好受,因为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但他偏偏不是,他年轻、冲动、鲁莽,做任何事情只凭着一腔热忱,可也正因此,柏杨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的觉得自己应该对他负有某种责任。
引导着他走向正确的道路,少遇到波折,少遭遇坎坷。
在其他方面,柏杨可以说自己做得很好,没有任何对不起薛蟠的地方,但唯独感情这个问题上,他自己都难得有些糊涂。
他明明抱着消极的心态,可是一路在薛蟠的纠缠之下,居然也走到这一步了。但是柏杨既然是成年人,就不能够将责任都推给薛蟠,因为没有他的纵容,薛蟠就是再发狠又能怎么样?
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的心动摇了。
但这种动摇也是有限度的,柏杨其实还是不很能够相信薛蟠此刻这一片真心能够持续一辈子,所以心里多少还有些犹豫观望的意思,或许还有种“等到薛蟠变心的那一天自己就离开,也算对得起他了”的想法。
具体的表现出来,就是他始终不肯踏踏实实的往前走一步,而是走一步又退一步,反复的去试探薛蟠。
可别说柏杨并不确定薛蟠对自己的感情有多少,就是真的情深似海,恐怕也经不起这种反复的试探吧?他这么做,薛蟠不会没有感觉,察觉到柏杨的退缩,他也不是不会受伤。
现在他固然一往无前,可伤得多了,自然就懂得要怎么保护自己了。(.)
那时候,眼前这份浓烈的感情,还能够继续存在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柏杨心中竟陡然一慌。察觉到自己这种情绪,他忍不住苦笑,其实他现在就算想逃避,也已经晚了,不是吗?
长久以来的坚持好像有了惯性,柏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边心思松动,一边又努力的维持着这种距离感,好像只要这样,自己就不算是失去了理智,就还能够保持清醒,随时从这段关系里撤退。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刚刚才发现其实就算是现在,自己也没有自以为的那样清醒和无动于衷了。既然如此,这种坚持,也就不再有任何意义。
这么一想,柏杨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陡然松了下来,他伸手拍了拍薛蟠的脸,“你若能保证不在任何人面前同我亲近,让他们看出端倪来,我也不是不能留下。”
“当真?”薛蟠立刻抬起脸,又惊又喜的问。然后也不等柏杨回答,又忙不迭的点头,“我当然能做到,杨哥儿别走。”
柏杨见他这样子,心情便立刻松快了起来,笑道,“我的行李就放在后面,你若不放心,现在就去拆了,如何?”
薛蟠虽然不知道他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但是也能够感觉到现在柏杨的心情不错,于是应了一声,竟然真的从榻上跳下去,到后面去拆行李去了。
柏杨:“……”他还以为薛蟠忍不住要做点儿什么呢,现在看来,倒是小瞧他了。
薛蟠也不是不想碰柏杨,毕竟多难得才能说动柏杨心软。然而机不可失,柏杨虽然答应了自己,但薛蟠还是觉得事情落到实处更让他放心。这些东西拆开来,柏杨一个人是不能打包的,势必会惊动他,如此,就是想偷偷走人也不可能了。
拆完了行李,薛蟠顺便将用得上的东西都拿出来,按照柏杨的习惯摆在各处,用不上的也都收进柜子里。折腾完之后才总算是放了心,笑眯眯的出去请柏杨进来看。
“不错,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连这些都学会了?”柏杨有些惊奇。
像他这种公子哥儿,身边的东西都是专门登记造册,有人看管的,根本不需要做主人的操心。薛蟠道,“其实也不难,平日里小心在意也就是了。”
柏杨看了一圈,道,“让人备水吧,我要沐浴。”
“沐、沐浴?”薛蟠脸色瞬间涨红,也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的道,“好,我……我这就去让人备水。”
然后逃也似的跑掉了,像是后面有老虎在追他,出门时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看得柏杨好笑。
薛蟠亲自开口,下人的效率自然很高,没多久热水就被送来了。柏杨起身往浴房走时,才发现薛蟠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他走到门口,转身看着薛蟠问,“要进来一起洗吗?”
这当然只是一句调侃的话,柏杨满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薛蟠一定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哪知道他脸红归脸红,话还是能说清楚的,虽然声音有些抖,“可、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柏杨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门,门板险些拍在了薛蟠挺直的鼻梁上,吓得他连忙退后一步。
于是柏杨在里面沐浴,薛蟠就在外头守门。虽然看不见,但听着淅沥沥的水声,薛蟠还是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小虫子在爬似的,又麻又痒。他想起上一回柏杨沐浴时自己也是替他守门,那时候还不明白自己对柏杨的心思,身体却已经有了反应,还怕柏杨看到,赶快溜走了。
这会儿若是再有这样的机会,他就是心里再紧张激动,也不会错过了。
这么想着,薛蟠的呼吸不由急促了起来,身体也有了一点轻微的反应。他连忙走远了一点,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声音,那些思绪抛在脑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薛蟠觉得自己快要熬不住时,门才打开了,柏杨捏着湿头发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薛蟠,便道,“你也去洗洗。”
“砰”的一声,薛蟠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海里炸开,让他整个人都微微晃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对柏杨点头,然后迷迷糊糊同手同脚的往浴房里走。
柏杨伸手抓住他,“让人换了热水来,里头都是我用过的,还都凉了。”
“我用过的”这四个字,简直比任何语言都更能够刺激薛蟠,他匆忙丢下一句“不碍,将就用了省得折腾”,就飞快的进屋关上了门。
明明什么都还没发生,但薛蟠却激动得好像已经快把持不住自己了。在柏杨沐浴过的房间里,好像每一丝水汽都沾染上了他的气息,让薛蟠整个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好在外面还有个更有吸引力的活生生的柏杨,而且薛蟠毕竟不是多么细腻的人,所以激动了一会儿,还是就着剩下的水,将自己从上到下清洗了一遍,然后便急不可耐的回了房间。
柏杨已经将头发擦干了,正坐在暖炕上看书,薛蟠一看到他,就有些走不动路,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才蹭过去靠着他,“杨哥儿。”
柏杨将手里的书丢开,转头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交缠了一会儿,薛蟠似乎从柏杨的眼神和表情之中得到了暗示和鼓励,他按住柏杨的肩膀,亲了上去。
柏杨的身体往后仰了仰,正好靠在迎枕上,并没有多少,甚至在迎合他的动作,薛蟠立刻整个人压上去贴住柏杨。
他的亲吻有些粗鲁,带着一种属于薛蟠的蛮干,没什么章法,就是乱七八糟的猛亲。但柏杨却感觉自己实实在在的被这种不知轻重的动作给撩起来了。
趁着分开来喘气的当儿,他含笑问,“你不是学过吗?怎么还是这么乱七八糟的。”
“我……”薛蟠喘了一口气,道,“书上只说了要亲,没说该怎么亲,春宫图册上也没有。”说到最后,还带着些赧然的意味。
静态的画面自然很难将整个过程都描述清楚,古代文字又力求简洁,的确没什么细节,只能意会。柏杨笑了一声,抬手在薛蟠脸上拍了拍――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对薛蟠做这个动作,好像没来由的就感觉十分亲昵――然后他问,“要我教你么?”
薛蟠忙不迭的点头。
柏杨凝视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又主动别开了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他心中竟然划过了一种可以称得上是羞涩的情绪。
但柏杨表面上可是什么都没露出来,抬手勾住薛蟠的脖子,把人拉下来,然后唇贴了上去,舔舐、啃咬,将每一处都照顾到之后,才探入牙关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薛蟠都浑浑噩噩,不知所以,等到柏杨“教学”结束,松开他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柏杨的唇,傻傻的问,“杨哥儿你的嘴上擦了什么,为什么跟我之前做的都不一样?”
第70章 吻痕
“唔,可能是抹了蜜?”柏杨想了想,笑道。(.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薛蟠十分自然的凑过来,低声喃喃道,“我再尝尝。”然后再次亲了上去。
在这方面,他绝对是个好学生。刚才柏杨“教导”的手段,他都一一施展了出来,虽然还有些生涩,但是对柏杨来说,已经够了。或者正是因为如此青涩,才反倒能够轻易的将柏杨撩起来。
被全心全意的爱着,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好,对柏杨来说,心理上的快/感要远远大过生理上的。
除了接吻之外,其他的步骤薛蟠都会――只要不做到最后,其他的看看春宫图册也就明白了。所以不需要柏杨再教,他的动作利索了许多,亲吻的同时,便试探着将手覆在柏杨身上,没有被拒绝,才再进一步。
等到这个漫长的吻结束时,柏杨的腰带已经解开,衣服散着,领口被拉得很低,能够看见形状漂亮的锁骨和一大片瓷白的肌肤。薛蟠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
柏杨身上的皮肤没怎么晒过太阳,而且养得白皙细腻,这触感让薛蟠流连不已,舍不得让开,于是细细的都亲了一遍。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亲着亲着,他脑子里一懵,竟然张开嘴,吸住了一小片皮肤,用牙齿轻轻的啮咬。
其实他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但是柏杨的皮肤太嫩太敏感,立刻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针扎一般的疼痛,不由抬手推了薛蟠一把。薛蟠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嘴,这才发现这一片皮肤都被自己咬红了,而且大概是太敏感,所以已经沁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痕。
明知道不该,但是看到这个红痕出现在柏杨的身上,薛蟠的呼吸却忍不住急促了一瞬。
他没什么经验,自然不知道“吻痕”这么一说,但就是觉得这个痕迹留在柏杨身上,而且还是自己留下的,让他心里说不出的满足,但又有另一种蠢蠢欲动在不断的冒出来。
“杨哥儿。”他忍不住凑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问他,“疼不疼?”这么深的痕迹,照薛蟠看来应该会非常痛。
“怎么像小狗一样?”柏杨把他推开,“疼不疼,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在这种事情上薛蟠可不会扭捏,他立刻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杨哥儿给我弄一个出来。.”
这句话说出来时,他心里陡然冒出来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在他和柏杨身上相同的位置,他们彼此为对方弄出来一个痕迹,就像是个自己留在对方身上的标记,这让薛蟠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儿发颤,“弄个跟杨哥儿一样的。”
柏杨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泄愤一般的在他的胸口嘬出了一个一个印痕。
那一瞬间,薛蟠觉得柏杨简直像是一口亲在了自己的心脏上,让他心跳得飞快,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一点儿都不疼,相反,还有点儿刺刺的麻痒的感觉。
“杨哥儿……”他的嗓子有些哑,整个人贴在柏杨身上,虽然不敢再弄出什么痕迹,但还是沿着那一片皮肤细细的啄吻,同时有些急切的动手除去柏杨的衣服。
柏杨觉得,自己实质上在这件事情上,应该是有些冷感的,但一旦跟薛蟠在一起,就会不由自主的被他调动起来。――他的呼吸、说话的语气和每一个略带急切的动作,都让柏杨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自己被撩拨起来的欲/望。
恐怕就是不想承认都不行,他的确是被这么个根本还不算懂事的半大孩子,弄得没办法再淡定了。
既然已经这样,柏杨也没有挣扎的意思。至少现在,还是他在掌控着薛蟠,而他,绝不会允许薛蟠有机会将展露在自己面前的这份痴迷,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去。
察觉到柏杨的回应,薛蟠简直欣喜若狂,连抚在柏杨身上的手都轻轻发抖,一边亲一边反复的唤他的名字,几乎将柏杨从头到尾每一寸皮肤都吻过了,爱不释手。
这种循序渐进的挑逗让柏杨很受用,并不是汹涌的情潮,但是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薛蟠唤醒的那种感觉,好像两个人在这个过程之中,无限亲近。
所以再次在薛蟠嘴里发泄出来时,柏杨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就这样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薛蟠照旧还是不要柏杨动手,躺下来将柏杨抱在怀里,在他双腿间蹭了出来。
等到全套做完,柏杨倒还好,薛蟠却出了一身的汗水,在加上两人的东西,将床铺弄得乌七八糟,自然不能再睡。于是薛蟠又不得不再次起来更换床单被子。又要了热水来,给柏杨擦洗过后,自己囫囵的洗了个澡,才一身轻松的躺下来,满足的抱着柏杨说话。
柏杨折腾到现在已经有些困了,所以薛蟠在一旁絮絮叨叨,他却十分自然的沉入梦乡之中。
第二天醒来时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可怕。什么时候,他居然已经这么习惯薛蟠了?
大概是因为昨夜总算亲近了柏杨,所以薛蟠第二天总显得十分亢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柏杨总觉得薛蟠看过来时,不再盯着他的脸看,视线反而不停的扫过他的胸口。
那里,在衣服的遮掩下,有某个禽兽留下来的痕迹。这么一想,柏杨便觉得牙齿有点发痒。
好在薛蟠总算懂得收敛,而且不久之后,就该出发去贾家接人了。
他倒是想让柏杨也一起去,但柏杨根本不想跟贾家正面接触,所以拒绝了。倒是临时想起来,叮嘱薛蟠道,“对了,回头你问问宝钗是否方便,也可以请林姑娘过来做客。”
“杨哥儿为何要请她?”薛蟠立刻警惕。
不警惕不行,他现在也知道林黛玉是何等姿容了,不同的是薛蟠如今没有什么心猿意马的感受,反倒十分忌惮这个小姑娘。――她跟柏杨站在一起的场面实在是太和谐了,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把两人凑成对。
当然,这个“人”里面,肯定是不包括他薛蟠的。但让薛蟠郁闷的是,薛姨妈倒是有几分这种心思,之所以没提,顾虑的还是黛玉身体不好,又觉得柏杨是个有主意的,这种事情怕是很难让她做主,这才罢了。
“你过来。”柏杨朝他招手,在薛蟠低下头来听他说话时,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好笑道,“不要瞎想。咱们在这里说起来也是客居,请林姑娘过来坐坐有什么稀奇?她在贾家怕是不痛快,而且宝钗也有个伴。”
红楼原著之中,林黛玉母亲死后进京也好,后来父丧也好,从来没见贾家人避讳过,更不用说跟着服丧了。他们照样的穿红着绿,宴饮、笑闹,千里之外扬州城的死生,跟荣国府有什么关系呢?
薛蟠也没有掰扯这个问题,想了想,道,“既请了林姑娘,恐怕不请别人也不妥当。”
都是一样的亲戚,单只请林黛玉一个,岂不是让其他的表姑娘们不自在?
柏杨道,“那就都请。”顿了顿,又补充道,“宝玉就算了。”料想他知道姐姐妹妹们都过来,肯定也是要闹着来的。不过柏杨觉得,他都这么大了,就是在现代,青春期有了性别意识之后,男女同学也该关系疏远了。更别提如今礼教这么重。
薛蟠也没问要怎么做,点头应了,临走时又回过头来,在柏杨脸上偷亲了一下,“杨哥儿在家里等着我们,下半晌就回的。”
到了贾家之后,薛蟠没有急着进去接人,而是先去拜见了贾政,然后顺口就提了一下腊八的各种事务。
腊八也是需要祭祖的,虽然不是大祭,却也还算重要。薛蟠装作向贾政请教,其实另含深意,“我记得父亲在时,我也才十岁上下,每到这时父亲是必要带上我的,说是祭祀祖宗的事,不可假手外人。如今父亲不在了,侄儿年轻,许多事情都想不到,还要请姨父指点呢。”
贾政果然一一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又不免感慨,“我那个孽障,若是有蟠儿你一半的机灵省心,我也就不需要这般操心了。”
薛蟠笑道,“世兄年纪也不小了吧?姨父既然对他寄予厚望,这种事情上,自然该多让他历练历练。就是侄儿这么蠢笨的资质,多多练习也能充上阵,何况世兄如此天资禀赋?”
贾政闻言大喜,当下便让人去叫宝玉,明日跟着祭祖。
然后薛蟠才施施然告辞,进里头去接母亲和妹妹。
不免又将柏杨的话说了一遍,薛姨妈也道,“正该如此,亲戚之间万不可断了走动,咱们既然要家去,请他们去坐坐,也是应有之义。我也该去跟老太太和姐姐说一声,如今不便,等开了春正经请他们过去坐坐,吃一回酒才好。”
对于要离开贾家,却是半点也没觉得有何不妥,这里毕竟不是薛家,既然有薛蟠在,年节时自然该在自己家里,否则列祖列宗那里都说不过去。
第71章 腊八粥
薛姨妈和宝钗过贾家这边来时,众人都正在老太太那里说话,母女俩索性也不必分开,依旧同往。[]
一进门就听得喧哗笑闹之声,薛姨妈笑问,“这是在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姨妈来了。”贾母笑着招呼道,“听孩子们说笑呢。我方才恍惚听外头的人说,蟠儿来接姨妈家去过腊八?”
“正是为这事来同老太太辞别呢!”薛姨妈笑道,“在府上住了这么些日子,实在是惭愧得很。好在也还是在京里,往后来往的日子还多。我想着,如今天气冷,诸多不便,等到开春了,收拾收拾那边儿的园子,请老太太带着孩子们过去坐坐,吃一席酒,看一出戏,也让我有机会孝敬孝敬老太太。”
“这个好。”贾母点头道,“到时候必要去的。”
说罢同王夫人对视一眼,微微摇头。原本他们是打算过年前提借钱的事,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要开口了,总有别的事情岔过去。他们想着万无一失,倒不好贸然开口,所以一直在等待时机。如今薛姨妈既然要走,提这个就更不合适了。
索性过了年再说。反正在贾母看来,薛家既然留在京城,那就绝对逃不出手心去。早些迟些亦无妨。
宝钗这里也正对几位姑娘道,“今儿我哥哥来接我们家去,几位妹妹若得空时,也同我一道过去坐坐才好。我们家自从进京来,多得你们照看,倒让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意思。往后得空时,我就让人来请,妹妹们可别推辞。”
“姐姐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往后就不住在这边了?”林黛玉问。
宝钗笑道,“我哥哥说,既然我们的屋子收拾出来了,总住在亲戚家里也不像。反正地方也不远,咱们长久的住着,彼此往来的时候多,也不必拘泥是住在何处。”又对黛玉道,“别人也就罢了,林妹妹是必要去我哪里住几日的。”
“怎么别人都可以不去,偏她要去?”探春在一旁笑道,“宝姐姐若说不出个道理来,我们可是要恼的。”
宝钗笑道,“道理自然是有的。.我们进京的路上,这丫头亲口许了我一个荷包,过了这么许久,也不见荷包的影子。我索性把人请去,天天看着她做,看她还如何抵赖。探春妹妹若是也肯替我做个荷包,我一样要请你的。”
“她倒不必你请。”黛玉打趣道,“她的针线活儿做得倒快,就怕宝姐姐你不敢带出去罢了。”
探春闻言怒道,“好哇,这是合在一起编排我了?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说着就要扑过来抓黛玉,黛玉忙往宝钗身后一藏,两人绕着她转来转去,弄得她头晕,连忙把人拉住。
“好了,别闹了,你们去不去也说一句话,我好着人去同哥哥说,准备车马。”宝钗道。
众人自然都说去,探春道,“也去瞧瞧宝姐姐家里是怎么样的天上仙宫,这就要撇开咱们自己回去住了。若好时,我少不得也要赖在那里做个荷包了。”
宝玉在一旁坐着,单看宝钗同其他姐妹说得痛快,竟是不理一理自己,不由有些闷闷的。然而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问道,“宝姐姐为何单请姐妹们,就不请我?可见同我生分了。”
这段时间王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带着他往梨香院去。开始时宝玉还兴致勃勃的,能去同宝钗这个姐姐说说话也不错,然而后来宝钗开始避着他,最近更是直接将他扔给那两个古板的先生,让宝玉头疼极了。然而最糟糕的是,老太太已经告诉他了,说是两位先生人品才学都出众,父亲已经聘下他们为自己的夫子,开了年就要上课的。
所以现在王夫人再要去梨香院,宝玉都百般推辞,而平时见了面,自然有其他姐妹们要应付,他也有一段日子没同宝钗说过话了。
宝钗想着薛蟠说过明儿宝玉是必不能出门的,因此笑道,“宝二爷若要来,我们家自然也是欢迎的。回头去就去同哥哥说,让他来请你。”
“宝姐姐请不行么?”宝玉奇道。
宝钗但笑不语,林黛玉见状,心内暗暗一叹,晓得宝钗是避嫌的意思。见宝玉仍旧是一片懵懂,想必根本没想过这些,一时心头又酸又涩,险些落下泪来。
其实现在他们年纪还小,纵使有几分朦胧的心思,也不至于到那要生要死的地步,黛玉之所以重宝玉,无非因为他是天底下第一个懂自己的人,是她寄人篱下的生活之中唯一的慰藉所在。
然而如今清醒过来,细细去想,宝玉固然待自己好,待别人却也不差。也许对自己是多用几分心思,也无非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罢了。况且,她近来才渐渐醒悟,宝玉所懂的只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那时他们年纪小,没有要忧愁的事,所以身边一丁点不合意就仿佛是天大的事,宝玉的处处体贴,自然令她受用。然而如今,她已经知道了世情艰难,心中所忧虑的事,也不再是从前宝玉多同谁说了一句话,或是这一回采买的笔墨不合心意。她开始忧心一些更现实也更无奈的问题,宝玉却还兀自沉浸在他那个世界里。
黛玉并不怪他。
她自己被迫醒悟,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倚仗,可宝玉却仍旧有舅舅舅母疼爱,老太太更是将他看得眼珠子一般。
他有这样的福气,而自己没有。
“又在想什么?”宝钗在她身边坐下问。
黛玉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其他人都在老太太那里不知说什么,只她们两个还坐在这里。想来是宝钗怕她独自留在这儿打眼,所以刻意作陪。如此想着,不由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着我过去住,会否有些不便?”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宝钗道,“你就是心思太重,咱们是亲戚,过去住几日有什么打紧?况且我们家通共这么几个人,有哪个是你没见过的?哥哥说了,接你过去的事,还是杨哥提的呢。”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回头去了那边,让杨哥领着咱们出门逛逛。”
黛玉闻言眼睛一亮,点头不迭。
惜春一转头瞧见两人头碰头的坐在一起说话,连忙走过来笑问,“你们两个悄悄地躲在这里说什么?”
“怎么是悄悄的?那么多人看着呢。只是见你们正热闹,插不进嘴去,只好我们两个说说话罢了。”宝钗道。
惜春也没有多想,换了个话题,“他们在说明儿是腊八,宫里必定是有赏赐的。宝姐姐当真不在这里么?那岂不是错过了?”
宝钗笑道,“我们家也要祭祖,只好错过了。幸而还有林妹妹同我一样。”
说说笑笑,不一时外头来人说马车已经备好了,薛姨妈便起身告辞,带着几位姑娘一同出了门。因只是今日过去坐坐,晚上就回,所以姑娘们也没什么要带的,唯有黛玉因要多住几日,带了些日常用的东西。至于宝玉,半路上就让贾政叫走了,自然不能跟来。
这些闺阁千金平日里出门的时候少,即便出门,也是同长辈们一处,要须得规规矩矩的,所以这会儿听着外头的热闹,都有些蠢蠢欲动。中间因为人太多在路上堵了一会儿,探春还让侍书掀起车壁上的帘子,往外看了看。可惜这里不是街市,只得作罢。
黛玉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因想着住在薛家自己也可以出门,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得意。然后心思又不免转到柏杨身上,听宝钗说,他从前身子连自己也不如,究竟是怎么养好的呢?待会儿见了面,自己要如何开口问才好?
这么想了一路,很快就到了薛家。
他家是商户,在京里的宅子自然是比不得敕造荣国府气派,不过胜在新鲜,所以姑娘们倒也好兴致的转了几圈。可惜冬日里也没什么景色可赏,倒是院子里几株白梅勉强可看。转到西边跨院时,见门锁着,探春不由问,“宝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宝钗到,“这是我义兄的住处,他是外男,不好同诸位见面,想来是因此闭锁门户。咱们到那边去吧。”
不过正是因为看不到,大家才更加好奇。只是毕竟男女有别,不好打听。惜春年纪小,倒没那么多忌讳,好奇道,“宝姐姐,你这位义兄是什么样子?”
以前大家都听说过薛蟠的名声,虽然听说如今改好了,但固定印象却不是一时就能消除的。因此众人不免想着,她亲哥哥是那样,义兄又不知是什么样子?
宝钗笑道,“自然跟旁人一样,既没多一只眼睛,也没少一只耳朵。不说他了,你们也到我那里去坐坐,品评一番。”
第72章 说病
姑娘们出门自然不好待得太久,坐了一会儿便要回转。(.无弹窗广告)
把人送走之后,宝钗和黛玉回到院子里,却发现这里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的忙乱着。莺儿站在院子里指挥几个婆子搬东西,转眼看见二人,连忙迎上来道,“姑娘来得正好,柏大爷使人送了好些东西来,我这里正清点呢。”
“怎么好端端的送东西过来?”宝钗问,“都有什么?”
莺儿道,“都是些家常要用的东西,说是新制备了来过年的,姑娘和林姑娘各有一份。单子我收起来了,待会儿拿给姑娘们看。”
不一时收拾齐整了,莺儿取了单子来看,宝钗不由笑道,“就是过年,杨哥也买得太多了些。况且这些东西咱们家中就有,又何须如此破费?”
“方才杏奴送东西来,我也这样说呢,他说是柏大爷说的,这宅子多久未住了,姑娘们人又精贵,不好再用这些的。”莺儿笑道,“这是柏大爷的心意,咱们若不收下,反而生分了。”
宝钗点头道,“很是。”又转头去看黛玉,“妹妹怎么不说话?”
黛玉手中捏着单子,心情却十分复杂。虽然莺儿说是她同宝钗各有一份,但实际上,里头的东西却是有些出入的。因她从贾家过来,许多东西都不齐备,所以单子里特地加上了这些。此外所有的东西不是白色就是素色,显然是顾虑她父亲新丧。唯有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和宝钗是一样的。
宝钗见她不说话,拿过单子看了一眼,心下了然,“到底是杨哥心细,连这些都备下了。原想着妹妹同我用一样的就是了,却是我思虑不周。”想了想,又道,“这回你可能安心住下了吧?在我们家里,跟自己家是一样的。你看杨哥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你若心里还是不安时,不如也来给我母亲做女儿,如何?”
“只怕姨妈嫌我蠢笨罢了。”黛玉说,“再说咱们是亲戚,再认干亲倒不合适。况且我……”
“停!”宝钗连忙打断她的话,“以后再别让我听见你自怨自艾的那些话。我瞧你就好得很,又何必总想着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其实旁人本来不在意,你自己时时提着,他们倒不好不在意了。”
黛玉闻言一呆,细细想来,竟真是这个道理。.她平日里自忖寄人篱下,行事唯恐有一点不小心之处,然而即便如此,却也未见得就能讨了谁的喜欢。她自问待人还算和悦,然而连下头服侍小丫头们都不喜同她说话玩耍,外间传言说她清高自许、目无下尘,黛玉也隐有耳闻。就是几位主子,相处时多半也是忍让着她罢了,心里未必就高兴。
这么一想,竟不知自己从前那般小心,究竟有什么意思了。
“你且别急,”宝钗见她愣愣的,便笑道,“什么时候你能将这道理想通,这一辈子,也就不算枉然了。慢慢的想才是。”又怕她还是思虑此事,最后反倒想岔了,便道,“杨哥送了那么多东西来,咱们该过去谢谢他才是。妹妹去不去?”
“自然是与姐姐同去。”黛玉道。
两人走到西跨院时,杏奴正在廊下跟一个眼生的小厮说话,见他们来了,连忙扬声叫道,“姑娘和林姑娘来了!”
宝钗道,“这么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我哥哥也在这里?”
“大爷也在。”杏奴道,“小的许久没有拜见过姑娘们,一见之下太高兴了,这才失态,姑娘莫怪。”
宝钗也不理会他,拉着黛玉进了屋。
柏杨正坐在靠窗的榻上,薛蟠则站在地上,宝钗一见便笑道,“这又是在做什么?”转头看了柏杨一眼,总觉得他身上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是怎样,便不再多想。
“罚他站着呢。”柏杨笑着朝两人招手,“快过来坐。”
薛蟠也想走过去,柏杨转头瞪眼,“你站着。”
黛玉好奇的看了一眼,便见薛蟠也不恼,嘻嘻一笑,仍旧在那里站着。
这头柏杨已经朝她笑道,“妹妹许久不见了,瞧着气色比之前好些。我虽然不是此间主人,但也托大说一句,既来了,安安稳稳的多住几日,贾家来人接了再回。”
这最后一句有些莫名,但黛玉没有多想,笑着道,“杨哥费心了。”
柏杨见她一直不着痕迹的打量自己,不免有些惊讶,笑问道,“莫非一段日子不见,不认得了不成?妹妹怎么一直看我。”
黛玉抿了抿唇,转头看了宝钗一眼,才道,“这话有些不好说,只是我听宝姐姐说,杨哥从前身子也是不好,如今竟是一点端倪都瞧不出来了,我心里总难免惊讶。不知道杨哥请的是哪一位大夫,用的是什么药?”
柏杨道,“大夫也就罢了,咱们这个病是生来就有的,除了养着,别无他法。不过妹妹可知,其实大部分人生下来,多少都有些不足,所以婴孩总是难以存活,要细心养大。等年岁大了,身子慢慢的也就自己好了。咱们虽然比别人严重些,但又不是要命的病,只要想好,就总能好的。”
这“要命”二字恰好戳中黛玉心事,她想起太医断定自己寿数有损的话,不由问道,“可是大夫们都不是这样说。”
“大夫们的话,不过是对症罢了。”柏杨道,“自然与我说的不同。”
黛玉想了一回,摇头道,“杨哥这话我听得糊涂,却是难以领会。这对症,又是何解?”
“妹妹试想,你平日里会请大夫瞧么?”
“自然不会。好端端的瞧什么大夫,只有伤了病了……”说到这里她慢慢的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宝钗在一旁听着,也微微颔首,唯有一旁竖着耳朵的薛蟠有些摸不着头脑,“林妹妹怎么不说了?”
黛玉便抬头看了柏杨一眼,柏杨朝她点头,她这才开口道,“我已明白杨哥的意思了。人只有伤了病了,才会请大夫来瞧。既然是有了伤病,身体自然就同平日不同,所以大夫看来十分严重,实则严重的只是病症,并非身体。”
就是再体弱多病的人,也只是“多”病,而不是每一天都在生病。所以身体不好,只是让她容易生病罢了,实则引发病情的,另有原因。
便如黛玉自己,当初随父母住在扬州,即使体弱些,也没什么大碍。及至母亲病逝,又和父亲分别,孤身入京,从此便渐渐埋下了一段心事,在贾家生活又谨小慎微,多思多虑,长此以往,方才郁结于心,生出病症。
只是从前她总以为自己的病就是因这不争气的身子,就是旁人劝解她多顾着自己,心里也多不以为然。她已经是这样了,再好也好不了了,坏想必也坏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所思所虑的,全都是没有解决之法的事,弄成心病,就更加无药可医了。
薛蟠听得一头雾水,他自己没有那么多细腻的心思,许多事情过去就忘记了,所以很难理解黛玉说的那些话。倒是柏杨点头赞叹道,“宝钗常夸你聪明敏锐,果然不假。”
黛玉道,“如今我已想明白了,是否便也能如杨哥这般好转?”
柏杨摇头,“林妹妹这般聪明,想来许多事你都是明白的,我问你,你明白了,可能看开?”
“看开?”
“对。这世间万事,萦绕心怀,无非是因为看不开。什么时候你看开了,什么时候,这病也就好了。”柏杨道。
宝钗见黛玉神色黯然,想必这想开两个字,至少如今是绝对做不到的,便笑着道,“一时想不开,慢慢想就是了。调养身子原本也不是一日之功,徐徐图之才好。前儿杨哥带我出门,没能瞒过林妹妹,我答应了她,问问杨哥的意思,什么时候得空了,再带我们一起出门去。”
“这个不难,明儿就可以去。”柏杨还没开口,薛蟠已经道,“明儿是腊八,街上也比平日里热闹。杨哥儿你说可好?”
柏杨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那就明日吧,免得你们心里一直记挂着。”
又说了几句话,宝钗和黛玉便起身告辞,打算到薛姨妈那边去。临走时黛玉落在了后面,低声问柏杨,“杨哥,其实许多事我心里已经明白,知道没有那样的福气,也不心存妄想,这难道也不算看开?”
柏杨摇头道,“不算。”
“那究竟什么才是看开,杨哥又是怎么看开的?”黛玉又问。
柏杨用一种黛玉不怎么能够理解的柔和眼神看着她,片刻后才道,“什么时候,你想起他不会再有想哭的感觉,那就是看开了。”
黛玉心神一震,猛然抬起头看向柏杨,对上他的视线,又连忙低头,心下一片慌乱,不敢再问,心神不宁的走了。
第71章 一点小问题
等人走远了,两人回到屋里,薛蟠立刻凑过来问道,“杨哥儿方才同她说了什么?”
柏杨瞪了他一眼,手往地上一指,薛蟠立刻乖乖的走过去站着,哭丧着脸道,“杨哥儿方才还没罚完么?”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柏杨叹气,“前儿你留我时,自己答应过什么?”
薛蟠这个性子,一贯是知情识趣,又得寸进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大约昨晚柏杨的松动助长了他心里的胆气,方才接了薛姨妈和宝钗黛玉回来,竟是连薛姨妈那里也不去,直往柏杨这里来赖着就不走了。柏杨本来说要去给给薛姨妈问安,也给他拦住,说是这会儿那边院子里正忙乱着,就是过去了也不能好好说话,莫如等晚饭时再过去。
这也就罢了,算是说得有几分道理。然而他毕竟没安什么好心,青天白日,就对柏杨动起手来,很显然别的都是借口,他不过是想找机会亲近柏杨罢了。
倘若只是这样,柏杨自己毕竟也没有拒绝,倒不能因此责怪他。然而方才宝钗和黛玉进来之前,两人本已听见了杏奴的声音,薛蟠却还是缠在他身上不肯离开,这才惹得柏杨恼了。
幸而到底还有些分寸,起码留出了给两人整理衣裳的时间,否则就不是罚站那么简单了。
所以这会儿,柏杨是立意要让薛蟠长长记性。这一回是宝钗和黛玉,两个小姑娘不懂这种事,就是看出点儿什么也不会多想,下次若来的人是薛姨妈,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薛蟠听见这个问题,面上亦是讪讪的。昨日是他亲口对柏杨说,只要柏杨肯留下来,他一定能忍得住不同他太过亲近,让人看出端倪。如今才过去了一日就自己打了脸,柏杨生气也是应当的。
“我已知错了。”他低下头道,“其实我心里知道不该,只是这身体不争气,一见着杨哥儿,总忍不住……”
他这么一说,柏杨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便见薛蟠那处又撑起了个小小的帐篷,不由又气又笑,“你可真是……”说到一半,竟想不出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了。
他揉了揉额头,道,“你就在这里站着吧。我去太太那里看看。”
说着又扬声叫了杏奴进来,对他道,“你们爷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要站在这里想清楚,你看着他,我到东院去看看,一会儿就回的。”
杏奴一脸莫名,但还是点头应了。
等柏杨走了,他才低声问,“大爷忘了什么顶重要的事?”
薛蟠板着脸呵斥杏奴,“瞎问什么?这也是你能问的?在那里站好了。”
“怎么我也要站?”
“废话!”薛蟠怒道,“你家大爷我在这里站着,难不成你还想过去坐着不成?”
杏奴连忙认错。其实要说如果从前薛蟠跟柏杨的关系还没有什么实质进展的时候,薛蟠掩饰得倒也不错,就是杏奴一直跟在身边,也不怎么知道这件事。但后来他跟柏杨之间说开了,甚至……之后,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身体上总会有些变化,而这些变化,又都是瞒不过杏奴这样的精忠仆人的。
薛蟠心里有人了,杏奴很清楚。而薛蟠身边来往亲密的人,满打满算也就那么些儿个,要猜到柏杨身上,实在太容易了。因为薛蟠对柏杨的不同,有时就连薛姨妈和宝钗都比不上。
杏奴从小跟在薛蟠身边长大,以前还交往过一些金陵城里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们,对这些公子哥儿来说,南风一事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反而隐隐是一种风潮。主子们如此,跟着他们的小厮自然也差不多。所以杏奴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甚至他知道,有好几位大爷身边的书童小厮,实际上也是他们的娈宠。在没有新人或者是不方便出来找人的时候,就是他们替主子解决生理问题的。
小厮门聚在一起,自然难免谈论这方面的话题,也有人揶揄过杏奴,说他肯定早被薛蟠得手。杏奴面上打着哈哈,心里着实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这种事情,但凡是主子想要,他们是不能不给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幸而薛蟠对这些不感兴趣——或者说也不是不感兴趣,而是那时他还没有开窍,只一心想要找个绝色美人。
如今知道自家大爷开了窍,又见他看上的是柏杨这样的人物,杏奴这份担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他自己虽然生得也还算周正,但站在柏杨跟前一比,那就是地里的泥。自家大爷从前眼光就高,如今倾心的既然是柏杨这样的人间姝色,旁人自然就都不在眼里了。
不过两人究竟进展到什么地步,杏奴就猜不到了。自家大爷肯定是贼心贼胆都有,若是旁人,恐怕早就得手,但是这位柏大爷嘛……反正在杏奴看来,自家大爷是被他手拿把攥,捏得死死的,要做点儿什么,难!
但杏奴同时又觉得,柏大爷待自家大爷,应该也是有些不同的。至于这种不同到什么程度,他看不出来。
不过无论如何,杏奴总是站在自家主子这一边的。所以不管他心里怎么嘀咕,都不妨碍他暗暗为自家主子制造机会。譬如今天这种情形,薛蟠和柏杨共处一室,他就十分自觉的退出来,找点儿别的事情做。但又不能离开院子,要在门口守着,否则万一有人来了,一时不察闯进去看见点儿什么可不好。
自觉为自家大爷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杏奴自然也十分好奇他究竟有没有进展。这会儿见薛蟠站在那里,也不像是在想事情,看上去心情也不差,略一想便问,“我看大爷不是要想事情,是被柏大爷罚站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柏杨瞪眼,“我说想事情就是想事情。”
“大爷就别瞒着我了,您的事情,有哪一件儿是我不知道的?实话说,大爷的心事我早猜着几分了。大爷若肯说出来,我才好替大爷分担什么?”
薛蟠被他气笑了,忍不住抬脚踹了他一下,“狗东西,这种事情是你能问的?我也没有什么是要你分担的。这样的话再让我听见,或是传出去一星半点,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杏奴连忙捂住嘴,“小的知道了,保证闭紧嘴巴,谁也别想问出一个字来!”
“这还差不多。”薛蟠说着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你去瞧瞧,柏大爷怎么还没回来?”
“大爷,从这里去东院,就光是来回路上,也要走上一刻钟的功夫。何况到了那里,总要给太太问安,说几句话,又安排些事体,哪有那么快?”杏奴道,“大爷是不是站得乏了?不如您到那边儿坐着,小的给您捶捶腿,等柏大爷要回来时再继续站。”
薛蟠怒了,“你究竟向着谁?”
“小的自然是向着大爷的。”杏奴不解的道。
薛蟠骂道,“蠢货!爷已经把你给了杨哥儿,往后他就是你的主子,你该向着他才是!他让你看着我,你就得好好看着!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杏奴心道自家大爷果然被柏大爷吃得死死的,就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成事?真是让人着急!
他却不明白薛蟠的心思,现在好好表现,待会儿柏杨一高兴,自然能说服他让自己留下来过夜,或者就是不过夜,至少也要做点儿什么再走。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薛蟠的决心是十分坚定的!
可惜柏杨虽然高度赞扬了他这种精神,却半分留人的意思都没有,最后薛蟠还是只能失落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杏奴留在了柏杨这里。薛蟠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好柏杨,语气沉重得就像是要出远门很长时间见不着似的,弄得杏奴也有些战战兢兢。柏杨见状好笑,“你们大爷胡言乱语呢,你且别去理他。我在京里时恐怕要多劳烦你,不过你仍旧还是跟着你们大爷的。他若是不发你月例银子,你只管来找我。”
听到这番话,杏奴吓了好一跳,连忙抬头去看柏杨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这才稍稍放心。然而心里的惊慌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当时柏杨分明不在,却知道薛蟠跟自己说了什么,这让杏奴如何不害怕?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自家大爷的心思也好,自己那些小算计也罢,他岂有不知道的?
这样想着,杏奴“扑通”一声跪在了柏杨面前。
柏杨被唬了一跳,“这是做什么?”又伸手去拉他,“快起来,我不习惯这样,往后不可再如此。”
杏奴在继续坚决的跪着和起来之间犹豫了一瞬,就顺着柏杨的力道站起来了,但还是将自己想的话说出来了,“大爷既说是把小的给了柏大爷,小的自然就只有柏大爷一个主子。若柏大爷将来不要了,再把小的送回去吧。”
柏杨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原不必如此……不过,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小的求大爷指一门婚事。”杏奴道。
“你有看上的人了?”
“并没有,任凭大爷做主。”杏奴道。
这就有趣了,柏杨想了一会儿,才总算是明白杏奴的意思。其实对这时爱好龙阳的男人们来说,身边的小厮侍童,估计跟其他正常男人身边的通房丫鬟没什么分别。
其实这种身份说起来算是半个主子,却实在很可怜。真正像小说电视里那样,跟男主人相爱的是极少数,实际上就是个发泄的工具罢了。要说有感情,估计也就是伺候那么多年的一点情分。而且女子还可能有个正式的身份,称作妾,但这些侍童小厮们,就要悲惨得多了。
世人好的是娈童,也就是美貌少年,最多到十七八岁,年纪大了,主子有了新宠,他们就会被淘汰掉。而这样的身份,多半是不可能瞒得住旁人的,离开原主人之后,自然也为人所鄙薄。前程没有,依恃没有,最后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杏奴明显不愿意走这条路,所以才会提出成家的要求。他没有看中的姑娘,只是想要个已婚的身份。
所以,杏奴是猜到了。
柏杨料到过他跟薛蟠之间的关系,总绕不过某些现实的问题,却也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不过仔细想想,至少不是坏事。这身份说来有多少不好,但是得宠的时候,却也是十分风光的。总有人不甘人下,想要借助这个身份往上爬。至少杏奴不是那种人,省却了许多功夫。
所以柏杨沉思片刻,便道,“方才那些话我就当是没听过,这件事你去求你们大爷,也是一样的。”
杏奴哭丧着脸道,“柏大爷也是知道我们大爷的,我若是去求他,他多半只会骂我:‘爷的终身大事还未解决,哪轮得着你?候着吧!’”
柏杨闻言一想,薛蟠的反应大抵的确如此,不由一笑,又道,“反正你也不是真心娶妻。有这么一句话,还不够你放心?”
见他似乎没有听懂,柏杨又道,“倘若他问起,你就说这事我也知道。”
杏奴微微一怔,而后明白了。他将自己打算成亲这事在薛蟠那里挂了号,之前所担心的问题自然就不是问题了。毕竟薛蟠又没有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而且就像男主人把丫鬟收房的时候需要女主人点头一样,他的事柏杨既然知道了,也同意了,薛蟠那里就没有过不去的道理。
不过……杏奴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察觉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柏大爷这样说,莫非是承认了他跟自家大爷的关系?
这个发现让杏奴被震得有点儿反应不能,恍恍惚惚的答应着,收拾好柏杨洗漱的东西退出去了。
出了门被夜风一吹,杏奴浑身冻得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过来。他连忙止住自己脑海里的念头,脚步匆忙的离开。这件事情不管究竟是什么样子,就如薛蟠所说,不是自己该想该问的,只能当做不知道。
第二日柏杨是被薛蟠弄醒的。
昨日黛玉在柏杨这里听到了从未有过的新奇之论,心情激荡之下,难以成眠。宝钗同她的关系早今非昔比,因此见她总想着此时,就拿了上回出门的种种经历来引着她说话,渐渐的倒是将两人的兴致都勾起来了。所以虽然秉烛夜谈许久方才睡下,但还是一早就醒来了。
虽然是兄妹之分,但是柏杨毕竟姓柏,两人也不好直接过来叫人,索性就去了薛蟠那里,然后三人一同过来。
听说柏杨还未起身,宝钗和黛玉都是抿唇偷笑,薛蟠则立刻道,“那我去叫杨哥儿起来。”
杏奴听他说得自然,不免又想起昨晚之事。虽然叮嘱自己不能想,但是这种事哪里能管得住呢?所以杏奴终究还是辗转了半夜,后来也就想明白了,主子们的事情本没有他置喙的余地,现在他最担心的事情,柏大爷已经给出承诺了,大爷那里向来更不会有问题。既如此,他就好好伺候主子们就是了,何必多想?
不过他心里到底感念柏杨,如果说从前总想着偏帮薛蟠,这会儿就颇有些倒戈的意思了。所以薛蟠去叫人起床,他也跟了去,只是留在门外,心想柏大爷若是不喜,定然会叫人,到时候自己立刻就走进去……
然而他在门口站了半晌,里头还是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柏杨这会儿正被薛蟠搂在怀里亲。他这具身体说是养好了,其实还是有些体弱,早晨起床时因为低血糖,反应总比白日里要慢些。薛蟠虽然虽然只见过几次,但他花在柏杨身上的心思远非常人可比,所以早发现了。比如这会儿自己亲得满足,柏杨也全然没有抗拒的意思,反倒胳膊缠上来,主动迎合他的吻,几乎让薛蟠彻底失控。
好在还记得外头有人在等,亲了一会儿,他便以绝大的意志力将柏杨放开,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唇道,“杨哥儿,该起身了。宝钗和林妹妹已经过来了,正在外头等着呢。”
柏杨微微皱眉,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他看了薛蟠一会儿,才说,“她们在外头等着,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伺候你更衣。”柏杨说着,当真将熏笼上的衣裳取了过来。柏杨想了想,没有拒绝,等穿好了衣裳才道,“我们出门,你来做什么?”
“我自然也是一同出门。”薛蟠立刻道,“杨哥儿可别想撇下我。”
柏杨笑道,“这可不是我要撇下你,你自己说,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该做什么?”
薛蟠这才恍惚记起,自己如今要主持祭祖之事。虽说薛家族人都不在这里,祭祀也是小祭,但该有的流程却是不能省的,如此自然也就抽不出时间陪着柏杨出门了。
昨日光记得要在柏杨面前表现,加入他们的话题之中,一时嘴快定了腊八,倒忘了此事。
这么一想,薛蟠不由神色恹恹,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柏杨的房间,吩咐等在外头的杏奴送水进去给他洗漱,然后自己走掉了。
杏奴眼睁睁的看着他兴高采烈的进了柏杨屋里,又这样蔫蔫的走出来,不由大惊。他一直以为自家大爷是打算对柏大爷做点儿什么,如今看此情形,莫非实情竟是……
等到一进屋,见柏大爷满面春风的样子,似乎更是印证了他刚才冒出来的念头,杏奴不由又是一阵恍惚。
他设想了一下柏大爷将自家大爷搂在怀里喝花酒的样子,不由浑身恶寒,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见柏杨看着自己,心里盘旋的问题脱口而出,“我们大爷方才好像有些不高兴,这是怎么了?”
“还是个孩子呢,不能出门去玩儿,自然就不高兴了。”柏杨不在意的道。
杏奴松了一口气。
虽然薛蟠自己不能跟去,但是他的提议是非常好的。因为今日街上的人的确很多,比平常更热闹。柏杨生怕自己一个人照料不周两位姑娘,索性将杏奴和李奴也带了出来,让他们一人跟着一位姑娘,既能帮忙拿些东西,也能注意她们的安全。
如此小心谨慎,总算是一路顺利,在街上逛了一遍之后,他们便转入了一家酒楼,暂时歇脚,也吃点儿东西补充体力。——两位姑娘可能生下来就没走过这么多路,虽然又热闹又新鲜,身体到底还是有些受不了。尤其是黛玉,早就累得出了一身的虚汗,不过舍不得热闹,勉力支持罢了。
见她进了酒楼还是依依不舍,频频回头,柏杨不由笑着打趣,“行了,若是喜欢,往后再来就是。不过你们这身子也该练练了,听说开了春,城外的风景更美,到时候咱们出城踏青,可别走不动才是。”
黛玉喘着气,嘴上还不肯让人,“杨哥不过多走了几年路罢了,早晚赶上你。”
在她心里,柏杨从前身子比自己还不济,的确只是“多走了几年”,所以他越是表现得好,黛玉心里反而越高兴。别人能做到,她自然也能做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第72章 偶遇
大约因为这一日出门的人多,酒楼的生意也十分火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偏宝钗和黛玉头一回出门,见着什么都感兴趣,她们喜欢,柏杨如今宽裕了许多,自然都尽数买下。小二迎上来,见五人大包小包的样子,不由为难道,“几位爷,咱们店里已经没有雅座,这么多东西,怕是放不下。”
柏杨扫了一眼,果然大堂四周都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腾出几个人的位置也许不难,但要放下这些东西,确实有些为难了。只好转头对杏奴道,“劳烦你们二人将东西送到马车上去,我们在这里等着。”
“是。”杏奴和李奴答应着,将方才买下的东西提在手里,转身离开了酒楼。
宝钗和黛玉见状不由赧然。她们年纪不大,纵然已经初初知道了生计艰难,然而毕竟从来没有短缺过钱财,平日里也不用她们亲自去花用,所以对这方面也没什么概念。方才她们倒是推辞过几句,柏杨劝了两句,东西又实在喜欢,也就买下了。这会儿醒悟过来,不免生出几分不自在。
小二引着三人在角落里落座,宝钗才低声道,“我们不过看着好玩新鲜罢了,杨哥实不必都买下来。其实这些东西,拿回去也没什么用处。”
“难得出来一趟,你们既然喜欢,买下也无妨。而且多半都是小摊上卖的,看着虽多,其实花不了几个钱。你们就将心放在肚子里吧。来看看这店里有什么招牌菜,点些你们喜欢的。”柏杨道。
这时候是没有菜单这种东西的,都是客人来了之后,由店小二报唱菜名。这唱菜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对须得口齿伶俐记忆极佳,又要说得抑扬顿挫朗朗上口,也是各家酒楼的招牌特色之一,酒楼多以此揽客,同时亦是炫耀之意。
小二早在一旁等着了,听见柏杨的话,立刻道,“几位爷是头一回来,小的给几位介绍一下咱们店中的招牌菜。”说着便是一口儿顺溜的的菜名说出来,中间几乎不打一个磕巴,一口气说完,这才一脸期待的看向他们。
宝钗和黛玉头一回见这样的阵势,都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好奇的盯着小二看。黛玉道,“这也有趣,只是但凡客人来了,都这么报一遍,岂不耽搁时间?”
“你没听他说是咱们头一回来,才会如此?想来这都是店家炫耀揽客的招数。(.无弹窗广告)至于那些熟客们,哪一位是什么口味,想来店里的人早就记下了,自然不必如此麻烦。”宝钗到底家中是做生意的,许多事情薛蟠如今也不瞒着她,反倒有让她帮衬的意思,因此多少懂些内情,此时在一旁笑道。
黛玉闻言,若有所思的颔首。
“这位公子真是高见,我就说怎么总听小二报菜名,我次次来却没有如此待遇,却原来是为此。”坐在旁边的一位客人突然转过头来笑道。
“不敢当。”宝钗见对方是一位年轻公子,立刻别开视线。
倒是对方方才没有注意,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三人的容貌竟都十分出色,不过衣着普通,且似乎做了什么掩饰,这才不惹人注目。他不由笑道,“京城里什么时候有三位如此出色的年轻公子,怎的我从未见过?”
听这话里的意思,竟是只要京城出现过的人,他都知道。
柏杨不由多看了一眼,的确是个英姿勃勃的青年,单论容貌并不如何出众,但通身的气度却非常人能比。而且他身上的衣着看似简单,但柏杨跟布料打了两辈子的交道,且在江南时又与刘家过从甚密,自然一眼看出这是进上的料子。
不论他是龙子皇孙,还是得到御赐,能够将这衣裳穿在身上,略不在意,相比身份都不普通。只是不知道这么一位贵人,为何会坐在大堂里?听他的意思也是这里的常客,想来二楼的雅座,总不至于少了他的。
“我等不过是无名小卒,名声不显,”柏杨笑道,“想来不能入这位爷的法眼,这也不出奇。”
“非也非也!”那位年轻公子笑道,“别人我或许记不住,三位天人之姿,但凡见过,我是绝不会忘记的。”
这话里调笑的意味太重,且不说这里还有两位女眷,就算都是男子,这种轻佻的态度,柏杨心下也不喜,遂冷了脸道,“公子说笑了,我朝人口众多,单是京城一地,便有数十万百姓居住,莫非公子都一一见过不成?”
见柏杨神色冷淡,对方也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重新转回去了。
因为被人注意到,宝钗和黛玉都有些不自在。主要是怕被看穿女儿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柏杨安抚的看了两人一眼,对小二道,“行了,看看你们后厨还有什么好菜,捡几样招牌的送上来便是。”
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杏奴和李奴赶回来后,一行人便起身离开。
他们走后,旁边的那一桌上,坐在那位年轻公子对面的人才忍不住笑出了声,“也有你颐哥儿被人呛声的时候?”
“不过不跟他们计较罢了。”那叫颐哥儿的人不忿道,“京城有没有数十万百姓我不知道,但这般出色的公子,又岂会籍籍无名?但凡有一点名声,小爷又岂会错过?”
“你这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罢了,让你娘听到了,看皮不揭了你的。”他对面的人板着脸道,“我看那三人也不过寻常罢了,值得你如此夸赞?”
他这挚友什么都好,就是不务正业,兼且好色。这好色,自然不是世人所理解的那种意思,不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世间但凡一切美好的东西,锦衣、美食、华屋、花草树木,一切能够给人以视觉上的享受的东西,他都喜欢。
当然,也包括美人。所以他才敢说着京城里但凡有容色出众的公子,自己都认识。因为但凡听说哪里出了美人,这家伙是一定要排除万难去见一见的。
这毛病被人诟病也不是一日了,只可惜天大地大,能管得了这位爷的那几位主子都纵着他,旁人也不能多言。
“你懂什么?你看的是皮,小爷我看的却是骨。这三人不过是刻意遮掩,真实容貌必定十分出众。”颐哥儿笑道,“你这木头,纵使说了你也不懂。不过,那个敢同小爷呛声的也就罢了,剩下的两个,单看身段形容,恐怕是两个小娘子乔装打扮出来玩儿呢,这才瞧什么都新鲜。”
“你既然看清楚了,何必还故意招惹?”
“瞧着有趣罢了。林祁你便是太过古板了,如此人生还有什么趣味?”颐哥儿笑道,“我让人去查了他们究竟是谁家的,倘若果真是世交,往后不妨多往来。”
林祁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不一时赵子颐的贴身侍卫便回来了,“回禀主子,那几人上了马车,看车上的标记,是皇商薛家。”
“皇商薛家。”赵子颐托着腮想了一回,问,“我恍惚记得,他们家就是前儿封的那个贤德妃娘家的姻亲?”
“回主子,正是。”
“只听说他们贾家有个含玉而诞的公子哥儿,名头大得满京城里都当做稀奇事来说。我从前倒想去看看,只是他们家宝贝得什么似的,听说是身子弱,总拘束在家里,不让出来。后来听人说,倒也衬得上这名头,前儿北静王还夸赞过如龙驹凤雏。莫非方才的就是?”赵子颐兀自揣测道。
林祁道,“不是。”
赵子颐飞快的转过头来,一脸惊奇的盯着他,“你怎么知道不是?莫非你认识他?”
“江宁织造府此前曾来信,说薛家太太认了个义子,容貌出尘、智计过人。”林祁道,“月前贤德妃封妃的喜事传出,贾家便四处传书,其后薛家举家上京,据说这位义子也在其中。能乘着薛家的马车带着女眷出门,既不是薛家那个呆霸王,想来也没有旁人了。”
“原来是这样。”赵子颐道,“有意思。原来是新来的,怪道我不认得。回头得设法去薛家结识一番才好。”
“你别胡来。”林祁皱眉。
“放心,我心里有数。”赵子颐最见不得林祁这般模样,眼眸一转,笑道,“若你不放心,只管来盯着我。”
……
柏杨并不知道有人在惦记自己,回到薛家之后,就开始发愁另一个□□烦。今儿没能跟自己一起出门,薛蟠心中恐怕积下了好大的怨气,得好好哄哄才成。
薛蟠忙碌了一日,心里还总惦记着柏杨在外面不知如何,神思难属。待听得外头禀报说人回来了,急忙起身要去迎,但走了几步,又倒回去坐下,故意拿了一本书在一旁翻看。
第73章 距离
将黛玉和宝钗送到两人住的小院,柏杨才问起薛蟠的行踪。[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自己回来了,他肯定能知道消息,竟没有寻过来,不免让柏杨惊讶。
听说薛蟠忙完之后就去了自己的院子,这才了然。
柏杨回了屋,见薛蟠竟在看书,不由笑道,“什么时候你也有这么向学了?”
薛蟠早按捺不住,将手里的书一扔,本来是想走去同柏杨亲近,但想了想又没动,只看着他到道,“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几年看的书不知多少,杨哥儿总提以前的混账事做什么?”
解释了一句之后,又忍不住怨气满怀的道,“况且你们都出门去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有什么意思?除了看书,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好了,”柏杨笑道,“是我的不是,下次一定带着你可好?”又说,“来看看我给你挑的东西。”
薛蟠得了台阶,便立刻起身,凑到柏杨跟前,同他亲亲密密的挤在一起,笑问,“给我挑了什么?”
“我想着你这里什么都不缺,就随便挑了一样。”柏杨将盒子塞到他手里,“你若用不上,随便收着或是赏人都好。”
“杨哥儿送的东西,我怎会送人?”薛蟠三两下就将盒子拆开,见里面是一顶束发的玉冠,拿出来把玩了片刻,才又递到柏杨手里,“杨哥儿替我戴上。”
柏杨便替他将头上那个换了下来。薛蟠自己对着镜子喜滋滋的照了一会儿,笑道,“果然杨哥儿的眼光好,这东西挑得正好。”
欣赏了半天,转头看到自己换下来的那一个,心下不由一动,转头看着柏杨道,“我没什么东西送给杨哥,你既送我这个,这会儿我换下来的这个就给你戴如何?”
柏杨用眼角扫了一眼桌上的玉冠,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里西门庆和他的女人们总是互相送簪子,所以对这个时候的人来说,大约赠送这种贴身佩戴的东西,也是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最好的还不是新买的,而是将自己正用着的取下来给对方用,如此才算亲密无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既如此,自然不能拒绝。
只是薛蟠之前戴的玉冠十分符合他的审美。玉是上好的美玉,温润细腻,却包了十分俗气的金边,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张扬了些。如果薛蟠戴着,倒也不觉得违和,毕竟他惯常的打扮,给人的感觉就是珠光宝气,正好相宜。
但让柏杨戴上,心里总觉得十分奇怪。
但薛蟠才不理会这些,得到了柏杨的首肯,他立刻就将柏杨按在镜台前,亲手替他换。换完了之后,还盯着镜子里的人陶醉了半晌,方才是道,“杨哥儿戴这个好看。”
“花里胡哨的,哪里好看?”
“这怎么能说是花里胡哨呢?咱们年纪又不大,正该戴这些东西的。前儿太太还说,杨哥儿你平日里就是弄得太素净了,不好。说是过年要给你重新置备一身更精神的呢!”薛蟠道。
柏杨脑补了一下自己跟薛蟠一样被打造成一个穿金戴银的大红包的模样,不由抖了抖。说起来奇怪,薛蟠这样他就觉得可以接受,却怎么都没办法想象自己穿成那样。
“还是让太太别忙活了,过年是我也不在这里。”柏杨道。
薛蟠闻言差点儿跳起来,“不在这里?你又要去哪里?上回可是你亲口答应我,说再不走的。”
“你先听我说完。这个爆竹一样的脾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我几曾说是要走?然而过年是大节,你们不好留在贾家,我也不好留在你们薛家,自然该回自己家去才是。”柏杨道,“这三四年我一直在江南,未曾回京,连父母亲人的墓都不曾扫过,总该回去祭拜一番。”
柏杨之前极少提到自己的事情,只知父母亲人都不在了,只得宣儿这么个幼仆跟着,所以薛蟠也没有深究过他的来历,更没想过他家究竟在何方,他会不会回去。
这会儿听到柏杨的话,呆了片刻,才不情不愿的道,“这自然是应该的,然而也不必离开。你要去扫墓祭拜,只管去便是。若是要在家里供奉祭祀,觉得这院子是我们家的不便,回头我就让人将这西跨院的墙立起来,如此单门独户,杨哥儿总不会再在意了吧?”
“我本来也就是去一两日,祭拜扫墓之后就回来的。只是年三十和初一怕是不能在这里过了。”柏杨笑道,“跟你说的一样。”
“不好不好!”薛蟠还是不高兴,“大年三十,人人都阖家团聚,欢欢喜喜的,你倒要一个人跑出去,这是什么道理?我也知道了,总归你根本未曾将我家看做是你家,自然总想着要走。说不准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到时候在城外也买一套院子,或是索性自己建一个,就在那里住下了,像在金陵一样,是不是?”
“……”柏杨这回还真没有这个打算。不说他现在跟薛蟠的关系不需要如此撇清,就是真的需要,他也不会回那里去。虽然原身一直缠绵病榻,就算是周围邻居也没见过几次,但终究还是让柏杨觉得很别扭。而且他们熟知那个秦家的事,倘若柏杨有对不上来的地方,毕竟不妥。
这时候的邻里关系不像后世那么冷漠,彼此的来往十分拼房,柏杨觉得自己还是尽量避免。
所以他回答起薛蟠的问题来,难得的理直气壮,“你想太多了,我真的只去两日就回来。至于阖家团聚,我去祭拜父母,不也正是阖家团聚的意思?”
这其实隐约承认了薛蟠之前对他的指控――并没有将他的家当成是自己的家。但是柏杨觉得,即便是一个女人嫁到婆家去,大概也很难将这里就当成是自己的家,何况是他这种微妙的情况?
他可以照顾薛姨妈和宝钗,尽心尽力,但不是就是不是,他不愿意欺骗薛蟠。
好在薛蟠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听柏杨说还会回来,就放下了,又道,“或是我同杨哥儿一起去。”
柏杨好说歹说,总算说得他答应乖乖留在这里,不乱来。不过,既然让薛蟠答应了这件事,少不得在别的地方就要割地赔款,任由对方为所欲为了。
当薛蟠一脸餍足的抱着柏杨,磨蹭着说自己不想走了,今晚要留在这里时,柏杨毫不犹豫的一脚把人踹开了,“快回去,仔细明儿你妹妹还去叫你起床。若找不到人,你又要怎么交代?”
薛蟠扒着门框看了他好一会儿,见柏杨殊无悔意,这才怏怏的去了。
柏杨翻了个身,然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薛蟠的黏糊远超他的预料,而这种热烈的情绪,是很能够感染人的。所以有时候,柏杨觉得自己一直跟薛蟠待在一起,脑子都要不清楚了。
而他需要一点距离。
幸而现在的薛蟠还年轻,他对柏杨满腔情意,但又不得不小心控制。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对柏杨有多大的影响力,所以只能小心试探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免得遭到反弹。
再过几年,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腊月里忙起来,时间是过得很快的。黛玉是腊月初七这日被薛蟠接回来的,然而直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日,贾家才有人过来接她回去。
不知道是因为柏杨此前的开解,还是因为薛家的氛围的确比贾家更加轻松,又有宝钗这么一个知心人同起同坐,所以黛玉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好,轻松又自在,甚至连那些曾经压在心头,让她片刻不得轻松的事情,似乎都远去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摸到柏杨所说的“看开”的意思了。
然而贾家的人一来,便又让她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贾家不是她的久住之乡,但薛家也不是。
盖因,没名没分。
那些曾经看到过的曙光,似乎都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所以黛玉走的时候,心情并不怎么好。宝钗原本还想劝说,但被柏杨拉住了。黛玉是个好姑娘,他们都心疼她,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事,除了自己走出来,别人很难使得上力气。
当然,如果黛玉想走,关键时刻,柏杨也绝不会吝惜那一点力气,拉她出来。但如今还不是时机。
贾家原本还想连宝钗一并请过去做客,但被薛蟠客气的拒绝了,说是家中人口少,留她跟薛姨妈作伴。这是尽孝的事,贾家的人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乘马车经过热闹的街市时,回想起那日自己同柏杨和宝钗自在的行走在街上的情形,黛玉不由有些失神。因为出门前略作了些掩饰,描粗了眉毛,又修饰了脸部轮廓,皮肤也涂得黯黄了一点,身形又是少年模样,周围竟没有一人觉得不对劲。那时她自自在在的走在其中,好像自己同别人本也没有多少分别。
什么时候,这一切才不是“好像”,而是变成真的呢?
第74章 离心
宝钗虽没有过去贾家,但也准备了不少礼物让黛玉带去分送给众人。(.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其中多半是两人外出时买的,不值什么钱,胜在新奇有趣,闺阁中的姑娘们极少能够见到。不过这些东西,就像宝钗说的那样,看时倒觉得有趣,但大部分买回来之后才发现没什么用处,又不好丢弃,白放在那里也是浪费,索性拿出去做人情了。
况且黛玉虽然是来做客,但也算是出门一趟,若是什么都不带回去,也不好看。可是她既没有多少银子用来筹办,也不适合送太贵重的东西,而这些新奇的玩意儿,正好合适。
来接黛玉的是个陌生的妈妈,面上倒也还算客气,但是态度却十分疏远,非必要不跟她搭话。
若是从前,黛玉少不得又要思量一番这是什么意思,但如今,她试着让自己放开心怀。不管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总归自己是主子,即便是住在外祖母家中,也不必连仆人们的心思都要去揣测。
所以这一路上,对方不说话,她也自得其乐。
等回到了贾府,进了二门,紫鹃和雪雁便迎上来了――这一回去薛家,因为知道自己去了是同宝钗一起住,她家里地方也不大,索性一个人都没带去。这会儿见两人赶来迎接,不由心下微暖,“这大冷的天气,在院子里等着就是了,又何必出来?”
“虽然知道姑娘去了,姨妈和宝姑娘自然是处处周到,然而不在姑娘身边,到底让人不自在,总惦记着,就是在院子里也不得安生,索性过来等。”紫鹃笑道,“况且我们都穿得暖和,倒是姑娘别冻着了。”
“我这一身也是极暖和的。”黛玉笑道,“走吧,先去拜见老太太。我还带了些东西回来,待会儿分给姐妹们的,你看着些,别弄坏了。”
“是。”紫鹃说着,细细的打量了黛玉一回,见她身上竟穿着簇新的衣裳,素色的蓝布上一点花样都没有,但料子却是极好的。念及她尚在丧中,不由感叹薛家人心细。因笑问,“姑娘这一身是新做的衣裳么?这料子倒是极好。”
黛玉道,“是,姨妈认了一位柏大哥做义子,他是专门做这一行生意的,如今也在京中。说是过年要给众人裁制新衣,因我也在那里,所以也做了两套。”
紫鹃又看她身后几个婆子抬着的箱子,心中暗暗好笑。(.无弹窗广告)黛玉去时不过一个包袱,回来时就带了两箱子的东西。这般看来,薛家倒更像是她的家了。――从来只有出门才带那么多东西,回家反倒容易。
雪雁好奇的问道,“姑娘,那位柏大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倒大方得很。”
“你问这个做什么?”黛玉微微蹙眉。
雪雁懵然不觉,笑着道,“上回几位姑娘去薛家做客回来,就说他们家有位柏大爷,好大的架子,有客人来了,竟是连面都不露。都在猜不知是个什么人物呢!”
黛玉闻言心下不悦,斥道,“男女有别,柏大哥今年已有十八,虽说是亲戚,但他是义子,岂有不避讳亲戚家的姑娘们,反而开门相迎的道理?这些话往后不可再传!”
雪雁吓了一跳,连忙应了。黛玉却仍是板着脸,不知为何,总十分介意此事。
在她心中,柏杨光风霁月,体贴细致,是世上第一等的人物。尤其是在那一番说病论之后,黛玉更是将他视作自己的目标,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做到他那样,想来人生便是极致了。
然而这样一个合该清风明月入怀的人,却被贾家的人如此轻慢的议论,自然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两个丫鬟见她面色不虞,自然不再说话。一行人去了老太太那里,因为已经到了小年,不单是姐妹们停了课,就是族学里也放假假,因此姐妹们并宝玉都在这里说笑,一时听说她来了,纷纷起身相迎。
黛玉调整好了情绪,拜见了老太太,又笑着同众人寒暄。贾母拉着她问了一会儿薛家的事,才道,“你才刚回来,想必乏了。回去收拾一下,也就该休息了。你们姐妹许久没见,也过去说说话吧。免得在我这老婆子面前不自在。”
凤姐笑道,“老祖宗在这里,谁还能不自在?”
黛玉抿唇笑道,“别人都可不自在,唯有凤嫂子是绝不会不自在的。”
众人闻言都笑了,凤姐便闹着要打黛玉,折腾了好一阵,贾母便觉有些疲乏,这才让众人散了。
虽然黛玉平日里总有些小性子,但家中人口本不多,姐妹们多是一处玩耍,少了她一个,未免冷清。尤其黛玉口齿伶俐,许多话竟只有她说得出来。因此这一去,自然免不了众人惦记。再者她们都是难得出门,每日里也没什么新鲜事可打发时间,黛玉在薛家住了一段日子,大家自然都好奇。
因此便都聚到了她这里来说话。
黛玉先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分送众人,没敢说是她和宝钗亲自去买的,只道,“是薛大哥哥和柏大哥哥怕我和宝姐姐在家里无聊,从外头带回来的。不值什么,只看个新鲜有趣罢了。我回来时,宝姐姐说,这一向承蒙大家照顾,没有别的好礼,只好拿这些来凑数了。她那样的家私都拿不出好东西,我自然更不必说,只好借花献佛。”
“真真林妹妹一回来,开口说上两句话,这家里立时又热闹了。”凤姐笑道。
黛玉道,“凤嫂子何必拿我取笑?谁不知道你凤辣子才是咱们贾府第一个机变百出、口齿伶俐的,连老太太都赞过!我是万万比不得的。”
凤姐指着她道,“好哇,我知道了!你今儿回来,就是专门来消遣我的,是也不是?”
“这话可就真是冤枉我了,”黛玉笑道,“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
大家都笑个不住,凤姐也只好道,“罢了,谁让我是你嫂子?就是被你说几句,也掉不了一块肉去。又不好同你计较,只好生受了。只是你也仔细些,往后千万别落到了我手里!”
一面说笑,凤姐心中却暗暗惊异,总觉得黛玉似乎比平时有些不同。然而细细想来,又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一贯都是如此,聪明机变,得理不饶人。
所以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说了一会儿话,众人听够了新鲜事,见黛玉这里还要收拾,便也纷纷起身告辞。唯有宝玉磨蹭着,留在了最后,眼见其他人都走了,这才凑过来笑问,“你怎么这一去就不回来了呢?莫非宝姐姐那里就那么好不成?可知这里也有人惦记着你。”
“我也惦记着姐妹们,只是又想,大家在这里还可彼此作伴,宝姐姐那里却只有她一个人,我多住几日陪着她,岂不好?”黛玉道。
宝玉叹气,“依我说,姨妈和宝姐姐为何定要搬出去呢?仍旧像是从前那般住在咱们这里,大家都在一处才好呢!”
“你这话就可笑了,她有自己的家不去住,偏要住在你们家不成?”黛玉冷笑道,“又不是人人都是我……”
宝玉见她提起此事,连忙告饶,“好妹妹,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不过是舍不得大家分离罢了。只是妹妹一去许久,我心里难免担心。可恨老太太那里也是同你一样说法。我几次三番催促说去接了你来,老太太却说都是亲戚家,忙忙的去接,倒显得咱们不放心他家似的。”
黛玉收拾书本的动作微微一顿,去薛家那日柏杨的话从脑海中一闪而逝:“既来了,安安稳稳的多住几日,贾家来人接了再回。”
那时她还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会儿终于了然,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黛玉一手撑着桌子,没有让宝玉发现自己的异常,闭了一会儿眼睛,在心中默念“看开”二字,片刻后情绪总算平复,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问。
宝玉连忙道,“这是自然,你才一走,我就去说过了。问了三四次,老太太才肯答应。”
黛玉不由微微点头,低声道,“好。”
“什么?”她的声音很低,宝玉没有听清。
黛玉已恢复了如常面色,“没什么,老太太的顾虑更周全。你看,姨妈和宝姐姐都待我极好的,不需担心。”
宝玉道,“纵然再好,总比不得自己家里。我又怎能放心得下?”
黛玉微微苦笑,是啊,纵然再好,怎比得自己家里?宝玉放心自己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家,然而……这里却也不是她林黛玉的家。
她只觉得一种莫名的悲苦之意从心底绵绵不绝的涌上来。并不剧烈,却一点点将她整个人包裹,淹没。
柏杨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什么时候你看到他不会有想哭的感觉,就是看开了。”
这一刻黛玉才终于发现,还是柏杨看得明白,她自以为豁达,其实终究还是……看不开。
第75章 过年
黛玉一走,柏杨也同薛姨妈和宝钗说了自己要独自过年的事。(.无弹窗广告)薛姨妈自然不允,但是又说不过柏杨,她虽然是长辈,但毕竟不是亲生,柏杨自有父母,他抬出孝道来,就是薛姨妈也没什么办法,最后只得无奈的允了,又让柏杨事情一办完就赶快回来。
柏杨本来打算立刻就走,但是薛蟠苦苦挽留,便又待了两日,然后也不要人送,自己一个人乘了马车离开。
这一回上京,柏杨是打定了主意要回原身住的地方去看看的,所以才故意没有带上宣儿。毕竟故地重游,宣儿肯定也有许多感慨要发,他却不是原身,对那个地方没有多少印象和感情,到时候若是接不上话,反倒不妥。
柏杨自己穿越到了这里,原身去了哪里,却是不可知的。但柏杨宁愿相信,那孩子或许是像自己一样,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但愿那个世界的他,没有灾难病痛,幸福安康。
而他唯一能为原身做的,就是安顿好他自己和仅剩的宣儿,再将双亲和老管家的墓地好生修整。毕竟这时候的人都重身后事,供奉和祭祀都是少不了的。
柏杨虽然是来自21世纪,对于化妆的概念非常清楚,自己甚至也用过一两样保养皮肤的日化用品,但是知道和会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也试图自己做些伪装,不过到最后出来的效果,连他自己对着镜子都觉得万分滑稽,只好舍弃了。所以最初一段时间,他出门时不得不戴上幕离,遮掩面容。但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所以闲下来时,柏杨就一直在练习,希望有朝一日能做出比较正常的伪装。
只要肯花心思,这些事其实不难,柏杨以前在时尚界也接触过不少技巧,加上后来宝钗这个擅长妆容的女性加入,还真的有了成果,只要将肤色涂得暗黄些,眉眼再稍加修饰,便泯然众人。上回一行人出门逛街,也只是这样略作掩饰,完全没有被人注意到。
所以这一次,柏杨也十分放心的顶着这张脸回到了原身的家乡。
其实当初原身年纪不大,还没有完全长开,加上体弱多病几乎没怎么出过门,跟周围的邻居自然也并不熟悉,现在数年时间过去,恐怕柏杨就是不做伪装,也根本不会有人认出来。不过他那张脸太引人注目,还是需要遮掩一下的。.
杏奴还是跟着柏杨――让他一个人出门,薛蟠可不放心。
两人在村子里找了一户人家借宿,对方果然没有认出人来,等到柏杨自我介绍之后,才隐约的想起这么一家人来,热情的招待他们住下。
说了些闲话,柏杨便顺势提出要为父母修整坟墓,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来帮忙。这家的男主人姓张,听柏杨这样说,立刻主动将此时揽到自己身上,愿意替他去请人。柏杨又说要给钱,对方也并不推辞。毕竟大年下的,去修坟总归不太吉利,虽然乡里乡亲,却又是多年没有往来,别人未必肯白出力。若是能顺便挣些钱贴补家里,那又不一样了。
即便是天子脚下,但这村中的生活却仍旧十分清贫,这样挣钱的机会也难得。
所谓修坟,不过是将原本坟墓上长出来的杂草等除去,重新修整一番,培上新土,再祭祀一番即可,请上五六个人,半天的时间就能做到。因此第二日一早,男主人便叫来了六个壮劳力,跟着柏杨一起上山。
秦家原本也是农家出身,后来做了一点小生意,这才举家迁入城中。哪知因为原身的身体,治病花光了家财,又只好搬回来。因此,秦氏的祖坟也是在这里的,原身的父母,亦埋在同一处。就连老管家的坟也相距不远。
柏杨到了这里才发现,常年无人养护,许多年代久远的坟墓都已经垮塌了,到处都是枯萎的杂草,起伏的坟包连成一片,看上去十分荒凉。
张大见状,不由道,“小秦哥,我看这一片坟地怕是要彻底修整一番才成。”
柏杨点头,“是我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只是全部都修整一遍,也不知要多久?在过几天就过年了,总不好耽搁大家。”
张大有些迟疑的搓了搓手,道,“我们村子不大,合共也就十几户人家,不过二十来个壮劳力还是能凑出来的。若有二十几人,想来一两天就能弄完了。不会耽误了事。只是……”
柏杨知道他是不好提钱的事情,便笑着道,“张大哥放心,大家也是放着家里的事情,来替我帮忙,自然不会亏待了大家。这样吧,有劳张大哥替我去请人,价钱还是按照原本商量好的来。既然是要大肆修整祖坟,祭祀倒也不好随意了。回头还请张大哥帮忙引荐周围的屠户,我想买三牲来做祭礼。”
民间的习俗,供奉祖先的祭祀之物会带有吉祥祝福之意,所以在祭祀结束之后,便会将祭礼宰杀烹饪,分送诸邻食用。柏杨这会儿说要用三牲做祭礼,意思就是大家忙完之后,便会有一顿好肉吃。因此张大和周围的人闻言都是精神一震,张大更是拍着胸脯保证事情一定能够办妥,然后就急匆匆的回去找人了。
有了干劲,做起事情来自然更快,根本没用到两天的时间,第二日下午就将整片坟地修整完毕。柏杨当即就在这里主持了简单的祭祀仪式之后,村民们便架起柴火和大锅,将祭祀的三牲烹煮出来,每人分了一大块带回家。剩下的骨头汤里,下了些萝卜土豆山药和干菜熬煮,又蒸了几大锅米饭,饱餐一顿,这才散去。
二十多个人聚在这里,还是很热闹的。而等人陆续都走了之后,便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清。柏杨和杏奴两个坐在火堆前,见柏杨一直沉默,杏奴不由问道,“大爷,咱们不回吗?”
“再待一会儿。”柏杨道。
其实这里埋葬着的人,虽然都是原身的亲人,但柏杨是一个都没见过的,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即便如此,待在这个地方,却还是让他心中莫名生出许多感慨和情绪来。
脑子里乱哄哄的,柏杨不去整理每一个念头,就任由他们挤在自己的脑海里。又坐了好一会儿,眼前的火堆里,木柴烧成炭火,炭火又燃成灰烬,身上渐渐被寒凉浸透,柏杨才回过神来道,“走吧。”
站起身的那一瞬间,脸上陡然一凉,柏杨眯着眼睛抬起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下雪了。
这场雪下得很大。第二天柏杨在张大家中醒来时,地面上以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张大见了他,便道,“小秦哥的运气不错。幸而昨日就弄完了,否则下了这样的大雪,倒不好办了。”
“多劳大家帮忙。”柏杨道。
张大又问他是否有地方去,若没有,不妨留在村子里过年,他们这里虽然不富裕,但是山里出产的东西多,再加上自家地里出产的东西,还有家里养着的鸡鸭,河里摸的鱼,过年的菜色也还算丰盛。
不等柏杨回答,杏奴连忙跳出来道,“大爷既然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何不家去?你不在,家里怕是豆惦记着。”
柏杨迟疑了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
其实他自己这一回出来,身边没了薛蟠整日里聒噪,竟也觉得十分不习惯。他可以预料到,倘若自己现在回去,等待自己的是温暖的房屋,完全合心意的种种布置,还有薛家人的笑脸。但是在喜欢期待之外,柏杨心里总免不了生出几分愧疚。
虽然是薛蟠先表白了自己的感情,但作为年长者,柏杨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面对薛家人总难免心虚。平时也就罢了,这种过年过节,阖家团圆的时候,就算别人不说,他自己也觉得不习惯。
不过,留在这里,一样是要跟陌生人一同过年,同样不合适。
思来想去,还真的给柏杨想到了一个自己能去的地方。于是他向张大辞行,带着杏奴离开了村子,往城里行去。
杏奴原以为他是要回去,但是进了城之后,柏杨走的方向却不是城东,而是城西,让他十分莫名。而等到了目的地之后,杏奴更是一脸目瞪口呆,“大爷,咱们来善堂做什么?”
“过年。”柏杨道。
善堂是官府开设,专门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之处。这里的大部分人,不是鳏寡孤独,就是身有残疾,要么就是年纪幼小的孩子,反正都是没办法养活自己的。官府和城中的富户们时不时的到这里来施粥赈济,平日里再沿街乞讨,或是去酒楼饭馆的后厨混些剩饭菜,勉强过活。
每年冬天,就是这些人最难熬的时候。数月的严寒和饥饿往往能够带走一大部分人,但是等来年开春,又会有不少人填补进来。
柏杨自己现在也是孑然一身,倒最适合跟这些人在一起。他在附近找了个小客栈住下,每日都领着人去善堂门口施粥。本来他还打算订做了一批成衣,可惜现在年下没人动针线,得等破五之后人家才肯接单子,只能作罢。
如此忙忙碌碌,转眼就到了大年夜。杏奴在薛家也有亲人,柏杨把人赶回去同家里人团圆,自己留在客栈里发呆。
今年的年,似乎格外的难过。往年明明也是一个人,却很少会有这种孤独的感受。
柏杨想得太投入,以至于房门被敲响时,不由吓了一大跳。
第76章 冲动是魔鬼
其实柏杨身为成年人,而且从前就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按理说在这种年节里,也不会有过多的感触。[.超多好看小说]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代年节的气氛实在是太浓烈了,就算足不出户也能够感受到,所以柏杨一个人,未免就显得形单影只。
况且现代人的娱乐活动那么多,就算独自一个也能够很好的娱乐自己,在这里他却只能发呆。
呆着呆着,柏杨就忽然想到了薛蟠。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过的,当时不要那么强硬的拒绝,非要自己一个人出来过年,也许现在留在薛家,也能跟别人一样喜庆热闹,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柏杨以为是店家过来了,毕竟这两日店中只有他一个客人,他生得又一看就不像是坏人,也不知道店家脑补了什么,对他十分照顾。到了饭点,不是叫他下去同吃,就是专门给他送到房里来。
于是便调整了表情,笑着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看到薛蟠的瞬间,还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眼花了。――虽然的确是想到了薛蟠没错,但是他真的有思念对方到这种程度吗?
