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 第1章 从昨晚就开始下的大雪丝毫没有停下的架势,外面一溜排剪裁好的冬青齐齐顶着个厚厚的雪帽子,倒是中和了一下医院肃杀的气氛。 齐叶咔嚓咬了一口苹果,等电话那头的人说完话之后,才一边嚼着一边嘎嘎嘎地笑了起来:“知道了吧?别天天听媒体忽悠,他们门儿清着呢,就是没人敢写。” 电话那头有人连忙应和:“是是是,要不说呢还是齐哥你这人好呢,特实诚!……” 齐叶矜持地嗯了一声,等那边的夸完了,才拖长了音调慢慢说道:“其实吧,还有个事,但是这事你不能说出去。咱就私下聊聊。” “……” “那个司辰,知道不?这几天参加‘好动静’的那个第二名……不是说他父母都在国外经营生意吗?还爱国商人?”齐叶啧了一声:“其实都是黑工头子!手底下管着好几条黑船,专门往南美洲跑。” “啊?!” “被他pk掉的那个周四四,那才是第二,现在播出的这期是后来重新录的。司辰为了改名次可牛着呢,晚上陪着导演和导师玩小火车,啪啪啪,后来腰都伤了。那个导演也是会废物利用,剪出来一段他腰伤的花絮说跳舞跳的,啧——” 像是为了配合他说的内容,电视上的娱乐频道快速的闪出了一条新闻:司辰因练舞腰部受伤,经纪人称旧伤复发。配图是个笑容羞涩的小男生。 齐叶抬头瞟了眼,刚要摆出嘲讽脸,就瞥见病房门外有俩人正在说话。他脸色大变,飞快道:“我这有事忙,挂了啊!” 啊字没说完,梁晋就推门进来了,手里还端了个盘子,五颜六色的很漂亮,上面摆着几样洗干净的水果。 梁晋抬头见齐叶一脸便秘地看着自己,愣了愣:“怎么了?” 齐叶摇头:“没怎么,你不是去洗水果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梁晋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出去的时候碰上苏医生了,她帮我洗的,还给了我一个果盘,说病人送的。” 梁晋长的很好看,眼睛清亮鼻子挺直,看起来又有些呆萌,很受医院里小姑娘老阿姨的喜欢。 齐叶把手机偷摸塞一边,凑过去看。果盘很漂亮,造型是半个南瓜皮,黄灿灿的,南瓜梗翠绿欲滴,上面还雕几朵立体的小白花。 “啧,这待遇,你是失忆,又不是失智……”齐叶随手扯下一根香蕉,酸溜溜地说:“上回我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也是住这,也没见谁给洗过水果。” 梁晋已经脱了鞋上床了,听他这么说,转过头认真想了想,道:“因为都被我洗了吧。” 他和齐叶关系很好,用外人的话来说应该算gay蜜。齐叶前阵子承办秦时的演唱会时,因为去抓偷票的人被执勤的大盖帽给打了。梁晋心疼地不行,请了假过来照顾他,每天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洗水果。 齐叶简直就是个水果收割机, “你是半个老板,怎么还用去抓偷票啊,让工作人员去不行吗?”梁晋看了他一眼,齐叶额头上还有一道小小的疤,不过已经不明显了。 “再说办演唱会这事,收赠票的是领导,到现场执勤维护秩序的可都是普通民警,他们大晚上的一站就好几个小时,怪不容易的,放一两个熟人进去就放了吧。” “工作人员谁管这个啊?”齐叶啧了一声:“哪是一两个人?乌压压的一帮啊!要是以往我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可这次是秦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现在办演唱会能挣钱的不多,大部分人演唱会的票都卖不出去,还要费尽心思营造火爆场面。可是秦时不一样,他是演员兼歌手的两栖艺人,去年在金稻奖上拿了影帝,今年热度未消就开始办巡回演唱会,这票当然不够卖。 齐叶叹了口气说:“审批部门怕人多出事,给批的内场座位数也少,三分之一送了他们这帮孙子,剩下的不管着点我还挣什么。” “也是,”梁晋想了想,有些为难:“那下次你喊着我。” 齐叶看了他一眼,“喊着你干什么?” “他们再打你的话,我就喊人啊。”梁晋笑着说,“喊秦时,让秦时出来帮你打,他拿过散打冠军哦。” “不用不用,”齐叶受宠若惊,“真这样事儿就大了。”他顿了顿,忽然小声问:“听说,你是因为跟他去开房才闹的车祸?” 梁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情绪也明显的低落了下去。