“杨哥儿瞧见我不高兴么?”见他愣着不说话,薛蟠一手扶了他的肩膀,一边把人往屋里推,一边含笑问道。
柏杨这才回过神来,感觉薛蟠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简直热得发烫,这热度顺着他的皮肤蔓延到脸上,蒸得他眼中都似乎有了雾气,“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又看了看房中的刻漏,“这会儿应该才吃饭吧?”方才听见楼下店家放了鞭炮,接下来想必就是开饭了。
“是这个时候,”薛蟠道,“只是杨哥儿不在,我也吃不下。索性就同母亲说要来寻你。”
“她答应了?”
薛蟠含笑道,“这是自然。原本你说要走,母亲也是不肯应的,只是也不好留。这几日不光是我,就是她和宝钗也都挂心着你的事,时时让我去打听呢。听说我要出来寻你,自然都是答应的。”
柏杨这会儿已经从薛蟠到来的惊喜之中缓过来了,低头笑道,“你不该来。”
“怎么不该?”薛蟠道,“我知道你又要说那句阖家团圆的话了,可是在我心里,杨哥儿也是我的家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你既不在,那又算什么阖家团圆呢?况且……其实我有时明知不对,还是不免会想,母亲年纪大了,早晚有那么一天,宝钗今年十四,眼看也该议亲,虽然她们现下是我的家人,可往后能同我长久在一处的,终究只有杨哥儿一个。我怎可舍下你不管?”
柏杨没想到他连这种事情都想过,心下一软,便道,“正因我们还有长久的时间,所以这会儿,才应该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你母亲和妹妹身上,好生相处。”
这番话很有道理,薛蟠一时想不到反驳他的话,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你这样想,所以我在家里祭祀完了,又陪母亲和妹妹吃了几口饭,饮了一巡酒,这才来的。杨哥儿可不许赶我走。”
“不赶你。”柏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薛蟠的诚意所打动,一时不察竟说了实话,“其实我一个人也无趣,你来了正好。”
又往房门处看了看,问,“你一个人来的?没有带酒菜?”
“什么都瞒不过杨哥儿。”薛蟠道,“我急着来,倒忘了这事。是宝钗提醒我,你住在外头,吃的饭菜总不如家里可心,收拾了食盒让我带来。方才放在门口了。”
柏杨又转身开门,将搁在门外的食盒提了进来。
虽然薛蟠没有回答另一个问题,但想来今天这种日子,就是下人们,也是放他们各自回家去团圆的,临时要出门,想必薛蟠也没去叫,反正是在城里。
不过……他伸手在薛蟠身上摸了一把,果然入手沁凉,这才问,“你骑马来的?”薛蟠根本不会驾车,既然没带人,相比也就只能骑马了。这冬夜里寒风凛冽,亏得他一路过来。
薛蟠立刻抓住柏杨的手握住,道,“我不冷。”
柏杨不理会他,让他到床上去裹着被子取暖。他自己方才从里头出来,热气都还未散,又不算过热,正好让薛蟠暖身。再加上屋子里烧了好几个旺旺的火盆,热气熏人,没一会儿薛蟠便慢慢从冻僵之中恢复了知觉。
薛蟠这一路赶来,食盒里的饭菜早就凉了。柏杨将火盆搬到中间来,在上面架上小铁锅,直接将菜都倒进去热着,两人就隔着火盆相对而坐,开始吃饭。
吃了几口菜,薛蟠便道,“忘了带酒来了,今儿这样的日子,该和杨哥儿小酌几杯才是。”
“不必。”柏杨道,“我本来也不太喜欢那个味道。应酬时却不过也就罢了,平日里还是不要喝的好。”他的味觉灵敏,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喝了酒,身上的味道都不会太好闻,所以柏杨并不喜欢。
而且虽说喝酒养身――且不说这个说法究竟对不对,就当他是对的,但养身的办法那么多,何必非要用这一种?柏杨觉得还是少喝更健康。
薛蟠连忙点头,道,“其实我也没有多喜欢,只是世人大都如此,无法免俗。既然杨哥儿不饮,我以后也少饮。”
柏杨闻言一笑,不再说话,低头认真吃饭。
吃完了饭,将碗碟收回食盒里,两人才又回到床上,将外袍脱了,挤在被子里说话。这种感觉很好,哪怕说的都是些闲话,并没有实际的意义,但整个人却像是终于舒展开来,什么都不必想。
时光仿佛也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柏杨忽然想起自己从前不知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一句话: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这话说得其实挺矫情,后来更是被犀利网友们各种吐槽,在后面加上诸如“但是可以纳很多妾”之类的话,于是大家哈哈一笑,继续拥抱新时代。
但此刻,柏杨却忽然发现,其实这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也许不必单是体现在爱情上,这个年代的时间,似乎都流逝得比后世慢了许多。农民一年种一季粮食,指望着地里的收成过日子;书生们将读书当成事业来做,一辈子的时间都耗费在上面;绣娘可以三年只出一件作品,一出世便天下皆惊;打铁的工匠以身殉剑……
不去想以后,不去看过去,就只专注的看着眼前,时间慢下来,好像一切都有了可以细细雕琢的余地。
爱情亦如此。
两个人在一起除了澎湃的激情之外,更多的是柴米油盐,这些东西,本来也该慢下来细细品味。但从前的柏杨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总是将注意力放在更多更杂更重要的事情上去,始终没办法静下心来感受跟薛蟠在一起的惬意。
其实可以不必这么着急的,他想。
“杨哥儿在想什么?”薛蟠见他久久不接话,便捏了他的手指,一只一只的细细把玩,一面问道。
柏杨回过神来,微笑道,“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同杨哥在一处便很好。”薛蟠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声音含糊的道。
“困了吗?”柏杨问。
薛蟠连忙摇头,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整个人凑过来帖在柏杨身上,意有所指的道,“不困,很精神。”
是的,柏杨已经感觉到了抵在自己大腿根上的东西,果然很精神。
“其实你这会儿溜出来,就是想做这个吧?”柏杨忍不住取笑他。
“没有。”薛蟠立刻否认,又道,“只是见了杨哥儿,它自己就精神起来了,我也管不住。”
“这么说还要怪我?”柏杨挑眉问。
薛蟠聪明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用力在柏杨身上磨蹭了好一会儿,轻轻叫他的名字,“杨哥儿,杨哥儿……”
房间里烛光摇曳,火盆里的炭火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远处的喧闹声隐隐约约的传来,反倒衬得周围越发清静。这种安静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东西,让柏杨一时忘记了理智,顺着薛蟠的力道搂住了他,说,“要不然――”
薛蟠仰起头来看他。他的双眼中仿佛盛了星辉,就那么发亮的盯着自己,柏杨被他看得喉头一紧,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们做吧。”
下一瞬间薛蟠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蹿了起来,跳到地上。
因为动作过于剧烈,停下来的时候没站稳,险些摔倒。柏杨连忙伸手扶了一把,皱着眉道,“你不愿意?”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虽然说这话他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虽然他也觉得现在考虑这个事情未免有点早,虽然……
虽然有很多虽然,但是薛蟠这种反应,也实在是够让人伤心的了。
薛蟠飞快的摇头,一把抓住了自己方才脱下来的衣服,“不不不……我、我只是……太激动了。”他慌乱的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半晌才从里面摸出了一个白瓷的瓶子,握在手里,然后重新蹿回床上,挨着柏杨坐了下来,“我、我找这个。”
柏杨:“……”我现在反悔可以吗?
第77章 要死了
团团的瓷瓶上洁白一片,没有任何花纹式样,但是此时此刻,薛蟠将这东西拿出来,柏杨就算不问也能够猜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薛蟠居然将这东西随身携带!
这一瞬间柏杨脑子里掠过了不少念头,最后都汇成了一个,“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我……”东西虽然是薛蟠带来的,但他自己反倒老大的不自在,尤其是见柏杨镇定自如,心下就越发慌乱,“我自己做的。”
柏杨微微挑眉,薛蟠连忙道,“我听人说……开始时是不好受的,或许还可能会受伤……我想、嗯……我就翻了不少书,见有说这个的,就自己做了。”
不知道为什么柏杨无端的想起了自己做胭脂的宝玉,薛蟠的手笔可比他大多了。
“还有谁知道?”柏杨又问。
薛蟠连忙摇头。这种事情他连跟柏杨说都不自在,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别人?莫说别人,就是杏奴,因这段日子都被派在柏杨身边,所以也不斤知晓。至于替代杏奴跟着薛蟠的李奴,薛蟠对他并没有那么信重,自然更不可能知道。
柏杨伸手从薛蟠手中将那瓷瓶接过来,又问他,“你带在身上多久了?”
“出门之前……”薛蟠脸红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时候会突然想要带上这东西。但是不可否认,当刚才柏杨开口说出那句话时,薛蟠被巨大的喜悦砸中时,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幸好自己准备了东西。
见柏杨不说话,他贴在柏杨身上,抓着他的手,“杨哥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柏杨微笑,“我只是没想到你准备得这样周全。不过这也好,免得受了伤,明儿回去让你们太太和姑娘看出来。”
“什、什么?”薛蟠从柏杨这番话里听出了不妙的意味,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柏杨,“我、我受伤?”
“不然难道是我?”柏杨低头和他对视。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薛蟠有点心慌,心里又说不出的古怪,但是见柏杨不说话,这种古怪很快就转变成了惴惴。他沉默片刻,一把将柏杨搂住,头埋在他的胸前,语气里带着些服软的意思,“好吧。”
柏杨摸了摸他的头发,“其实这件事无所谓上下,无非是咱们两个在一块儿。但是我要让你晓得,这件事有多痛。你记住了,往后才不会轻易忘记。”
虽然柏杨对现在的薛蟠很有信心,但是往后的事却都是说不准的。对薛蟠来说,得到太容易的东西,便可能不会珍惜。而且,他的性子柏杨再明白不过,胆大肆意,如今看似收敛了,其实骨子里还是那个样子。
柏杨在他心里同旁人有什么不同呢?
所以在两人的相处之中,必须要有一件事不让他痛得长了记性,永远都能将他跟其他人区分开来。
薛蟠年轻、不定性、也许将来还会面对许多诱惑,而柏杨正竭尽所能,以保证这段关系能够长久存续。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最后还是不行,那也就不必怨谁了。
之前冲动的提出这件事,其实不在柏杨的计划之内,但是既然已经开了口,不妨就顺着走下去。
柏杨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要求是很有道理的。便如刺客,没有任何人说过,两人也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但薛蟠理所当然的觉得他自己应该是上面那个。所以柏杨说出这番话之后,他显得异常的沉默。
见他不说话,柏杨笑着把人推开,“你若反悔了,现在就回家去。我当你没有来过。”
薛蟠连忙摇头,把人抱得更紧,“我不走。我……我都听杨哥儿的。”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混乱。薛蟠很显然并不习惯,好几次都想要反抗,但又强忍着,任由柏杨折腾他。而柏杨也极尽温柔,尽量让他不那么难受,一边做还一边简单的讲解,并在薛蟠耳边笑道,“记清楚了,往后这些都是你要做的。”
似乎这句话又给了薛蟠无限的期望和动力,他立刻就变得比之前配合了。饶是如此,等柏杨进入时,他还是不适的挣扎了一下。
之前柏杨一直用力抓着他,薛蟠也不是没有挣扎过,但都没什么用,所以这会儿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一用力就挣脱了。所以他趴在床上喘了一口气,又连忙转头来看柏杨。
柏杨安静的看着他,片刻后见薛蟠不自在了,才问道,“疼吗?”
“疼。”薛蟠说着扭了扭屁股,又轻轻的嘶了一声,这样的感觉还真是怪异,然而这是柏杨给他的感觉,所以他也不能拒绝。不但不能拒绝,还要做好心理建设,努力的去配合和适应。
然而他才爬起来,柏杨却忽然往他旁边一倒,语气平静的道,“现在换你了。”
薛蟠一愣,然后才是有些不敢置信的狂喜。他甚至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不适,扑过去把柏杨抱住,“杨哥儿……”
“你既然知道疼,就别让我也疼。”柏杨看了他一眼,又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表情很自然,然而时不时往旁边飘去的眼神,去显示着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这样的平静。毕竟两辈子一来,柏杨也是头一回跟一个人走到这一步。且对方比他年轻,又冲动不懂事,所以他就算在下面,也要负责引导对方。
对柏杨来说,其实也是很不习惯的。
只是话说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何况还是在薛蟠面前。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薛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屁股,还是觉得疼。他忽然有些退缩,“杨哥儿……这么疼,还是算了吧?或者杨哥儿你继续,我受得住疼的。”
“真的?”柏杨问。
薛蟠又立刻反悔了,“假的!”他扑到柏杨身上,胡乱的亲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不会让杨哥儿疼的。”
他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动作一直十分温柔细致,仿佛生怕哪一点力气大了,就会弄伤了柏杨。这种隔靴搔痒般的撩拨,让柏杨有种整个人被吊在空中的感觉,上不去下不来,十分的怪异。
但柏杨并不觉得难受。其实他也很明白,别说是两个男人,就算是一男一女,开始的几次总是需要进行一番磨合,心理上的快/感远远大于生理上的。既然本没有期待,也就不会觉得难以忍耐了。
况且,他很喜欢薛蟠现在的样子,专注,认真,似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很显然他也不好过,这个时节还能折腾得自己一头的汗水。然而这个样子,却让柏杨更加心动。
他在静夜里,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和柏杨剧烈且急促的喘息交织着响在耳边,渐渐在心中酝酿发酵成一种十分奇妙的情绪。
但一切漫长的等待都是值得的,等到薛蟠确定他做好了准备,欺身而入时,柏杨的确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疼痛,只是有种异物入侵的感觉,让人非常的不自在。
“杨哥儿……杨哥儿……”薛蟠脸上的汗水大滴大滴的落下来,砸在柏杨光滑的皮肤上,然后又滚落下去,洇在被褥里。
薛蟠俯下身来亲吻他,一边亲一边胡乱的说,“我要死了,杨哥儿……我、我的心里像是要炸开了一样。我能不能动一动?再不动动我怕我会疯的……杨哥儿,你是我的人了。我现在就是即刻去死也甘愿的。杨哥儿……”
都是些胡话,柏杨却听得心里发软。前路如何他不知道,但此生此世,也许也只能遇到一个这样爱自己的人了。
他的爱热烈且纯粹,没有掺杂其他任何东西。惟其如此,才能让柏杨也心甘情愿的沉溺下去。
他按着薛蟠的肩膀,同对方交换了一个激烈的吻,然后才轻声道,“我也……快死了。”
这句话就像是给了薛蟠什么许可,他双手扶着柏杨的腰,开始了反复的撞击。这一瞬间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其实并不记得自己应该要怎样去做,一切都全凭着本能。
其实柏杨不太受得了,但是看到薛蟠这样子,也就默默忍下了。只是还是忍不住随着薛蟠的动作而胆战心惊,幸好之前的前戏足够细致,否则现在他说不定已经被撕裂了。
等到薛蟠脑子里终于回过神来,能够继续思考,才发现柏杨软软的瘫在一旁,艰难的喘着气,就像是搁浅在了岸上的鱼。
他的身上有些许青紫的痕迹,都是他后来太激动一时没有注意留下的。
薛蟠心头一紧,连忙凑过去把人抱住,确定柏杨只是没有力气,一颗心才落了地。然后他的视线就忍不住停在了柏杨身上。以前虽然也看到过,但每次都是走马观花,如今才是头一回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将这个人看清楚。
他乌黑的头发散乱在肩背上。薛蟠细心的替他整理好,然后手情不自禁的顺着柏杨的脊背往下滑,一路滑到挺翘的臀尖,然后……他摸到了一手的滑腻。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瞬间,薛蟠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然后鼻端一热,鲜红的鼻血流了出来。
第78章 登门
第一次的体验其实并没有多好。[.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柏杨虽然没有撕裂出血,但是感觉也非常难受,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结果转头一看,就见薛蟠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捂着鼻子,呆呆的看着自己。
“你做什么呢?”他不由问。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已哑得不像样子,而且显得有气无力,不由皱了皱眉。尤其是感觉到自己浑身的黏腻,更是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薛蟠陡然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没、没有!”
他从床上跳下去,胡乱的抓了帕子来擦自己的鼻子,想要毁尸灭迹。
然而柏杨已经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心里又有些好笑,又觉得羞恼,片刻后才无奈道,“去打水来,我要沐浴。”
“哦、哦。”薛蟠呆呆的应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又看了柏杨几眼,然后才转身往门外走。手里还抓着用来擦鼻血的帕子。
“呆子。”柏杨忍不住笑骂了一声,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你不穿衣服么?”
薛蟠呆了呆,才又跑回来穿上自己的衣服,见柏杨一直在笑,不由十分窘迫,飞快的跑了。
客栈里一直都备着热水,不一会儿薛蟠就回来了。因为柏杨还在房间里,怕被客栈的人瞧见,所以他自己提着一桶水上楼,累得直喘气。不过想到是个柏杨用的水,就立刻振奋起来了。
柏杨听见动静,便小心的坐了起来。薛蟠见状,连忙放下了水,快步走过来道,“你躺着吧,我替你擦擦就是了。”
“不行,”柏杨摇头,“要将里头的东西弄出来,不然可能会生病。”
“里、里头的东西……”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那场景,薛蟠又呆住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虽然他不知道在心里梦里想过了多少次,但都只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并没有具体的细节。所以现在真的发生了,对他的冲击力也非常的大,一直陷在反应不过来的状态里。
柏杨不理会他,小心的下了床,慢慢的往前走。薛蟠回过神来,连忙过去把人扶住,“我来帮杨哥儿清理。(.)”
“你会么?”柏杨问。
虽然他也是满心的不自在,但是这种事情不会只是一次两次,以后非得熟悉不可,所以就算再想逃避,柏杨也还是会努力面对。毕竟他自认在这些事情上,需要他来引导薛蟠。这种时候当然不能退缩。
于是他任由薛蟠半扶半抱的把自己弄到了浴桶那边去,然后一点点给他清理。
前面还好,清理到某个不能描写的地方时,两人都不自在。好在柏杨背对着薛蟠,彼此看不见,反而觉得好些。薛蟠的手指探进去的时候都是发抖的,不过他很快发现柏杨这里已经有些肿了,知道他承受不住,只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眼观鼻鼻观心的坐清理。
等到折腾完了之后,他已经满头大汗了。
然而柏杨还在问,“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应该没有伤口吧?”
“没有,只是有些红肿。”薛蟠又看了两眼,回答道。
柏杨听出了他的不自在。说来奇怪,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场面很囧,不太习惯。但是知道薛蟠也不自在之后,他自己反而从容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难为情了。
他甚至还有心思去逗弄薛蟠,“你准备了润滑用的东西,就不记得准备这会儿用的药么?”
“我、我回头就去找。”薛蟠连忙转移话题,“杨哥儿,水有些凉了,我替你擦干身子,到床上去吧。”虽然屋子里生着火盆,但是温度毕竟还有些低,柏杨这样子很容易生病。
“你先去把床铺清理了。”柏杨指使他。
薛蟠连忙答应了,又过去收拾。柏杨靠在浴桶边缘,看着薛蟠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就是这样,他很喜欢薛蟠这样围着自己转的样子。
虽然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其实不太合理,但是柏杨并无意改变。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想过强求,但薛蟠自己出现了,还那么恰好,就是他想要的那个样子。
也许这世上,的确是有缘分这种东西的。
薛蟠将床铺收拾清爽,又过来将柏杨挪过去,然后才自己爬上床,将衣服脱了,两人光溜溜的挤在一起,肉贴着肉,他将柏杨紧紧搂在怀里,这才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在他肩上亲了亲,满足的道,“杨哥儿是我的了。”
“本来也不是别人的。”柏杨道,“你不知道么?”
“我自然知道,杨哥儿唯对我最好,可……”薛蟠想了想,才说,“感觉不一样。从前我总怕杨哥儿一不高兴就走了,现在不怕了。”
“怎么就不怕?”
“你走了,我也能把你找回来。所以不怕了。”薛蟠道。
柏杨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头正好贴在薛蟠的胸膛上,静下来不说话,就能够听到他擂鼓一般的心跳。他想了想,张嘴在这个位置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红痕。
“杨哥儿……”薛蟠的呼吸急促起来,把人抱得更紧。
柏杨这才满意的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道,“我累了,睡吧。”
薛蟠:“……”
……
虽然已经及时的做了清理,但第二天,柏杨还是发起烧来。薛蟠急得团团转,分寸大失,就打算这么把人带回家去。
柏杨吓了一跳,连忙阻止。
这个样子回去,薛姨妈和宝钗免不了要来探视,到时候说不准就看出点儿什么来。况且,这个时候柏杨也不怎么想见到她们。
“那我去请个大夫来瞧瞧?”薛蟠问。
柏杨摇头,“不必,没什么大碍,养上两日也就好了。倒是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去请大夫,说不准会传出消息去。”
薛蟠闻言,在床头坐了下来,将柏杨抱进怀里,然后才问,“杨哥儿怕人知道么?”
“我不怕。可是你怕。”柏杨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虽然这样说,但薛蟠的情绪还是低落了下去。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完全是他亏欠柏杨。刚刚跟柏杨有了巨大的进展,陡然察觉到自己肩上担着多么沉重的责任,薛蟠本来踌躇满志,如今却像是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柏杨是他的了,然而实情却是,不得不暂时隐瞒忍耐,等待所谓的时机。
“怎么了,不高兴?”柏杨问。
薛蟠摇头,“我怕委屈了杨哥儿你。”
名分两个字,这时的人看得何其重要,薛蟠自然也不例外。他想要给柏杨的,却给不了,心里自然不好过。
柏杨笑道,“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还能委屈我了么?”
因为不能请大夫,柏杨只能这么养着,薛蟠不放心,也在这里守着。中间抽空回了一趟家,同薛姨妈和宝钗交代了一声这两日不回去,顺便带了自己的换洗衣裳出来。
其实只要不去想那些目前无法解决的问题的话,薛蟠对这种相处是非常满意的。柏杨身上不好,整个人就显得十分安静,看上去比平时乖巧了何止十倍,任由自己抱着,亲着。就算大段大段的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只这么静静的靠在一处,他心里也是平安喜乐的。
可惜这种日子毕竟也不长久,又过了两日,柏杨身上才好些,薛家那边就打发了人过来说,有客人上门拜访,让薛蟠回去接待。
让他回去,那客人必定是薛姨妈不便接待的,所以薛蟠也只好赶回去。
这一去就是一整日,下午回来时,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样子。
“你这是去见了什么人,魂儿都快没了。”柏杨取笑他,“莫不是去见了个天姿国色的大美人?”
“天姿国色的大美人就在这里,哪里还用得着回家去见?”薛蟠毫不犹豫的道,“只是今儿的客人,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杨哥儿,你可曾听说过景平长公主?”
“长公主?不曾听过。”柏杨道,“今天的客人与她有关?”
薛蟠点头道,“是,景平长公主是太上皇的长女,今上嫡亲的妹妹,下嫁河北赵氏。今日来的客人,便是她的独子和郡王赵子颐。”
景平长公主地位高贵,在宫中时便备受宠爱,她的嫡子一出生便被破格封了郡王,自然也尊贵非常。薛家是不可能跟他有什么关系的,而且……薛蟠总觉得赵子颐言辞之间,似乎总在刺探柏杨的消息,所以才有此一问。
柏杨听了他的分析,认真的想了想,才道,“我连和郡王的名字尚且是第一次听到,他怎么会知道我?”
原身应该是不可能跟公主有什么关系的,而他穿过来之后就去了江南,这才是第一次回京城,自然更不可能跟公主有什么关系。柏杨说着,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疑惑。
第79章 和郡王
其实赵子颐早就想过来找人了。(.$>>>棉、花‘糖’小‘說’)
还是林祁拉住了他,说是非亲非故,腊月里去别人家中拜访,到底不方便。所以才忍耐到了正月。
其实正月也不合适,但这位爷显然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的。林祁好说歹说,才让他等过了破五。初六这一日早,便被赵子颐拉着来了薛家。
哪知道薛蟠和柏杨竟都不在。刚听到这个说法时,赵子颐几乎以为这是薛家人编出来哄他的话了,毕竟这才大年初三,就是宫里的皇帝也要休息,谁会在这时候出门?
林祁闻言不由心下腹诽,你也知道这时候没人出门么?这么跑到别人家中来,未免唐突。不过这位爷向来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事,这样也不是头一回,林祁劝不动,也只能腹诽罢了。
不过实际上,贵客登门,对薛家来说,还是想都想不到的喜事。因为两人没提柏杨,薛姨妈还以为是生意上的事,因此只让人请了薛蟠过去。
其实原本薛蟠去了,柏杨少不得也要去。毕竟也该过来给薛姨妈请安。只是现在他身上不舒服,就懒得动弹。再说听见有客人,也不想露面。他自己不喜欢,薛蟠也不愿意让他操劳,所以才自己回去了。
哪知赵子颐是个没耐性的人,等了这半天却只见到了薛蟠,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林祁压着的缘故了。不过言语间,自然不再掩饰自己对柏杨的兴趣。
若他说别的,薛蟠即便冲着他的身份,少不得也要退让几分,偏偏是对柏杨感兴趣,立刻就让薛蟠警惕起来。一个想问,一个不想说,这一场对话自然也就不怎么愉快。
林祁在一旁看得好笑,心里倒觉得薛蟠这个“呆霸王”,似乎并不是坊间传闻所说的那样,果然流言误人。
林祁性情严肃,其实并不喜欢这些交际,只不过跟赵子颐是好友,被对方拉着,不得不应付罢了。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赵子颐并不会勉强他投入这种气氛,而林祁自己呢,俗语说“旁观者清”,看的时间长了,倒也看出不少门道。
赵子颐这样尊贵的身份,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奉承的对象。他喜欢美人这件事,更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所以哪里多了一位美人,他总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不单是因为长公主府的消息灵通,更因为会有不少知道他性情的好事者通风报信。
更有甚者,那些容貌出众的人和他们的亲人,自己也不免生出攀龙附凤的心思来。
反正和郡王的名声好,他虽然爱美人,但一向都是以礼相待,并不会强取豪夺。假如一时运道来了,当真被他看上,纵使不能做郡王妃,能得随侍身侧,也是莫大荣耀。更不提同一位郡王来往能够得到的那些隐藏的好处了。
哪怕是没什么攀附的心思,但赵子颐本身英俊潇洒,言语风趣,本来也就是很讨人喜欢的。而且被他称赞过的美人,往后就连说亲似乎也脸上有光。[]
这就像是进宫参选过的女子一般,虽然未能选上,但说起来却是十分荣耀的,夫家也以此为荣。虽然情况不同,但道理相似。
而就算这些都撇开,一位郡王的身份,也足以让任何人都不敢慢待他。
所以在林祁的印象中,不管是什么人,见到赵子颐,态度纵使不谄媚,肯定也是带着几分讨好的。
所以这会儿见薛蟠对赵子颐的态度客气疏离之中带着几分防备,心下好笑的同时,也觉得他不似传闻之中浅薄。
所以在薛蟠表示柏杨目前并不住在薛家,他也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之后,林祁就拉着赵子颐告辞了。
赵子颐满心的不忿,“这薛家好大的派头,让小爷等了那么久,一句人不在就想打发了?”
“那大爷还打算怎么样?”林祁问他。
赵子颐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了想,道,“我料必是那薛蟠把人给藏起来了,让人留在这里跟着他,我就不信找不到!”
林祁心道人家又不知道你要登门,为何要把人藏起来?不过赵子颐性情虽然任性,但总算行事还有分寸,况且如果找不到,他也就死心了,因此并不阻拦。
哪知两人才离开没多久,派去守在那里的侍卫就来回报,说是薛蟠在他们走后,便匆匆离家,赶去了驿家客栈。
赵子颐不由分说,拉着林祁就要追过去。
林祁很无奈,“你就确定你要见的那人是在那里么?若是在也就罢了,若是不在,到时候场面怕是不会太好看。”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仗势欺人。如果找到了人,目的达到了,就算得罪人也值得。而且薛蟠隐瞒在先,也不好追究。若不是,却不好收场。
赵子颐道,“肯定是他!”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
……
也是薛蟠在京城的日子不久,所以没有听过赵子颐的名声,否则光凭着柏杨这张脸,他就能够猜到对方是为什么找来了。
当下两人反复猜测,却都想不明白这位和郡王究竟怎么得知柏杨,又为何要找他。
最后柏杨道,“这没头没脑的,想不出格究竟。终归我没有得罪过他,想来应该是找错人了。就算真是找我,也不会是什么坏事。到时候再说吧。”
莫名有人打听柏杨,薛蟠本来就万分警惕。之前是以为柏杨或许认识对方,又觉得这件事毕竟瞒不住,这才主动说出来。现在见柏杨不在意,自然巴不得对方再不要出现才好。因笑道,“杨哥儿说得在理,贵人们的心思不是咱们能明白的,多想无益。”
然后他很快就将话题转到柏杨身上,“杨哥儿今日觉得好些了么?妈和宝钗都问起你,说是新年里你却肚子在外头,很不放心。问你几时回去。况且这客栈里住着总不如家里好,你若觉得好些,咱们明日就家去,如何?”
柏杨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住不长久,想了想,道,“再过两日吧。”客栈里自然没有家里方便,但他一个人却要自在得多。
薛蟠闻言,忙要说话,就听得外头一阵吵嚷之声由远及近。柏杨耳力好,已听见店小二的声音,“我们这里没什么薛大爷……楼上住着客人……”
声音虽然断断续续的,但还是能听出来内容。他看了薛蟠一眼,道,“找薛大爷,莫不是来寻你的?”
薛蟠只得道,“我出去瞧瞧。”
毕竟柏杨还要住在这里,让人在外头吵嚷,也实在不像样子。再说会这个时候来找他的,想来也是有事,万一耽搁了反倒不美。
哪知一开门,他就瞧见小二正张着胳膊,将赵子颐和林祁两人拦在楼梯口不让上来。
薛蟠大悔,早知道是这两个人,他是死也不会出来的。
然而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不等薛蟠退回房间里,赵子颐已经眼尖的瞧见了他,指着他叫道,“那不是薛大爷?我们没找错地方,正是这里呢!还不快让开我们进去?”
小二见状也有些踌躇,赵子颐立刻趁此机会把人推开,快步朝薛蟠走来,笑道,“薛家在京中自有宅院,薛兄怎么还要住到客栈来。还是说,有什么人住在这里,薛兄只是过来探视?”一边说一边往屋里看。
虽然薛蟠很希望自己的身材足够高大,能够将房门给遮住,不让赵子颐看见柏杨。奈何他虽然的确高大,但想要遮住一整扇门,却还是做不到的。所以赵子颐顺着空出来的门缝往里一看,立刻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柏杨。
即便以赵子颐遍览群芳的经验,也不由呆了呆,然后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赧然和自惭形秽。毕竟他方才差点儿就唐突了这样的美人。
不过,回过神来之后,赵子颐立刻就振奋起来。上一回见面时,他虽然就猜到柏杨容貌不俗,然而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回如此出色。让他一颗爱美色的心不由十分满足,态度也彬彬有礼了起来。
他来不及说话,连忙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本来就已经十分妥帖的衣物,摆出个昂首挺胸的姿势,这才超屋内道,“不知道是什么人住在这里,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林祁在后面看到他这番作态,简直像是见了鬼似的。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大概赵子颐是看见了屋里的人。他平日里并没有多少谦逊之态,几乎全部都给了那些能够入得了他的眼的人。
小二见他们的确是认识的,便转身下楼去了。林祁快步走过去,与赵子颐并肩。才刚刚站定,就听见屋里的人含笑道,“既然是贵客来了,蟠弟怎么不把人请进来坐坐?”
声音和悦,如碎冰溅玉,清泉鸣筝,泠泠然响在耳畔,令人心平气定。
薛蟠虽然不愿,但也只好把人请进去。
“客中疏简,怠慢两位贵客了。”众人进屋之后,柏杨也起身迎了两步,笑道,“请坐下说话吧。”
赵子颐一双眼睛仿佛定在了柏杨身上,再移不开,自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林祁只好点了点头,道,“不妨,是我们贸然登门,叨扰了。还望勿怪。”
说着眼神四面一扫,便差不多将房间的格局收入了眼底。正如柏杨所说,这房间在他看来算得上是简陋,不过在客栈里,已经算是不错了。只是柏杨身为薛家义子,这年节时分,却不住在薛家,而是独居在外,倒有些奇怪。若说薛家对他不上心在意,薛蟠却又亲自到这里来看他。
柏杨见他眼神古怪,心思微转,也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笑着道,“近来我身上不大舒服,大夫说是要静养,因此才搬到这处来。两位登门,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虽然说得含糊,但赵子颐和林祁都是人精,听说“静养”二字,自然就脑补他是得了什么不方便接触人的病症,所以才要避出来养病。如此也就说得通了。
至于柏杨的问题,赵子颐有些迫不及待的道,“这位……”
他卡了一下,柏杨连忙自我介绍,“我姓柏,单名一个杨字。松柏的柏,杨树的杨。”
“柏世兄,”赵子颐立刻确定了一个比较亲近而又尊重的称呼,“上回腊八时,咱们曾在醉仙楼里见过一次的,你可还记得?”
柏杨微微一愣,不过腊八那一天的行程他都记得,所以很快反应过来。他看了看赵子颐,又看了看林祁,笑道,“原来是两位。”虽然当时林祁一言不发,但是他坐在赵子颐对面,柏杨扫过的时候倒是看见了人的。只是当时没有往心里去罢了。
他更觉得奇怪。
听赵子颐的意思,他们之间的交集,无非就只有那么一次。而且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应该只是路人而已。然而现在两人却找上门来了,怎不令人觉得古怪?
不过当着面,他也不好这样说,只是面上微微笑着。
赵子颐见他一笑,什么都不记得了,倒是林祁看出了柏杨的狐疑,想了想,觉得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让赵子颐不来找柏杨,与其让对方猜测,不如实话实说。便指了指赵子颐,道,“我这位朋友有些痴症,自来都喜欢美食美景、精舍华屋,但凡好看的东西,都喜欢多看看。”
见柏杨和薛蟠的脸色古怪起来,他硬着头皮干咳了一声,“他并无恶意,两位放心。”说着又伸手拉了赵子颐一把。
而赵子颐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更是令众人都有些尴尬,薛蟠更是脸色大变,“不知道柏世兄家中可有姐妹?”
第80章 交好
在这个时代,当着一个人的面问及他家中姐妹,结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当然,反过来也一样,对着别人提起自己家中有个妹妹,同样是打算许配对方的意思。
所以赵子颐这话一问,其他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柏杨是没想到他会那么直白,毕竟据说古代人是十分讲究含蓄委婉的,赵子颐这种问法,是会直接被当成登徒子打出门去的。
薛蟠则是觉得这句问话简直恶意满满。他自己跟柏杨是这样的关系,不免就在这方面更加敏感些,总觉得赵子颐这么问,是对柏杨有什么非分之想,心中自然更加警惕。
林祁是最惊讶的一个。因为他很清楚赵子颐从前对那些美人们是什么态度。他欣赏,但却从来不会想要占有。
不是没有人想凑上来,甚至无论是宫中的太上皇、皇太后和皇帝,还是长公主府的长辈们,都曾明示暗示过,倘若哪家姑娘能入得了他的眼,不拘出身门第,都可以为他聘来。
但奇怪的是,赵子颐自己却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喜欢美人,其实不带任何情/欲的意味,跟他欣赏漂亮的花儿、精致的布帛。做工精良的器物并没有什么分别。
林祁曾经非常不能理解他这样的爱好。
虽然他自己个性严肃,但身为男人,食色乃是本性,林祁自问,如果自己欣赏一个女子,恐怕是绝对做不到不带其他意味的。
除此之外,林祁心里还有一点不大能说出口的担忧。见惯了倾城之色又偏偏生不出旖旎心思的赵子颐,将来究竟要娶一位什么样的闺秀?
这样的担忧,赵子颐的长辈们多少都有一点儿,只不过现在他毕竟年纪小,还不定性,所以众人也只是隐约的有这么一个念头,还没想过如何解决。
所以现在赵子颐脱口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怎么能不让林祁吃惊?
他这位好友,终于开窍了吗?
是的,在林祁看来,唯一能够解释赵子颐种种作为的理由,也就是他还没开窍,不懂得男女情/事,所以才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只是,这变化来得这么突然,此前没有任何预兆,还是让林祁心里生出几分异样来。不过他看了柏杨一眼,心下又有些了然。他也曾想过怎样的美人才能让赵子颐收心,柏杨远比他凭空想象的人物更加出色,有这个结果也不奇怪。
但即便如此,第一次见面就追问这样的问题,还是有些不妥当。他伸手拉了赵子颐一把,含笑道,“他性子莽撞,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柏杨道,“无妨,不过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并无兄弟姐妹。义妹倒是有两位。”当下这种情况,也只好当做赵子颐只是因为好奇才会发问,假装没听出他的话中之意了。
倒是赵子颐听他提起两位义妹,立刻猜到是那一日随他上街之人,心中暗道这一家子竟都长到一起去了。也不知道那两位姑娘去了面上的伪饰,又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他能直接闯上门来见柏杨,却不敢在柏杨面前随意探听姑娘们的事,因此也不过想想罢了。
但若有人觉得赵子颐会就这么放弃,那就错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和郡王之所以能够在其中独树一帜,喜爱到京城都听过他这样的名声,自然是因为他比旁人更加执着。
现在见不到不代表以后见不到,他如果跟薛蟠和柏杨时常往来,关系亲近,早晚能见着薛家女眷的。
存了这种交好的心思,接下来赵子颐的表现倒是正常了许多。
虽然两人登门是为了见柏杨,但是总不好连个由头都没有。林祁知道拦不住赵子颐,自然是早有准备的,当下便道,“听闻薛世兄这一次进京,还带回来了一种上好的香料,打算供给内府?”
“林兄消息灵通。”薛蟠点点头,有些惊讶的看了林祁一眼。
他进京时已经快要进腊月了,内府那边正忙着采办新年的东西,这香料虽然新鲜,但急切间也不敢就这么呈上去,总要探清楚了宫中的主子们是否喜欢才好。所以薛蟠虽然拿到了内府的条子,然而剩下的事,却要等过完年再去安排了。
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目前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林祁能够得到消息,想必身份也不同旁人。
当然,和郡王身边往来的至交好友,本来也不可能是寻常人家出身。薛蟠想了想,笑道,“我这点小事,不足挂齿。还未请教林兄如今是在何处当差?”
“他那算什么正经差事?不过在尚虞备用处跑跑腿儿罢了。”赵子颐调侃的笑道。
林祁看了赵子颐一眼,也不反驳。倒是薛蟠和柏杨闻言,不由肃然起敬。这尚虞备用处听上去好像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其实是如今朝廷设置的情报组织,专司侦查京城内外各种情报、并监察百官之职。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情报机构的地位都必然是举足轻重的。虽然看似位卑职小,但实际上却掌握着无形的权力。
难怪林祁能够知道香料的事。
不过,柏杨和薛蟠之所以心下凛然,倒不只是因为这个香料。而是――连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尚虞备用处的人都知道了,更何况其他?
柏杨更是由此联想到了贾家那一摊子的事情。现在看来,贾家如此嚣张,并不是上头没有看见,而是正紧盯着抓他们的错处呢。恐怕有朝一日动起手来,如今这些证据摆出去,就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因为知道贾家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柏杨推断的结果,倒是跟事实相去不远。
薛蟠虽然想得不如他深远,但想到自己的行迹一直被人盯着,也不免生出几分后怕。他这里被盯着,别处恐怕也不会少了人,朝廷的能量何其大,倘若真的有人生出别的心思,恐怕很快就要走上绝路了。
薛蟠从前无法无天惯了,这两年虽然吃了一点苦头,但也长了不少见识,心中未尝没有自得之意。毕竟以他的出身和能力,在同辈之中,已是佼佼者了。
如今见着了更加出色的和郡王和林祁,又知道了这样隐秘的消息,知道天地之大而己身浅薄,心中的一丝骄矜之意早就消失无踪。
两人都想得明白,尚虞备用处的身份,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知道的,赵子颐此举多有示好的意思,而林祁也没有反对。如此一想,心里对这两人倒是生出几分好感和亲近。
彼此都有意交好,接下来的谈话自然十分顺利。林祁表示,内府那边事务冗杂,这香料的事情,还不知道耽搁到什么时候,若是他们不介意,倒是可以走另一条路――将香料献给长公主。长公主出身高贵,对香料知之甚详,甚至曾经自制过不少品种。若这种香能得她喜欢,再送进宫去,既能抬高香料的地位,也能节省中间的程序,正是两全其美之事。
赵子颐不失时机的表示,自己可以在中间帮这个忙,就说是朋友送的礼物,孝敬母亲,十分便宜。
这等同于是送上门来的好事,反倒让柏杨心里踌躇了一番。虽然他之前也多少看出了一些赵子颐的性情,但若说一位郡王真的会这么天真,柏杨还有些不敢相信。薛蟠就更不必说了,赵子颐在他眼里还是假想的情敌,自然不怎么愿意接受对方的施舍。
赵子颐见状,微笑道,“我也只是一点好意,两位不必担心。再者究竟后续如何,还得看母亲是否喜欢这种香料。我不过顺手为之,倘或让你们心上过意不去,倒是我的不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正好柏杨这里还有剩下的香料,于是都取出来交给他了。
等人走了之后,柏杨和薛蟠面面相觑,都有些惊奇。柏杨想了想,问道,“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总不成就为了替咱们操心如何将香料送入工宫中吧?”
“理他呢,贵人们的心思,咱们如何想得明白?”薛蟠道,“既然客人都找到这里来了,杨哥儿还是快些搬回家去吧。我看他们怕是还会再来,在这里待客总不像样子。”
虽然薛蟠对赵子颐百般不满,但总有一点是好的:他自然能看得出来,柏杨原本是不太想回薛家去的。如今他来了,柏杨倒不好继续住在这里了。
“也好。”柏杨想了想,说,“回去打听一下,不管是怎么回事,有个准备总是好的。”
说是要收拾了回去,其实柏杨也没带什么东西出来。随身的东西打包,雇了一辆马车就回去了。薛姨妈和宝钗得知柏杨回来,自然免不了厮见亲近一番,然后才提起今日的这里两位客人。
待到从薛姨妈那里得知了和郡王是什么人,平日里又是如何行事做派,柏杨哭笑不得,薛蟠则简直恨不能将对方列为拒绝往来户。
第81章 有宴
虽然赵子颐和林祁说过可以帮忙,但是因为不知道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所以柏杨和薛蟠都没有放在心上。[.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毕竟指望这种天上掉馅饼,有人主动凑上来帮忙的好事,还不如自己去努力。
哪知过了几日,便有太监到薛家来,说是奉长公主之命,来问他们这里可还有之前送上的香料,让都送过去。
这下他们是不信也得信了。
承了这样的人情,就是薛蟠心里再不愿意,也该登门拜谢。不过他坚持不让柏杨跟自己一起去。
他这两天都在为了这件事不自在,柏杨自然也知道。所以虽然并不很放心薛蟠自己去,但最后还是留在了家里。不过薛蟠临走之前,还是反复的叮嘱了好些话。薛蟠也不恼,就笑吟吟的听着,不断点头,末了临走时,才飞快的凑过来在他脸上偷了个香,然后脚下生风的走了。
见他这样子,柏杨不由摇了摇头。其实他也知道,薛蟠如今已经同几年前截然不同了。只是没有亲眼见过,总不能十分放心。他对薛蟠的印象,还始终留在最初相遇时的模样,也许有几分出身世家的精明,但都浮在表面,所以始终觉得让他一个人出去,好像就会被人欺负似的。
其实他的这种担忧,薛蟠自己知不知道呢?自然是知道的。
他非但知道,甚至不自觉的会刻意在柏杨面前展露出这种“弱势”来。
其实倒也不是故意,只是柏杨本来就更年长,且从认识开始,在薛蟠面前表现出来的就是能干、稳重、值得依靠的一面。况且后来两人又发展成了这种关系,而在这段关系里,毫无疑问,柏杨占据着主导地位。在他面前,薛蟠显得若是一些也不奇怪。
最重要的是,在研究柏杨上,薛蟠可以说得上是行家。从他甚至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开始,就一直在不自觉的揣摩柏杨的心思,探索跟他相处的方式。
这种试探其实连薛蟠自己都不甚了了,只是凭着本能去做。然而不可否认,他的确是找到了跟柏杨相处的最佳方式――最初的时候,柏杨对他不假辞色,他只能死缠烂打,反倒误打误撞,发现了柏杨吃软不吃硬的弱点。
只要他表现出委屈或者无助来,柏杨就算再不耐也不会把人丢开不管。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若非如此,恐怕薛蟠根本不可能在他身边待到让柏杨接受他的那一天。
或许是因为最初两人就是这样的关系,所以就算薛蟠后来成长起来了,在柏杨面前,却也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示弱。
然后渐渐的,不由自主,变成了早有预谋。
不管在外面面对别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只要一回到家,回到柏杨身边,薛蟠立刻就会变回那个温良无害,仿佛什么事情都要柏杨来做主的他。
奇妙的是,他自己竟也十分享受这样的相处。因为每当柏杨为自己操心的时候,他便能够真切的感觉到,自己是被这个人爱着的。
从家里出来,薛蟠脸上还带着惬意的笑容,李奴见状,不由壮了胆儿笑着问,“大爷今日瞧着兴头好。”
薛蟠挑了挑眉,问他,“这么明显?”
李奴点头。想了想,道,“听说景平长公主圣眷浓厚,和郡王也是破例赐封。咱们家如今能和长公主府往来,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呢!”
在他想来,薛蟠之所以高兴,无非是为了这件事。
李奴和杏奴不同,虽然一样是薛蟠的跟班,但是从前薛蟠那样子,李奴虽然摆脱不了自己的身份,但心里是有些看不上的,总觉得跟了这样的主子,自己也没前程。有了这样的心思,伺候起来自然就不那么尽心。薛蟠又不是傻子,杏奴更合意,自然就更亲近他,李奴自然就被疏远了。
原本这种疏远也是他所乐见,哪知道薛蟠幡然悔悟浪子回头,又精明能干起来了。
自那时候起,李奴见着自家大爷,就免不了有几分心虚,总觉得他什么都看在眼里。好在薛蟠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日子一样要过,他也就渐渐放下了。
这一回若不是杏奴被派到了柏杨身边,也轮不到他跟着薛蟠。但既然机会来了,李奴也是想抓住的。所以今日见薛蟠心情好,自然就想凑凑趣儿。
只是他不知道薛蟠的心事,这个马屁却是拍在了马腿上,薛蟠的脸色立刻冷下来,抬脚踹了他一下,“恁的多舌,快些走吧!”
长公主府的宅邸,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可比。不过江南繁华远胜他处,要说这夸豪斗富的手段,别处却是万万不及的。所以薛蟠虽然暗暗赞叹,但面上倒还沉得住气,让长公主府的人也不敢小觑。
赵子颐亲自出来迎他,一见面就往他身后看,见柏杨不在,立刻露出失望之色,“怎么柏世兄没有同来?”
“杨哥儿身子弱,这冰天雪地的,不好让他出门。”薛蟠笑道,“况且他一向不擅长应付这些事,也怕唐突了贵人们。因此就让我一人来了。还望和郡王勿怪。”
赵子颐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薛蟠这话里有些莫名的意味,不过他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含笑道,“既如此,那就请进吧。”
两人沿着花园里五彩雨花石铺成的小路往里走,一路上奇景无数,赵子颐一边走一边向薛蟠介绍,面上颇有得色。
他这园子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名的,乃是他自己花费许多心思,一点一点改造而成,耗时日久。红楼梦里不到一年时间就能建成让刘姥姥觉得仙境一般的大观园,遑论是长公主府的财势再加上赵子颐个人审美和无数心血的成果?也的确是值得他骄傲的。
让赵子颐惊讶的是,薛蟠虽然话不多,但是一旦开口品评,那么点出来的地方,必定是他的心血所在。其中一些甚至是非常隐蔽,自从园子建成之后,来往的客人没有一个看出来的地方。
赵子颐交游广阔,来过这里的客人也不少。每一个来访的客人,对这园子都赞不绝口。不过实际上,赵子颐对这些夸赞却有些腻歪。因为绝大部分人只是随口附和说好,根本不明白好在何处。跟这些人说话,仿佛对牛弹琴。他心里就是有十二分的得意,最后也就只剩下八分了。
如今薛蟠的话,却处处都点在他的痒处,怎能不让赵子颐欣喜若狂?
这会儿他甚至忘记了柏杨没有一起来的失落和遗憾。毕竟美人常有,能够同自己一样欣赏这些美的知己却难得。
薛蟠见状,脸上的笑容更甚。他来之前就知道赵子颐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更明白该如何投其所好。现在看来,效果也很不错。
……
薛蟠出门之后不久,宝钗就来了柏杨这里,跟他提起,盘算着这两日接了黛玉过来。
“上一回说是要认干亲,只是年下事情多,也腾不出功夫来。前儿我同母亲说了,她也说对林妹妹心里喜欢得很,不如就趁此机会,促成这件好事。往后来往时,自然就更自在了。”宝钗道。
虽说现在也挂着亲戚的名分,但黛玉毕竟是闺阁千金,同薛家并无血脉亲缘,没人指出来也就罢了,若有人追究,于她的名声也不好听。若是认下干亲,在这个时代是十分郑重的事情,甚至有些人会索性改名换姓。至于逢年过节的往来,自然更少不了。接她来小住就很平常了。
柏杨点头道,“你顾虑得很是。”
而且他想得深了一层。一两年内,黛玉恐怕是不可能离开贾家的。既然如此,那就要给她制造出门的机会。现在去接人,她可以在这里住到十五之后再回去,然后二月里她生日前后,再把人接过来住几天……反正只要想找,理由到处都是。如此,一个月总有小半个月她可以住在薛家。
虽然目前还没有办法让她离开贾家,但用这种办法,也可以让她暂时放松一下,不必要时刻都把自己绷得紧紧的。――虽说柏杨已经告诉了黛玉要怎么去做,可如果被圈在贾家,没有别的路可走,那么她或许永远都不能看开。
再说,不让她出来走走看看,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好,跟贾家的差距有多大,她又如何能够下得定决心呢?
哪知两人正在这里商量,回头禀明了薛姨妈,派人去接黛玉,那边薛姨妈就派了同贵过来,说是贾家那边来人接他们过去看戏。
宝钗和柏杨对视一眼,惊讶之中,又有几分了然。恐怕今日的宴会,不是那么简单。
“差不多也到时候了。”宝钗道。因为同喜也在,所以不便多说,不过两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柏杨点头,又道,“既如此,你就跟着太太去吧。亲戚们往来本是应该的。”
同贵忙道,“柏大爷,说是也请了你呢。”
“我?”柏杨惊奇的问,“怎么会请我?”
“太太也问了,说是上一回表姑娘们过来,回去说起,那边儿的老太太便道,既然是亲戚,也该请柏大爷同去坐坐,认个脸儿,免得将来外头遇见了,尚不知是一家人。因此太太让奴婢过来问柏大爷的意思。”同贵道。
第82章 嫌隙暗生
贾家人竟忽然要见自己,柏杨心里有些纳闷。(.$>>>棉、花‘糖’小‘說’)他们家亲戚那么多,也未见得就都统统见过,何况自己还不算是什么正牌子的亲戚呢!
而且,对于要去给史老太君磕头这件事,柏杨心里还觉得有些怪异。
虽说那也是个长辈,但是本来跟他没什么关系,因为这所谓亲戚关系,就要自己去低头,总还是不太舒服。
不过柏杨也知道,既然掺和进了这件事情里,那么跟贾家人见面,也就是在所难免的事。
他想了想,问,“太太的意思呢?”
同贵道,“太太的说,一家子亲戚本来就该多亲近,只是柏大爷公务繁忙,外头的事情她不懂,也做不得主,所以让奴婢过来问问大爷的意思,是否有空。”
这就是让他自己随意的意思了,柏杨心下微暖,含笑道,“那你回去就说,既然是亲戚,多走动也是应当的。况且今日你们大爷出门了不在,让太太和姑娘自己过去,我可没法子同他交代,少不得亲自陪着,好好的把人送去,再接回来。”
等同贵走后,宝钗忍不住笑道,“杨哥这话说得极妙。”
“妙在何处?”柏杨笑问。
宝钗道,“妙在还未去,便已经想好回来时的事了。这话一说,他们就是要留人,怕也不好意思了。”
“那倒未必。”柏杨道,“还得看太太的意思。若是今日就同那边说清楚了,就是咱们想留,人家也未必愿意。若是他们还存着念想,或许会让你留下。”
宝钗微微蹙眉,柏杨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
因为是打算当日来回,所以也没有需要收拾的东西,两人起身前往薛姨妈处,等马车备好便可启程。
车到荣国公府时,柏杨掀起帘子看到巍峨的大门,不由想起了自己上一次到这里来的情形。那时他穿越未久,原身的事情一团乱麻,陡然得知所在的竟是红楼世界,整个人都有些懵,只是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现在回想起当时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的感觉,自己也觉得好笑。
不过,如果不是有这数年的时间作为缓冲,运气也算是不错,立起了一番自己的事业,也许他根本做不到此刻的淡定从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贾政有官身在身,贾家的排场也比薛家大多了,仆婢成群,从大门往里走,一路上都有人来迎。而且柏杨能够感觉到,其中大部分人都在打量自己。不过打量完了之后,神色都有些失常,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宝钗在一旁看得好笑。她在这里住过,自然知道贾家的仆人们都是什么样子,他们大都是世仆,几辈人都伺候着贾家,劳苦功高,主人家看重,自己也以此为傲,说起外头的事情,颇有些瞧不上眼的意思。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当这些人议论柏杨的时候会说些什么,免不了就会揣测他的出身、长相和家产。在大部分人眼中,或许柏杨不过是个攀附薛家财势的小人罢了,如今见到了真人,恐怕都被镇住了。
一路到了老太太所住的院子,丫鬟们紧着进去通报了,贾母亲自迎出来,笑道,“大正月的,本不该打扰姨妈。只是昨日园子里的梅花都开了,几个孩子吵着说要设宴赏花,我又是个爱热闹的,索性就请了亲戚们来同乐。”
“老太太这话可是说差了,我镇日里在家也是闲着,有这样的好事,老太太肯想着我,倒是我的福气了。”薛姨妈道。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一行人进了屋,分宾主坐下。因为柏杨毕竟是外男,所以三春并不在。倒是黛玉和宝玉在这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这会儿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贾母身边。见到柏杨,她便主动走过来问好,然后顺势就在宝钗身旁坐下了。
贾母这才将视线移过来,含笑问薛姨妈,“这就是那孩子吧?”
“叫柏杨。”薛姨妈道。
贾母将柏杨从头打量到尾,不断点头,“好个齐整孩子!”又转头朝坐在自己身边的宝玉看了看,拊掌笑道,“这回你可算是被比下去了吧?”
宝玉也正在看柏杨。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从小就更喜欢漂亮的女孩子,觉得男子都是浊物。但假如浊物之中有长得如秦钟、柳湘莲、琪官这种容貌出众的,他便也觉得他们不同凡俗了。所以这会儿见到柏杨,自然是万分惊艳,听见贾母的话,立刻笑道,“孙儿不及多矣。”
说着起身走到柏杨面前,伸手来拉他。柏杨连忙避开,笑着见了个礼。宝玉也不恼,又问他,“柏大哥哥可有玉没有?”
“……”柏杨差点儿没忍住转头去看黛玉,只能努力微笑道,“听说宝二爷含玉而诞,英姿粹美,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在下出身寒素,并没有玉。”
宝玉如今年纪大了,自然不会像初见黛玉时那样,因为对方没有玉,就把自己的也摔了。然而看上去却还是悒郁不乐。
贾母道,“你又魔怔了,巴巴的见着谁喜欢了,就问人家有玉没有,这般唐突,仔细你柏大哥哥恼你。”
柏杨只能道,“不妨,他小孩子家,闹着玩的。”
这话其实多少带着几分恶意。宝玉虽然称呼宝钗一声姐姐,实则二人是同岁的。只是宝钗生日大,在正月里,而宝玉在四月罢了。黛玉比两人小一岁。所以他今年已经十四了,无论如何已经不能算是孩子。
但是在贾母眼中,她这块心肝儿肉自然怎么看都不放心,仍旧将他当成个小孩子,百般维护。宝玉迟迟不能长大,与她的这种做法,是脱不开关系的。
所以听见柏杨这样说,贾母并未多想,含笑朝柏杨招手道,“好孩子,到这里来。”
柏杨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儿,也只能慢吞吞的走过去。贾母立刻拉住了他的手,又仔细打量了两眼,叹道,“我活到这么大的年岁,所见过的孩子不知多少,竟是都不及你!我们家这些,怕都被比下去喽!”说着又让鸳鸯拿了自己准备好的表礼过来,“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一方砚台是我们国公爷当年留下的,你拿着用吧。”
“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不敢收,还是留着给宝二爷使才是。”柏杨立刻推辞道。
他猜想,贾母原本准备的礼物并不是这个,见了自己之后,才临时改的。虽然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但这样的重礼,绝不能收。
柏杨说着看了薛姨妈一眼,薛姨妈便也跟着到道,“知道是老太太疼他的意思,但国公爷用过的东西,他小孩子家怎么敢用?还请老太太务必收回去,不然这孩子吓着了,往后怕是都不敢登门了。”
贾母这才颇遗憾的道,“你这孩子,谨慎太过了。”方命鸳鸯换成了一套大家所出的笔墨纸砚,“你闲暇有空时,可时常过来走动,同你宝兄弟一起念书写字。他不爱这些,有个人作伴怕是要好些。”
柏杨道,“听说姨父已经为宝二爷聘了之前教蟠儿的先生,这两位的学问是顶好的,人也圆融,想来宝二爷跟着他们,必定大有进益。我是个惫懒人,却也不好这些诗书,自己经营了一点小本生意,移了心思,倒不好与宝二爷作伴了。”
贾母闻言,面上难掩失望。也不知道是对柏杨不能陪伴宝玉的失望,还是对柏杨只是个做生意的,没有上进心失望。
但总算没有再继续关注他,让柏杨松了一口气。
既然贾家用了赏花宴这个名头,接下来自然少不得去院子里逛一圈儿,然后在亭子里治了酒菜赏花。不过梅花倒的确开得不错,贾家的园子也可堪赏玩。撇开对方的目的不谈,今日的出行还算令人愉快。
宴席结束之后,贾母推说乏了,让王夫人领着人到她那里去坐,又让宝玉招呼柏杨。
柏杨知道这是戏肉来了,不由精神一震。想来来的路上,宝钗应该同薛姨妈交代了不少,结果如何,就要看这一场谈话顺不顺利了。
他倒没什么不放心的。薛姨妈手里没有钱,就算被王夫人说动了也没有用。
为了不打扰老太太,众人便都聚在黛玉房里说话。
——说起来也颇可叹,她在贾家,竟没有自己的院子。从前年纪还小时,宝玉同她一起住在老太太房里,倒显得十足的亲近,她这个外孙女儿自然不比旁人。然而如今宝玉大了,搬去了旁边的绛雪轩,黛玉却只是换了个房间,便不免显得有些尴尬。
不过她现在气色看上去比从前好得多,一只拉着宝钗说悄悄话,竟是连宝玉也并不如何理会。不过宝玉这会儿也一直跟在柏杨身边,并不像柏杨想的那样亲近黛玉。这么一看,竟看不出来他们两个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不过,从她偶尔扫过来的视线里,柏杨也能看出来,她并未能完全放开。
也是,宝玉虽然有种种不好,但他的好同样不能忽视。感情的事,若是能说抛开就抛开,那柏杨现在也就不会坐在这里应付宝玉了。所以他并不觉得黛玉这样是不干脆,甚至柏杨想,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来说,黛玉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她毕竟真心实意的爱过这么一个也爱着她的人。
无论前路如何,有了这一段经历,想必她都能够走得更加从容。
第83章 拒绝
情况比柏杨想的好些,没多久,薛姨妈就回来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柏杨和宝钗对视一眼,又去看她的脸色,却什么都看不出来。薛姨妈坐下来看他们说话,因为人多,也不方便询问。
不一时王夫人身边的彩云便过来了,含笑道,“我们太太说,姨妈既来了,就和姑娘在咱们这里多住几日再回去。今日她忙着,明儿再同姨妈好好说话。”
柏杨闻言,忍不住看了薛姨妈一眼。她到底跟王夫人说了什么?
谈话不顺利,这是显而易见的。否则不至于时间那么短,而且薛姨妈回来时,说不上不高兴,但也绝对没有多高兴就是了。不过以柏杨对贾家的认识,还以为谈崩了之后,王夫人就会甩脸子呢――或许也的确是甩了,但现在又巴巴的派了人过来留客,很显然是示弱服软的意思。
不过这示弱服软,也带着几分高高在上。想来是气不过,但是又不得不拉下脸来。
虽然本意就是要坑一下贾家,现在这个结果也算是早有预料,但是真到了这一天,柏杨还是觉得心情十分愉快。
这世上本来也没有谁该着谁的东西,贾家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虽不知是怎么养成的,但柏杨却不打算惯这种毛病。更何况,他已经隐约的知道了宫中对这次所谓省亲恩典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这并不光是因为柏杨知道原著,更是从林祁的态度之中看出来的。
尚虞备用处掌管各种消息监察,但即便如此,薛家作为小小商人,也不该被林祁如此关注。但是从林祁的言辞之中,柏杨能够隐约猜出,恐怕薛家一直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这会是因为什么呢?
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薛家这一次上京是接到了贾家的信,所以才备受宫中关注。
由不得柏杨不去猜测,就像大多数后世人推断的那样,从一开始,这一次省亲就是宫中的一个阴谋,为的就是消耗这些世家勋戚们的家底,同时也能够通过这件事,理清楚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脉络,甚至搜集到一部分证据,等将来出手时,便可将之一网打尽。[]
这样,尚虞备用处关注接到贾家的书信进京的薛家,也就不奇怪了。毕竟人人都知道薛家有钱,“珍珠如土金如铁”,贾家要建造省亲别院,让这些世交们“共襄盛举”,也是理所当然。
柏杨不确定林祁究竟有没有提醒自己和薛蟠的意思。但他既然看出来了这一层,自然就不能让薛家被牵扯进去。
柏杨思量间,薛姨妈已经道,“你们太太的意思我已知道了,只是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委实不能留下。如今我也在京里,姐妹间时常都能见面的,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就是了。”
彩云闻言,只得答应着退了。
这边薛姨妈转过头来,见柏杨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这才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朝他点头。
柏杨松了一口气。
在这件事情里,他自觉已经考虑到了各个方面,但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薛姨妈的反应。到底是亲姐妹,一起长大的情分,想来十分要好。现在要为了各自的利益和家庭翻脸,想起来也的确是令人唏嘘。薛姨妈是个心软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受。
不过现在看来,她比柏杨想的要坚强多了。
又说了几句话,老太太那边午睡已经醒了,薛姨妈便说天色不早,要去同老太太告辞家去了。
宝玉和黛玉面上都露出不舍之色,黛玉更握着宝钗的手不肯放。虽说她住在这里,一样是锦衣玉食,但不知为何,就没有在薛家时那么心情畅快。
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必去想。
其实黛玉也知道自己这只是在逃避,但此刻要她做出决断,是再不能的。只求能有个地方喘一口气罢了。
宝钗见状,低声笑道,“我求了母亲,一会儿接你同去,在那边住一阵子。”
“果真?”黛玉又惊又喜的问。
宝钗含笑道,“你一会儿看着就是。”
果然见了老太太,薛姨妈便开口辞行,“叨扰了你们一日的功夫,委实过意不去。家里的事情多,这便要回去了。”
虽然贾母没有参与姐妹间的那番谈话,然而想来王夫人事后不会不通气。她这会儿跟王夫人是一样的意思,笑着道,“既然来了,越性多住几日不是更好?宝丫头也许久没有同姐妹们在一处了吧?在这里热热闹闹岂不好。”
薛姨妈便笑道,“难为老太太记挂,她也正有件事要求老太太呢!平日里她跟着我,虽说也学些针黹女红、管家理事的事,但小姑娘家若总这样,倒怕把人闷坏了。她同林姑娘最是投契不过,因此想求老太太,接了林姑娘去我们那边住几日。再过半月就是老太太的高寿,到时候保准把人好好的送回来。”
贾母略略沉吟,知道要留下薛姨妈是不可能的了,让黛玉跟去,也是两家关系和睦的意思,如此有来有往,维持住关系,其他事情也就可以徐徐图之了。因此便对黛玉道,“既是你宝姐姐请,那就去吧。到了姨妈家万不可调皮惹事。”
黛玉面上一喜,忙回头命紫鹃去收拾东西。
宝玉见状,不免在一旁酸道,“我竟不知你们的关系何时如此好了?”
明明以前住在这里时,黛玉对宝钗总有几分心结。好似就是从这一次回来之后,便十分亲近宝钗,连自己都放在后头去了。
虽然在宝玉看来,宝钗自然也千好万好,但仍不及自己同黛玉的情分,他万事总将黛玉放在前头的。甚至因为知道黛玉的心结,怕她多想,自己也不敢与宝钗过分亲近。如今见黛玉那里反倒冷落自己,对宝钗更加亲热,心里自然十分不是滋味。
黛玉回头看着他,面上的笑渐渐收起,“从前不过是往来不多,所以不亲近罢了。如今时常往来,方知世上也有这么知心的人。可知这世上的事,不是看了眼前便可尽知的。从前是我狭隘了,如今她既待我好,我自然也待她好。”
说出这番话时,黛玉才陡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同宝玉的关系,何尝不是如此?
对这个时候的黛玉来说,若说她对宝玉情根深种,自然也不可能。这份感情是复杂的,混杂了太多的东西――寄居外祖母家的惶惑不安、父母双亡的悲痛,两小无猜的情分,最后才是终身无所托的迷茫。
在原本的故事之中,这些复杂的感情,她尽数寄托在了同自己最亲近、也最了解自己的宝玉身上。然而如今却不同了。
她突然发现,只要自己愿意努力,人生也许会是另一幅模样。不必惶惶不安,不必忧心等待,不必寄望他人,一切都可由自己来掌控,从绝境之中趟出一条路来。
所以过去的那些软弱和眼泪,自然也就都不需要了。
从前宝玉待自己的那些好,她不会忘记。但是往后的路,或许就要自己走了。
这一刻心中虽有想哭的感觉,但黛玉抬手摸了摸眼睛,却是没有眼泪流出来的。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懂得柏杨的意思了。
……
因为有黛玉同行,所以回去的路上也不方便追问,直到晚上薛蟠也回来了,兄妹二人才从薛姨妈那里打探到了同王夫人对话的具体情形。
这一回王夫人没有再弄什么手段,而是直接提出了借钱的事。
薛姨妈对此早有准备,也不惊讶,就照实说了。毕竟薛蟠要做香料生意的事,如今已是连长公主府都惊动了,再不会有变,薛姨妈心里的底气也足了许多。
王夫人没想到会被拒绝,当时脸上就不好看。只是还不肯死心,以为薛姨妈是在找借口不愿意出钱,所以不免又说了许多好处。然而薛姨妈的答案都只有一个,她也不得不信了。
这种事情一查就知道了,薛姨妈想来不会扯谎。王夫人只恨自己年前顾虑诸多,没有及时开口。否则那时候把钱拿过来装在自己的口袋里,如何会有这样的事?
不过她还是没有放弃,毕竟薛姨妈只是将钱交给了薛蟠,但是年下是不能做什么的,想来还没有动用,或许能够要得回来。
王夫人对薛蟠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的呆霸王上面,大葱心底里看不上,也并不觉得他真的能做什么生意,于是便开始一力撺掇着薛姨妈,将钱要回来。
大意就是钱给了薛蟠,多半都是糟蹋了,不如投资给她的元春云云。
薛姨妈一开始还肯敷衍,后来就不太高兴了。作为母亲听人贬损自家孩子,谁心里也不会好受。从前也就罢了,薛姨妈自己都不敢指望,自然只能受着。如今薛蟠早变了个样子,她也就不愿意委曲求全了,当即同王夫人争辩了几句。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王夫人借着要处理事情的借口起身离开,薛姨妈便也直接走了。
走的时候她心里其实还有些忐忑,待王夫人派了彩云过来,她的心倒是落下来了。做生意的事情他不懂,但是长公主府是什么概念薛姨妈再清楚不过,自家儿子同和郡王往来,香料的生意眼看十拿九稳,将来未必就比不上别人,又何必畏惧皇妃娘家?
第84章 元宵
也许是从心理上比较亲近宝钗和柏杨,所以黛玉在薛家住得更加自在。(.$>>>棉、花‘糖’小‘說’)
宝钗见状,便又提起了那个认干亲的话题。
而且这一次,不是只跟黛玉说,而是当着薛姨妈的面开口。
就像柏杨这种聪明人拿薛蟠没办法一样,薛姨妈其实也很喜欢黛玉这种又聪明又漂亮、惹人怜惜的小姑娘。尤其她自己的女儿是宝钗这般端庄稳重的性情,就对比得黛玉越发让人心疼。因此她对这个提议,是千肯万肯的。
“我原有个端庄沉稳的大女儿,如今又有个聪明可的小女儿,这份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她拉着黛玉的手道,“只怕做我的女儿,委屈了你。”
“姨妈若这样想,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黛玉忙道,“您若是不嫌弃,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这不就好了吗?”宝钗在一旁笑道,“这回可不能再叫姨妈了。”
黛玉不由赧然,又叫了一声,“母亲。”
宝钗道,“这么叫听着生疏得很。我们金陵都是叫妈,林妹妹从前住在扬州,想来差不了多少。既如此,不如就随着我们叫,方显得亲近。”
黛玉只得又叫了一声,薛姨妈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说好,喜欢得什么似的,又说,“当初在金陵时,我认下杨哥儿这个儿子,是摆了宴席请了亲戚们的,如今虽然是在京城,但也不可太过疏简了。等晚上厮见过你两个哥哥,让他们也跟着想想,如何将此事办得体体面面的。”
“妈千万不可如此!”黛玉忙道,“这样便已很好了,若为我的事闹得大家都跟着操心,反倒让我心里不安。”
“也罢。”薛姨妈想了想,道,“那就家里摆上几桌,让下头仆人们都来见一见你,这总是不能省的。”又向宝钗道,“你跟着我学管家的事,也有一二年了,素日里又同她最是亲厚,这一件事,就交给你去办理妥当,如何?”
“妈既这般说,女儿自然领命。”宝钗含笑应了。
黛玉见状,心下不由纳罕。(.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虽说世家大族的姑娘们,多少也该跟在母亲身边学些本领,然而让未出嫁的姑娘独自管事的,却也没有几个。虽是宝钗自己有能为,却也需母亲和哥哥体恤。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份福气如今自己也有了,倒不必羡慕她。
宝钗领了这项差事,便拉着黛玉同自己商量着办,很快便处理得停停当当,黛玉跟着她学到不少,对她也就越发的钦佩。几日之后,薛家开了小宴,算是正式认下这个女儿。
原本黛玉是童宝钗住在一处的,那时她毕竟是客人,同宝钗住在一处,也是方便照顾的意思。如今成了薛家的姑娘,自然又不一样。虽说这院子不大,但是薛姨妈还是给她腾出了一个单独的地方。
可巧这套宅子当初营造时,主人家心慕江南士林风流,这院子虽然是北方四合院的格局,后头的花园,却是仿了江南的园林,堆山叠石、移步换景之外,最重要的是园子里还有精舍。一处是素日里主人家读书消闲之处,也就是宝钗现下住的。另一处,则是建了一栋三层小楼,仿的是江南闺秀们所居的绣楼。
从前这里是空着的,也就只有主人家想要登高望远或是俯瞰园中景观,才会到这里来。如今薛姨妈索性腾出来,给了黛玉。
屋子是常年都有人看顾修缮的,只需清扫一番,将各样陈设用品放进去,便可入住,所以几日之后,黛玉就住进了自己的新居。家具摆设自不必说,都是从薛家库房里搬来的。其他一应物品,则都是新置办一整套,黛玉就是什么东西都不带,也可以入住。
布置好了之后,宝钗和黛玉亲自过来逛了一圈儿,看完之后便打趣她,“既住在这绣楼里,往后你可得打起精神,将你那些绣活儿都快快的做完了罢!否则岂不辜负了这住处?”
黛玉笑道,“既是宝姐姐催要,我自然点灯熬油,也是要做完的。”
“不得了,你这张嘴越发的不肯饶人了。”宝钗道,“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在苛刻你,专为让你来我们家做绣娘的。”
黛玉正色道,“若谁这样想,那就是没良心了。”
宝钗见状,握着她的手道,“你呀,就是太过多心。我不过玩笑罢了,这些话你若要往心里去,怕是在意不过来呢。往后可都改了。”
“自然都改了。”黛玉笑道。
一样是亲厚,但宝钗给人的感觉却是绝不同于宝玉的。同她说话,让人放松、自在,不需要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去琢磨。黛玉从前总以为两个人若是投契,免不得就要花那些心思,如今方知并非如此。
大抵宝玉一身的孩子气,若是不高兴起来,纵使是对着黛玉,也免不了甩脸子。黛玉自己亦是如此,两人都这般模样,好是自然是极好,恼了却也不肯轻易回转。反反复复,令人心力交瘁。
黛玉原本就喜欢这里,如今成了自己家,就更是自在了。日常与薛姨妈和宝钗相处,无论是玩耍嬉戏,还是跟着薛姨妈学东西,都让她觉得愉快。
高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古代的情人节,薛蟠当然是想跟柏杨一起出去的。可惜家里多了两个妹妹,却不能将她们扔下。而要带着两个姑娘出门,自然免不了又要安排两三个人跟着照看,如此,一行人倒有六七个,走到哪里都十分惹眼。
上元灯节,官府不禁夜,且街上不论是官府还是商家,或是城中富户,都扎了漂亮的灯山,一者炫富斗奇,二者也是供过往行人赏玩。
这一日,就算是年轻姑娘们,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出门,街上到处都是衣香鬓影,所以宝钗和黛玉并未换装,自然也没做什么遮掩。被众人围在当中,顺着人流缓缓前行。
“不是这样的时候,总难以感受到,原来京城里竟住着那么多人。”宝钗小声感叹道。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在这样热闹的人群之中,都能够察觉到那种浓烈的节日气氛。更何况周围灯光花影,将这一片街市装点得如天上仙宫。
逛了一回,他们便瞧见了猜灯谜的摊子。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做生意的人都喜欢分片区,一样的店铺和摊子摆在一起,这样购买的人方便寻找,生意也会更加兴隆。所以这一条街,都是猜灯谜的摊子。
柏杨转过头,见宝钗和黛玉都是跃跃欲试,便笑着道,“上去玩玩吧。”
两人得了允许,更加兴奋,挽着手顺着灯谜摊子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这摊子上的灯谜,大部分对二人来说,都是没什么难度的。一开始黛玉还兴致勃勃的猜了几个,待得发现奖品也不过尔尔,况且题目又没有难度,也就兴致缺缺的。
宝钗低声道,“这里都是给普通人猜的,自然没什么难度,否则都猜不到,也就无趣了。咱们往前走,那条街上都是酒楼,平日里文人士子们都爱聚在那处,今日想来也会给出高难度的灯谜。”
黛玉听得连连点头。
薛蟠和柏杨这时候,自然只能跟上。
果然行不多远,就转入了另一条街。这边张灯结彩,比之别处更辉煌夺目,然而人流却少了许多。这是因为寻常百姓们对读书人多少都有几分敬畏之心,晓得这些人多半都聚集在这里,许多人也就不来凑这个热闹。只有多少略通文墨,想看热闹的人才会到这里来。
黛玉放眼看去,这条街上的灯山果然也比别处更别致有趣。她上前看了几幅灯谜,回头朝宝钗笑道,“我同宝姐姐比赛如何?”
“要怎么比?”
“咱们顺着这条街走过去,选出自己认为最难的一个灯谜来给对方猜,如何?”
能挑出哪一个最难,自然要将这些灯谜都猜出来才可以。只需看答案是否相同,便知两人是否全都猜中了,连裁判都不必要。而这样的比试,也不会影响到商家。否则她二人将灯谜全都猜中,那跟砸场子也没什么分别了。
于是两人便一路顺着各个灯山看过去。大部分时候,她们都在往前走,几乎很难看出停驻过,说明灯谜没有难度。偶尔低头苦思,那就是很难了。
柏杨和薛蟠领着人在后面护着,免得她们被人嘲弄改装了。一开始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赌约,但是这么大的阵仗,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一看两人的模样,便猜了个五六分,想必是两位姑娘在比试。
时人爱好文采风流,何况猜谜的又是两位容貌绝色的姑娘,话题性自然更强,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竟有不少人跟在柏杨他们身后,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不过看着看着,大家不免犯嘀咕,“这两位姑娘说是猜谜,怎么埋头往前走,也不将答案都说出来?”
第85章 灯谜
“你懂什么?”有见识的人不免便开口解释道,“这也是为这些店家考虑的缘故,若是两位姑娘将这些谜面都才出来了,那生意还做不做了?别人还猜不猜了?她二人显然是认识的,元宵佳节,猜谜助兴,又不是什么生死之争,自然要留几分余地,与人方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在文风荟萃的京城,这种情况自然也不少见。时常来往的人都知道规矩,宝钗和黛玉这种做法,也得到了他们的肯定。
当然也有人不信,“阁下所说的这种事,我倒也不是没有听闻过。只她两个小姑娘家,这才多大的年纪,难道就有这般才华,敢说将这街上的灯谜都猜中?”
于是免不了又是一番争论,倒是替两人将势造足了。原本没有关注的人,听了这些争论,少不得也要过来看看。
如此,不长的一条街道走完时,他们身后竟已跟了数十人。――时人好风雅,柏杨一行人穿着打扮俱非寻常人,所以虽然是两位闺阁女子比斗,但正因其少,反而更引人注目。
这街道尽头的最后一家酒楼,叫做百里楼。外地人一见这样的店名,免不了猜测其中有多少典故和用意,然则实际上,之所以会叫了这个名字,不过是因为店东主复姓百里罢了。
这家店铺在京中颇为知名,因其靠近太学,时常便有一班太学生在此聚集,饮酒谈天、赋诗作文。时日一久,就连这酒楼似乎也带上了几分文人雅气。这位百里东家也是个妙人,见有这样的好处,便索性往这上面靠,每月举行一次文会,平日里也会设置一些即兴的比赛。获胜的士子们可以免去酒水钱,又能在众人之中扬名,自然都热衷于加入,渐渐的便有了几分名声。
譬如今日这样的盛会,自然免不了有不少士子和太学生们聚集在这里,而店家自然也做了充足的准备,这店门口不似别人家满满当当都是灯谜,却只在门口两侧分别挂了两个巨大的走马灯,四个灯谜便悬于下面。
能够被这样郑重其事放出来的灯谜,自然并非等闲可比,难度非常高。酒楼门口的牌子上还写明了,只要谁能猜中其中一个灯谜,今日一应酒菜花费便全免,酒楼还另有奖励奉上。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说明,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谜语一定很难,但是还是有不少人都过来凑热闹。[.超多好看小说]万一自己运气好,就猜着了呢?就算猜不到,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猜出来,见识一番,往后在别人面前,也有可炫耀的谈资。
黛玉和宝钗不约而同的在这店门前停下来,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由都笑了出来。
周围的人见状立刻鼓噪起来,“究竟是谁猜着了,说出来啊!”
“就是啊,到底是怎么猜的,谁猜着了,谁输谁赢,总要给个说法!”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定下的是什么样的规矩,但是也能看得出来,之前那些灯谜,对二人都不算什么,所以就算不说,大家也都理解。但如今停下来,显然是已经有了结果,他们自然着急知道输赢如何。
柏杨看了薛蟠一眼,薛蟠忙上前挡在众人面前,拱手笑道,“这两位都是舍妹,小姑娘自己闹着玩儿呢,承蒙诸位看得起,不过输赢都不重要,大家看……”
“输赢不重要又何必比赛?咱们这都跟了一路了,最后没个结果,心里总惦记着也不是个事啊!”
“就是,虽然是两位姑娘,既然立下赌约,岂可没有输赢?”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薛蟠都有些招架不住。宝钗忙上前一步,含笑道,“诸位莫急。原本只是我们姐妹闹着玩儿罢了,不过既是大家都挂心,少不得要给个交代。”
她转头看了黛玉一眼,道,“我与妹妹约定,从那边街头走过来,在所有的灯谜之中跳出最难的一个来。实在也不必分什么输赢,不过将我们的答案说出来,博诸位一乐。若是同诸位所想的不同,还望见谅。”
说完之后,宝钗便走到黛玉身边站定,两人身后挂着一盏八角垂流苏的琉璃走马宫灯,灯上嫦娥奔月的花样栩栩如生,随着灯身的转动,动作也各个不同,可谓精美至极。不过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宫灯下悬着的灯谜上。
有好事者事先就看过,大声道,“这是一对对子!方才来了好几位才子,都未曾猜着!可见两位姑娘有些见识!”
众人赞叹了一回,又有人问宝钗,“两位姑娘挑出这是最难的对子,咱们都服气。只不知道两位姑娘可曾猜出了这谜底?若猜到了,好歹说出来咱们长长见识。”
“正是,店里挂了这对联也有一整日了,来回那么多人都没猜着,两位如今猜出,也不算坏了规矩。”
宝钗见状,转头与待遇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各自伸手揭下了一种一联。她将其捧在手中,念到,“我这是上联: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谜底便是一个‘猜’字。”
黛玉接道,“我这是下联: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却是妙文。谜底是一个‘谜’字。合起来,便是猜谜。”
众人低头细品,片刻后不由赞叹道,“果真如此,两位姑娘蕙质兰心,令人叹服!”
店小二在一旁听了不知多久,此时便上前请几人入内。毕竟这酒水全免、礼物相赠都必须要进店才能完成。
虽然宝钗和黛玉原本没有这样的心思,但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又是完全没有经历过的体验,自然都十分兴奋,见薛蟠和柏杨都不反对,便跟着小二进去了。
哪知才进了大堂,便见二楼有人下来,对一行人道,“我家主人有请。”
来人却也是个熟人,正是上一回代景平长公主前来取香料的那位内侍,姓魏。
薛蟠连忙问,“魏总管,楼上的是……?”
魏太监轻轻摇了摇头,薛蟠便知道楼上的是景平长公主本人了。否则若只是和郡王,不必如此小心。毕竟赵子颐在京城里,行事可从来没有低调过。
贵人有请,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一行人跟着魏太监上楼,小二见状,连忙去通知掌柜的。
景平长公主今日出门较早。毕竟她这样的身份,人多了挤来挤去反而不方便,所以只能提前出来逛逛,眼看华灯初上,人渐渐多了,便只能到酒楼里来休息。好在百里楼为了足够风雅,在各个房间上可谓是费尽心思,所以她虽然坐在楼上,但是这条街上的情况,都能够大略的看见。
因此这一路宝钗和黛玉的表现,自然被她注意到。待见到两人猜出了自己之前没能猜到的灯谜,又听赵子颐在一旁说跟在两人身后的就是制出香料的薛家人,这才着人去请。因为赵子颐也在这里,景平长公主又是长辈的年纪,所以柏杨和薛蟠上楼来倒也不打紧。
楼上的包厢算得上宽敞,然而四个人进入,还是陡然将之挤得满满当当。
薛蟠和柏杨率先见礼,黛玉和宝钗自然也跟着。景平长公主也就罢了,她是长辈,又身份尊贵,对此坦然受之,倒是赵子颐陡然见到两位没有做过任何遮掩的绝色美人,竟有些不敢逼视之意,连忙起身回礼,“两位薛姑娘好。”
黛玉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子颐有些发蒙,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说错了。
宝钗见状,忙道,“和郡王殿下勿怪,这位虽也是我妹妹,却是姓林的。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见谅。”
赵子颐这才自在了些,笑着打趣道,“你们家倒是有趣,这里兄妹四个,倒有两个不姓薛的。”他着重的看了一眼柏杨和黛玉,总觉得很难相信这两个人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其实柏杨和黛玉并不像,只不过他们的长相是同一种风格,单薄纤细、弱柳扶风,且又都是一样的出色,看上去就感觉相似了。
景平长公主一见自家儿子这副样子,不由心下一动。这几年她不知道为赵子颐操了多少心,然而这儿子却是个不开窍的木头脑袋,姑娘们再美,看在眼里同鲜花锦缎竟没什么分别,由不得她不着急。如今倒有些不同了。
虽说薛家的门第,她并不十分满意,但若是……
这么想着,她打量两个姑娘便更为仔细了。都是绝色女子,一个雍容若牡丹,一个冷艳如白梅,看上去有些不分轩轾的意思,但在景平长公主心中,是更中意宝钗些的。
这是纯粹从合适的角度来考虑的。
毕竟长公主府也好,将来的和郡王府也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到的,身为郡王妃,身上自然也承担着莫大的责任,宝钗看上去更加端庄可亲,处理起这些事情来,自然更得心应手一些。
第86章 试探
人的印象很有趣,一旦有了比较好的第一印象,之后往往越看越好,而一旦带上了偏见,自然也就越看越不顺眼。[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所以景平长公主在心里看中了宝钗,之后再说起话来,就难免更仔细的观察她,见她态度从容、神态大方,说话的间隙里还能照顾身边的妹妹,心里就更喜欢了。
不过她也知道自家儿子的挑剔,所谓美人者,若徒有其形而无风骨姿仪,那也就仅值得他多看一眼罢了,并不会放在心上。当然,方才宝钗能猜出楼下那个灯谜,想来才华不下班蔡,不过还是要亲自验证一下才好。
所以说了几句话,她便笑道,“我平日里也难得出门,还是今儿这样的日子才出来走动,外头的新鲜事,许多只听说过,倒没亲眼见过。今日看来,颇觉有趣。”说着话锋一转,“方才你们二人是在楼下比赛猜谜吧?结果如何?”
“平分秋色。”宝钗笑道,“其实林妹妹高才,我再不能及的。不过运气好罢了。”
“姐姐是谦虚太过,我可不敢受。”黛玉嗔道。
景平长公主笑道,“既然方才未能分出高下,此刻何不继续?”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诧异,她却浑然不觉,“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在我面前,总难免拘束,不过也都不是外人,正巧我在这里,给你二人做个见证,分出输赢,如何?”
她虽然是询问她们的意见,但身为上位者开了口,其实并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毕竟拒绝了,就是下了景平长公主的脸面。
所以宝钗只好笑道,“承蒙殿下不弃,我等自然遵命。”又道,“不过只我们姐妹二人,到底寡淡,不若大家都参加,更热闹些。”
赵子颐也在一旁笑道,“正是,母亲可别想撇开了我们。”
景平长公主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猴儿定是忍不住的,我就等着你开口呢!既是比赛,总有个输赢,有个奖惩才好。你们觉得如何?”
柏杨微笑道,“草民量浅,若是罚酒,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其实他自己量浅不浅且两说,但宝钗和黛玉两个姑娘家,在家里也就罢了,外头是绝不能喝醉的。.尤其在长公主面前失了仪态,说不准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何况黛玉身体不好,亦不能多饮。
宝钗闻言也醒悟过来,忙笑道,“我这妹妹自幼体弱,如今才将养得好些,怕也不能多饮。倘若她受罚时,民女愿代而受之。”
“宝姐姐这话,可是说我定会输?”黛玉便道,“纵使输了,殿下想来是体谅的,决不至于牵连宝姐姐,你还是操心你自个儿吧。”
这你一言我一语的,看似打趣自己,却是逼得景平长公主不得不手下留情了。毕竟真把人灌醉了,也没什么好处。不过她并不生气,兄妹和睦、互相扶持,这很好。
于是商量着,便定下了规矩,长公主为令官,其余人等听令。令官出谜面,余者猜谜底,猜不上来者罚酒,或说一个谜面让其余人猜,若有人猜不上来,便代饮此杯,若都能猜出,那罚酒就要加倍。
解说毕,长公主略略沉吟,便道,“谜面是:退席。猜一句论语。”
因为是所有人都要猜的,所以魏太监很快就准备了纸笔过来,让他们书写。写毕搁笔,令官再宣布谜底。
这一个谜面并不十分难,所以众人都猜出来了,是“不在其位”这一句。于是令官继续出题。这一回她取了个巧,谜底是头上花簪,薛蟠、柏杨和赵子颐都未猜出,薛柏二人干脆的领了罚酒,毕竟他们并不擅长这样的文字游戏,看得宝钗和黛玉抿唇直笑。
尤其是黛玉,她自从见到柏杨以来,但觉这位哥哥处处行事都万分妥帖,再没有一件事是他不能为的,就是她这从不肯下于人的性子,也不免生出钦佩之意,将之视如嫡亲兄长和可依靠信赖的长辈。
如今见柏杨竟也有这般局促的时候,也有办不到的事,心里反倒觉得十分欢喜,好似如此一来,就同柏杨更加亲近了。
倒是赵子颐不肯认输,出了谜面:“细雨如丝正当时。猜一个称呼。”
其实这谜面不可谓不巧,但是因为称呼总共只有那些,只要细细思量过,不难猜到答案,于是不多时,众人写毕,赵子颐公布谜底,果然是自称的“在下”,就连薛蟠都猜出来了。
——他是不擅长这些游戏,但耳濡目染,总能学到几分,况且这几年越发进益,场面上应付诸人,少不得要学一些的。
于是赵子颐只好摸着鼻子,饮了两杯酒。
虽然自家儿子频频被灌酒,但景平长公主却丝毫不担心,反而显得十分高兴。因为通过这一番互动和观察,她对宝钗越发满意,已经认可了这个人。而且从赵子颐的反应上来看,景平长公主觉得他并非毫无所动,否则也不会表现得比平日更兴奋。她是年轻过的,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游戏之中的时间总过得很快,不过如今是夜里,倒不方便在外头留到很晚。所以景平长公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便道,“时辰也不早了,今儿是出来看花灯的,倒让你们陪我在这里闷坐。接下来再猜最后一次,就散了吧。你们年轻人自去消遣,莫拘束了。”
说完想了想,方道,“不在梅边在柳边。打一物。”
柏杨无端的觉得这一句十分熟悉,但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低头想了一回,也没想明白是什么,只得罢了。哪知道等揭晓了谜底,却竟只有他一个人未曾猜着,乃是团扇。
柏杨恍然,梅借指冬日,柳借指夏日,团扇自然是夏日才用的。
这时候的人,就算不读书,也习惯了手里拿着把扇子,就算不用,看上去也风雅之极。就连薛蟠这样的“粗人”,亦未能免俗,所以这样类似大众常识的谜语,柏杨竟未猜着,所有人都十分惊讶。
柏杨也有些讪讪,不过被不熟悉的古代常识虐了什么的,还是让他觉得很囧,念头一转,便道,“这一回不罚酒,我也出一个谜语与你们猜。六出飞花落翠苔,也打一物。”
众人凝神苦思,皆不能得。毕竟六出乃是雪花,这大家都知道。可翠苔就费人疑猜了。且谜底还是一物,却是想不出来。
柏杨见所有人都被难住,这才哈哈一笑,道,“谜底是雪碧。”
“何为雪碧?”赵子颐好奇追问。
“雪碧啊……”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虽然柏杨觉得自己喝得不多,但微醺总有的。这时候,人总容易收不住自己的思绪,思维发散开去,想到一些平时根本不可能会去想、去触碰的东西。
想到他来的地方。
这别人都不懂的两个字,便是他最深刻的思乡之情了。柏杨微微一笑,道,“是一种酒。”
“却是未曾听闻。”赵子颐说着看了看其他人。
其实大家都没听过,但薛蟠自然不能揭柏杨的短,见他低头含笑,只是不说话,已是心痒得不得了,便随口敷衍道,“此乃杨哥儿自酿的酒,郡王自然未曾听闻过。”
“虽然是第一次听闻,但既然是柏世兄所酿美酒,又有这般风雅的一个名字,想来滋味极好。何时得了空,我登门叨扰,还望两位不要吝惜美酒才是。”赵子颐道。
薛蟠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胡扯,“是从前在金陵时酿的,此次上京却是并未带来。恐怕要让郡王失望了。”
赵子颐也不失望,又道,“无妨,与两位世兄同饮,不管是什么样的酒,想来都能一醉。”
薛蟠只好答应以后会在家里招待他。
然后景平长公主才笑道,“我看大家都有些醉意了,不如就满饮这最后一杯罚酒,然后散了吧。”
从酒楼里出来,因为都有些醉了,而且时间着实不早。他们出来的时候又是知会过薛姨妈的,这会儿不知在家里怎么着急,所以便决定直接回去了。
路上宝钗和黛玉同车,自然免不了私底下说说今日见到的景平长公主,都觉得她端庄大气、威而不严,让人见之叹服,而不是震慑于她的身份,可堪为女子表率。也难怪太上皇这么多女儿之中,唯她一人最得宠爱了。
至于和郡王赵子颐,虽然两人都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但男女有别,所以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这头薛蟠和柏杨上了车,柏杨就立刻倒在了薛蟠怀中。他本来觉得自己没有喝醉,但是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却忽然觉得有了醉意。只是在外人面前,努力掩饰罢了。现在没人了,自然也就不必伪装,彻底放松下来。
这么一放松,更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懒洋洋的像是提不起任何力气。
薛蟠见状,低头在他唇上偷亲了一下。
柏杨睁眼看了他一下,复又重新闭上,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他难得有这样乖巧温顺的时刻,薛蟠心中一瞬间滋生出许多的念头,蠢蠢欲动。
“杨哥儿……”他压着嗓子叫了一声。
第87章 将来
“别闹。[]”柏杨的声音轻轻的,在薛蟠听来,不像斥责,倒像是纵容。
他于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柏杨能够在自己怀里躺得更舒适,同时自己也更方便自己的动作。但做完之后,他没有立刻继续,而是就这么盯着柏杨看。
其实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虽张灯结彩,但车厢里除了马车奔驰时偶尔从被掀起的车帘缝隙之中透进来的灯光,几乎没有任何光明,他理应看不清楚柏杨,但不知为何,就着这个姿势,两人心里竟都生出了几分面红耳赤的感觉。
薛蟠握住了柏杨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则在他的脸上轻轻摩挲,掠过他的额头,眉眼,鼻梁,最后停在唇上。
片刻后他才低下头去,含住柏杨的唇细细的舔吻吮吸。
这是在马车上,薛蟠心里爱重柏杨,当然不敢做得太过分。所以他努力克制着心里的冲动,只是这么轻轻的吻他。
柏杨能够透过他的动作感觉到那种小心翼翼的珍惜和爱护,加上这样的亲吻的确让人觉得很舒服,所以完全没有拒绝,反而立刻给出了回应。薛蟠受到了鼓舞,于是吻得更加投入。
投入的结果就是,原本温柔的吻渐渐变得激烈,有一瞬间两人甚至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彻底的沉浸在这样亲密的接触之中,忘却一切。
但下一瞬间,车身微微一震,两人便都回到了现实。
薛蟠又在他脸上啄吻了几下,才艰难的把人松开,声音都沙哑了许多,唤他的名字,“杨哥儿……”
他经常这样,好像有许多话要同柏杨说,可是自己嘴笨说不出来,于是就一遍一遍的叫他的名字,好像透过这个做法,就能够将自己心里的那些想法和感觉都传递给他。奇怪的是柏杨似乎也真的从中品味到了许多东西,所以他也很喜欢薛蟠这么叫自己。
谈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子,柏杨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跟薛蟠就是最好的状态,几乎没什么不契合的地方――或者说纵然有,薛蟠也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尽数改了来迁就他。所以他时常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竟比自己一个人时自在百倍,好像他们两个,天生就该是这么在一块儿的。
这会儿柏杨努力平复了一下心跳,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这才注意到两人吻得太激烈,脸上都是口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他拉过薛蟠的衣袖擦了擦,嫌弃的道,“下次别这样了。”
薛蟠委屈,“我见了杨哥儿,忍不住。”
柏杨白了他一眼,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够看到。
但虽然这么说,薛蟠还是把人紧紧抱着,柏杨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车厢外传来的喧闹声渐行渐远,相比已经离开最热闹的地段。柏杨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忽然道,“对了,有件事要同你说。等出了正月,我要往江南一趟。”
“什么?”薛蟠大惊,“回去做什么?”
“你这话问得有趣,我吃饭的家伙都在那边,不去看顾怎么行?”柏杨道,“我也是才想到,第一个就告诉给你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你……”
“我同杨哥儿一道回去。”薛蟠立刻道。
柏杨摇头,“不行。这边香料的生意才刚刚起了头,什么都没准备,你不留在这里,打算交给谁去做?”
薛蟠手下不是没有人,但是能够独当一面,甚至跟内府、长公主府和宫中往来的,一个都没有。这些事情,少不得薛蟠自己亲自去盯着,所以他之前那句话,的确只是一时冲动的孟浪之语。
他是这么这么的喜欢这个人,喜欢到不知所措、心跳失序,又是急切又是慌张,却又不知道自己心里膨胀着的究竟是什么,只能任由这样的情绪将自己淹没。
但这种原本该令人害怕的情绪,却反而让他觉得十分满足。若能长久厮守,就连这些慌张和无措,似乎也都是甜蜜的。如果让他稍微离柏杨远些,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刑罚了。
所以听见柏杨要走,第一反应就是留人,留不住,自己就也要跟去。
但只要稍稍冷静,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于是薛蟠沉默下来,不肯说话。柏杨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虽然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但心里还是不好过。
其实跟薛蟠分开,他又何尝舍得?但是……“生意总是要做的,莫说是我,就是你不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吗?咱们只能权且忍耐,等将来生意渐渐转到京城,培养出几个帮手来,便不需如此了。”
或者到时候就算需要他过去,也能从容布置,将薛蟠也一并带去,不必担心京城这边无人打理。
归根到底,还是两人根基不厚的缘故。眼前也只能暂时如此,就是心里再不喜欢,也不得不忍耐。
“我知道。”薛蟠叹了一口气,将头埋进柏杨的颈侧,“我只是舍不得杨哥儿。”
他这样说,柏杨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好像倏然变得柔软,不由抬手把人抱住,低声道,“我也舍不得你,但有什么法子?”
“杨哥儿……出门后多惦记惦记我,早些回来。”薛蟠又说。
柏杨闻言忍不住微笑,他年纪比薛蟠大,就更受不了对方这样的撒娇,恨不能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他,必要让他如愿才好。他甚至忍不住去想不用自己离开京城就能照顾到江南那边生意的法子,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不由暗道自己昏了头。
他们的生活又不是言情小说,这世上哪有不需要劳碌,只需要整天都纠缠在爱恨情仇中就能过下去的日子呢?
一瞬间的心情激荡过后,他慢慢平复下来,才道,“京城这样的花花世界,该是我担心你才对。”
柏杨对这段感情的态度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白,他要光明正大、要独一无二,并且不吝于反复的提醒薛蟠,给他敲敲警钟。
薛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立刻抬起头来,在他脸上捏了捏,方正色道,“杨哥儿总不肯信我,但我心里……”他轻轻的叹气,“我眼里心里,都只是你,哪还能看得见别人?我恨不能日日夜夜都守着你才好。”
说完想了想,又道,“该是我担心杨哥儿被人抢走了才是,你这样好,人人都喜欢你……”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柏杨失笑。要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认识的人虽然多,但是真的喜欢他,甚至表露出来的人,却只有薛蟠一个。
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见到一个人长得好看,自然免不了心生好感,但是要发展到喜欢的地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是长得再出色也不行,或者正是因为容貌出色,反而不会有人轻易生出将之占据的心思。
况且柏杨自觉性格并不冷淡,但是自带外贸加成,加上见多识广,举手投足间自信从容,令人佩服。旁人同他相处时,总免不了拘束,甚至努力审视自身,反而很难生出其他想法。
所以薛蟠这种担忧,完全是无稽之谈。
“那个和郡王……”薛蟠愤愤的提出人选。
柏杨笑着打断了他,“别胡说。和郡王只是纯粹欣赏罢了,没有别的心思。倒是那位长公主,颇看重咱们家的两位姑娘呢。”
“什么意思?”在这种事情上,薛蟠倒是不迟钝了,很快意识到柏杨话中有话,只是还有些不敢相信。毕竟那是长公主和郡王,这种身份,莫说是他们薛家一介商户,就是京城里的高官贵戚,那也算是高攀了。
“还不一定呢。”柏杨想了想,道,“或许只是考察一番。毕竟和郡王也到年纪了,身为长辈操心这个是理所应当的。对方没透露这种意思之前,咱们只当不知道吧。”
薛蟠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她看上了谁?”
“该是宝钗。”柏杨道,“黛玉虽好,但性情怕是不合适。”
就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是长辈择媳,看上宝钗的概率要比黛玉大得多。倒是年轻人可能会更喜欢黛玉这一款。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也许对方只是在相看各家闺秀,最后不会有什么结果。
即便如此,薛蟠也不由有些得意,毕竟被看上的是自家妹子。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是对方真的选中宝钗,以长公主府之势,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若当真如此,和郡王岂不是要娶他妹妹?这么一想,脸立刻就黑了。
虽然不是情敌,但是妹夫什么的,也是很拉仇恨的啊!
柏杨还在叮嘱他,“这件事不能说给任何人知道,太太也不行,记住了吗?而且你往后同他们再往来,恐怕要客气一些才好了。”
“这又是为何?又不是咱们巴巴的去求他!”薛蟠不忿。
柏杨道,“不是这么回事。是黛玉的事,我想,她不能总是如今这样,虽然咱们能接了人来,到底还得回贾家去。这件事一日不能解决,她便一日不能安心。所以我想……”
“你想借长公主府的势,让贾家主动退步?”薛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88章 安顿
猜到了柏杨的打算,薛蟠却并不赞同,“恐怕不行,以我之见,倘若他们认为林妹妹得长公主看重,恐怕更不会放人了。(.)”
且不论贾家有没有攀附的心思,就是能够跟长公主府搭上关系,都只会有好处。就像他们现在一样,虽然香料的生意还不算是开始,但却已经得到了许多无形的好处。不说旁人,就是他们自己,未尝没有几分脸上有光受宠若惊的感觉。
而贾家毕竟是林家的姻亲,当初更是林如海亲自将女儿托付到贾家,贾家要把人留下,却是名正言顺。
所以薛蟠觉得,柏杨借势的想法太想当然了。就算真的能够借到,结果也未必是会他们想要的。若到头来一场空,倒白费了这许多心思。
不过薛蟠有些惊讶,因为他觉得柏杨不是会忽略这些的人。自己能够想到的,他没道理想不到。
所以说完之后,他又补救道,“或是……杨哥儿有别的想法?”
“就怕他们不想留人呢。”柏杨微笑道,“《战国策》中有载,苏秦说秦王而不成,归家,妻不下纫,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及至被赵王封武安君,名扬天下,路过洛阳归家,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
薛蟠恍然大悟,“何前倨而后卑也?”
柏杨声音含笑,“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
世人重利畏势,古来如此。所以黛玉一旦被长公主看重,那么贾家对待她的态度,自然就不同以往了。就算他们不会放人离开,但也绝不会再有半点怠慢。而柏杨所要的,也无非如此。
不是这样前后明显的态度对比,怎么能让黛玉彻底的死心呢?
虽然柏杨曾经对黛玉说过,会等她看开的那一天,但既然插手了这件事,彼此之间的相处又十分投契,他心里也将黛玉看做妹妹,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管?
早一天看清,早一天死心,就早一天脱离那场命中注定的悲剧。
等不是他的作风。
“怎么不说话了?”见薛蟠沉默,柏杨不由问。
薛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更加用力的把他抱紧,片刻后才道,“这些事杨哥总能想到更前面去。(.无弹窗广告)”
声音里不乏挫败的意思。毕竟他自觉已经进步了许多,偶尔信心膨胀起来,也会生出一种自己已然能够为柏杨撑出一片地方让他随着自己的性子,怎么自在怎么来。然而每次这种感觉才冒出一个头来,柏杨又会给他新的打击。
这让薛蟠不免沮丧,但同时又更加的倾慕柏杨了。虽然他自觉已经为对方沉迷不可自拔,但每一天每一刻,还是会发现自己喜欢对方的心,又更多了一些,好似那些喜欢永远都无穷无尽似的。
原本因为最近的顺利而稍有懈怠的心,也重新绷紧了。柏杨已经在飞快的往前走,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被他落在后面了。虽然柏杨从来不吝于给与他帮助和照顾,薛蟠自己也乐在其中十分享受,但如果永远都追不上对方,甚至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心里又怎么可能安定?
所以必须要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够继续站在这个人身边。
柏杨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正打算解释一番,却只觉马车轻轻一震,便停下了。杏奴的声音从车厢外传进来,“两位大爷,到家了。”
“知道了。”柏杨抬手拍了拍薛蟠的脸,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低声道,“回去再说。”
然后率先起身下了车。
薛蟠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柏杨是又把自己当成闹别扭的小孩子了。虽然柏杨的亲吻他很喜欢,但他却不希望自己在对方眼中永远都是个孩子。
他跳下车,追上柏杨,同他并肩进门时,道,“杨哥儿去江南时,将杏奴也带上吧,让他给你打个下手,锻炼一番。将来那边儿的事情,尽可交给他和宣儿来管,杨哥儿也就不需如此劳碌奔波了。”
柏杨说,“他是你的人,这怎么好?”
“什么你的我的?我的便是杨哥儿的。”薛蟠说着提高了声音,“杏奴!”
“大爷,小的在。”杏奴立刻跟了上来,微微低着腰,态度甚为恭敬。
薛蟠道,“你告诉杨哥儿,我是不是早把你给他,要你认他为主了?还有,杨哥儿过一程要下江南去照管那边的生意,让你跟着他去学,将来这些事都交给你,你愿不愿意?”
杏奴闻言不由大喜。
他是家奴出身,虽然伺候薛蟠并不坏,尤其这两年薛蟠长进,他自然便也慢慢得意起来。虽说做小厮不能长久,但左右将来薛蟠亏不了他,总会给个交代,他只需要安心伺候便是。
偏生薛蟠又将他给了柏杨,而杏奴多少也知道薛蟠的心思,一时也不免糊涂起来,究竟自己往后该听谁的?如今两人都好好的,自然没二话。但将来夹在两位主子中间,也必定不好过。
再加上身为小厮,也不免想想自己的将来,自然会生出担忧:薛蟠把他给了柏杨,往后还管不管他呢?
而如今,这些问题都在薛蟠这一番话里解决了。他只要点了头,以后就不是小厮,照管江南的生意,自己做主,比店里的掌柜们得意何止十分?而且薛蟠既当着柏杨的面说出这番话,他往后便只要听柏杨的话。
于是杏奴立刻跪下给柏杨磕了个头,“多谢大爷栽培,小的愿意!”
柏杨穿越了那么几年,还是不太适应这时候的人动不动下跪的毛病,不但他自己不愿意跪,看到别人跪下也总觉得很怪异。这会儿立刻侧身避到了薛蟠身后,“起来说话。”
“是。”杏奴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来,笑吟吟的看着他。
柏杨斥责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只道,“我不讲究这些,往后别动不动的就跪。”
薛蟠闻言跟着道,“就是,你这么个夯货,仔细折了杨哥儿的福。往后照着他那边的规矩来就是,在咱们家里学的,尽可都忘了。”
柏杨伸手掐了薛蟠一把,又道,“还有好些日子,这事你也别忙着应承。先回去与家里人商议,想清楚了再说。”
“是了,”薛蟠一拍额头,“我想得不周到,你若是答应的话,我就把你们一家都给了杨哥儿,免得你心里总惦记着。”
杏奴又道了谢,柏杨和薛蟠才转身继续往前奏。
杏奴落在后面,站在一旁看了全场的李奴凑过来,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哥哥这可算是熬出头了,往后还不知道多少福气等着。只我跟着大爷,他又不待见我,也不知将来究竟如何!”
杏奴只是笑,李奴又道,“咱们大爷待这位柏大爷可真好。你跟着他也好些年,说给就给了。”
听到这句话,杏奴心头一跳,想到自己对那两人关系的猜测,他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事给李奴透一点话风,让他心里有个数,往后伺候时也不会做错事。但是转念又想,此事他自己也是猜测,这种事情下人尽可自己心里有数,但必须要装作不知道才行。况且薛蟠把自己阖家给了柏杨,以两人的关系何须如此?可见是要他事事为柏杨着想的意思。
做下人,这头一件,不能议论主子们的是非。
这头柏杨说薛蟠,“你倒大方,他一家子在府里都是有差事的,来我这里有什么?你这般胡乱指派,他们手里的活儿又交给谁?这事不得太太的首肯,你也敢胡乱许诺。”
“妈知道是给你,岂有不愿意的?”薛蟠道,“她早想给你那院子里安排几个人,是我说你喜静,平日里有人清洁打扫也尽够了,伺候的事有杏奴,这才罢了。”
柏杨便含笑问,“我怎么不知你背着我弄出那么多花头?”
又转头往前一看,见已经到了薛蟠所住的正房,便笑道,“哦,你的地方到了,那我就走了。”
薛蟠连忙把人拉住,“杨哥儿不进来坐么?”
柏杨摇头。薛蟠便立刻改口,“杨哥儿今日多喝了两杯,我还是亲自把人送到才放心。”说着便这么拉着他朝西跨院走去。
柏杨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走。这段路黑,杏奴打了灯笼走在前头,所以两人没有说话,但彼此都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激动。薛蟠握着柏杨的手,手心已经冒出了不少汗,而柏杨则觉得自己或许是酒意上头,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手脚发软,几乎走不动路。
等回到房间里,薛蟠反手把门一关,就搂着柏杨亲,“杨哥儿今晚可不许赶我。”
柏杨撑在他身上笑道,“你要走我也不让。”
薛蟠回国神来,立刻把人打横一抱,快步走入里间,放在床上。
两人虽然心意相通,亲密无间,但是真正做全套的时候却少。一来柏杨体弱,薛蟠又时常失控,怕他承受不住,二来这里毕竟是薛家,弄出的动静太大,也难以避过人。柏杨的日常起居薛姨妈都会亲自过问,床铺上那些痕迹,即使薛蟠可以自己处理,但要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也是不可能的。不过薛姨妈还没往那方面想罢了。
所以此刻得到了柏杨的许可,薛蟠自然十分兴奋。
第89章 爱别离
因为知道了柏杨要走,薛蟠始终兴致不高,所以接下来的几天,也变得十分粘人。[]柏杨随着他,也不出门,两人每日里起居都在同一处,或是看书写字,或是商量些生意上的事,有时黛玉和宝钗过来,四人一块儿说说话,倒觉得日子过得十分轻快。
转眼就到了正月二十一日。这一日是宝钗生辰,贾府那边史老太君也是这一日,并且早早说定了让薛家人都过去,如此一来,倒不好为宝钗庆贺。倒是她自己想得开,“我年纪轻,哪受得住这些?正经亲戚们的事别耽搁了才是。”
不过饶是如此,阖家从薛姨妈起,上上下下都为她准备了贺礼,就是下头的仆人们,这日也免不了要去她跟前磕个头道贺。宝钗心里高兴,也不知道撒出去多少赏钱。
最为难得的是黛玉竟果真熬着夜给她绣了个香囊出来,那精致的针法和绣工,就是柏杨自诩见多识广,也不免赞叹。
不过宝钗高兴过后,免不了还是要说她,“身子本来就不强健,这么熬着,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也不差这一两日功夫。”黛玉含笑道,“姐姐如何待我,我心里尽知。别的都做不了,只这一点子东西能见人罢了。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两人自然不免又是好一番亲近。
薛蟠送的东西十分俗气,是个宝石金挑心,红灿灿的宝石衬着包金,看上去辉煌夺目,就是太惹眼了些,宝钗一笑之后,便收起来了,显然不是大日子,是不能戴出去的。
柏杨送的则是一套书。
这时候的书多半都是私人刻印的,书坊刻了来卖的也有,但因为售价低廉,所以质量自然不敢恭维。所以富贵之家,皆以收藏名家藏本为荣。而宝钗身为女子,虽说见识已是难得的广,但许多书籍仍旧是她看不到的。柏杨知道她喜欢,费了不少心思,这才请刻印技术精良的私人帮忙刻了这么一整套的书。
送完了礼,见黛玉满眼羡慕,他便笑道,“我那里还有一套,是给林妹妹的。不过看书费神,什么时候你的身子大好了,方能给你。”
说了一回话,薛姨妈那里来催,说是该去贾家了。
黛玉闻言,神色微微黯淡。其实她在贾家所住的日子,比之薛家要长久得多,从前也一直觉得自己将贾家当做了自己托身之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然而在这边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忽然说要走,她反倒像是要离开家似的不舍得。对住在贾家的日子,也有了几分惶恐和抗拒。
竟想不起从前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了。
那里不是不好,也有兄弟姐妹们,长辈们也很难说不爱护,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压抑,令她无法畅怀,心头始终萦绕着种种愁绪,就是偶然开怀,不多久又伤神起来。
宝钗见状,低声安慰她,“妹妹别担心,这一回过去也住不了几日。妈之前就说过要设宴请姨妈和老太太,并诸位姐妹们。到时候你少不得也要来,我同老太太说,让你再留下便是。妈已认了你做干女儿,就是姨妈他们知道了,也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林黛玉闻言,这才略略展演。这时候,关系亲近的人家,这样的往来是很正常的。就像是史湘云也时常会到贾家来住一样。
往常黛玉是羡慕她的,她来贾家住,住得坦然,要走时,也走得潇洒。这固然是因为她个性使然,但也是因为心中有底气的缘故。而那底气,便是她还有个家可回。
如今自己也有这样的地方了。
想明白了,黛玉心中自然就松散了。见了贾家人也能自如说笑,就是对宝玉也有了好脸色,倒让大家心里都觉得诧异。
老太太的寿辰,虽然不是整生日,没有大办,但也并不算俭省,请了几家相熟的亲戚,排了戏开了宴,十分热闹。不过薛姨妈等人许久不曾住在这边,虽然也有往来,但到底还是觉得生疏不少。
上一回跟王夫人闹得不痛快,到底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虽然大家面上只当做不存在,心里的疙瘩一时却没有散。
王夫人携着两个姑娘在内宅里开宴,柏杨和薛蟠自然由贾家的男丁们在外头招待。
这是柏杨头一次在这些人跟前露面――上一回来,也不知道贾母是怎么想的,全然没有让他见这些人的意思,在内宅里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柏杨的容貌出众,贾家这一班人又素来都是最会玩儿的,见了他,哪怕知道是亲戚,但明白他的来历,不过是个义子,也没有谁当真很放在心上,不免动意。
不过薛蟠如今在这件事情上,是非常敏感的。他就像是装了个超级雷达,能够瞬间将所有对柏杨有非分之想的人给抓出来。――当然,里头不免有误伤的,但薛蟠的宗旨,一直都是宁杀错不放过。所以他将这些人全都记下,回头少不得给些回报。
当然,如今也得给他们一点警告。
所以柏杨很快察觉到薛蟠对自己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不是平常时候的黏糊,而是更像两人相识未久时那种,有些仰慕崇拜想,想亲近又不敢的感觉。
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薛蟠这是要为自己抬身份。毕竟他本人就是贾家人不得不在意的,若是他表示出对自己的尊重,那么其他人自然也要掂量掂量了。让他惊讶的是,见了薛蟠这样的态度,贾家这些公子哥儿们竟果真都收敛了许多。
他还以为在这些人眼里,薛蟠同他们也是一路货色,或许会根本压不住呢。看来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其实薛蟠也做了许多事。
不一时柏杨又看到了一个熟人贾琏。他因为管着府里的事,在贾家子弟之中素有威信,见他也同柏杨相谈甚欢,其他人这才讪讪的收了视线,继续喝酒。
柏杨品味着这种变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薛蟠保护了。这让他觉得很开心。
好像自己从前所期待的那个薛蟠,已经开始一点点被打磨出来了,而且进度比自己想的快,效果也比自己想的好。
果然,不能小瞧了任何一个人。
坐下来说话的时候,薛蟠又不着痕迹的透露,说柏杨跟和郡王也认识,众人就更不敢造次,连说话似乎都拘谨了许多。于是这一天的宴会,对柏杨来说,还算是令人愉快。
此后贾家跟薛家又有数次往来,薛家回请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就在二月初三。
不过那跟柏杨没什么关系了,因为他启程的日子是二月初一。
随着这一天逐渐临近,他能够十分明显的感觉到,薛蟠变得更加粘人了。他现在甚至不愿意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住,整天赖在柏杨这里。奇特的是,也许是因为薛蟠从来也不掩饰自己对柏杨的亲近和信赖,所以他现在这样,不论是薛姨妈还是宝钗,竟都觉得十分正常。
于是柏杨也不能多说什么了。
只是两个情意正浓,又很快就要面临分离的人整天待在一起,能做些什么显而易见。
柏杨觉得薛蟠可能是营养过剩,发育得太好了,每天都有无数的精力不知道往哪里发泄,尽数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一开始他还规规矩矩的按照流程来做,也不很敢在除了床铺之外的地方乱来。但是后来发现别人都不管,而镇日无事,柏杨又尽在手边,便有些忍不住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到后来就连柏杨也被他带得有些不好,只要看到他,脑子里总会冒出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场面来,根本压不住。
偶尔他回想起来,当初自己答应薛蟠留在薛家住下时,薛蟠答应过自己的那番话,说什么一定能忍得住,不让人看出端倪来,如今看都是狗屁。可恨的是,他自己好像也不愿意忍了。
毕竟这一次分开肯定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单是薛蟠不习惯,柏杨其实更不习惯。因为薛蟠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刷存在感,几乎每时每刻都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即使不在也会想起来,所以柏杨简直有点儿不敢想象没有他会是什么样子。
愁绪上来时,他会觉得,还未真的分别,似乎便已经品尝到了相思的滋味了。
但不论有多少不舍和依恋,这一天总还是要来的。
薛蟠亲自把人送出城,在马车里歪缠了半日,抱着柏杨叹气,“杨哥儿,不如你还是带了我去吧。我一想到这回回去,就见不着你了,心里就难过得喘不上气。”
柏杨不得不把自己满心的愁绪压下去,努力安抚他,直到天色实在不早,再不走就要错过宿头,这才把人劝回去。
但是等薛蟠可怜巴巴的下了马车,柏杨立刻就感觉到了他说的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兀自在车厢里坐着发呆,直到马车停下来才被惊醒。
杏奴在车厢外道,“大爷,到过夜的镇子了,咱们这便进去么?”
“这么快?”柏杨一惊,撩开帘子往外看,才发现暮色已不知何时降临,不远处的小镇上青砖黑瓦,炊烟袅袅,尽是人间烟火气息。虽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却与记忆中的故乡巧妙的重合在了一起。
他怔了片刻,才放下帘子道,“进去吧。”
第90章 回来了
柏杨这一去,直到六月间才回转。[.超多好看小说]
他自己走时都未料到竟去了那么久。实在是去了之后才发现,情势比他所想的糟糕许多。
柏杨毕竟不是小说主角,虎躯一震便能散发王霸之气镇住下面的人,更没有慧眼识英到身边随便一个人拿出来都是商业奇才,即便自己离开也不会什么问题。所以事实上,他离开之后不久,年轻脸嫩的宣儿就压不住下面的人了。
柏杨自己虽然年轻,但这番基业,都是他自己一手一脚创下来的,况且他又生得好,通身气度浑然高贵,是以无论是负责染坊的人,还是店铺里的掌柜,在他面前都毕恭毕敬。就连蚕农桑民们,也争着将手中的丝和布料卖给他,生意自然兴隆。
但宣儿不过是他身边使唤的仆人,本就不为这些人所看重,如今摇身一变,倒能指使他们了,自然会有人心下不服。
那些生意场上的龌龊事,柏杨自然能应对,但宣儿就不一样了。哪怕柏杨临走的时候考虑过种种突发情况,为他设计了不少应对之道,他还是疲于奔命,深陷于这样的争斗之中,根本无法踌躇时间和精力来管生意上的事。
没有人总领,柏杨的生意也才做了几年,并未形成人人都知道的陈规,便成了一盘散沙,直到柏杨赶到江南时,按理说应该已经要下去收丝收布,这边儿却是连半点准备都没有,许多事情都荒废着。
柏杨见此情形,不免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当时可能是被薛蟠弄昏头了,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一点都没有考虑到,竟真的就这么去京城了。要是之前被薛蟠一蛊惑,答应他不来江南,还不知道自己手里这一点点家底,够这些人败多久呢!
果然温柔乡自古便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我欺!
他回来了,有人主持事务,下头的人不敢再胡来,宣儿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立刻来向柏杨请罪。
他是被买来做小厮的,虽说那时年纪小,卖到秦家之前是什么光景,过怎样的日子,父母亲人如何俱都忘记得差不多了,但实际上,既然经历过,对那种自由的日子,总免不了心生羡慕的。加上柏杨又宽厚,待他不比寻常小厮,所以宣儿自己心里,未尝没有几分志向。[.超多好看小说]
之前柏杨将江南的事情尽数交给他来掌管,虽然心头惴惴,但宣儿也不是没有得意的。毕竟他每日里眼看着柏杨处理诸多事情,总觉得也不甚难,想必自己也可以做到。而到时候,他的身份自然就不可能再是个普通的小厮了。
哪知道还没有开始,就受了那么大的挫折,如今柏杨回来了,他交代的事情自己却连一件都没有办成,非但如此,染坊那边闹得乌烟瘴气,许多工人都陆续辞工,店铺里的存货也日渐减少,生意萧条……
简直一团乱麻!
所以这会儿跪在柏杨脚边,他是满脸羞愧的。
“你知道我的规矩,不习惯这些。起来吧,说说你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柏杨也不看他,一边翻看各种文书,一边道。
杏奴在一旁用小火炉烹茶,煮好之后,端到柏杨案前,又低眉垂手的退下,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站定。
说实话,就是跟着薛蟠的时候,他伺候得都没有那么经心。但是杏奴此刻,却是不得不如此。
他也跟杏奴一样,原以为主子肯栽培,等待自己的就是大好前程。在杏奴狭窄的眼界之中,只要薛家的名声露出去,岂有做不成的生意?而杂事又有下头的人负责,自己只需总领事务,根本不需要操心太多。又远在江南,不和主子们在一处,还不是随便自己自在?
结果到了这里就看到了宣儿的处境,他这才意识到,这件事可能并不如此容易。
杏奴并不蠢,反倒是个聪明人,他听着宣儿的各种讲述,将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上,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办法。甚至他没有跟过柏杨,还觉得许多地方宣儿处理得不错,自己是绝对比不上的。
原本还有几分骄矜之意,如今都渐渐熄灭。他只希望自己跟着柏杨,多少学到他几分手段,将来不至于栽在这上头,那就阿弥陀佛了。
柏杨自然能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心里也觉得高兴。他知道虽然薛蟠把人给了自己,但能否收服,全看自己的本事,否则就是人在这里,心也不在。原本是打算慢慢敲打的,哪知这边竟是这般情形?倒是意外之喜了。
这也让柏杨产生了一点灵感,一个人管事,总难免生出问题,不如让两个人相互牵制。
所以接下来,他处理事情时,便有意带上宣儿和杏奴,教导并考校两人。有时候甚至直接将一些不算太麻烦的小问题丢给他们去解决。
虽然他没说过两人之间要惊醒比赛,但宣儿和杏奴都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学起来用心,做起来效果也不错。不说独当一面,至少暂时照料生意是无碍了。
等到这些事情都忙完了,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时间已经走到了五月。
薛蟠从京城送的端午节礼都到了金陵了。
随礼还附了信,内中薛蟠没写什么特别的,都是些日常家事,只是隐约透出的期盼、等待和埋怨,还是让柏杨心下一动。
五月初三日是薛蟠的生日,想来他定是希望自己能在那时回转的。――事实上柏杨的打算本也是如此,哪知道这里的事情这般麻烦,竟是赶不上了。
虽然遣人送了礼,想来薛蟠还是不满意。这么想着,柏杨不由生出些归心似箭的感触来。
留下宣儿和杏奴二人在这里照料,又约定了书信往来,柏杨这才快马加鞭启程回京。
一路疾驰,待进了城,柏杨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京城,才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倒又将这地方当做是自己的家了,所以回来时只觉得放松和亲切,好似一路的奔波,都有了着落。
到现在柏杨也没有习惯大户人家讲究的那些排场,赶路又急,所以并没有提前派人送信。他到了薛家,才知道家里有客,是和郡王和林祁过来了。
柏杨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经是夕阳西下,虽然天并没有黑,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因为许多穷苦人家点不起灯烛,所以必须要在天光亮的时候吃完饭收拾好,天黑了就上床睡觉。虽说富贵人家不必如此,但毕竟是旧例了,所以就连衙门这会儿都已散衙,再没有在别人家做客到这时候的。
“和郡王这阵子常来?”他不由问。
门房是将他当正经主人看待的,知道他远行回来少不得多问问,便笑道,“可不就是。咱们私底下都说,郡王爷真是个有雅量的谦谦君子,同咱们这样的人家往来,也不见什么架子。”
语气里与有荣焉的意味很强,并且很还带着几分轻微的调侃。
毕竟以郡王的身份,真有什么是找薛蟠,直接把人叫过去就是了,亲自登门,那自然是有别的打算。正好家里又有两位正当韶华的姑娘在,岂能不令人多想?不过想归想,这一层,却是没人会点出来的。
柏杨点点头,又问,“林姑娘呢?现下是在咱们这里,还是贾家?”
“是在咱们这里。”门房道,“过几日就是观音诞辰了,太太说要在家里祈福,因接了林姑娘过来。”
虽然只问了几句话,柏杨对于京城里的事,也算是心里有数了。薛家和贾家的关系尚算融洽,只不知道有几分是他们指望着往后,又有几分是知道了和郡王同薛家多有往来。然后就是和郡王和宝钗的事,往来如此频繁,恐怕已经快定下了。
这是好事,不过想到宝钗才多大的年纪,就要定亲,最多一年就会出嫁,柏杨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还是个小萝莉呢,再沉稳端庄,身体没有完全长开,性情也还带着几分天真纯稚,又怎么让人放心把她送去别人家呢?
柏杨将宝钗和黛玉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所以这会儿心情前所未有的跟薛蟠同仇敌忾起来,觉得和郡王赵子颐这般殷勤,显得有些面目可憎。
若非是母亲要求,薛蟠是绝对不会过来应酬赵子颐的。这会儿听见李奴匆匆来报,说是柏杨回来了,哪里还能坐得住,几乎是立刻跳起来道,“郡王稍坐,草民家里有些私事,去去就来。”
赵子颐似乎对自己被嫌弃这件事浑然不觉,“无妨,是柏世兄回来了?既如此,我也该去迎接一番才是。”
“不敢劳烦郡王。”
“不劳烦,不劳烦。”赵子颐说着转头问林祁,“林兄,你说是不是?”
第91章 戏弄
一行人迎到二门前时,柏杨正指挥着家仆们搬运自己带来的东西,好几个巨大的箱子,看上去就沉重非常,七八个健壮男仆方能抬起来,眼看还有些吃力。(.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柏杨则站在一旁不停叮嘱,“小心些,小心些,仔细磕碰了,里头装着的东西可不能弄坏了。”
“杨哥儿!”薛蟠见到人,便紧走两步到他跟前,像是想伸手抱一下或是碰一下,终究没有,只是看着他傻笑。
柏杨转头看见他,也一笑。
两人就这么相互笑看着,直到后面的人赶上来,薛姨妈开了口,才别开视线。
柏杨又同其他人厮见过,这才含笑看向赵子颐和林祁,“原来郡王和林兄也在。”
说来也怪,赵子颐在薛蟠面前能够厚得起脸皮,任由明嘲暗讽都不变色,但是柏杨这话分明没什么特殊的意味,他倒不自在起来了。莫说是他,就是林祁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叨扰了。”赵子颐不说话,林祁只好道。
柏杨一点介意的神色都没有,言笑晏晏的道,“那正好,我带了许多东西来,待会儿要劳烦两位就自己带去,省了我一趟功夫。”
薛蟠闻言,看了看几个大箱子,问,“杨哥儿带了什么?”
“我想往后还是住在京城的时日多,许多东西都用得上,就都带来了。此外还有分送给亲戚们的礼物,林林总总,就装了那么多。幸好一路是坐船,若是坐车还不知道怎样。”
“也有我们的份?”赵子颐倒是很高兴。
这数月来他时常登门,本来就是为了能跟薛家人熟悉起来。但柏杨过了年就出门,反而没什么机会。现在带了礼物还想着他们,可见没有见外,让他怎能不高兴呢?
柏杨道,“郡王这话是骂我了?”
“不敢不敢。”虽然柏杨笑着,但赵子颐莫名感觉这时候的他很不好惹,眼看天色的确不早,连忙道,“只是心里遗憾,本来柏世兄回来了,我们应当多亲近,只是这个时辰倒不好再叨扰。”
“以后往来的时候还多呢。”柏杨说着,指挥家仆们将一个箱子放下来,亲自打开,从里头取出两个二尺见方的小箱子,对赵林二人道,“一点心意,还望两位不要嫌弃,搬运时小心些别磕碰了。(.无弹窗广告)”
赵子颐看了一眼那箱子的大小,立刻拍着胸脯道,“柏世兄放心,我亲自搬,不让别人碰一点儿。”
“这最好不过。”柏杨微笑着走开,“那就请吧。”
赵子颐上前进步,弯腰伸手,随意的一抬……没能抬起来。
这就尴尬了。他心中暗道惭愧,又加了几分力气,总算把箱子抬起来了。这才发现这么小一个箱子,怕不有三四十斤重!一时不防抬不起来也是有的。只不知道究竟装了什么。
虽然是个成年男子,但赵子颐养尊处优,何曾吃过半点苦头?搬着箱子站了一会儿,便觉双臂酸痛。眼看薛家人都在,他怕出丑,忙催促林祁,“多谢柏世兄――林兄,咱们这就走吧。”
林祁原本不知道这箱子有什么端倪,看了这一会儿也看明白了,上前轻松的将箱子搬起来――他算半个武职,在体力上比赵子颐占了许多优势。
柏杨见状抿唇微笑,又热情的把人送到门口,这才回转。
连薛姨妈都看出来他是在故意折腾人了,一面有些担心惹恼郡王,一面又好奇,“杨哥儿那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两块石头。”柏杨道。
“石头?”
“原是船家用来压船的,听说是太湖里采的,我瞧着有几分古拙之韵,想着带回来摆在园子里也好。哪知道正好碰上了?”他又不知道这两人今天会在,怎么可能专门准备礼物?
“你这孩子……”薛姨妈撑不住,到底笑了,“回头若是那边恼了,可怎么好?”
“太太这话我就不赞同了,”柏杨说,“论身份,咱们同他是君臣之份。他若是摆起天家的架子,咱们自然也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但如今既然是私下论交,若一直这般小心翼翼,如何长久?何况我这不过是朋友间的小玩笑,郡王爷的气量没那么小。”
一行人说着话回转到薛姨妈的院子,黛玉和宝钗早在这里等着了。见了柏杨,自然又免不了一番亲热。柏杨又将给诸人带的东西都取出来分送,叙了一回离情别绪,沿路风光,江南诸事,这才被打发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
薛蟠跟过去,自然免不了纠缠一番。都说小别胜新婚,柏杨这种感触格外的明显,甚至只是跟薛蟠眼神一碰,原本身体上的疲惫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想要同对方亲近的迫切。
在一个绵长激烈的吻之后,两人已经滚倒在了床上,柏杨喘着气,摸着薛蟠的脸,“让我好好看看你。”
薛蟠也看着他,“杨哥儿瘦了。”
柏杨反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笑道,“没有瘦,倒是应该黑了不少。”
“还是这样好看。”薛蟠摇头,盯着他的眼睛问,“杨哥儿怎么才回来?”
“想我吗?”
“想。”
“我也想你。”柏杨笑了起来。
薛蟠把人紧紧搂进怀里抱着,一边细细的亲他,一边道,“这一回便罢了,往后杨哥儿不管要去哪里,都带了我去吧。若不然,我的身体虽然留在这里,魂儿却跟着你走了。每日里总想着你。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旁的事情都不想理会。你如今回来,我才觉得自己魂魄归位,又活过来了。”
“好,都带着你。”柏杨爽快的答应。
薛蟠敏锐的察觉到,这一会重逢再见,柏杨似乎对自己又更纵容了一些。
就像这种事,虽然从前柏杨也配合他,但是总有个度,现在薛蟠却隐隐感觉到,只要自己要求,他似乎都会答应。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想再分开一回了。
柔情的吻很快失控,这一回两人都没有再克制自己,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除去对方身上的衣物,没有任何阻碍的紧贴在一起,感受着跟另一个人灵与肉同时密不可分的畅快。
屋子里安安静静,回荡着的只有急促的喘息声,暧昧的“啧啧”水声,两人的身体碰撞声,和灯花爆开的“噼卟”声。灯光将两人的身影照在墙上,纠缠着的两道影子几乎完全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起。
虽然隔得远,但在这静夜之中还是听得十分清晰。两人的身体都是一僵,借由这外界的打扰,身体的感觉似乎都紧绷到了极致,反而达到了顶点。
靠在床上喘息了片刻,柏杨才道,“有人敲门。”声音细细的,暧昧沙哑,带着几分未褪的情/欲。
薛蟠连忙跳下床,手忙脚乱的穿上衣裳,走到门口,隔着门板,压低了声音问,“谁?”
“大爷。”李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乎有些怪异,“太太那边儿派了人来,说是给柏大爷准备了吃的。”
薛蟠转头看了柏杨一眼,道,“你去把东西端过来,让他们回复太太,就说柏大爷这会儿睡着了,醒来之后就会吃。让太太别惦记着,早些休息。”
“是。”
不一时李奴提了食盒回来,柏杨也趁机将屋子里收拾了一下,为柏杨盖上被子,又笼上蚊帐,想了想,将窗户开了一扇透气,然后才开了门。
李奴将食盒放在桌上,眼睛一直往内室瞟,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对劲。薛蟠见状,立刻明白他方才是听见了。
其实这事他并未打算瞒着身边的人,也根本瞒不过去。但从前杏奴乖觉,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在意之色,且但凡自己同柏杨共处一室,杏奴都会亲自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薛蟠习惯了,这回久别重逢,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也就忘了杏奴如今还留在江南,因此未能设想周全。
他皱着眉咳嗽了一声。
李奴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见他脸上一片冷色,不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管好你的眼睛和嘴。”薛蟠淡淡道。
“是。”李奴低着头应了。
薛蟠看不见他的神色,但是也并没有因此就放下心来。其实如果只是他自己,或是换了别的什么人,什么事,他也不会如此小心,但如今是柏杨,他就不得不每一个细节都注意到。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柏杨,对于两个人的关系该如何发展,都有很明确的打算。至少目前这件事并不适合宣扬出去,更不能让薛姨妈和宝钗等人知晓。
若李奴能记住自己的话,安分老实,那就最好不过,不然,他身边恐怕要换人了。
说到换人,薛蟠的思绪又转到柏杨身上。杏奴如今留在江南,他身边就又没人了,也该再添上一个。薛家家仆显然不合适了,但去哪里找又忠心又本分,又会全心向着柏杨的人呢?
第92章 想开
话分两头,这边赵子颐和林祁搬着箱子,艰难的走到薛家门口,只觉得两条胳膊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待薛家人一离开,他便立刻将箱子放下,还没忘记要轻拿轻放,不能磕碰。
迎在这里的下人们连忙上前要帮忙,但都被赵子颐拒绝。
林祁看得好笑。他已经看出来柏杨是在故意折腾赵子颐了,不过赵子颐这阵子总往人家跑是为什么,林祁也心里有数,所以并不觉得这种无伤大雅的戏弄有什么问题。不过向来精明的和郡王殿下竟真的没看出来,还是让他觉得惊讶。
更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是,等两人上了车之后,赵子颐迫不及待的打开箱子,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块石头之后,竟然还是没发觉这是柏杨的恶作剧,而是开始认真品鉴这两块石头。
“此石造型特异,玲珑剔透,正合‘皱、漏、瘦、透’四字之美,应该是太湖石。且并非平常的灰黑二色,而是细腻的白色,这就难得了。以我之见,这应该是浸泡于湖水之中,常年被冲刷而形成的水石,因此线条饱满圆融、风姿挺秀,乃是太湖石之中的珍品。难怪柏世兄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带回。”
林祁抽了抽嘴角,忽然觉得赵子颐能跟柏杨做成一家人十分合适。不过,若是柏杨知道他用来戏弄人的石头,却正好中了赵子颐的下怀,被对方当成珍重的礼物,又不知作何感想?
他咳嗽了一声,道,“我都忘了你最喜欢这些东西,想来柏世兄也是投你所好。”
赵子颐得意的笑了一声,又有些犹豫的看向他面前的那块石头。
这两块石头都不算大,好虽好,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用的窘迫。因太湖石时常被用作园林之中的景观石,要么就是很大的一块完整的石头,能够作为一个景观之中的主要之物,要么就是小巧玲珑者,作为景观之中的点缀。眼前这两块不大不小,反倒有些让人发愁了。
不过赵子颐不愧浸淫此道多年,已经很快想好了该如何布置。――一块石头固然太小,若是有两块,加以点缀、相映成趣,就能够形成一个微小的景观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应该布置在自家院子之中的何处,可以为之增色。
然后问题来了,只有一块石头是送给他的,怎么办呢?
赵子颐眼巴巴的看着林祁,就算他一个字不说,林祁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咳……我不爱这些奇石山水,这东西在我这里也是白放着,不如放在颐哥儿你那园子里,物尽其用,我得空了也可以过去看看。(.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赵子颐连连点头,并且顺手将石头搬到了自己面前,“如此甚好。”
他抬起头来,见林祁板正的面孔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便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回怕是你小看柏世兄了。”
“哦?”林祁惊讶。
赵子颐道,“他固然是在捉弄我,这礼物却也不是路边随便捡的。”
很显然,柏杨是知道他的喜好的,礼物应该一早就备好,让赵子颐自己去搬才是临时起意。这样,赵子颐既满意这份礼物,本来又对薛家有所求,自然不会在意他的小玩笑。在这一点上,柏杨将分寸把握得很好。
所以赵子颐不是不知道,是真的不介意罢了。
恰恰相反,他倒觉得柏杨这种软中带硬的处事方式很好,既不会得罪人,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做皇亲国戚,要的正是这样的态度,既不会太嚣张,又不会被人看低。
长公主府的亲家,正需要有这样的气度和胆色。
林祁耸耸肩,一脸“你高兴就好”的意思。
所以第二日,赵子颐仍旧一脸兴冲冲的拉着林祁登门拜访,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倒是让柏杨十分不解,他本以为赵子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意思之后,多少也会有些不高兴。毕竟就算是玩笑,赵子颐估计也很少会经历,对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来说,未必就能够忍耐。
彼时柏杨正跟宝钗和黛玉说话。
柏杨那么长时间不在家,自然也发生了许多事,两位妹妹都想跟他说,听听他的意见。听完之后,柏杨对于当下的形势,总算是完全了然。
这数月的时间里,要说对两个女孩子影响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春暖花开时节,两人同时被邀请参加了长公主府的赏花宴。
这赏花宴虽然年年都办,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幸被邀请的。莫说是薛家这样门第,就是当年荣国公在日,如今在宫中的元妃也没有被邀请过。所以这件事,不独是让薛家人欢喜非常,连带着在贾家,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热门话题。
因为这个缘故,贾家对薛家,对黛玉的态度,都有了十分微妙的变化。
更不必提之后薛蟠的香料生意做起来,贾家又知道了薛家跟长公主府关系密切。
原本因为借钱不顺利的缘故,王夫人心中不是没有一点芥蒂的。如今却对宝钗重新亲热起来,三不五时的,就要使人来接她过去。薛姨妈跟儿女商量之后,也不阻拦,但每每只让女儿自己过去住,自己则推说要打理家事,不便在那边久住。
她毕竟是当家女主人,眼看薛家生意红火起来,每日里也是宾客盈门,要打理的事情自然多了,贾家也不好强求。好在有宝钗在也是一样的,反正他们的目的,本来也是为了让宝玉和宝钗多多接触。
――在贾家人看来,长公主另眼相待的显然是宝钗,黛玉不过是捎带。他们跟景平长公主的眼光一致,觉得挑儿媳妇,宝钗比黛玉要好许多。
自然,他们也并不因为这样的缘故就疏忽了黛玉,最为明显的一点,是在贾家住了数年之后,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院子。
如今梨香院早做他用,宝钗每次到贾家,都是住在黛玉这里。在这边住上几日,接了黛玉同去薛家再住一阵子。薛姨妈认了黛玉做干女儿的事,贾家也知道,自然没有异议。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不同的待遇,反而让黛玉看清楚了许多之前她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贾家于她,固然有恩有情有义,然而真正看清楚之后,才会发现,他们远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好。甚至黛玉渐渐发现,从前梗在自己心上的许多东西,如今都没有那般在意了。
她不知这是否就是柏杨所说的看开,只是难免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她不傻,看得越分明,就想得越清楚。
老太太是她嫡亲的外祖母,当日初进贾府时,对她也是千疼万宠,连亲孙女儿都放在后面。固然因为迎探惜三姐妹不是庶女就是西府的姑娘,不需要她花费太多精力,但又有多少是因为那时她的父亲还在任上,是极得圣宠、官位紧要的巡盐御史呢?
及至父亲病逝,元春封妃,两家的地位愈发悬殊,贾家又需要别的臂助,老太太和太太的视线便转到宝钗身上,等同是放弃了她。
这其中的种种考量,竟没有一分顾虑过所谓的情分,全是利益使然。
从前她还因为这些事情伤心难过,如今想来简直如笑话一般。这一家子的亲戚骨肉,到底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让她怎么能不灰心?
至于宝玉,从前黛玉认他是个知己,他也果然温存殷勤,两人十分投契,但自从黛玉从封锁着自己的盒子里挣脱出来,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之后,就再回不去过去的自己,然而宝玉却还停留在原地,两人自然免不了渐行渐远。
到现在,黛玉已无法分神去顾虑他的存在了。
幸而在这段时间里,还有个宝钗陪在身边,还有薛家让她放松,黛玉终究没有被这件颠覆自身观念的事情冲垮毁掉,反而一点点重塑自身种种想法。而在她心里,又由此生出了许多疑问,迫切的需要解答。
柏杨,无疑是黛玉眼中那个最适合的、能够给自己答案的人。
所以,在说完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之后,她便将心中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柏杨听得心头感慨不已。这一切多少有一点他当初安排的缘故,但他也没有想到,黛玉的心思灵透至此,自己这边前期铺垫都没有做完,她那里就已经都看分明了。
柏杨本来担心她接受不了,但后来发现她很平静,而且这种平静绝不是伪装出来的。
其实这也是因为黛玉对贾家、对宝玉的感情还没有到几年之后那样深刻的地步,又没有了同时被亲人、爱人、好友背叛的三重打击,所以她还能承受得住。而且有了柏杨这个榜样在前,她早知道自己的前路并不跟贾家绑在一起,所以自然不会因此就感到绝望。
第93章 决断
不过即便如此,到底不是什么高兴的事,说到最后,黛玉也不免神色黯然。[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但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惑其实是,“柏大哥哥从前说,等到我看开时便好了。只如今我心中却比当时更难过十倍,这又是为何?”
“那是因为你只看开了一半。”柏杨一针见血,“你看清这些都不属于你,且也能决意放下,但心中却仍旧牵念。”
黛玉面色一白,“难道连惦念也不行吗?”
“自然不是。”柏杨见她如此,心下一叹,“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所以嘴里说着放开,心里仍旧放不下。这是你的弱点,也是你的好处。若非如此,咱们今日也不必坐在这里说话了。都是亲戚,往后总还要往来,就是你想彻底撇清也是不能的。但你尽可惦记贾家的人,却不可惦记那时的你。”
黛玉轻轻一震,沉吟片刻,抬起头来看着柏杨,“我明白了。”
柏杨想了想,抬手在她肩上轻轻的拍了拍,“不必勉强自己,慢慢来。”
黛玉摇头,自顾自的盯着窗纱外的绿影看了片刻,道,“柏大哥哥,有一件事我想求你,又不好开口,只是今日既说到了这里,我往后也少不得受你援手,便也不顾脸面――我想、我想从贾家搬出来,柏大哥哥能否帮我?”
柏杨闻言大惊。他是有计划要让黛玉从贾家搬出来的,但却没有想到,最先提出这个要求的人,竟是她自己。
到底是自己小看她了。
想想看,原著之中,知道自己被背叛了,宝玉终究要娶宝钗,黛玉的选择是什么?她引而不发,焚稿断情,决绝一死,竟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她原本就是个很有决断的姑娘,否则也不能在寄人篱下的数年之间,将自己的人生过得有声有色。
――柏杨知道寄居在别人家里是什么感受,大部分人不是选择沉默低调的做个隐形人,就是努力融入那个环境之中,讨好能够做主的人以求一席之地。黛玉都没有选,却仍旧在贾家过得很好。
他立刻点头道,“自然,只要你想清楚了,我们都会帮你。(.棉、花‘糖’小‘说’)不过此事须得做得毫无痕迹,还要从长计议。”
黛玉闻得他答应,眼中满是喜悦之意,眸光明亮,“我不急。”
柏杨正要再说话,便听薛蟠那边来人,说是和郡王和林大人来了,请他过去见客。
黛玉立刻打趣道,“听闻昨儿柏大哥哥送了和郡王一方太湖石,想来今日是为还礼来了。”一面说一面看着宝钗笑。
宝钗端坐不动,只当听不懂她的意思,面上却仍旧不免泛上些微红。
柏杨站起身道,“过两日便是观音诞辰,太太原说要在家里祈福,但我想毕竟不够庄重,不弱咱们到庙里去住几天,请法师们做个祈福道场,岂不更好?”
“妈本也这样说,只是哥哥说,京里贵人多,这里里外外的寺庙,怕都有人定下了,也免得去跟人争这些,反而容易得罪人。索性就在家里,也便宜些。”宝钗道。
柏杨道,“这且先不说,若能去寺里住,你们两个要不要去?”
黛玉和宝钗自然没有不去的。宝钗并且还提起柏杨本答应了春天带她们出去踏青的事,后来因要去江南,也食言了。柏杨只好道,“既如此,这一次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正好城里天热,咱们到山上去住一阵子,当是避暑了。”
柏杨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件事,而是打算创造一个机会,让宝钗跟赵子颐可以正大光明的见个面。
上回元宵节虽然也见过,但那是在外面,未免仓促,再说当时两人心中都没有别的念头,男女有别,自然不会刻意关注对方。如今两家已经有了做亲的默契,让两人见个面,彼此增进些了解,也是应当。
这时候的规矩,婚事定下来之后,就不许见面了,但在这之前,许多人家的长辈们也会在定下之前,创造机会让孩子们见个面。而寺庙法会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反正他自己是没办法弄到一个名额的,待会儿免不了拜托给和郡王,和郡王知道了这件事,到那日岂有不来的?之后在庙里住上几天,总有能见面说上话的时候。
这一点甚至都不用他们来操心,长公主自然会主动创造这种机会。
薛家人在山上这一住,便住到了入秋方回。期间贾家数次派人来请,甚至王夫人也亲自来了一次,大有园子已将齐备,请亲戚们去走动游览之意。但薛姨妈只推说住在城里气闷身上不好,到山上来散散,对方亦无可如何。又说要接了宝钗和黛玉回去同姐妹们一处玩耍,宝钗推说天热,黛玉也含笑推却,也不知王夫人是怎么想的,回去之后,竟索性将贾府中的几个女孩儿并宝玉,都一并送了来。
钗黛二人在诸姐妹之中,本来就是最出色的两个,黛玉又是同宝玉最为亲厚的,因此她二人不在,安博宇竟觉府中似乎都无趣了许多,每日里少了许多事情可做,日子难捱。此刻到了庙里,反觉比府中爽利许多,又高兴起来,镇日间同姐妹们玩耍。
柏杨问过宝钗,知道黛玉同宝玉相处还算自然,但已无从前那等亲密之意,便放了心。看来她也在努力学着惦记而不挂怀。
到这时候,其实柏杨已经几乎可以肯定,木石前盟是绝不会按照原本的剧本上演了。但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生什么扭转剧情的变故,也让他安心了许多。
宝玉住在这里的时候,柏杨和薛蟠因每日都要去城中忙生意上的事,倒没什么时间同他相处。这日他好容易腾出功夫,打算亲自看看黛玉同他相处时的情状,便没有出门,同大家一起坐着说话。
宝玉正说家中所修省亲别院,设计如何匠心独运、巧思非凡,景致如何山明水秀、花木繁盛,听得众人都向往不已。
柏杨想了想,现在应该已经过了试题匾额的剧情,也难怪宝玉说起这些来时,隐隐有些得意兴奋之意。可以这里没有人能够意会,他自然也不便直接的炫耀出来,只能竭力忍耐,看得柏杨好笑。
果然他开口引导几句,宝玉便迫不及待的将试题当日之事说了出来。
其实宝玉也只是个孩子,虽说在这个时代来说,他的年纪,也实在应该要学着立起来了。但他之所以是现在这样,除了性情纯稚之外,成长环境、长辈们的过度保护,也是重要的原因。他没有长成欺男霸女随便乱来的纨绔公子,还带着几分聪明可爱和简单执着,已是极为难得了。
当然,前提是不把他跟宝钗或者黛玉联系在一起。
柏杨是绝对不会选这样一个妹夫的。
不过,他视线从黛玉身上扫过,又不免操心起这个妹妹的归宿来。宝钗那边已有六七分的把握,余下几分想来不会有变故,她本人又最擅长处理这些复杂的人事关系,柏杨并不担心。倒是黛玉,该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才适合她呢?
直到从山上搬回城里,柏杨仍旧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在黛玉比宝钗还要小一岁,况且她的情况比宝钗更复杂,柏杨觉得也不必急于一时,两三年间解决这个问题就可以了。
在那之前,还要让她合情合理的从贾家搬出来。
十月,贾家的省亲别院终于建造完毕。请旨之后,获准于明年上元佳节,让贤德妃回家省亲。
虽然中间关系一度僵硬,但是得知这个消息时,薛家上下仍旧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所以之后王夫人再来请薛姨妈过去帮忙,说是千头万绪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薛姨妈也没有继续推辞,带着两个女儿搬过去了。
原本还要请柏杨和薛蟠同往,但柏杨不想凑这个热闹,薛蟠则是别有用心,便都留下来了。
转眼就到了上元佳节。
元妃省亲之事,几乎跟原著之中完全相同,半分都没有因为柏杨的存在而产生变化。唯一的不同是,宝钗和黛玉没有了隐隐别苗头的意思,黛玉这会儿不会替宝玉代作,而宝钗更不会去做什么一字之师。
因为两人都从元妃的种种言行之中,察觉到了她对黛玉的不喜,和对宝钗的偏爱。
而在元妃省亲结束之后,贾家对待薛林两位姑娘的态度,也发生了十分微妙的改变。
如果是从前,黛玉可能不会察觉到这种变化。毕竟作为一个姑娘家,她不会关注这样的事。但是现在,因为事先所知的已经足够多,所以虽然只是许多细微的痕迹,但也可供她拼出一个真相。
在她和宝钗中间,贾家终究做出了选择,而促进这个选择的人,毫无疑问,正是刚刚省亲结束的元妃娘娘。
这种事没有谁会说出来,然而在真正发现这一点的瞬间,黛玉却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看开了。因为就像是柏杨曾经要求的那样,在想明白的瞬间,她竟没有想哭的感觉。
第94章 捐了
柏杨是从宝钗那里得知这种变化的。(.无弹窗广告)
很奇怪,这一次黛玉竟没有主动来找他说这种心情上的变化。
但柏杨并不生气,恰恰相反,他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黛玉已经可以独立的处理她自己的事情,而不再需要借助外界的力量。也就是说,她终于走完了柏杨为她规划的那条路,从原本既定的“泪尽而逝”的命运之中,跳出来了。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终归就是为了这个结果,现在达到了,让柏杨怎么能不高兴呢?
于是柏杨也就开始认真思量,用什么样的办法让黛玉搬出来。其实之前不是没有机会,譬如元春省亲前后,让黛玉装病,再找人说点儿晦气之类的话,以贾家人之凉薄,自然不会留她。毕竟若是在省亲时有个什么万一,冲撞了贵人,那就是罪过了。
然而后来柏杨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太便宜贾家,也太委屈黛玉了。
因为当时的社会现状及其他一些特殊的原因,《红楼梦》全文都写得十分隐晦,故事背景更是被刻意隐去,只有寥寥几次字里行间暗暗提到。这就极大增加了考据的难度。不过,总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所以红学家们对此也都有各自的见解。
其中林家家产的去向,也是红学研究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
林家数代列侯,论出身并不比贾家低,而且林如海自科考出身,又得圣眷,家业想来无论如何没有没落的可能。而当时江南盐商都聚集在扬州一代居住,富甲天下,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与这些豪商富贾打交道,纵然自身清正,但官场上的各种惯例孝敬总少不了。这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说数百万,几十万家资总是有的。
而林家人丁稀少,在苏州虽还有本家,但关系也已十分疏远,所以黛玉才会继续托庇贾家。当时林如海的后事,更是贾琏带着黛玉回去亲自操办,那些家产最后会在谁的手中,不言自明。
原著之中这笔钱贾家用掉了没有柏杨不知道,但是这一次,没有了薛家的支持,恐怕不得不用。(.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那大观园建好了,宏伟富丽、美轮美奂,但其中究竟有多少是别人的心血呢?
柏杨觉得,这或许也是贾家这段时间对黛玉格外不同的原因之一,并不单是因为长公主的看重。
――或许他们还合计过,让黛玉嫁给宝玉的可能,因为如此一来,不需要让黛玉出嫁,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来追究这些。所以一直在宝钗和黛玉之间犹豫徘徊,直到省亲过后元妃亲自定下宝钗。
所以在元妃即将省亲的时候,以这样的理由和姿态让黛玉离开,无论如何算不得体面,且还有一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憋屈,最后就被柏杨否决了。
这些事虽然是他的猜测,但是没有八/九分,也有五六分。这会儿柏杨要把人接走,势必也要让贾家将这些东西都吐出来。
这笔钱无论给谁,无论做什么,总好过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吞掉。
不过在做之前,柏杨也需要问问黛玉的意思,知道事情具体如何。――虽然当年林如海去世时,她多半只顾着垂泪伤心,管不了那么多事情,但林如海不可能完全没有交代。再有林家从前那些世仆如今在何处,又是什么处境,也要打听清楚。毕竟如今又不是后世,多少钱都是一张支票或者一张卡的事,连银票都少用,而且大户人家多半不会存着太多现银,几乎都是换成值钱的古董家什,要搬动起来,动静绝不会小。而当时见过这件事的人,说不准还能问出几分内情。
黛玉一开始很抗拒这个话题,大约对她来说,虽然已知生活不易,但毕竟秉性里就不爱这些,要为黄白之物同外祖家起纷争,恐怕并非心之所愿。不过柏杨摆事实讲道理,还是让她接受了:就算这笔钱真的不要了,给贾家,也要过了明路,不能这样不明不白。
然后她才说出,其实当时林如海交给过她一个小箱子,说是他日常用的东西,留着给她做个念想。黛玉那时没有多想,况且不必睹物已是十分伤怀,又怎么忍心去看?便只好好的收起来了。
好在贾琏大约也不知道这个箱子的存在,所以贾家没有人问起过。当下开箱检视,果然里头有一份清单,上面罗列了林家所有家产,包括房屋地契、库房物品名册等等。
至于林家的仆人,按照黛玉的意思是,因父亲丧期未过,自己又不能留在扬州守孝,当日是同贾琏商量过,遣散了一部分,留下忠心老成的,依旧在旧宅住下,每日打扫供奉。
柏杨也没有想到会有清单。有了这东西,事情就容易多了。他拿过手中翻看了两页,问黛玉,“妹妹可舍得这些身外之物?倘若舍得,这或许就是你离开贾家的契机。”
“杨哥的意思是?”黛玉问。
柏杨道,“今年冬天雪下得极大,咱们这里也就罢了,再往北压坏了不知多少房屋,冻死饿死之人更是为数不少。前几日朝廷开衙,议的第一件事就是赈灾。然而国库空虚,一时却从哪里筹措来这么多的钱粮?宫中朝中怕都在为此发愁。”
别看京城里因为几位嫔妃相继回家省亲,显得热闹非凡,实际上真正懂得保身之道的人家,都已经开始低调行事,务求不在这个时候惹上头的眼了。
黛玉没想到那么透彻的地方,但也明白了柏杨的意思,“杨哥是要我将这些东西捐出去?”
“是。”柏杨道,“这些东西,你拿在手里没用,也不是什么好事。正好咱们同长公主府有来往,或可请她从中转圜,将这些东西捐给陛下。”
柏杨说的是捐给陛下。
今上登基虽然已有几年,然而宫中还有上皇在,事事都要小心在意,日子过得并不痛快。比如国库空虚之事,人人都知道是为什么――无非勋贵大臣们动不动就向国库支借银子,而且从来不还,越积越多,国库按理应当还有钱,但实际上有的只是一堆白条。
然而细究之下,勋贵大臣们支借国库银子,无非也是花在了皇帝身上。当然,其中或多或少克扣了些,都是不能尽算的事。上皇年纪大了,既要面子,又念旧情,怎么可能因为当年自己消耗掉的银子,当真让臣子们来还?
于是这苦果,就只好儿子来吃下去了。国库没钱,又动不得那些人,便也只好忍着。
可九五之尊,难道就真的甘心一直任由局面这么下去吗?
自然是不能的。
柏杨虽然知道得不清楚,但是从之前的省亲,以及林祁当差的尚虞备用处一直盯着贾家乃至薛家的情况来看,恐怕今上已经做了不少铺垫,原文之中最后许多大族都被抄家,显然新皇的手一点都不软。
而且后世还有一种分析,认为林如海的死也有蹊跷,多半是政治倾轧,其中有没有新皇授意也很难说。而且林家这笔家产说起来不算太多,但也实在是不少,来源亦不能说是十分清明。以前林如海还在也就罢了,现在黛玉一个孤女,是决计留不住的。不如就此捐了买个好,还能表明态度站个队,免得将来被牵连进贾家的事情里去。
黛玉有些迟疑。其实许多事她心里都知道,所以也明白这笔钱贾家绝不会白放着不用,现在还有多少很难说。这份单子拿出去自然容易,但贾家恐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物的。
柏杨没有催促,只是让她自己想清楚。虽然眼下这样做的好处最大,但如果黛玉不愿意,也就算了。
反正他对皇权并无这时的人那种敬畏,想的也只是抱大腿。不过仔细想想,抱了大腿免不了就要卷进麻烦事里,说不准还不如现在这样自在。
再说,这终究是黛玉自己的人生,他可以给出建议和帮助,但路一定是她自己选的。
黛玉终究没让他失望,不过又提出了一点要求,想要将单子上的银子去掉,单留下东西。
柏杨闻言摇头,“不可,东西可以去掉,银子是必要留下的。”
“可……”黛玉欲言又止。
柏杨知道她是想说,这些银子贾家或许拿不出来,倒是东西多半还在。不过朝廷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急切间换不成钱,用处就不大。那就失去捐赠的意义了。
倒是东西可以去掉,那么贾家就算拿不出钱,也可以将这些东西卖了折现。
柏杨盘算着自己手里的现钱,急着要钱,贾家开价必定不高,说不准还能买一些回来,也算是慰藉一下黛玉的思父之情了。
黛玉听他分说得明白,不由一呆,眼泪就滚下来了。
第95章 乡君
这件事最后被薛蟠主动揽过去了。[]
即便赵子颐七八成可能即将成为自家妹夫,但薛蟠还是一样的看他不顺眼,且内心暗暗防备,不愿意让柏杨多跟他接触。
柏杨也觉得他出面比自己更稳妥些――毕竟薛家是他当家,有他站在黛玉身后,自然也能另其他人高看一眼。虽然和郡王不像是会以家世看人的,但这件事牵连甚广,未必就不会引来别的意外。
譬如这张单子拿出去,恐怕不会有人相信是将林家所有家产都捐出来了,以人之常情来推断,为自己留下一部分作为立身之本再正常不过。而且他们还会怀疑这拿出来的只占了一少部分,毕竟这世上高风亮节之人少,若非自己还有更多,怎么可能舍得拿出来?届时黛玉一个孤女却身怀巨额遗产,难免引人觊觎。
有薛蟠替她出面,又有和郡王从中周旋,就会好得多。
薛蟠带着这张单子,见到了赵子颐之后,却没有立刻就进入正题,而是先议论了一番时政,随后将话题转到了今冬的大雪上。
虽然长公主是上皇最宠爱的女儿,但是从赵子颐和林祁过从甚密就能看出来,他们是站在新皇这一边的。所以提起这件事,赵子颐亦是面上忧虑,“朝中官员只会满口大义,让陛下赈灾,问及灾银从何而出,又半个字都不说了。无非是念着陛下内库里还有些银子,想要挖出来罢了,着实可恨!”
“然而国库如此,人所周知,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薛蟠道,“到底赈灾要紧。”
赵子颐面上犹自不平,是啊,这江山是陛下的江山,那些朝臣们只管偷奸耍滑,将事情推个一干二净,到最后,这笔钱陛下恐怕还是免不了要拿出来。
他近来同薛家走得近,早当成是一家人,且同薛蟠往来得多了,倒觉得这个未来大舅哥全不是传言里那样不堪,相反许多事情上都有自己的见地,十分透彻。所以这会儿也没有隐瞒薛蟠,低声道,“陛下登基数年,因上皇还住在太极殿,未敢打扰,所以一向是在建章宫处理政事。世兄没有见过,那建章宫空置数十年,虽然时有修缮,到底还是有些损毁破败,怎可为帝王居处?然而说了几年要修缮宫殿,好容易筹措出些银子,倒又叫这些人惦记上了!”
建章宫原是太子理政之处,只有上皇当政之初曾启用过,后来太子日益跋扈、懈怠朝政,遂废置了。(.无弹窗广告)及至太子被废,这里自然更不会有人在意。就是平日里修缮,也多半是虚应故事。
因此今上登基之初,虽然经过好一番整理,但宫殿还是显得十分寒素。
当然那时今上未尝没有以此为苦肉计,表明自身孝道的意思,所以住在这里,倒也安之若素。然而他越是如此,身边亲近臣子们反倒觉得受不住。主辱臣死,堂堂天子之尊,尚要受此磋磨,岂不让人臣愧煞?