他的五官很标准,放在明星堆里也能让人一眼认出,只是性格有些绵软,像现在这样低头不语,多半就是受委屈了,看起来还挺让人心疼。 齐叶从枕头底下扒拉出手机,咔嚓对着他拍了一张。 梁晋:“……” 梁晋无奈道:“我好歹伤心着呢,你拍什么。” “哎吆,能睡上秦时还伤心。快知足吧,让我睡他一晚,不不不,让他睡我一晚,我手抄全集新闻联播也没意见啊!” 齐叶快速地把照片拖进照片保险柜,上了密码,继续催促道:“快点交待,还有,你这失忆是怎么回事?” “假的。”梁晋老实说:“我没失忆。” “啊?”齐叶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我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徐青枫。”梁晋把被子往上抓了抓,结果没抓两下,另一头的脚又露出来了,只能又往回推了推。 圣诞节的时候秦时来b市,跟梁晋说他接了一个古装剧,其中有个男二号的角色挺好,想让梁晋试试。秦时如今在圈内颇有地位,能说这话基本就是事情都定了,就等着梁晋点头而已。梁晋一直有个演戏的梦,虽然这些年和徐青枫一起捧红了不少小明星,然而自己却从没接过任何角色。 毕竟他没学过表演,不会有导演来找他演戏。而假如自己带资进组的话,又怕演砸了惹徐青枫不高兴,白白浪费了公司的钱。秦时能抛橄榄枝,梁晋自然喜出望外,立刻开车赶了过去。 谁知道到了地方才知道秦时刚参加完一个酒会,喝得有些多了。 梁晋走也不是留也不好,受了秦时经纪人所托只能先把人扶回客房。谁知道好巧不巧的,在走廊上遇见了徐青枫。后者穿着一身深色礼服,身姿挺拔,修眉俊目。整个酒店里真是没有比他再惹眼的存在了。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徐青枫当时正搂着一个清秀的小男生。 梁晋和徐青枫相识二十年,同居五年,这些年虽然争执不断,但是说什么没想过会遭遇小三。 梁晋叹了口气,“他之前跟我说去出差了,谁知道竟是带着别人去开房。我当时……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 齐叶忙问:“就怎么了?” “就发火了。”梁晋平时性子软,跟人红脸的次数都少,那天却是真的怒了。 “我当时脑子完全乱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使劲,把秦时当武器给抡过去了。” “……” “我看见秦时的膝盖一下子就顶到徐青枫的那里了。”梁晋小心的指了指自己的腿中间,一脸复杂地说,“徐青枫当时叫得可惨了,我回过神来怕他打我,吓得就要赶紧回家。结果没稳住,撞到了停车场的柱子上。”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医院,病床周围围了一圈人,先入眼的就是徐青枫和那个小男生。梁晋当时茫然地看了一圈,心想坏了坏了,秦时怎么不在,是不是被徐青枫揍出事了? 他这么想着,嘴巴就先问出了第一句话:“秦时呢?” 徐青枫当场就黑了脸,身周的气压之低像是自动携带了西伯利亚冷空气。 梁晋被吓了一跳,总觉得下一秒徐青枫就会高高跳起,然后对自己进行惨无人道的暴击。他犹豫了一下,脑子自动浮现出了一句狗血台词:“你好?你是谁,我好像失忆了。” 不管梁晋的这句台词多么出戏,又或者轻微脑震荡引起失忆的可能性多低,反正徐青枫是真被吓住了。他这两天依次见了医生主任副院长,又咨询了各位专家之后,依然按照最原始的办法,通知了梁晋的各位好友来帮助他回忆往事。 “你刚回来不知道,前几天我才受罪呢,差点就疯了。”梁晋心有余悸道,“马明他们都来了,围在那边嗑瓜子边聊天,说我们以前大学时候的事情。我还要假装不知道,这也就罢了,偏偏马明大嘴巴,总说一些不实的传言,我好几次忍不住想要纠正他。” 梁晋拍了拍胸口:“还好忍住了,那天我做了一晚上的梦,自己成了演讲家到处说说说,台下好多人安静听着,听完了还得给钱。” “憋的。”齐叶同情地总结道。 “嗯,”梁晋点了点头:“还好我聪明,我后来就跟徐青枫说,我别的都记得,就是不记得他了。他这才叫马明他们回去了。” “啊……”齐叶顿了顿,难以置信地问他:“徐青枫连这也信?” “信啊,而且……”梁晋欲言又止,过了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问道:“我叫你来就是有个事想不明白。” 齐叶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昨天的时候,徐青枫来看我。说我实在想不起来的话,他可以直接告诉我。”梁晋拧了拧眉头,纠结地说:“他说,其实他是我哥。” 第2章 “我是你哥,”徐青枫沉着脸,又递过来一张照片,“那个白白胖胖的,是你男朋友。” 照片上有三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勾肩搭背的站在一块,身上是白底儿蓝条的蝙蝠状校服,胸前绑着鲜艳的红领巾。梁晋除了能认出长的最好看的那个是徐青枫之外,对另外两个实在没印象了。 他有些懵,不过还是从善如流的指着上面最胖的小子说,“是这个吗?” “……”徐青枫皱了下眉头,半天后说:“这个是你。” “啊?”梁晋瞪大了眼睛,盯着照片上圆滚滚地胖小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是是是,我怎么这么胖啊!” “你那阵子爱吃猪头肉,每天手指头上都油乎乎的,”徐青枫弯下腰凑过来看了一眼,嫌弃道:“你不成胖子简直天理难容。” “那他呢?”梁晋略感羞愧,忙指着第三个人转移话题,“他也是吃猪头肉吃的吗?” 徐青枫的目光微微一动,盯着那张照片沉默很久之后才缓缓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 “是。你每次买了都吃不掉,怕带到教室里挨老师批评,就让他吃你剩下的。”他抬手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那阵子秦时在练芭蕾,为了控制体重,白天吃了肉,只能忍着剩下的两顿饭不吃。可是还是胖了。” 细碎的金色光线从窗外照进来,徐青枫的眉梢眼角被晕染出了一个个跳跃的光圈。他的英俊向来具有侵略性,梁晋坐在病床上痴愣愣的看着,恍惚中听到徐青枫轻声问:“梁晋,你是真失忆了吗?” 梁晋下意识地就想摇头,然而他还没说话,徐青枫就转身大步地离开了。 —— 齐叶过来陪了梁晋两天,对于徐青枫的这种不按常理出牌,还是归到徐青枫想和梁晋拆伙上。他在私底下爆那小鲜肉黑料的事情没有告诉梁晋,梁晋这人心软,未必能同意他这种下三路的搞法。可是齐叶又气不过,因为在梁晋住院期间,圈里人都知道徐青枫有了个新欢了。 他们两个有阵子没见了,在一块嘻嘻哈哈,同吃同睡。齐叶做演出公司的,经常和各种部门打交道疏通关系,别的不行,嘴上的道理是一套一套的。 他认定了徐青枫已经成了偷腥的老猫,便极力劝说梁晋也移情别恋。 “徐青枫八成是出轨了,想趁着你失忆跟你扯清关系,你说你暗恋他那么多年,最后挑明关系还得你霸王硬上攻,他什么时候表过态啊?” 这句话里信息量太大,梁晋吓了一跳忙去捂齐叶的嘴巴。 齐叶瞪着眼睛坚持不懈的呜呜呜继续:“你们公司里小鲜肉那么多,打走一个来一双,你不分的话早晚得当孙悟空天天捉妖精。徐青枫哪好啊……除了脸帅有啥放不下的……*大……啊……” 病房门被推开,路过的小护士皱着眉训斥俩人道:“闹腾什么呢,养病不知道好好的啊!你!快回你的陪床上去!” 梁晋早已经收回手老老实实的翻身做好了,齐叶点头哈腰,等小护士走远了,才偷偷的松了口气,翻了个白眼。 梁晋看了他一眼,忽然红着脸说:“嗯。” “……”齐叶愣了愣,“嗯什么嗯……” 他眨了眨眼,忽然想起自己刚刚的问话,他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梁晋当成疑问句给处理了,还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齐叶的脸也刷的红了。他先前还想梁晋的条件一直比徐青枫好,怎么就非要挂在徐青枫这棵酸枣树上吊死呢,原来问题在这。 他顶着红的跟猴儿屁股似的脸,努力做出十分老道的样子,拍了拍梁晋的肩膀:“这个吧……哈,性福这事吧……也不是非要那啥……”他呵呵两声,最后问:“……有多大?” “……” 比划完尺寸的俩人红着脸并排躺床上。齐叶的意志又不是那么坚定了:“哎,这个尺寸真少见哎,你要是换了对象会不会不幸福啊……” 俩人关系匪浅,以前的话题也是生冷不忌,只是齐叶一直是单身,梁晋自然也很少往徐青枫身上扯。今天说起这个纯属意外,当然话题能继续下去,也是因为梁晋最近正迷茫。 梁晋一直闭着嘴,等脸上的热度稍稍降下去之后,才轻声说:“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和他……分开。