薛蟠闻言也略有动容,“常闻今上登基之后礼贤下士,仁政爱民,果然如此!”说了一番表忠心的话,见赵子颐满意了,他才道,“其实此事说易不易,说难却也不甚难。”
“哦?”赵子颐果然入彀。
薛蟠道,“当今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乐,不过一小小天灾,有何可惧?陛下所忧虑者,不过是有所掣肘。莫如跳出这些框架,不去与那些禄蠹之臣周旋,另辟蹊径,此事便反掌可解。”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不怕郡王笑话,我薛家虽是行商,只因当年祖上与太/祖有旧,获封紫薇舍人,顶着这皇商的牌子,纵使列侯之家亦不敢轻视,常来常往。每念及斯,我薛家儿郎没有一个不以此为傲的。”
“这我也听说过。”赵子颐笑道,“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能名列其中,可见薛家豪富。”
薛蟠惭愧道,“都是从前的事了,我纨绔不堪,自从家业交给了我,便每况愈下,不过维持个体面罢了。――不说这个,我只是想说,士农工商,我们商人排在末流,然而为国尽力的心是一样的。当年先祖举家财资助□□,如今我虽然没有这样的魄力,但为今冬雪灾出些力,也是应当的。如此才不愧对了这皇商的名号。”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赵子颐听到这里,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眼睛一亮,抓住他的胳膊道,“妙啊!果然另辟蹊径!世兄如此大才,又忧心国事,真是愧煞我等!”
那些朝臣们请不动,索性就绕过他们,直接让商人们捐助救灾物资,然后由朝廷进行嘉奖。这手段说来并不出奇,不过之前困在眼前的局里,一叶障目罢了。现在这叶片拂开,顿觉神清目明。
商人有钱,所以就迫切的需要社会地位,为此不少商户会跟官宦之家来往。实际上薛家和其他三大家族的关系,差不多也是如此。但是这怎比得陛下和朝廷下旨褒奖?所以只要消息传出去,自然有豪商富贾慷慨解囊。而朝廷付出的,甚至很可能只是类似“皇商”这样无伤大雅的虚名。
薛蟠这才含笑道,“其实这倒不是我的主意。”说着将修改过的清单取出,“请郡王过目。”
薛蟠这时候交给自己这个,就是要捐出来的意思了。赵子颐挑了挑眉,接过来一看,不由轻轻吸了一口气。就算是长公主府之富,看到这单子上的东西,亦不能毫不动容。
“薛兄这是要将家产都捐出来了?”他玩笑道。
薛蟠道,“是将家产都捐出,却不是我。”他翻到清单最后一页,指给赵子颐看。
“扬州盐政御史林海?”赵子颐道,“这是林姑娘父亲的官职吧?”
“正是。”薛蟠这才将林家的事情解释了一番,“如今她一个孤女,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念及灾民们所受之苦,索性便都捐了出来。”
但赵子颐何其敏锐,立刻笑道,“难为她一介女子,还有这样的眼界与心胸,竟胜过许多人了。不过……这东西虽是林姑娘捐的,如今怕是不在她手中吧?”
“郡王难道会怕?”薛蟠不答反问。
赵子颐笑了起来,“林姑娘既有这样的心思,我就替天下灾民谢过了。”顿了顿,又道,“世兄请放心,皇家从不亏待有功之人。”
得了这句话,薛蟠也就放心了,笑着又同赵子颐说了几句,见他显然是要忙着去处理这件事,便起身告辞了。
朝廷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几日,由宫中的皇后和景平长公主牵头,将自己平日里的脂米分钱捐了出来,又自愿减俸半年,将这些钱财也都用于赈灾。两人开了头,宫中嫔妃、宗室命妇自然争相效仿,很快就连京城里的贵妇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递牌子进宫,希望能尽此绵薄之力。
不久之后,就有大商人听闻此义举,于是慷慨解囊,捐助大笔钱财。而朝廷则在此时发出公告,表示倘若有人肯捐助,届时朝廷皆会有种种不同嘉奖。如此一来,其他小商人们自然纷纷效仿,灾银的问题,竟然就这么顺利的解决了。
这一回皇帝显然难得的强硬起来,因为是赈灾这种事,所以上皇也十分赞同,朝廷的恩赏很快就下来了。先是在宫门口立了一块碑,凡有捐赠,不拘多少都能将名字刻上去。至于数额特别大的,朝廷自然别有嘉奖,或是赐散爵闲职,或是建功德牌坊等等,不一而足。
而在这其中,已故扬州盐政御史林如海之女将家产悉数捐出,获封乡君的消息,虽然也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随着几个大商人获得更大封赏,便被淹没其中了。
唯有贾家震动不已。
林黛玉哪里来的家产捐给朝廷?
弄不明白这个问题,他们连忙把人请过去。
黛玉从想清楚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这一回将家产捐出,更像是彻底的卸下了担子。加上获封乡君让她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确定了自己即便只有一个人也能好好的活下去,所以这一次回到贾家,整个人的心态都不一样了。
说起家产的事,也十分坦然,“父亲临走时,病床前将清单交于我,殷殷嘱咐,说是这些东西,外祖家会代为打理,等我长成再给我。只是那日在长公主府听闻此事,心情激荡之下,竟忘了同外祖母、舅舅舅母商量,实是我不该。还望长辈们原谅我莽撞。”
听说是在长公主府捐的,老太太自然也说不出什么。
黛玉又取出清单,道,“这单子上的东西我略删减了一些。剩下的算是我孝敬外祖母,舅舅舅母们的一点心意,不枉这数年来的养育之恩。我身无长物,也只好如此报答了。”
一席话说得贾母眼泪涟涟,自然不好再追究。接过清单看了,知道黛玉“略略删减”还是含蓄了,这才放下心来。
第96章 不要再落泪
不过事实证明,贾母放心得太早了,因为黛玉很快又道,“这数年来,劳外祖母、舅舅舅母照顾,外孙女铭记于心。.往后我不能在膝下尽孝,还望老太太多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缘何你往后就不在这里了?”贾母面色微变,问道。
话虽如此,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数,黛玉如今的确是不能继续留在贾家了。不说别的,就说林家这偌大家私,原本贾家人握在手心里,都以为定然是跑不出去的,留黛玉一个小姑娘住下,自然不费什么事。如今这些东西都被她捐出去,情况就不一样了。
况且,原本她是打算促成宝黛婚事,一举两得,可如今宫中的娘娘属意宝钗,从往后的利益角度出发,也是薛家这个盟友更为可靠,那么贾家本也是留不住黛玉的。非但留不住,还得为她挑一门好亲事嫁出去。
然而黛玉今非昔比,身上有了个乡君的封号,虽然没有任何实质的好处,贾家却怠慢不得她了。这样一个人,留下既没有好处,还得花费许多精神来照顾,谁会愿意?
贾母想到此处,再去看黛玉的眼神就比从前不同了。
她是真心疼爱过黛玉的,虽说这种喜欢,跟她喜欢猫儿狗儿或许都分不出区别,但总归是喜欢过的。然而那是因为当时的黛玉乖巧,柔顺,懂事,听话。而现在,贾母看着黛玉的视线变得陌生。
因为她已经想到,黛玉恐怕是在将家产捐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个局面了。
若真如此,那么这个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外孙女,已经不知不觉中学会许多心机手段,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对贾母来说,也留不得了。
毕竟黛玉明知那些东西在贾家手里,却半分都没有商量过,直接捐出去,恐怕不是她说的那样,一时激动就做了,而是早有预谋。或许她已经猜到,这些东西是拿不回去的,所以才会这么做。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就是说,黛玉已经失去了对贾府的信任了。
贾母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的念头,有些是感性的,但更多的是理性的。她对这个外孙女的感觉,陡然复杂了起来。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对方摆了一道。
贾母不由有些愠怒。身为大家长,她早已习惯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就是两个儿子,她说什么,也绝对不敢有任何的忤逆。她这一生养尊处优,永远都处在高位,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骤然被自以为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小辈算计了,心里自然不痛快。
她心里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黛玉从前或许只是在自己面前伪装罢了。
又或许,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她。想想从林如海病逝,黛玉归来之后,同贾家的关系便一直有些生分,也许,是林如海临终时交代过什么?
这些念头瞬息之间就在脑海里起起伏伏,但很快都被贾母按下去,最终变成一个鲜明的决定:幸而宫中的娘娘看中的是宝钗,这一次只当是吃些亏,她既然要走,那就走吧。[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也省得薛家那边有所顾虑。毕竟自己从前看中黛玉,不少人都知道,薛家或许会因此有些犹豫,黛玉若是离开,反倒显得坦荡了。
黛玉道,“从前我年幼,多蒙长辈们抚养照顾。只如今我渐渐大了,到底还姓林,虽然是个女孩儿,却也不忍祖宗父母无人祭飨。又蒙皇恩泽被,得封为乡君,算是有了立身之本,因此想要重立我林氏门楣。还望外祖母见谅。”说着便抹起眼泪来。
这话她说得却是真心实意。贾家的规矩,是不允许随意在府中祭祀的,然而黛玉一个姑娘家,又不能出门,因此每每思念父母,也只能在自己的屋子里焚一炷香罢了。还要担心这里是贾家,林家的先祖们进不来。尤其是年节的时候,处处都热闹非凡,往生之人都有后代祭祀,她念及父母,念及从前的日子,心中又怎么可能不难过?
所以这番话,并非只是托词。
贾母闻言,也陪着掉了一点眼泪,“你这孩子是有心的。可怜我的敏儿,怎么就抛下我们一老一小的两个,撒手去了?”
祖孙二人哭了一回,虽然没有准信,但这件事就算是答应下来了。
等到平静下来,黛玉又正式的辞行,贾母这才想起问道,“你若从这里搬出去,往后要住在何处?”
莫不是薛家?
其实贾母不是没有怀疑过黛玉在薛家受到了什么影响,但是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哪里有问题,况且除了借钱的事情之外,薛姨妈和宝钗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亲近。而借钱的事,后来也证明了,薛蟠的确是拿了银子去做生意,并非薛家故意不给。
且那生意还做得十分红火。――贾母如今已将薛家看做未来的亲家,自然惟愿薛家的生意做得越大越好,并不怎么介意当时没借到钱的事了。要知道,跟内府和长公主府、宫中搭上关系的机会,可不是那么易得的。
尤其是,结交了长公主府,对自家娘娘往后在宫中站稳脚跟,自然也是多有好处的。
不过,他还是不太希望黛玉住在薛家,总觉得不大舒服。
黛玉摇头道,“既然是自立门户,当另寻住处。我原要回扬州去,只是干妈说,回去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纵使出了什么事,也每个人支应,我一个姑娘家,她不能放心。倘若我回扬州,她便也只好回金陵去照看。若真让她老人家为我如此奔波,岂不是罪过?因此我已写信去扬州,让老家人们将旧宅出售,到时候在京中另寻住处便是。”
“你干妈说得是!”听说薛家要回金陵,贾母吓了一跳,立刻道,“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自然也只望你平平安安的,有人看顾着。若你独自一人住在扬州,反倒是令他们不安。只要有心,在这里也是一样的尽孝。你若寻不到好的宅子,只管来告诉外祖母,我让你琏二哥哥替你寻去。”
“薛大哥哥那里也说要替我寻屋子,且看能否找到吧。”黛玉说,“所幸此事也不急,我近来总梦见父母在日种种,因此心中不安,预备长住寺中斋戒,为父亲母亲祈福。其他的,等出了孝期再作打算。”
贾母闻言,便知此事她恐怕绸缪了不止一两日,自己却半分都未察觉,心中暗暗纳罕的同时,对外孙女的感觉也更复杂了。
她却不知,其实这些哪里是黛玉想到的?全是来之前,柏杨交代的罢了。只不过她素来聪颖,听完之后便明白了柏杨种种安排的缘故,因此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好似早就考虑过千百遍,早已成竹在胸。
事情既然定下,黛玉也就不打算再拖,立刻就要搬走。贾母想着回头还得去应付其他人关于林家财产的疑问便头疼,也没有开口留她。
之前她就有很长时间在薛家和贾家各住一阵子,因此大半的东西,倒都搬到那边去了,留在这里的都不紧要,多半是贾家的东西,所以收拾起来也容易。
此时其他人也都听说她要走的事,纷纷来相送。黛玉笑着说了缘故,又道,“其实倒不必如此,往后还是住在京中,得空时互相走动也容易的。”
她这数月本来就经常不在贾家,其他人都习惯了,唯有宝玉听闻她彻底的搬出去,便如晴天霹雳,登时发起疯来,闹到老太太那里去,求她让林妹妹住下来。
老太太好容易应付走了儿子儿媳和东府的人,正疲惫的让鸳鸯为自己按摩头部,听得自己的宝贝玉儿这般吵闹,连忙起身去安抚。然而宝玉直如迷了心一般的不肯消停,非要黛玉留下来不可。
老太太一面嘴里敷衍着答应,说回头就留人,绝不让她走的,心中却不免后悔自己当日让两人过分亲近,那时林如海还在世,老太太本来都计划好了……唉,不提也罢!如今这样子,倒是黛玉走了也好,免得宝玉心中总放不下,往后闹将起来,同薛家那边倒不好交代了。
……
石钟寺在京城西郊,规模宏大、香火鼎盛,达官贵人们时有往来。如此,自然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或是出家,或是带发修行,亦或是如黛玉这般,只是斋戒祈福,其中女眷不在少数。因此石钟寺索性单独辟出一块来给女客们住,在这里日常起居的也是比丘尼,十分周到。
贾琏奉贾母之命,亲自将黛玉送到石钟寺,本来还要找这里的住持说明情况,来了才知道薛蟠早已等在这里了。自然,这边也早就已经打点妥当,只等着黛玉入住了。
这一次过来,黛玉是独身一人,没带任何丫鬟伺候。
这是柏杨的意思。一来紫鹃这个原著里曾经浓墨重彩描写过的丫鬟毕竟是贾家人,未必能够跟着她在这里吃苦。而且虽然原著里说她心向黛玉,但是柏杨总觉得,她对宝玉其实也未必没有几分心思。
――女子出嫁之后身边的丫鬟往往会成为丈夫的通房丫鬟或是侍妾,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很正常的,张扬如王熙凤,也只能把平儿给了贾琏。所以小丫头对未来姑爷有几分心思,实属正常。
但柏杨是不能接受的,也不愿意黛玉身边跟着这样的人,让她不能跟贾家断干净。
二来,则是柏杨希望黛玉能够独立一些。
黛玉从前之所以如此敏感、细腻、伤春悲秋,固然是因为她性格如此,但在柏杨看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在贾家的生活太闲了,除了跟姐妹们说笑做活儿之外,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而其他人各有各的事情,没办法始终同她在一起,而生活上,又有丫鬟婆子们伺候得十分周全,不需要她自己操心。
如此一来,她自然便有大段大段的空白时间,用来读书,思考,发呆,于是就会想得太多。
而现在,身边没有丫鬟伺候,许多事情都要她自己来做。实践表明,身体上的疲惫,是可以极大的缓解精神上的孤独和苦闷之感的。――当然,这也是因为黛玉的情况没有到无路可走的绝境,反倒一片光明,她会主动积极的去接受这些变化。
寺庙里相对简单,没有什么烦心之事,每日里晨钟暮鼓、心平气和,又有事情可做,生活自然十分充实。加上适当的饮食调理,想必她的身体也能够慢慢的好转起来。这是个水磨功夫,柏杨能做的,就是为她设好一切的铺垫和准备,然后让她自己去走。
薛蟠去打发贾琏的时候,柏杨也在跟黛玉谈心。
“往后你就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了,有事就找那些师傅们,家里都打点过,不会怠慢了你。”他颇有些不放心的交代道,“这里都是女尼和女客,我不便进去,每个月太太和宝钗会来看你一次,其他时候,就只能靠你自己坚持。倘若不能习惯,到时候就告诉宝钗,咱们再想办法。”
听他这样说,黛玉笑了起来,“柏大哥哥怕我吃不了苦么?”
“不是……”柏杨本来打算解释一下,想了想,又道,“你……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别的且不论,物质上是从来没有短缺过的。我又怎能放心?”
“这里住着的人都是如此,别人能够,我自然也能够。”黛玉道,“哥哥的用心我都知道,且铭记于心,片刻不敢或忘。既然走到这里,断不会让你们失望,也不会让先前的努力白费。”
柏杨心想她有这种念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处,便点头道,“这也罢了,你只记得分寸便是。无论如何,还有我们呢。”
黛玉点点头,有些不舍的看着他,“我这里都安顿好了,哥哥也回去吧。天色不早,再晚就关城门了。”
柏杨道,“我最后再说一句。”
“我从前跟你说,等你想起来时却不想哭,就是看开了。”他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道,“我如今惟愿你一直都牢记这句话,一生都不要再落泪,安安稳稳的。”
第97章 求恩旨
从石钟寺回来,柏杨立刻让薛蟠给赵子颐发帖子,请他明日出来见面。[.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第二日一早,柏杨和薛蟠各自去了铺子里。
薛蟠手里的生意,在金陵时也不过是三家店铺,搬到京城且开始做香料的生意之后,便索性将那边的铺子出手,全力发展京城的生意。至于柏杨,因金陵那边跟薛家和江宁织造府有生意往来,而且收布染布都必须要在江南完成,所以只得两头兼顾。
好在杏奴和宣儿那边没有再出什么问题,平日里两人一同管事,有无法决策之事便写信给柏杨,中间还各来过京城一次,向柏杨汇报工作,一切都十分顺利。
而柏杨自己,这半年间在京城里开了两间店铺,一间仍旧是同薛家和江宁织造府合作,走高端精品路线,重质不重量。另一间则专门出售他自己的染坊所染布料。因为原布直接从乡间收购,自产自销,不需要中间转手,所以虽然布料要从江南运到京城,但盈利反倒比从前更多些。
经过一段时间的打理,店铺已经逐渐走上正轨。所以柏杨也不需要整日守在这里,过来看了们,查点账目之后,便去了跟赵子颐约好的地方。
这是前朝一位勋贵精心营造的园子,费时十数年,结合了大江南北各种园林风格,景致殊异,精美绝伦。可惜那位勋贵命不好,这园子才刚刚建好,前朝就亡了。及至本朝立国,这园子因其靡费精美,自然无人敢随意占有,最后收归皇室。
太/祖有位掌珠,当年随驾征战四方,军中亦来去自如,巾帼不让须眉,极得爱重,钦封定国公主。其后公主归宁,太/祖就赐了这栋宅子与她做了公主府。谁知这位定国公主也是个妙人,她与驸马恩爱非常,不愿以君凌臣,竟禀明太/祖,搬入夫家,只如平常夫妻一般相处度日,孝顺公婆、友爱妯娌、相夫教子。
长公主与驸马只得一女,封号清河郡主。清河郡主下嫁江州刘氏,这园子就做了她的嫁妆。刘氏世居江州,诗书耕读传家、风流天下皆名,除一二子弟入仕之外,举族都居住在江州,与文士们往来唱和。清河郡主自然也随夫定居江州,因不忍这园子就此荒废,索性将这园子作为了京中文人雅士们聚会唱和之处,定期举行文会,渐渐倒成了京城中最为风雅的去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如今纵使没有文会,众人也愿意到这里来赏景,或是约上二三知己,自携酒菜,前来品鉴名园。若是自己准备不及,给这里看守园子的人几两银子,他自然能置办出一桌上等席面来。
赵子颐身为京城中名声卓著的宗室子弟,这个地方是常来的。柏杨跟他来过几次之后,便喜欢上了这地方,但凡有需要宴请诸事,都会选在这里,远比那些暗巷中的书寓清幽雅致不说,名声上也好听。
――虽然请上一两位伎子陪酒是时下的风尚,但柏杨自己并不喜欢。这园子因为是郡主家的产业,倒是没人敢造次,就连那些放浪形骸的文士们,到了这里,也都整衣肃容,规规矩矩。
他今天要谈的事,此处也更合适。
赵子颐也已经知道林黛玉从贾家搬出去的事,自然也不免问起。他早知道柏杨的打算,不过没想到最后会这么解决,见面之后便道,“林姑娘的事我已听说了,依我说,柏兄也太小心了些,何必这样费事?林姑娘就住在家里也是一样的,难不成那边还敢来找麻烦不成?”
柏杨笑着摇头。赵子颐身份尊贵,自然没人敢找他的麻烦,然而无论是黛玉还是自己,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底气。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只是未免委屈了林姑娘。”赵子颐说。
他知道宝钗和黛玉情谊深厚,薛家对这个义女也十分在意,心里自然也将黛玉当做了自己人,见她受了委屈,自然难免不平。加上心里并不怎么看得上贾家,更知道他们如今的风光都是无根浮萍,态度上自然就带出来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贾家还是往日那般风光,有长公主府做靠山,又何惧他?
柏杨眸光微微一闪,微笑道,“到底是亲戚一场,林妹妹多受他家照拂,彼此留些脸面,未必不好。何况郡王也别太小看了贾家,您虽然是贵人,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手段。”
赵子颐虽然骄傲,但并不刚愎自用,一听就知道柏杨话里有话,“柏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只是随口胡言罢了。”柏杨立刻摇头。
他越是如此,赵子颐反而越在意,“柏兄这样可不厚道,”他道,“无论什么事,总归要说出来,设法解决。这般藏着掖着,却不像是你的作风。”
“这话本不该我来说,”柏杨摇头,“你若有心,总能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赵子颐便知道他是绝不会说了。不过有了这一句提醒,对赵子颐来说,要查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跟柏杨和薛蟠分开之后,他便去找了林祁。
――虽然不是没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哪如尚虞备用处那么方便快捷呢?况且这同样也是一种对皇帝的表态,所有的行动都在他的控制之内。
林祁对他的要求十分不解,“你查贾家的异动做什么?近来我手头上有别的事,这个已经移交给别人了。我们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尚虞备用处执掌军国机密,管理方式自然与别的机构不同。这里都是专事专办,不是自己经手的事概不过问。所以打听别人手上的差事,是十分犯忌讳的。
赵子颐道,“若非十万火急的事,我也不找你。”
“那我设法探听一二。”林祁道,“但不保证一定能打听到。”
然而事实证明,这消息要探听起来,可比他们所设想的容易多了。因为不涉及什么秘事,本来也没有保密要求,所以林祁很快打探出了结果。
不过这个别人觉得不紧要的消息,却是让赵子颐愤怒不已。
贾家竟打算同薛家联姻!
虽然贾家自觉心思隐秘,但是柏杨知道,薛家知道,黛玉也知道,尚虞备用处要探听,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让赵子颐愤怒的并不是贾家看中了宝钗这件事,毕竟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只能说明宝钗的确十分优秀,他就是不舒服,也能坦然以对。况且他并不认为薛家会弃自己而选择贾宝玉,自然更不放在心上。
他所愤怒者,是因为贾家竟在黛玉和宝钗之间徘徊数次,挑肥拣瘦,最终才在省亲之后定下了宝钗。这是谁给他们家的自信,让他们觉得别人家的女儿,可以任由他们挑拣?
而到这里,赵子颐也总算明白为什么黛玉一定要搬出贾家,而柏杨又为何对这件事三缄其口。虽然他自觉薛家属意自己,但一天没有上门提亲,女方自然不会承认这一点,能够给他一点暗示,已经说明了薛家的态度。
最让赵子颐觉得可笑的是,贾家为了表示他们对这桩婚事的郑重,竟然打算请宫中的贤德妃娘娘下一道懿旨,促成这桩婚事。
这件事幸好是自己先发现了,不然这旨意倘若真的发出去,他赵子颐岂不成了最大的笑话?
这位贤德妃是怎么回事,赵子颐心知肚明,然而如今在世人眼中,在贾元春自己眼中,这份恩宠是实打实的,而且,如今也实在不到动贾家的时候,到时难道还要他暂且忍耐,拱手将自己和母亲千挑万选看中的妻子人选让人不成?
这也就罢了,但在赵子颐看来,这个旨意,未尝没有逼迫旨意,是为了让薛家无法拒绝。再结合前面借钱的事来看,他们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已经呼之欲出。
简直是欺人太甚!
赵子颐在震怒之中,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后怕。
正如柏杨所说,他之前是真的没有将贾家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去关注。若不是有柏杨提醒,说不准他就真的稀里糊涂的错过了此事,等到贾家弄到了皇妃口谕,这件事反倒不好处理了。
想到这里,赵子颐再坐不住,立刻起身,打算进宫。
皇妃的懿旨算什么?既然贾家要跟他争,那他索性就去求一道皇帝的圣旨好了,到时候倒要看看贾家敢不敢将那所谓懿旨拿出来说事!
若是平常,不论是景平长公主还是和郡王自己,都不是那么高调的人,这桩婚事,尽可能的不引人注意的定下便是。但是现在情势不同,赵子颐也就顾不得了。
且不提宫中的皇帝听了他的请求之后是什么反应,单说贾家这边,老太太和王夫人此时刚好从宫中出来。她们来此自然是进宫拜见贤德妃的,顺便也商议一番同薛家联姻的事。而元妃也已经答应,回头就宣薛家人入宫。
第98章 心惊
本朝规矩森严,入宫之后便与外间隔绝,再难见面,即便嫔妃,亦多半如此。[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然而上皇和皇太后体恤,先是允准省亲,其后因宫中有位太妃不适,罢了歌舞宴饮,这省亲一事自然也免去,便索性另下恩旨,允许嫔妃亲眷入宫请安,以叙天伦。
若非如此,贾元春恐怕还真没办法和宫外通消息,自然更不可能有所谓指婚懿旨。
不过说是懿旨,但她入宫多年,自然知道谨小慎微的道理,这种事情,是决计不能泄露出消息的,否则她一个小小嫔妃便如此肆意妄为,置上面的皇帝皇后、上皇太后于何地?
所以元春的想法,是下一回贾母等人入宫时,将薛姨妈和宝钗也带去。――这其实也不合规矩,但也并非不可通融。到时候她当面向薛姨妈提起此事,想来薛家亦无法拒绝。再赏赐宝钗几样宫里才有的东西,这婚事自然就算是定下了。
她自觉这处置没有任何问题,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在意,想着设法引皇帝到自己这里来一次,好歹将这件事过了明路。也不需要别的,只提起自己家中有个弟弟,如今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中正在相看云云,在陛下面前挂了号,就是将来有什么万一,她也不惧。
然而派人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和郡王今日入宫,此刻正在陛下那里,恐怕并不方便。
她本来没有放在心上,然而至晚膳时分,便听得和郡王不知为何热闹了陛下,如今正跪在宫门前请罪,事情似乎不小。
贾元春相中薛家,倒有一半是为那几分跟景平长公主府的交情,毕竟这是寻常人向攀也攀不上的关系。所以此刻听说事涉和郡王,自然十分关注。
可惜这样的消息,她就是想打听也打听不到,只能听着种种风言风语,心下暗暗着急。想要遣人去通知景平长公主,又怕显得太突兀,反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好在景平长公主很快也得了消息进宫,然后关起门来同皇帝商议,和郡王也被叫了进去,想来应该无碍。
然而事实上,此刻帝王起居的宫殿内,气氛却并不如众人所想的那么好。
皇帝冷着脸,指着景平长公主道,“你教的好儿子!”
“这又是怎么了?颐哥儿这孩子是最知道分寸的,怎么惹得陛下这样生气?”景平长公主不紧不慢的笑着问,又转头看向赵子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你不必装傻,此事你若不知情,他也没胆量到朕这里来开口!”皇帝冷冷道。
景平长公主讪讪一笑,硬着头皮否认,“陛下误会了,臣妹着实是不知情呀!”
皇帝反身坐下,“你只管纵着他!满京城的贵女,他看上哪一家的不好,偏偏……”说到这里,他陡然住口,慢慢的平复住的情绪,才道,“我也不说你,你只管让他去向父皇开口,若他老人家也允准了,朕亦无话可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但要朕下旨赐婚,绝无可能!”
“下旨赐婚?”景平长公主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她转头去看自家儿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说出来其实对宝钗的闺誉没什么好处,所以赵子颐之前没说,这会儿见皇帝态度坚定,知道不能不说,这才将事情一一说明。
“这贾家的威风倒是大得很。”景平长公主闻言大怒,“小小一个皇妃,我倒不知什么时候也有资格发什么懿旨了?”她说着转头看向皇帝,“这事,陛下也不管么?”
若只是赵子颐自己的婚事,皇帝有几百种办法让他消停,不过既然涉及到了贾家,也就涉及到了他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由不得皇帝不重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贾家要跟薛家联姻,打的是什么主意。听赵子颐话中的意思,薛家是不愿意的。但若是真让贾家拿出所谓“皇妃懿旨”来,这婚事不成也得成了。
所以这事,他还真不能不管。
皇帝怒极反笑,“别以为扯上这件事,朕就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贤德妃那里朕自有主张。但颐哥儿的婚事,朕还是那个意思,要么你们去说动父皇,让他老人家同意;要么就别再提这件事。”
景平长公主心下叹气,知道此事皇帝这里是绝对过不去的了。其实倒也不怪他,真正注重门第之别的,是上皇。而陛下在上皇那里……倘若这门婚事成了,他少不得要被上皇训斥数落一番,或许还认为是他在刻意打压姐妹,到时候,做事只会更难。
此事急不来,这么想着,景平长公主便打算示意儿子先离开,徐徐图之。哪知道赵子颐就在这时上前道,“陛下,正因为此事上皇不会同意,陛下才该同意。”
“颐哥儿!”长公主闻言,立刻扬声喝止。
然而皇帝已经听见了,他转头盯着赵子颐,“你说什么?”
赵子颐跪下来道,“陛下的难处咱们都知道,但臣以为,臣的婚事,正是陛下所需要的那个契机。”
皇帝的脸色慢慢变了。
他知道赵子颐的意思。上皇年纪大了,念旧情又要脸面,纵得一般勋贵旧臣们,颇有些无法无天的意思了。他是从登基之后就有心打压一番这群人,最好是直接将隐患根除掉的,但是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上有上皇压制,中有几个没有得到皇位因而惹得上皇愧疚偏爱的兄弟蠢蠢欲动,下面还有一班各怀心思的臣子,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只觉得掣肘。而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也不能承受任何意外。所以他才忍了这几年,就是为了寻找乃至创造时机。
而赵子颐方才所说的话……
撇开彼此间的情谊不论,这的确是个比较合适的突破口。――无论是那些兄弟们也好,勋贵旧臣也好,无非仗着“身份”,让他不敢轻动。但如果他连上皇十分宠爱甚至与自己关系亲近的景平长公主和和郡王都“动”了呢?
――这门婚事是赵子颐自己要求的,但是别人不知道,只会以为他是故意打压景平长公主,才会为和郡王指商家女为妻。连他们都不能幸免,何况其他人?如此正好给某些人一个警示。若是他们能安分下来便好,若还不安分,皇帝自然也就可以动手了。
至于所谓的训斥、骂名,若真有这样的机会,皇帝自然都不会去在意。毕竟从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开始,就明白迟早要面对这么一遭。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自然不惧。
皇帝看向赵子颐的眼神有些复杂,“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外甥心慕薛家大姑娘,还请舅舅成全。”赵子颐打了一张感情牌。
皇帝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小时候就最有胆色,长大了也不逊当初啊!既然你心意已定,朕自然也愿意成人之美。”
他一笑,殿里的空气似乎都轻了几分,景平长公主送了一口气,连忙道,“这孩子冒冒失失的,我也管不住他了。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什么想要的,绝色美人见过不知多少,没一个是想娶回来的,大家为此操了不知多少心,如今他自己能定下来,倒是上天保佑了。”
……
贾元春不知道景平长公主到底跟皇帝说了什么,但他们前脚离开,后脚方才派人去探听过皇帝消息的嫔妃们,都收到了皇帝派人转达的斥责,并命她们在各自宫中闭门思过一月。
如此一来,之前商量好的事情只能推后了。
贾家收到消息之后,很是惶恐了一阵。但听闻并不止元春一人如此,便也放下心来。法不责众,况且不算是大事,想来没什么大碍。一个月的时间也不长,又不是等不得。
不过私底下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先去跟薛姨妈通个气。或许只要露出点儿风声,甚至不需要进宫,薛家就答应了呢?如此也就不需要劳动娘娘了,毕竟她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于是这日王夫人带着贾家的三个姑娘,到薛家来做客。
宝玉闻听消息,也吵着要去。
上一回老太太答应了他会留下黛玉,结果一转头人就走了。宝玉为此怏怏不乐了许久,这几日方才好些。他并不知道黛玉如今住在石钟寺,还以为是在薛家,所以听说要去做客,立刻缠着王夫人也要跟去。
若是平时,王夫人被他歪缠不过,少不得也就答应了。但如今既然起心要定下这桩婚事,宝钗和宝玉就不便再见面了。况且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宝玉多半是惦记着黛玉才要跟去,她是绝不会允许的!
所以最后来的只有三位姑娘。宝钗接待她们在自己的院子里说话,那边儿王夫人就跟薛姨妈单独相处,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将话题转到了这上头来。
和郡王时常来走动的原因是什么,薛姨妈心知肚明。但那边儿没请人登门提亲之前,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就是心里再高兴再得意,也要遮掩一番,因此王夫人问起,她便也故作发愁的抱怨了几句。
哪知道王夫人转头就说到了自己的宝玉,薛姨妈回过味来,心内不由五味杂陈。
最初她不是没有看好过黛玉,但那时候贾家的意思十分含糊,王夫人倒是有心,但又说老太太看重黛玉――这待价而沽的姿态,薛姨妈自然也是明白的,否则也不会被薛蟠说动,回金陵去。等再来京城,贾家将借钱和婚事扯在一处说,她就不大高兴了。
好似自己就该拿出白几十万两银子来,又搭上个女儿进去,还是占了贾家的便宜似的,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想明白之后,薛姨妈对此事就淡了。
其后王夫人没有再提,她本以为这事算是黄了,如今只一心盼着长公主府那边来人提亲,谁知王夫人竟又提起来了?
她笑着道,“这都是孩子们小时候说的玩笑话了。如今他们各自大了,姐姐可别再开这样的玩笑。宝玉是个极好的孩子,将来前程远大。不是我贬低自家孩子,只是宝钗的性子随了她父亲,太过刚强又不懂转圜,同宝玉怕是处不来。我这心里也是发愁得很,她这样子,恐怕只能找个她辖制得住的才好,有她哥哥看着,总吃不了亏去。”
言下之意,除非王夫人肯让自家儿子被辖制,否则这门婚事还是算了。
王夫人闻言也不太高兴。她的宝玉处处都好,什么样的闺秀娶不到?看上宝钗,无非因为彼此关系亲近,而且薛家也能帮扶罢了,薛姨妈这么说,倒像是薛家要压贾家一头,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
王夫人一向得意自己比这个妹妹嫁得好,夫家显赫、又有官身。薛姨妈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就唯自己马首是瞻,如今更该如此才对。
在她的设想之中,宝钗嫁过来,自然也要处处贤惠,为宝玉操持,岂有反过来辖制丈夫的道理?
然而想想宫中的娘娘,再想想薛家交好的景平长公主府,她到底忍耐下来了,笑着道,“妹妹这话就说差了,女儿家出嫁从夫,自古如此。况且若是将来女婿不上进,就是被辖制住,又有什么意思?以宝丫头的品貌,你也不怕委屈了她。我就跟你透个底儿,宝丫头若是到了我们家,我待她自然跟亲生女儿一般,宝玉的性子你知道,是亏不了她的。况且……”
“况且宫中的娘娘对宝丫头也是十分赞许的。就是我们老糊涂了,想来娘娘的眼光不会错。有她看着,妹妹还担心什么呢?”
薛姨妈一听就知道贾家这是有备而来。若是再拒绝,恐怕会惹得宫中的贤德妃不快。但她也不可能答应,一时竟没个主意,只好绞尽脑汁的想找个话头将此事拖住,回头同儿女们商量过了再说。
但还没等她找好理由,就听得外间一阵鼓噪喧哗,然后同喜仪态全无的飞奔进屋,气都没喘匀便飞快的道,“太太、太太,宫里来人了!”
第99章 指婚
薛姨妈起先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不可置信,回过神来,忙问,“来的是什么人,可说了是什么事情没有?你们大爷呢?”
“大爷陪着呢!”同喜道,“小丫头说,来的是宫里的总管,为的什么事没说。.”
“是哪一宫的总管?”坐在一旁的王夫人心头忽然一动,不由问道。
薛家虽然眼看因为香料生意,同宫里有了联系,但要说惊动贵人派人前来,想必不能够。倒是贤德妃那里更有可能。说不准,这就是她指婚的懿旨呢?
――虽然之前传来的消息是宫中许多嫔妃都被禁足,但贾家人并不放在心上。毕竟身为宫妃,只要有皇帝宠爱,区区禁足自然不是问题。而她们对自家大姑娘,更是有一种盲目的自信。
所以若说元春已经成功的解了禁足,派人过来传旨,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一想,王夫人的心头便更活络了。方才薛姨妈还多有推辞,但如今宫里的旨意来了,怕是态度会立刻转变。
“这奴婢可不敢打听。”同喜道,“不过说是来宣旨的。大爷那边儿已经备着香案了,说是让阖家人都出去接旨呢。太太也换了衣裳快过去吧。”
“阖家人都要去?”薛姨妈不由皱起眉头。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跟宫里扯上关系,总归让她心头不安。
王夫人道,“同喜,你去问问传话的人,宣旨的人脸上神情如何。若是好消息,想来对方的态度就不会差了。”
同喜道,“来的是大爷身边的李奴,待奴婢去问问。”
薛姨妈忙道,“不必,你把人叫进来。”
不一时李奴进来,细细将当时情况说了。王夫人道,“听起来来人倒是客气得很,想必不是坏事。妹妹还是快换了衣裳过去才是。”
薛姨妈点点头,又看了王夫人一眼,道,“这等事上,姐姐比我有经验,不如同去。”
“这是自然。”王夫人道,“既然是好事,我少不得也沾些喜气。况且这宫中传旨的事,除我们娘娘封妃时之外,倒也没怎么经历过呢。”
不着痕迹就将元妃给点出来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薛姨妈闻言若有所思,心中也不免有些着急。倘若这人真是元妃派来的,薛家还能拒绝吗?但倘若不能拒绝,和郡王那边……
这亲结不成,可别成了仇!
这么一想,心中更慌乱了。只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勉励按捺住,更衣梳妆。
这边两人去更衣,一面也派人去姑娘们那边传话,让众人都过来接旨。
几位姑娘听说此事,也是十分惊奇。她们年纪轻,对此颇多猜测,自然免不了猜到元春头上去。不过宝钗闻言,只是但笑不语。
她跟薛姨妈不同,不会被三两句话唬住,反倒觉得不管是什么事,必然跟元春无关。毕竟身为宫妃,就是真有懿旨出来,也不可能弄出那么大的阵仗,让阖家人都去听旨。那是……圣旨!
姑娘们携手携手去了薛姨妈的院子里会合,然后才一同来到正房。
院子里的香案早已备好,家仆们都排排站在院子里,薛蟠和柏杨则正陪着以为宫中来的内侍说话。见人到齐了,薛蟠低声提醒了一句,那内侍立刻笑着站起来,“咱家就不耽误工夫,先宣了旨意,免得诸位心中忐忑不安。”
说着取了圣旨,往香案前一站,众人忙跪下听旨。
这圣旨写得骈四俪六,许多华美辞藻,不可一一尽述,末了才方点出,原是皇帝看重薛家大姑娘闺名宝钗者,兰心蕙质、行事有方,因特指给和郡王为妃,并晓谕礼部和内府,择良辰吉日、为其完婚。
这番圣旨念完,跪在地上的人各有心思。薛家人自然只有高兴的,这门婚事虽说早就有了影儿,但谁也没想到和郡王竟然这么大手笔,请来了圣旨赐婚。这可是光宗耀祖,门楣生辉的大好事!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薛家女儿嫁入郡王府,是高攀了。但如今有了这一道圣旨,就是宗室之中出身最好的贵夫人,也不敢小瞧了她去,还要说出几句好话来。若谁认为这桩婚事不好,岂不是认为陛下错了?
至于贾家人,心情就比较复杂了。三位姑娘年纪同宝钗相仿佛,想到她已经终身有靠,心里自然有几分又酸又涩的复杂。毕竟在常人看来,宝钗身份是比不得她们的。
王夫人的表情就比较精彩了。
毕竟她本以为是元春为宝玉和宝钗指婚,哪知道来的的确是指婚的旨意,却没有她的宝玉什么事。而且圣旨也不是来自凤藻宫,而是由皇帝亲自发出!
若非还在众人面前,勉强能绷住脸上的表情,她这会儿怕是就要变色了。
宣旨完毕,薛蟠将圣旨接过,那内侍才笑着道,“贵府大姑娘大喜,恭喜了。”
薛蟠手捧圣旨道,“托您的福。本该亲自招待您,但这圣旨还需送到祖宗牌位面前,告慰列祖列宗。这……”
“不必劳烦。”内侍道,“有方才一盏茶足矣。咱家还有些杂事,也不能久留。这便要走了。”
“留下来喝一杯水酒也好。”薛姨妈也连忙上前道。
对她来说,这件事是峰回路转,非但贾家那边的隐患彻底根除,和郡王这边也彻底定下来了,可算是大大的好事,自然喜笑颜开,满脸都是喜色。
内侍又推辞了数次,这才由柏杨陪着送到了门口,拿了个鼓鼓的荷包,回宫去了。
柏杨回到正房时,众人都正在同宝钗道喜。不论心里怎么想,她这个郡王妃是跑不了的,自然没有人敢怠慢。就连王夫人也收拾好心情,和颜悦色的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回头跟薛姨妈私底下说话,她才抱怨道,“妹妹也真是的,倘若你早说宝丫头已经定下了和郡王那边的事,我做姐姐的,岂有不跟着高兴的?自然也就不会再想别的。你倒好,瞒得跟铁桶似的,倒弄得我们如今里外不是人。连宫里的娘娘,也因着此事,被陛下发落,正禁足呢!”
薛说到这个,薛姨妈也的确是有几分内疚,“当时事情还未定下来,哪能到处说嘴?倘或最后竟没成,宝钗的名声就都糟蹋了。是以才不敢说,并不是故意隐瞒。”
王夫人还道,“别人就罢了,咱们一家子骨肉,难道你连我也信不过?罢罢,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薛姨妈说尽好话,她才勉强回转过来,说了一番亲戚之间互相提携的话,直到天色不早了,才带着贾家的姑娘们离开。
他们的离开没有影响薛家人的狂欢。相反因为客人都走了,薛姨妈反倒更放得开,立刻让同贵通知下去,所有人这个月的月钱翻倍,而且今儿不拘是在哪里当差的,都许大家休息半日,晚上府里开宴,让众人同乐。
柏杨有心,还使了人去接黛玉。
听说了这个好消息,黛玉也满心欢喜,回来的路上甚至已经盘算着自己压箱底的那些东西里,能挑出几件来给宝钗添箱。
等她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时,忙碌了一下午的薛家人已经整治出了晚宴的席面。主子们一桌,摆在正房,下人们摆在院子里。至于那些门子一类不便过来的,就在自己的地方吃,都不耽误。
黛玉一进屋,便坐到了宝钗身边,低声打趣了几句,见宝钗脸红得像要滴血,不由道,“这可算是找着能整治你的人了,咱们贤惠庄重的薛大姑娘也有脸红的时候!”
宝钗这一下午都坐在这里,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又是羞涩。
周围的人都在为这件事高兴,她自己自然也是高兴的。想想曾经见过的和郡王,无论姿容谈吐,都不愧“良人”二字,又是哥哥们看好的,必不会有错。然而未婚的姑娘想到将来会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跟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生活在一起,会有全新的人际关系,心中在期待的同时,自然也难免忐忑。
而且这种忐忑,她还不能同任何一个人说,只能任由它们在心底慢慢的发酵,酝酿。
本以为黛玉来了,总可以说几句体己话,哪知道对方一来就打趣自己,宝钗这时终于没忍住,啐了她一口,“你且等着吧!”
如今取笑自己,他日出嫁的时候,倒看她又是个什么情状!
黛玉道,“那你可要好等了。”
后头还有些话,但在今天这样的好日子里,她没有说出来扫兴。
但宝钗还是听出来了,只怕她还是放不下宝玉,便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离了贾家,你便连半点心气多没有,就要这么过一辈子?”
“这同贾家有什么相干?”黛玉道,“不过是又想起小时候的事罢了。”
年幼时那癞头和尚曾说过,父母若不能舍了她去,这一身的病,是一辈子都不能好的。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原本这一句话,黛玉自己本心里,也是当做笑谈来听来看的。
然而当那一日,在石钟寺门外,柏杨对她说“惟愿你一直都牢记这句话,一生都不要再落泪,安安稳稳的”时,黛玉才惊觉,也许那就是自己无法摆脱的命运。
第100章 落红不是无情物
宝钗听黛玉言语中颇有些寥落之意,心头不免咯噔一下,待要追问,此时到处都是人,吵吵嚷嚷,却未免有些不便。(.棉、花‘糖’小‘说’)小说.しwxs520【//ia/u///】况且她自己平日里处事虽极有主张,但也不过依例行事,在终身大事上,她自己也听家人拿主意,也不知该如何劝导。
思来想去,只得暂时按捺住了,打算回头跟柏杨提一下,想来他必有法子劝说。
这一晚闹得十分尽兴,又饮了些酒,众人都睡晚了,第二日直到宫中又派了人来,一家子人才匆忙的起身收拾迎接。
这回却不是因为宫里有什么旨意,而是送来了两位教导宝钗宫中礼仪的嬷嬷。身为郡王妃,往后宝钗少不得要时常入宫谒见,同其他宗室命妇应酬,所以礼仪、人际等诸事,都要从头学起。
这两位嬷嬷是景平长公主特意为她求来的,可见对这个未来儿媳的重视。
薛家人原本担心两位嬷嬷过分严厉,毕竟从前也不是没有听过这方面的传闻。谁知这两位的态度却是十分随和客气,虽然要求高,但半分都没有仗着宫中出身便辖制宝钗的意思,反倒十分尽心教导。
不过她也是真的忙碌起来了。每天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一睁开眼就有无数的事情等着,躺在床上立刻就能睡着过去。在这样的忙乱之中,宝钗几乎要将黛玉的异样情况给忘记了。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她中间是有数次想起此事来的,本打算同柏杨见一面,将事情告诉他。可两位嬷嬷却对此十分不赞同,认为她既然定下婚事,此时便不宜再见外男了。别说柏杨只是个义兄,就是亲哥哥薛蟠,最好也不要见。
薛家能够结下和郡王这门亲事,别说外人,就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委实是高攀了。宝钗面上还能端得住,心中却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惶恐,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那边不满意。面对两位脸上带笑的嬷嬷,怎么也提不起反驳的勇气。
至于黛玉又回了石钟寺,她就是想亲自去说也不能。
还是这日去给薛姨妈问安时,恰好碰见柏杨和薛蟠离开,她才抓紧时间提了一句。――两位嬷嬷为她精心安排的各种学习时间,平日里连请安都特意错开时间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今日还是因为薛蟠和薛姨妈商量了一下宝钗的嫁妆,这才迟了。
她也没有明说,只是道,“林妹妹一个人住在石钟寺,未免寥落了些。她性子本来就冷,整日里晨钟暮鼓,上回倒越发没有人气了。我如今也不得空去见面,杨哥若有了时间,常去看看她也好。”
柏杨点头应了。
他让黛玉住在寺里,本意是要锻炼一番,可不是让她去出家的,但是以她多情易感的性子,经常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中,说不准还真的会受影响。
这么一想,自然放不下心。去铺子里安排一番之后,便直接去了城外。
他没有提前派人通知,就是打算看看黛玉平日里都在做什么,精神状态如何。
女眷们居住的地方,等闲是不让人进去的。柏杨跟在知客僧人身后往里走,越过几重大殿,转入了后山桃林。跟上一回来时相比,寺中往来的香客多了许多,盖因此时春日初至,这桃林乃是京中有名的盛景,不少人家都会相携到此游春,顺便在寺庙中烧香祈福,因此十分热闹。
沿着曲折的小径走了十几分钟,人迹便渐渐少了。这时才远远瞧见一段白色院墙,将桃林与另一边相隔,墙内隐约能看到青砖碧瓦的房屋,夹杂在花木之中,十分清幽。
到了门前,柏杨才注意到门上还悬着匾,上书“清净莲台”四字。
知客僧扣了门,不一时就有女尼过来应门,得知柏杨过来探望黛玉,连门也不开,往东边一指,道,“林施主这几日都在那边,这位施主可自去寻人。”
柏杨顺着院墙往东走了一阵,便转入了一个更加幽静的小山谷之中。黛玉就在这里,手中握着花锄,背对着柏杨劳作。在她身侧,散放着两只绢袋。
看到这一幕,柏杨立刻知道她是在做什么了。
葬花。
如果要问那些不甚了解剧情的人对红楼、对黛玉的印象,也许绝大多数人都会给出眼泪和葬花两个答案吧,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个人标记,只要提到这两个字,必然能够想到。
柏杨站在谷口看了一会儿,便悄然后退几步,隐去了身形,不让黛玉发现自己的存在。至少此刻,他觉得不宜打扰对方。
这一点的确是他疏忽了。
如果说泪尽而逝是黛玉的命运,那么催使她走向这种命运的,其实是她本人的性格。
细腻、敏感、多情,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对外物、对他人、对几身的探究与思考。这种性格注定了她才华横溢,也注定了她与世俗的矛盾。古往今来,多少文人才子都是在这种矛盾和痛苦之中走向末路。之前柏杨只想着让她跳出所谓命运,却忘了她本来就很难与俗同流。
她和自己毕竟是不一样了。柏杨自己可以对现实妥协,融入其中,黛玉却不行。这种时候,寺庙这个氛围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因为她这种性格,一不小心可能就真的看破红尘了。
还是要把人接回去,柏杨想。
至于贾家会怎么想?谁去管他!反正所谓亲戚情分,大概在联姻不成的时候,就坏得差不多了。而现在贾家是不敢随便得罪薛家的,就是知道黛玉在这里,也不可能上门来理论。
不过当初为了让黛玉接受住在这里,柏杨找了不少理由,现在要反口,不免十分发愁。
柏杨多少也直到,宝钗和黛玉都将自己看作十分值得信赖的长兄,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托付的那种。所以……该怎么说服黛玉,才不影响自己这个兄长在对方眼中的形象呢?
等黛玉葬完了花出来,柏杨还没想清楚要怎么说。
倒是黛玉看到他,十分惊奇,“杨哥怎么来了?”从贾家搬出来之后,她对柏杨的称呼,就开始向宝钗看齐了。
柏杨道,“来看看你。”又看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才只看见一个背影,他还没注意到,黛玉身上穿着的并不是自己家常的衣裳,而是寺里女尼们统一的衣袍,头发也包起来,看上去十分素净,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柏杨心中暗暗皱眉,心道这就穿起寺里的衣裳来,时间再长点儿,说不准手里拿着的就是佛经了,再久一点……他吸了一口气,打断了自己的想法,道,“这样打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黛玉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也笑了,“我见这些花瓣都落在地上。怕被人践踏了,因此想着扫起来,装在绢袋里埋了。我自己的衣裳穿着做这些事不方便,所以就换了这个。”
柏杨道,“你倒有心。只是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我想这些花落在别处,免不了糟蹋了。埋起来,日久不过随土而化,其不干净?”黛玉道。
柏杨摇头,“不妥。”
“何处不妥?”
“且不说这么大一片林子,日夜都在落花,是扫之不尽的……”他见黛玉张口欲言,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能扫一部分也是好的。但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岂不闻‘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你既知道这花最后还是会化为尘土,扫与不扫,埋与不埋,又有何分别?”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黛玉念了一遍这句诗,为之怔住。
柏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按照《红楼梦》的创作年代来说,这时候还没有这首诗呢。所以书里的人,自然也就默认并不知道它。也难怪黛玉一听之下,就听住了。对她来说,大约这样的警语,听过之后,多少都会在心中留下些感触。
“这诗作得真好,”片刻后,黛玉回转过来,轻声道,“是我孤陋寡闻,竟从未听过。不知这诗是何人所作?”
“我也是偶然看到,作者是谁早就忘了,方才也是一时想起来。”柏杨挠头道。
黛玉点点头,并不在意,又想了一回,方道,“是我多此一举了。杨哥说得对,这花本就该化作尘土,留在原地,来年还可再护新生之花。倒是被我埋了,反倒没了用处。”
“那也未必。”柏杨笑着往山谷里看了一眼,“这山谷中一片新绿,植被丰富,想来到了时节,也会有不少野花盛开,你的花埋在这里,不也一样可以护花?”
黛玉跟着看过去,也不由笑了。
她本来就生得容色出众,这时候发自内心的高兴,这样一笑,恰如春花初绽,虽然葛衣布裙,难掩其灼灼光华。
柏杨注意到,她的表情比之方才轻快了许多,就像是脱去了什么束缚似的,想必是彻底想通了。
第101章 剧情又来了
两人从山谷往回走的路上,柏杨才细问黛玉在这里日常都做些什么。[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黛玉道,“日常不过是跟着寺里的师父们做功课罢了,早晚念经,白日里不是洒扫寺院,就是准备布施给香客们的东西。杨哥知道么,原来寺里竟还有自己的营生,除却田产铺面,师父们每日里或是抄写经书,或是做些有吉祥兆头的东西,早晚放在佛前供着,也有香客们诚心来请,乃是寺中最大的进项。我从前只当出家人都不理这些凡尘俗事呢!”
“佛祖自然不理会这些,但侍奉佛祖的,毕竟还是人。”柏杨道,“况且,佛家其实反比其他任何道统都更讲究入世修行,与朝廷和百姓的联系也最为紧密。倒没什么可奇怪的。”
黛玉点头,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道,“我不爱往前头去,听师父们说,住在这里的女客们做的东西,唯有我的都被人请走了。”
说到这里,面上虽然现出几分不好意思,实则看着柏杨的双眼却亮晶晶的,像是在期盼他的认同和夸赞,“原本还说要分些银钱给我,我拿了也无用,便让他们在佛前点了几盏长明灯。”
她虽然没有明说是为谁点的,但柏杨不必猜也知道必然是薛家人和自己。他不由抬手在黛玉头上轻轻的揉了揉,道,“这样很好。”
很好很好……
依稀记得原著里黛玉到这时候,其实已经少动针线了,为此还被贾家的下人们嚼过舌根,大概在大观园建成前后,还为一个香囊和宝玉生了一场气。再看现在,她的气质更为沉静,面色却比以往红润许多,双眸有神,对未来充满期望。就算做起这些同自己身份不搭的事情,也能够从中找到乐趣。
如此鲜活而真实。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她心里虽然将柏杨当做至亲兄长,但是记忆之中,就连父亲也少有对自己做这般亲密的动作,她对男性长辈的印象便一直停留在一种更类似师长的模式之中之中,突然被温柔相待,不习惯的同时,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又是期待。
这时两人已经走回了挂着“清净莲台”匾的月亮门前,柏杨道,“我不便进去,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同师父们说一声,回家去住一阵。(.)”
黛玉面上露出几分惊讶。
她本以为柏杨就是来看看她而已,结果心中的不舍还未蔓延开,便听到了柏杨的话。
柏杨笑道,“其实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黛玉不信。哪还有柏杨解决不了,偏要请自己去帮忙的事?
柏杨道,“你也知道,宝钗的婚事定下,如今正跟着宫中来的两位嬷嬷学习各项礼仪。她如今身份不同,莫说是我,就是太太和蟠儿,也难得有见面说话的时候。今日在太太院子里碰见,我才发现她瘦了许多,想来压力颇大。若能有个人说说心里话,应该会好些。再者,这是我的一个小想头,宫中这些嬷嬷,是咱们这样人家等闲请不到的,你若能跟着也学些东西,总不会有坏处。你说是不是?”
到底同是女孩子,黛玉只略略一想,就将宝钗的心事猜出大半,点头道,“如此,我自然义不容辞。”
……
对于自己的学生从一位变成两位,嬷嬷们没有反对。反正对方并不要求她们更改教导的东西,只是多一个人旁听罢了。何况黛玉这样一个年轻美丽、天分出众的女孩子,嬷嬷们见了也喜欢。
而宝钗虽然面上不显,其实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着,虽然事事顺利,但心中的压力反而与日俱增。如今黛玉来了,即便只是两人相伴着,感觉也像是有人分担了这种压力。放松下来,学习的状态自然更好。
两位嬷嬷看在眼里,教导得自然更加尽心。
其实要说宝钗的时间排得虽然很满,但也不是没有休息的时间。毕竟是教导未来的郡王妃,不是调理小宫女,嬷嬷们心里也是有分寸的。只不过每日教学结束之后,她们都会说些宫廷传闻和皇室宗亲们的故事。许多事情都是外人打探不到的,对于宝钗掌握未来的人际关系却十分有好处。
比如某宗室和某宗室不合,那么将来宴会时就不能将他们安排在一处;又如某宗室宠爱妾室,府中的事务都交给侧妃打理,自然便不能等同一般的妾室来对待,但又不能过分礼遇,以免其他正室夫人们反感……凡此种种,错综复杂,非得要经过系统的了解不能尽知。
实际上,这才是宝钗真正需要学习的东西。礼仪固然重要,但身为大家闺秀,大面上总不会差,不过精益求精罢了。而唯有掌握了这些,将来才能够承担起郡王妃的职责。
除此之外,自然也免不了说起嬷嬷们各自在宫中时的生活。
宝钗和黛玉也知道了,这两位嬷嬷从前是在敬懿皇太后身边伺候的老人。――这位敬懿皇太后,便是当今圣上的生母。由此也可见景平长公主的用心,两位嬷嬷侍奉过她,自然同陛下也有些香火情分,宝钗由二人教导,等闲自然不会有人敢看轻她。
由这个话题开始,不免又要提到宫中的种种纷争,听得宝钗和黛玉二人心惊胆战,同时也不免惊疑。毕竟这种宫闱秘事,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两位嬷嬷这样和盘托出,反而令人不安。
不过很快,她们就明白两位嬷嬷的用意了。
因为这日的课程结束之后,两位嬷嬷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她们二人已经得了陛下恩旨,可以出宫回家。不过她们是从小卖进宫的,如今数十年过去,莫说不记得家人,就是记得,也踪迹难寻了,所以她们也需要一个安身立命之处。正好景平长公主要请教导嬷嬷,她们两人便自请前来。如今考察过后,觉得宝钗人品堪信,希望往后能够跟在她身边,安度晚年。
当然,相应的,对宝钗的事情,她们自然也会尽力。
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宝钗自然满口答应。不过转头看到黛玉坐在一旁,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其实论到聪明颖悟,我这位妹妹实比我胜出十倍。两位嬷嬷高才,跟着我反倒委屈了。我这妹妹命苦,自幼失怙,若能得两位嬷嬷在身边提点,自然视之如自家长辈。嬷嬷们不妨再考虑考虑。”
两位嬷嬷一位姓张,看上去和气带笑,另一位姓唐,性情更加严肃,话也更少些。张嬷嬷闻言,看了唐嬷嬷一眼,笑道,“这可真是巧了,唐嬷嬷前儿才跟我说,在宫里几十年,如今出来了,想过些松散日子。她是个最沉稳不过的,若林姑娘不嫌弃,就将她留在府中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别的本事没有,不过比旁人多些见识,陪着姑娘去郡王府也有些用处。”
彼此都有意,事情自然就这么定下来了。黛玉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心中越发念着宝钗的好。
她去了郡王府,身边的人自然越多越好,绝不会有用不着的。饶是如此,还是想着把人留给自己,这一番情意,怎么不让黛玉动容?
薛姨妈知道此事,高兴不已,让黛玉和宝钗将两位嬷嬷当做自家长辈看待,不可怠慢了。如此一来,彼此之间的气氛更加和谐,就连宝钗再学起诸般规矩来,也觉得更轻松了。
薛家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对外头的事情自然少有关注。直到这日贾家那边来人,说是宝玉和王熙凤都不好了,才将这种状态打断。
身为关系亲近的亲戚,贾家出了这种事,薛姨妈少不得过去探望。
宝钗这时已经不便出门了,贾家又以为黛玉还在石钟寺,因此最后是薛蟠和柏杨陪着她去的。
宝玉已经到了可以交际的年纪,薛蟠身为表兄,去看望是应有之义。至于柏杨,之所以要跟去,是因为这件事他不能不在意。
原本其实柏杨已经不太记得清剧情了,但是听说宝玉被魇,就突然想起来了。原著里,赵姨娘请马道婆用魔法魇住了宝玉和王熙凤,最后是那一僧一道出现,为通灵宝玉开光,才渐渐好起来的。
也就是说,在原著里似乎本领高强,数次转折时都曾经出现过的一僧一道,也即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要出现了!
虽然这二人应该并不属于太虚幻境一系,但相较于所谓的不能随意插手人间的“神”,他们两个人反而数次进入甚至推动了剧情。柏杨曾经猜测,如果这世上会有维持原剧情发展的存在,那么就应该是他们了。
如果这两个人出现,发现宝黛钗三人的故事并没有如同预料之中那样发展,木石联盟固然已经了断,金玉良缘却也并未发生,到时候,他们又会怎么做呢?
第102章 一僧一道
凤姐和宝玉被魇是昨日的事,贾家忙乱了大半夜,到今日方安定下来,这才想起要给亲戚们送信。
所以柏杨等人到了贾家,却发现这里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得了消息的王子腾家,史家等亲戚都来探望,闹哄哄的聚在一处,贾家的下人们光是安顿客人,奉上茶点就忙得脚不沾地。至于主子们,老太太忧心如焚,不顾自己的年纪守在宝玉屋里,其他人谁又敢离开?守了一整夜,都有些精力不济,自然也顾不上关注薛家人。
对于这样的情况,柏杨自然乐见其成。
因为知道贾宝玉最后什么事都没有,所以他也不担心,暗暗庆幸薛姨妈只需要过来走个过场。最终薛蟠扶着薛姨妈进去坐了片刻,问了几句话,见众人都没心思,便又退出来了。
柏杨这才想起,自己今日跟来其实没什么用。他记不太清楚具体的剧情,但是僧道二人肯定不是一开始就出现的,中间似乎还有赵姨娘闹了一回,惹得贾母大怒的戏份,这么一想,至少要几天功夫。
但他又不好日日都过来,况且到了这里之后,细细思量,发现自己就是来了,见到了那僧道二人,又如何呢?
他之前也是关心则乱,知道这二人就要出现,心里总觉得不安,非要过来看看不可。然而看不看,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总归该知道的,他们都知道了。倘若这件事不成,那么他们自然会采取手段,到时候也不过见招拆招。若是两人并不插手,那他便只当是不知道此事罢了。
如此一想,便索性放下心来,并薛蟠和薛姨妈回家去了。
又过了两三日,果然便听得有高人做法,宝玉和凤姐已经消停下来,只要好生将养三十三日地方话。薛姨妈又去探望了一回,回来说果然见好了,口里也跟着念阿弥陀佛。柏杨便问起那僧道二人究竟怎样,贾家如今把他们当做高人,自然不吝好话,反复的宣传,因此薛姨妈说起当日的情形来,也是活灵活现。柏杨听了一阵,见没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放下心。
谁想第二日一早,他同薛蟠才刚出门,就听得一阵木鱼声响,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转头望去,便见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正朝着他们走来。
柏杨看见的时候两人还远,脚步似乎也很慢,然而转瞬间就走到了眼前,那和尚朝他打了个稽首,“南无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请留步!”
“大师有事?”柏杨面色不变,问道。
他原以为自己见到这两人时,是会有些激动的。毕竟这是原著之中虽然出场次数少,但却贯穿全文草蛇灰线的人物,而且也代表了这个世界的巅峰能力,虽然都是“出家人”,但是游走红尘之中,显然也不是完全不管事。
最重要的是,这二人究竟是敌是友,也还说不清楚。而从实力上来看,他和对方悬殊很多。――事实上,柏杨一直做的是最坏的打算,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时候,有些心情波动也是应该的。
然而真的见到了人,他心里却只有一个声音:终于来了。
但见那僧道二人将他盯住,看了一回,面上露出几分惊疑之色,柏杨心道二人有些道行,说不定就看出来自己的身份有异,但面上仍旧不显,坦然直立。倒是薛蟠吩咐完了马车,转过头来瞧见这般情景,连忙大步走过来,将柏杨拦在身后,“两位这是何意?”
那二人又转头看他,再看柏杨,连连摇头。末了那道人向柏杨道,“施主福缘深厚,何不随我二人去修一场造化?”
柏杨:“……”
他一脸木然的看着两人,心道没想到我竟然也听见了这句话。但是他根本不想听好吗?原著里被这两人这么说过的人,最后可以说都没什么好下场,柏杨自觉不是主角,也不想抢这个戏。不过他这两个人难道就不会别的了吗?每次不是让人舍了孩子,就是让人跟他们去修行?
然而他能够冷静,不代表薛蟠也能冷静,听得这两人让柏杨出家修行,已是火上浇油一般,立刻厉声让家仆们都过来,将僧道二人团团围住。
那两人也不惊慌,见状竟还露出几分笑意。那僧人又看了薛蟠一眼,才道,“与如此浊物朝夕相对,岂非明珠蒙尘?可惜可惜!”
薛蟠越发大怒,让人快快将他二人拿了,送去官府发落。
柏杨往薛蟠肩上按了按,让他冷静下来,这才开口道,“我本是俗人,贪恋红尘,怕是要让让两位失望了。”
这僧道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他们下世以来,不论是否能度人,总归听见这番话的人,必定都会翻脸,除非无路可走,否则不肯应允,还要将他们好生贬斥方可。倒是柏杨这样冷静的应对,还是头一次见。
度不了人,他们也不十分在意,那道人又道,“施主有此福缘,且善自珍重,自可一生无忧。何苦插手旁人之事?须知各人有各人缘法,擅自更改,是祸非福!”
要知道黛玉等人都是下来历劫的,结束之后还要回归原处。而他二人在警幻仙子那里挂了号,自然也必须要顺应事情发展,如今柏杨在其中捣乱,两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发愿要还泪报恩的主角的命运轨迹改变了,自然便是对这个世界的巨大颠覆,两人不能不管。
这就是警告了。柏杨心道比自己想的要温和些,他本来还以为这两人会先给个下马威再出现的。这是否也说明了,他们其实没有能力直接插手这里的事?
“我只管亲近之人,何来旁人?”柏杨道。
“那你可知,你身边亲近之人已经发下前愿,此番本是应誓而来。如今你插手改变,她不能应誓,便无法回归原处。这责任你可担得起?”那道人肃容厉声道。
柏杨反问,“敢问道长,她可曾破誓?”
渺渺真人一噎,竟无法作答。
柏杨摆明了就是要耍赖,他道,“该还的她已然还了,如今已发下新的誓愿,只要不破此誓,自然什么问题都没有。将来应誓而归,两位可有异议?”
当初绛珠仙子发愿要还的是眼泪,可不是一条命。原剧情要那样做,柏杨不愿意,但这不代表中间没有可以妥协之处。
第103章 察觉
其实柏杨自己忌惮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殊不知这两人见到他也是惊疑不已。
毕竟在这个归属太虚幻境管辖的世界,却出现了一个不在他们预料范围内的人,这就很不同寻常了。而短暂的接触和试探的结果,也充分说明了柏杨并非他们可以控制的人。
尤其是,柏杨的态度让二人隐隐意识到,他似乎知道木石前盟的存在,这就让二人有些拿不准他的来历,更不知该以什么态度来对待他。
所以等听到柏杨说黛玉已经发下了新的誓言,两人立刻确定他果真来历不凡,而且这件事是一定要管到底了。
《红楼梦》的世界很有意思,即便是神仙鬼神,也充满了各种人情世故。譬如宝玉之所以能够梦中游历太虚幻境,以警幻仙子所言,是受了荣国公的拜托。而秦钟死时,鬼差前来拘魂,听说宝玉来送,竟主动退避。
所以一旦确定柏杨的身份不凡,这一僧一道反而不再犹豫,反正正如柏杨所说,黛玉并未破誓,那么这件事也就有了可以通融的地方。
于是两人说了一段疯话,然后就这么离开了。
倒是让柏杨和薛蟠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薛蟠看了看两人远去的背影,又回身去看柏杨,“杨哥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柏杨说,“这两人疯疯癫癫,我不过拿话随意搪塞,谁知他们听成了什么,许是误打误撞合了他们的意思。”
薛蟠有些狐疑,但柏杨这样说,也就是不欲多理会的意思,他便也不再追问。
不过内心里,自然不是丝毫没有猜测的。只是从一开始,柏杨给薛蟠的印象就是无所不能,如今再添上几分神秘,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除了一种隐约的无法再掌握柏杨的糟糕预感之外。
人都是贪心的。一开始薛蟠所求的只是让柏杨眼中也有自己,后来期望自己的感情能够得到回应,而现在,他已经想着如何让柏杨眼中只有自己,在自己面前没有秘密了。
诚然薛蟠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他既不想也不太能控制住自己。
所以跟柏杨分开之后,他就开始琢磨起方才那一番对话来。――虽然听的时候似懂非懂,但薛蟠早已非是吴下阿蒙,就算不懂也强记下来了。这会儿一一去回想琢磨,反而渐渐品出几分意思。
一开始,那两人颇有让柏杨出家的意思,而在一阵机锋之后放弃了这个打算。
想到柏杨让他们放弃的那句话,薛蟠的心都跟着微微热了起来。
那一僧一道鄙薄自己,薛蟠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会去计较,然而非要带上柏杨,说自己这样的浊物配不上他,薛蟠就不怎么高兴了。然而不等他开口,柏杨就已经说出了他心中所想,还自承沾染红尘不愿脱身。这句话虽然说得含蓄,但未尝没有不会跟他分开的意思,薛蟠怎么可能不激动?
便是为了这句话,就什么都值得了。
就是现在想起来,薛蟠还是忍不住微笑。柏杨平日里言语上极少有这样的表态,然而今日可见,自己对他的用心,他全都知道,且他对自己的用心,也并不少。
兀自高兴了一会儿,薛蟠才继续往下想。后面的对话十分含糊,但也能够听出来,是在为另一个人争执。那僧道二人认为柏杨插手了某个人的事,结果非常严重,而柏杨则否认。
那个人是谁,薛蟠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他去推断。
那一僧一道的身份,薛蟠自然也能猜出来,无非是之前宝玉和凤姐被魇住时出现的所谓高人。毕竟这二人的外貌太过特殊,让人想忘记也难。
既然如此这件事少不得就同贾家有干系,或者说同宝玉有干系。否则这二人似乎来历不凡,为何要专门来治宝玉的病?
之前听说宝玉已经好了,薛蟠虽然对贾家不怎么感冒,但心里还是觉得这二人有些道行,颇为感念的。毕竟亲戚一场,他看不上宝玉,却也没想过对方出什么事。
然而现在这两人莫名跑来找柏杨说了这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很有可能是因为宝玉的缘故,薛蟠心里就颇不满意了。
不过柏杨素日里对宝玉并没有什么特殊,甚至话也没说过几句,对话中的人想必不是他。如此一来,同宝玉有关系,但是后来又被改变的人,要猜出来也就不难了。
不是宝钗,就是黛玉。
毕竟贾家原本有意在这两人之中选一个来配宝玉的,如今却两个都没戏了,这便是最大的变化,而这变化之中,薛蟠知道,柏杨出力不少。
涉及到家中的两位妹妹,以薛蟠护短的性格,本来也不会对那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有什么好感,更何况柏杨明显先站了立场,薛蟠自然是跟他站在一起的。
不过,“应誓而来”这样的说法,很明显还牵扯到了别的东西,薛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却知道一定十分要紧。
这时候的人对所谓的天命还有所畏惧,而在他们看来,能够影响到所谓天命的人,自然也都非凡人。
所以,柏杨又会是什么来历呢?
这个问题在薛蟠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虽然立刻就被他压下去了,但还是让他心中泛起一阵惶恐不安。
在两人这段关系之中,本来就是柏杨一直在占据主动,薛蟠不可能毫不在意。但是之前他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愿意以一种示弱的姿态博取柏杨更多的关注。但实际上,对薛蟠来说这未尝不是另一种掌控。
而现在。这件事才算是完全失控了。
薛蟠不想跟柏杨讨论这件事,却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这件事究竟牵扯到什么他无从得知,但毫无疑问,宝玉一定是其中的关键。
所以理清楚这个思路,薛蟠便对着车外吩咐,“去贾府。”
第104章 我高兴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柏杨不由一怔。他看着宣儿,小孩儿眉头轻轻皱着,面上一片毫不遮掩的担忧。
柏杨回过神来,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
虽然眼前并没有镜子,但柏杨知道,自己的表情估计跟宣儿也差不了多少。且他的担忧比宣儿更进一层:金陵虽然是薛家的大本营,但薛蟠在这里,着实没有多少助力。如果这种危机还是来自于内部的话,那就更糟糕了。以他的本事,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吗?
其实答案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薛蟠这样的性子,如果有人刻意算计,他根本应付不来。
问题是,该不该帮忙?
论理薛蟠对自己还算是有恩,况且这段时间里,彼此交往,虽然柏杨总嫌弃他烦人,但正如宣儿所说,薛蟠其实并没有做过任何有损于他的事,反倒是帮了许多忙。
至少有他的马车在,进出都方便了许多。而且虽说周围的邻居都十分友善,但柏杨和宣儿两个人丁实在单薄,他又生得太好,很容易被人打主意。周围邻居虽愿意帮衬,但毕竟能力有限,就算是周大叔,也总有应付不来的人。
如今晓得他还有个派头挺大的朋友时常来往,那些心有盘算的人,恐怕也要多考虑一下了。说到底,这是个人情社会,大家都不愿意惹麻烦,更不愿意得罪不能得罪的人。薛家虽然在柏杨看来岌岌可危,但如今还是可以让他借一下威势的老虎。
虽说薛蟠不是有意如此,但柏杨自己却不能不承情。
最后柏杨思来想去,决定如果薛蟠将事情告知自己,那就帮。如果薛蟠没有这个意思就算了。
之所以这么决定,还是因为柏杨觉得,薛蟠即便要走,也会过来跟自己打声招呼。而且以他的性子恐怕不会遮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就说出来了。如果他没说,那一定是得到了别人的叮嘱。
并且还是他信任的人,不是薛蝌就是周大。俗话说,疏不间亲,薛蟠对柏杨如何是一回事,但他想来会更信任自己家里人,如果他们不希望柏杨介入此事,就算柏杨插手进去,估计也得不着什么好。既然如此,何必费事?
“好了,想这些做什么?薛家又不在这里,他早晚是要回去的。宣儿,你出去叫两个菜回来,再要一小坛酒。”柏杨道。
宣儿立刻将薛蟠的事情抛在一边,警惕的盯着柏杨,“大爷的身子还未好全,大夫说不能喝酒!”
“大夫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柏杨道,“你看我这样子,哪里还未好全?”
的确,无论是身形、体重还是气色,在柏杨穿过来的这段时间里,都有了极大的改善。他自己感受很清晰,看在别人眼里也是一样的分明。如今除了略单薄些,跟普通人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然而宣儿可不吃这一套,“大夫说了没好就是没好。大爷这病是胎里带来的,养了那么多年,哪有那么容易好全?”
“好好好,不喝酒总行了吧?”有这么个小管家婆在,柏杨即便偶尔想放纵一番都不行,只好哭笑不得的投降。
不过经这么一闹,他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薛蟠是薛蟠,他是他,大家各有各的日子要过,或许一时心情会受到影响,但终归很快就会过去。
薛蟠是和宣儿前后脚来的。这里柏杨才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那里他就敲响了院门。宣儿见是他,竟也难得没有拦,直接把人放进来了。
一进门薛蟠就闻到了饭菜的想起,不由道,“我还当你没有用,正想请你到我那边去呢。薛蝌――就是方才你在外头见着的那人,是我的从弟。我叫了一桌子的菜招呼他,还说正好请柏兄作陪。”
“我是个乡野小民,哪能去做陪客。”柏杨道。
薛蟠在他对面坐下,道,“柏兄总是如此妄自菲薄,以你的人品气度,什么样的人见了不得折服?薛蝌方才还说,竟难得再这样的地方见到柏兄这等人物呢。”
“你还是回去陪你的客人吧。”柏杨道。
薛蟠有些不甘心,“莫非柏兄就不问问,薛蝌是来做什么的?”
柏杨看了他一眼,“那他是来做什么的?”
“他来叫我会金陵的。”薛蟠无精打采的瞥了柏杨一眼,“柏兄听到这个消息,怕是高兴得很,巴不得我立时起身就走吧?”
薛蟠虽然性情粗豪,不在意小节,但也不是真的就蠢。谁对他怎样,难道看不明白?这段日子柏杨的嫌弃和疏远,恐怕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发现这一点,让柏杨颇不自在。
就像是他仗着薛蟠好欺负,就尽情欺负人,结果才发现对方什么都知道似的,有些心虚,又有些愧意。
“薛兄严重了,你在这里,帮了我许多的忙,我又怎么会巴不得你离开?”他道。
薛蟠眼睛一亮,立刻盯着他问,“此话当真?”
柏杨:“……”总觉得自己方才的一时心软应该喂狗,薛蟠根本不是需要别人同情的类型,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起染坊来。
“什么时候走?”他转移话题。
“连夜就走。”薛蟠道,“自家的船,这会儿走,天不明就能到了。”
“这么急?”柏杨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怎么也得明天早上再走。毕竟之前金陵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说明是没是的。如果事情急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此时才来找他?
薛蟠叹了一口气,眉头皱起来,脸色也显得十分沉重,“可不是这么急?柏兄大概不知道,我头一回见柏兄那时,正准备上京,所以家里的生意,有一部分交给了薛蝌打理。他本生得聪明,听说倒有些像我爹,生意交给他,是极放心的。今日他来找我,我才知道,原来他从几家店铺的账面上看出不对,悄悄找人一查,才晓得下头的掌柜们这几年颇不像样子,不知道克扣亏空了多少银两和东西,却将账面做平,由此瞒住了我,着实可恶!”
柏杨虽然猜想薛蟠有可能会告诉自己,却也没有想到,根本不需要引导,薛蟠居然就一股脑儿的说出来了。他有些无奈,“薛兄,这样的大事该好生隐瞒消息才是,怎能告诉我?”
“柏兄又不是旁人。”薛蟠胡乱的摆手,“你怎么跟周大倒成一路人了。他方才也说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可柏兄难不成会是那种人?这么做了,对你又没有好处。再说,我待会儿就走了,纵使柏兄立刻买船去金陵,也不可能赶在我前头,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柏杨不料他在这种大事上,居然看得如此清楚,倒是有几分惊讶。若是他能一直将这份精明用上,又何愁薛家不兴盛,又怎么会被下面的掌柜瞒骗住?
不过,倒没想到薛蝌过来是因为这件事。柏杨还以为,是薛家的族人终于开始动手了呢。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谁能确定,薛蝌就一定是站在薛蟠这一边的呢?或者说,实际上薛蝌才应该是薛家族人之中,最该有野心的那一个。他跟薛蟠是堂兄弟,同样是嫡支一系,可以继承家业。薛蟠不成器,他当然可以取而代之。
105.第105章 恩爱不疑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柏杨不由一怔。他看着宣儿,小孩儿眉头轻轻皱着,面上一片毫不遮掩的担忧。
柏杨回过神来,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
虽然眼前并没有镜子,但柏杨知道,自己的表情估计跟宣儿也差不了多少。且他的担忧比宣儿更进一层:金陵虽然是薛家的大本营,但薛蟠在这里,着实没有多少助力。如果这种危机还是来自于内部的话,那就更糟糕了。以他的本事,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吗?
其实答案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薛蟠这样的性子,如果有人刻意算计,他根本应付不来。
问题是,该不该帮忙?
论理薛蟠对自己还算是有恩,况且这段时间里,彼此交往,虽然柏杨总嫌弃他烦人,但正如宣儿所说,薛蟠其实并没有做过任何有损于他的事,反倒是帮了许多忙。
至少有他的马车在,进出都方便了许多。而且虽说周围的邻居都十分友善,但柏杨和宣儿两个人丁实在单薄,他又生得太好,很容易被人打主意。周围邻居虽愿意帮衬,但毕竟能力有限,就算是周大叔,也总有应付不来的人。
如今晓得他还有个派头挺大的朋友时常来往,那些心有盘算的人,恐怕也要多考虑一下了。说到底,这是个人情社会,大家都不愿意惹麻烦,更不愿意得罪不能得罪的人。薛家虽然在柏杨看来岌岌可危,但如今还是可以让他借一下威势的老虎。
虽说薛蟠不是有意如此,但柏杨自己却不能不承情。
最后柏杨思来想去,决定如果薛蟠将事情告知自己,那就帮。如果薛蟠没有这个意思就算了。
之所以这么决定,还是因为柏杨觉得,薛蟠即便要走,也会过来跟自己打声招呼。而且以他的性子恐怕不会遮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就说出来了。如果他没说,那一定是得到了别人的叮嘱。
并且还是他信任的人,不是薛蝌就是周大。俗话说,疏不间亲,薛蟠对柏杨如何是一回事,但他想来会更信任自己家里人,如果他们不希望柏杨介入此事,就算柏杨插手进去,估计也得不着什么好。既然如此,何必费事?
“好了,想这些做什么?薛家又不在这里,他早晚是要回去的。宣儿,你出去叫两个菜回来,再要一小坛酒。”柏杨道。
宣儿立刻将薛蟠的事情抛在一边,警惕的盯着柏杨,“大爷的身子还未好全,大夫说不能喝酒!”
“大夫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柏杨道,“你看我这样子,哪里还未好全?”
的确,无论是身形、体重还是气色,在柏杨穿过来的这段时间里,都有了极大的改善。他自己感受很清晰,看在别人眼里也是一样的分明。如今除了略单薄些,跟普通人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然而宣儿可不吃这一套,“大夫说了没好就是没好。大爷这病是胎里带来的,养了那么多年,哪有那么容易好全?”
“好好好,不喝酒总行了吧?”有这么个小管家婆在,柏杨即便偶尔想放纵一番都不行,只好哭笑不得的投降。
不过经这么一闹,他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薛蟠是薛蟠,他是他,大家各有各的日子要过,或许一时心情会受到影响,但终归很快就会过去。
薛蟠是和宣儿前后脚来的。这里柏杨才将饭菜从食盒里取出来,那里他就敲响了院门。宣儿见是他,竟也难得没有拦,直接把人放进来了。
一进门薛蟠就闻到了饭菜的想起,不由道,“我还当你没有用,正想请你到我那边去呢。薛蝌――就是方才你在外头见着的那人,是我的从弟。我叫了一桌子的菜招呼他,还说正好请柏兄作陪。”
“我是个乡野小民,哪能去做陪客。”柏杨道。
薛蟠在他对面坐下,道,“柏兄总是如此妄自菲薄,以你的人品气度,什么样的人见了不得折服?薛蝌方才还说,竟难得再这样的地方见到柏兄这等人物呢。”
“你还是回去陪你的客人吧。”柏杨道。
薛蟠有些不甘心,“莫非柏兄就不问问,薛蝌是来做什么的?”
柏杨看了他一眼,“那他是来做什么的?”
“他来叫我会金陵的。”薛蟠无精打采的瞥了柏杨一眼,“柏兄听到这个消息,怕是高兴得很,巴不得我立时起身就走吧?”
薛蟠虽然性情粗豪,不在意小节,但也不是真的就蠢。谁对他怎样,难道看不明白?这段日子柏杨的嫌弃和疏远,恐怕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发现这一点,让柏杨颇不自在。
就像是他仗着薛蟠好欺负,就尽情欺负人,结果才发现对方什么都知道似的,有些心虚,又有些愧意。
“薛兄严重了,你在这里,帮了我许多的忙,我又怎么会巴不得你离开?”他道。
薛蟠眼睛一亮,立刻盯着他问,“此话当真?”
柏杨:“……”总觉得自己方才的一时心软应该喂狗,薛蟠根本不是需要别人同情的类型,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起染坊来。
“什么时候走?”他转移话题。
“连夜就走。”薛蟠道,“自家的船,这会儿走,天不明就能到了。”
“这么急?”柏杨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怎么也得明天早上再走。毕竟之前金陵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说明是没是的。如果事情急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此时才来找他?
薛蟠叹了一口气,眉头皱起来,脸色也显得十分沉重,“可不是这么急?柏兄大概不知道,我头一回见柏兄那时,正准备上京,所以家里的生意,有一部分交给了薛蝌打理。他本生得聪明,听说倒有些像我爹,生意交给他,是极放心的。今日他来找我,我才知道,原来他从几家店铺的账面上看出不对,悄悄找人一查,才晓得下头的掌柜们这几年颇不像样子,不知道克扣亏空了多少银两和东西,却将账面做平,由此瞒住了我,着实可恶!”
柏杨虽然猜想薛蟠有可能会告诉自己,却也没有想到,根本不需要引导,薛蟠居然就一股脑儿的说出来了。他有些无奈,“薛兄,这样的大事该好生隐瞒消息才是,怎能告诉我?”
“柏兄又不是旁人。”薛蟠胡乱的摆手,“你怎么跟周大倒成一路人了。他方才也说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可柏兄难不成会是那种人?这么做了,对你又没有好处。再说,我待会儿就走了,纵使柏兄立刻买船去金陵,也不可能赶在我前头,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柏杨不料他在这种大事上,居然看得如此清楚,倒是有几分惊讶。若是他能一直将这份精明用上,又何愁薛家不兴盛,又怎么会被下面的掌柜瞒骗住?
不过,倒没想到薛蝌过来是因为这件事。柏杨还以为,是薛家的族人终于开始动手了呢。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谁能确定,薛蝌就一定是站在薛蟠这一边的呢?或者说,实际上薛蝌才应该是薛家族人之中,最该有野心的那一个。他跟薛蟠是堂兄弟,同样是嫡支一系,可以继承家业。薛蟠不成器,他当然可以取而代之。
106.第106章 祸端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以他想来,薛家在金陵的能耐,什么样的事情办不来?
然而他也不想想,薛家能办得来的事,哪一件织造府又办不下来呢?论到官面上的影响力,薛家连一个指头都赶不上人家。.しwxs520
而现在织造府都做不成,要推出来的事情,他倒是磕巴都不打一个就应下了。
柏杨和柳湘莲正好来看他,躲在屏风后面听得焦急不已。这两天的来往,薛蟠举止言行都十分妥帖,他们都险些要忘了,这位可是诨号呆霸王的!
柳湘莲和柏杨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奈。霸王还未见着,但呆已是确定无疑的了。
等到织造府的人说出要让薛家去办的事,柏杨不由呆住。
“前儿苏州织造府得了一匹好布,唤作什么冰青布,布料轻盈,颜色也是又透又亮,真如冰绡一般!听闻是什么人家祖传的染布手艺,今已失传了。苏州那边儿仅得了一丈,宝贝得什么似的,打算明年夏天上供给宫中的娘娘们用。这样的好事,咱们金陵可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你们薛家世居金陵,若是能找到这制作冰青布的法子,自然有享不尽的好处!”
没想到绕来绕去,竟绕到这上头来了。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让柏杨不服不行。
不过,这也算是解了柏杨的一份疑惑,要知道光是凭一千两银子,要将薛蟠坑进去,到底还是不行的。但是现在,一千两转眼变成了一匹永远都买不到的布,那就不一样了。
算起来还隐隐有些是自己坑了薛蟠的意思,虽然他当初卖东西的时候,可没想到后面还会有这么曲里拐弯的关系。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可就真是丢不开手了。
等织造府的人走了,柳湘莲才大步走出去,叹气道,“薛兄也过分豪气了些!你都不问清楚那冰青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一口应下,若到时候找不着,又当如何?”
“那种布料轻薄,明年夏天才能进上,还有半年时间,难不成就找不出一匹布来不成?”薛蟠不在意的道。
“若真的找不出来呢?”柏杨问。
薛蟠见他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相当笃定,不由一怔。等他慢慢反应过来,不由抽了一口冷气,“你们的意思是说,织造府那边找不到,所以才将这差事摊派给了我?”
“你单是想着若是完成了任务会有多少好处,却怎么不想想,若这任务完不成呢?”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家虽然挂在内府名下,但毕竟离得远,关系其实并不密切。但织造府这边却不同了,他们要动薛家,不过是递一句话的事。
薛家皇商的招牌,恐怕是真的要砸了。
薛蟠想了一会儿,咬牙道,“还有半年,总能想出法子来。我这就让人去找那冰青布,若有线索……”
“不必找了。”柏杨叹气,“你忘了我就是从姑苏来的?那冰青布本来是个少年人捧着盒子,到城东去碰运气的。布料被苏州织造的人买下,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要再去找人吗?”
他们自然是没有找到的,否则也就没有江宁织造什么事,更不会有薛家这一趟差事了。
薛蟠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柏杨已经渐渐发现,其实许多事情上他不是不懂,只是总比别人慢半拍。这也并不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好用,只是没有人教导过他这些,须得自己慢慢想过来。只是同他来往的都是人精,倒衬得他不如旁人了。
不过既然决定要趟这混水,柏杨反而不着急了。他对薛蟠道,“你如今就算再担忧也无用,还是安心养好伤,再来设法。现在咱们先来谈谈那五百匹布的生意吧。”
柳湘莲和薛蟠都不料他会此时提起这事,俱是一愣。柏杨笑道,“怎么,难道这冰青布找不到,还不过日子、不做生意了不成?”
“有理。”薛蟠也跟着笑道,“既然是柏兄要,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回头就让人去仓库提了货给你。”
柏杨虽然是住在这里,但薛蟠却一直没有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因为他进出时总要拉上柳湘莲作伴。所以这会儿见有机会讨好他,薛蟠自然答应得十分痛快。
“还是商量一下,定个章程的好。”柏杨道,“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既然柏杨承认有人情在,薛蟠也就不坚持了,倒正正经经的跟柏杨谈了一笔生意。虽然都是柏杨在说,他负责点头。签订了契书之后,薛蟠才感叹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独自谈成的生意。”
柏杨认真道,“不会让你亏本。”
这倒是真的。既然薛蟠给他行了方便,定金只收那五十两,且还将还款的期限放宽许多,柏杨也就抛弃了原本努力压价的想法,以每匹三两的价钱买下三百匹完好的布料,二两的价钱买下剩下的瑕疵品。
这些布料薛蟠买入时价钱都是二两,算来还赚了三百两,虽然不多,但毕竟没有亏。――以薛家的绸缎庄如今账面上的盈利来说,这三百两,也能作一月之利了。
谈完了生意之后,柏杨立刻收起笑脸,站起身向薛蟠告辞。
薛蟠呆住了。
他之前单是想着讨好柏杨,所以爽快的答应了所有条件,就希望柏杨高兴些。哪料到生意谈完了柏杨转身就要走?他受了这一身的伤才把人留下,还没有说一句亲近的话,又怎么会愿意柏杨这时候离开?
柳湘莲在一旁看得好笑。若说他之前还不明白两人究竟有什么矛盾,这会儿倒是看出几分来了。――实在是薛蟠的眼神几乎不加掩饰,直勾勾的盯在柏杨脸上。柳湘莲心下想着,亏得是柏兄教养好,若是他,说不准早就翻脸了。
这会儿见柏杨将薛蟠制得死死的,倒是明白了几分。
难怪柏兄对薛蟠只是避而不怕,想来他只是怕麻烦,并不真的会受制于此。
柳湘莲有些看不透柏杨,虽然瞧着是个心机城府都算不错,但也不算格外出挑的,但柏杨身上却带着一股从容自信,让人不敢小视。虽然不知道这底气从何而来,但他也算放心了。
薛蟠最后究竟还是没能留下柏杨,眼巴巴的把人送走了。结果这头走了一个,转过头来,柳湘莲也说要告辞。他本来习惯了到处走动,这一回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足够,下头的去处早已定好,如今诸事皆理顺了,自然要告辞离开。
薛蟠性喜热闹,昨日将两人请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多么开心,哪知只住了一夜,就都要走了,登时闷闷不乐起来。
谁想薛府里的老管家周大闻听薛蟠将那积压的五百匹布尽皆发给了柏杨,连忙来问究竟,得知只收了五十两定钱,不由嗟叹起来,“虽是大爷的朋友,咱们不好说什么。只是这五十两银子的定钱,也着实是荒唐了些。他又远在姑苏,说是三月还清,谁知究竟怎样?既没有抵押,也无人作保,唉,大爷可是糊涂了!”
107.第107章 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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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想来,薛家在金陵的能耐,什么样的事情办不来?
然而他也不想想,薛家能办得来的事,哪一件织造府又办不下来呢?论到官面上的影响力,薛家连一个指头都赶不上人家。
而现在织造府都做不成,要推出来的事情,他倒是磕巴都不打一个就应下了。
柏杨和柳湘莲正好来看他,躲在屏风后面听得焦急不已。这两天的来往,薛蟠举止言行都十分妥帖,他们都险些要忘了,这位可是诨号呆霸王的!
柳湘莲和柏杨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奈。霸王还未见着,但呆已是确定无疑的了。
等到织造府的人说出要让薛家去办的事,柏杨不由呆住。
“前儿苏州织造府得了一匹好布,唤作什么冰青布,布料轻盈,颜色也是又透又亮,真如冰绡一般!听闻是什么人家祖传的染布手艺,今已失传了。苏州那边儿仅得了一丈,宝贝得什么似的,打算明年夏天上供给宫中的娘娘们用。这样的好事,咱们金陵可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你们薛家世居金陵,若是能找到这制作冰青布的法子,自然有享不尽的好处!”
没想到绕来绕去,竟绕到这上头来了。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让柏杨不服不行。
不过,这也算是解了柏杨的一份疑惑,要知道光是凭一千两银子,要将薛蟠坑进去,到底还是不行的。但是现在,一千两转眼变成了一匹永远都买不到的布,那就不一样了。
算起来还隐隐有些是自己坑了薛蟠的意思,虽然他当初卖东西的时候,可没想到后面还会有这么曲里拐弯的关系。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可就真是丢不开手了。
等织造府的人走了,柳湘莲才大步走出去,叹气道,“薛兄也过分豪气了些!你都不问清楚那冰青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一口应下,若到时候找不着,又当如何?”
“那种布料轻薄,明年夏天才能进上,还有半年时间,难不成就找不出一匹布来不成?”薛蟠不在意的道。
“若真的找不出来呢?”柏杨问。
薛蟠见他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相当笃定,不由一怔。等他慢慢反应过来,不由抽了一口冷气,“你们的意思是说,织造府那边找不到,所以才将这差事摊派给了我?”
“你单是想着若是完成了任务会有多少好处,却怎么不想想,若这任务完不成呢?”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家虽然挂在内府名下,但毕竟离得远,关系其实并不密切。但织造府这边却不同了,他们要动薛家,不过是递一句话的事。
薛家皇商的招牌,恐怕是真的要砸了。
薛蟠想了一会儿,咬牙道,“还有半年,总能想出法子来。我这就让人去找那冰青布,若有线索……”
“不必找了。”柏杨叹气,“你忘了我就是从姑苏来的?那冰青布本来是个少年人捧着盒子,到城东去碰运气的。布料被苏州织造的人买下,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要再去找人吗?”
他们自然是没有找到的,否则也就没有江宁织造什么事,更不会有薛家这一趟差事了。
薛蟠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柏杨已经渐渐发现,其实许多事情上他不是不懂,只是总比别人慢半拍。这也并不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好用,只是没有人教导过他这些,须得自己慢慢想过来。只是同他来往的都是人精,倒衬得他不如旁人了。
不过既然决定要趟这混水,柏杨反而不着急了。他对薛蟠道,“你如今就算再担忧也无用,还是安心养好伤,再来设法。现在咱们先来谈谈那五百匹布的生意吧。”
柳湘莲和薛蟠都不料他会此时提起这事,俱是一愣。柏杨笑道,“怎么,难道这冰青布找不到,还不过日子、不做生意了不成?”
“有理。”薛蟠也跟着笑道,“既然是柏兄要,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回头就让人去仓库提了货给你。”
柏杨虽然是住在这里,但薛蟠却一直没有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因为他进出时总要拉上柳湘莲作伴。所以这会儿见有机会讨好他,薛蟠自然答应得十分痛快。
“还是商量一下,定个章程的好。”柏杨道,“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既然柏杨承认有人情在,薛蟠也就不坚持了,倒正正经经的跟柏杨谈了一笔生意。虽然都是柏杨在说,他负责点头。签订了契书之后,薛蟠才感叹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独自谈成的生意。”
柏杨认真道,“不会让你亏本。”
这倒是真的。既然薛蟠给他行了方便,定金只收那五十两,且还将还款的期限放宽许多,柏杨也就抛弃了原本努力压价的想法,以每匹三两的价钱买下三百匹完好的布料,二两的价钱买下剩下的瑕疵品。
这些布料薛蟠买入时价钱都是二两,算来还赚了三百两,虽然不多,但毕竟没有亏。――以薛家的绸缎庄如今账面上的盈利来说,这三百两,也能作一月之利了。
谈完了生意之后,柏杨立刻收起笑脸,站起身向薛蟠告辞。
薛蟠呆住了。
他之前单是想着讨好柏杨,所以爽快的答应了所有条件,就希望柏杨高兴些。哪料到生意谈完了柏杨转身就要走?他受了这一身的伤才把人留下,还没有说一句亲近的话,又怎么会愿意柏杨这时候离开?
柳湘莲在一旁看得好笑。若说他之前还不明白两人究竟有什么矛盾,这会儿倒是看出几分来了。――实在是薛蟠的眼神几乎不加掩饰,直勾勾的盯在柏杨脸上。柳湘莲心下想着,亏得是柏兄教养好,若是他,说不准早就翻脸了。
这会儿见柏杨将薛蟠制得死死的,倒是明白了几分。
难怪柏兄对薛蟠只是避而不怕,想来他只是怕麻烦,并不真的会受制于此。
柳湘莲有些看不透柏杨,虽然瞧着是个心机城府都算不错,但也不算格外出挑的,但柏杨身上却带着一股从容自信,让人不敢小视。虽然不知道这底气从何而来,但他也算放心了。
薛蟠最后究竟还是没能留下柏杨,眼巴巴的把人送走了。结果这头走了一个,转过头来,柳湘莲也说要告辞。他本来习惯了到处走动,这一回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足够,下头的去处早已定好,如今诸事皆理顺了,自然要告辞离开。
薛蟠性喜热闹,昨日将两人请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多么开心,哪知只住了一夜,就都要走了,登时闷闷不乐起来。
谁想薛府里的老管家周大闻听薛蟠将那积压的五百匹布尽皆发给了柏杨,连忙来问究竟,得知只收了五十两定钱,不由嗟叹起来,“虽是大爷的朋友,咱们不好说什么。只是这五十两银子的定钱,也着实是荒唐了些。他又远在姑苏,说是三月还清,谁知究竟怎样?既没有抵押,也无人作保,唉,大爷可是糊涂了!”
108.第108章 我不答应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以他想来,薛家在金陵的能耐,什么样的事情办不来?
然而他也不想想,薛家能办得来的事,哪一件织造府又办不下来呢?论到官面上的影响力,薛家连一个指头都赶不上人家。
而现在织造府都做不成,要推出来的事情,他倒是磕巴都不打一个就应下了。
柏杨和柳湘莲正好来看他,躲在屏风后面听得焦急不已。这两天的来往,薛蟠举止言行都十分妥帖,他们都险些要忘了,这位可是诨号呆霸王的!
柳湘莲和柏杨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奈。霸王还未见着,但呆已是确定无疑的了。
等到织造府的人说出要让薛家去办的事,柏杨不由呆住。
“前儿苏州织造府得了一匹好布,唤作什么冰青布,布料轻盈,颜色也是又透又亮,真如冰绡一般!听闻是什么人家祖传的染布手艺,今已失传了。苏州那边儿仅得了一丈,宝贝得什么似的,打算明年夏天上供给宫中的娘娘们用。这样的好事,咱们金陵可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你们薛家世居金陵,若是能找到这制作冰青布的法子,自然有享不尽的好处!”
没想到绕来绕去,竟绕到这上头来了。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让柏杨不服不行。
不过,这也算是解了柏杨的一份疑惑,要知道光是凭一千两银子,要将薛蟠坑进去,到底还是不行的。但是现在,一千两转眼变成了一匹永远都买不到的布,那就不一样了。
算起来还隐隐有些是自己坑了薛蟠的意思,虽然他当初卖东西的时候,可没想到后面还会有这么曲里拐弯的关系。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可就真是丢不开手了。
等织造府的人走了,柳湘莲才大步走出去,叹气道,“薛兄也过分豪气了些!你都不问清楚那冰青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一口应下,若到时候找不着,又当如何?”
“那种布料轻薄,明年夏天才能进上,还有半年时间,难不成就找不出一匹布来不成?”薛蟠不在意的道。
“若真的找不出来呢?”柏杨问。
薛蟠见他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相当笃定,不由一怔。等他慢慢反应过来,不由抽了一口冷气,“你们的意思是说,织造府那边找不到,所以才将这差事摊派给了我?”
“你单是想着若是完成了任务会有多少好处,却怎么不想想,若这任务完不成呢?”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家虽然挂在内府名下,但毕竟离得远,关系其实并不密切。但织造府这边却不同了,他们要动薛家,不过是递一句话的事。
薛家皇商的招牌,恐怕是真的要砸了。
薛蟠想了一会儿,咬牙道,“还有半年,总能想出法子来。我这就让人去找那冰青布,若有线索……”
“不必找了。”柏杨叹气,“你忘了我就是从姑苏来的?那冰青布本来是个少年人捧着盒子,到城东去碰运气的。布料被苏州织造的人买下,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要再去找人吗?”
他们自然是没有找到的,否则也就没有江宁织造什么事,更不会有薛家这一趟差事了。
薛蟠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柏杨已经渐渐发现,其实许多事情上他不是不懂,只是总比别人慢半拍。这也并不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好用,只是没有人教导过他这些,须得自己慢慢想过来。只是同他来往的都是人精,倒衬得他不如旁人了。
不过既然决定要趟这混水,柏杨反而不着急了。他对薛蟠道,“你如今就算再担忧也无用,还是安心养好伤,再来设法。现在咱们先来谈谈那五百匹布的生意吧。”
柳湘莲和薛蟠都不料他会此时提起这事,俱是一愣。柏杨笑道,“怎么,难道这冰青布找不到,还不过日子、不做生意了不成?”
“有理。”薛蟠也跟着笑道,“既然是柏兄要,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回头就让人去仓库提了货给你。”
柏杨虽然是住在这里,但薛蟠却一直没有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因为他进出时总要拉上柳湘莲作伴。所以这会儿见有机会讨好他,薛蟠自然答应得十分痛快。
“还是商量一下,定个章程的好。”柏杨道,“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既然柏杨承认有人情在,薛蟠也就不坚持了,倒正正经经的跟柏杨谈了一笔生意。虽然都是柏杨在说,他负责点头。签订了契书之后,薛蟠才感叹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独自谈成的生意。”
柏杨认真道,“不会让你亏本。”
这倒是真的。既然薛蟠给他行了方便,定金只收那五十两,且还将还款的期限放宽许多,柏杨也就抛弃了原本努力压价的想法,以每匹三两的价钱买下三百匹完好的布料,二两的价钱买下剩下的瑕疵品。
这些布料薛蟠买入时价钱都是二两,算来还赚了三百两,虽然不多,但毕竟没有亏。――以薛家的绸缎庄如今账面上的盈利来说,这三百两,也能作一月之利了。
谈完了生意之后,柏杨立刻收起笑脸,站起身向薛蟠告辞。
薛蟠呆住了。
他之前单是想着讨好柏杨,所以爽快的答应了所有条件,就希望柏杨高兴些。哪料到生意谈完了柏杨转身就要走?他受了这一身的伤才把人留下,还没有说一句亲近的话,又怎么会愿意柏杨这时候离开?
柳湘莲在一旁看得好笑。若说他之前还不明白两人究竟有什么矛盾,这会儿倒是看出几分来了。――实在是薛蟠的眼神几乎不加掩饰,直勾勾的盯在柏杨脸上。柳湘莲心下想着,亏得是柏兄教养好,若是他,说不准早就翻脸了。
这会儿见柏杨将薛蟠制得死死的,倒是明白了几分。
难怪柏兄对薛蟠只是避而不怕,想来他只是怕麻烦,并不真的会受制于此。
柳湘莲有些看不透柏杨,虽然瞧着是个心机城府都算不错,但也不算格外出挑的,但柏杨身上却带着一股从容自信,让人不敢小视。虽然不知道这底气从何而来,但他也算放心了。
薛蟠最后究竟还是没能留下柏杨,眼巴巴的把人送走了。结果这头走了一个,转过头来,柳湘莲也说要告辞。他本来习惯了到处走动,这一回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足够,下头的去处早已定好,如今诸事皆理顺了,自然要告辞离开。
薛蟠性喜热闹,昨日将两人请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多么开心,哪知只住了一夜,就都要走了,登时闷闷不乐起来。
谁想薛府里的老管家周大闻听薛蟠将那积压的五百匹布尽皆发给了柏杨,连忙来问究竟,得知只收了五十两定钱,不由嗟叹起来,“虽是大爷的朋友,咱们不好说什么。只是这五十两银子的定钱,也着实是荒唐了些。他又远在姑苏,说是三月还清,谁知究竟怎样?既没有抵押,也无人作保,唉,大爷可是糊涂了!”
109.第109章 我也爱他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以他想来,薛家在金陵的能耐,什么样的事情办不来?
然而他也不想想,薛家能办得来的事,哪一件织造府又办不下来呢?论到官面上的影响力,薛家连一个指头都赶不上人家。
而现在织造府都做不成,要推出来的事情,他倒是磕巴都不打一个就应下了。
柏杨和柳湘莲正好来看他,躲在屏风后面听得焦急不已。这两天的来往,薛蟠举止言行都十分妥帖,他们都险些要忘了,这位可是诨号呆霸王的!
柳湘莲和柏杨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奈。霸王还未见着,但呆已是确定无疑的了。
等到织造府的人说出要让薛家去办的事,柏杨不由呆住。
“前儿苏州织造府得了一匹好布,唤作什么冰青布,布料轻盈,颜色也是又透又亮,真如冰绡一般!听闻是什么人家祖传的染布手艺,今已失传了。苏州那边儿仅得了一丈,宝贝得什么似的,打算明年夏天上供给宫中的娘娘们用。这样的好事,咱们金陵可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你们薛家世居金陵,若是能找到这制作冰青布的法子,自然有享不尽的好处!”
没想到绕来绕去,竟绕到这上头来了。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让柏杨不服不行。
不过,这也算是解了柏杨的一份疑惑,要知道光是凭一千两银子,要将薛蟠坑进去,到底还是不行的。但是现在,一千两转眼变成了一匹永远都买不到的布,那就不一样了。
算起来还隐隐有些是自己坑了薛蟠的意思,虽然他当初卖东西的时候,可没想到后面还会有这么曲里拐弯的关系。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可就真是丢不开手了。
等织造府的人走了,柳湘莲才大步走出去,叹气道,“薛兄也过分豪气了些!你都不问清楚那冰青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一口应下,若到时候找不着,又当如何?”
“那种布料轻薄,明年夏天才能进上,还有半年时间,难不成就找不出一匹布来不成?”薛蟠不在意的道。
“若真的找不出来呢?”柏杨问。
薛蟠见他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相当笃定,不由一怔。等他慢慢反应过来,不由抽了一口冷气,“你们的意思是说,织造府那边找不到,所以才将这差事摊派给了我?”
“你单是想着若是完成了任务会有多少好处,却怎么不想想,若这任务完不成呢?”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家虽然挂在内府名下,但毕竟离得远,关系其实并不密切。但织造府这边却不同了,他们要动薛家,不过是递一句话的事。
薛家皇商的招牌,恐怕是真的要砸了。
薛蟠想了一会儿,咬牙道,“还有半年,总能想出法子来。我这就让人去找那冰青布,若有线索……”
“不必找了。”柏杨叹气,“你忘了我就是从姑苏来的?那冰青布本来是个少年人捧着盒子,到城东去碰运气的。布料被苏州织造的人买下,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要再去找人吗?”
他们自然是没有找到的,否则也就没有江宁织造什么事,更不会有薛家这一趟差事了。
薛蟠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柏杨已经渐渐发现,其实许多事情上他不是不懂,只是总比别人慢半拍。这也并不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好用,只是没有人教导过他这些,须得自己慢慢想过来。只是同他来往的都是人精,倒衬得他不如旁人了。
不过既然决定要趟这混水,柏杨反而不着急了。他对薛蟠道,“你如今就算再担忧也无用,还是安心养好伤,再来设法。现在咱们先来谈谈那五百匹布的生意吧。”
柳湘莲和薛蟠都不料他会此时提起这事,俱是一愣。柏杨笑道,“怎么,难道这冰青布找不到,还不过日子、不做生意了不成?”
“有理。”薛蟠也跟着笑道,“既然是柏兄要,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回头就让人去仓库提了货给你。”
柏杨虽然是住在这里,但薛蟠却一直没有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因为他进出时总要拉上柳湘莲作伴。所以这会儿见有机会讨好他,薛蟠自然答应得十分痛快。
“还是商量一下,定个章程的好。”柏杨道,“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既然柏杨承认有人情在,薛蟠也就不坚持了,倒正正经经的跟柏杨谈了一笔生意。虽然都是柏杨在说,他负责点头。签订了契书之后,薛蟠才感叹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独自谈成的生意。”
柏杨认真道,“不会让你亏本。”
这倒是真的。既然薛蟠给他行了方便,定金只收那五十两,且还将还款的期限放宽许多,柏杨也就抛弃了原本努力压价的想法,以每匹三两的价钱买下三百匹完好的布料,二两的价钱买下剩下的瑕疵品。
这些布料薛蟠买入时价钱都是二两,算来还赚了三百两,虽然不多,但毕竟没有亏。――以薛家的绸缎庄如今账面上的盈利来说,这三百两,也能作一月之利了。
谈完了生意之后,柏杨立刻收起笑脸,站起身向薛蟠告辞。
薛蟠呆住了。
他之前单是想着讨好柏杨,所以爽快的答应了所有条件,就希望柏杨高兴些。哪料到生意谈完了柏杨转身就要走?他受了这一身的伤才把人留下,还没有说一句亲近的话,又怎么会愿意柏杨这时候离开?
柳湘莲在一旁看得好笑。若说他之前还不明白两人究竟有什么矛盾,这会儿倒是看出几分来了。――实在是薛蟠的眼神几乎不加掩饰,直勾勾的盯在柏杨脸上。柳湘莲心下想着,亏得是柏兄教养好,若是他,说不准早就翻脸了。
这会儿见柏杨将薛蟠制得死死的,倒是明白了几分。
难怪柏兄对薛蟠只是避而不怕,想来他只是怕麻烦,并不真的会受制于此。
柳湘莲有些看不透柏杨,虽然瞧着是个心机城府都算不错,但也不算格外出挑的,但柏杨身上却带着一股从容自信,让人不敢小视。虽然不知道这底气从何而来,但他也算放心了。
薛蟠最后究竟还是没能留下柏杨,眼巴巴的把人送走了。结果这头走了一个,转过头来,柳湘莲也说要告辞。他本来习惯了到处走动,这一回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足够,下头的去处早已定好,如今诸事皆理顺了,自然要告辞离开。
薛蟠性喜热闹,昨日将两人请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多么开心,哪知只住了一夜,就都要走了,登时闷闷不乐起来。
谁想薛府里的老管家周大闻听薛蟠将那积压的五百匹布尽皆发给了柏杨,连忙来问究竟,得知只收了五十两定钱,不由嗟叹起来,“虽是大爷的朋友,咱们不好说什么。只是这五十两银子的定钱,也着实是荒唐了些。他又远在姑苏,说是三月还清,谁知究竟怎样?既没有抵押,也无人作保,唉,大爷可是糊涂了!”
110.第110章 磕头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经了这件事,薛蟠是千悔万恨,若自己听了柏杨的话,不要一时被迷花了眼,便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于是在心里越发将柏杨看得更重,同时也暗暗警醒自己,往后再不可如此顾此失彼。
虽然最后的处理办法他自谓是神来之笔,但等真的成了之后,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忐忑来,因此便打算立刻启程回来,向柏杨讨个注意。
然而薛姨妈经过之前的事情之后,实在是被吓住了,却死死拦着薛蟠不许他回来。这还不算,她一封信送到金陵,让周大将他们这一房的私产处置了,积年旧仆带上京城去,往后便打算在彼处定居。
薛蟠原本被他母亲哄住,并不知道老太太背着自己做了这种决定,还是杏奴机灵,瞧着不对,暗暗打听出来的。
得了消息之后,薛蟠立刻着急了。他本来答应柏杨二三月就回来,如今未能回去,已是食言,这会儿发现母亲是打算将自己留在京城,再不回金陵,索性心一横,带着杏奴几个直接买船南下。
认真说起来,他这种行为倒更像是离家出走。亏得他是任性惯了的,况且薛姨妈的性情软和,外头的事情管不到的都只有着他,才能成行。
船到金陵他都没有停留,赶着到了苏州,却发现自己那个院子早被卖掉,旁边的柏杨也不在家。薛蟠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向邻居打听,得知柏杨只是出门去收布,这才又雇了船赶上来。
幸好他运气不错,找对了方向,正好碰上了柏杨。
也正是因为这样,方才在那边船上看到柏杨时,才会因为惊喜过度,不慎落水。
这会儿终于见到了柏杨,将这段日子的经历交代清楚,薛蟠在唏嘘感慨之外,也不由生出几分委屈来。他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才导致了这一系列的结果,所以在京城,在别人包括他母亲面前,都只能咬牙挺着,不敢说半句抱怨,不敢露出半点神色,这时到了柏杨面前,心中百感交集,这几分委屈似乎陡然被放大,带到了脸上来。
“实在不是我要失约,只是被这些事绊住了,还望杨哥莫同我计较。”他说着,眼巴巴的盯着柏杨看,眼中都是希冀。
“既然不是你的错,我又怎会计较?”柏杨神色淡淡的道。
其实听完了全程,他倒觉得事情已经比自己所设想的要好得多了。他还以为是薛蟠乐不思蜀,却原来是身陷泥淖。不过,有这结果,也是他自找的,实在是没办法让人同情。
不过柏杨也不好多说什么。在如今这种风气之下,薛蟠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充其量是运气不够好,出了事罢了。况且他也已经受到了教训,最重要的是……柏杨并不是他什么人,为此生气不快,实在没有道理。
不过薛蟠这时候倒是精明了,他一看柏杨的样子,就知道他必定生气了。
其实见他这样,薛蟠心里还有几分高兴。
他虽然在许多事情上不在意,但也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非亲近之人,谁会为了他生气呢?柏杨越是如此表现,却越是不与他见外的意思。
只是道歉的诚意当然还是要有的,他想了想,索性离开自己的位置,挪到了柏杨身前。原本他还想握一握柏杨的手,但又觉得太过唐突,不敢造次,最后只好委委屈屈的蹲下,仰起头来看他,“我笨得很,杨哥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说出来,或是打我骂我也好,只别不理我。”
柏杨被他气笑了,“这么说,笨还成了你的免死金牌了?”这世上哪有这么赖皮的,难道他笨还有理了?
薛蟠弄不清楚他这么说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挠了挠头,最后只好接着自己原来的意思道,“只要杨哥说过了的,我一定改。若不改时,你再不理我。”
这一回他算是吃够教训了,若按照柏杨的指点,本不会有这些事。薛蟠懊悔的同时,也已经深深记住了这个教训,以后再不敢犯。所以这番话说起来,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见他这么大一个人委委屈屈蹲在那里,话又说得软,认错态度也好,柏杨就是满心的气,也发不出来了。思来想去,只好不再与他计较,便放缓了声气道,“好了,你先起来吧。”
如果说在经商上面薛蟠的天赋是c,那么在察言观色上面至少是个a。听见柏杨这样说,他立刻便知道这件事情算是揭过去了,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欢喜的颜色,胆子也更大了些,伸手捏住柏杨衣袖的一角。
确定柏杨没有甩开他的意思,他才松了一口气般的道,“见着杨哥,我这心里才觉得安定下来。”然后又提起了一个之前不敢说的话题,“苏州的宅子卖掉,我委实不知情,都是他们自作主张。回头我就去找那屋主再买下来。”
“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柏杨道,“只是买回来就不必了。别人住得好好的,你又何必折腾?”
薛蟠原本还要辩解几句,然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眼珠一转,便笑道,“杨哥说得对,我不买了。”
他这一回跑出来是自作主张,自然不可能回金陵去,在没有打算好接下来如何之前,便也算是没处可去了。既然柏杨不让他买那宅子,他少不得就要赖在柏杨那里,求他收留。
薛蟠是巴不得能跟柏杨更亲近些的,若能住在一起,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以前找不到机会和理由,只好买了隔壁的宅子。然而如今两人的关系大不相同,自己又正在流落之中,柏杨收留自己正是理所当然,遂了这一份心。
柏杨一时没有想到这里,见他答应得爽快,心里反而有些惊诧。
不过他只当是薛蟠这一回去京城独自历练,经事之后开了窍,晓得不能仗势欺人,所以也没有深思。
将这些事情都解释清楚了,柏杨见薛蟠一脸困顿的模样,便推了推他道,“你到后头去眯一会儿,等船靠了岸,就先找个地方住下,休整一番吧。”
薛蟠闻言一个机灵,连瞌睡都消了一半,连忙道,“我跟着杨哥。”
“我自然也一起。”柏杨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行了,去吧。”
薛蟠犹自有些不舍,眼巴巴的看了柏杨一会儿,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进后面休息去了。
不过到了里头,他又重新高兴起来。这船舱里没有单独的房间,只用一架山水屏风将前后隔开,搭了一张小床在里头。说起来跟柏杨还是在同一个空间里。且薛蟠到了这里,才忽然意识到,这可是杨哥睡过的床!
他的心里砰砰砰的跳着,小心的走过去,伸手在床上按了按,似乎怕这床受不住自己的重量。等确定它结实得很,才小心翼翼的倒在上面,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虽然心里还不舍得就这么睡了,但薛蟠毕竟连日奔波,又几番受惊,这时候终于消停下来,身体早已困倦不堪,躺下不久便睡着了。
111.第 111 章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经了这件事,薛蟠是千悔万恨,若自己听了柏杨的话,不要一时被迷花了眼,便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于是在心里越发将柏杨看得更重,同时也暗暗警醒自己,往后再不可如此顾此失彼。
虽然最后的处理办法他自谓是神来之笔,但等真的成了之后,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忐忑来,因此便打算立刻启程回来,向柏杨讨个注意。
然而薛姨妈经过之前的事情之后,实在是被吓住了,却死死拦着薛蟠不许他回来。这还不算,她一封信送到金陵,让周大将他们这一房的私产处置了,积年旧仆带上京城去,往后便打算在彼处定居。
薛蟠原本被他母亲哄住,并不知道老太太背着自己做了这种决定,还是杏奴机灵,瞧着不对,暗暗打听出来的。
得了消息之后,薛蟠立刻着急了。他本来答应柏杨二三月就回来,如今未能回去,已是食言,这会儿发现母亲是打算将自己留在京城,再不回金陵,索性心一横,带着杏奴几个直接买船南下。
认真说起来,他这种行为倒更像是离家出走。亏得他是任性惯了的,况且薛姨妈的性情软和,外头的事情管不到的都只有着他,才能成行。
船到金陵他都没有停留,赶着到了苏州,却发现自己那个院子早被卖掉,旁边的柏杨也不在家。薛蟠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向邻居打听,得知柏杨只是出门去收布,这才又雇了船赶上来。
幸好他运气不错,找对了方向,正好碰上了柏杨。
也正是因为这样,方才在那边船上看到柏杨时,才会因为惊喜过度,不慎落水。
这会儿终于见到了柏杨,将这段日子的经历交代清楚,薛蟠在唏嘘感慨之外,也不由生出几分委屈来。他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才导致了这一系列的结果,所以在京城,在别人包括他母亲面前,都只能咬牙挺着,不敢说半句抱怨,不敢露出半点神色,这时到了柏杨面前,心中百感交集,这几分委屈似乎陡然被放大,带到了脸上来。
“实在不是我要失约,只是被这些事绊住了,还望杨哥莫同我计较。”他说着,眼巴巴的盯着柏杨看,眼中都是希冀。
“既然不是你的错,我又怎会计较?”柏杨神色淡淡的道。
其实听完了全程,他倒觉得事情已经比自己所设想的要好得多了。他还以为是薛蟠乐不思蜀,却原来是身陷泥淖。不过,有这结果,也是他自找的,实在是没办法让人同情。
不过柏杨也不好多说什么。在如今这种风气之下,薛蟠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充其量是运气不够好,出了事罢了。况且他也已经受到了教训,最重要的是……柏杨并不是他什么人,为此生气不快,实在没有道理。
不过薛蟠这时候倒是精明了,他一看柏杨的样子,就知道他必定生气了。
其实见他这样,薛蟠心里还有几分高兴。
他虽然在许多事情上不在意,但也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非亲近之人,谁会为了他生气呢?柏杨越是如此表现,却越是不与他见外的意思。
只是道歉的诚意当然还是要有的,他想了想,索性离开自己的位置,挪到了柏杨身前。原本他还想握一握柏杨的手,但又觉得太过唐突,不敢造次,最后只好委委屈屈的蹲下,仰起头来看他,“我笨得很,杨哥你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说出来,或是打我骂我也好,只别不理我。”
柏杨被他气笑了,“这么说,笨还成了你的免死金牌了?”这世上哪有这么赖皮的,难道他笨还有理了?
薛蟠弄不清楚他这么说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挠了挠头,最后只好接着自己原来的意思道,“只要杨哥说过了的,我一定改。若不改时,你再不理我。”
这一回他算是吃够教训了,若按照柏杨的指点,本不会有这些事。薛蟠懊悔的同时,也已经深深记住了这个教训,以后再不敢犯。所以这番话说起来,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见他这么大一个人委委屈屈蹲在那里,话又说得软,认错态度也好,柏杨就是满心的气,也发不出来了。思来想去,只好不再与他计较,便放缓了声气道,“好了,你先起来吧。”
如果说在经商上面薛蟠的天赋是c,那么在察言观色上面至少是个a。听见柏杨这样说,他立刻便知道这件事情算是揭过去了,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欢喜的颜色,胆子也更大了些,伸手捏住柏杨衣袖的一角。
确定柏杨没有甩开他的意思,他才松了一口气般的道,“见着杨哥,我这心里才觉得安定下来。”然后又提起了一个之前不敢说的话题,“苏州的宅子卖掉,我委实不知情,都是他们自作主张。回头我就去找那屋主再买下来。”
“我知道不是你的意思,”柏杨道,“只是买回来就不必了。别人住得好好的,你又何必折腾?”
薛蟠原本还要辩解几句,然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眼珠一转,便笑道,“杨哥说得对,我不买了。”
他这一回跑出来是自作主张,自然不可能回金陵去,在没有打算好接下来如何之前,便也算是没处可去了。既然柏杨不让他买那宅子,他少不得就要赖在柏杨那里,求他收留。
薛蟠是巴不得能跟柏杨更亲近些的,若能住在一起,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以前找不到机会和理由,只好买了隔壁的宅子。然而如今两人的关系大不相同,自己又正在流落之中,柏杨收留自己正是理所当然,遂了这一份心。
柏杨一时没有想到这里,见他答应得爽快,心里反而有些惊诧。
不过他只当是薛蟠这一回去京城独自历练,经事之后开了窍,晓得不能仗势欺人,所以也没有深思。
将这些事情都解释清楚了,柏杨见薛蟠一脸困顿的模样,便推了推他道,“你到后头去眯一会儿,等船靠了岸,就先找个地方住下,休整一番吧。”
薛蟠闻言一个机灵,连瞌睡都消了一半,连忙道,“我跟着杨哥。”
“我自然也一起。”柏杨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行了,去吧。”
薛蟠犹自有些不舍,眼巴巴的看了柏杨一会儿,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进后面休息去了。
不过到了里头,他又重新高兴起来。这船舱里没有单独的房间,只用一架山水屏风将前后隔开,搭了一张小床在里头。说起来跟柏杨还是在同一个空间里。且薛蟠到了这里,才忽然意识到,这可是杨哥睡过的床!
他的心里砰砰砰的跳着,小心的走过去,伸手在床上按了按,似乎怕这床受不住自己的重量。等确定它结实得很,才小心翼翼的倒在上面,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虽然心里还不舍得就这么睡了,但薛蟠毕竟连日奔波,又几番受惊,这时候终于消停下来,身体早已困倦不堪,躺下不久便睡着了。
112.第112章 兄妹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如果连死了的人都能再活过来,那么自己活过来的世界其实只是一本书,而自己则是其中连名字都未提过的路人甲,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
柏杨站在高挂“敕造荣国府”匾额的大门前,努力安慰自己,反正只是路人甲,剧情于我如浮云,只要不去管它就可以了。
只要避开剧情,就当自己是穿进了某个架空世界,自然可以安然度日。
反正红楼一书他只在高中时代匆匆看过几眼,剧情早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就算想利用剧情也不可能。而避开剧情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毫无疑问,是立刻离开剧情展开地!只要人不在场,不管发生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
扫过门口满身戒备盯着自己的小厮,柏杨悠然一笑,哥这就上路,不陪你们玩了。
柏杨穿到这里已经有半个月。
理所当然,穿来的时候原主正在重病之中,住在简陋的茅舍之中,身边只得一个老仆和一个小厮伺候。这倒不是有什么狗血故事,原主出身小康之家,家中在城里有个铺子,城外还有几十亩田地,算得上殷实。
可惜原主从小身体就不好,一个月里总有二十天要喝药,多厚的家底也挡不住这样的造法,十二三岁的时候,原主的父母操劳过度,双双亡故,情况就更加糟糕了。
原主今年十五岁,这两三年来,全靠变卖家中的各种收藏和摆设以及田产过活。就在柏杨穿过来之前,原主重病濒死,老仆无奈,只好帮忙将家传的宅子卖了,搬到城外村中居住。
柏杨一穿过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困境。
最糟糕的是老仆年纪大了,为他的病担惊受怕好些日子,柏杨醒过来之后,他一口气松懈,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柏杨操持完了老仆葬礼,捏着手中仅剩的几百铜板,看看这摇摇欲坠的茅舍,再看看那才刚十岁的小厮,只能努力忍住仰天长叹的欲望,收拾收拾自己进城打探消息。
小厮在家中望穿秋水,结果自家少爷一回来就要收拾行李离开京城,不由吓了好大一跳,“大爷……咱们为何要离开京城?”
柏杨收拾了半天,发现家徒四壁,除了几件衣裳和两本书籍之外,别无长物,不由转过头来,一脸的语重心长,“小宣儿,京城居,大不易呀!”
“这句小的知道,大爷教过的,是白居易入京时的典故。”名叫宣儿的小厮一脸兴奋。在主家未曾败落之前,他也曾跟着原主读书,充作书童。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我现在要说的不是典故,是咱们没钱了,所以不能继续留在京城。不如南下,找个山清水秀,风景优美,最重要的是物价便宜的地方居住。”柏杨道。
宣儿问,“可是大爷,咱们现在哪有路资南下?”
柏杨的身体僵住。
顿了一会儿,他才咬着牙道,“那也要走!”虽说红楼故事大都围绕内宅展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被牵连的人。穿到这个世界总让柏杨心里不安,还是先避开剧情最要紧。至于赚钱,之后再想办法好了。
因为钱不够雇车,所以最后经宣儿提醒,两人前往京城外的码头,预备买船南下。
说是买船,但其实只是搭乘码头来往的货船罢了。这些船只堆满了货物,还在不停的往里塞人,柏杨往里扫了一眼,不由头皮发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看上去比早高峰时的公交车还要可怕。
真的要坐这种船吗?
但俗话说得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最后柏杨还是付了船资,跟宣儿两个登上船头。
孰料一上船,柏杨就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他不由心虚气短,心想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当?等到找了个角落安置好,才低声问宣儿,“他们盯着咱们看什么?”
宣儿小胸脯一挺,“我们大爷俊美非凡,自然引人瞩目!”
“……”话说穿越了那么久,柏杨还真没有注意过原主的长相。主要是那家徒四壁的茅草房里,一看就不可能有铜镜这种东西存在――就算有估计也卖掉了。之后老仆病故,忙乱之中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但想来既然是病了那么多年,估计也就是面黄肌瘦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貌吧?
但是现在看来,莫非原主长得还过得去?
柏杨摸了摸下巴,考虑着要不要到船头去对着水照一照,不过思来想去,还是罢了。一个大男人对着水照什么照,他又不是传说中的水仙花,得有多自恋才能这么干?反正长得再好也换不成钱!
接下来的几天有些难熬,主要是船舱里那么多人混杂,味道着实不怎么样。而且原主身体太差,上了船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很难受,后来还发起烧来。若非有宣儿照料,柏杨估计自己没准就病死在这里了。
而且船上没有药,也只能多喝开水熬着。柏杨模模糊糊的感觉一路上不停有人上上下下,却始终提不起精神来。等到船只停泊,宣儿扶着他下船的时候,才总算清醒了一点。
柏杨回头看了一眼码头,这一路当真不堪回首,希望有生之年不要再经这样的颠簸。
下船时日已西斜,宣儿不由急道,“大爷,咱们可没钱了,接下来去哪里?”付了船资之后剩下的钱都买了干粮,一文都不剩。要是没钱,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柏杨只觉得头脑昏沉,偏偏还不能丢下不管,只能强撑精神。还不敢将身体重量都压在宣儿身上,只能沿着河岸缓缓往前走,琢磨着该怎么设法弄到一点钱财,至少把今晚的房钱挣出来。
沿河这一片地方,是金陵城最为繁华的所在,勾栏酒肆,食楼茶楼,应有尽有。
正是用晡食的时辰,脂粉香气混合着饭菜的香味随风传来,柏杨只觉得被这味道一勾,胃部都跟着隐隐作痛,似乎迫不及待需要食物来填满。
他念头一转,不由加快了脚步,朝着前面的酒楼走去。
柏杨当然不是想要吃霸王餐,只不过是打算卖几道菜谱,换点钱吃饭和过夜。
虽说国人重美食,红楼梦的世界之中也是如此,而且因为是以清朝为本,所以各大菜系的美食已经初成,不过总有些后来人改良甚至发明的新菜谱没有被纳入其中。而柏杨在现代时,在这些事情上颇有心得。
柏杨选了一家看上去档次不是那么高,生意也不是那么兴隆的酒楼。一来自己现在穿着寒酸,去大酒楼恐怕连门都进不去。二来既然生意兴隆,想来自有过人之处,不会需要自己的菜谱。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虽然价钱被压了不少,但柏杨急用,也就没有计较。而且菜谱写出来之后,老板让后厨试做,尝过之后的菜就打算倒掉,被柏杨要来跟宣儿分吃了,总算填饱肚子。
问过店家客栈的方位,从酒楼出来,过了街方走不久,便听得一阵喧哗之声,说是前头打死人了,周围的人都纷纷涌过去看热闹。
柏杨心头“咯噔”了一声,就要退走。
这种路边热闹是绝对不能看的,他太知道了!
然而宣儿却不知自家主子的心思,听说有热闹,小孩子好奇心重,已经往前挤了。待得柏杨吩咐他回来时,却已被人群裹挟着走不出来了。柏杨无奈,咬牙顿足片刻,终究还是跟上去了。
这孩子年纪还小,跟着自己来到这里,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要怎么过活。要是丢了,找都找不回来。
柏杨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的抽痛,正要跟着人群往前面挤,却见周围的人哗啦一声全都散开了。剩他一个躲闪不及,留在原地,十分显眼。最巧合的是,此时正好有人朗盛道,“这是我薛家之事,谁想管闲事,尽管站出来!”
于是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柏杨身上,让他几如芒刺在背,头痛欲裂,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好在宣儿连忙挤出来扶住了他,柏杨心底对他的一点不满就都散了。
“你二人莫非要替他家出头?倒是说出你们的来路,让你薛大爷瞧瞧,够不够格!”那声音又叫嚣道。
柏杨抬头看去,便见那种人围着的中心处,一位锦衣公子在身后伴当长随的簇拥下傲然而立,正满眼不屑的往这边看来。而在他脚边,三个人被他家奴压着跪在地上,狼狈非常。
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柏杨脑中瞬间掠过欺男霸女为富不仁草菅人命等词,心中暗叫糟糕,就要设个法儿溜走,却没有注意到那锦衣公子只是直愣愣的盯着他的脸回不过神来。
就在柏杨打算行动之前,那锦衣公子总算回过神来,大步走到两人面前,满脸堆笑,对着柏杨做了个揖,“这位公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柏杨:???
柏杨也只好由着他殷勤。
不一时宣儿跟着主人回来,虽然柏杨已经戴上了帽子,但对方还是有些不敢看他的样子,磕磕绊绊的客气了几句,便小心的将几人送了出来。
将布匹搬运上船,柏杨便命船家调转方向,往金陵的方向走。原本还有几个村子没有去到,不过带着薛蟠不太方便,柏杨便打算先把人送回去。
薛蟠得知之后,连忙道,“原本该怎样就还是怎样,若是为了我来就改了行程,却是我不该来了。”
开玩笑,他来的时候路过金陵都没有停留,就是不希望他们知道自己来了。且不说周大还在这边处理他们这一房的产业,得了他的消息,肯定把人看得死死的,就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也没个消停。
毕竟当初将薛家的产业一股脑儿塞给薛蝌,只是他情急之下的应对,最后虽然其他人没办法反对,只能答应,但后续的麻烦却是不少。这一去,说不准又被拘在金陵。等京城的消息送来,知道他是私自南下,那就更热闹了。
何况薛蟠本来打的是要赖在柏杨身边的主意,若是这时候回了家,却哪里还有借口再去同他一起住?是以柏杨的这个想法,他是要坚决反对的。
但高朗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薛蟠想到自己来时是带着请罪的意思,原本好像的确是不该来的。这一篇虽然是翻过去了,但他这会儿还是心虚得很,只好低了头道,“也罢,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柏杨这才转开脸,继续吩咐船家掉头。
薛蟠见状,有些无精打采的回到船舱里,原本的兴奋已经消失殆尽,尽数都变成了失落。
才刚刚见到柏杨,这就又要分开了。这一去金陵不知道多少麻烦事,再要这样自在的来寻柏杨,却是不易了。这让薛蟠心中如何不伤感?只是柏杨决定下的事,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更改,所以只偷偷郁闷罢了。
柏杨交代完了之后回到船舱里,就见薛蟠正坐在窗前发呆。这么看着他,柏杨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呆霸王”这样的绰号了,因为他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呆气。
这么想着,柏杨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这一回打算将薛蟠送到金陵去,不但是为了惩罚他,让他记个教训,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薛蟠能够从这件事情里学到一些东西。但是看薛蟠这个样子,他忽然又觉得有些不放心,如此反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这里去金陵距离并不进,他们走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在夕阳西下时分赶到港口。
柏杨从船舱里出来,便见那落日的余晖铺满了水面,一片金灿灿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他忽然想到,如果是在后世见着这样难得的景致,恐怕早就该掏出手机拍照分享了。
这么想着,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怅然来。
薛蟠跟在他身后走出来,见柏杨在船头站着不动,忙问,“杨哥?”
柏杨转头看了他一眼,心思忽然一定。每个人的道路不同,终究还是需要他们自己去走的。自己能够帮得了薛蟠一时,难道还能帮他一世?若他不能成长起来,自己要带孩子到什么时候呢?
再说,他一直说薛姨妈对薛蟠过分纵容,才让他变成了后来书中那个无法无天的呆霸王,难道自己还要重蹈覆辙?
这样想着,柏杨展颜道,“我就不送你了。”
薛蟠瞪大了眼睛。他一直以为柏杨到了这里,是要跟自己一起到薛家去的,至少要住一晚。他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有些不确定的道,“这会儿时候不早了,就是要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
113.第113章 平安州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谁说的?大爷的身子好容易才养得好些,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宣儿愤愤的道。若不是担心柏杨的身体,他定要出去找人理论的。这会儿只好先取了衣裳,让柏杨将就着换了。幸而这一回出门在外不计时日,行李随身携带,否则连替换的衣裳都没有。
等柏杨换好了衣裳,两人便走出船舱来看。毕竟陡然遭逢这样的变故,总令人心中惊奇,想弄清是怎么回事。
除了船舱,才瞧见是不远处的船上有人落了谁,那边的船工和船上的人正手忙脚乱的要救,几个会水的已经“噗通”跳下水去,其余人有拿船桨的,有拿绳子的,也有找不到东西就站在一旁空口喊的,热闹得很。
这头的船家也暂止了船在看,见柏杨他们出来,便道,“前头有人落了谁,不便行船,大爷请稍待,眼看就捞上来了。”
既是无妄之灾,柏杨就没有兴致了。他这张脸走到哪里都招人看,并不愿多生是非。
然而宣儿眼尖,已经指着对面船上的人教导,“大爷,那不是薛家的人吗?”
薛蟠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宣儿早跟他身边的人混得熟了,这时已看出来了那站在船头举着桨要救人的,正是薛蟠身边的小厮杏奴与梅奴,他两个都是薛蟠身边最得用者,朝夕不离的。
柏杨闻言一惊,他这具身体久病方愈,各方面的身体素质都跟不上,还患了一种这时节十分常见的病症,唤作雀蒙眼,看东西总不那么分明,因此方才一时竟没有看清。这会儿听得宣儿的话,转头定睛看去,那船上果然都是薛蟠身边常用的人。
他不由皱了皱眉,又往河里看去。薛蟠身边的人都在船上,那他又在哪里?
以柏杨对薛蟠的了解,发生这种事,他要么是那个场中正在倒霉的,要么就是旁边看热闹笑得最欢的。如今既然没有在看热闹,那自然只有一种可能了。
柏杨努力忍住扶额的冲动,转身往船舱里走。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哭笑不得,薛蟠果真是个不肯消停的,每一次的出场都如此令人惊讶。
只不知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他们家三位主子都还在京城,并无人回到金陵么?
“大爷,咱们不去瞧瞧么?”宣儿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问。
柏杨见他这样,不由好笑,“怎么瞧?你既不能跳下水去救人,难不成还要站在岸上看笑话不成?”这么一说,他倒觉得后面这一点才是宣儿的目的。
这孩子倒是记仇。
不过柏杨知道,宣儿本跟薛蟠没有什么仇怨,他这一腔不忿,倒有大半都是为了自己不平,因此也不阻拦,甚至含笑指着旁边的窗户道,“你去那里也可以看,还没人与你挤。”
“大爷不瞧个热闹么?”见他不责怪,宣儿得寸进尺的笑问,被柏杨瞪了一眼,这才溜到窗户旁,趴在那里伸出头往外看。
柏杨连忙叮嘱他,“小心些,待会儿再栽到水里去。到时候就不是你看别人热闹,是别人看你了。”
宣儿连忙把头收回来一点,不过兴致仍旧不减,笑着给柏杨直播,“已经有人游到薛大爷旁边了,只是薛大爷扑腾得厉害,让人近不了身……哎哟,这个船工被他踹了一脚!好了好了,有人趁机从后头上去把他抓住了,瞧这样子倒像是要把人勒死似的……船上的绳子送到了……薛大爷挣扎得太厉害,那仆人怕是抓不住绳子……”
他这一番解说热闹得很,弄得柏杨都有些想走过去看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坐在原处不动。
原本救个落水的人应该是很容易的,结果薛蟠折腾得太厉害,直到半晌后他奄奄一息,再也挣扎不动,这才终于被人救起。宣儿砸着嘴,意犹未尽的道,“大爷你也该去瞧瞧,薛大爷那样子实在是……”
“好了,闲谈莫论人是非。”柏杨打断他的话头,“他又没做错什么,不值当你这样刻薄。”
他不想,也不愿意从自己身边人口中说出薛蟠一个不字来。
在内心深处,未必没有一种隐秘的念头:纵然是真的有错,那也该我来说,却不许别人说。
只是这念头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又藏得深,竟连柏杨自己亦不自知罢了。他喝止了宣儿之后,便将旁边一卷书拾起来继续读,只是看了半日,注意力却总无法集中到文字上面,一段话看了好几次,却连究竟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柏杨竭力不让自己却想,但又忍不住去想,薛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时候又回来了?他乘着船跑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柏杨不想自恋,但他却觉得,薛蟠极有可能是为了自己来的。
不一时船家便在外面扬声道,“大爷,对面那船朝着咱们来了。对面那位爷说是同大爷是旧识,可让他们过来么?”
柏杨转头去看宣儿,宣儿也正看着他,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掩饰一般的咳了一声,道,“请过来一叙吧。”然后自顾自走到窗前坐下,手里的书也没有丢。
“见他做什么?”宣儿小声抱怨了一句,见柏杨不理,撇了撇嘴,负气的走到一边,背过身去坐下,以示眼不见心不烦。
船身微微一震,跟着晃了几晃,想来是有人搭了舢板直接走过来。又过了片刻,薛蟠的声音在船舱外响起,“杨哥,弟不负前约,总算是赶回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掀了帘子进来,半点客气都没有的。
宣儿没忍住,扭过头来道,“什么不负前约?如今距离二三月,怕都能再去京城打个来回了罢?”
“这话说的……”薛蟠闻言有些讪讪的,欲要反驳,又似乎找不出话来,只好偷眼去看柏杨。
原本他见了柏杨,是应该要凑到近前去亲近一番的,奈何方才刚刚落了水,又没有带衣裳出门,这会儿浑身湿淋淋的好不狼狈,哪里敢往柏杨跟前凑?他自己丢人倒罢了,岂不唐突了柏杨?
柏杨这时才放下书,转过头来。他唇边本是含着三分矜持的笑意,然而见了薛蟠这落汤鸡一般的造型,三分假笑就变作了七分真,无奈的摇头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大概在柏杨面前丢人是早就习惯了,所以薛蟠虽然有些心虚,但也没有掩饰,期期艾艾的道,“杨哥你不是开着窗么?我方才在远远瞧着像是你,虽然只是个侧脸,但我岂会有认错的?一时激动要打招呼,便从窗户里栽下来了……”
“扑哧”一声,却是宣儿先撑不住笑了。他也晓得这反映不大对劲,连忙用手捂住嘴,只是身子还轻轻颤抖着,显然笑得不轻。柏杨本来也有些想笑,见他这样子,到底忍住了。
反而是薛蟠自己不在意的道,“杨哥你想笑就直管笑罢,反正那么多人瞧见,就是想遮掩也不成的。”
柏杨摇了摇头,对宣儿道,“我记得行李里有一件宽松的衣裳,你去找出来给薛大爷换上。这湿淋淋的一身,仔细吹了风受寒。”
又对薛蟠道,“因是直接买的成衣,我穿着实在撑不起来,只好搁着。虽是旧衣,但只下过一次水,你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薛蟠连连摆手,差点想跟着宣儿亲自去找衣服。柏杨穿过的衣裳给他穿,他怎么会嫌弃呢?这时除了主人家赏下人衣裳之外,这自己上过身的衣裳,是绝不能给人穿的。能给的都是不分你我的亲近之人。柏杨如此待自己,薛蟠哪里会嫌弃?他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了。
在船舱里转了一圈,他才想起来要解释自己回来晚了的事,“杨哥见谅,我本是打算照着约定二月里回来的,谁知道其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着实腾不出功夫,我让人送了信来,不知杨哥收到了不曾?”
去年是因为运气好,布从薛蟠那里买来,又重新卖给薛蟠,所以不必发愁。但往后却再不能这样做了。
虽说薛蟠才刚刚说过以后不可生分的话,但对柏杨来说,亲兄弟明算账才是他的风格。尤其是他占别人的便宜,那就更是万万不能了。
所以或租或买,有自己的染坊很重要。当然,柏杨自己属意的是先租一个,等到手头宽裕了,再买下来。否则大半资金恐怕都要投入这其中,会非常影响他的后续计划。
那位之前租给柏杨染坊的张员外热情的帮忙张罗,很快就选定了一座小染坊。柏杨跟主人讲定,连同工人一起接手,目前先租三年,满三年之后,他可以优先将染坊买下。
然后便是最重要的货源。去年秋天柏杨在下头逛了一圈,对于各处所产布料多少也心里有数。不过今年春天还是要再去看一看,一来蚕桑之事,是很依赖天时的。桑叶长得好不好,蚕长得好不好,这些都是影响出丝的重要指标。所以每一年不论是产量还是质量,自然也都高低不一。
也是因为这样,即便是大商行,也需要每年派人下去收布。毕竟每一年出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不实地看过没办法定价。这样一来,也就给了柏杨这样的小商户机会,他们只要更勤快,动作比大商行快,就能收进一批布。
而这种准备工作,是从春天就要开始的。
此外今年染布的规模肯定比去年冬天更大,所以染料也须得提前准备。如今柏杨卖的就是一个新鲜,所以染料配方还需要自己握在手里,否则就会失去竞争力。
不过这世上聪明人从来不少,柏杨也不指望能够瞒住行家多久,在这之前努力积累一笔资金,才是他的目的。
忙碌起来便觉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进了二月。这时蚕农已经开始育蚕,所以柏杨带着宣儿在苏州城周围转了一圈,看看今年的桑叶产量和春蚕长势,这一去又花费了十多天时间,等他回到苏州时,已是草长莺飞的三月。
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柏杨忽然闲下来了。
这是一段难得的空闲,因为等到四月春蚕出丝,便又要开始忙碌。
柏杨从穿越到这里,除了养身体的那三个月之外,便再没有休息过了。然而那三个月,因为在这里没甚根基,其实也一直悬着心。到如今商业版图终于铺展开了一个小小的角,才总算能安心休息一阵。
在家里松泛了两日,直将筋骨都歇得懒了,柏杨始终觉得精神恹恹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头来似的。他自知这是高强度的忙碌过后陡然闲下来的后遗症,并不放在心上。反正等到歇息的时间长了,又觉得如此颇为无趣,又会打起精神去做事。
然而宣儿看他这样,却是担心得不得了。
他伺候过原身数年时间,是亲眼见过当初病得如何重的。柏杨穿过来之前,原身甚至已经完全晕迷过去,人事不知,水米不进,眼看就是弥留之际了。所以后来虽然柏杨一点点好了起来,但宣儿心里总不放心。这些日子不论怎么忙,他总记得打发柏杨吃饭睡觉,时时刻刻监督着他。
也是亏得他如此,柏杨劳累了数月的功夫,病情竟没有任何反复。
不过这会儿见柏杨没什么精神,宣儿心中自然担心不已。只是请了大夫来看,也只说养着就行了,连药也不必服。
宣儿思来想去,觉得柏杨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没有事情需要忙碌,而在苏州又并无至交好友往来,否则大家一起热热闹闹,无论是游乐、宴饮还是诗书,总不至于会如此没精神。
因此这一日,他免不得就在柏杨面前提起来,“说来,薛大爷上回走的时候说是二三月间就回,如今已是三月了,却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大爷不如写信去金陵问问,若他回来了,往来走动一番也好。”
在宣儿眼里,自家大爷从前就很好,如今便越发莫测了,好像这天下的事,就没有能够难得到他的,所以交往的人物,自然也都该是一时俊杰。而在他知道的人之中,勉强可称得上这一点的,也就只有柳二爷和薛大爷了。
柏杨被他说得失神了片刻。
这段时日他鲜少有想起薛蟠的时候。原本就有许多事情要做,千头万绪,每日里忙不过来,自然也不会去想旁的。但柏杨隐隐知道,并不仅仅如此。事实上,应当是他本人在尽力避免去想到薛蟠。
所以虽然薛蟠说过二三月便回,但柏杨也不去想,为何时间到了,他人没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表现得就像是没有这回事。不去想,似乎也并不曾为之烦恼。但若说内心里当真从未疑惑过此事,怕是连柏杨自己都不敢相信。
而如今被宣儿点破,这种回避的心理自然也就消失了。
他于是将自己心里找到的理由拿来说给宣儿听,“随口说说罢了,妾不说来往路途遥远,或许有什么别的变故,就说咱们跟他的情分,也不到如此惦记的程度。他家人尽皆在京里,自然要多顾着。况且京城是天下第一等繁华热闹的所在,或许他到了那里,便喜欢得乐不思蜀,也未可知呢。”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怔了怔,只因这最后一句话里的酸意,柏杨自己都听出来了。
不过我只是气愤他言而无信,柏杨在心里如此对自己解释,况且原著里薛蟠的确也就是这么回事,也许自己就算费尽心思,能够让过程改变那么一点点,却也改不了这个结局。
本来不就决定不去插手剧情的吗?
虽说薛蟠此人于主线并无干系,然而在书里的着墨却也不少,结果更写得分明:富贵的,金银散尽。
之前事情一件推着一件,不知不觉之间就跟薛蟠有了来往纠缠,当下柏杨也不能因为不愿意牵扯剧情就去疏远他,但倘若这疏远来自薛蟠,他也就不需要于心不安了。
柏杨心中暗暗自警,似是对宣儿说,又是对自己说,“薛家是高门大户,且如今家主人不在这里,写信过去打扰,实在没有道理。若他有心,自然有见面的时候,若是无心也就罢了。”
不过经此一事,柏杨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懒散下去,遂对宣儿道,“难得有闲暇,咱们也别待在这里虚掷光阴,不如收拾行囊,出门去寻访盛景,也不枉来这里一遭。”
他说的是不枉自己穿越一回,但宣儿听来,却又是另一重意思,他笑道,“大爷说得是,当年你在京城时,常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今咱们就身在这天堂里,若不到处走走看看,将来旁人问起,都不知该如何答话。”
做了决定之后,柏杨也不耽搁,跟宣儿两个收拾了行装,便出了门。
他们先去的是吴中第一山的虎丘。苏轼说,到苏州不游虎丘千古憾事也。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留下种种故事,抚今追昔亦别有一番趣味。
因为时常有人往来之故,所以虎丘附近有精舍可供租住,修建得小巧别致,曲径通幽,极尽其美。
柏杨慕名而来,便在这里盘桓了三五日,将值得一看的地方都去过。其中他尤喜欢剑池,传说吴王阖闾在这里埋了三千古剑,他本人亦埋葬于此,可谓是千古之谜。后人加以演绎生发,更是不知道杜撰出多少故事来。
114.第114章 探秘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柏杨身边只得一个宣儿伺候,因此见进来的是个陌生人,薛蟠也不奇怪,问道,“你是做什么的?如何柏大爷让你送了东西来?”
“小人是城西富源客栈跑堂的。”那人道,“因柏大爷在我们店里下榻了几日,临走时说自己不得空儿,便与掌柜的商量,让小人将东西送到薛家来。柏大爷说薛大爷最是大方,赏钱丰厚,因此掌柜的命我立刻送来呢!”
薛蟠听闻这几日柏杨竟都住在金陵,不由跌足悔恨不已。早知如此,他是必要将人请到自家来住的!他甚至还想过派人去追,但料想柏杨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行踪的,这时候派人来,恐怕他走的路也绝不是去苏州的,即使去追,也只能是空。
这般想着,心中不免又有些失魂落魄的意思。
待得视线转到那被搬进来的盒子上,薛蟠才略打起了几分精神。柏杨在这边留了那么长时间,却又只送了一样东西过来就走,他送的到底是什么呢?
但不论如何,他心里总是惦记着自己的,否则也不必送什么东西。这么一想,心里便好过许多。
薛蟠一时恼一时喜,让那店小二心中毫不忐忑。薛家是金陵望族不错,但这位薛大爷在外头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倘若一时恼了,不肯给那赏钱当如何?须知掌柜的既然知道这事,那赏钱自然是必要上交的。他说薛大爷没给,掌柜的怕只以为是他私吞了。
不过这一番心思却是白费,薛蟠回过神来,便直接让杏奴把人待下去,赏钱打发了。自己则小心的将那盒子拿过来,细细打量。
就是普通的木盒,做工也只是平平,甚至连漆都没有上,只打了一层蜡,街上随便找个木匠,就有这样的手艺。不过许是柏杨送的东西,薛蟠爱屋及乌,便从这原木的花纹之中看出了几分美感来。
等摩挲够了,这才准备将盒子打开。看这盒子的大小长宽,倒像是店里用来装布料的那一种,可柏杨给自己送布料做什么?
薛蟠疑惑的想着,抬手揭开了盒盖。
下一瞬间眼底现出一抹淡淡的绿,那绿如初春草色,又如碧湖清水,但又都不像这两样,竟是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来形容。薛蟠不由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这样便能够令自己看得更清楚。
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但家中毕竟经营着这些生意,况且自己日常也有衣服上身,所以对布料倒也算是略知一二,却从未见过绿得这样好看的料子。
待伸手去触,才发现这料子竟又轻又软,比薛蟠所知道的绝大部分布料都更薄,但又比纱细密,竟是无一处不好。若是用这样的布料裁了夏日的衣裙上身,看上去既清爽又飘逸,怕是连暑气都仿佛要退三分!
杏奴送了人回来,见薛蟠傻愣愣的蹲在盒子旁边连忙走来问道,“盒子里装了什么?大爷看了这许久。”
待得他看清那一匹布料,也不由“呀”了一声,赞道,“好漂亮的料子!整个金陵城怕都找不出第二匹来!”
薛蟠听他这样说,立刻高兴起来,抬手在他身上一拍,差点儿将杏奴给拍到地上去,“好小子,果然有眼光!这样的布料,也只有杨哥大手笔,方能送出来了。”
“真是柏大爷送的?”杏奴疑惑的问。其实他是不太相信柏杨能送出这种东西的,但话才出口就对上了薛蟠的怒目而视,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柏大爷怎么会送大爷这样的好东西?这不年不节的,也没个缘故。”
“胡吣什么?”薛蟠道,“杨哥给我送点子东西,难道还要挑日子不成?”
就是要这样随意的送,才不显得见外。
不过,柏杨好端端送一匹布料,还是让薛蟠心里有些疑惑的。他蹲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哎哟”叫了一声,“看我这记性,竟将这事忘光了!”
他伸手在布料上摩挲了一会儿,才道,“去年冬天江宁织造来过人,让咱们去找个什么冰青布的,说是今年夏天要进上。看看日子也该到了。这段时间里闹哄哄的,我几乎将此事给忘在脑后。亏得杨哥还记得,他寻摸来了这样的好东西,怕是让我用来应付江宁织造的。”
杏奴也以手加额道,“可不就是?小的竟也忘了此事,该打该打!”说着真就在脸上拍了两下。见薛蟠满脸喜色,又凑趣道,“还是柏大爷心里惦记着大爷,才将此事放在心上。难为他怎么寻来这样好的布料?”
“你懂什么,民间什么样的高人没有?只不愿意让人知晓罢了。但这样的人家,也时常有日子难过的时候,可不就得将祖传的手艺搬出来混饭吃?这样的好东西偶尔也有人买到,钱倒在其次,最难得的是要一直花费心思盯着,否则就有好东西也买不到的。”薛蟠道。
他说到这里,神色已有些怔怔的。
他平日里只当自己是掏心掏肺的对柏杨,却只觉得柏杨对自己的态度总少点儿什么,显得客气生疏,心中也不是没有不忿过。只是柏杨在他心里实在是天人一般的人物,本来也是又敬又慕,不敢造次,只是每每想起,自己心中黯然罢了。
然而如今见着这匹布料,他才晓得柏杨待自己的心思,或许并不说出来,却实在是将自己的事都放在心上的。
又想起自己回来时柏杨的一番殷殷嘱托,怕不也饱含着他对自己的期望?
薛蟠只觉得心头一热,一股豪情壮志从心底涌出来,直冲到头顶。得柏杨如此青眼,他只觉得自己便是即刻死了也甘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交了什么好运,才能得柏杨另眼相待。但柏杨处处为自己设想,他自然更不能辜负对方的期待。更将柏杨说过的话,十分珍重的记在心上。
至少……至少下一回再见着他时,自己不该再是原来那般狼狈的模样,总要柏杨为自己操心。至少要将手里的事情都做出点样子来,才有脸面去见他!
总有一天,薛蟠痴痴的想,总有一天我站在他身边时,要别人都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少年人的心思也许漂浮难定,然而一旦定下来,却又自然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那是成年人已经彻底遗忘与失去的东西。有的时候,心里认定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也许最后就真的做到了。
尤其是像薛蟠这样的性子,他遇到事情不会多想,总显得鲁莽冲动。但这也是他的可贵之处,因为他不会害怕,不会畏缩,不会瞻前顾后,甚至不会给自己找借口。如果做到了这样,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成功?人本来就最善于创造奇迹。
这刻薛蟠在心中立下这样的祈愿,虽然不过是一粒微小不起眼的种子,但相信总有一天,它能够秉承那一往无前的气势,长成参天大树。
所以别说薛蟠将隔壁一个小院子买下来,他就是把整个苏州城都买下,柏杨也不能如何。所以他也只能努力让自己以平常心来应对这件事。
115.第115章 陷阱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柏杨身边只得一个宣儿伺候,因此见进来的是个陌生人,薛蟠也不奇怪,问道,“你是做什么的?如何柏大爷让你送了东西来?”
“小人是城西富源客栈跑堂的。”那人道,“因柏大爷在我们店里下榻了几日,临走时说自己不得空儿,便与掌柜的商量,让小人将东西送到薛家来。柏大爷说薛大爷最是大方,赏钱丰厚,因此掌柜的命我立刻送来呢!”
薛蟠听闻这几日柏杨竟都住在金陵,不由跌足悔恨不已。早知如此,他是必要将人请到自家来住的!他甚至还想过派人去追,但料想柏杨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行踪的,这时候派人来,恐怕他走的路也绝不是去苏州的,即使去追,也只能是空。
这般想着,心中不免又有些失魂落魄的意思。
待得视线转到那被搬进来的盒子上,薛蟠才略打起了几分精神。柏杨在这边留了那么长时间,却又只送了一样东西过来就走,他送的到底是什么呢?
但不论如何,他心里总是惦记着自己的,否则也不必送什么东西。这么一想,心里便好过许多。
薛蟠一时恼一时喜,让那店小二心中毫不忐忑。薛家是金陵望族不错,但这位薛大爷在外头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倘若一时恼了,不肯给那赏钱当如何?须知掌柜的既然知道这事,那赏钱自然是必要上交的。他说薛大爷没给,掌柜的怕只以为是他私吞了。
不过这一番心思却是白费,薛蟠回过神来,便直接让杏奴把人待下去,赏钱打发了。自己则小心的将那盒子拿过来,细细打量。
就是普通的木盒,做工也只是平平,甚至连漆都没有上,只打了一层蜡,街上随便找个木匠,就有这样的手艺。不过许是柏杨送的东西,薛蟠爱屋及乌,便从这原木的花纹之中看出了几分美感来。
等摩挲够了,这才准备将盒子打开。看这盒子的大小长宽,倒像是店里用来装布料的那一种,可柏杨给自己送布料做什么?
薛蟠疑惑的想着,抬手揭开了盒盖。
下一瞬间眼底现出一抹淡淡的绿,那绿如初春草色,又如碧湖清水,但又都不像这两样,竟是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来形容。薛蟠不由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这样便能够令自己看得更清楚。
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但家中毕竟经营着这些生意,况且自己日常也有衣服上身,所以对布料倒也算是略知一二,却从未见过绿得这样好看的料子。
待伸手去触,才发现这料子竟又轻又软,比薛蟠所知道的绝大部分布料都更薄,但又比纱细密,竟是无一处不好。若是用这样的布料裁了夏日的衣裙上身,看上去既清爽又飘逸,怕是连暑气都仿佛要退三分!
杏奴送了人回来,见薛蟠傻愣愣的蹲在盒子旁边连忙走来问道,“盒子里装了什么?大爷看了这许久。”
待得他看清那一匹布料,也不由“呀”了一声,赞道,“好漂亮的料子!整个金陵城怕都找不出第二匹来!”
薛蟠听他这样说,立刻高兴起来,抬手在他身上一拍,差点儿将杏奴给拍到地上去,“好小子,果然有眼光!这样的布料,也只有杨哥大手笔,方能送出来了。”
“真是柏大爷送的?”杏奴疑惑的问。其实他是不太相信柏杨能送出这种东西的,但话才出口就对上了薛蟠的怒目而视,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柏大爷怎么会送大爷这样的好东西?这不年不节的,也没个缘故。”
“胡吣什么?”薛蟠道,“杨哥给我送点子东西,难道还要挑日子不成?”
就是要这样随意的送,才不显得见外。
不过,柏杨好端端送一匹布料,还是让薛蟠心里有些疑惑的。他蹲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哎哟”叫了一声,“看我这记性,竟将这事忘光了!”
他伸手在布料上摩挲了一会儿,才道,“去年冬天江宁织造来过人,让咱们去找个什么冰青布的,说是今年夏天要进上。看看日子也该到了。这段时间里闹哄哄的,我几乎将此事给忘在脑后。亏得杨哥还记得,他寻摸来了这样的好东西,怕是让我用来应付江宁织造的。”
杏奴也以手加额道,“可不就是?小的竟也忘了此事,该打该打!”说着真就在脸上拍了两下。见薛蟠满脸喜色,又凑趣道,“还是柏大爷心里惦记着大爷,才将此事放在心上。难为他怎么寻来这样好的布料?”
“你懂什么,民间什么样的高人没有?只不愿意让人知晓罢了。但这样的人家,也时常有日子难过的时候,可不就得将祖传的手艺搬出来混饭吃?这样的好东西偶尔也有人买到,钱倒在其次,最难得的是要一直花费心思盯着,否则就有好东西也买不到的。”薛蟠道。
他说到这里,神色已有些怔怔的。
他平日里只当自己是掏心掏肺的对柏杨,却只觉得柏杨对自己的态度总少点儿什么,显得客气生疏,心中也不是没有不忿过。只是柏杨在他心里实在是天人一般的人物,本来也是又敬又慕,不敢造次,只是每每想起,自己心中黯然罢了。
然而如今见着这匹布料,他才晓得柏杨待自己的心思,或许并不说出来,却实在是将自己的事都放在心上的。
又想起自己回来时柏杨的一番殷殷嘱托,怕不也饱含着他对自己的期望?
薛蟠只觉得心头一热,一股豪情壮志从心底涌出来,直冲到头顶。得柏杨如此青眼,他只觉得自己便是即刻死了也甘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交了什么好运,才能得柏杨另眼相待。但柏杨处处为自己设想,他自然更不能辜负对方的期待。更将柏杨说过的话,十分珍重的记在心上。
至少……至少下一回再见着他时,自己不该再是原来那般狼狈的模样,总要柏杨为自己操心。至少要将手里的事情都做出点样子来,才有脸面去见他!