徐青枫真的很好很好,我好喜欢他。”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可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他干什么事情都是被我逼的,住一块也是我要求的,以前我以为他只是不爱表达,可是那天我看见他搂着那个男孩,我突然很害怕。” 齐叶偏过头,伸手拉住了梁晋的手,使劲抓了抓。 梁晋垂着眼睛,漆黑的睫毛颤了两下。他说:“我怕他本来就不喜欢我,只不过是为了照顾我,同情我,才勉强和我在一块。” 齐叶动了动嘴唇,还没想好怎么劝他,就听梁晋轻声说:“可是,放开他让他和别人快乐,我也做不到。” 感情这种东西很难讲,尤其梁晋和徐青枫青梅竹马二十多年,走到这一步并不容易。他们之间也曾困难重重,虽然多是梁晋百折不挠的发挥革命精神,但是徐青枫也没怎么委屈过他。俩人同居都好几年了,说分就分,梁晋还真接受不了。 他讲的直接,齐叶也隐约明白了他的心事。 假装失忆其实并不是怕徐青枫打他,徐青枫就是真的被撞残了也不会动梁晋的。梁晋只是害怕,怕徐青枫说分手。他一醒来的时候看见徐青枫身边站着那个小男生,自己就先慌了。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来拖延时间。只是谁也没想到徐青枫打蛇随上棍,弄出了一个哥哥梗。 齐叶沉默了会儿,只能叹了口气开解道:“都这样了,就先瞒着吧。你和徐青枫也真是一对冤家,以前我就劝你赶紧离他远点,他哪里好了,值得你这样眼巴巴的。你要早点分也不至于栽这么深。” “以前也想分过,”梁晋说,“可是没分成。” 那是梁晋唯一一次想分手。当时是为了什么他已经忘了,只是记得徐青枫当时的态度让他很失望,而众人的流言蜚语也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了。他想好了很多种谈分手的方式,比如文艺版的,给徐青枫发一条分手短信,然后扔掉手机,一个人出去旅行;或者发泄版的,恶狠狠的把某一样东西,摔到他痴迷了二十年的脸上,然后大声说“老子不跟你玩了”;又或者云淡风轻版的,写一封信,把他们一起的二十年经历回忆一下,最后大大方方的祝福对方,你若安好便是阳光普照。 可是计划了很多种,梁晋还没来得及选择,他爸爸梁建军就出事了。老梁同志原本在国外考察,后来见马上是梁晋的生日了,便决定临时回国一趟。那天天还挺好,远在大洋彼岸的老梁给梁晋发了一句“儿子,等着哈”便上了飞机。 然后飞机失事,梁晋等来了一个空的骨灰盒。 梁晋幼年失母,四岁的时候有个大嘴巴的算命先生说他命硬克人,被老梁举着棍子撵出了好远。可是那句话却被他牢牢记住了。 他那阵子神情恍惚,几次差点出事。徐青枫全权负责了梁建军的后事,把事情处理地毫无纰漏之余,竟难得的对他百依百顺了起来。 有次梁晋自己在宅子里睡觉,一遍遍的梦到小时候梁建军推着自行车,晃晃悠悠送他过马路去上学。梁晋那时候活活是地主家的胖儿子,坐在后面抓着车座,小声的喊:“爸爸你慢点,爸爸你慢点。” 梁晋最后醒来的时候几乎喘不上气,下意识的抓着手机拨通了徐青枫的电话。 接通后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徐青枫也没问,反而语气轻柔的跟梁晋汇报起了一天的工作,细致到连工作餐的土豆个数都说的头头是道。 梁晋心情渐渐放松下来,末了的时候带着鼻音小声说:“不用汇报啊,我没问那个。我就是……就是刚刚有些害怕。” 徐青枫低低的笑了一声,说:“嗯,我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轻缓,温柔宠溺的意味慢慢就从梁晋的耳边弥漫开来。梁晋听他说道,“我就是告诉你,有我在呢。 第3章 徐青枫不是个温和的人。因而一旦温柔起来,杀伤力便格外巨大。 梁晋曾在微博上看过一个期望管理和前景的理论,上面的举例和这个类似,大约是说好人做一件坏事很难被原谅,而坏人做一件好事却很容易让人回头。这主要和你对这人的期望值有关。 梁晋恍然大悟给博主点了个赞。 又往下看,博主说,简单地总结下,就是人都容易犯贱,这些回头的人我们都称之为贱人。 梁晋:“……” 他犹豫了半天,又默默地把赞取消了。 