总有一天,薛蟠痴痴的想,总有一天我站在他身边时,要别人都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少年人的心思也许漂浮难定,然而一旦定下来,却又自然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那是成年人已经彻底遗忘与失去的东西。有的时候,心里认定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也许最后就真的做到了。
尤其是像薛蟠这样的性子,他遇到事情不会多想,总显得鲁莽冲动。但这也是他的可贵之处,因为他不会害怕,不会畏缩,不会瞻前顾后,甚至不会给自己找借口。如果做到了这样,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成功?人本来就最善于创造奇迹。
这刻薛蟠在心中立下这样的祈愿,虽然不过是一粒微小不起眼的种子,但相信总有一天,它能够秉承那一往无前的气势,长成参天大树。
所以别说薛蟠将隔壁一个小院子买下来,他就是把整个苏州城都买下,柏杨也不能如何。所以他也只能努力让自己以平常心来应对这件事。
116.第116章 脱困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薛大爷这是要去哪里?”宣儿代柏杨招呼道。如果说从前刚认识的时候,他光是瞧着薛蟠光鲜的外表觉得这是个好人的话,那么现在,宣儿已经看清楚薛蟠的内里了。
虽然他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事,但小孩子自有一种敏锐的感觉,意识到薛蟠对柏杨不怀好意,他便不大愿意让薛蟠靠近柏杨了,每次见面,都主动将两人隔开。
那么懂事,真是让柏杨欣慰不已。
不枉费他辛苦带着增长见识,又手把手的教导了许多道理,宣儿成长得比柏杨预计的还要快许多。
这也不奇怪,毕竟柏杨自己看宣儿,觉得他还是个小学生,正该是无忧无虑享受童年的时候,所以对他的要求不高。但宣儿自己却不作此想。他是买来的仆人,照顾好柏杨就是他的职责所在,自从意识到柏杨跟从前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之后,宣儿学习的热情便高涨起来,好像生怕若是学不好就会被柏杨抛弃了。
“柏兄。”薛蟠没有理会宣儿,而是隔着他朝柏杨拱手。说实话十岁的小学生宣儿挤在两人中间,丝毫不影响薛蟠的视野,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薛兄。”柏杨也朝他点点头,“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柏兄请留步。”薛蟠连忙道,“柏兄可是要去城外染坊?路途遥远,不如乘坐我的马车前往,节省不少腿力。”
“不必了。”柏杨越过薛蟠,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目的管家周大,冷淡一笑,转身往前走。
但是他的拒绝显然并不能阻碍薛蟠的决心。见柏杨不上车,他便也不上车,跟在柏杨身后慢慢的走。亏得柏杨身体不好,速度也不快,否则以他这副病体,走几步就喘上一喘,还真跟不上。
只是还是跟得十分费力,走了一小段距离,便觉得胸口闷痛,有些跟不上趟。唬得旁边的管家周大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偏偏薛蟠还要逞强,甩开不让人扶。只是眼看额上冒汗,周大值得又对柏杨道,“柏大爷,你劝劝我们大爷,这身上的伤还未好,怎么经得起如此呢?”
柏杨心中暗想,看来自己之前寄希望于老管家能够劝得住薛蟠的想法,实在是有些想当然了。他家里这么些人,竟是一个能够管得住他的都没有,也不怪最后会被放纵成那样子。
说句不客气的话,薛蟠自己固然有错,但这些从来没有教过他应该怎么做的人,连同在京城的那位薛姨妈在内,也未必就无辜了。
最有趣的是,他们自己不管教薛蟠也就罢了,但凡薛蟠招惹个什么人,倒将错处都推在了别人身上,仿佛他薛蟠金尊玉贵,生来就是样样都好的善人,但凡有一星半点的不好,必然是被外人勾坏了的。
但薛蟠毕竟是病人,自己就这么扔下不管也不可能。柏杨只好停下来,对薛蟠道,“薛兄就别折腾你这些下人了,赶快上车吧。回头看骨头再长歪了,不好看。”
薛蟠听得一凛,心中还真有些担心。毕竟这骨头断了,虽说是接上去了,但接得正不正谁能说得好?若真长歪了,以薛蟠爱美的个性,是绝对受不得的。
只是他还不肯放弃,上前作势欲拉柏杨的袖子,“我一人坐在车上烦闷得很,柏兄也请上车,同我说说话也好。”
“只是怕不顺路。”柏杨说。虽然知道这车是肯定要上,但他心里还有气,总要发泄一番。否则别人说什么是什么,怕是更要为人所轻贱了。
薛蟠连忙道,“顺路顺路,我正是要去柏兄的染坊。上回买的那几匹布,我已经命人送去客人们家中,大家都喜欢极了,因此这一回怕是要从柏兄这里多进些货。”
柏杨看了他一眼,虽然奇怪他竟然没有将这件事丢给下面的人去办,但也没有多问,跟着薛蟠上了车。
然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薛蟠就像是从中领悟到了某种对付他的技能一样,从那一日开始,每天都在柏杨四周打转,偏偏他又没有直接挑明,柏杨就连拒绝的由头都找不到。
他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像是那些被浪荡子弟纠缠的良家女子,人家不过是在路上拦着说两句话,送点儿东西,没有任何造次的举动,但自己心中已经是七上八下,又慌又怕。
好人对着坏人时总是吃亏些。虽然薛蟠不算坏人,他柏杨也未必是好人。
未免自己一直被纠缠,柏杨只好将江宁织造的事提了起来,让薛蟠上点心。
果然薛蟠立刻愁眉苦脸,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人小看,倒也着实在苏州城里转了几天,连苏州织造府也去过一趟,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大概是这件事让薛蟠有了一点危机感,虽然这件事一时无法可想,但他倒也分出了几分心思在薛家的生意上。――他们家的生意做得大,在这姑苏城里倒也有几间铺子,薛蟠既然来了,自然免不了也要过去转一转,看看账本,问问情形。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到姑苏来也不算全是荒废功夫,管家周大这才没有狠拦,也没有催促他赶紧回金陵去。甚至连对待柏杨的时候,都有了两分好脸色。
一转眼柏杨在姑苏住了半个月,受伤的肋骨已经好得差不多,说话走动不会隐隐作痛,整个人便又恢复了活力。这一下闹腾起来,柏杨便更难招架了。
原本柏杨想着,江宁织造府虽然找了薛家的麻烦,但就算薛蟠拿不出冰青布,那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了,金陵那边的薛家族人不可能等那么久。他们将薛蟠从京城弄回来,应该是颇费了一番力气的,而眼看就要过年,薛蟠肯定还是要上京去,他们想必不会就这么算了。
一计不成,自然会再生一计,到时候金陵出了事,薛蟠自然也就不得不走了。
不过这种盼着别人没好事的想法,毕竟不好宣之于口。
只是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金陵那边竟是始终都没有动静。
底线这种东西,就是用来突破的。从柏杨第一次松口上了薛蟠的车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接下来的发展,他只能被动的看着薛蟠一点一点的突破自己的防御,从最开始每天在门口等着他一起去染坊,到在染房里软磨硬泡跟在他身边,最后甚至开始打算登堂入室,每天拎着食盒到柏杨这里来开饭。
最后这一件他做得理直气壮。柏杨和宣儿搬到这里之后,做饭的事一直是两人随便凑合――柏杨在现代时虽然点了很多技能,却偏偏没有这一点,毕竟那时请个家政来收拾房间做饭方便得很,而且还可以随意点菜,也不会像很多人嫌弃的“没有家的气息”。
倒是后来邻居们们看不过去,偶尔主动过来帮帮忙。不过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她们有自己的家要顾。所以大部分时候,柏杨和宣儿还是选择到外头的店里叫了菜回来吃。
所以当薛蟠带着色香味俱全,丰富美味的饭菜上门时,的确是很难让人拒绝。
柏杨觉得有些不妙,薛蟠好像正在不断的突破自己的防线,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哪天真的习惯他的存在了。
这天从染坊回来,薛蟠还想缠着柏杨到他这边吃饭,所以车停在了门口,也不肯下去。
柏杨好容易把人甩开下了车,就见薛蟠的院子门口站着两个人。应是一主一仆,站在前面的年轻男子丰神如玉,脸含笑意,令人见之如沐春风。他看去跟薛蟠有三分相似,想必应该是薛家人。
金陵的人总算来了,柏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但是不用自己动手是最好。
“薛兄,你们家来客人了。”柏杨朝对方点点头,提醒了薛蟠一句,宣儿已经开了门,他便直接进院子去了。
进门时他听见薛蟠道,“薛蝌?你怎么来了?”
因为薛蟠的伤,自然又平白耽误了一日的功夫。第二日,织造府那边就来人了。
然而这一次来人,却不是来催债的。
他们给薛蟠带来了新的任务,若是能够将这件事做成,自然别说是一千两银子了,就是他们倒给薛家一批货物也不是不可以。听到对方这样说,薛蟠自然是喜不自胜,忙不迭的答应了,才想到要问对方究竟是什么事。
以他想来,薛家在金陵的能耐,什么样的事情办不来?
然而他也不想想,薛家能办得来的事,哪一件织造府又办不下来呢?论到官面上的影响力,薛家连一个指头都赶不上人家。
而现在织造府都做不成,要推出来的事情,他倒是磕巴都不打一个就应下了。
柏杨和柳湘莲正好来看他,躲在屏风后面听得焦急不已。这两天的来往,薛蟠举止言行都十分妥帖,他们都险些要忘了,这位可是诨号呆霸王的!
柳湘莲和柏杨面面相觑,都有些无奈。霸王还未见着,但呆已是确定无疑的了。
等到织造府的人说出要让薛家去办的事,柏杨不由呆住。
“前儿苏州织造府得了一匹好布,唤作什么冰青布,布料轻盈,颜色也是又透又亮,真如冰绡一般!听闻是什么人家祖传的染布手艺,今已失传了。苏州那边儿仅得了一丈,宝贝得什么似的,打算明年夏天上供给宫中的娘娘们用。这样的好事,咱们金陵可不能让他们专美于前。你们薛家世居金陵,若是能找到这制作冰青布的法子,自然有享不尽的好处!”
没想到绕来绕去,竟绕到这上头来了。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让柏杨不服不行。
不过,这也算是解了柏杨的一份疑惑,要知道光是凭一千两银子,要将薛蟠坑进去,到底还是不行的。但是现在,一千两转眼变成了一匹永远都买不到的布,那就不一样了。
算起来还隐隐有些是自己坑了薛蟠的意思,虽然他当初卖东西的时候,可没想到后面还会有这么曲里拐弯的关系。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可就真是丢不开手了。
等织造府的人走了,柳湘莲才大步走出去,叹气道,“薛兄也过分豪气了些!你都不问清楚那冰青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就一口应下,若到时候找不着,又当如何?”
“那种布料轻薄,明年夏天才能进上,还有半年时间,难不成就找不出一匹布来不成?”薛蟠不在意的道。
“若真的找不出来呢?”柏杨问。
薛蟠见他虽然是问话,但语气却相当笃定,不由一怔。等他慢慢反应过来,不由抽了一口冷气,“你们的意思是说,织造府那边找不到,所以才将这差事摊派给了我?”
“你单是想着若是完成了任务会有多少好处,却怎么不想想,若这任务完不成呢?”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家虽然挂在内府名下,但毕竟离得远,关系其实并不密切。但织造府这边却不同了,他们要动薛家,不过是递一句话的事。
薛家皇商的招牌,恐怕是真的要砸了。
薛蟠想了一会儿,咬牙道,“还有半年,总能想出法子来。我这就让人去找那冰青布,若有线索……”
“不必找了。”柏杨叹气,“你忘了我就是从姑苏来的?那冰青布本来是个少年人捧着盒子,到城东去碰运气的。布料被苏州织造的人买下,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要再去找人吗?”
他们自然是没有找到的,否则也就没有江宁织造什么事,更不会有薛家这一趟差事了。
薛蟠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柏杨已经渐渐发现,其实许多事情上他不是不懂,只是总比别人慢半拍。这也并不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好用,只是没有人教导过他这些,须得自己慢慢想过来。只是同他来往的都是人精,倒衬得他不如旁人了。
不过既然决定要趟这混水,柏杨反而不着急了。他对薛蟠道,“你如今就算再担忧也无用,还是安心养好伤,再来设法。现在咱们先来谈谈那五百匹布的生意吧。”
柳湘莲和薛蟠都不料他会此时提起这事,俱是一愣。柏杨笑道,“怎么,难道这冰青布找不到,还不过日子、不做生意了不成?”
“有理。”薛蟠也跟着笑道,“既然是柏兄要,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回头就让人去仓库提了货给你。”
柏杨虽然是住在这里,但薛蟠却一直没有找到跟他说话的机会,因为他进出时总要拉上柳湘莲作伴。所以这会儿见有机会讨好他,薛蟠自然答应得十分痛快。
117.第117章 千里寻踪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四月的天艳阳高照,这时荷花还未开,但莲叶却已长得很好了。水面上的浮萍开着小小的白色花朵,倒也可堪一看。开了窗由舱里往外看去,莲叶仿佛接到天边,衬得一整片水域都是碧色,只看这一幅景色,便如饮了冰水一般,令人通体畅快。
两人正说到薛蟠,猛然听得外头“噗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进了水里,水花四溅,有不少都扑到了他们的船上。直接透窗溅入了船舱里来。
柏杨贪看景色,就坐在窗前,这一下子浑身从头到脚几乎都湿透了,吓得宣儿几乎是跳了起来,“哎呀!大爷的衣裳都湿了!”
“别叫,拿了衣裳来换过便是。”柏杨连忙道,“反正如今天热,没什么妨碍。”
“谁说的?大爷的身子好容易才养得好些,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宣儿愤愤的道。若不是担心柏杨的身体,他定要出去找人理论的。这会儿只好先取了衣裳,让柏杨将就着换了。幸而这一回出门在外不计时日,行李随身携带,否则连替换的衣裳都没有。
等柏杨换好了衣裳,两人便走出船舱来看。毕竟陡然遭逢这样的变故,总令人心中惊奇,想弄清是怎么回事。
除了船舱,才瞧见是不远处的船上有人落了谁,那边的船工和船上的人正手忙脚乱的要救,几个会水的已经“噗通”跳下水去,其余人有拿船桨的,有拿绳子的,也有找不到东西就站在一旁空口喊的,热闹得很。
这头的船家也暂止了船在看,见柏杨他们出来,便道,“前头有人落了谁,不便行船,大爷请稍待,眼看就捞上来了。”
既是无妄之灾,柏杨就没有兴致了。他这张脸走到哪里都招人看,并不愿多生是非。
然而宣儿眼尖,已经指着对面船上的人教导,“大爷,那不是薛家的人吗?”
薛蟠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宣儿早跟他身边的人混得熟了,这时已看出来了那站在船头举着桨要救人的,正是薛蟠身边的小厮杏奴与梅奴,他两个都是薛蟠身边最得用者,朝夕不离的。
柏杨闻言一惊,他这具身体久病方愈,各方面的身体素质都跟不上,还患了一种这时节十分常见的病症,唤作雀蒙眼,看东西总不那么分明,因此方才一时竟没有看清。这会儿听得宣儿的话,转头定睛看去,那船上果然都是薛蟠身边常用的人。
他不由皱了皱眉,又往河里看去。薛蟠身边的人都在船上,那他又在哪里?
以柏杨对薛蟠的了解,发生这种事,他要么是那个场中正在倒霉的,要么就是旁边看热闹笑得最欢的。如今既然没有在看热闹,那自然只有一种可能了。
柏杨努力忍住扶额的冲动,转身往船舱里走。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哭笑不得,薛蟠果真是个不肯消停的,每一次的出场都如此令人惊讶。
只不知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他们家三位主子都还在京城,并无人回到金陵么?
“大爷,咱们不去瞧瞧么?”宣儿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问。
柏杨见他这样,不由好笑,“怎么瞧?你既不能跳下水去救人,难不成还要站在岸上看笑话不成?”这么一说,他倒觉得后面这一点才是宣儿的目的。
这孩子倒是记仇。
不过柏杨知道,宣儿本跟薛蟠没有什么仇怨,他这一腔不忿,倒有大半都是为了自己不平,因此也不阻拦,甚至含笑指着旁边的窗户道,“你去那里也可以看,还没人与你挤。”
“大爷不瞧个热闹么?”见他不责怪,宣儿得寸进尺的笑问,被柏杨瞪了一眼,这才溜到窗户旁,趴在那里伸出头往外看。
柏杨连忙叮嘱他,“小心些,待会儿再栽到水里去。到时候就不是你看别人热闹,是别人看你了。”
宣儿连忙把头收回来一点,不过兴致仍旧不减,笑着给柏杨直播,“已经有人游到薛大爷旁边了,只是薛大爷扑腾得厉害,让人近不了身……哎哟,这个船工被他踹了一脚!好了好了,有人趁机从后头上去把他抓住了,瞧这样子倒像是要把人勒死似的……船上的绳子送到了……薛大爷挣扎得太厉害,那仆人怕是抓不住绳子……”
他这一番解说热闹得很,弄得柏杨都有些想走过去看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坐在原处不动。
原本救个落水的人应该是很容易的,结果薛蟠折腾得太厉害,直到半晌后他奄奄一息,再也挣扎不动,这才终于被人救起。宣儿砸着嘴,意犹未尽的道,“大爷你也该去瞧瞧,薛大爷那样子实在是……”
“好了,闲谈莫论人是非。”柏杨打断他的话头,“他又没做错什么,不值当你这样刻薄。”
他不想,也不愿意从自己身边人口中说出薛蟠一个不字来。
在内心深处,未必没有一种隐秘的念头:纵然是真的有错,那也该我来说,却不许别人说。
只是这念头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又藏得深,竟连柏杨自己亦不自知罢了。他喝止了宣儿之后,便将旁边一卷书拾起来继续读,只是看了半日,注意力却总无法集中到文字上面,一段话看了好几次,却连究竟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柏杨竭力不让自己却想,但又忍不住去想,薛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时候又回来了?他乘着船跑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柏杨不想自恋,但他却觉得,薛蟠极有可能是为了自己来的。
不一时船家便在外面扬声道,“大爷,对面那船朝着咱们来了。对面那位爷说是同大爷是旧识,可让他们过来么?”
柏杨转头去看宣儿,宣儿也正看着他,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掩饰一般的咳了一声,道,“请过来一叙吧。”然后自顾自走到窗前坐下,手里的书也没有丢。
“见他做什么?”宣儿小声抱怨了一句,见柏杨不理,撇了撇嘴,负气的走到一边,背过身去坐下,以示眼不见心不烦。
船身微微一震,跟着晃了几晃,想来是有人搭了舢板直接走过来。又过了片刻,薛蟠的声音在船舱外响起,“杨哥,弟不负前约,总算是赶回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掀了帘子进来,半点客气都没有的。
宣儿没忍住,扭过头来道,“什么不负前约?如今距离二三月,怕都能再去京城打个来回了罢?”
“这话说的……”薛蟠闻言有些讪讪的,欲要反驳,又似乎找不出话来,只好偷眼去看柏杨。
原本他见了柏杨,是应该要凑到近前去亲近一番的,奈何方才刚刚落了水,又没有带衣裳出门,这会儿浑身湿淋淋的好不狼狈,哪里敢往柏杨跟前凑?他自己丢人倒罢了,岂不唐突了柏杨?
柏杨这时才放下书,转过头来。他唇边本是含着三分矜持的笑意,然而见了薛蟠这落汤鸡一般的造型,三分假笑就变作了七分真,无奈的摇头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大概在柏杨面前丢人是早就习惯了,所以薛蟠虽然有些心虚,但也没有掩饰,期期艾艾的道,“杨哥你不是开着窗么?我方才在远远瞧着像是你,虽然只是个侧脸,但我岂会有认错的?一时激动要打招呼,便从窗户里栽下来了……”
“扑哧”一声,却是宣儿先撑不住笑了。他也晓得这反映不大对劲,连忙用手捂住嘴,只是身子还轻轻颤抖着,显然笑得不轻。柏杨本来也有些想笑,见他这样子,到底忍住了。
反而是薛蟠自己不在意的道,“杨哥你想笑就直管笑罢,反正那么多人瞧见,就是想遮掩也不成的。”
柏杨摇了摇头,对宣儿道,“我记得行李里有一件宽松的衣裳,你去找出来给薛大爷换上。这湿淋淋的一身,仔细吹了风受寒。”
又对薛蟠道,“因是直接买的成衣,我穿着实在撑不起来,只好搁着。虽是旧衣,但只下过一次水,你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薛蟠连连摆手,差点想跟着宣儿亲自去找衣服。柏杨穿过的衣裳给他穿,他怎么会嫌弃呢?这时除了主人家赏下人衣裳之外,这自己上过身的衣裳,是绝不能给人穿的。能给的都是不分你我的亲近之人。柏杨如此待自己,薛蟠哪里会嫌弃?他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了。
在船舱里转了一圈,他才想起来要解释自己回来晚了的事,“杨哥见谅,我本是打算照着约定二月里回来的,谁知道其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着实腾不出功夫,我让人送了信来,不知杨哥收到了不曾?”
薛家势大,若是寻常商户,拖欠数月也算不得什么,人家也不会特特来催。但这江宁织造是内府部门,专管内廷四季衣物等事,深受皇恩,却是不能怠慢的。况且薛家如今顶着个皇商名头,每年从内府领着许多差事。若是此事闹到上官那里,也是自己没脸,说不准还会影响薛家的地位。
须知自从薛老爷去后,这偌大家业交到了薛蟠手中,便是江河日下,渐渐不比从前了。有内府的差事顶着,倒也出不了大差错。若是丢了这样的肥差,恐怕数年之内,就要一败而散了。
说到家业凋零这件事,谁也没有柳湘莲感触深,此刻瞧着薛蟠,倒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不过薛蟠比他可是幸运得多,毕竟他是生不逢时,幼年时家业就彻底败落了个干净,等到年长,纵有再大的心气,也渐渐消磨。若非生就一副洒脱性子,说不准如今早已潦倒穷困不堪。
所以此刻对着薛蟠,饶是“冷郎君”柳湘莲,也不免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念头,恨不能代替他将这些事都一一处置妥当。然而他虽然多年在外行走,人面很广,却也跟织造府拉不上什么关系,因此也只能口头劝慰几句罢了。
118.第118章 我会心疼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所以其实即便织造府那边不开这个口,像薛家这样的大商户若是弄到了上好的布料,也是会主动送过去的。不过不是必须要做到的罢了。薛家因着之前薛蟠闯下的祸事,才被织造府强行摊派了这么一个活计。
虽然将任务交给了他,但实际上,织造府并不认为薛蟠能找到那冰青布。若能找到,苏州织造那边早就找到了,轮不到他们。所以这会儿虽然例行派了人来催促,实则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却不料见面之后,冰青布的确没有,但薛蟠却说自己手中有另一种丝毫不逊色的布料。只是他拒绝了对方看一看的要求,而是希望能够直接将布料献给江宁织造郎中刘大人。
江宁织造府和苏州织造府的结构非常特殊,虽然是挂在内府名下的衙门,但实际上却直接对皇帝负责。本朝帝王都有个任用私人的爱好,江宁织造府这位刘大人,在今上还是太子时,曾为太子侍读。
――这太子侍读的地位比伴读更低一等,是从内府诸臣家中挑选出来的,除了端茶倒水的活计之外,皇子金尊玉贵,若是上课犯了错或是功课达不到要求,不能直接惩罚,侍读们便要代为受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够得到太子的重视,将之视为心腹。
今上御极之后,这些心腹私人们自然也都跟着水涨船高,这位刘大人也被派了江宁织造的差事。
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据说他除了掌管织造之事外,还负责为皇帝耳目,监督江南官员、汇报各种动向。因此,江宁织造府虽然只是个闲散衙门,然而实际上在江南的地位,却几乎能与两江总督府分庭抗礼。
而因为这种差事的特殊性,所以可以说,刘家就是织造府,织造府就是刘家,府中一应的事务也都是由刘家人负责,只不过挂着个衙门的名号罢了。
所以如果能够跟刘家搭上关系,对薛家来说,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无论是在金陵的生意,还是内府那边的差事,都能够得到好处。
若是从前的薛蟠,恐怕不会去考虑这些东西。然而如今这布料是柏杨送来给他的。薛蟠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但必定不会太容易,所以薛蟠并不甘心就这么直接将布料交给来人。那样功劳将会算在别人头上,他薛家顶多能被施舍几件差事。
再加上他心心念念想着要解决了薛家这边的麻烦,然后去找柏杨,竟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那刘家人自然不太高兴,却也不得不答应薛蟠的要求。薛家也是大族,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作假。而倘若这东西果真很好,那么自己作为引荐者自然也有功劳。
因此薛蟠很快让人抬着盒子,随来人一同前往织造府。说起来,柏杨送给自己的东西,结果还没捂热就要送出去了,柏杨心中也是一千一万个不舍得。可惜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如此。
不过这反倒坚定了他心中的信念,总有一天,他不会再受这样的限制,不需要对现实妥协,那时候他所拥有的一切,谁都别想拿走。
临出门时,薛蟠让人叫上了薛蝌。如今薛蝌才是明面上的当家人,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少了他。况且薛蟠自家人知自家事,在待人接物上,薛蝌比他更讨人喜欢,尤其听闻刘大人最喜欢奖掖后进,提携年轻人,薛蝌人品才貌俱佳,不怕他不重视。
听说有另一种能够同冰青布匹敌的布料现世,刘大人很爽快的答应见他们。一行人被请到花厅上,等候了约一刻钟左右,刘大人才姗姗来迟。
他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儒雅,气质翩然,留着几缕美髯,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文士书生。薛蟠见了这样的人,打心底里打怵,心道幸好带了薛蝌来,带回儿让他去应付便是。
“抱歉,杂务缠身,怠慢诸位贵客。”刘大人落座之后,笑着道。
“我等哪里算得上什么贵客?”薛蝌道,“刘大人的公务要紧,我们不过多等一会儿,并不妨事。况且这织造府的园子修得极好,即使在屋里只能看到一角景色,亦足堪赏玩,倒未觉久等?”
这话正说到了刘大人的心坎上。这园子是他来到金陵之后,数十年间苦心营造而成,正是他生平得意之作。因此上,从园子落成之后,他几乎每个月都要邀请江南一带有名的文士们到自己的园中一聚,当是时,诗文荟萃,美景醉人,酒宴歌席,好不痛快!到如今已成了金陵一景。
不过薛家没有谁有文名,自然也没有受到过邀请。这会儿刘大人听到薛蝌如此说,倒是高看了他一眼。
他从前单是听说了薛蟠混账的名声,倒不知薛家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子弟――没错,刘大人得出这个结论,纯粹是看脸。不过当着薛蟠的面,这话他也不好说出来,只是朝着薛蝌点头道,“你很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张帖子,到时候让你仔细瞧瞧我这园子。”
“多谢大人垂爱。”来的路上,薛蝌已经从薛蟠那里知道了他的打算,刘大人开这个口,可谓是正中下怀。不过因为早有准备,倒也没有失态的表现,更让刘大人赞许。
不过刘大人毕竟贵人事忙,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他们寒暄,因此闲话叙完,便开始问那布料在何处,却是要亲自检查了。
薛蟠忙命人将盒子奉上。刘大人走过去,却并未急着打开盒盖,而是细细端详了一阵,微微点头,然后才命人将盖子打开。待得瞧见那一抹喜人的绿色,不由道,“好透亮的颜色!”
“我瞧着也好。”薛蝌这也是头一回看见,见刘大人面上有感慨叹赏之色,便道道,“只我是个粗人,却说不出究竟好在何处。刘大人是官居织造府郎中,恐怕天下间竟没有你不曾见过的料子颜色和花样。您也说好,那必然是极好的。只不知好在哪里,大人说出来,也好让我等增长一番见识。”
“这布料是从哪里来的?”刘大人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问道。
薛蟠上前道,“是从外头收来的,那卖家却是不愿透露行藏。我瞧着东西好,就留下了。”
刘大人也不甚在意,道,“我瞧那装布料的盒子虽然做工粗简,上头所刻的‘雨过天青’四个字倒颇有风骨,想来不是为生计,这样的布料再不会出手的。”
“那盒子上刻的是字?”薛蟠连忙走过去将之翻转过来,看了一回。然而以他肚中几点墨水,却是根本认不出来的。薛蝌在一旁小声道,“哥哥,这是篆书。”
刘大人见状,对于薛蟠之呆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倒也相信他这布料是从别处买来的了。否则不至于连盒子上有字都不知道。
119.第119章 找人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柏杨其实现在想转身就跑。但他也知道其实没什么用,幕离既然被揭开,薛蟠自然已经看见他了。而且有柳湘莲在,要找他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薛蟠受了那么重的伤,就把人丢下也不好。
自己还欠着他一个人情呢。
想到这里,柏杨只好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他在薛蟠面前蹲下来,薛蟠立刻抬起头来,紧盯着他,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我就知道是你!”
柏杨心头一动,“你早猜到是我?”现在想来,刚才薛蟠的动作,好像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的幕离来的。若不是早就猜到他是谁,根本用不着如此。
薛蟠一笑,将手里的幕离丢开,咬牙道,“你莫不是以为戴了个帽子,我就认不出来了不成?哼!”
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柏杨哭笑不得,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伤处,“你莫非这会儿又不疼了?”
“哎哟别动别动……”薛蟠被他戳得一口气憋住,差点儿没缓过来,“怎么不疼,我快疼死了!柳兄下脚也太狠了些!”
“活该!谁叫你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扑上来?柳兄也只是条件反射,并不是认真踢你。否则别说肋骨,腰也有可能给你踢断了。”柏杨道。
薛蟠看着他,“我若不如此,说不准你就又跑了。”
柏杨一怔。
谁说薛蟠傻呢?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柏杨当初逃走是要躲着他,而且再次相见,明明已经把人认出来了,却没有立即揭破,反倒抓住了机会揭开幕离,让柏杨无法否认。
其实这也是柏杨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他只以为自己离开之后,薛蟠很快就将这件事给忘记了,却不了薛蟠其实着实记了他好几个月。本来要回金陵来找人,结果又被这件事绊住。迟迟不能如愿,反倒让他将这件事给牢牢记在了心里。在他心中,不知道已经将再见柏杨的场景给想了多少遍。
若非如此,也不会连柏杨戴着个幕离都能认得出来。
柏杨打量着薛蟠,不知道为什么,竟从这张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真诚和执着来。
他想了想,问,“你找到了我,又当如何?”
薛蟠一呆,“不知道。”
他没有想过找到了人之后如何,反正先把人找着了再说。
这会儿又不聪明了,柏杨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片刻后才想起来问薛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一身的伤仿佛也是柳兄给打的?你怎么招他了?”
他想起之前薛蟠盯着柳湘莲看,莫不是想要行不轨之事,结果被暴揍了一顿?
说起来原著里面,薛蟠也是被柳湘莲打了一顿的。当然情形比这次惨了一万倍。谁想到兜兜转转,这两人之间的孽缘倒是扯不断,到底还是让他挨了一顿打。
这么想着,柏杨不免有些好笑。
薛蟠却道,“我哪知道柳兄竟有如此好身手,不过是找了几个人盯着他,打算瞧瞧你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是为了找我?”柏杨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
薛蟠道,“我昨日就认出你来了。原本想去客栈揭穿你,谁知你又不住在那里。我怕你知道消息之后又不告而别,只好跟在他后面。谁知……”
柏杨听到这里,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柳湘莲已经领着人过来,他便让在一边,不再说话。
薛蟠被抬进医馆时还大声道,“柏兄,你且先别走,否则我还是要设法去找你!”
“……”柏杨一时无言。
柳湘莲走过来道,“你从前便认识了薛兄?”
“有过一面之缘。”柏杨想了想,如此解释。否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仔细想想,好像他们也的确只见过一次。
柳湘莲松了一口气,“方才薛兄说他跟着我是为打听一个人,怕就是柏兄你吧?早知如此,我也就不会动手了。如今倒闹成这个样子,让我没脸见薛兄了。只是他既然认识你,又不肯直言,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柏杨道,“这柳兄可问着我了,我不是薛蟠,哪里能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不如待会儿你字去问他。”
“不必问我也知道,必然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柳湘莲道,“我也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薛兄人虽然鲁莽些,心地却不坏。若真有什么误会,解开了就是,柏兄你也实不必与他一个粗人计较。”
柏杨盯着他看,看得柳湘莲不自在起来,“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可有不对?”
“没有。只是不了柳兄竟开始替他说起好话来了。”柏杨说。剧情虽然提前了些,但柳湘莲和薛蟠奇妙的友谊竟然还是延续下来了么?
“莫非他的好话不能说?”柳湘莲也有些不自在,刚刚才把人揍了一顿的可正是他自己。不过也正因此,他才心怀愧疚,否则不会对柏杨说出这番话来。
柏杨见他颇有羞恼之意,连忙笑道,“当然能说,别人不能说,柳兄却是能说的。”
这话有些古怪,但柳湘莲想了想,还是没有追问。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跟着到了医馆,已经有得了消息的薛家仆人赶来。大夫知晓是薛家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小心的替他接了骨,嘱咐好生休养,然后便恭恭敬敬把人送走。
薛蟠本来还想拉着柏杨和柳湘莲说说话,奈何出了这件事,他身边的人都盯得紧,生怕再出意外,急着把人抬回家去休养。还是柏杨看他伤成那样还拧着脖子要回头来看他们,实在费劲,只好拉着柳湘莲跟上去了。
这一脚毕竟是为了自己挨的。
好在薛姨妈和宝钗现在都在京城,这薛府里只有薛蟠一个主子,倒也不算打扰。所以等到将薛蟠送回家,他寻觅了诸多借口,力邀两人住下来时,柏杨盘算一番,还是答应了。
反正这一次是为了布料的事情来的,以后少不得还要打交道。而且看薛蟠这样子,这件事要是不解决,他肯定没完。再说,他现在一身的伤需要静养,柏杨倒也不担心他能把自己怎么样。又还有个柳湘莲跟着,就更不必担忧了。
住下来之后,柏杨和柳湘莲才总算是来得及交换信息,知道薛氏的绸缎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比柳湘莲“见识”过更多的阴谋诡计,一听就觉得这件事情里面有问题。
原著里薛蟠无所事事,金陵可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当然也许发生过但曹公没有写,但既然如此,应该就不是什么大事。为何这一次却有了不同?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一千两银子对薛家来说,那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偏这时候就哪里都拿不出来,又牵扯上织造府,生生成了个困局,怎不让人疑心?
120.第120章 发烧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俗话说,疏不间亲,毕竟是你们薛家用了好些年的掌柜,或许里头还有误会也未可知。所以当时我们不好贸然说出。只是如今又有账本的事,想来这些掌柜们生出异心已经许久了。”柏杨道,“只是我心里也奇怪,这些掌柜们在薛家做事多年,论理不该有这样的胆量。莫不成,还有人在后面支应他们?”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猜,倒是薛蟠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想,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我回去就让人小心查证,一定要将那背后的人揪出来!”听到柏杨的猜测,薛蟠立刻咬着牙气愤的道。须知他之前被那五百匹布的事情困扰了许久,如今得知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局,心里自然不痛快。
柏杨看着他问,“薛兄相信我的话?其实我也只是猜测……”
“虽是猜测,但也有几分凭据。”薛蟠道,“我素知柏兄的为人,我不过帮了你一次忙,你这段日子就对我百般忍让,可见于恩情十分看重。既然如此,难道还会害我不成?”
柏杨一呆,忍不住道,“你也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烦人得很?”
薛蟠露出一个丧气的表情,“纵然我知道,柏兄也不必一再提起。”对薛蟠而言,这尚且是他头一回如此讨好一个人。这时他的心思,其实还是很纯粹的,许多东西也并不透彻,他只是喜欢柏杨,就想时时刻刻跟他在一处。
这种心情其实跟贾宝玉那种巴不得天下好女孩儿都在他们家里才好的想法差不多,不过亲近一番,倒未必有亵渎之意。
原本上回柏杨私自告辞,薛蟠心中是有气的。只是后来被绸缎庄的事磋磨了一阵,倒将这种心气磨平了许多。这时候却又偶然见到柏杨,自然喜出望外。原本的怒意自然都一笔勾销了。
他当时追到苏州来,其实还只是因为那种刚刚才接触到,又不能继续相处的失落所催使,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计划。――反正他做事一向也没有什么计划。
反倒是来了这边之后,日日跟柏杨同进同出,心中自然万分满足。加上日日跟在柏杨身边,看着他处理染坊的一应事务,只觉得柏杨处处都好,事事都顾虑周全,比自己好出不知多少倍。那种原本隐约的好感,倒在这相处的过程中越加明显起来。
然而正是因此,他反而能够更加清晰的感觉到柏杨对自己的嫌弃。
好在薛蟠同时也能够察觉到,这种嫌弃也并不单是对着自己。别看柏杨平日里言笑晏晏,好似染坊里的工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其实心中跟谁都不亲近。若非他死缠烂打,连如今这样的关系都是无法维系的。
不过正因为柏杨对谁都一视同仁,所以他心中哪怕是有些挫败,但也不是很明显。反正他只要能同柏杨在一处,而柏杨虽然嫌弃,毕竟没有赶他走,就已经足够了。
“抱歉。”听到他这样说,柏杨却有些讪讪的。他本意并不是嫌弃薛蟠,虽说很烦人,但是习惯了好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何况薛蟠并没有什么坏心,柏杨并不愿意随便打击他。
薛蟠并不在意,笑道,“柏兄如此就言重了,你这样天人一般的人物,旁人连见都不能得见,能同我坐下来说话,已是难得了。”
“这话我可不敢认,不过是乡野之民,侥幸堪能入眼罢了。”柏杨被他夸得十分不自在。这张脸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况且他也并不觉得靠着长相令人喜欢有什么好骄傲的。
“柏兄不必谦虚,若说你是那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你若再自谦,叫我可如何自处?”薛蟠道。
柏杨失笑,“薛兄你也是世家子弟,不必这样贬低自己吧?”
谁知他这一句话,倒是说到了薛蟠的伤心事上,他叹了一口气道,“柏兄哪知道我的心?我有个妹子,那才真是天地精灵,跟柏兄一般的人物。我爹在世时常恨她竟不是个儿子,如若不然,这薛家的家业,也就不必指望在我身上了。我生得粗陋不堪,人又蠢钝,竟是玉石堆里的一块石头,不曾给薛家门楣抹黑,已是佛祖显灵了!”
柏杨听得呆住。
他之前对薛蟠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红楼之中,就算这段时间相处得久,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薛蟠。毕竟从心底里,他的确是希望能够远避着薛蟠的。
然而这世上的事,不是自己亲自接触过,哪能轻易下定论?
他没料到无法无天的薛蟠,心里原来竟也有这么多的想法。谁说他呆?其实事事他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是个世家子弟,而且备受母亲宠爱,不过说到做人的成就感上,恐怕几乎是没有的。尤其周围的人又那么出色,越发将他比得不堪了。
所以他隐隐会生出一点自卑之心,也便不是那么令人惊奇的事了。
若非心性上大而化之,少将这些事萦绕心上,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薛蟠,恐怕早就心理变态,报复社会了。
相较之下,他只是自暴自弃,变成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其实已经算是秉性纯良。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几番想过要改正,只是荒废了那么多年,又没有个人督促,始终坚持不下来,过一段时间便又故态重萌。
果然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顺意之处。
他已经将自己贬损得仿佛毫无实处,柏杨反倒要绞尽脑汁想些好话来安慰他了,“话不能这么说,据我看来,薛兄容貌英伟,虽然不是时人推崇的模样,却也着实不差。况且你秉性豪放,肯讲义气,一片赤子之心,殊为难得。我看这世上许多人不及你远矣。”
其实薛蟠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生活在人精堆里会出现的综合征,真要事事计较的话,日子恐怕就不用过了。
似是没有料到柏杨回夸赞自己,薛蟠听得一呆,继而大为振奋,“柏兄当真做此想?”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柏杨一笑,“只是你往后还该在生意上多花点心思才是。这偌大家业,也是你们薛家祖上拼了血汗挣来的。纵然不能发扬光大,守成总能做到。开拓进取或许还需要眼光精准能力出众,但只维持眼下的状况,薛兄要做到不难。只要时时小心在意,不被下头的人蒙蔽便是。”
薛蟠听得点头不已,叹道,“我从小被父亲逼着学这学那,又总达不到他的要求,不免颓丧。若早有人如柏兄这般与我说这些话,哪里至于荒废这许多年。”
121.第121章 回京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柳湘莲心中的警惕半分未减,只拉着薛蟠寒暄。自己这头的事情没有透露半分,倒是薛蟠那里,被他掏出点儿内情来。却原来是绸缎庄之前向江宁织造府处采买了一批布料,如今到了结账的时候,却发现账面周转不过。
薛家势大,若是寻常商户,拖欠数月也算不得什么,人家也不会特特来催。但这江宁织造是内府部门,专管内廷四季衣物等事,深受皇恩,却是不能怠慢的。况且薛家如今顶着个皇商名头,每年从内府领着许多差事。若是此事闹到上官那里,也是自己没脸,说不准还会影响薛家的地位。
须知自从薛老爷去后,这偌大家业交到了薛蟠手中,便是江河日下,渐渐不比从前了。有内府的差事顶着,倒也出不了大差错。若是丢了这样的肥差,恐怕数年之内,就要一败而散了。
说到家业凋零这件事,谁也没有柳湘莲感触深,此刻瞧着薛蟠,倒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不过薛蟠比他可是幸运得多,毕竟他是生不逢时,幼年时家业就彻底败落了个干净,等到年长,纵有再大的心气,也渐渐消磨。若非生就一副洒脱性子,说不准如今早已潦倒穷困不堪。
所以此刻对着薛蟠,饶是“冷郎君”柳湘莲,也不免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念头,恨不能代替他将这些事都一一处置妥当。然而他虽然多年在外行走,人面很广,却也跟织造府拉不上什么关系,因此也只能口头劝慰几句罢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两人之间的关系倒觉得亲近了许多,气氛一时也融洽非常。
然后薛蟠才不经意间提起柏杨,“不知昨日那位柏兄是否也在,我既然来了,总该拜访一番。”说着还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想找出柏杨藏在了何处。
柳湘莲道,“柏兄不住在这里,另有下榻之处。”
“哦?”薛蟠闻言,面上竟是掩不住露出一丝喜色来,紧盯着柳湘莲问,“不知这位柏兄与柳兄是什么关系,倒是不曾听闻过他的名字,莫非与柳兄你是世交?”仿佛怕柳湘莲多想,他又道,“倒不是我信不过柳兄,只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还是要打听清楚了,方才放心。”
“柏兄乃是苏州人氏,这一点薛兄倒是不必担心。”柳湘莲道,“我与柏兄虽然相识未久,但深知他的为人,与自家兄弟无二,若是薛兄仍有疑虑,在下愿为柏兄作保。”
“柳兄言重了,”薛蟠连忙道,“既是你这样说,我断没有不信的。人人都知道你柳二郎重情重义,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哪怕没有原剧情作为推动,柳湘莲和薛蟠在性情上道都有几分不拘世俗之意,因此一番接触,对彼此的评价倒是都高了几分。接下来柳湘莲再说些自己走南闯北的故事,听得薛蟠悠然神往。
他出生后就在金陵长大,前不久去京城才是头一回出远门,但那也是带着母亲妹妹,哪如柳湘莲这般潇洒,说走就走?
眼看一早上的时间就要这么消磨掉,两人才中止谈话,约定明后日就去店里商谈买布的事。
将这件事解决,柳湘莲心情极好,送走薛蟠,便离开客栈,打算去找柏杨,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结果走了没多久,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似的。
柳湘莲江湖经验丰富,生怕是被那起宵小盯上,他虽然在金陵认识的人不少,但毕竟还是比不得这些地头蛇,不欲惹事,因此扰了好几条僻静的巷子,打算把人甩开。然而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跟的,竟是一路都没有被甩脱!
眼看就要到柏杨的住处了,柳湘莲心想不能将人引过去给他惹麻烦,索性心一横,打算将这些人教训一番。横竖他一个人,若是金陵待不下去,只管再走便是。
因此他特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藏身,等对方追上来。不一时就有几数人追了上来,发现人不见了,便开始商议要找。柳湘莲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不是对方能耐特别大,自己甩不脱,而是各个街口都有人盯着,所以总能跟得上来。
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柳湘莲想了想,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趁着这些人回去禀报消息的机会跟了上去,打算将主谋找出来。
果然不久这些人便跟一个身穿黑斗篷,显得十分鬼祟的人接上了头。柳湘莲等他们交接完毕,其他人离开之后,才寻了个空档,趁着对方不备,直接从角落里扑出来动了手。
因为柳湘莲从身后扑过来,所以对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照着他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打完了打算远扬而去时,忽觉对方呼痛的声音似乎十分耳熟,脚步一转,走回来掀掉了对方的斗篷。看到他的脸,柳湘莲也不由十分惊愕,“薛兄?”
“哎哟!”薛蟠抬起头来看见他,也是一呆,“柳兄?!”
柳湘莲这会儿早没了之前的和善态度,不善的盯着薛蟠,“薛兄让人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薛蟠正要解释,然而身体一动,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自娘胎以来,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不由哎哟起来,连解释的话都忘了。
柳湘莲见他“哑口无言”,不由心下大恨。自己之前几乎要对薛蟠彻底改观,觉得他固然是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但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性情疏放,不拘泥那些繁文缛节,而且颇有率真可爱之处。
谁知道紧跟着就发现了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此情此景,倒仿佛他之前生出来的那些念头都是个笑话。竟然能够装乖卖好的来接近自己,可见薛蟠此人心机如此深沉。
“说,你跟着我干什么?”这么一想,他面色更冷,上前一步蹲下,抓住薛蟠的衣襟厉声问道。
薛蟠被他这么一拉,又是一阵哎哟叫唤,“柳兄柳兄,先放手……”见柳湘莲一脸冷色丝毫不理会他的作态,便有些讪讪的,“我……只是想向柳兄打听一个人。”
“满口胡言!”柳湘莲嫌弃的松开他,“若是要打听人,为何方才在客栈里时不打听,倒要悄悄的跟着我?”
幸而这时候薛蟠并没有传出什么风月名声,所以柳湘莲倒也没有疑心到他看上自己这上面。只是越是如此,却越是觉得这件事颇多蹊跷。若非薛家一向京城里的本家没什么联系,柳湘莲都要疑心是自己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虽然他自己不怕麻烦,然而如今柏杨也在这里,柳湘莲不免担心将他牵连进来。毕竟是自己将柏杨带来金陵,原以为能促成一桩生意,却不料横生枝节。
却是不好对柏杨交代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柳湘莲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柳兄?”
转头一看,却是柏杨朝这边走来,“我远远瞧着就像是你。莫不是来寻我的?我方才出了一趟门……”他说到这里时,已经走到跟前,看见了柳湘莲面前被打成猪头的薛蟠,于是剩下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幸好出来时未免被人围观特意带了幕离,柏杨心中一阵庆幸。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海中闪过,他便见薛蟠猛然转头朝这边看来,然后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双手撑地站起身,朝柏杨扑了过来。
柳湘莲正站在柏杨身侧,见此情景,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微微一拧腰身,抬脚一踹,将扑过来的薛蟠踹了回去。
然而毕竟是仓促之间的应对,所以虽然将薛蟠给踢开了,但是薛蟠却也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了柏杨幕离的一角。
照薛蟠的意思,这样背主的东西,应该好好教训一顿,以儆效尤才是。
然而薛蝌却说,其实这种克扣的事情,哪个铺子里恐怕都有,不过多些少些的分别。水至清则无鱼,只要大面上不差,也就不必追究得如此细致。如今这件事情揭发出来,下头各家店面本已人心惶惶,若还私自惩处,恐怕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况且这又是年下,见了血毕竟不吉利。倒不如直接把人扭送官府,追缴欠银便是。
如果是从前,薛蝌如此周全,薛蟠就算面上不显,心里恐怕也会不舒服。不过经过跟柏杨一席深谈之后,他如今坚信自己也有过人之处,倒不在意薛蝌比他知道顾虑这些了,因此大方的按照薛蝌的意思,将这些人都送进了衙门里。反正只要关照一番,让他们在牢里吃点苦头不难。
不过遗憾的是,柏杨所怀疑的,这些掌柜们背后还有人支持的事,却是半点眉目都没有。周大和薛蝌都不认为还有什么幕后之人,毕竟这种事非常普遍,薛家的掌柜们也无非是胆子更大些罢了。至于说是薛家的人在幕后指使,那就更是无稽之谈。
122.第122章 惩罚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虽是猜测,但也有几分凭据。”薛蟠道,“我素知柏兄的为人,我不过帮了你一次忙,你这段日子就对我百般忍让,可见于恩情十分看重。既然如此,难道还会害我不成?”
柏杨一呆,忍不住道,“你也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烦人得很?”
薛蟠露出一个丧气的表情,“纵然我知道,柏兄也不必一再提起。”对薛蟠而言,这尚且是他头一回如此讨好一个人。这时他的心思,其实还是很纯粹的,许多东西也并不透彻,他只是喜欢柏杨,就想时时刻刻跟他在一处。
这种心情其实跟贾宝玉那种巴不得天下好女孩儿都在他们家里才好的想法差不多,不过亲近一番,倒未必有亵渎之意。
原本上回柏杨私自告辞,薛蟠心中是有气的。只是后来被绸缎庄的事磋磨了一阵,倒将这种心气磨平了许多。这时候却又偶然见到柏杨,自然喜出望外。原本的怒意自然都一笔勾销了。
他当时追到苏州来,其实还只是因为那种刚刚才接触到,又不能继续相处的失落所催使,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计划。――反正他做事一向也没有什么计划。
反倒是来了这边之后,日日跟柏杨同进同出,心中自然万分满足。加上日日跟在柏杨身边,看着他处理染坊的一应事务,只觉得柏杨处处都好,事事都顾虑周全,比自己好出不知多少倍。那种原本隐约的好感,倒在这相处的过程中越加明显起来。
然而正是因此,他反而能够更加清晰的感觉到柏杨对自己的嫌弃。
好在薛蟠同时也能够察觉到,这种嫌弃也并不单是对着自己。别看柏杨平日里言笑晏晏,好似染坊里的工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其实心中跟谁都不亲近。若非他死缠烂打,连如今这样的关系都是无法维系的。
不过正因为柏杨对谁都一视同仁,所以他心中哪怕是有些挫败,但也不是很明显。反正他只要能同柏杨在一处,而柏杨虽然嫌弃,毕竟没有赶他走,就已经足够了。
“抱歉。”听到他这样说,柏杨却有些讪讪的。他本意并不是嫌弃薛蟠,虽说很烦人,但是习惯了好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何况薛蟠并没有什么坏心,柏杨并不愿意随便打击他。
薛蟠并不在意,笑道,“柏兄如此就言重了,你这样天人一般的人物,旁人连见都不能得见,能同我坐下来说话,已是难得了。”
“这话我可不敢认,不过是乡野之民,侥幸堪能入眼罢了。”柏杨被他夸得十分不自在。这张脸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况且他也并不觉得靠着长相令人喜欢有什么好骄傲的。
“柏兄不必谦虚,若说你是那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你若再自谦,叫我可如何自处?”薛蟠道。
柏杨失笑,“薛兄你也是世家子弟,不必这样贬低自己吧?”
谁知他这一句话,倒是说到了薛蟠的伤心事上,他叹了一口气道,“柏兄哪知道我的心?我有个妹子,那才真是天地精灵,跟柏兄一般的人物。我爹在世时常恨她竟不是个儿子,如若不然,这薛家的家业,也就不必指望在我身上了。我生得粗陋不堪,人又蠢钝,竟是玉石堆里的一块石头,不曾给薛家门楣抹黑,已是佛祖显灵了!”
柏杨听得呆住。
他之前对薛蟠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红楼之中,就算这段时间相处得久,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薛蟠。毕竟从心底里,他的确是希望能够远避着薛蟠的。
然而这世上的事,不是自己亲自接触过,哪能轻易下定论?
他没料到无法无天的薛蟠,心里原来竟也有这么多的想法。谁说他呆?其实事事他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是个世家子弟,而且备受母亲宠爱,不过说到做人的成就感上,恐怕几乎是没有的。尤其周围的人又那么出色,越发将他比得不堪了。
所以他隐隐会生出一点自卑之心,也便不是那么令人惊奇的事了。
若非心性上大而化之,少将这些事萦绕心上,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薛蟠,恐怕早就心理变态,报复社会了。
相较之下,他只是自暴自弃,变成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其实已经算是秉性纯良。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几番想过要改正,只是荒废了那么多年,又没有个人督促,始终坚持不下来,过一段时间便又故态重萌。
果然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顺意之处。
他已经将自己贬损得仿佛毫无实处,柏杨反倒要绞尽脑汁想些好话来安慰他了,“话不能这么说,据我看来,薛兄容貌英伟,虽然不是时人推崇的模样,却也着实不差。况且你秉性豪放,肯讲义气,一片赤子之心,殊为难得。我看这世上许多人不及你远矣。”
其实薛蟠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生活在人精堆里会出现的综合征,真要事事计较的话,日子恐怕就不用过了。
似是没有料到柏杨回夸赞自己,薛蟠听得一呆,继而大为振奋,“柏兄当真做此想?”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柏杨一笑,“只是你往后还该在生意上多花点心思才是。这偌大家业,也是你们薛家祖上拼了血汗挣来的。纵然不能发扬光大,守成总能做到。开拓进取或许还需要眼光精准能力出众,但只维持眼下的状况,薛兄要做到不难。只要时时小心在意,不被下头的人蒙蔽便是。”
薛蟠听得点头不已,叹道,“我从小被父亲逼着学这学那,又总达不到他的要求,不免颓丧。若早有人如柏兄这般与我说这些话,哪里至于荒废这许多年。”
柏杨不过一笑。说到底还是薛蟠的日子太好过了,只有物质丰盈的人才会为一点点的挫折而痛苦不已,仿佛遭到了全世界最残忍的对待。因为他有太多的选择,所以才并不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现在他能听自己这番话,还是因为受了一些挫折。当年就算有人劝说,听不听得进去还有待商榷。
这一席谈话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薛蟠临走时颇有些恋恋不舍,若不是周大在门口再三催促,他恐怕还不愿意走。
123.第12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柏杨在薛蟠准备的院子里休整了三天,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时,林祁和柳湘莲便登门拜访了。
对于两人的到来,柏杨虽有些意外,但也觉得正在情理之中。
尚虞备用处是什么地方,柏杨比谁都清楚。他可没有像薛姨妈或者薛蟠那样,指望过封住了下人的嘴,消息就不会透露出去。至少在这京城里,对林祁来说,恐怕根本不会有秘密。
包括他跟薛蟠的关系,也包括薛蟠自以为秘密准备的这套宅子。
若非如此,当初柏杨也不会选择从尚虞备用处入手。一来是表明他跟薛蟠的决心,二来是试探和郡王的态度。而自己获准前往西北,也就说明了和郡王并未因此事而迁怒薛家,更不会影响到他跟宝钗的婚事。
如此,柏杨才能放心的离开。
而现在,西北的事情是柳湘莲主持,自己过去不过是帮忙,按理说有他汇报就足够了。现在林祁带着他登门,很显然是向自己表示他的态度:事情他的确都已经知道了,且隐约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而林祁的态度,自然也就是和郡王赵子颐的态度。
“柏兄倒是悠闲,”见到柏杨,林祁便调侃道,“这般清静的日子殊为难得,让我等忙得脚不沾地之人着实羡慕。”
“林兄说笑了。”柏杨把人引进门,上了茶水,才在对面坐下,“我是个闲人,也就只能闲着罢了。林兄日理万机,执掌枢密,如何能比?”
林祁自然不是真的来同他说闲话,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柳湘莲带回来的那封写在绢布上的信已经上交。尚虞备用处不知道多少人才,自然已经将信的内容破译出来。并且篆书写法独特、个人不同,所以他们甚至已经弄清楚了这是谁人的笔迹。
这是平安州知州所写的一封信。表面上是一封家信,写给他十分宠爱的侍妾。然而实际上,这位侍妾跟忠顺亲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封信也是暗语写成,实际上是写给忠顺亲王的,内中提到了西北局势,以及她们的几处布置。虽然隐约含糊,但却也同样是非常重要的消息。
有了这封信,就可以针对对方进行各种布置,就算一时没有证据,也能够让对方自己暴露出来。
而忠顺亲王牵连入此事,更是暗合了上头那位的心思。
在当今还是皇子的时候,实际上并不得上皇看重。除了当时的太子之外,最为得宠的,便是如今的忠顺亲王。后来太子被废,诸多皇子自然都对那个位置生出心思。忠顺亲王自然也不例外,甚至他所处的位置,让他对那个位置,颇有些志在必得之意。
然而最后上皇出人预料的禅位给了当今,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自然也不会甘心。
也正是因为这皇位来得莫名奇妙,所以今上登基之后,可谓是步步艰难。上有虽然退了,但是对朝堂掌控仍在的上皇,行事处处受制,下有不肯安分的兄弟和朝臣们,不能随意处置,身为天下至尊,做事情却不得不瞻前顾后、左右平衡,其中心酸也难以为外人道。
天家亲情淡薄,原本兄弟之间就没有多少情分在,而忠顺亲王又不知道给今上添了多少堵,早就令今上不堪忍受。只不过碍于上皇还在,人老念旧,加上没有证据,也就只能纵容他。
如今证据既然送到了手上,焉有不用的道理?
有了证据,就算是上皇也不能多说什么了。毕竟这几年当今已经掌控了朝堂,上皇权柄日降,早已不能辖制今上。而若能够以雷霆手段处理忠顺亲王,则势必能够给朝廷带来震动,让某些各怀心思的人安分下来。同时,连亲王都已经伏法,某些仗着上皇之势为所欲为的旧臣,也该清算了。
这个切入点,来得正好。早一些,今上必定无法下定决心处置,晚一些,则好处就没有那么大了。
所以说,这一次柏杨跟柳湘莲算是立下了大功。等到这件事情解决了,自然另有封赏。毕竟皇家从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而林祁亲自来说这件事,一来是安柏杨的心,让他知道皇家的态度,二来也是有别的事情要让他和柳湘莲去做。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告诉他一个消息:此事四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有牵涉其中。
薛家的姻亲就不提了,单是薛家自己,跟西北那边的关系,就有些不清不楚。而当初那个算计了薛蟠的族叔薛进,如今正在西北平安州,乃是忠顺亲王下属之中,颇受重视的一位。
虽然他早就已经被赶出薛家,但毕竟还姓薛,而且也说不好是否还有其他薛家人跟他勾连。毕竟据说这数年间,薛进为西北,为忠顺亲王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其中跟薛家有纠葛的部分恐怕不少。
宝钗跟和郡王的婚事是皇帝亲自下旨赐婚,而且薛蟠如今也不是薛家族长,林祁提前通报消息,自然是有保全他们的意思。但是这件事,还得薛家自己做出决断才好。
这些问题柏杨以前都曾经想过,因此得知消息之后,倒并不十分吃惊。
“林兄的意思,我已明白。此事必然会给个交代。”他站起身,郑重的对林祁行了个礼。虽然他早就想将薛蟠从这件事情之中拉扯出来,但是直到今日,才总算是看见了成功的希望。有了林祁的保证,他的心就可以放下了。
而度过了这一次的动荡之后,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必定不复以往,薛家估计也会元气大伤。到时候,想必不会再有人对他跟薛蟠的事情有什么微词。就算有,也大可以不在意。如此,薛姨妈那里当更好过一些。
得到了柏杨这句话,林祁便告辞了。倒是柳湘莲留了下来,毕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还要跟柏杨商量一番。
等到薛蟠快回来的时候,柳湘莲才离开,两人在门口碰上,薛蟠下车,郑重的对柳湘莲道了谢。原著之中两人的关系就不错,现在有了柏杨这一层关系,自然只会更好。
林祁来过的事,薛蟠自然已经知道了。所以柏杨也没有隐瞒,将他的来意都说了,又到,“我看当今是下定了决心要清算之前的事,没有一点侥幸的可能。薛家虽然牵涉不深,却也该早做应对。”
薛蟠没怎么犹豫,“他特意来告知你此事,让咱们提前得知消息,想来是对薛家网开一面的意思。我回头就给薛蝌去信,他如今也历练出来了,当知道如何取舍。只要保存薛家,将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竟然没想着给四大家族的其他人透露消息,让柏杨有些意外。毕竟薛蟠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自然将家族看得很重。而姻亲之间的联系,更是比后世紧密了不知多少。
亲亲相隐,甚至是写进了法律之中的规定。
而在四大家族之中,贾家干了那么多糊涂事儿且不论,王家可是薛蟠嫡亲的外家!而王子腾身居高位,对于薛家来说也是多有助益的。至于一门双侯史家,平日里的往来也不少,同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薛蟠倒觉得理所当然,“咱们能够提前得到消息,是杨哥儿你差点儿搭上性命换来的,我自然也知道轻重。”
这件事摆明了是要上头要清算,告诉他们是网开一面,若弄到人尽皆知,让众人都早有准备,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万一皇帝因此震怒,承担此事的只会是柏杨。
反正皇帝要清算的不是凭空编造的事。不管当时是怎么想的,站在谁的那边,那些事肯定都是做了的。况且……
虽说忠顺亲王目前还未能做什么,而且和皇帝是亲兄弟,但是认真计较起来,他跟皇帝做对,是可以称得上“谋逆”二字的!
四大家族虽然同气连枝,但是在站队这种事情上,必定有自己的打算。薛家只是伤人,牵扯得不深,所以才有机会脱罪。谁知道其他人都做了什么?万一他们早就已经深陷其中,铁了心的要站在忠顺亲王那边,这时候薛蟠将消息透露出去,同资敌有什么分别?坏了皇帝的大事,到时候一样还是只能找柏杨算账。
论起亲疏远近,在薛蟠心里,无论什么人也不可能比得过柏杨,就是薛姨妈,都隐隐要后退一射之地。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为了别人害了柏杨呢?
顶多将来事发,看在亲戚情分上,有能够帮得上的地方搭把手罢了。要他豁出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豁出柏杨的性命去救,薛蟠做不到。
既然薛蟠能想得通,柏杨自然也不会多说。反正对他来说,其他几家跟自己没有关系,一切也不过是走上了原著的正轨罢了。他能将薛家拉出来是意外之喜,别的就顾不上了。
虽然柏杨已经发现原著并不是完全不能够更改,只要处理得当、逻辑自洽,似乎就不会有问题,但这只是他的推断,如果是薛蟠此刻涉险,他自然要拼一下,却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做。
124.第124章 自己知道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在金陵。至于数量,”柳湘莲想了想,道,“不下二百匹。”
柏杨眼睛一亮,“是同一家?”虽然地方在金陵让他有些在意,但想想这会儿薛霸王早就已经去了京城那个花花世界,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其实柏杨是吃不下那么多货的,毕竟手头只有五十两银子,最多买个二十匹布。但既然是那么多的布料在一个人手里,那就有了谈判的余地。而且对方屯了那么多的布,这会儿还压在手里,显然是出了问题,他自然也就有机会争取一下优惠和其他的条件。
“不过,”柳湘莲道,“听说那批货出了一点小问题,都是素色的细布,似乎是因为保存不当,因此沾染了一点污渍。这一点,我得先告诉柏兄。不过被沾染的部分,应当不会超过一半。”
他话中的意思,是劝说柏杨可以买下好的那部分。但柏杨听说沾染了一点污渍,就更有兴趣了。
因为他是打算要自己染,而且颜色相对较深,所以对于底布的要求倒不算太高,只要污渍不是非常明显,应该就可以遮盖掉。但如果这些布有问题,价钱就不能按照原本来算了。
一匹细布零售要足五两银,但若是大批量的买,那么三两左右应该就可以拿下。可若是沾了污渍,布料被毁,那价钱估计连一半都没有,一两银子就可以拿下。
柏杨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含笑道,“到底如何,还是得亲自去看看。这一回要多谢柳兄了。”
“柏兄客气,是我承你恩惠。况且这不过是个不值钱的消息,若是能帮上忙,自然最好。”柳湘莲真心实意的道。
柏杨含笑看了他一眼。这真的是个“不值钱”的消息吗?不见得吧?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获得消息的渠道很少,许多人都受此限制。所以才会有牙行和中人出现。这些人本身并没有资本,只是凭着街面上混得开,人脉广,消息灵,替别人两边牵线,然后抽取一部分的佣金。
这种行当,即使是在后世,也还是存在,何况是如今?
如果柏杨猜得不错,柳湘莲其实并没有什么正经工作,但走南闯北总要花钱,这恐怕也是他赚钱的一条路子。所以他知道这个消息,绝不是偶然,说不准是特地打听了,要卖给别人的。
所以他想了想,笑道,“不知道柳兄原本是怎么打算的?若是不麻烦的话,恐怕要请你与我一道去看看那批布。若这桩生意能做成,自然不会亏了柳兄的。”
能打听到这消息,柳湘莲自然有自己的路子,到时候谈条件压价钱,或许都能帮上忙,柏杨自然不会吝啬一点佣金。
“这是自然。”柳湘莲道。
因为有了这件事,所以虽然柳湘莲是剧情人物,但柏杨也不再觉得对方是个麻烦了。芥蒂尽去之后,倒觉得这着实是个妙人。其实若说红楼世界之中,还有谁能多少明白柏杨的种种思想,便只有柳湘莲了。况且他外表俊俏,言语风趣,为人又都知进退,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彼此都有意结交,等到船只靠岸,换船前往金陵时,彼此已然十分相熟投契。柏杨听柳湘莲说起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倒是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唬得宣儿连忙道,“大爷的身子不好,怕是受不得这样的奔波!”
其实柏杨也就是想想罢了,作为资深死宅,他是那种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人,虽然有一颗环游世界的心,奈何身体从来没有跟上过。
而且说实话,习惯了后世从祖国东南到西北走个对角线也只要两三天的效率,让他用自己的双腿去丈量这个世界的土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一路平静的到了金陵,柏杨想到数月之前自己从这里仓皇逃离,不由有些好笑。
其实薛蟠真没有那么可怕,虽然薛家在金陵势大,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应对,自己当时真是刚刚穿越,又被逃离剧情的想法给弄懵了。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太铁齿。
当柏杨在柳湘莲的带领下,进入绸缎庄中,看到坐在柜台后的那个人之后,简直仿佛见了鬼了。
怎么会是他?趁着对方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柏杨急退几步,转身就将宣儿往外推,压低了声音嘱咐,“去定个客栈,然后在前头的那家茶楼里等我!”
他自己因为怕被人瞩目,所以带了个幕离,打算对外说是伤了脸见不得风,薛蟠未必就能认得出来。但宣儿却是不行的。而让薛蟠看见他,那么自己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说好的古代交通不便消息难通,一次分别就可能永生不见呢?
谁能想到这世界真的就那么小,柳湘莲随便指了一家店,竟然就是薛家的呢?谁又能想到,原本三个月前就应该上了京城去斗鸡走狗跟贾家子弟们沆瀣一气的薛蟠,他居然还在金陵?!
其实薛蟠这会儿也委屈得很。
原本他是打算回到金陵来找人的。结果好么,才到了这边,还没来得及安排人,就被这家绸缎庄的掌柜找上门去了,说是他半年前购入的一批布,压到了现在,问他要如何处置。
半年之前,薛蟠过来巡查生意时,偶然撞上有人拉了一批货过来,打算卖给绸缎庄。掌柜的说是店里的存货已经足够,并不愿意买入。但薛蟠当时听那买家将自己的货物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最重要的是价钱便宜,原本批发价至少三两银一匹,如今只要二两。寻思着这是桩好生意的薛蟠当即就命掌柜的将这批货买下来。
然而买完了之后,这件事就被他彻底抛诸脑后了。原以为掌柜的早将这些不卖出去,孰料居然一直放到了现在。
掌柜的解释说,店里本来不需要这些布,既然是他让买的,原以为是他要用,如今既不用,还是要先处理了才好。毕竟压在手里的货都是银子。薛蟠不耐烦,自然让他们自行处置。
结果掌柜的带着人去将货物起出来,却发现这些布里面,至少有一半都带着污痕!
锅当然还是薛蟠背起来,毕竟当时掌柜的提醒过要验货,但薛蟠哪里耐烦?随便翻看一下就算是验过了。如今出了问题,自然只能怪他。
薛蟠在这方面倒是光棍得很,既然是自己的过错,也不否认,更不想着推卸。只是这样一来,这一批砸在手里的布,就着实让人头疼了。
事实上,这批布比柳湘莲所知的还要更多些,一共五百匹。算成零售价的话,那就是二千五百两银子!即使以购入的成本算,也有足足一千两。绸缎庄在掌柜的精心运作下,每年的盈利还不足二千两银,若亏了这一次,那今年半年的生意就都白做了。
当然,若只是这样,也不值得掌柜的写信将薛蟠从京城叫回来。区区一千两银子,薛家还是亏得起的。然而前一段时间铺子里采购了一批贵重布料,眼看就到了付钱的时候,但资金却周转不开,急等着要这一千两银子的空缺。若是拿不出钱来,说不准连薛家皇商的招牌都要砸了!
薛蟠过来之后,自然让人去各处店铺拿钱,暂时垫付。――反正他也没什么成算,并不觉得这样乱来有什么问题,只要先把眼前这事搪塞过去便可。然而大家简直像是约好了一样,都进了货,没有现钱周转。不过他们给的理由很充分,过几日就是中秋节,这样的大节生意总是最好的,自然要补充进货。
事实上,这件事自然也是他们针对薛蟠布下的局。
从卖布的人正好被薛蟠撞见到后面的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精心的安排,就是要将薛蟠堵死在这里。――薛姨妈远在京城,纵然想要拿出私房来贴补,也做不到。如此一环扣一环,步步紧逼,到最后非要逼得薛蟠将薛家的生意交出来不可。
薛蟠虽然傻,可这会儿也隐约察觉到了危机,若是这件事不能解决,那么后果可能会非常糟糕。
而就在这个时候,柳湘莲带着柏杨,走进了薛氏绸缎庄。
薛蟠原本被他母亲哄住,并不知道老太太背着自己做了这种决定,还是杏奴机灵,瞧着不对,暗暗打听出来的。
得了消息之后,薛蟠立刻着急了。他本来答应柏杨二三月就回来,如今未能回去,已是食言,这会儿发现母亲是打算将自己留在京城,再不回金陵,索性心一横,带着杏奴几个直接买船南下。
认真说起来,他这种行为倒更像是离家出走。亏得他是任性惯了的,况且薛姨妈的性情软和,外头的事情管不到的都只有着他,才能成行。
125.第125章 呆霸王的好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柏杨看着他问,“薛兄相信我的话?其实我也只是猜测……”
“虽是猜测,但也有几分凭据。”薛蟠道,“我素知柏兄的为人,我不过帮了你一次忙,你这段日子就对我百般忍让,可见于恩情十分看重。既然如此,难道还会害我不成?”
柏杨一呆,忍不住道,“你也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烦人得很?”
薛蟠露出一个丧气的表情,“纵然我知道,柏兄也不必一再提起。”对薛蟠而言,这尚且是他头一回如此讨好一个人。这时他的心思,其实还是很纯粹的,许多东西也并不透彻,他只是喜欢柏杨,就想时时刻刻跟他在一处。
这种心情其实跟贾宝玉那种巴不得天下好女孩儿都在他们家里才好的想法差不多,不过亲近一番,倒未必有亵渎之意。
原本上回柏杨私自告辞,薛蟠心中是有气的。只是后来被绸缎庄的事磋磨了一阵,倒将这种心气磨平了许多。这时候却又偶然见到柏杨,自然喜出望外。原本的怒意自然都一笔勾销了。
他当时追到苏州来,其实还只是因为那种刚刚才接触到,又不能继续相处的失落所催使,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计划。――反正他做事一向也没有什么计划。
反倒是来了这边之后,日日跟柏杨同进同出,心中自然万分满足。加上日日跟在柏杨身边,看着他处理染坊的一应事务,只觉得柏杨处处都好,事事都顾虑周全,比自己好出不知多少倍。那种原本隐约的好感,倒在这相处的过程中越加明显起来。
然而正是因此,他反而能够更加清晰的感觉到柏杨对自己的嫌弃。
好在薛蟠同时也能够察觉到,这种嫌弃也并不单是对着自己。别看柏杨平日里言笑晏晏,好似染坊里的工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其实心中跟谁都不亲近。若非他死缠烂打,连如今这样的关系都是无法维系的。
不过正因为柏杨对谁都一视同仁,所以他心中哪怕是有些挫败,但也不是很明显。反正他只要能同柏杨在一处,而柏杨虽然嫌弃,毕竟没有赶他走,就已经足够了。
“抱歉。”听到他这样说,柏杨却有些讪讪的。他本意并不是嫌弃薛蟠,虽说很烦人,但是习惯了好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何况薛蟠并没有什么坏心,柏杨并不愿意随便打击他。
薛蟠并不在意,笑道,“柏兄如此就言重了,你这样天人一般的人物,旁人连见都不能得见,能同我坐下来说话,已是难得了。”
“这话我可不敢认,不过是乡野之民,侥幸堪能入眼罢了。”柏杨被他夸得十分不自在。这张脸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况且他也并不觉得靠着长相令人喜欢有什么好骄傲的。
“柏兄不必谦虚,若说你是那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你若再自谦,叫我可如何自处?”薛蟠道。
柏杨失笑,“薛兄你也是世家子弟,不必这样贬低自己吧?”
谁知他这一句话,倒是说到了薛蟠的伤心事上,他叹了一口气道,“柏兄哪知道我的心?我有个妹子,那才真是天地精灵,跟柏兄一般的人物。我爹在世时常恨她竟不是个儿子,如若不然,这薛家的家业,也就不必指望在我身上了。我生得粗陋不堪,人又蠢钝,竟是玉石堆里的一块石头,不曾给薛家门楣抹黑,已是佛祖显灵了!”
柏杨听得呆住。
他之前对薛蟠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红楼之中,就算这段时间相处得久,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薛蟠。毕竟从心底里,他的确是希望能够远避着薛蟠的。
然而这世上的事,不是自己亲自接触过,哪能轻易下定论?
他没料到无法无天的薛蟠,心里原来竟也有这么多的想法。谁说他呆?其实事事他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是个世家子弟,而且备受母亲宠爱,不过说到做人的成就感上,恐怕几乎是没有的。尤其周围的人又那么出色,越发将他比得不堪了。
所以他隐隐会生出一点自卑之心,也便不是那么令人惊奇的事了。
若非心性上大而化之,少将这些事萦绕心上,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薛蟠,恐怕早就心理变态,报复社会了。
相较之下,他只是自暴自弃,变成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其实已经算是秉性纯良。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几番想过要改正,只是荒废了那么多年,又没有个人督促,始终坚持不下来,过一段时间便又故态重萌。
果然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顺意之处。
他已经将自己贬损得仿佛毫无实处,柏杨反倒要绞尽脑汁想些好话来安慰他了,“话不能这么说,据我看来,薛兄容貌英伟,虽然不是时人推崇的模样,却也着实不差。况且你秉性豪放,肯讲义气,一片赤子之心,殊为难得。我看这世上许多人不及你远矣。”
其实薛蟠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生活在人精堆里会出现的综合征,真要事事计较的话,日子恐怕就不用过了。
似是没有料到柏杨回夸赞自己,薛蟠听得一呆,继而大为振奋,“柏兄当真做此想?”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柏杨一笑,“只是你往后还该在生意上多花点心思才是。这偌大家业,也是你们薛家祖上拼了血汗挣来的。纵然不能发扬光大,守成总能做到。开拓进取或许还需要眼光精准能力出众,但只维持眼下的状况,薛兄要做到不难。只要时时小心在意,不被下头的人蒙蔽便是。”
薛蟠听得点头不已,叹道,“我从小被父亲逼着学这学那,又总达不到他的要求,不免颓丧。若早有人如柏兄这般与我说这些话,哪里至于荒废这许多年。”
柏杨不过一笑。说到底还是薛蟠的日子太好过了,只有物质丰盈的人才会为一点点的挫折而痛苦不已,仿佛遭到了全世界最残忍的对待。因为他有太多的选择,所以才并不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现在他能听自己这番话,还是因为受了一些挫折。当年就算有人劝说,听不听得进去还有待商榷。
这一席谈话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薛蟠临走时颇有些恋恋不舍,若不是周大在门口再三催促,他恐怕还不愿意走。
若是从前,柏杨见到他这样作态,一定满心厌恶,然而这会儿却从中看出了一点难得的率真之气。
不是薛蟠这样的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薛蟠走后,明明一切都没有变,但柏杨总觉得周围好似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令人颇不习惯。甚至每次出门时,都会下意识的回头看看隔壁的小院,然而里头却是不会有人出来了。
又过了一个月,眼看就要过年,柏杨的布总算都染完了。这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给工人们包了红包,然后便亲自押着一船的布,又来到了金陵。
这一回过来,一是将布料交付薛家。过了年天气转暖,这些布料便可以上架出售了。买回去细细裁剪制衣,正好能够赶得上四五月时穿。
二来也是有些放心不下薛蟠在这边的事。虽说他身为家主,身边有的是人帮衬,然而这些人如果靠谱,也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况且对方既然动手,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如此一来,结果如何就说不好了。
柏杨之前已决定要帮薛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过来看一看。
薛蟠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呢。
不一时宣儿跟着主人回来,虽然柏杨已经戴上了帽子,但对方还是有些不敢看他的样子,磕磕绊绊的客气了几句,便小心的将几人送了出来。
将布匹搬运上船,柏杨便命船家调转方向,往金陵的方向走。原本还有几个村子没有去到,不过带着薛蟠不太方便,柏杨便打算先把人送回去。
薛蟠得知之后,连忙道,“原本该怎样就还是怎样,若是为了我来就改了行程,却是我不该来了。”
开玩笑,他来的时候路过金陵都没有停留,就是不希望他们知道自己来了。且不说周大还在这边处理他们这一房的产业,得了他的消息,肯定把人看得死死的,就是让其他人知道了,也没个消停。
毕竟当初将薛家的产业一股脑儿塞给薛蝌,只是他情急之下的应对,最后虽然其他人没办法反对,只能答应,但后续的麻烦却是不少。这一去,说不准又被拘在金陵。等京城的消息送来,知道他是私自南下,那就更热闹了。
126.第126章 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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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刻对着薛蟠,饶是“冷郎君”柳湘莲,也不免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念头,恨不能代替他将这些事都一一处置妥当。然而他虽然多年在外行走,人面很广,却也跟织造府拉不上什么关系,因此也只能口头劝慰几句罢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两人之间的关系倒觉得亲近了许多,气氛一时也融洽非常。
然后薛蟠才不经意间提起柏杨,“不知昨日那位柏兄是否也在,我既然来了,总该拜访一番。”说着还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想找出柏杨藏在了何处。
柳湘莲道,“柏兄不住在这里,另有下榻之处。”
“哦?”薛蟠闻言,面上竟是掩不住露出一丝喜色来,紧盯着柳湘莲问,“不知这位柏兄与柳兄是什么关系,倒是不曾听闻过他的名字,莫非与柳兄你是世交?”仿佛怕柳湘莲多想,他又道,“倒不是我信不过柳兄,只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还是要打听清楚了,方才放心。”
“柏兄乃是苏州人氏,这一点薛兄倒是不必担心。”柳湘莲道,“我与柏兄虽然相识未久,但深知他的为人,与自家兄弟无二,若是薛兄仍有疑虑,在下愿为柏兄作保。”
“柳兄言重了,”薛蟠连忙道,“既是你这样说,我断没有不信的。人人都知道你柳二郎重情重义,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哪怕没有原剧情作为推动,柳湘莲和薛蟠在性情上道都有几分不拘世俗之意,因此一番接触,对彼此的评价倒是都高了几分。接下来柳湘莲再说些自己走南闯北的故事,听得薛蟠悠然神往。
他出生后就在金陵长大,前不久去京城才是头一回出远门,但那也是带着母亲妹妹,哪如柳湘莲这般潇洒,说走就走?
眼看一早上的时间就要这么消磨掉,两人才中止谈话,约定明后日就去店里商谈买布的事。
将这件事解决,柳湘莲心情极好,送走薛蟠,便离开客栈,打算去找柏杨,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结果走了没多久,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似的。
柳湘莲江湖经验丰富,生怕是被那起宵小盯上,他虽然在金陵认识的人不少,但毕竟还是比不得这些地头蛇,不欲惹事,因此扰了好几条僻静的巷子,打算把人甩开。然而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跟的,竟是一路都没有被甩脱!
眼看就要到柏杨的住处了,柳湘莲心想不能将人引过去给他惹麻烦,索性心一横,打算将这些人教训一番。横竖他一个人,若是金陵待不下去,只管再走便是。
因此他特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藏身,等对方追上来。不一时就有几数人追了上来,发现人不见了,便开始商议要找。柳湘莲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不是对方能耐特别大,自己甩不脱,而是各个街口都有人盯着,所以总能跟得上来。
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柳湘莲想了想,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趁着这些人回去禀报消息的机会跟了上去,打算将主谋找出来。
果然不久这些人便跟一个身穿黑斗篷,显得十分鬼祟的人接上了头。柳湘莲等他们交接完毕,其他人离开之后,才寻了个空档,趁着对方不备,直接从角落里扑出来动了手。
因为柳湘莲从身后扑过来,所以对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照着他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打完了打算远扬而去时,忽觉对方呼痛的声音似乎十分耳熟,脚步一转,走回来掀掉了对方的斗篷。看到他的脸,柳湘莲也不由十分惊愕,“薛兄?”
“哎哟!”薛蟠抬起头来看见他,也是一呆,“柳兄?!”
柳湘莲这会儿早没了之前的和善态度,不善的盯着薛蟠,“薛兄让人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薛蟠正要解释,然而身体一动,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自娘胎以来,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不由哎哟起来,连解释的话都忘了。
柳湘莲见他“哑口无言”,不由心下大恨。自己之前几乎要对薛蟠彻底改观,觉得他固然是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但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性情疏放,不拘泥那些繁文缛节,而且颇有率真可爱之处。
谁知道紧跟着就发现了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此情此景,倒仿佛他之前生出来的那些念头都是个笑话。竟然能够装乖卖好的来接近自己,可见薛蟠此人心机如此深沉。
“说,你跟着我干什么?”这么一想,他面色更冷,上前一步蹲下,抓住薛蟠的衣襟厉声问道。
薛蟠被他这么一拉,又是一阵哎哟叫唤,“柳兄柳兄,先放手……”见柳湘莲一脸冷色丝毫不理会他的作态,便有些讪讪的,“我……只是想向柳兄打听一个人。”
“满口胡言!”柳湘莲嫌弃的松开他,“若是要打听人,为何方才在客栈里时不打听,倒要悄悄的跟着我?”
幸而这时候薛蟠并没有传出什么风月名声,所以柳湘莲倒也没有疑心到他看上自己这上面。只是越是如此,却越是觉得这件事颇多蹊跷。若非薛家一向京城里的本家没什么联系,柳湘莲都要疑心是自己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虽然他自己不怕麻烦,然而如今柏杨也在这里,柳湘莲不免担心将他牵连进来。毕竟是自己将柏杨带来金陵,原以为能促成一桩生意,却不料横生枝节。
却是不好对柏杨交代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柳湘莲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柳兄?”
转头一看,却是柏杨朝这边走来,“我远远瞧着就像是你。莫不是来寻我的?我方才出了一趟门……”他说到这里时,已经走到跟前,看见了柳湘莲面前被打成猪头的薛蟠,于是剩下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幸好出来时未免被人围观特意带了幕离,柏杨心中一阵庆幸。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海中闪过,他便见薛蟠猛然转头朝这边看来,然后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双手撑地站起身,朝柏杨扑了过来。
柳湘莲正站在柏杨身侧,见此情景,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微微一拧腰身,抬脚一踹,将扑过来的薛蟠踹了回去。
然而毕竟是仓促之间的应对,所以虽然将薛蟠给踢开了,但是薛蟠却也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了柏杨幕离的一角。
“卖出去了你干嘛一副要死人的表情,吓我一跳。”柏杨重新坐回椅子里,“卖了多少钱?”
“按大爷说的,一百两。”宣儿将手里捧着的盒子递给柏杨,小心的从身上摸出银票,这一路他可谓战战兢兢,幸好没出事。
柏杨打开来看,里面竟真的放着一锭小小的金子!
这年头的土豪果然阔气,那么多钱买一块布眼睛都不眨。不过再想想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故事,也就释然了。这些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在自己这里,可就是救命的宝贝啊!
“你再将发生的事情说一遍。”合上盖子,柏杨平复了心情,对宣儿道。他不放心宣儿,只能什么事情都过问到了。
宣儿便如实说了一遍,柏杨想了想,应该不曾透露任何信息,这才放下了心,看向宣儿时不由有些奇怪。之前当着薛蟠的面,宣儿可是口没遮拦,几次抢在自己面前说话的,如今倒能守口如瓶了。不过这也显见得他许多东西虽没有学过,但心里是有成算的。
或许多锻炼一下,将来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也未可知。
“大爷,这么多钱,咱们要怎么花啊?”宣儿说完之后,又忍不住问道。他这会儿已经彻底沦为柏杨的脑残粉了。明明只是不到一两银子买来的东西,大爷转眼就卖出百倍高价。因为年纪小,他倒没想过自家大爷怎么会这些东西的问题,在宣儿看来,大爷自然是很厉害的。
柏杨摇了摇头,“这些要留作咱们将来的本钱。”
“不能再染了那种布去卖吗?”宣儿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一丈就能卖出百两,多染几匹,自然就不愁没钱花了。
柏杨好笑,“我问你,那位爷为何肯花那么多的钱来买咱们的布?”
“因为咱们的布好?”宣儿说,不过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虽然是没见过的颜色,但布料却还是原来的布料,比它更好的铺子里不知有多少,如何就值这许多钱?他想了想,不大确定的道,“因为我说……那是咱们家传染法,全天下只有这么一张?”
柏杨点头,“是啊,所以对方花费那么多钱,买的不是那一丈布,而是‘独一无二’。倘若咱们又染了许多出去卖,你猜对方会怎么做?”
宣儿抖了抖,“定会把咱们抓起来,狠狠教训一顿!”
柏杨一笑,有钱人折腾人的法子,可不会那么简单粗暴。他们会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窘迫和绝望之中颓丧沦落,最终死去。
因为自己让他们失了脸面。
“所以生意可以做,但却不能再染那种布了,最好提都不要提。”柏杨说着面色严肃起来,盯着宣儿,“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我们没有染过布,更没有卖出过高价。什么都没发生过。”
宣儿似懂非懂的点头。
柏杨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索性连夜带着宣儿又搬了几处地方,最后才买了个小小的一进院子,作为两人的存身之处。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只觉得满心疲惫。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开始奔波劳累,如今手里总算有了一点积蓄,可以休息一番了。
127.第127章 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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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哭得差不多了,周大才抹了眼泪站起来,仍旧不住的往薛蟠身上看,似乎想要看出一点他在外面过得不好的痕迹。别说还真被他看出来了一些,“大爷瘦了,气色瞧着也不如从前好了。”
从前的薛蟠虽然说不上白白胖胖,但是至少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少爷。如今却是不但皮肤晒得黑了,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疲倦憔悴,人也瘦了许多,显得更有棱角,渐渐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模样来。
“只是来回路上奔波不惯罢了,歇几日就好的。”薛蟠不甚在意的道。
周大又念叨了几句,才道,“大爷回来了怎么不着人来说一声?昨儿太太的信才从京里送回来,说是大爷不辞而别,太太急得什么似的,险些亲自动身前来,亏得姑娘劝住了。只是太太实在不放心,要老奴见着了大爷,千万带一句话:她老人家没有多少日子了,只想守着大爷和姑娘,让大爷心里也惦记着。”
薛蟠听得头皮一麻,连忙道,“我何尝不想长长久久的守着妈和妹妹?只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处置。依我说,既然妹妹选秀的事情已经了了,不如仍旧搬回金陵来。――这里到底是祖地,咱们家的根基都在这里。京城虽好,难道还能比得过此处?”
薛蟠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今年春天宝钗本要参加选秀,然而因为宫里陛下病了,朝野震动,此时自然不合适再大张旗鼓的选秀,这件事便暂时搁置。这一停怕是要许久,等再要选人时,宝钗的年纪怕已经不合适了。
原本上京就是为了送妹待选,当然,也不排除薛蟠本人有些心慕京城繁华的意思。然而如今选秀的事情暂停,京城也见识过了,兼之薛蟠现在满心里都想的是在苏州的柏杨,自然不愿留在彼处,更愿意回金陵来。
周大一辈子都住在金陵,闻言对这话十分赞同,但又道,“只恐太太不愿回来。”
薛蟠奇了,“为何不愿?”
虽然薛姨妈这段时间在京城也算住得舒心,但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到底没那么自在。
周大道,“究竟如何,小人也说不清。只是太太娘家亲近之人都在京城,想是相处得好了,不舍得走。况且……”周大看了薛蟠一眼,小心道,“小人斗胆猜测一番,大爷和姑娘的年纪渐长,太太怕也开始为你们的事操心了。”
他虽然嘴里说着不知道只是猜测,然而身为薛家的管家,对主人的心思把握自然有他的一套,这话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薛蟠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周大说的是他与宝钗的婚事。
不过他旋即将自己掠过了,道,“就算为妹妹的婚事着想,也不必留在京城。难道这世上除了京城,别处竟没有好人家了不成?”
见周大面上露出几分踌躇之意,他立刻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来便是。”
周大道,“太太这一向带着姑娘借住在贾家,听闻贾家的宝二爷衔玉而诞,风姿卓然,平日里与姐姐妹妹们相处也是极好的。”
薛蟠闻言,面上立刻露出几分愠怒之意。周大的意思他听得明白,怕是自家母亲和妹妹已看中了宝玉,因此才要留在京城,作成这门婚事!
然而薛蟠上一回在京城里被人坑时,酒席间也见过宝玉几次,的确是个出众人物,又肯怜香惜玉,薛蟠倒认他做了半个知己。后来出了事,越发连这些人都恨上,宝玉自然也在其中。这会儿听得母亲和妹妹瞧中的人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愿。
他冷笑道,“他们家的宝二爷固然是极好的,但咱们家的姑娘,哪一样不是拔尖,难道就差了人?纵然要挑,也该是咱们挑别人,不是别人来挑咱们!”
如果是从前,薛蟠看宝玉应该已是极好的人物了,然而如今在他交往的人之中多了一个柏杨,看在薛蟠眼里,他是处处都好,别人没有一点能及得上的。如此一来,倒把眼界放宽了。
况且细细追究,宝玉虽好,如今却还是一团孩子气,只知道每日里吃酒玩耍,在脂粉堆里打混,竟是连读书也不愿的。虽然薛蟠自己也不喜欢,但他如今也算接触家中生意,吃过几次亏,晓得生计艰难。贾家的爵位又不是二房的,将来宝玉若不做官,也不经营,难道去和西北风?
他的妹妹亦是天人一般,且聪慧沉稳,伶俐懂事,纵然要挑选夫婿,也要选个天下间最好的,比如……杨哥那样的。
如此一想,薛蟠立刻觉得像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若是将妹妹嫁给柏杨,往后岂不是自然能够长长久久的与他相处?然而在高兴之余,薛蟠心里有有几分不快,因到时候柏杨身边最亲近之人仍旧不是自己,而是妹子。宝钗的好薛蟠最是知道,就是柏杨也断没有不喜欢的。或许那时,他眼中更装不下自己了。
他因此长吁短叹了几声,又恨自己不是个女儿家,不然或许也生得如妹妹那般,站在柏杨身边亦绝不失色,或许柏杨便会更看重自己几分了。
薛蟠想了一回,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决定嫁妹妹这件事还是需要慎重。反正妹妹年纪还小,并不着急。不过说到年纪,薛蟠陡然想起,柏杨今年已经年满十五岁,算是成丁了!
连母亲都开始操心自己的婚事,柏杨比自己大两岁,自然更急。虽然他家中并无长辈操持,然而他这般俊秀的人物,那有好女儿的人家,说不得便会争相请了媒人来说亲!
这个念头一起,薛蟠便如遭雷击,愣愣的半晌回不过神。
他甚至有一种立刻跑到苏州去盯着柏杨的想法,免得在自己留在金陵的这段时间,柏杨被别人给定下了。然而想想柏杨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再想想自己就算去了,如果柏杨要做出决定好像也拦不住,他又泄气了。
要不还是把妹子嫁给柏杨?
不对,现在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还是应该先把柏杨交给自己的任务解决了,这样想着,薛蟠立刻对周大道,“我待会儿就写信,你亲自去京城,请太太和姑娘回来。”
“那大爷做什么?”周大连忙问,“万一太太问起,我也好回话。”
“上回的事情,京城那边是了了,但这事却还没完。”柏杨说,“况且总不能将事情都推给蝌弟,我总得留下来帮忙。若不然,还真让人以为咱们这一房已经没人了。”
听到薛蟠是要上进,周大简直喜出望外。老管家心里有个溺爱晚辈的长辈们通常都拥有的十分朴素的念头:我家xxx只不过是没有用心罢了,一旦用了心,那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必定能够做成的。
虽然这种信任显得十分盲目,但也包含了对方一片拳拳疼爱之心。所以周大这会儿简直高兴得快哭了,他抬手擦了擦眼睛道,“大爷要上进,这是好事。就是太太知道了,也只有欢喜的。老奴一人上京,必定妥妥当当的将太太和姑娘接回来。”
薛蟠便去书房写了一封信,交给周大,然后才去找了薛蝌。
说起来在柏杨提醒他之前,薛蟠的确是没想过自己是将一个大/麻烦推给了薛蝌,而今见着人,竟有几分不自在。好在薛蝌并不在意,主动表示家里的事还是听他的,自己就在旁边做个帮手。
薛蟠道,“我是什么人蝌弟也知道,这些事往后恐怕还要烦劳你多看顾,咱们一家子骨肉,也不必分什么你我。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哥哥我岂会再要回来?况且除了公中的生意,我们自己也有几处小生意,就够我操心了。”
他回来了,周大自然没有继续处理手里的产业。亏得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卖掉,否则还真有些棘手。
……
柏杨在金陵留了几天,将事情都安排好之后,这才重新登舟,带着自己的货物回苏州去。
而在他走后,客栈的掌柜便派人将一只他留下来的盒子送往薛家。
128.第128章 刘定川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薛蟠已经快要被这件事折腾得魔怔了,所以即便颜控如他,此刻也没有注意到柳湘莲的出色相貌。
――其实纵然是颜控,薛蟠在这方面也没有欺男霸女的意思。红楼之中被他强迫的有两人,香菱是个身份不自由的丫鬟,在这个时代买下来就属于他了。另一个柳湘莲,那也是因为两人初见时柳湘莲就在戏台上串些风花雪月的人物,被薛蟠以为是“同道中人”,这才黏糊纠缠,最后被狠狠揍了一顿。
所以听到柳湘莲问话,他立刻道,“在下便是这店铺的东家,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这位客人可是有意要买那吴庄细布?”
“不是我,”柳湘莲让开一步,“是我这位朋友。”
薛蟠立刻转脸看向柏杨,面上满是殷切期待之意,看上去倒不像是那个嚣张骄横的呆霸王了。
虽然柏杨带着幕离,看上去藏头露尾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薛蟠一概不管,只当没有看见。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自己的事,别的与他有什么干系?
柏杨咳嗽了一声,压着嗓子问,“你们这里有多少布料?”
“五百匹。”薛蟠连忙道,“不知道客人打算进多少?”
五百匹?柏杨微微皱眉,这可比柳湘莲说的更多些。这样一来,他之前所预料的办法,就有些不合适了。
柏杨原本是想要跟对方讲价,先尽量将价钱压下去,然后再提分期付款的事。――他手头只有五十两银子,根本吃不下这么多货,所以一开始打的就是先付定金,等到自己的布卖出去了,再付剩下那部分的算盘。
其实这也算是常见的合作方式,毕竟即便是大商家,也不可能专门将一大笔钱留在手里做周转用,反正只要能够在约定日期内还钱就行了。
但柏杨的问题是,他没有正经的铺面,更没有人可以为自己做担保,这样一来,对方会答应的可能本来就很低。这也是他希望布料都集中在一个人手上的原因,这样比较方便谈条件。
但是现在,五百匹布超出了他的预计,如果不能全部拿下,肯定不利于后面的压价和谈条件。但她目前又根本吃不下那么多的货,就算想要,也是有心无力。
再说看薛蟠的样子,恐怕这批货是真的很棘手。但对薛家来说却不该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要等钱周转。若是如此,自己的分期计划恐怕更难以成功了。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柏杨一时十分为难起来。
布,他想要;钱,他拿不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薛蟠一直在盯着自己。哪怕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脸,柏杨仍心下一跳,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来,连忙道,“先去看看货。”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
若是让对方误以为自己能将这批货全部吃下,结果却付不出钱,岂不糟糕?
不过他转念一想,不管在哪里,做生意总免不了货比三家,只看不买的人也绝不会只有他一个。这样一想,便又坦然起来。
那批货并不在店里,而是在城外仓库之中。薛蟠大概是终于有望解决此事,因此精神十分振奋,竟决定亲自带他们前往。
出门时柏杨一直想寻机给宣儿一个提示,好让他不要在这里白白等着。结果薛蟠一直跟在他身边,始终没有得着机会。若非对薛蟠此人有一定了解,柏杨都要以为他是故意的了。
到城外看了布,上面的污渍比柏杨想的要浅些,若是染了颜色应当全都能遮住。即便遮不住的,他也能设法将之改成花样。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他买不起。
若这是在现代,柏杨有一百种办法能够周转到这笔钱。然而如今身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举目无亲,行动也须得再三小心,即便是他也觉得为难。
最后,柏杨还是决定尽一尽人事,虽然知道机会渺茫,但总不能都不试一试就放弃吧?
“不知道这批货薛东家打算怎么卖?”想了想,柏杨选了个比较保守的问法。
薛蟠立刻道,“我自然是想做一锤子买卖,只是不知道柏先生是否有意。若是能一下子都包圆,价钱上好商量。”
“实不相瞒,在下心里是想将这些布都买下的,奈何小本生意,周转不开。不过若是薛东家能同意在下分期付款,在下少不得咬牙全要了。”柏杨道。
他这般说时并没有抱什么期望。毕竟自己没有抵押之物,也找不到担保人,正常人都会谨慎些。却不了薛蟠面上却是一喜,“若是柏先生当真要买,自然也不是不能商量。”
柏杨微微一愣,他应得这样爽快,尽人事听天命立刻变成了不得不为,倒是把他自己给将住了。
他想了想,将柳湘莲拉到了一边。柳湘莲察言观色,问道,“柏兄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唉,不怕柳兄笑话,我身上实则并无那么多现钱,原本你说二百匹,我想先付一成定钱,将布拿走,等售出之后再结清。然而这数量太大,就算是一成价钱,我暂时也拿不出。”柏杨知道柳湘莲性情任侠,最讲义气,并不会嘲讽自己不自量力,因此将实情和盘托出。
柳湘莲皱眉思索了片刻,问,“柏兄确定你能将这些布料全都卖出?需要多久?”
须知要是那么好卖的话,薛蟠也就不必如此着急了。他们家可是专门做这一行生意的,尚且没有办法,所以对于柏杨的话,他却是有些不信。
柏杨道,“三月之内。”
柳湘莲想了想,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其实依我看,这位薛大少爷怕是遇上麻烦了。否则薛家这样的高门,几百匹布的事,何用他亲自出面?此事着急的人是他,咱们且再看看。这几日为兄先替你周旋一番,探探他的底,看是否还有别的机会。”
柏杨听他一说,也明白了。薛蟠原本应该去京城的,现在却留在了金陵。而且还破天荒亲自坐镇店里,原本就很少见,说不准是个非常大的麻烦。
说起来自己还欠着对方一个人情,不管这生意是否能做成,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柏杨也不好袖手。
柳湘莲见他点头,这才走回去对薛蟠道,“薛东家,我们兄弟小本买卖,不能不谨慎行事。此事还请容我等商量一二,不论买不买,这一两日内就给消息。”
薛蟠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劲儿的盯着柳湘莲的脸看。柏杨在一旁看见这一幕,不由微微一怔。
对了,红楼梦里薛蟠还看上过柳湘莲来着。刚才进门的时候他或许是因为有心事,所以没有注意,莫非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了?在想想他不久之前还看上了自己,柏杨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羞恼。
柳湘莲又叫了两声,薛蟠才陡然回神,连连点头答应,又问了他们下榻之处,才将人送走。
因为经常在外行走,柳湘莲在这里有相熟的客栈,一贯都是住在那里。他邀请柏杨与他同去,但柏杨想到若是住在一起,这几天难免还要往来,万一让薛蟠身边的人看到宣儿就不好了,因此推说已经定了地方。
宣儿这段日子跟着柏杨,增长了不少见识不说,也学到了许多新东西,比从前更加机敏。之前柏杨的反常被他看在眼里,一打听得知那时薛家的店铺,不由吓了一跳,自然将柏杨的交代都办得妥妥帖帖。
柳湘莲将他送到客栈,见这里也还好,便没有再劝,约定了自己明日先去打听一番薛家的事。
却不料第二日,他还未出门,薛蟠就已经找来了。一见面便朝他一拜,“原来是柳兄,我是个蠢笨粗人,昨日竟见面不识,实在失敬。今日便是登门请罪的,还望柳兄勿怪。”
原来昨日他已经打听得柳湘莲的来处,因柳湘莲经常在这处走动,因此打听消息倒也容易,知晓他是个没落世家子弟,细论起来,从前各家都是有些交情的,谁料子孙后代竟见面不识。因此登门请罪。
柳湘莲听着他编排出这一大串的话来,却着实不像是自己所知的那位呆霸王薛蟠了,心内不由暗暗惊异,或道传言谬误至此。不过,若说他是真心要来结交自己,柳湘莲却是断断不肯信的。
经了这件事,薛蟠是千悔万恨,若自己听了柏杨的话,不要一时被迷花了眼,便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于是在心里越发将柏杨看得更重,同时也暗暗警醒自己,往后再不可如此顾此失彼。
虽然最后的处理办法他自谓是神来之笔,但等真的成了之后,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忐忑来,因此便打算立刻启程回来,向柏杨讨个注意。
然而薛姨妈经过之前的事情之后,实在是被吓住了,却死死拦着薛蟠不许他回来。这还不算,她一封信送到金陵,让周大将他们这一房的私产处置了,积年旧仆带上京城去,往后便打算在彼处定居。
129.第129章 见面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说来也是凑巧,这头薛蟠才收到了柏杨让人送来的布料,那头织造府就来了人,催问他冰青布一事。
这时江宁织造作为皇室御用布料供应部门,拥有从蚕桑到织染一整条生产线,所出布料精美异常,因此才为宫中所喜爱。不但如此,他们还要时时搜罗工匠,对布料进行改良和创新。一来是为了取悦宫中贵人,二来也是同相去不远的苏州织造相互竞争。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天下间所有好布料都只出在这里。毕竟民间能人辈出,总有人能做出更好的布料,而织造府却不可能将所有工匠全都收揽在手中。因此他们每年也会从外头采买一部分布料,主要是求个新颖别致。
所以其实即便织造府那边不开这个口,像薛家这样的大商户若是弄到了上好的布料,也是会主动送过去的。不过不是必须要做到的罢了。薛家因着之前薛蟠闯下的祸事,才被织造府强行摊派了这么一个活计。
虽然将任务交给了他,但实际上,织造府并不认为薛蟠能找到那冰青布。若能找到,苏州织造那边早就找到了,轮不到他们。所以这会儿虽然例行派了人来催促,实则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却不料见面之后,冰青布的确没有,但薛蟠却说自己手中有另一种丝毫不逊色的布料。只是他拒绝了对方看一看的要求,而是希望能够直接将布料献给江宁织造郎中刘大人。
江宁织造府和苏州织造府的结构非常特殊,虽然是挂在内府名下的衙门,但实际上却直接对皇帝负责。本朝帝王都有个任用私人的爱好,江宁织造府这位刘大人,在今上还是太子时,曾为太子侍读。
――这太子侍读的地位比伴读更低一等,是从内府诸臣家中挑选出来的,除了端茶倒水的活计之外,皇子金尊玉贵,若是上课犯了错或是功课达不到要求,不能直接惩罚,侍读们便要代为受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够得到太子的重视,将之视为心腹。
今上御极之后,这些心腹私人们自然也都跟着水涨船高,这位刘大人也被派了江宁织造的差事。
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据说他除了掌管织造之事外,还负责为皇帝耳目,监督江南官员、汇报各种动向。因此,江宁织造府虽然只是个闲散衙门,然而实际上在江南的地位,却几乎能与两江总督府分庭抗礼。
而因为这种差事的特殊性,所以可以说,刘家就是织造府,织造府就是刘家,府中一应的事务也都是由刘家人负责,只不过挂着个衙门的名号罢了。
所以如果能够跟刘家搭上关系,对薛家来说,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无论是在金陵的生意,还是内府那边的差事,都能够得到好处。
若是从前的薛蟠,恐怕不会去考虑这些东西。然而如今这布料是柏杨送来给他的。薛蟠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但必定不会太容易,所以薛蟠并不甘心就这么直接将布料交给来人。那样功劳将会算在别人头上,他薛家顶多能被施舍几件差事。
再加上他心心念念想着要解决了薛家这边的麻烦,然后去找柏杨,竟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那刘家人自然不太高兴,却也不得不答应薛蟠的要求。薛家也是大族,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作假。而倘若这东西果真很好,那么自己作为引荐者自然也有功劳。
因此薛蟠很快让人抬着盒子,随来人一同前往织造府。说起来,柏杨送给自己的东西,结果还没捂热就要送出去了,柏杨心中也是一千一万个不舍得。可惜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如此。
不过这反倒坚定了他心中的信念,总有一天,他不会再受这样的限制,不需要对现实妥协,那时候他所拥有的一切,谁都别想拿走。
临出门时,薛蟠让人叫上了薛蝌。如今薛蝌才是明面上的当家人,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少了他。况且薛蟠自家人知自家事,在待人接物上,薛蝌比他更讨人喜欢,尤其听闻刘大人最喜欢奖掖后进,提携年轻人,薛蝌人品才貌俱佳,不怕他不重视。
听说有另一种能够同冰青布匹敌的布料现世,刘大人很爽快的答应见他们。一行人被请到花厅上,等候了约一刻钟左右,刘大人才姗姗来迟。
他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儒雅,气质翩然,留着几缕美髯,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文士书生。薛蟠见了这样的人,打心底里打怵,心道幸好带了薛蝌来,带回儿让他去应付便是。
“抱歉,杂务缠身,怠慢诸位贵客。”刘大人落座之后,笑着道。
“我等哪里算得上什么贵客?”薛蝌道,“刘大人的公务要紧,我们不过多等一会儿,并不妨事。况且这织造府的园子修得极好,即使在屋里只能看到一角景色,亦足堪赏玩,倒未觉久等?”
这话正说到了刘大人的心坎上。这园子是他来到金陵之后,数十年间苦心营造而成,正是他生平得意之作。因此上,从园子落成之后,他几乎每个月都要邀请江南一带有名的文士们到自己的园中一聚,当是时,诗文荟萃,美景醉人,酒宴歌席,好不痛快!到如今已成了金陵一景。
不过薛家没有谁有文名,自然也没有受到过邀请。这会儿刘大人听到薛蝌如此说,倒是高看了他一眼。
他从前单是听说了薛蟠混账的名声,倒不知薛家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子弟――没错,刘大人得出这个结论,纯粹是看脸。不过当着薛蟠的面,这话他也不好说出来,只是朝着薛蝌点头道,“你很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张帖子,到时候让你仔细瞧瞧我这园子。”
“多谢大人垂爱。”来的路上,薛蝌已经从薛蟠那里知道了他的打算,刘大人开这个口,可谓是正中下怀。不过因为早有准备,倒也没有失态的表现,更让刘大人赞许。
不过刘大人毕竟贵人事忙,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他们寒暄,因此闲话叙完,便开始问那布料在何处,却是要亲自检查了。
薛蟠忙命人将盒子奉上。刘大人走过去,却并未急着打开盒盖,而是细细端详了一阵,微微点头,然后才命人将盖子打开。待得瞧见那一抹喜人的绿色,不由道,“好透亮的颜色!”
“我瞧着也好。”薛蝌这也是头一回看见,见刘大人面上有感慨叹赏之色,便道道,“只我是个粗人,却说不出究竟好在何处。刘大人是官居织造府郎中,恐怕天下间竟没有你不曾见过的料子颜色和花样。您也说好,那必然是极好的。只不知好在哪里,大人说出来,也好让我等增长一番见识。”
“这布料是从哪里来的?”刘大人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问道。
薛蟠上前道,“是从外头收来的,那卖家却是不愿透露行藏。我瞧着东西好,就留下了。”
刘大人也不甚在意,道,“我瞧那装布料的盒子虽然做工粗简,上头所刻的‘雨过天青’四个字倒颇有风骨,想来不是为生计,这样的布料再不会出手的。”
“那盒子上刻的是字?”薛蟠连忙走过去将之翻转过来,看了一回。然而以他肚中几点墨水,却是根本认不出来的。薛蝌在一旁小声道,“哥哥,这是篆书。”
刘大人见状,对于薛蟠之呆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倒也相信他这布料是从别处买来的了。否则不至于连盒子上有字都不知道。
倒是薛蝌在一旁问道,“刘大人,这是雨过天青色?”
“非也。”刘大人道,“也不知道对方从哪里得的布料,误认作了雨过天青的颜色,实则这颜色还要更淡,更轻,更透,竟不像是染出来的颜色了。”他说着让人去拿了一匹雨过天青色的布料过来。果然单独看着,雨过天青色已十分喜人,但放在一处比较,却显得黯沉了许多。
薛蟠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刘大人,这布料可比得上那冰青布?”
“哈哈哈,自然能比得!这一回你们算是立下了功劳,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刘大人捋着胡须道。
然而他也不想想,薛家能办得来的事,哪一件织造府又办不下来呢?论到官面上的影响力,薛家连一个指头都赶不上人家。
130.第130章 留心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小人是城西富源客栈跑堂的。”那人道,“因柏大爷在我们店里下榻了几日,临走时说自己不得空儿,便与掌柜的商量,让小人将东西送到薛家来。柏大爷说薛大爷最是大方,赏钱丰厚,因此掌柜的命我立刻送来呢!”
薛蟠听闻这几日柏杨竟都住在金陵,不由跌足悔恨不已。早知如此,他是必要将人请到自家来住的!他甚至还想过派人去追,但料想柏杨是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他行踪的,这时候派人来,恐怕他走的路也绝不是去苏州的,即使去追,也只能是空。
这般想着,心中不免又有些失魂落魄的意思。
待得视线转到那被搬进来的盒子上,薛蟠才略打起了几分精神。柏杨在这边留了那么长时间,却又只送了一样东西过来就走,他送的到底是什么呢?
但不论如何,他心里总是惦记着自己的,否则也不必送什么东西。这么一想,心里便好过许多。
薛蟠一时恼一时喜,让那店小二心中毫不忐忑。薛家是金陵望族不错,但这位薛大爷在外头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倘若一时恼了,不肯给那赏钱当如何?须知掌柜的既然知道这事,那赏钱自然是必要上交的。他说薛大爷没给,掌柜的怕只以为是他私吞了。
不过这一番心思却是白费,薛蟠回过神来,便直接让杏奴把人待下去,赏钱打发了。自己则小心的将那盒子拿过来,细细打量。
就是普通的木盒,做工也只是平平,甚至连漆都没有上,只打了一层蜡,街上随便找个木匠,就有这样的手艺。不过许是柏杨送的东西,薛蟠爱屋及乌,便从这原木的花纹之中看出了几分美感来。
等摩挲够了,这才准备将盒子打开。看这盒子的大小长宽,倒像是店里用来装布料的那一种,可柏杨给自己送布料做什么?
薛蟠疑惑的想着,抬手揭开了盒盖。
下一瞬间眼底现出一抹淡淡的绿,那绿如初春草色,又如碧湖清水,但又都不像这两样,竟是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来形容。薛蟠不由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这样便能够令自己看得更清楚。
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但家中毕竟经营着这些生意,况且自己日常也有衣服上身,所以对布料倒也算是略知一二,却从未见过绿得这样好看的料子。
待伸手去触,才发现这料子竟又轻又软,比薛蟠所知道的绝大部分布料都更薄,但又比纱细密,竟是无一处不好。若是用这样的布料裁了夏日的衣裙上身,看上去既清爽又飘逸,怕是连暑气都仿佛要退三分!
杏奴送了人回来,见薛蟠傻愣愣的蹲在盒子旁边连忙走来问道,“盒子里装了什么?大爷看了这许久。”
待得他看清那一匹布料,也不由“呀”了一声,赞道,“好漂亮的料子!整个金陵城怕都找不出第二匹来!”
薛蟠听他这样说,立刻高兴起来,抬手在他身上一拍,差点儿将杏奴给拍到地上去,“好小子,果然有眼光!这样的布料,也只有杨哥大手笔,方能送出来了。”
“真是柏大爷送的?”杏奴疑惑的问。其实他是不太相信柏杨能送出这种东西的,但话才出口就对上了薛蟠的怒目而视,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柏大爷怎么会送大爷这样的好东西?这不年不节的,也没个缘故。”
“胡吣什么?”薛蟠道,“杨哥给我送点子东西,难道还要挑日子不成?”
就是要这样随意的送,才不显得见外。
不过,柏杨好端端送一匹布料,还是让薛蟠心里有些疑惑的。他蹲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哎哟”叫了一声,“看我这记性,竟将这事忘光了!”
他伸手在布料上摩挲了一会儿,才道,“去年冬天江宁织造来过人,让咱们去找个什么冰青布的,说是今年夏天要进上。看看日子也该到了。这段时间里闹哄哄的,我几乎将此事给忘在脑后。亏得杨哥还记得,他寻摸来了这样的好东西,怕是让我用来应付江宁织造的。”
杏奴也以手加额道,“可不就是?小的竟也忘了此事,该打该打!”说着真就在脸上拍了两下。见薛蟠满脸喜色,又凑趣道,“还是柏大爷心里惦记着大爷,才将此事放在心上。难为他怎么寻来这样好的布料?”
“你懂什么,民间什么样的高人没有?只不愿意让人知晓罢了。但这样的人家,也时常有日子难过的时候,可不就得将祖传的手艺搬出来混饭吃?这样的好东西偶尔也有人买到,钱倒在其次,最难得的是要一直花费心思盯着,否则就有好东西也买不到的。”薛蟠道。
他说到这里,神色已有些怔怔的。
他平日里只当自己是掏心掏肺的对柏杨,却只觉得柏杨对自己的态度总少点儿什么,显得客气生疏,心中也不是没有不忿过。只是柏杨在他心里实在是天人一般的人物,本来也是又敬又慕,不敢造次,只是每每想起,自己心中黯然罢了。
然而如今见着这匹布料,他才晓得柏杨待自己的心思,或许并不说出来,却实在是将自己的事都放在心上的。
又想起自己回来时柏杨的一番殷殷嘱托,怕不也饱含着他对自己的期望?
薛蟠只觉得心头一热,一股豪情壮志从心底涌出来,直冲到头顶。得柏杨如此青眼,他只觉得自己便是即刻死了也甘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交了什么好运,才能得柏杨另眼相待。但柏杨处处为自己设想,他自然更不能辜负对方的期待。更将柏杨说过的话,十分珍重的记在心上。
至少……至少下一回再见着他时,自己不该再是原来那般狼狈的模样,总要柏杨为自己操心。至少要将手里的事情都做出点样子来,才有脸面去见他!
总有一天,薛蟠痴痴的想,总有一天我站在他身边时,要别人都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少年人的心思也许漂浮难定,然而一旦定下来,却又自然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那是成年人已经彻底遗忘与失去的东西。有的时候,心里认定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也许最后就真的做到了。
尤其是像薛蟠这样的性子,他遇到事情不会多想,总显得鲁莽冲动。但这也是他的可贵之处,因为他不会害怕,不会畏缩,不会瞻前顾后,甚至不会给自己找借口。如果做到了这样,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成功?人本来就最善于创造奇迹。
这刻薛蟠在心中立下这样的祈愿,虽然不过是一粒微小不起眼的种子,但相信总有一天,它能够秉承那一往无前的气势,长成参天大树。
“是薛大爷的兄弟。”柏杨说,“想必是要请他回金陵去吧。你平时不是最嫌弃他,这一回走了,可算清净了。”
然而宣儿却并不高兴,“话可不能这么说,薛大爷虽然平时烦人得很,但是细想想,倒也于咱们没有妨碍。倒是他来了之后,咱们许多事情上都便利了许多。这骤然要走,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131.第131章 菊花诗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坐下吧,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柏杨道。
见两人要说话,宣儿只得不甚情愿的带着跟薛蟠过来的杏奴出了船舱,将空间腾出来给他们。
等薛蟠坐下,柏杨又倒了一碗热茶给他,然后才道,“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说了。”
薛蟠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事无巨细的都说了出来,足足说了近半个时辰,才算是交代清楚。
原来从他离开了京城,薛姨妈和宝钗两个女流之辈,空守着院子总不自在,索性又搬到贾家去了。这一回薛蟠回去,本是要将母亲妹妹接出来的,然而薛姨妈在贾家住着,日常有姊妹陪伴说话,这贾家的姑娘们也一个个花朵儿似的,正好与女儿作伴,好不自在,因此竟再不想走。
薛蟠虽然是一家之主,平日里薛姨妈也管他不着,但在这种事上,总不好过分强拧。何况宝钗原本在金陵时,也有几个闺中姐妹,到了京城却要独居,颇觉寂寞,如今在贾家有那么多姐姐妹妹,心里也喜欢。薛蟠一贯还算孝顺母亲,又疼爱妹妹,见状只好跟着在贾家住了下来。
薛蟠本记着柏杨的叮咛,要先将京城里的店铺理顺,然后才能放心。谁知道贾家的一班亲戚们,晓得他来了,都热情得很,今日这个来请,明日那个来邀,日日里都是酒席歌筵不断。
薛蟠一开始心想都是亲戚,却不过情面便去了,谁知开了这个头,后来竟是脱身不得。
他说到这里言辞闪烁,目光闪躲,柏杨便有八/九分明白了。他毕竟年轻,虽说金陵也是富庶之乡,秦淮两岸更是天下知名的风月场所,脂粉涨腻,美人如云,但薛蟠从前却是没有涉足过的。再说论到种种新奇巧思,夸豪斗富,京中与金陵又有极大区别,不是薛蟠见识过的那些花样。
所以富贵繁华迷人眼,到底不错。
柏杨的脸色冷了下来,但也没有说话,仍旧听薛蟠继续说下去。
薛蟠一时不察,就这么白白将时间给耽搁了过去。等他终于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办时,黄花菜都早凉了。
京城和金陵互通消息本不那么困难,薛蟠原本只占了个早字,然而他将时间都荒废在别处,等他反应过来时,京城这边的掌柜们早得了风声,那些证据自然早就处理干净,再将账面做平,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无非是薛家损失一些钱财,将来小心在意,防患未然也就是了。
然而事情却并未如此了结。盖因薛家在京里的这些产业里,原有一间当铺。这行当的生意说起来有些缺德,因为做的是贫苦人的生意,质押又只给不到一半的价钱,到期无法赎回,则质物归当铺所有,多有人因此破产。
这样的生意,在普通人看来是不积后德,然而内中的利润却是十分可观。
不过薛家是皇商,当初紫薇舍人虽然做了这门生意,但为子孙计,店中定下的各项规矩倒不算苛刻。这个行当最讲究口碑,因此薛家的当铺,生意却是不错的。非但贫苦百姓们肯将东西送到这里来收当,就是富贵人家偶然周转不过,也愿意在店里抵押。加上皇商的身份,偶尔有那来历不干净不好脱手的东西,也会有人送到这里来。
前头两项也就罢了,最后这一条,却是当年薛公明文规定,不许家中店铺去碰的。
不过越是不许去做的生意,就越是暴利。薛公在日自然能够约束家人,但是一代代传至如今,自从薛蟠父亲去世之后,他们对下头掌柜们的约束力却是大大降低。加以这些年来薛蟠不务正业,掌柜们都是心里有数的,眼看这偌大家业就要败落,自然是免不了生出别的心思来。
其他的掌柜们不过是克扣偷减,在账面上做文章,打的是一点点将店铺搬空的主意。然而这当铺的掌柜却是不满足于此,他胆子大,又思量着主家不中用,好日子眼看没有多久,便想要捞一票大的。
开始时不过是越加苛刻,将薛公当年定下的规矩都作废,不管多好的东西送进来,都要说得一文不值,原本五成的质押价钱也降到三成。自然这多出来的部分,就被他自己吞了。而后见薛家无人来管,京城离得又远,竟一并连那原本犯忌讳的生意,他也都接了过来。
薛家的名声好用,数年来这位掌柜借此大肆敛财,家资巨万,早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得知薛蟠竟突然开了窍,要整治家里的生意,这掌柜思量着,别人最多不过罚钱逐出,他办的这些事却是能送官法办的,再无幸理。左思右想,最后竟越性卷了当铺里所有资产,远远逃了!逃就逃了,走之前他还点了一把火,将这当铺给焚了!
如此一来,他的那些罪证倒是都被烧没了,就是官府找上门来,也是个死无对证,然而冬日本就天干,他放火时又是深夜,险险连一整条街都烧起来。后来虽然灭了火,但周围人家多少有些损失,当铺则彻底毁了。
薛蟠原本还想按照柏杨的叮嘱细细查访,不料还没有开始动手,衙门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了,要他去处理此事。街坊四邻需要赔偿且不提,当铺烧毁,要推翻重建才能开张也不提,单是那些闻讯前来,围在店铺门口讨要说法的客人们,就让薛蟠头疼欲裂。
原本这些人将东西送到当铺里来,十停里倒有九停是打着死当的主意,并不会再赎出去的。然而如今剑当铺突然出了变故,心下便想着要占些便宜。掌柜的出逃了,薛蟠这个东家却是逃不过的。当物都被一把火烧毁,他们拿着当票,便可白要赔偿,又怎会错过?
普通的那些东西也就罢了,薛家不至于赔不起,但那少数几个有钱人当了周转用的东西,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毕竟人家不差钱,只想要东西,薛蟠去哪里找来?
除此之外,最要命的是,还有内府里跟薛家素有往来的小太监,偷了宫里的东西出来当了。也该是薛蟠的运道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事发了,宫中拿了当票过来要东西,他却如何变得出来?
这掌柜的逃了不要紧,却是给薛蟠惹来天大的麻烦,这数月之间,他一直都纠缠在这件事情里,不得脱身。好容易才在贾家和王家的帮助下,将这些事都私了了,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经过这一事之后,薛家赔出了大笔的银子,却是大伤了元气,无论如何比不上往昔的了。且薛姨妈被这件事情吓住,又知晓薛蟠过年没能上京正是被金陵店铺里的事情缠住要去处理,心里无论如何放心不下,甚至说过要将这些店铺都关了的话来。
这话虽然是一时情急说出来的,然而细细想想,却也并非没有道理。薛家的生意虽然做的大,可是这几年来,眼看着是走下坡路的光景,店铺里的出息一年比一年更少,原以为是世道艰难,如今才晓得竟是刁奴欺主!可见这店铺里的事情,不是自己日日里盯着,恐怕会平地生出许多事端。
所以薛姨妈便同薛蟠商量,不如以后还是住在京里,靠着亲戚们帮衬,生意总不至于做不下去。至于金陵这边的店铺,倒是关了为好。
132.第132章 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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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疏不间亲,毕竟是你们薛家用了好些年的掌柜,或许里头还有误会也未可知。所以当时我们不好贸然说出。只是如今又有账本的事,想来这些掌柜们生出异心已经许久了。”柏杨道,“只是我心里也奇怪,这些掌柜们在薛家做事多年,论理不该有这样的胆量。莫不成,还有人在后面支应他们?”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猜,倒是薛蟠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想,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我回去就让人小心查证,一定要将那背后的人揪出来!”听到柏杨的猜测,薛蟠立刻咬着牙气愤的道。须知他之前被那五百匹布的事情困扰了许久,如今得知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局,心里自然不痛快。
柏杨看着他问,“薛兄相信我的话?其实我也只是猜测……”
“虽是猜测,但也有几分凭据。”薛蟠道,“我素知柏兄的为人,我不过帮了你一次忙,你这段日子就对我百般忍让,可见于恩情十分看重。既然如此,难道还会害我不成?”
柏杨一呆,忍不住道,“你也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烦人得很?”
薛蟠露出一个丧气的表情,“纵然我知道,柏兄也不必一再提起。”对薛蟠而言,这尚且是他头一回如此讨好一个人。这时他的心思,其实还是很纯粹的,许多东西也并不透彻,他只是喜欢柏杨,就想时时刻刻跟他在一处。
这种心情其实跟贾宝玉那种巴不得天下好女孩儿都在他们家里才好的想法差不多,不过亲近一番,倒未必有亵渎之意。
原本上回柏杨私自告辞,薛蟠心中是有气的。只是后来被绸缎庄的事磋磨了一阵,倒将这种心气磨平了许多。这时候却又偶然见到柏杨,自然喜出望外。原本的怒意自然都一笔勾销了。
他当时追到苏州来,其实还只是因为那种刚刚才接触到,又不能继续相处的失落所催使,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计划。――反正他做事一向也没有什么计划。
反倒是来了这边之后,日日跟柏杨同进同出,心中自然万分满足。加上日日跟在柏杨身边,看着他处理染坊的一应事务,只觉得柏杨处处都好,事事都顾虑周全,比自己好出不知多少倍。那种原本隐约的好感,倒在这相处的过程中越加明显起来。
然而正是因此,他反而能够更加清晰的感觉到柏杨对自己的嫌弃。
好在薛蟠同时也能够察觉到,这种嫌弃也并不单是对着自己。别看柏杨平日里言笑晏晏,好似染坊里的工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其实心中跟谁都不亲近。若非他死缠烂打,连如今这样的关系都是无法维系的。
不过正因为柏杨对谁都一视同仁,所以他心中哪怕是有些挫败,但也不是很明显。反正他只要能同柏杨在一处,而柏杨虽然嫌弃,毕竟没有赶他走,就已经足够了。
“抱歉。”听到他这样说,柏杨却有些讪讪的。他本意并不是嫌弃薛蟠,虽说很烦人,但是习惯了好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何况薛蟠并没有什么坏心,柏杨并不愿意随便打击他。
薛蟠并不在意,笑道,“柏兄如此就言重了,你这样天人一般的人物,旁人连见都不能得见,能同我坐下来说话,已是难得了。”
“这话我可不敢认,不过是乡野之民,侥幸堪能入眼罢了。”柏杨被他夸得十分不自在。这张脸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况且他也并不觉得靠着长相令人喜欢有什么好骄傲的。
“柏兄不必谦虚,若说你是那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你若再自谦,叫我可如何自处?”薛蟠道。
柏杨失笑,“薛兄你也是世家子弟,不必这样贬低自己吧?”
谁知他这一句话,倒是说到了薛蟠的伤心事上,他叹了一口气道,“柏兄哪知道我的心?我有个妹子,那才真是天地精灵,跟柏兄一般的人物。我爹在世时常恨她竟不是个儿子,如若不然,这薛家的家业,也就不必指望在我身上了。我生得粗陋不堪,人又蠢钝,竟是玉石堆里的一块石头,不曾给薛家门楣抹黑,已是佛祖显灵了!”
柏杨听得呆住。
他之前对薛蟠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红楼之中,就算这段时间相处得久,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薛蟠。毕竟从心底里,他的确是希望能够远避着薛蟠的。
然而这世上的事,不是自己亲自接触过,哪能轻易下定论?
他没料到无法无天的薛蟠,心里原来竟也有这么多的想法。谁说他呆?其实事事他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是个世家子弟,而且备受母亲宠爱,不过说到做人的成就感上,恐怕几乎是没有的。尤其周围的人又那么出色,越发将他比得不堪了。
所以他隐隐会生出一点自卑之心,也便不是那么令人惊奇的事了。
若非心性上大而化之,少将这些事萦绕心上,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薛蟠,恐怕早就心理变态,报复社会了。
相较之下,他只是自暴自弃,变成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其实已经算是秉性纯良。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几番想过要改正,只是荒废了那么多年,又没有个人督促,始终坚持不下来,过一段时间便又故态重萌。
果然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顺意之处。
他已经将自己贬损得仿佛毫无实处,柏杨反倒要绞尽脑汁想些好话来安慰他了,“话不能这么说,据我看来,薛兄容貌英伟,虽然不是时人推崇的模样,却也着实不差。况且你秉性豪放,肯讲义气,一片赤子之心,殊为难得。我看这世上许多人不及你远矣。”
其实薛蟠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生活在人精堆里会出现的综合征,真要事事计较的话,日子恐怕就不用过了。
似是没有料到柏杨回夸赞自己,薛蟠听得一呆,继而大为振奋,“柏兄当真做此想?”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柏杨一笑,“只是你往后还该在生意上多花点心思才是。这偌大家业,也是你们薛家祖上拼了血汗挣来的。纵然不能发扬光大,守成总能做到。开拓进取或许还需要眼光精准能力出众,但只维持眼下的状况,薛兄要做到不难。只要时时小心在意,不被下头的人蒙蔽便是。”
薛蟠听得点头不已,叹道,“我从小被父亲逼着学这学那,又总达不到他的要求,不免颓丧。若早有人如柏兄这般与我说这些话,哪里至于荒废这许多年。”
柏杨不过一笑。说到底还是薛蟠的日子太好过了,只有物质丰盈的人才会为一点点的挫折而痛苦不已,仿佛遭到了全世界最残忍的对待。因为他有太多的选择,所以才并不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现在他能听自己这番话,还是因为受了一些挫折。当年就算有人劝说,听不听得进去还有待商榷。
133.第133章 春风十里扬州路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至于店铺里的掌柜,则多半都是有积年经验的帮工,逐渐升上来的,又或是从别家铺子请来。他们不是主人家的奴婢,自身又有一门手艺傍身,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过好日子。主人家对待他们自然也更加尊敬,因此底气十足。
也是因此,薛蟠才会被掌柜一句话拿住。这会儿听了柏杨的话,脸上不免也有些讪讪。
周大不由皱眉,心道这个柏杨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又怕薛蟠跟他在一起吃亏,不免十分着急。况且柏杨长得太好,周大是知道自家大爷的毛病的,生怕他被柏杨迷了心窍,不管不顾,只是当着柏杨的面,这些话还不好提。因此只愁苦着一张脸。
柏杨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位管家的心地倒是不坏,一心为着薛蟠考虑,只是也太糊涂了些,该提防的人不去提防,倒在这里跟自己磨洋工。
倒也不是说周大就真的糊涂至此,连好坏都看不出来。只是这人的心都是偏的,总更相信自己人,而怀疑外人。周大等闲不会觉得家里有人想要取薛蟠而代之,倒觉得他被柏杨带坏的可能性更大。如此一来,自然只戒备他。
“这也罢了,”柏杨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才微微笑起来,“薛兄既然有难处,那就算了。反正我这小本生意,倒也不必发愁。”
然后就要把人请出去。既然不买,就不必在仓库里待着了。
薛蟠原本犹豫,其实既不是因为周大的劝说,也不是因为掌柜的威胁――他本来就是个纵得无法无天的性子,哪里真的就会理会这些了?
只是他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生怕自己以答应,转头柏杨得了好处就走了,自己却是连个好字也落不下,因此故意做出犹豫的样子,倒是希望柏杨因此对自己更殷勤些。
他哪里知道,上一回柏杨想要买布料,那是真心实意。且不说那时除了薛家没有别人要出手布料,光是那个仿佛儿戏般的分期付款,除了薛蟠就没人会答应,所以当时柏杨没有别的选择。但现在形势倒转,柏杨自认为卖布给薛家是照顾他们,薛蟠再拿捏姿态,他会理会才怪。
这会儿见柏杨改了主意,连忙笑道,“谁说我不买?买自然是要买,不过……不过总要先谈好价钱和数量,我方才只是在想,今次出门却是不曾带多少银钱。若是柏兄不嫌弃,我这就让人回去取来。”
周大闻言不由大惊。
倒是柏杨无可无不可的道,“若是太过麻烦,也就算了。反正苏州这边也有布庄,卖给他们也是一样的。”
既然生意没谈拢,他也就不愿意花功夫去招呼他们了,直接开门送客。柏杨可没忘记薛蟠可能打着自己的主意,在这种事情上,自然还是避嫌的好。所以无视了薛蟠祈求的眼神,直接把人送走。
他原以为离开了这里,管家周大自然能劝得薛蟠回心转意,所以已经准备重新联系别人出售布料了。哪知第二日薛蟠又来了,竟是说自己身上只有几十两银子,就先买这么多布料。
柏杨好笑不已,但最后还是开仓库卖了几匹给他。
这些布料他从薛蟠那里进货的价钱是二三两,加上林林总总的成本,总部超过五两,售价却要到八两,这还是看薛蟠的面子,给了折扣。这一进一出,五百匹布就净赚了一千七百两。
当然,真要将这些钱都收回来还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听上去很多,但在这豪商富贾无数的姑苏城,不到二千两银子水花都扑不起一个来。
但无论如何,手里有了这笔钱之后,柏杨不管再想要做什么,都不必如现在这般掣肘了。原始资本的积累总是会需要更多时间和精力,以后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柏杨原以为,买完了布料,花掉了手里的钱,薛蟠也就该打道回府了。却不料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又过了一段时间,柏杨忽然发现自家隔壁的院子似乎卖出去了,不少人进进出出的在搬东西。
他们租住的这处院子不大,但左右的房屋都是空着的。柏杨当初挑选这里,正是为其清净,不被人打扰。但宣儿年纪还小,又爱热闹,没有邻居家的小孩跟他一起玩闹,倒是闷闷不乐了许久。不过他毕竟懂事,再说院子里只有两个人,许多事只好亲自动手,忙起来也就顾不得了。
后来去了染坊,那里虽然人多热闹,但毕竟都是大人。所以知道有新邻居搬过来,宣儿立刻高兴的前去打探,只是等回来时,就已经拉长了脸。
“这是怎么了?”柏杨打趣他,“莫非是因为咱们的新邻居家里没有和你一般大的小姑娘?”
“什么新邻居!”宣儿愤愤不平的道,“就是前回来的那个薛大爷,他买下了隔壁的院子。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莫非钱多得花不出去了?”
“你说隔壁住的是薛蟠?”柏杨也有些吃惊,他这是做什么?
到了下午,薛蟠就亲自登门来拜访了,他一脸的眉飞色舞,看上去非常高兴,“如今咱们就要做邻居了,以后有什么事,互相帮衬着。柏兄若是有事,只管告诉我便是,包准办得妥妥的!”
“薛兄怎么想起在这里置办产业了?”柏杨问。
按理说,薛蟠就是不在金陵住,也该赶紧上京去才对。毕竟他母亲和妹妹都在那边,总要人支撑门户。要说他搬到这里来住只是钦慕苏州人文盛景,那可就真是笑话了。
其实他的目的柏杨也知道,也正是知道,所以心里恨得咬牙,却不能做出自己已经知道的样子来。
薛蟠如今还不敢造次,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看透了这些,恐怕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有所顾忌了。只是自己这里正忙着,他还来添乱,仿佛怎么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柏杨心中也实在是有些发憷。
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被人这样纠缠,他还真有些拿不准该如何处置。
其实如果撇开别的不说,单论薛蟠本人的条件的话,是非常优质的。可惜,其他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撇开的,所以无论如何,他绝不是柏杨会考虑的对象。
柏杨很清醒,即便是在现代,他们这样的人也是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只能深柜。当然,那是一个提倡个性解放的时代,即使你坦然承认性向,为周围所不理解,只要心理上足够强大,也可以过好日子。更不提柏杨所在的,是最为开放的时尚圈。
但在这里,不行。或者说,在这里玩玩可以,但认真不行。
红楼梦里宝玉心系黛玉,但他同时可以欣赏宝钗和大观园里其他的女孩子们,同时还怜惜着家里所有美丽的丫鬟们,即便如此,也不耽误他先后跟秦钟和蒋玉菡来一段,这还是文里直接写出来的,那些比较隐晦暧昧的不算。
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这好像是正常的。
这种行为于他们而言,更类似于年少轻狂时的一段放纵,等年纪大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渐渐的便能放下了。纵然放不下,也只当成是风月之事,就连家中的正妻也不会介意他们偶尔玩一玩,至少比纳妾更好。
薛蟠是薛家的家主,千顷地一根独苗,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家人,还是所有依附于薛家,依附于他的人,都会热切的期待着他在到了年龄之后娶个贤惠的主母回来,再生个伶俐的继承人。
虽然原著里面薛蟠最后取了个河东狮,几乎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但也不能因此就否认这种价值观的正确性。至少对于这时候的人来说,它是正确的。
柏杨无意去改变别人,但他也不想玩,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敬而远之。
他这个样子往柏杨面前一站,他自然也气不起来了。
“坐下吧,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柏杨道。
见两人要说话,宣儿只得不甚情愿的带着跟薛蟠过来的杏奴出了船舱,将空间腾出来给他们。
等薛蟠坐下,柏杨又倒了一碗热茶给他,然后才道,“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说了。”
134.第134章 密信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只要避开剧情,就当自己是穿进了某个架空世界,自然可以安然度日。
反正红楼一书他只在高中时代匆匆看过几眼,剧情早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就算想利用剧情也不可能。而避开剧情最好的办法是什么?毫无疑问,是立刻离开剧情展开地!只要人不在场,不管发生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
扫过门口满身戒备盯着自己的小厮,柏杨悠然一笑,哥这就上路,不陪你们玩了。
柏杨穿到这里已经有半个月。
理所当然,穿来的时候原主正在重病之中,住在简陋的茅舍之中,身边只得一个老仆和一个小厮伺候。这倒不是有什么狗血故事,原主出身小康之家,家中在城里有个铺子,城外还有几十亩田地,算得上殷实。
可惜原主从小身体就不好,一个月里总有二十天要喝药,多厚的家底也挡不住这样的造法,十二三岁的时候,原主的父母操劳过度,双双亡故,情况就更加糟糕了。
原主今年十五岁,这两三年来,全靠变卖家中的各种收藏和摆设以及田产过活。就在柏杨穿过来之前,原主重病濒死,老仆无奈,只好帮忙将家传的宅子卖了,搬到城外村中居住。
柏杨一穿过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困境。
最糟糕的是老仆年纪大了,为他的病担惊受怕好些日子,柏杨醒过来之后,他一口气松懈,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柏杨操持完了老仆葬礼,捏着手中仅剩的几百铜板,看看这摇摇欲坠的茅舍,再看看那才刚十岁的小厮,只能努力忍住仰天长叹的欲望,收拾收拾自己进城打探消息。
小厮在家中望穿秋水,结果自家少爷一回来就要收拾行李离开京城,不由吓了好大一跳,“大爷……咱们为何要离开京城?”
柏杨收拾了半天,发现家徒四壁,除了几件衣裳和两本书籍之外,别无长物,不由转过头来,一脸的语重心长,“小宣儿,京城居,大不易呀!”
“这句小的知道,大爷教过的,是白居易入京时的典故。”名叫宣儿的小厮一脸兴奋。在主家未曾败落之前,他也曾跟着原主读书,充作书童。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我现在要说的不是典故,是咱们没钱了,所以不能继续留在京城。不如南下,找个山清水秀,风景优美,最重要的是物价便宜的地方居住。”柏杨道。
宣儿问,“可是大爷,咱们现在哪有路资南下?”
柏杨的身体僵住。
顿了一会儿,他才咬着牙道,“那也要走!”虽说红楼故事大都围绕内宅展开,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被牵连的人。穿到这个世界总让柏杨心里不安,还是先避开剧情最要紧。至于赚钱,之后再想办法好了。
因为钱不够雇车,所以最后经宣儿提醒,两人前往京城外的码头,预备买船南下。
说是买船,但其实只是搭乘码头来往的货船罢了。这些船只堆满了货物,还在不停的往里塞人,柏杨往里扫了一眼,不由头皮发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看上去比早高峰时的公交车还要可怕。
真的要坐这种船吗?
但俗话说得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最后柏杨还是付了船资,跟宣儿两个登上船头。
孰料一上船,柏杨就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他不由心虚气短,心想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当?等到找了个角落安置好,才低声问宣儿,“他们盯着咱们看什么?”
宣儿小胸脯一挺,“我们大爷俊美非凡,自然引人瞩目!”
“……”话说穿越了那么久,柏杨还真没有注意过原主的长相。主要是那家徒四壁的茅草房里,一看就不可能有铜镜这种东西存在――就算有估计也卖掉了。之后老仆病故,忙乱之中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但想来既然是病了那么多年,估计也就是面黄肌瘦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貌吧?
但是现在看来,莫非原主长得还过得去?
柏杨摸了摸下巴,考虑着要不要到船头去对着水照一照,不过思来想去,还是罢了。一个大男人对着水照什么照,他又不是传说中的水仙花,得有多自恋才能这么干?反正长得再好也换不成钱!
接下来的几天有些难熬,主要是船舱里那么多人混杂,味道着实不怎么样。而且原主身体太差,上了船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很难受,后来还发起烧来。若非有宣儿照料,柏杨估计自己没准就病死在这里了。
而且船上没有药,也只能多喝开水熬着。柏杨模模糊糊的感觉一路上不停有人上上下下,却始终提不起精神来。等到船只停泊,宣儿扶着他下船的时候,才总算清醒了一点。
柏杨回头看了一眼码头,这一路当真不堪回首,希望有生之年不要再经这样的颠簸。
下船时日已西斜,宣儿不由急道,“大爷,咱们可没钱了,接下来去哪里?”付了船资之后剩下的钱都买了干粮,一文都不剩。要是没钱,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柏杨只觉得头脑昏沉,偏偏还不能丢下不管,只能强撑精神。还不敢将身体重量都压在宣儿身上,只能沿着河岸缓缓往前走,琢磨着该怎么设法弄到一点钱财,至少把今晚的房钱挣出来。
沿河这一片地方,是金陵城最为繁华的所在,勾栏酒肆,食楼茶楼,应有尽有。
正是用晡食的时辰,脂粉香气混合着饭菜的香味随风传来,柏杨只觉得被这味道一勾,胃部都跟着隐隐作痛,似乎迫不及待需要食物来填满。
他念头一转,不由加快了脚步,朝着前面的酒楼走去。
柏杨当然不是想要吃霸王餐,只不过是打算卖几道菜谱,换点钱吃饭和过夜。
虽说国人重美食,红楼梦的世界之中也是如此,而且因为是以清朝为本,所以各大菜系的美食已经初成,不过总有些后来人改良甚至发明的新菜谱没有被纳入其中。而柏杨在现代时,在这些事情上颇有心得。
柏杨选了一家看上去档次不是那么高,生意也不是那么兴隆的酒楼。一来自己现在穿着寒酸,去大酒楼恐怕连门都进不去。二来既然生意兴隆,想来自有过人之处,不会需要自己的菜谱。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虽然价钱被压了不少,但柏杨急用,也就没有计较。而且菜谱写出来之后,老板让后厨试做,尝过之后的菜就打算倒掉,被柏杨要来跟宣儿分吃了,总算填饱肚子。
问过店家客栈的方位,从酒楼出来,过了街方走不久,便听得一阵喧哗之声,说是前头打死人了,周围的人都纷纷涌过去看热闹。
柏杨心头“咯噔”了一声,就要退走。
这种路边热闹是绝对不能看的,他太知道了!
然而宣儿却不知自家主子的心思,听说有热闹,小孩子好奇心重,已经往前挤了。待得柏杨吩咐他回来时,却已被人群裹挟着走不出来了。柏杨无奈,咬牙顿足片刻,终究还是跟上去了。
这孩子年纪还小,跟着自己来到这里,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要怎么过活。要是丢了,找都找不回来。
柏杨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的抽痛,正要跟着人群往前面挤,却见周围的人哗啦一声全都散开了。剩他一个躲闪不及,留在原地,十分显眼。最巧合的是,此时正好有人朗盛道,“这是我薛家之事,谁想管闲事,尽管站出来!”
于是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柏杨身上,让他几如芒刺在背,头痛欲裂,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好在宣儿连忙挤出来扶住了他,柏杨心底对他的一点不满就都散了。
“你二人莫非要替他家出头?倒是说出你们的来路,让你薛大爷瞧瞧,够不够格!”那声音又叫嚣道。
135.第135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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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薛蟠虽然说不上白白胖胖,但是至少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少爷。如今却是不但皮肤晒得黑了,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疲倦憔悴,人也瘦了许多,显得更有棱角,渐渐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模样来。
“只是来回路上奔波不惯罢了,歇几日就好的。”薛蟠不甚在意的道。
周大又念叨了几句,才道,“大爷回来了怎么不着人来说一声?昨儿太太的信才从京里送回来,说是大爷不辞而别,太太急得什么似的,险些亲自动身前来,亏得姑娘劝住了。只是太太实在不放心,要老奴见着了大爷,千万带一句话:她老人家没有多少日子了,只想守着大爷和姑娘,让大爷心里也惦记着。”
薛蟠听得头皮一麻,连忙道,“我何尝不想长长久久的守着妈和妹妹?只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处置。依我说,既然妹妹选秀的事情已经了了,不如仍旧搬回金陵来。――这里到底是祖地,咱们家的根基都在这里。京城虽好,难道还能比得过此处?”
薛蟠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今年春天宝钗本要参加选秀,然而因为宫里陛下病了,朝野震动,此时自然不合适再大张旗鼓的选秀,这件事便暂时搁置。这一停怕是要许久,等再要选人时,宝钗的年纪怕已经不合适了。
原本上京就是为了送妹待选,当然,也不排除薛蟠本人有些心慕京城繁华的意思。然而如今选秀的事情暂停,京城也见识过了,兼之薛蟠现在满心里都想的是在苏州的柏杨,自然不愿留在彼处,更愿意回金陵来。
周大一辈子都住在金陵,闻言对这话十分赞同,但又道,“只恐太太不愿回来。”
薛蟠奇了,“为何不愿?”
虽然薛姨妈这段时间在京城也算住得舒心,但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到底没那么自在。
周大道,“究竟如何,小人也说不清。只是太太娘家亲近之人都在京城,想是相处得好了,不舍得走。况且……”周大看了薛蟠一眼,小心道,“小人斗胆猜测一番,大爷和姑娘的年纪渐长,太太怕也开始为你们的事操心了。”
他虽然嘴里说着不知道只是猜测,然而身为薛家的管家,对主人的心思把握自然有他的一套,这话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薛蟠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周大说的是他与宝钗的婚事。
不过他旋即将自己掠过了,道,“就算为妹妹的婚事着想,也不必留在京城。难道这世上除了京城,别处竟没有好人家了不成?”
见周大面上露出几分踌躇之意,他立刻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来便是。”
周大道,“太太这一向带着姑娘借住在贾家,听闻贾家的宝二爷衔玉而诞,风姿卓然,平日里与姐姐妹妹们相处也是极好的。”
薛蟠闻言,面上立刻露出几分愠怒之意。周大的意思他听得明白,怕是自家母亲和妹妹已看中了宝玉,因此才要留在京城,作成这门婚事!
然而薛蟠上一回在京城里被人坑时,酒席间也见过宝玉几次,的确是个出众人物,又肯怜香惜玉,薛蟠倒认他做了半个知己。后来出了事,越发连这些人都恨上,宝玉自然也在其中。这会儿听得母亲和妹妹瞧中的人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愿。
他冷笑道,“他们家的宝二爷固然是极好的,但咱们家的姑娘,哪一样不是拔尖,难道就差了人?纵然要挑,也该是咱们挑别人,不是别人来挑咱们!”
如果是从前,薛蟠看宝玉应该已是极好的人物了,然而如今在他交往的人之中多了一个柏杨,看在薛蟠眼里,他是处处都好,别人没有一点能及得上的。如此一来,倒把眼界放宽了。
况且细细追究,宝玉虽好,如今却还是一团孩子气,只知道每日里吃酒玩耍,在脂粉堆里打混,竟是连读书也不愿的。虽然薛蟠自己也不喜欢,但他如今也算接触家中生意,吃过几次亏,晓得生计艰难。贾家的爵位又不是二房的,将来宝玉若不做官,也不经营,难道去和西北风?
他的妹妹亦是天人一般,且聪慧沉稳,伶俐懂事,纵然要挑选夫婿,也要选个天下间最好的,比如……杨哥那样的。
如此一想,薛蟠立刻觉得像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若是将妹妹嫁给柏杨,往后岂不是自然能够长长久久的与他相处?然而在高兴之余,薛蟠心里有有几分不快,因到时候柏杨身边最亲近之人仍旧不是自己,而是妹子。宝钗的好薛蟠最是知道,就是柏杨也断没有不喜欢的。或许那时,他眼中更装不下自己了。
他因此长吁短叹了几声,又恨自己不是个女儿家,不然或许也生得如妹妹那般,站在柏杨身边亦绝不失色,或许柏杨便会更看重自己几分了。
薛蟠想了一回,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决定嫁妹妹这件事还是需要慎重。反正妹妹年纪还小,并不着急。不过说到年纪,薛蟠陡然想起,柏杨今年已经年满十五岁,算是成丁了!
连母亲都开始操心自己的婚事,柏杨比自己大两岁,自然更急。虽然他家中并无长辈操持,然而他这般俊秀的人物,那有好女儿的人家,说不得便会争相请了媒人来说亲!
这个念头一起,薛蟠便如遭雷击,愣愣的半晌回不过神。
他甚至有一种立刻跑到苏州去盯着柏杨的想法,免得在自己留在金陵的这段时间,柏杨被别人给定下了。然而想想柏杨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再想想自己就算去了,如果柏杨要做出决定好像也拦不住,他又泄气了。
要不还是把妹子嫁给柏杨?
不对,现在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还是应该先把柏杨交给自己的任务解决了,这样想着,薛蟠立刻对周大道,“我待会儿就写信,你亲自去京城,请太太和姑娘回来。”
“那大爷做什么?”周大连忙问,“万一太太问起,我也好回话。”
“上回的事情,京城那边是了了,但这事却还没完。”柏杨说,“况且总不能将事情都推给蝌弟,我总得留下来帮忙。若不然,还真让人以为咱们这一房已经没人了。”
听到薛蟠是要上进,周大简直喜出望外。老管家心里有个溺爱晚辈的长辈们通常都拥有的十分朴素的念头:我家xxx只不过是没有用心罢了,一旦用了心,那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必定能够做成的。
136.第136章 自立
大夫看过,确定黛玉只是气血反冲,一时激得晕迷过去,并无大碍,开了方子之后,便离开了。
既然没什么大事,薛蟠和柏杨两个大男人,自然也不方便留在她闺房之中。――哪怕如今彼此之间是兄妹之分,但别说没有血缘关系,就是有,这么大的姑娘,该避嫌的地方也得注意。
幸而两人等到晚上,那边便派人来说,黛玉已经醒了,喝了药,精神也还好,让他们不必惦记。
第二日柏杨过去探视时,黛玉看上去已经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柏杨见她如此,十分欣慰。不知不觉,那个几乎每日都要落一场眼泪的黛玉,逐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如果贾家人这时候再见到她,恐怕会不敢认。
黛玉见了他,立刻取出那封信,“杨哥,这是父亲留下的。”
柏杨将之推回去,“再过几日,就是妹妹的生辰了。过了这个生日,你就年满十七岁,是个大姑娘了。林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虽是女儿家,但也该有支撑门户的气魄。往后,许多事要你自己去决定,许多路要你自己去走了。”
黛玉开始还连连点头,听到后来,想必是从未想过这些事,新下不免慌乱,“杨哥说得固然在理,我却怕是做不好。”
“这世上的事,不去做,谁能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柏杨说,“就是真的做不好,也只有做过了才知道。我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自然在旁边看着你,有需要的地方就伸手,不会让你一个人承认。所以不必担心,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黛玉将握着信的手慢慢收回去,郑重的点头道,“杨哥说得是,我要让人知道,虽然父母已经不在,林家却还没有倒。我是林氏长女,岂可自灭威风?”
“想明白就好。”柏杨说,“既然林大人留下书信,想必有别的安排。其实需要你做的并不多,不过是将这些东西重新捡起来罢了。”
黛玉略略迟疑,才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我曾说想跟着杨哥出去,看看这万里河山的模样。如今怕是不成了。”
既然肩上担了责任,自然不能再任性的说走就走。她一个女儿家支撑家业本就艰难,自然要将大部分精力投入进去。
柏杨道,“一两年内,我也要在江南定居,正好相互照拂。往后的事,等到时候再说不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黛玉一直在联络那些被林如海安排出去的人。然后将他们一一甄别,该倚重的倚重,该敲打的敲打,该处置的处置。
――虽说林如海当日挑选的都是忠心耿耿的老仆,但有时候,忠诚只是因为诱惑不够。那时林如海还在,林家门楣光大,他们身为林氏家仆本身就是一种体面,好处享之不尽,自然在这些事情上尽心尽力。但林如海死了,几年间都没什么动静,他们守着的大笔财富眼看无主,难保不会因此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不过柏杨觉得,林如海未必是想不到,只不过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了。再说,黛玉如果想要保住这些东西,那就绝不能连几个仆人都压不住。这也算是一道对她的考验,如果没有本事,这些东西拿回来还不如不拿。
出于这样的想法,他大部分时候都只看着黛玉自己处理事情,只有在她觉得疑难了,开口请教的时候,才会指点几句,但多半都是诱发性的建议,提出一个方向让黛玉自己去思考,然后寻找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
因为这个意外,柏杨和薛蟠在扬州多逗留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直到确定黛玉已经能够初步站稳脚跟,没有太大的问题,这才启程前往江州。
临走这日,黛玉前来送行。
就像是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黛玉陡然精神焕发起来,跃跃欲试要将自己这几年来学到的东西运用掌握。所以这会儿,她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凄凉仓皇,显得十分从容。她披着白色的斗篷,身后跟着数位仆人,含笑道,“两位哥哥此去一路小心,到了江州记得送信回来,时时联络。”
柏杨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叮嘱道,“凡是尽力而为便可。等这里的事情稳定了,到江州来看我们。”
“好。”黛玉点点头,又到,“到了江州,替我向刘公子问好。若他有空时,请他来扬州作客,我必定让他宾至如归。”
语气坦荡,显然对刘定川并没有任何绮思。
柏杨心里为刘定川点了一根蜡烛。倘若他真的看上了黛玉,要打动她恐怕也是非常困难的事。不过,惟其如此,才更加有趣,不是吗?
开船时柏杨坐在窗边,看着人来人往的码头逐渐远去,不由笑道,“有时候想想,这样四处奔波,的确不是长久之计,令人疲惫。幸而也不需要一直如此,否则这差事我可做不下去。”
“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薛蟠在他身边坐下,将手臂搭在他肩上,脸往颈间一埋,“好歹只有咱们两个人了。”
“这是做什么?”柏杨推了他一下。
薛蟠道,“杨哥儿总有许多事情要忙,已经许久未曾好好同我亲近过了。如今碍事的人都不在,只有咱们,岂不好?”
一边说,一双手就不老实的钻进了柏杨的衣裳里。
柏杨喘息了两声,将他的手压下去,“青天白日的,别胡闹!”
“可是我难受。”薛蟠的脸紧贴着柏杨的脖子,一说话,滚烫的呼吸就洒在柏杨颈间,烫得他头皮发麻。
最近,似乎的确是有些冷落薛蟠了。
不过这家伙,可不是会受委屈的性子,之前既然甘心被冷落,一定是会变着法儿的找回来的。这么一想,柏杨不由头疼。
好在他们这艘船大,船家等闲也不会过来打扰,就是有些什么动静,无非是长兴和长顺听见。那两个都是乖觉的,自会多开。而且……接下来的日子都要在船上度过,本来也没什么事要做……
柏杨越想越觉得薛蟠这么做好像也挺有道理,心中的抵触和抗拒也就少了许多,推拒的动作便不那么坚定。
薛蟠立刻察觉到这种变化,紧紧的缠上来,缠得柏杨没有心思去想这样究竟对不对了。
137.第137章 无法无天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所以别说薛蟠将隔壁一个小院子买下来,他就是把整个苏州城都买下,柏杨也不能如何。所以他也只能努力让自己以平常心来应对这件事。
不过很显然,有薛蟠在,要做到这一点注定万分艰难。
第二天一早柏杨出门,就碰见了正等在门口的薛蟠。
“薛大爷这是要去哪里?”宣儿代柏杨招呼道。如果说从前刚认识的时候,他光是瞧着薛蟠光鲜的外表觉得这是个好人的话,那么现在,宣儿已经看清楚薛蟠的内里了。
虽然他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事,但小孩子自有一种敏锐的感觉,意识到薛蟠对柏杨不怀好意,他便不大愿意让薛蟠靠近柏杨了,每次见面,都主动将两人隔开。
那么懂事,真是让柏杨欣慰不已。
不枉费他辛苦带着增长见识,又手把手的教导了许多道理,宣儿成长得比柏杨预计的还要快许多。
这也不奇怪,毕竟柏杨自己看宣儿,觉得他还是个小学生,正该是无忧无虑享受童年的时候,所以对他的要求不高。但宣儿自己却不作此想。他是买来的仆人,照顾好柏杨就是他的职责所在,自从意识到柏杨跟从前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之后,宣儿学习的热情便高涨起来,好像生怕若是学不好就会被柏杨抛弃了。
“柏兄。”薛蟠没有理会宣儿,而是隔着他朝柏杨拱手。说实话十岁的小学生宣儿挤在两人中间,丝毫不影响薛蟠的视野,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薛兄。”柏杨也朝他点点头,“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柏兄请留步。”薛蟠连忙道,“柏兄可是要去城外染坊?路途遥远,不如乘坐我的马车前往,节省不少腿力。”
“不必了。”柏杨越过薛蟠,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目的管家周大,冷淡一笑,转身往前走。
但是他的拒绝显然并不能阻碍薛蟠的决心。见柏杨不上车,他便也不上车,跟在柏杨身后慢慢的走。亏得柏杨身体不好,速度也不快,否则以他这副病体,走几步就喘上一喘,还真跟不上。
只是还是跟得十分费力,走了一小段距离,便觉得胸口闷痛,有些跟不上趟。唬得旁边的管家周大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偏偏薛蟠还要逞强,甩开不让人扶。只是眼看额上冒汗,周大值得又对柏杨道,“柏大爷,你劝劝我们大爷,这身上的伤还未好,怎么经得起如此呢?”
柏杨心中暗想,看来自己之前寄希望于老管家能够劝得住薛蟠的想法,实在是有些想当然了。他家里这么些人,竟是一个能够管得住他的都没有,也不怪最后会被放纵成那样子。
说句不客气的话,薛蟠自己固然有错,但这些从来没有教过他应该怎么做的人,连同在京城的那位薛姨妈在内,也未必就无辜了。
最有趣的是,他们自己不管教薛蟠也就罢了,但凡薛蟠招惹个什么人,倒将错处都推在了别人身上,仿佛他薛蟠金尊玉贵,生来就是样样都好的善人,但凡有一星半点的不好,必然是被外人勾坏了的。
但薛蟠毕竟是病人,自己就这么扔下不管也不可能。柏杨只好停下来,对薛蟠道,“薛兄就别折腾你这些下人了,赶快上车吧。回头看骨头再长歪了,不好看。”
薛蟠听得一凛,心中还真有些担心。毕竟这骨头断了,虽说是接上去了,但接得正不正谁能说得好?若真长歪了,以薛蟠爱美的个性,是绝对受不得的。
只是他还不肯放弃,上前作势欲拉柏杨的袖子,“我一人坐在车上烦闷得很,柏兄也请上车,同我说说话也好。”
“只是怕不顺路。”柏杨说。虽然知道这车是肯定要上,但他心里还有气,总要发泄一番。否则别人说什么是什么,怕是更要为人所轻贱了。
薛蟠连忙道,“顺路顺路,我正是要去柏兄的染坊。上回买的那几匹布,我已经命人送去客人们家中,大家都喜欢极了,因此这一回怕是要从柏兄这里多进些货。”
柏杨看了他一眼,虽然奇怪他竟然没有将这件事丢给下面的人去办,但也没有多问,跟着薛蟠上了车。
然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薛蟠就像是从中领悟到了某种对付他的技能一样,从那一日开始,每天都在柏杨四周打转,偏偏他又没有直接挑明,柏杨就连拒绝的由头都找不到。
他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像是那些被浪荡子弟纠缠的良家女子,人家不过是在路上拦着说两句话,送点儿东西,没有任何造次的举动,但自己心中已经是七上八下,又慌又怕。
好人对着坏人时总是吃亏些。虽然薛蟠不算坏人,他柏杨也未必是好人。
未免自己一直被纠缠,柏杨只好将江宁织造的事提了起来,让薛蟠上点心。
果然薛蟠立刻愁眉苦脸,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人小看,倒也着实在苏州城里转了几天,连苏州织造府也去过一趟,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大概是这件事让薛蟠有了一点危机感,虽然这件事一时无法可想,但他倒也分出了几分心思在薛家的生意上。――他们家的生意做得大,在这姑苏城里倒也有几间铺子,薛蟠既然来了,自然免不了也要过去转一转,看看账本,问问情形。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到姑苏来也不算全是荒废功夫,管家周大这才没有狠拦,也没有催促他赶紧回金陵去。甚至连对待柏杨的时候,都有了两分好脸色。
一转眼柏杨在姑苏住了半个月,受伤的肋骨已经好得差不多,说话走动不会隐隐作痛,整个人便又恢复了活力。这一下闹腾起来,柏杨便更难招架了。
原本柏杨想着,江宁织造府虽然找了薛家的麻烦,但就算薛蟠拿不出冰青布,那也是明年夏天的事情了,金陵那边的薛家族人不可能等那么久。他们将薛蟠从京城弄回来,应该是颇费了一番力气的,而眼看就要过年,薛蟠肯定还是要上京去,他们想必不会就这么算了。
一计不成,自然会再生一计,到时候金陵出了事,薛蟠自然也就不得不走了。
不过这种盼着别人没好事的想法,毕竟不好宣之于口。
只是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金陵那边竟是始终都没有动静。
底线这种东西,就是用来突破的。从柏杨第一次松口上了薛蟠的车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接下来的发展,他只能被动的看着薛蟠一点一点的突破自己的防御,从最开始每天在门口等着他一起去染坊,到在染房里软磨硬泡跟在他身边,最后甚至开始打算登堂入室,每天拎着食盒到柏杨这里来开饭。
最后这一件他做得理直气壮。柏杨和宣儿搬到这里之后,做饭的事一直是两人随便凑合――柏杨在现代时虽然点了很多技能,却偏偏没有这一点,毕竟那时请个家政来收拾房间做饭方便得很,而且还可以随意点菜,也不会像很多人嫌弃的“没有家的气息”。
倒是后来邻居们们看不过去,偶尔主动过来帮帮忙。不过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她们有自己的家要顾。所以大部分时候,柏杨和宣儿还是选择到外头的店里叫了菜回来吃。
所以当薛蟠带着色香味俱全,丰富美味的饭菜上门时,的确是很难让人拒绝。
柏杨觉得有些不妙,薛蟠好像正在不断的突破自己的防线,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哪天真的习惯他的存在了。
这天从染坊回来,薛蟠还想缠着柏杨到他这边吃饭,所以车停在了门口,也不肯下去。
柏杨好容易把人甩开下了车,就见薛蟠的院子门口站着两个人。应是一主一仆,站在前面的年轻男子丰神如玉,脸含笑意,令人见之如沐春风。他看去跟薛蟠有三分相似,想必应该是薛家人。
金陵的人总算来了,柏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但是不用自己动手是最好。
138.第138章 凤求凰(一)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虽然柏杨一直安慰自己说买布不是第一要务,但实际上,如果买不到,等于要耽误大半年的时间,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手里这些钱,到时候大概都消耗干净了。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设法再赚取本金。
对柏杨来说,钱生钱永远是最容易的,反倒是这种原始资本的积累,于他而言太过麻烦,而且还得自己事事亲力亲为。
所以听到柳湘莲这样说,他心中的不悦之意顿时消散,连忙请人坐下,问道,“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有多少布料?”