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他知道自己没骨气,当初难得要分手,徐青枫三言两语便把他哄的回心转意。而今徐青枫疑似劈腿,他也做不到骂他一脸的唾沫星子以彰显自己的愤怒,反而要假装自己相信了对方的话,并且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梁晋给徐青枫发短信,斟酌半天之后道:“哥哥,我明天出院,你能来接我吗?” 梁晋想好了,假装兄弟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最起码他得弄明白徐青枫到底为什么以及什么时候想要劈腿的。 第二天徐青枫果然来接了。 梁晋跟在他后面,看他给自己办理出院手续,心里又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徐青枫还是和以前一样随叫随到,忐忑的是怕车里万一有个“嫂子”,到时候他是叫还是不叫? 一颗心七上八下,等到了停车场的时候梁晋才松了口气,车里没有别人,车座上还放着他的衣服和他常用的保温杯。梁晋打开一看,保温杯里已经泡好了茶。 徐青枫一直没说话,脸色有些发白,像是没有休息好。梁晋倒是在医院养得面色红润,他看徐青枫不说话,张了张嘴,忽然啊了一声。 副驾驶座的缝隙里有一条黑色内裤。 正在倒车的徐青枫被他吓了一跳,扭过头来看的时候,脸色顿时就变了。他忙咳嗽一声想转移梁晋注意力,谁知道梁晋把内裤举起来了。 “我的?”梁静愣了愣,又把内裤的松紧带扯了扯,确认:“对啊,是我的。” 徐青枫:“……” 梁晋:“……” 梁晋这才注意到,今天徐青枫开的是他那辆帕杰罗。 以往俩人都是一起上下班,梁晋总觉得徐青枫开车太猛,这辆车又是个油老虎,所以一直坚持开自己的高尔夫。上次俩人开这车出去还是秋天去看银杏叶的时候。银杏林离着b城较远,俩人去了之后才发现叶子还没黄,好在林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别人,于是俩人一合计,偷偷摸摸快快乐乐地放平所有座椅,大战了三百回合。 那天徐青枫格外勇猛,掐得梁晋的屁股青一块红一块。而梁晋也一改平时在床上的死鱼状态,哎哎吆吆地浪|叫不停,被顶狠了就哥哥爸爸的乱叫一通,还射|了徐青枫一脸。 “……”梁晋的脸轰的一下就热了,他忙偷偷瞄了徐青枫一眼,见后者正沉默着扭头倒车,于是忙亡羊补牢道:“……不,我看错了看错了,这好像不是我的。” 徐青枫:“……” 气氛略有些尴尬,徐青枫面无表情的支着胳膊往后看,只留给梁晋一个后脑勺。他单手一路从停车场倒到了医院大门口。到拦车杆的时候才愣了愣,然后又面无表情地下车去刷卡。 对面方向的一辆车正好要进来,远远降下车窗冲他喊:“牛逼啊哥们,在医院里练车呢?” 徐青枫脸色依旧很差,没理那人,转身的时候才骂了一声:“傻逼。” —— 剩下的路程好了很多,梁晋趁徐青枫下车的功夫忙把内裤塞到了自己的包里。又对着后视镜猛地搓了搓脸。好在车里热气足,本来他的脸蛋就红通通的,也不是很明显。 徐青枫把梁晋送回家后有事回了公司。梁晋看着他走远,才心绪复杂的进了家门。 这个房子是梁建军去世后徐青枫新买的。假如说他和徐青枫又什么矛盾的话,这个房子应该是个导|火|索。 因为徐青枫把他家的老房子卖了。 老房子其实是一幢小别墅。二十多年前,b城新上任的领导班子大手一挥要建设新农村,于是选了离着市区不算远的近郊圈地造房,起了这一片别墅区。 当年梁晋他爸梁建军还只是个城乡结合部出产的小老板,兜里刚有几个钱,于是很洋气的向城里人看齐,在买房的时候毅然决然地舍弃了市中心的套二厅鸽子笼,住进了这个和破败的徐家村仅隔着一条马路的高档别墅区。 所谓的高档别墅,事实证明不过是开发商吹起的牛皮。几年后市里领导换任,新领导新政策,这边的别墅配套没齐开放商就撂了挑子。梁建军一边痛心疾首怒斥奸商,一边无奈地把衣着鲜亮的宝贝儿子送到对面的徐家村小学去报道。 梁晋和徐青枫就是这时认识的。那时候同时被坑的还有秦时的妈妈秦老师。 三个小孩分外投缘,寒假暑假不是你来我家,就是我去你家。这里面属梁晋家的院子最大,也最漂亮。老梁在院子用鹅卵石铺了一条小路,左边种着桃树和各种好养活的花,右边挖了一个小游泳池,泳池边上还放了两把沙滩椅。 直到如今梁晋也依然佩服老梁同志。b城的夏天很短,冬天却特别长。那些花花草草都是草本植物,一年死一次,来年还得重新种。泳池也格外麻烦,换一次水要用小半天的时间。可是老梁总是乐呵呵,每年都会让小院子里生机勃勃。 