“在金陵。至于数量,”柳湘莲想了想,道,“不下二百匹。”
柏杨眼睛一亮,“是同一家?”虽然地方在金陵让他有些在意,但想想这会儿薛霸王早就已经去了京城那个花花世界,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其实柏杨是吃不下那么多货的,毕竟手头只有五十两银子,最多买个二十匹布。但既然是那么多的布料在一个人手里,那就有了谈判的余地。而且对方屯了那么多的布,这会儿还压在手里,显然是出了问题,他自然也就有机会争取一下优惠和其他的条件。
“不过,”柳湘莲道,“听说那批货出了一点小问题,都是素色的细布,似乎是因为保存不当,因此沾染了一点污渍。这一点,我得先告诉柏兄。不过被沾染的部分,应当不会超过一半。”
他话中的意思,是劝说柏杨可以买下好的那部分。但柏杨听说沾染了一点污渍,就更有兴趣了。
因为他是打算要自己染,而且颜色相对较深,所以对于底布的要求倒不算太高,只要污渍不是非常明显,应该就可以遮盖掉。但如果这些布有问题,价钱就不能按照原本来算了。
一匹细布零售要足五两银,但若是大批量的买,那么三两左右应该就可以拿下。可若是沾了污渍,布料被毁,那价钱估计连一半都没有,一两银子就可以拿下。
柏杨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含笑道,“到底如何,还是得亲自去看看。这一回要多谢柳兄了。”
“柏兄客气,是我承你恩惠。况且这不过是个不值钱的消息,若是能帮上忙,自然最好。”柳湘莲真心实意的道。
柏杨含笑看了他一眼。这真的是个“不值钱”的消息吗?不见得吧?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获得消息的渠道很少,许多人都受此限制。所以才会有牙行和中人出现。这些人本身并没有资本,只是凭着街面上混得开,人脉广,消息灵,替别人两边牵线,然后抽取一部分的佣金。
这种行当,即使是在后世,也还是存在,何况是如今?
如果柏杨猜得不错,柳湘莲其实并没有什么正经工作,但走南闯北总要花钱,这恐怕也是他赚钱的一条路子。所以他知道这个消息,绝不是偶然,说不准是特地打听了,要卖给别人的。
所以他想了想,笑道,“不知道柳兄原本是怎么打算的?若是不麻烦的话,恐怕要请你与我一道去看看那批布。若这桩生意能做成,自然不会亏了柳兄的。”
能打听到这消息,柳湘莲自然有自己的路子,到时候谈条件压价钱,或许都能帮上忙,柏杨自然不会吝啬一点佣金。
“这是自然。”柳湘莲道。
因为有了这件事,所以虽然柳湘莲是剧情人物,但柏杨也不再觉得对方是个麻烦了。芥蒂尽去之后,倒觉得这着实是个妙人。其实若说红楼世界之中,还有谁能多少明白柏杨的种种思想,便只有柳湘莲了。况且他外表俊俏,言语风趣,为人又都知进退,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
彼此都有意结交,等到船只靠岸,换船前往金陵时,彼此已然十分相熟投契。柏杨听柳湘莲说起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倒是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唬得宣儿连忙道,“大爷的身子不好,怕是受不得这样的奔波!”
其实柏杨也就是想想罢了,作为资深死宅,他是那种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人,虽然有一颗环游世界的心,奈何身体从来没有跟上过。
而且说实话,习惯了后世从祖国东南到西北走个对角线也只要两三天的效率,让他用自己的双腿去丈量这个世界的土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一路平静的到了金陵,柏杨想到数月之前自己从这里仓皇逃离,不由有些好笑。
其实薛蟠真没有那么可怕,虽然薛家在金陵势大,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应对,自己当时真是刚刚穿越,又被逃离剧情的想法给弄懵了。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太铁齿。
当柏杨在柳湘莲的带领下,进入绸缎庄中,看到坐在柜台后的那个人之后,简直仿佛见了鬼了。
怎么会是他?趁着对方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柏杨急退几步,转身就将宣儿往外推,压低了声音嘱咐,“去定个客栈,然后在前头的那家茶楼里等我!”
他自己因为怕被人瞩目,所以带了个幕离,打算对外说是伤了脸见不得风,薛蟠未必就能认得出来。但宣儿却是不行的。而让薛蟠看见他,那么自己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说好的古代交通不便消息难通,一次分别就可能永生不见呢?
谁能想到这世界真的就那么小,柳湘莲随便指了一家店,竟然就是薛家的呢?谁又能想到,原本三个月前就应该上了京城去斗鸡走狗跟贾家子弟们沆瀣一气的薛蟠,他居然还在金陵?!
其实薛蟠这会儿也委屈得很。
原本他是打算回到金陵来找人的。结果好么,才到了这边,还没来得及安排人,就被这家绸缎庄的掌柜找上门去了,说是他半年前购入的一批布,压到了现在,问他要如何处置。
半年之前,薛蟠过来巡查生意时,偶然撞上有人拉了一批货过来,打算卖给绸缎庄。掌柜的说是店里的存货已经足够,并不愿意买入。但薛蟠当时听那买家将自己的货物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最重要的是价钱便宜,原本批发价至少三两银一匹,如今只要二两。寻思着这是桩好生意的薛蟠当即就命掌柜的将这批货买下来。
然而买完了之后,这件事就被他彻底抛诸脑后了。原以为掌柜的早将这些不卖出去,孰料居然一直放到了现在。
掌柜的解释说,店里本来不需要这些布,既然是他让买的,原以为是他要用,如今既不用,还是要先处理了才好。毕竟压在手里的货都是银子。薛蟠不耐烦,自然让他们自行处置。
结果掌柜的带着人去将货物起出来,却发现这些布里面,至少有一半都带着污痕!
139.第139章 凤求凰(二)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乍然没了,柏杨承认自己的确是好生不习惯了一阵子。
忘了从前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句话,习惯这种东西,总是在你失去了什么之后,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然而一直等到他们开门进了屋里,也没有人出来打招呼。
宣儿看了柏杨一眼,沉稳的没有说话。如果是从前,他早就迫不及待的过去打探消息了,但这大半年跟在柏杨身边,柏杨有意培养他,所以什么都肯教肯说,宣儿也显得沉稳许多,至少这时候虽然眼中露出几分期盼,却只是看着柏杨,没有开口。
“想去看就去吧。”柏杨说。他才不承认自己心里也有些好奇薛蟠究竟在弄什么鬼。
片刻之后,宣儿带回来了一个大出柏杨预料的消息,原来隔壁的院子,竟然又已经卖出去了!
他们两个在太湖盘桓的这些时日,薛家来了人,搬了些东西之后,便将这院子售出。今日那边进进出出,是新买了院子的人家正要搬进来。
宣儿将打听来的情况说完了之后,便一脸担忧的看着柏杨。
就是他听到了这个消息,也觉得难以相信,何况是跟薛大爷交好的自家大爷?卖了房子倒没什么,可半句消息都不留下,便未免有些过分了。毕竟可是他自个儿许诺说是要回来,结果人没回来也就罢了,还将产业都发卖掉,这算什么?
柏杨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也的确是梗了一下,上不来下不去十分不舒服。但是毕竟他在跟薛蟠的交往之中,始终都是有所保留的,还不至于会被伤到。只是,也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还是要感叹就算是古代的人心也没有那么好。
见宣儿一脸担心,他不免有些好笑,“你那是什么表情?院子是别人家的,是租了卖了还是拆了,自然都随他。”
“可是……”宣儿还想说话,柏杨摆手道,“醒了,别人家的事如何且先别论,把咱们自己这里安置好了再说。”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人住,家里显得十分冷清,而且四处都落满了灰尘,不整理清扫一番是没有办法住人的。所以宣儿闻言,也果然没有再追究薛家的事,挽起袖子开始准备大扫除。
不一会儿就有邻居见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过来帮忙。旁边那户人家新搬来,究竟如何他们不知道,所以也不急着登门。倒是柏杨这里,见他要收拾屋子,大家便都聚拢过来了。
一边做事,一边还议论一下旁边的人家。柏杨在旁边听了几句,也算是对新邻居有所了解。
原来这人是个秀才,名唤陈明瑾,在苏州城远近都是有才名的。原本他倒也出身乡绅之家,奈何命里亲缘淡薄,早早便没了父母,由祖父养大。前年他祖父也没了,一直守孝至今。因他本人是立志要从科场出身,况且本身也不事生产,不懂经营,恰今年乡试开场,因此便索性变卖了家业,搬到城中赁了屋子居住。
恰逢薛家要卖隔壁的屋子,两边一拍即合,便就定下此事。
顺便柏杨也打听到了一点薛家的事,原来来卖房子的,只是留在金陵的老家人,据街坊们打听的消息,薛家三位主子,应该都还在京里,并未回来。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让柏杨心里稍微好过一些。或者说这个消息让他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出售房屋这种事,仆人不能自专,没有主人家的允许是不可能的。薛家的主人都在京城没有回来过,那么必定是送了信回来,让他们处理这边的产业。
既是送了信回来,却没有一星半点消息给他,这也就算了,苏州这处的房子是薛蟠自己做主买的,如今要卖,自然也只有他说了算。然而他不说亲自来处置,甚至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看上去倒像是急切的要撇开两人之间的关系。
事实究竟是什么样不重要,薛蟠在京城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重要。柏杨不信他去了京城,便会无法自主,既然如此,这件事即便不是他的主意,他也必定知情。知情而任由其发生,已经足够让柏杨明白他的意思了。
柏杨心里其实是有些恼怒的。
毕竟他虽然一开始因为剧情之故,是想过疏远薛蟠的,而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终究没忍住,将自己给牵扯了进去。虽不至于到为了薛蟠便不顾惜自身的地步,但却也算是尽心尽力。
结果薛蟠却就这么回报于他,怎能不令人气愤?
更何况,他临走之前,还依依不舍,信誓旦旦,表现得仿佛柏杨对他有多么重要,结果不是几个月过去,这份心就变了?
是京城的花花世界就这么迷人眼睛,还是薛蟠所谓情意,本就只是一种短暂的对他容貌的迷恋?
但不论是哪一种,柏杨不打算去追究,也不打算去理会。
美食与美景带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识人不明的恼怒让柏杨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只当是从没有认识过这么一个人便是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贵有自知之明,否则你为别人尽心尽力,人家却只当你是傻子呢!
好在他有足够的事情要忙。不想待在这里的柏杨在回家几日之后,就又带着宣儿出门了。
这回他们要去下面收布。此时江南一带布料的种类有许多种,除了丝绸之外,他们还要收其他的棉布、葛布等。即便只是在苏州一带收购,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江南其后本就更加温暖,虽然才刚刚入夏,但天气已经有些炎热好在船行水面,清风徐来,道也不觉得十分难熬。只柏杨原本一身细白皮肤,在阳光下晒了一段时间,显得越发的健康。不过那衣服包裹之下的身体仍旧白白净净,脱了衣裳看上去有些可笑。
柏杨自己不以为意,甚至还打算什么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晒个全身日光浴,将皮肤晒均匀了。对他来说,这样的肤色方才有几分男子气概。
然而宣儿却是心疼得不得了,“大爷晒成这样可怎么好呢?也不知道到了冬天能不能捂回去。都是小的没用,不能提大爷分担,才要大爷亲自来做这些事,着实辛苦。”
“这算什么辛苦?”柏杨哭笑不得,“别的事情都有人做,我不过晒晒太阳罢了。若连这一点苦都吃不得,还谈什么挣一番家业?”
“大爷这样的人物,本来就合该享福的。”宣儿道,“这般出门在路上奔波,受这风霜雨雪,难道还不辛苦?”
柏杨笑了,“这世上哪有田生下来就是享福的人物?不说别人,就说那位薛蟠……”一口说出这个名字,柏杨自己都为之一怔,不过他只微微一顿,便继续道,“他们薛家也是几世人积攒下来的富贵,你可见他就能安安稳稳的坐在家里享福了?”
宣儿偷眼看了一下柏杨的脸色,见他并不因为提起薛蟠而不高兴,这才道,“那是薛大爷自己管不住家下人罢了。若是咱们大爷,必不会如此的。大爷便是坐在家里,也能管得了事。那句话怎么说的,什么帷帐之中……”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柏杨忍笑道,“我竟不知自己原来如此厉害了。”
大概也只有宣儿,才这么没口子的夸赞,将他当成世上第一厉害的人物,让人既好笑又感动。
宣儿不高兴了,“大爷本来就很厉害。上回薛大爷家里的事,还不是全赖大爷才能处置好?我看那薛大爷就是个没良心的,亏得大爷对他这样好,这一去却是音信全无,着实可恨!”
这番话想必憋在他心里许久了,只是顾忌着柏杨,怕提起薛蟠的名字他会不高兴,所以才遮遮掩掩,不敢抱怨。这一回柏杨自己提起了薛蟠的名字,他才一股脑儿的说出来。
柏杨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宣儿的小脑袋,“傻孩子。”怎么那么实诚呢?
不过他心里向着自己,柏杨自然也是高兴的。到底自己做人没有那么失败,还是有人记得自己的好处的。
然而事实证明,这世上有些人不能提。原本远在千里之外,说不定一提到他的名字,他就忽然从眼前冒出来了。
柏杨也只好由着他殷勤。
不一时宣儿跟着主人回来,虽然柏杨已经戴上了帽子,但对方还是有些不敢看他的样子,磕磕绊绊的客气了几句,便小心的将几人送了出来。
将布匹搬运上船,柏杨便命船家调转方向,往金陵的方向走。原本还有几个村子没有去到,不过带着薛蟠不太方便,柏杨便打算先把人送回去。
140.第140章 凤求凰(三)
薛蟠和刘定川,严格来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若不是在特定的场合相遇,说不定就是最彼此看不上、绝不会有交集的关系。但现在因为有了柏杨和黛玉这两个枢纽存在,这二人竟也能凑在一处说话了。
柏杨这么想着,不由好笑,也就不去深究两人在弄什么鬼了。
以刘定川的机变,知道黛玉那里急不得,自然会从其他方面下手。而自己和薛蟠之间,大概薛蟠看上去更好说话,自然选择他作为突破口。
而且薛蟠本身也有撮合之意,如此正是一拍即合。
果然过了一会儿,刘定川便提议,昨日本来说要出城,后来耽搁了,不如今日就去。柏杨同意之后,薛蟠又开口说带上黛玉。
难得有出门的机会,柏杨自然不会拦着,黛玉自己心里也愿意。于是四人分乘马车,携酒载食,往城外去了。
出城时柏杨忽然想起上小学的时候,每年春秋两季总免不了有一次出游,游玩结束之后,还必定要交上一篇游记。而游记的开头必定是“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结尾则必然是“这真是难忘的一天”。
这些都是后来网络上不知道吐槽过多少次的,已经变成了梗。柏杨那时还跟着笑过,然而现在想来,感慨中又不免有几分无法言说的惆怅。
回不去了。
并非因为隔着时间和空间,哪怕他现在身处现代,作为成年人,也回不去那个单纯的,快乐的时候了。
所以柏杨对待妹妹们才如此细心,处处都照顾周到。他希望她们所拥有的这段时光,能够长一点,更长一点。等长大以后,再去面对那些不得不迎接的变化和艰难。
那样,至少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之中,心中都有个地方,存放着安然美好,让困顿的人能够从中汲取勇气和动力。
江州城外也有名刹,但是刘定川并没有选择上山。
他对黛玉的了解虽然不多,但只泛泛查过,就知道她曾经在石钟寺借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寺庙里的确景致很好,禅意深远,能够让人修身静心,但不论如何,对一个尚处花期的少女而言,都不会是个很好的去处。若只是去上香拜佛,或许还觉得别有意趣,但住在那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青灯古佛,寂寥冷清,他只愿黛玉一生都不要再有类似的经历。
既如此,他自不会去勾起黛玉的伤心事,因此选择的游玩之处,乃是城外的云水河畔。近水处,春意似乎总来得更早一些。古人有诗云,“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而现在虽还是早春,但地处江南,气候已是一天天温暖起来,河岸的垂柳正吐着新芽,勉强可以一赏。
季节毕竟还早,除他们之外没什么出来游玩的人,因此倒是十分自在,几人在水边的凉亭里坐下,自有仆人将带来的酒食取出,一边说话,一边饮酒作乐。
酒过三巡,刘定川笑道,“此情此景,不可无诗。”
柏杨和薛蟠都摇头,黛玉便道,“刘公子之才我等都及不上,纵然题诗,也必定独占鳌头。既无悬念,不作也罢。倒不如刘公子做一首来,我们跟着品鉴一番。”
刘定川自然不会拂了心上人的面子,站起身目视四周,须臾便得了一首,遂让人送上笔墨纸砚,提笔写出。
他的字十分有风骨,瘦而有力,便如他这个人。而诗里所写的是春日柔丝、春水如波,用这样的字迹写下来,亦别有趣味。黛玉赞叹半日,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纸。
见她面露钦佩之色,柏杨也不由佩服刘定川。
刘定川的确是得天独厚。毕竟,能够在才华上压倒黛玉,让她敬服的人,才有可能让她动心。――别看宝玉一事无成,但即便是贾政也承认,他的确是有些诗才的。
不过即使是宝玉,也时常要被黛玉各种取笑,时时自叹弗如的。而刘定川能让黛玉服气,就很不容易了。
难得见黛玉开心,所以当薛蟠拉他离开的时候,柏杨也没有拒绝,只是跟着薛蟠走开了一段距离,便甩开了他的手,淡淡道,“你仔细些,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薛蟠笑嘻嘻的回过头来,猴在他身上,“我的事情,哪一件是瞒过杨哥儿的?只你既然看中了他,总该给他些机会亲近林妹妹,否则两人总是被咱们看着,就有什么心思,也难有进展。如此拖下去,何时是个了局呢?”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总能够得到跟柏杨独处的机会,若只在人前相处,薛蟠恐怕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跟柏杨在一起了。
所以他曾无数次庆幸柏杨是个男子,当做知己之交来往,旁人也不会相疑。倘柏杨是个闺阁女子,那他恐怕不是日夜想着潜进别家后院的小贼,就是相思而死的杜丽娘了。
薛蟠一片纯稚之心,只觉得姻缘天定,倘或两人真有这般缘分,又何必拦着?他的性子又开朗爱交朋友,却是最肯成全别人的。
柏杨忽然想起,原著里他还给柳湘莲做过亲来着。当时何等热心,可见他自己本身就是这般性子。不过柳湘莲今生没有遇到尤三姐,心中对要找个天下绝色的女子的执念,似乎也淡了。
他却不知道,是认识了他之后,柳湘莲才放下了这种心思。――要想找个比柏杨更美的女子,怕是不能。既如此,又何必执着?
柏杨离京之前,听说他姑姑已在为他相看姑娘,而他自己也没什么排斥的意思。想来一两年内,便好事将近了。
虽然柏杨自己来自现代,跟薛蟠又是“自由恋爱”,但既然身处这个时代,他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也没有太大的反感。即使是在后世,门当户对也是结亲时重要的参考条件。男女之间本身不具备自由恋爱的环境,由长辈筛选出合适的,婚后再相处,未必就不能过得幸福,端看自己如何经营罢了。
所以柏杨转念再想薛蟠的话,也觉得自己是着想了。只想着要多考验刘定川,让他追求一下黛玉,却没有考虑过现实。继续阻拦下去,别说谈恋爱,说不定连朦胧暧昧的机会都没有。
“罢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如此,就给他一个机会。”柏杨道。但说完之后,他自己心里又觉得不甚自在,想了想又道,“不过这种事,可一不可再。若他不能抓住这次的机会,你再不能帮着他了。”
“这是自然。”薛蟠立刻道。在他看来,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变着法儿的表示自己的喜爱和重视,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本能。他如此,刘定川自然也不例外。有这么一次机会,让黛玉明白他的心思,重新定位二人的关系,便足够了。
“那咱们干什么?”柏杨左右看了看,问。
薛蟠道,“我也许久未同杨哥儿出来走走了,咱们不如顺着这河岸往上走,听说前面不远处有座桥,咱们走到那里再折回来,想必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显然是早有预谋。
……
这里黛玉自柏杨和薛蟠都离开之后,已然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她不好意思同刘定川坐在一处,只好起身站在了亭侧,扶着栏杆看不远处的河水。入春后水位上涨,几乎与岸齐平,河水呈现出一种浅淡通透的绿色,仔细看还能看到河底白色的沙石和水草,以及偶然一现的河鱼。
黛玉一时看住了。
直到刘定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才意识到对方来到了自己身边。
“林姑娘……”他低声唤她。
黛玉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耳根隐隐发热,垂下头去。她这个年纪,在别人家,早已论及婚嫁,是柏杨纵容,才决口不提此事。她自己虽没有这样的心思,却也知道与外男之间该当避嫌。
刘定川见状,亦后退一步,含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只是方才林姑娘似乎在出神,未曾应答,所以才过来看看。”
不等黛玉回答,他又道,“今日出门时带了琴,见了如斯景色,倒有了几分闲兴。不知林姑娘可愿做个听众,略作品评?”
“不敢,洗耳恭听罢了。”黛玉道。
刘定川这才让仆人取了琴来,先焚香洗手,细细的擦拭干净了,这才端坐在琴后,抬手一拂。
但看他的姿势,黛玉便知道遇着了行家,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定定看向刘定川的方向。
不过才听了个开头,黛玉的面色便微微一变,似羞似恼、似喜似嗔,片刻后转过脸去,不肯再看了。
她也是行家,一听便知道对方弹的是哪一曲。
昔年司马相如曾于卓府琴挑卓文君,最后二人夜奔,成就一段佳话。当时他所奏便是此曲。
曲名,《凤求凰》。
141.第141章 凤求凰(四)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薛家势大,若是寻常商户,拖欠数月也算不得什么,人家也不会特特来催。但这江宁织造是内府部门,专管内廷四季衣物等事,深受皇恩,却是不能怠慢的。况且薛家如今顶着个皇商名头,每年从内府领着许多差事。若是此事闹到上官那里,也是自己没脸,说不准还会影响薛家的地位。
须知自从薛老爷去后,这偌大家业交到了薛蟠手中,便是江河日下,渐渐不比从前了。有内府的差事顶着,倒也出不了大差错。若是丢了这样的肥差,恐怕数年之内,就要一败而散了。
说到家业凋零这件事,谁也没有柳湘莲感触深,此刻瞧着薛蟠,倒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不过薛蟠比他可是幸运得多,毕竟他是生不逢时,幼年时家业就彻底败落了个干净,等到年长,纵有再大的心气,也渐渐消磨。若非生就一副洒脱性子,说不准如今早已潦倒穷困不堪。
所以此刻对着薛蟠,饶是“冷郎君”柳湘莲,也不免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念头,恨不能代替他将这些事都一一处置妥当。然而他虽然多年在外行走,人面很广,却也跟织造府拉不上什么关系,因此也只能口头劝慰几句罢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两人之间的关系倒觉得亲近了许多,气氛一时也融洽非常。
然后薛蟠才不经意间提起柏杨,“不知昨日那位柏兄是否也在,我既然来了,总该拜访一番。”说着还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想找出柏杨藏在了何处。
柳湘莲道,“柏兄不住在这里,另有下榻之处。”
“哦?”薛蟠闻言,面上竟是掩不住露出一丝喜色来,紧盯着柳湘莲问,“不知这位柏兄与柳兄是什么关系,倒是不曾听闻过他的名字,莫非与柳兄你是世交?”仿佛怕柳湘莲多想,他又道,“倒不是我信不过柳兄,只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还是要打听清楚了,方才放心。”
“柏兄乃是苏州人氏,这一点薛兄倒是不必担心。”柳湘莲道,“我与柏兄虽然相识未久,但深知他的为人,与自家兄弟无二,若是薛兄仍有疑虑,在下愿为柏兄作保。”
“柳兄言重了,”薛蟠连忙道,“既是你这样说,我断没有不信的。人人都知道你柳二郎重情重义,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哪怕没有原剧情作为推动,柳湘莲和薛蟠在性情上道都有几分不拘世俗之意,因此一番接触,对彼此的评价倒是都高了几分。接下来柳湘莲再说些自己走南闯北的故事,听得薛蟠悠然神往。
他出生后就在金陵长大,前不久去京城才是头一回出远门,但那也是带着母亲妹妹,哪如柳湘莲这般潇洒,说走就走?
眼看一早上的时间就要这么消磨掉,两人才中止谈话,约定明后日就去店里商谈买布的事。
将这件事解决,柳湘莲心情极好,送走薛蟠,便离开客栈,打算去找柏杨,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结果走了没多久,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似的。
柳湘莲江湖经验丰富,生怕是被那起宵小盯上,他虽然在金陵认识的人不少,但毕竟还是比不得这些地头蛇,不欲惹事,因此扰了好几条僻静的巷子,打算把人甩开。然而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跟的,竟是一路都没有被甩脱!
眼看就要到柏杨的住处了,柳湘莲心想不能将人引过去给他惹麻烦,索性心一横,打算将这些人教训一番。横竖他一个人,若是金陵待不下去,只管再走便是。
因此他特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藏身,等对方追上来。不一时就有几数人追了上来,发现人不见了,便开始商议要找。柳湘莲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不是对方能耐特别大,自己甩不脱,而是各个街口都有人盯着,所以总能跟得上来。
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柳湘莲想了想,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趁着这些人回去禀报消息的机会跟了上去,打算将主谋找出来。
果然不久这些人便跟一个身穿黑斗篷,显得十分鬼祟的人接上了头。柳湘莲等他们交接完毕,其他人离开之后,才寻了个空档,趁着对方不备,直接从角落里扑出来动了手。
因为柳湘莲从身后扑过来,所以对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照着他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打完了打算远扬而去时,忽觉对方呼痛的声音似乎十分耳熟,脚步一转,走回来掀掉了对方的斗篷。看到他的脸,柳湘莲也不由十分惊愕,“薛兄?”
“哎哟!”薛蟠抬起头来看见他,也是一呆,“柳兄?!”
柳湘莲这会儿早没了之前的和善态度,不善的盯着薛蟠,“薛兄让人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薛蟠正要解释,然而身体一动,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自娘胎以来,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不由哎哟起来,连解释的话都忘了。
柳湘莲见他“哑口无言”,不由心下大恨。自己之前几乎要对薛蟠彻底改观,觉得他固然是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但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性情疏放,不拘泥那些繁文缛节,而且颇有率真可爱之处。
谁知道紧跟着就发现了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此情此景,倒仿佛他之前生出来的那些念头都是个笑话。竟然能够装乖卖好的来接近自己,可见薛蟠此人心机如此深沉。
“说,你跟着我干什么?”这么一想,他面色更冷,上前一步蹲下,抓住薛蟠的衣襟厉声问道。
薛蟠被他这么一拉,又是一阵哎哟叫唤,“柳兄柳兄,先放手……”见柳湘莲一脸冷色丝毫不理会他的作态,便有些讪讪的,“我……只是想向柳兄打听一个人。”
“满口胡言!”柳湘莲嫌弃的松开他,“若是要打听人,为何方才在客栈里时不打听,倒要悄悄的跟着我?”
幸而这时候薛蟠并没有传出什么风月名声,所以柳湘莲倒也没有疑心到他看上自己这上面。只是越是如此,却越是觉得这件事颇多蹊跷。若非薛家一向京城里的本家没什么联系,柳湘莲都要疑心是自己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虽然他自己不怕麻烦,然而如今柏杨也在这里,柳湘莲不免担心将他牵连进来。毕竟是自己将柏杨带来金陵,原以为能促成一桩生意,却不料横生枝节。
却是不好对柏杨交代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柳湘莲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柳兄?”
转头一看,却是柏杨朝这边走来,“我远远瞧着就像是你。莫不是来寻我的?我方才出了一趟门……”他说到这里时,已经走到跟前,看见了柳湘莲面前被打成猪头的薛蟠,于是剩下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幸好出来时未免被人围观特意带了幕离,柏杨心中一阵庆幸。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海中闪过,他便见薛蟠猛然转头朝这边看来,然后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双手撑地站起身,朝柏杨扑了过来。
柳湘莲正站在柏杨身侧,见此情景,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微微一拧腰身,抬脚一踹,将扑过来的薛蟠踹了回去。
然而毕竟是仓促之间的应对,所以虽然将薛蟠给踢开了,但是薛蟠却也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了柏杨幕离的一角。
只是因为没有身契,自然难以接触到主人家的亲近隐私,多半在外院跑个腿,或是在铺子里帮工。
至于店铺里的掌柜,则多半都是有积年经验的帮工,逐渐升上来的,又或是从别家铺子请来。他们不是主人家的奴婢,自身又有一门手艺傍身,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过好日子。主人家对待他们自然也更加尊敬,因此底气十足。
也是因此,薛蟠才会被掌柜一句话拿住。这会儿听了柏杨的话,脸上不免也有些讪讪。
周大不由皱眉,心道这个柏杨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又怕薛蟠跟他在一起吃亏,不免十分着急。况且柏杨长得太好,周大是知道自家大爷的毛病的,生怕他被柏杨迷了心窍,不管不顾,只是当着柏杨的面,这些话还不好提。因此只愁苦着一张脸。
柏杨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位管家的心地倒是不坏,一心为着薛蟠考虑,只是也太糊涂了些,该提防的人不去提防,倒在这里跟自己磨洋工。
倒也不是说周大就真的糊涂至此,连好坏都看不出来。只是这人的心都是偏的,总更相信自己人,而怀疑外人。周大等闲不会觉得家里有人想要取薛蟠而代之,倒觉得他被柏杨带坏的可能性更大。如此一来,自然只戒备他。
“这也罢了,”柏杨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才微微笑起来,“薛兄既然有难处,那就算了。反正我这小本生意,倒也不必发愁。”
然后就要把人请出去。既然不买,就不必在仓库里待着了。
薛蟠原本犹豫,其实既不是因为周大的劝说,也不是因为掌柜的威胁――他本来就是个纵得无法无天的性子,哪里真的就会理会这些了?
只是他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生怕自己以答应,转头柏杨得了好处就走了,自己却是连个好字也落不下,因此故意做出犹豫的样子,倒是希望柏杨因此对自己更殷勤些。
他哪里知道,上一回柏杨想要买布料,那是真心实意。且不说那时除了薛家没有别人要出手布料,光是那个仿佛儿戏般的分期付款,除了薛蟠就没人会答应,所以当时柏杨没有别的选择。但现在形势倒转,柏杨自认为卖布给薛家是照顾他们,薛蟠再拿捏姿态,他会理会才怪。
142.第142章 凤求凰(五)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须知自从薛老爷去后,这偌大家业交到了薛蟠手中,便是江河日下,渐渐不比从前了。有内府的差事顶着,倒也出不了大差错。若是丢了这样的肥差,恐怕数年之内,就要一败而散了。
说到家业凋零这件事,谁也没有柳湘莲感触深,此刻瞧着薛蟠,倒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不过薛蟠比他可是幸运得多,毕竟他是生不逢时,幼年时家业就彻底败落了个干净,等到年长,纵有再大的心气,也渐渐消磨。若非生就一副洒脱性子,说不准如今早已潦倒穷困不堪。
所以此刻对着薛蟠,饶是“冷郎君”柳湘莲,也不免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念头,恨不能代替他将这些事都一一处置妥当。然而他虽然多年在外行走,人面很广,却也跟织造府拉不上什么关系,因此也只能口头劝慰几句罢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两人之间的关系倒觉得亲近了许多,气氛一时也融洽非常。
然后薛蟠才不经意间提起柏杨,“不知昨日那位柏兄是否也在,我既然来了,总该拜访一番。”说着还左顾右盼了一番,似乎想找出柏杨藏在了何处。
柳湘莲道,“柏兄不住在这里,另有下榻之处。”
“哦?”薛蟠闻言,面上竟是掩不住露出一丝喜色来,紧盯着柳湘莲问,“不知这位柏兄与柳兄是什么关系,倒是不曾听闻过他的名字,莫非与柳兄你是世交?”仿佛怕柳湘莲多想,他又道,“倒不是我信不过柳兄,只是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还是要打听清楚了,方才放心。”
“柏兄乃是苏州人氏,这一点薛兄倒是不必担心。”柳湘莲道,“我与柏兄虽然相识未久,但深知他的为人,与自家兄弟无二,若是薛兄仍有疑虑,在下愿为柏兄作保。”
“柳兄言重了,”薛蟠连忙道,“既是你这样说,我断没有不信的。人人都知道你柳二郎重情重义,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哪怕没有原剧情作为推动,柳湘莲和薛蟠在性情上道都有几分不拘世俗之意,因此一番接触,对彼此的评价倒是都高了几分。接下来柳湘莲再说些自己走南闯北的故事,听得薛蟠悠然神往。
他出生后就在金陵长大,前不久去京城才是头一回出远门,但那也是带着母亲妹妹,哪如柳湘莲这般潇洒,说走就走?
眼看一早上的时间就要这么消磨掉,两人才中止谈话,约定明后日就去店里商谈买布的事。
将这件事解决,柳湘莲心情极好,送走薛蟠,便离开客栈,打算去找柏杨,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结果走了没多久,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似的。
柳湘莲江湖经验丰富,生怕是被那起宵小盯上,他虽然在金陵认识的人不少,但毕竟还是比不得这些地头蛇,不欲惹事,因此扰了好几条僻静的巷子,打算把人甩开。然而对方也不知道是怎么跟的,竟是一路都没有被甩脱!
眼看就要到柏杨的住处了,柳湘莲心想不能将人引过去给他惹麻烦,索性心一横,打算将这些人教训一番。横竖他一个人,若是金陵待不下去,只管再走便是。
因此他特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藏身,等对方追上来。不一时就有几数人追了上来,发现人不见了,便开始商议要找。柳湘莲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不是对方能耐特别大,自己甩不脱,而是各个街口都有人盯着,所以总能跟得上来。
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柳湘莲想了想,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趁着这些人回去禀报消息的机会跟了上去,打算将主谋找出来。
果然不久这些人便跟一个身穿黑斗篷,显得十分鬼祟的人接上了头。柳湘莲等他们交接完毕,其他人离开之后,才寻了个空档,趁着对方不备,直接从角落里扑出来动了手。
因为柳湘莲从身后扑过来,所以对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照着他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打完了打算远扬而去时,忽觉对方呼痛的声音似乎十分耳熟,脚步一转,走回来掀掉了对方的斗篷。看到他的脸,柳湘莲也不由十分惊愕,“薛兄?”
“哎哟!”薛蟠抬起头来看见他,也是一呆,“柳兄?!”
柳湘莲这会儿早没了之前的和善态度,不善的盯着薛蟠,“薛兄让人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薛蟠正要解释,然而身体一动,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自娘胎以来,长到那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不由哎哟起来,连解释的话都忘了。
柳湘莲见他“哑口无言”,不由心下大恨。自己之前几乎要对薛蟠彻底改观,觉得他固然是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但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至少性情疏放,不拘泥那些繁文缛节,而且颇有率真可爱之处。
谁知道紧跟着就发现了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此情此景,倒仿佛他之前生出来的那些念头都是个笑话。竟然能够装乖卖好的来接近自己,可见薛蟠此人心机如此深沉。
“说,你跟着我干什么?”这么一想,他面色更冷,上前一步蹲下,抓住薛蟠的衣襟厉声问道。
薛蟠被他这么一拉,又是一阵哎哟叫唤,“柳兄柳兄,先放手……”见柳湘莲一脸冷色丝毫不理会他的作态,便有些讪讪的,“我……只是想向柳兄打听一个人。”
“满口胡言!”柳湘莲嫌弃的松开他,“若是要打听人,为何方才在客栈里时不打听,倒要悄悄的跟着我?”
幸而这时候薛蟠并没有传出什么风月名声,所以柳湘莲倒也没有疑心到他看上自己这上面。只是越是如此,却越是觉得这件事颇多蹊跷。若非薛家一向京城里的本家没什么联系,柳湘莲都要疑心是自己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虽然他自己不怕麻烦,然而如今柏杨也在这里,柳湘莲不免担心将他牵连进来。毕竟是自己将柏杨带来金陵,原以为能促成一桩生意,却不料横生枝节。
却是不好对柏杨交代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柳湘莲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他,“柳兄?”
转头一看,却是柏杨朝这边走来,“我远远瞧着就像是你。莫不是来寻我的?我方才出了一趟门……”他说到这里时,已经走到跟前,看见了柳湘莲面前被打成猪头的薛蟠,于是剩下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幸好出来时未免被人围观特意带了幕离,柏杨心中一阵庆幸。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海中闪过,他便见薛蟠猛然转头朝这边看来,然后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双手撑地站起身,朝柏杨扑了过来。
柳湘莲正站在柏杨身侧,见此情景,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微微一拧腰身,抬脚一踹,将扑过来的薛蟠踹了回去。
然而毕竟是仓促之间的应对,所以虽然将薛蟠给踢开了,但是薛蟠却也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了柏杨幕离的一角。
这时江宁织造作为皇室御用布料供应部门,拥有从蚕桑到织染一整条生产线,所出布料精美异常,因此才为宫中所喜爱。不但如此,他们还要时时搜罗工匠,对布料进行改良和创新。一来是为了取悦宫中贵人,二来也是同相去不远的苏州织造相互竞争。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天下间所有好布料都只出在这里。毕竟民间能人辈出,总有人能做出更好的布料,而织造府却不可能将所有工匠全都收揽在手中。因此他们每年也会从外头采买一部分布料,主要是求个新颖别致。
所以其实即便织造府那边不开这个口,像薛家这样的大商户若是弄到了上好的布料,也是会主动送过去的。不过不是必须要做到的罢了。薛家因着之前薛蟠闯下的祸事,才被织造府强行摊派了这么一个活计。
虽然将任务交给了他,但实际上,织造府并不认为薛蟠能找到那冰青布。若能找到,苏州织造那边早就找到了,轮不到他们。所以这会儿虽然例行派了人来催促,实则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却不料见面之后,冰青布的确没有,但薛蟠却说自己手中有另一种丝毫不逊色的布料。只是他拒绝了对方看一看的要求,而是希望能够直接将布料献给江宁织造郎中刘大人。
143.第143章 凤求凰(六)
刘定川也是苦苦思索,才想出了这个借口。毕竟黛玉是女客,他本来不方便出来见面。但让她独自跟母亲待太久时间,他又不放心。清河郡主是不会为难人,但她胆子大,因为身份高,也很少拘束于规矩,有时候说起话来真让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是二十年如一日跟她琴瑟和谐、自身才思也极为敏捷的丈夫有时候都会被噎住,何况黛玉这样面皮薄的小姑娘?
若是真的被吓着了,再不敢跟他接触,那才是得不偿失。
然而此刻,清河郡主见到他,怎么会猜不到他心中所想,立刻转头看向黛玉,“林姑娘,你瞧我这个笨儿子,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头去了。也不知道这着急忙慌是要做什么,我难道会吃人不成?”
刘定川既然点了自己的名字,黛玉自然猜到他是为自己来的。这会儿被清河郡主当面打趣,自然更不好意思。
“夫人说笑了。”她只觉得自己平日里的聪明伶俐似乎都不见,只能讷讷的道。
清河郡主见状,也不再多说。见好就收的道理她知道,反正看这位林姑娘的样子,对自家儿子绝不是毫无所动的,既如此,由得他们小年轻自己去折腾吧。
她转向刘定川道,“既知道我这里有客人,却还是这般不稳重,让林姑娘看了笑话。好在也不是外人,行了,我这老太太和你们年轻人说不到一处去,陪着我枯坐也是无趣。你既要去那边,就顺便把人送回去,也免得我担心。”
黛玉连忙起身告辞,清河郡主又道,“扬州那边儿的事情不必过分悬心,总有长辈们帮忙看着呢。既来了江州,多住一阵子吧。这城里城外,山水景致也多,跟着兄长们出门长长眼,也不是什么坏事。得了闲时,过来陪我坐坐,说说话也好。”
黛玉应了,她又叮嘱了刘定川几句,才让人送出来。
清河郡主身边的丫头送到二门,便转回去了。而刘定川身边的小厮只能远远跟着,于是便只剩下了两人。沉默片刻,刘定川清了清嗓子,道,“母亲出身高贵,身边往来的命妇夫人们多是围着她转,说话行事便时常少了顾忌。父亲常说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倘或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林姑娘别往心里去。我瞧着母亲倒很喜欢你。”
“承蒙郡主娘娘错爱。”黛玉道。
刘定川微笑,“你方才不是还称呼夫人,怎么这会子又改了?”
黛玉微微红了脸,“我见府上都是如此称呼,想来是规矩如此,自然不敢妄改。然君臣有别,我又不是刘家人,自然还是要称呼娘娘的。”
这句“我又不是刘家人”说得刘定川心中一动,差点儿脱口求亲了,幸好记得此刻孤男寡女,真要开了口便是冒犯,才勉强按捺住,向黛玉解释道,“当年外祖母下嫁后,外祖父家中上下亦是称呼夫人,因此母亲自从归宁,便不让人再叫郡主,只呼夫人。到如今,府中上下倒也习惯了。”
黛玉微微点头。
今日来了之后,她才明白刘定川昨日所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刘家跟自己所想的截然不同,清河郡主爽朗大方,正是黛玉喜欢却又做不到的那种性格,而且府中主人之间气氛和睦,又没有那么多规矩,也让黛玉觉得很自在。
甚至隐约的,她觉得清河郡主身上,有什么东西跟柏杨相似,让她感觉十分亲切。哪怕因为姑娘家面皮薄,被问到窘迫,也并不觉得不喜。
本来就有所松动的心,便更加动摇了。
有一个念头,是她藏在心里,没有向任何人说过,甚至柏杨也不知道的。――黛玉很想要一个家,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贾家不是她的家,后来的薛家也不是她的家。虽然这两个地方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她也很喜欢薛家的氛围,但她那时已经十三四岁,完全懂事,自然不能将之当成自己的家。因为她虽然将柏杨视作兄长,但薛家不是柏杨做主,勉强可以说是柏杨的家,却不是ita的。
做个类比的话,大概就像身为妹妹住进了姐夫家里,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意味。
也正是因为这样,回到扬州,发现父亲苦心孤诣为自己留下的那些东西之后,黛玉才会如此激动,然后听从柏杨的建议再立林家。那时她本来以为,做完之后,她就会有一个家了。
但事实上,那段时间里,她只感觉到了紧张和疲惫。她蜕变了,成长了,也渐渐能游刃有余的处理种种事物。但黛玉失望的发现,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家。
而到过了刘家之后,她问自己,倘若将这个地方当做自己未来的家,如何?
是喜欢的。
但黛玉反倒更别扭了。因为她发现这种想法其实对刘定川并不公平,他想要的是能与他心心相印之人,但自己心里却只想要一个家。诚然她并不讨厌刘定川,却已不可能给出如他那般纯粹的感情。那些本该属于这个花季韶龄的情思似乎都已经淡了,不知该如何重拾。
两种不同的念头在黛玉心中纠结,所以才会说出“我又不是刘家人”这种话。
刘定川并不知道她这种复杂的心思,还在一个劲儿的介绍,似乎希望黛玉能够对刘家的家风产生好感,从而移情到他身上。如果他知道黛玉越喜欢刘家,就越觉得对不起他,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一路行至门外,登车时,黛玉忽然回转身来,低声道,“刘公子,请回吧。不必送我了。”
“林姑娘这是何意?”刘定川连忙道,“我正要去拜访……”
“我知道没什么拜访。”黛玉道,“刘公子,再过几日,我就回扬州了。”
“这却又是为何?”刘定川听出了她话中的拒绝之意,顿时大惊,连忙伸手拉住马缰绳,“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林姑娘不快?还是母亲说了什么让林姑娘为难?若是……”
黛玉忙打断他的话,“并非如此。我十分倾慕夫人,说句僭越的话,只可惜我没福分做夫人的女儿。”
这叫什么话?刘定川急切之间,只抓住了一个讯息:林姑娘十分钦慕母亲,只见了一面便想做她的女儿。于是他脱口道,“林姑娘,不做刘家的女儿,也有别的身份能留下来!”
144.第144章 凤求凰(七)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他这个样子往柏杨面前一站,他自然也气不起来了。
“坐下吧,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柏杨道。
见两人要说话,宣儿只得不甚情愿的带着跟薛蟠过来的杏奴出了船舱,将空间腾出来给他们。
等薛蟠坐下,柏杨又倒了一碗热茶给他,然后才道,“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说了。”
薛蟠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事无巨细的都说了出来,足足说了近半个时辰,才算是交代清楚。
原来从他离开了京城,薛姨妈和宝钗两个女流之辈,空守着院子总不自在,索性又搬到贾家去了。这一回薛蟠回去,本是要将母亲妹妹接出来的,然而薛姨妈在贾家住着,日常有姊妹陪伴说话,这贾家的姑娘们也一个个花朵儿似的,正好与女儿作伴,好不自在,因此竟再不想走。
薛蟠虽然是一家之主,平日里薛姨妈也管他不着,但在这种事上,总不好过分强拧。何况宝钗原本在金陵时,也有几个闺中姐妹,到了京城却要独居,颇觉寂寞,如今在贾家有那么多姐姐妹妹,心里也喜欢。薛蟠一贯还算孝顺母亲,又疼爱妹妹,见状只好跟着在贾家住了下来。
薛蟠本记着柏杨的叮咛,要先将京城里的店铺理顺,然后才能放心。谁知道贾家的一班亲戚们,晓得他来了,都热情得很,今日这个来请,明日那个来邀,日日里都是酒席歌筵不断。
薛蟠一开始心想都是亲戚,却不过情面便去了,谁知开了这个头,后来竟是脱身不得。
他说到这里言辞闪烁,目光闪躲,柏杨便有八/九分明白了。他毕竟年轻,虽说金陵也是富庶之乡,秦淮两岸更是天下知名的风月场所,脂粉涨腻,美人如云,但薛蟠从前却是没有涉足过的。再说论到种种新奇巧思,夸豪斗富,京中与金陵又有极大区别,不是薛蟠见识过的那些花样。
所以富贵繁华迷人眼,到底不错。
柏杨的脸色冷了下来,但也没有说话,仍旧听薛蟠继续说下去。
薛蟠一时不察,就这么白白将时间给耽搁了过去。等他终于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办时,黄花菜都早凉了。
京城和金陵互通消息本不那么困难,薛蟠原本只占了个早字,然而他将时间都荒废在别处,等他反应过来时,京城这边的掌柜们早得了风声,那些证据自然早就处理干净,再将账面做平,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无非是薛家损失一些钱财,将来小心在意,防患未然也就是了。
然而事情却并未如此了结。盖因薛家在京里的这些产业里,原有一间当铺。这行当的生意说起来有些缺德,因为做的是贫苦人的生意,质押又只给不到一半的价钱,到期无法赎回,则质物归当铺所有,多有人因此破产。
这样的生意,在普通人看来是不积后德,然而内中的利润却是十分可观。
不过薛家是皇商,当初紫薇舍人虽然做了这门生意,但为子孙计,店中定下的各项规矩倒不算苛刻。这个行当最讲究口碑,因此薛家的当铺,生意却是不错的。非但贫苦百姓们肯将东西送到这里来收当,就是富贵人家偶然周转不过,也愿意在店里抵押。加上皇商的身份,偶尔有那来历不干净不好脱手的东西,也会有人送到这里来。
前头两项也就罢了,最后这一条,却是当年薛公明文规定,不许家中店铺去碰的。
不过越是不许去做的生意,就越是暴利。薛公在日自然能够约束家人,但是一代代传至如今,自从薛蟠父亲去世之后,他们对下头掌柜们的约束力却是大大降低。加以这些年来薛蟠不务正业,掌柜们都是心里有数的,眼看这偌大家业就要败落,自然是免不了生出别的心思来。
其他的掌柜们不过是克扣偷减,在账面上做文章,打的是一点点将店铺搬空的主意。然而这当铺的掌柜却是不满足于此,他胆子大,又思量着主家不中用,好日子眼看没有多久,便想要捞一票大的。
开始时不过是越加苛刻,将薛公当年定下的规矩都作废,不管多好的东西送进来,都要说得一文不值,原本五成的质押价钱也降到三成。自然这多出来的部分,就被他自己吞了。而后见薛家无人来管,京城离得又远,竟一并连那原本犯忌讳的生意,他也都接了过来。
薛家的名声好用,数年来这位掌柜借此大肆敛财,家资巨万,早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得知薛蟠竟突然开了窍,要整治家里的生意,这掌柜思量着,别人最多不过罚钱逐出,他办的这些事却是能送官法办的,再无幸理。左思右想,最后竟越性卷了当铺里所有资产,远远逃了!逃就逃了,走之前他还点了一把火,将这当铺给焚了!
如此一来,他的那些罪证倒是都被烧没了,就是官府找上门来,也是个死无对证,然而冬日本就天干,他放火时又是深夜,险险连一整条街都烧起来。后来虽然灭了火,但周围人家多少有些损失,当铺则彻底毁了。
薛蟠原本还想按照柏杨的叮嘱细细查访,不料还没有开始动手,衙门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了,要他去处理此事。街坊四邻需要赔偿且不提,当铺烧毁,要推翻重建才能开张也不提,单是那些闻讯前来,围在店铺门口讨要说法的客人们,就让薛蟠头疼欲裂。
原本这些人将东西送到当铺里来,十停里倒有九停是打着死当的主意,并不会再赎出去的。然而如今剑当铺突然出了变故,心下便想着要占些便宜。掌柜的出逃了,薛蟠这个东家却是逃不过的。当物都被一把火烧毁,他们拿着当票,便可白要赔偿,又怎会错过?
普通的那些东西也就罢了,薛家不至于赔不起,但那少数几个有钱人当了周转用的东西,却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毕竟人家不差钱,只想要东西,薛蟠去哪里找来?
除此之外,最要命的是,还有内府里跟薛家素有往来的小太监,偷了宫里的东西出来当了。也该是薛蟠的运道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事发了,宫中拿了当票过来要东西,他却如何变得出来?
这掌柜的逃了不要紧,却是给薛蟠惹来天大的麻烦,这数月之间,他一直都纠缠在这件事情里,不得脱身。好容易才在贾家和王家的帮助下,将这些事都私了了,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经过这一事之后,薛家赔出了大笔的银子,却是大伤了元气,无论如何比不上往昔的了。且薛姨妈被这件事情吓住,又知晓薛蟠过年没能上京正是被金陵店铺里的事情缠住要去处理,心里无论如何放心不下,甚至说过要将这些店铺都关了的话来。
这话虽然是一时情急说出来的,然而细细想想,却也并非没有道理。薛家的生意虽然做的大,可是这几年来,眼看着是走下坡路的光景,店铺里的出息一年比一年更少,原以为是世道艰难,如今才晓得竟是刁奴欺主!可见这店铺里的事情,不是自己日日里盯着,恐怕会平地生出许多事端。
所以薛姨妈便同薛蟠商量,不如以后还是住在京里,靠着亲戚们帮衬,生意总不至于做不下去。至于金陵这边的店铺,倒是关了为好。
然而他们这边还没商量停当,那头金陵的族人们早知道了消息,赶到京城去。
薛家的生意虽说是嫡支继承,但却是阖家都有份的,如今薛蟠管理不当,致使损失惨重,众人便要求贡共裁,夺了薛蟠掌管这些事情的权力,转交给别人来做。
他们是有备而来,连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也请到了,薛蟠人单力孤,又不善言辞,情急之下,只得答应了。不过他牢记柏杨之前跟他说过的话,近来发生的这些事,大半恐怕都是族中有人要谋夺这份家业,所以才凑在了一起,因此又提出让薛蝌来接手这些生意。
不管被人之人是谁,这般谋划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总不能让他们如愿!
也是因此,薛蟠才会被掌柜一句话拿住。这会儿听了柏杨的话,脸上不免也有些讪讪。
周大不由皱眉,心道这个柏杨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又怕薛蟠跟他在一起吃亏,不免十分着急。况且柏杨长得太好,周大是知道自家大爷的毛病的,生怕他被柏杨迷了心窍,不管不顾,只是当着柏杨的面,这些话还不好提。因此只愁苦着一张脸。
柏杨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位管家的心地倒是不坏,一心为着薛蟠考虑,只是也太糊涂了些,该提防的人不去提防,倒在这里跟自己磨洋工。
倒也不是说周大就真的糊涂至此,连好坏都看不出来。只是这人的心都是偏的,总更相信自己人,而怀疑外人。周大等闲不会觉得家里有人想要取薛蟠而代之,倒觉得他被柏杨带坏的可能性更大。如此一来,自然只戒备他。
“这也罢了,”柏杨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才微微笑起来,“薛兄既然有难处,那就算了。反正我这小本生意,倒也不必发愁。”
然后就要把人请出去。既然不买,就不必在仓库里待着了。
薛蟠原本犹豫,其实既不是因为周大的劝说,也不是因为掌柜的威胁――他本来就是个纵得无法无天的性子,哪里真的就会理会这些了?
只是他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生怕自己以答应,转头柏杨得了好处就走了,自己却是连个好字也落不下,因此故意做出犹豫的样子,倒是希望柏杨因此对自己更殷勤些。
他哪里知道,上一回柏杨想要买布料,那是真心实意。且不说那时除了薛家没有别人要出手布料,光是那个仿佛儿戏般的分期付款,除了薛蟠就没人会答应,所以当时柏杨没有别的选择。但现在形势倒转,柏杨自认为卖布给薛家是照顾他们,薛蟠再拿捏姿态,他会理会才怪。
这会儿见柏杨改了主意,连忙笑道,“谁说我不买?买自然是要买,不过……不过总要先谈好价钱和数量,我方才只是在想,今次出门却是不曾带多少银钱。若是柏兄不嫌弃,我这就让人回去取来。”
145.第145章 凤求凰(八)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卖出去了你干嘛一副要死人的表情,吓我一跳。”柏杨重新坐回椅子里,“卖了多少钱?”
“按大爷说的,一百两。”宣儿将手里捧着的盒子递给柏杨,小心的从身上摸出银票,这一路他可谓战战兢兢,幸好没出事。
柏杨打开来看,里面竟真的放着一锭小小的金子!
这年头的土豪果然阔气,那么多钱买一块布眼睛都不眨。不过再想想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故事,也就释然了。这些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在自己这里,可就是救命的宝贝啊!
“你再将发生的事情说一遍。”合上盖子,柏杨平复了心情,对宣儿道。他不放心宣儿,只能什么事情都过问到了。
宣儿便如实说了一遍,柏杨想了想,应该不曾透露任何信息,这才放下了心,看向宣儿时不由有些奇怪。之前当着薛蟠的面,宣儿可是口没遮拦,几次抢在自己面前说话的,如今倒能守口如瓶了。不过这也显见得他许多东西虽没有学过,但心里是有成算的。
或许多锻炼一下,将来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也未可知。
“大爷,这么多钱,咱们要怎么花啊?”宣儿说完之后,又忍不住问道。他这会儿已经彻底沦为柏杨的脑残粉了。明明只是不到一两银子买来的东西,大爷转眼就卖出百倍高价。因为年纪小,他倒没想过自家大爷怎么会这些东西的问题,在宣儿看来,大爷自然是很厉害的。
柏杨摇了摇头,“这些要留作咱们将来的本钱。”
“不能再染了那种布去卖吗?”宣儿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一丈就能卖出百两,多染几匹,自然就不愁没钱花了。
柏杨好笑,“我问你,那位爷为何肯花那么多的钱来买咱们的布?”
“因为咱们的布好?”宣儿说,不过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虽然是没见过的颜色,但布料却还是原来的布料,比它更好的铺子里不知有多少,如何就值这许多钱?他想了想,不大确定的道,“因为我说……那是咱们家传染法,全天下只有这么一张?”
柏杨点头,“是啊,所以对方花费那么多钱,买的不是那一丈布,而是‘独一无二’。倘若咱们又染了许多出去卖,你猜对方会怎么做?”
宣儿抖了抖,“定会把咱们抓起来,狠狠教训一顿!”
柏杨一笑,有钱人折腾人的法子,可不会那么简单粗暴。他们会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窘迫和绝望之中颓丧沦落,最终死去。
因为自己让他们失了脸面。
“所以生意可以做,但却不能再染那种布了,最好提都不要提。”柏杨说着面色严肃起来,盯着宣儿,“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我们没有染过布,更没有卖出过高价。什么都没发生过。”
宣儿似懂非懂的点头。
柏杨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索性连夜带着宣儿又搬了几处地方,最后才买了个小小的一进院子,作为两人的存身之处。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只觉得满心疲惫。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开始奔波劳累,如今手里总算有了一点积蓄,可以休息一番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柏杨专心休养身体,药材和补品流水一般的消耗掉,他的身体也总算是有了些许起色。说到这事由不得人不惊奇,明明是重病过世的人,换成了自己的魂魄之后,身体居然一天好似一天。
但无论如何,柏杨自己是受益者,自然也就不去深究了。
三个月后,柏杨手里还剩下五十两银子,身体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打算振作一番,好歹将生意做起来,不能坐吃山空。于是便带着宣儿出了门。
上一回柏杨去买布料的时候跟锦祥楼的店伙计说了那么多话,可不是白说的。他细细询问各种布料的区别,就让伙计不得不将布料原料、产地、工序等等资料全都说了出来。大约伙计也没有想过,有人百般挑剔,其实只是为了打探这些他觉得无关紧要的消息。
所以现在,知道了产地的柏杨,自然不会再去布庄采购,而是直接去往原产地,毕竟那里的价钱会低很多。江南盛产蚕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伤几张蚕,由家中女子纺织了,再出售换取银钱。许多布庄为了降低进价,都会到当地采买。
当然,这么一来,货物既然是有定数的,那么很可能早就被大商人们包圆了。何况如今时序已经入冬,家家户户都开始休息,还有没有存货,也是难说。
不过柏杨这一次去,更多的倒是为了考察当地,为明年做准备,至于能否买到想要的货,倒在其次。
江南水网稠密,两人乘船出行,虽然已是万物凋零的季节,但寒风凛冽、烟水茫茫,倒也别有一番冷清意味。路上还遇上了一场薄雪。这时,柏杨穿着新作的大毛斗篷,站在船头用手接雪花玩儿,艄公在一旁笑道,“公子来得凑巧,再过一段日子,这河就冻上,走不得船了。”
“江南的河也会上冻么?”柏杨好奇的问。
艄公道,“冻不上更糟。看上去还是水,其实全是碎冰,堵着河道。船走不过去,倒容易淹了人。”
柏杨又同艄公攀谈了几句,都是问周围各地所产丝织品,艄公知道的东西着实不少,倒省了他一番功夫。只是问起如今哪家还有多余的布料,艄公也答不上来。
这个叫做梅庄的小镇子上总共住了上百户人家,不过都分散在各处,十户八户的聚集在一起,显得零零落落。柏杨费了两天功夫一一走访,收获良多,但想要的货物还是没有买到。
这日他们乘船返回苏州,路上碰见岸上有人招手叫船。
柏杨和宣儿正在船头煮鱼粥。――这几天统共也只打到这么一条鱼,个头还太小,别的都做不成,只好熬了汤来煮粥。听见有人叫船,便让艄公靠岸,带他一程。
等人上了船,过来见礼,柏杨这才发现原来竟也是个俊俏郎君。只是身上的衣物半新不旧,面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想来是关于驿路奔波的。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倒是少见。
不过等他开口,柏杨就呆住了,“在下柳湘莲,多谢公子借船,在下会付船资。”
柳湘莲?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柳湘莲吗?
这三个月来,柏杨已经很少会想起剧情,也几乎要忘记自己是生活在红楼世界之中了。他原以为自己安安生生的待在这边,自然就能远离,却不料出了一趟门,竟然就遇到了柳湘莲。
不过原本的剧情之中,这人便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四处游荡性子,在这江南见着他,也实在不算惊奇的事。
好在不过是同乘一条船的交情,待会儿到了地方,自然各走各的,柏杨按捺住心头的情绪,只是情绪着实不高。遇上这种事,实在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柳湘莲见到柏杨的好相貌,也是一呆。他自己是一个化了妆就能上台客串花旦的标致人物,自然对自己的长相有几分自许之意。这会儿见着柏杨,才知人外有人,心中倒更看重他几分。
“还未请教这位兄台贵姓?”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是神仙一流的人物,竟出现在这江南小镇乌篷船中,未免有些不可以死,因此带着几分兴奋的问道。
“免贵姓柏。”柏杨简洁的道。
“可是松柏的柏?”柳湘莲悠然神往,果然这个姓极衬这个人。
柏杨这回只是轻轻颔首,并不作答。柳湘莲这才注意到了他兴致不高,自觉唐突,便也只得沉默不语。
等粥熬好,个人分食之后,柏杨回了船舱里,柳湘莲却留在了船头,与那艄公攀谈起来,带着几分打探之意。
艄公也不知道二人来历,只说两人是来采买布料,可惜一路都未曾遇见。
柳湘莲闻言,心下不由一动。
他转身进入船舱,对柏杨道,“听船家说起,柏兄此行是为收购此处所产的细布?在下倒是知道哪里有存货。”
原来是薛蝌。单以容貌论,他比薛蟠要俊美得多,更偏向时人所欣赏的那种长相,却又偏偏不显得阴柔女性化,着实难得。用《红楼梦》里的原话说,倒像是跟薛宝钗是亲兄妹似的。不愧是薛宝琴的哥哥,兄妹两人的容貌都极出众。
146.第146章 道左相逢
这里是异次元,看到这句话的你已经暴露,前往晋/江购买正版可破
“砰”的一声,薛蟠重新撞在了地上。这一下子可是够狠,疼得他好半天都没能缓过来,只是身体蜷缩着躺在那里。
柳湘莲也被这变故惊住了。他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等到反应过来时,薛蟠就已经躺回去了。他连忙上前将薛蟠扶起来,“薛兄,你怎么样?”
结果被他一碰,薛蟠就大叫了起来,“别动别动!骨头好像断了!”
听到他这样说,柳湘莲也不敢乱动,免得碰坏了伤处。他转头看了看,道,“我记得前头有个医馆,我去叫人过来。”然后又对柏杨道,“柏兄,劳烦你过来看着他。”
柏杨其实现在想转身就跑。但他也知道其实没什么用,幕离既然被揭开,薛蟠自然已经看见他了。而且有柳湘莲在,要找他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薛蟠受了那么重的伤,就把人丢下也不好。
自己还欠着他一个人情呢。
想到这里,柏杨只好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他在薛蟠面前蹲下来,薛蟠立刻抬起头来,紧盯着他,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我就知道是你!”
柏杨心头一动,“你早猜到是我?”现在想来,刚才薛蟠的动作,好像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的幕离来的。若不是早就猜到他是谁,根本用不着如此。
薛蟠一笑,将手里的幕离丢开,咬牙道,“你莫不是以为戴了个帽子,我就认不出来了不成?哼!”
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柏杨哭笑不得,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伤处,“你莫非这会儿又不疼了?”
“哎哟别动别动……”薛蟠被他戳得一口气憋住,差点儿没缓过来,“怎么不疼,我快疼死了!柳兄下脚也太狠了些!”
“活该!谁叫你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扑上来?柳兄也只是条件反射,并不是认真踢你。否则别说肋骨,腰也有可能给你踢断了。”柏杨道。
薛蟠看着他,“我若不如此,说不准你就又跑了。”
柏杨一怔。
谁说薛蟠傻呢?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柏杨当初逃走是要躲着他,而且再次相见,明明已经把人认出来了,却没有立即揭破,反倒抓住了机会揭开幕离,让柏杨无法否认。
其实这也是柏杨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他只以为自己离开之后,薛蟠很快就将这件事给忘记了,却不了薛蟠其实着实记了他好几个月。本来要回金陵来找人,结果又被这件事绊住。迟迟不能如愿,反倒让他将这件事给牢牢记在了心里。在他心中,不知道已经将再见柏杨的场景给想了多少遍。
若非如此,也不会连柏杨戴着个幕离都能认得出来。
柏杨打量着薛蟠,不知道为什么,竟从这张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真诚和执着来。
他想了想,问,“你找到了我,又当如何?”
薛蟠一呆,“不知道。”
他没有想过找到了人之后如何,反正先把人找着了再说。
这会儿又不聪明了,柏杨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片刻后才想起来问薛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一身的伤仿佛也是柳兄给打的?你怎么招他了?”
他想起之前薛蟠盯着柳湘莲看,莫不是想要行不轨之事,结果被暴揍了一顿?
说起来原著里面,薛蟠也是被柳湘莲打了一顿的。当然情形比这次惨了一万倍。谁想到兜兜转转,这两人之间的孽缘倒是扯不断,到底还是让他挨了一顿打。
这么想着,柏杨不免有些好笑。
薛蟠却道,“我哪知道柳兄竟有如此好身手,不过是找了几个人盯着他,打算瞧瞧你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是为了找我?”柏杨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
薛蟠道,“我昨日就认出你来了。原本想去客栈揭穿你,谁知你又不住在那里。我怕你知道消息之后又不告而别,只好跟在他后面。谁知……”
柏杨听到这里,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柳湘莲已经领着人过来,他便让在一边,不再说话。
薛蟠被抬进医馆时还大声道,“柏兄,你且先别走,否则我还是要设法去找你!”
“……”柏杨一时无言。
柳湘莲走过来道,“你从前便认识了薛兄?”
“有过一面之缘。”柏杨想了想,如此解释。否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仔细想想,好像他们也的确只见过一次。
柳湘莲松了一口气,“方才薛兄说他跟着我是为打听一个人,怕就是柏兄你吧?早知如此,我也就不会动手了。如今倒闹成这个样子,让我没脸见薛兄了。只是他既然认识你,又不肯直言,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柏杨道,“这柳兄可问着我了,我不是薛蟠,哪里能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不如待会儿你字去问他。”
“不必问我也知道,必然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柳湘莲道,“我也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薛兄人虽然鲁莽些,心地却不坏。若真有什么误会,解开了就是,柏兄你也实不必与他一个粗人计较。”
柏杨盯着他看,看得柳湘莲不自在起来,“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可有不对?”
“没有。只是不了柳兄竟开始替他说起好话来了。”柏杨说。剧情虽然提前了些,但柳湘莲和薛蟠奇妙的友谊竟然还是延续下来了么?
“莫非他的好话不能说?”柳湘莲也有些不自在,刚刚才把人揍了一顿的可正是他自己。不过也正因此,他才心怀愧疚,否则不会对柏杨说出这番话来。
柏杨见他颇有羞恼之意,连忙笑道,“当然能说,别人不能说,柳兄却是能说的。”
这话有些古怪,但柳湘莲想了想,还是没有追问。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跟着到了医馆,已经有得了消息的薛家仆人赶来。大夫知晓是薛家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小心的替他接了骨,嘱咐好生休养,然后便恭恭敬敬把人送走。
薛蟠本来还想拉着柏杨和柳湘莲说说话,奈何出了这件事,他身边的人都盯得紧,生怕再出意外,急着把人抬回家去休养。还是柏杨看他伤成那样还拧着脖子要回头来看他们,实在费劲,只好拉着柳湘莲跟上去了。
这一脚毕竟是为了自己挨的。
好在薛姨妈和宝钗现在都在京城,这薛府里只有薛蟠一个主子,倒也不算打扰。所以等到将薛蟠送回家,他寻觅了诸多借口,力邀两人住下来时,柏杨盘算一番,还是答应了。
反正这一次是为了布料的事情来的,以后少不得还要打交道。而且看薛蟠这样子,这件事要是不解决,他肯定没完。再说,他现在一身的伤需要静养,柏杨倒也不担心他能把自己怎么样。又还有个柳湘莲跟着,就更不必担忧了。
住下来之后,柏杨和柳湘莲才总算是来得及交换信息,知道薛氏的绸缎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比柳湘莲“见识”过更多的阴谋诡计,一听就觉得这件事情里面有问题。
原著里薛蟠无所事事,金陵可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当然也许发生过但曹公没有写,但既然如此,应该就不是什么大事。为何这一次却有了不同?而且说句不好听的,一千两银子对薛家来说,那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偏这时候就哪里都拿不出来,又牵扯上织造府,生生成了个困局,怎不让人疑心?
薛蟠自己是个粗心的,柳湘莲家道中落多年,一时没有想到,但柏杨可不会疏忽。
他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柳湘莲也觉得有六七分准。并且立刻跟柏杨商量要告诉薛蟠。
柏杨却有些犹豫。他不想趟浑水,对这些剧情人物都是信奉敬而远之之道,撇清关系。偏偏一次次跟他们扯上关系不说,这会儿还要陷进薛家的事情里头去,实非他所愿。
再说,这件事多半是薛家内部的家务事,俗话说疏不间亲,他和柳湘莲两个外人,也实在是不方便提。当然,最重要的是,柏杨觉得,就算是知道了这些,凭着薛蟠自己,恐怕也根本收拾不了这个场面,到时候他们是管还是不管?
“柏兄也太小心了些。”柳湘莲感叹。
柏杨苦笑,“小家小业,不得不小心。”
柳湘莲倒还算是明白他的这种心思。柏杨生得太好,又没有什么倚仗,恐怕平日里没少受骚扰。这种事情柳湘莲自己也遇到过,自然懂得其中的艰难。再小心谨慎,都是不为过的。
但他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对这件事也不能视而不见,于是打算瞒着柏杨,自己去告诉薛蟠。
不过有的时候,你不去找麻烦,麻烦就会来找你,不是说躲就能躲开的。
“俗话说,疏不间亲,毕竟是你们薛家用了好些年的掌柜,或许里头还有误会也未可知。所以当时我们不好贸然说出。只是如今又有账本的事,想来这些掌柜们生出异心已经许久了。”柏杨道,“只是我心里也奇怪,这些掌柜们在薛家做事多年,论理不该有这样的胆量。莫不成,还有人在后面支应他们?”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猜,倒是薛蟠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想,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我回去就让人小心查证,一定要将那背后的人揪出来!”听到柏杨的猜测,薛蟠立刻咬着牙气愤的道。须知他之前被那五百匹布的事情困扰了许久,如今得知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局,心里自然不痛快。
柏杨看着他问,“薛兄相信我的话?其实我也只是猜测……”
“虽是猜测,但也有几分凭据。”薛蟠道,“我素知柏兄的为人,我不过帮了你一次忙,你这段日子就对我百般忍让,可见于恩情十分看重。既然如此,难道还会害我不成?”
柏杨一呆,忍不住道,“你也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烦人得很?”
薛蟠露出一个丧气的表情,“纵然我知道,柏兄也不必一再提起。”对薛蟠而言,这尚且是他头一回如此讨好一个人。这时他的心思,其实还是很纯粹的,许多东西也并不透彻,他只是喜欢柏杨,就想时时刻刻跟他在一处。
这种心情其实跟贾宝玉那种巴不得天下好女孩儿都在他们家里才好的想法差不多,不过亲近一番,倒未必有亵渎之意。
原本上回柏杨私自告辞,薛蟠心中是有气的。只是后来被绸缎庄的事磋磨了一阵,倒将这种心气磨平了许多。这时候却又偶然见到柏杨,自然喜出望外。原本的怒意自然都一笔勾销了。
他当时追到苏州来,其实还只是因为那种刚刚才接触到,又不能继续相处的失落所催使,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计划。――反正他做事一向也没有什么计划。
反倒是来了这边之后,日日跟柏杨同进同出,心中自然万分满足。加上日日跟在柏杨身边,看着他处理染坊的一应事务,只觉得柏杨处处都好,事事都顾虑周全,比自己好出不知多少倍。那种原本隐约的好感,倒在这相处的过程中越加明显起来。
然而正是因此,他反而能够更加清晰的感觉到柏杨对自己的嫌弃。
好在薛蟠同时也能够察觉到,这种嫌弃也并不单是对着自己。别看柏杨平日里言笑晏晏,好似染坊里的工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其实心中跟谁都不亲近。若非他死缠烂打,连如今这样的关系都是无法维系的。
不过正因为柏杨对谁都一视同仁,所以他心中哪怕是有些挫败,但也不是很明显。反正他只要能同柏杨在一处,而柏杨虽然嫌弃,毕竟没有赶他走,就已经足够了。
“抱歉。”听到他这样说,柏杨却有些讪讪的。他本意并不是嫌弃薛蟠,虽说很烦人,但是习惯了好像也就没什么感觉了。何况薛蟠并没有什么坏心,柏杨并不愿意随便打击他。
薛蟠并不在意,笑道,“柏兄如此就言重了,你这样天人一般的人物,旁人连见都不能得见,能同我坐下来说话,已是难得了。”
“这话我可不敢认,不过是乡野之民,侥幸堪能入眼罢了。”柏杨被他夸得十分不自在。这张脸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况且他也并不觉得靠着长相令人喜欢有什么好骄傲的。
“柏兄不必谦虚,若说你是那天上的云,我就是地上的泥。你若再自谦,叫我可如何自处?”薛蟠道。
柏杨失笑,“薛兄你也是世家子弟,不必这样贬低自己吧?”
谁知他这一句话,倒是说到了薛蟠的伤心事上,他叹了一口气道,“柏兄哪知道我的心?我有个妹子,那才真是天地精灵,跟柏兄一般的人物。我爹在世时常恨她竟不是个儿子,如若不然,这薛家的家业,也就不必指望在我身上了。我生得粗陋不堪,人又蠢钝,竟是玉石堆里的一块石头,不曾给薛家门楣抹黑,已是佛祖显灵了!”
柏杨听得呆住。
他之前对薛蟠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红楼之中,就算这段时间相处得久,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薛蟠。毕竟从心底里,他的确是希望能够远避着薛蟠的。
然而这世上的事,不是自己亲自接触过,哪能轻易下定论?
他没料到无法无天的薛蟠,心里原来竟也有这么多的想法。谁说他呆?其实事事他都看在眼里。他虽然是个世家子弟,而且备受母亲宠爱,不过说到做人的成就感上,恐怕几乎是没有的。尤其周围的人又那么出色,越发将他比得不堪了。
所以他隐隐会生出一点自卑之心,也便不是那么令人惊奇的事了。
若非心性上大而化之,少将这些事萦绕心上,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薛蟠,恐怕早就心理变态,报复社会了。
相较之下,他只是自暴自弃,变成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其实已经算是秉性纯良。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还几番想过要改正,只是荒废了那么多年,又没有个人督促,始终坚持不下来,过一段时间便又故态重萌。
果然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顺意之处。
他已经将自己贬损得仿佛毫无实处,柏杨反倒要绞尽脑汁想些好话来安慰他了,“话不能这么说,据我看来,薛兄容貌英伟,虽然不是时人推崇的模样,却也着实不差。况且你秉性豪放,肯讲义气,一片赤子之心,殊为难得。我看这世上许多人不及你远矣。”
其实薛蟠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生活在人精堆里会出现的综合征,真要事事计较的话,日子恐怕就不用过了。
似是没有料到柏杨回夸赞自己,薛蟠听得一呆,继而大为振奋,“柏兄当真做此想?”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柏杨一笑,“只是你往后还该在生意上多花点心思才是。这偌大家业,也是你们薛家祖上拼了血汗挣来的。纵然不能发扬光大,守成总能做到。开拓进取或许还需要眼光精准能力出众,但只维持眼下的状况,薛兄要做到不难。只要时时小心在意,不被下头的人蒙蔽便是。”
薛蟠听得点头不已,叹道,“我从小被父亲逼着学这学那,又总达不到他的要求,不免颓丧。若早有人如柏兄这般与我说这些话,哪里至于荒废这许多年。”
柏杨不过一笑。说到底还是薛蟠的日子太好过了,只有物质丰盈的人才会为一点点的挫折而痛苦不已,仿佛遭到了全世界最残忍的对待。因为他有太多的选择,所以才并不将这些东西看在眼里。现在他能听自己这番话,还是因为受了一些挫折。当年就算有人劝说,听不听得进去还有待商榷。
这一席谈话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亲近了许多,薛蟠临走时颇有些恋恋不舍,若不是周大在门口再三催促,他恐怕还不愿意走。
147.第147章 番外·山长水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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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来回路上奔波不惯罢了,歇几日就好的。”薛蟠不甚在意的道。
周大又念叨了几句,才道,“大爷回来了怎么不着人来说一声?昨儿太太的信才从京里送回来,说是大爷不辞而别,太太急得什么似的,险些亲自动身前来,亏得姑娘劝住了。只是太太实在不放心,要老奴见着了大爷,千万带一句话:她老人家没有多少日子了,只想守着大爷和姑娘,让大爷心里也惦记着。”
薛蟠听得头皮一麻,连忙道,“我何尝不想长长久久的守着妈和妹妹?只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处置。依我说,既然妹妹选秀的事情已经了了,不如仍旧搬回金陵来。――这里到底是祖地,咱们家的根基都在这里。京城虽好,难道还能比得过此处?”
薛蟠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今年春天宝钗本要参加选秀,然而因为宫里陛下病了,朝野震动,此时自然不合适再大张旗鼓的选秀,这件事便暂时搁置。这一停怕是要许久,等再要选人时,宝钗的年纪怕已经不合适了。
原本上京就是为了送妹待选,当然,也不排除薛蟠本人有些心慕京城繁华的意思。然而如今选秀的事情暂停,京城也见识过了,兼之薛蟠现在满心里都想的是在苏州的柏杨,自然不愿留在彼处,更愿意回金陵来。
周大一辈子都住在金陵,闻言对这话十分赞同,但又道,“只恐太太不愿回来。”
薛蟠奇了,“为何不愿?”
虽然薛姨妈这段时间在京城也算住得舒心,但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到底没那么自在。
周大道,“究竟如何,小人也说不清。只是太太娘家亲近之人都在京城,想是相处得好了,不舍得走。况且……”周大看了薛蟠一眼,小心道,“小人斗胆猜测一番,大爷和姑娘的年纪渐长,太太怕也开始为你们的事操心了。”
他虽然嘴里说着不知道只是猜测,然而身为薛家的管家,对主人的心思把握自然有他的一套,这话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薛蟠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周大说的是他与宝钗的婚事。
不过他旋即将自己掠过了,道,“就算为妹妹的婚事着想,也不必留在京城。难道这世上除了京城,别处竟没有好人家了不成?”
见周大面上露出几分踌躇之意,他立刻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来便是。”
周大道,“太太这一向带着姑娘借住在贾家,听闻贾家的宝二爷衔玉而诞,风姿卓然,平日里与姐姐妹妹们相处也是极好的。”
薛蟠闻言,面上立刻露出几分愠怒之意。周大的意思他听得明白,怕是自家母亲和妹妹已看中了宝玉,因此才要留在京城,作成这门婚事!
然而薛蟠上一回在京城里被人坑时,酒席间也见过宝玉几次,的确是个出众人物,又肯怜香惜玉,薛蟠倒认他做了半个知己。后来出了事,越发连这些人都恨上,宝玉自然也在其中。这会儿听得母亲和妹妹瞧中的人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不愿。
他冷笑道,“他们家的宝二爷固然是极好的,但咱们家的姑娘,哪一样不是拔尖,难道就差了人?纵然要挑,也该是咱们挑别人,不是别人来挑咱们!”
如果是从前,薛蟠看宝玉应该已是极好的人物了,然而如今在他交往的人之中多了一个柏杨,看在薛蟠眼里,他是处处都好,别人没有一点能及得上的。如此一来,倒把眼界放宽了。
况且细细追究,宝玉虽好,如今却还是一团孩子气,只知道每日里吃酒玩耍,在脂粉堆里打混,竟是连读书也不愿的。虽然薛蟠自己也不喜欢,但他如今也算接触家中生意,吃过几次亏,晓得生计艰难。贾家的爵位又不是二房的,将来宝玉若不做官,也不经营,难道去和西北风?
他的妹妹亦是天人一般,且聪慧沉稳,伶俐懂事,纵然要挑选夫婿,也要选个天下间最好的,比如……杨哥那样的。
如此一想,薛蟠立刻觉得像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若是将妹妹嫁给柏杨,往后岂不是自然能够长长久久的与他相处?然而在高兴之余,薛蟠心里有有几分不快,因到时候柏杨身边最亲近之人仍旧不是自己,而是妹子。宝钗的好薛蟠最是知道,就是柏杨也断没有不喜欢的。或许那时,他眼中更装不下自己了。
他因此长吁短叹了几声,又恨自己不是个女儿家,不然或许也生得如妹妹那般,站在柏杨身边亦绝不失色,或许柏杨便会更看重自己几分了。
薛蟠想了一回,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决定嫁妹妹这件事还是需要慎重。反正妹妹年纪还小,并不着急。不过说到年纪,薛蟠陡然想起,柏杨今年已经年满十五岁,算是成丁了!
连母亲都开始操心自己的婚事,柏杨比自己大两岁,自然更急。虽然他家中并无长辈操持,然而他这般俊秀的人物,那有好女儿的人家,说不得便会争相请了媒人来说亲!
这个念头一起,薛蟠便如遭雷击,愣愣的半晌回不过神。
他甚至有一种立刻跑到苏州去盯着柏杨的想法,免得在自己留在金陵的这段时间,柏杨被别人给定下了。然而想想柏杨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再想想自己就算去了,如果柏杨要做出决定好像也拦不住,他又泄气了。
要不还是把妹子嫁给柏杨?
不对,现在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还是应该先把柏杨交给自己的任务解决了,这样想着,薛蟠立刻对周大道,“我待会儿就写信,你亲自去京城,请太太和姑娘回来。”
“那大爷做什么?”周大连忙问,“万一太太问起,我也好回话。”
“上回的事情,京城那边是了了,但这事却还没完。”柏杨说,“况且总不能将事情都推给蝌弟,我总得留下来帮忙。若不然,还真让人以为咱们这一房已经没人了。”
听到薛蟠是要上进,周大简直喜出望外。老管家心里有个溺爱晚辈的长辈们通常都拥有的十分朴素的念头:我家xxx只不过是没有用心罢了,一旦用了心,那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必定能够做成的。
虽然这种信任显得十分盲目,但也包含了对方一片拳拳疼爱之心。所以周大这会儿简直高兴得快哭了,他抬手擦了擦眼睛道,“大爷要上进,这是好事。就是太太知道了,也只有欢喜的。老奴一人上京,必定妥妥当当的将太太和姑娘接回来。”
薛蟠便去书房写了一封信,交给周大,然后才去找了薛蝌。
说起来在柏杨提醒他之前,薛蟠的确是没想过自己是将一个大/麻烦推给了薛蝌,而今见着人,竟有几分不自在。好在薛蝌并不在意,主动表示家里的事还是听他的,自己就在旁边做个帮手。
薛蟠道,“我是什么人蝌弟也知道,这些事往后恐怕还要烦劳你多看顾,咱们一家子骨肉,也不必分什么你我。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哥哥我岂会再要回来?况且除了公中的生意,我们自己也有几处小生意,就够我操心了。”
他回来了,周大自然没有继续处理手里的产业。亏得这东西没那么容易卖掉,否则还真有些棘手。
……
柏杨在金陵留了几天,将事情都安排好之后,这才重新登舟,带着自己的货物回苏州去。
而在他走后,客栈的掌柜便派人将一只他留下来的盒子送往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