然而这些都过去了。 老梁出事后,梁晋住在别墅里总做噩梦。徐青枫把丧事料理妥当后,就在市里买了现在的这套房。那时候徐青枫的钱还不多,只能买个套二的,其中一间俩人一起住,另一间改成书房,方便梁晋写写画画。 可是梁晋说什么没想到,就在他又感动又不舍地离开别墅后,徐青枫转手就把别墅给卖了。 梁晋震惊之余竟然有些不能相信,他不知道徐青枫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过户的。直到又过了不久,公司里的一位叔叔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徐青枫正在收购他爸公司的股份。 是的,这之前徐青枫是他爸手下的得力干将,对公司业务一应俱熟。 --- 梁晋不得不再次承认自己没什么骨气,其实他对于公司并不是十分介意,只是对于卖房的事情耿耿于怀,那里有他和老梁的所有记忆。 而当时徐青枫的回答却无比绝情。他说:“梁晋,你要是想往前走,就必须把过去全忘干净了!回忆有个屁用!” 梁晋气得脸色发白,几次下来说不过他,最后口不择言,咬牙切齿地反击:“我就是要回忆,我就是忘不了我爸!我和我爸相依为命了二十多年!他又不像你爸!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梁晋喊出来的时候就后悔了,徐青枫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徐父因抢劫入狱,后来再没出来。 当时徐青枫脸色铁青,剑眉横竖,梁晋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眼充血一样变的赤红,额头上也绷起了一根根的青筋。 梁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徐青枫恶狠狠地盯着他,过了很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对,你不是我。”他说完这话就像是被人扎破了的车胎一样,整个人委顿了下去。 梁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青枫拖着步子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来,头也没回地说:“但是,每个人都有过不去的坎儿。别人可以帮你,疼你,爱你,但是终究还是替不了你。梁晋,有些路,终究是要你一个人走的。假如哪一天我也死了,你同样要搬走,忘记我,然后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那晚梁晋嚎啕大哭。梁建军出事后他也哭过,在葬礼上也哭过,可是没有哪次像那晚一样哭得撕心裂肺。他不知道是想到再也回不去老宅子了难过,还是后悔对徐青枫的攻击,又或者是害怕徐青枫将来也会离去。 也或许这些都有,还有对未来的彷徨。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迷迷糊糊中,有人走进来,叹了口气把他抱到了床上去。 然后,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梁晋虽不够清醒,也知道那是徐青枫。 梁晋觉得自己是真没救了,他没过多久就原谅了徐青枫。也对自己那天口不择言道了歉。徐青枫没说什么,只是一遍遍地摸着他的头发,眼睛沉黑,望着远处。 这之后没多久徐青枫回家越来越晚,甚至有几次早上没有刮胡子就匆匆跑了出去。梁晋终于忍不住,在一个周一的早上,也去了趟公司。 那是梁建军去世后,他第一次去上班。然后,他听到了公司里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 写字间的两个小姑娘不知道后面的梁晋回来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哎你知道吗现在这个徐总可是靠卖屁股上去的,进公司靠的是梁总儿子,升职也是靠梁总儿子,说白了就是一上门女婿。 另一个冷笑一声,说人家可比上门女婿厉害多了,你知道他在收购股份吗,他一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哪来的钱。第一个人说不知道,然后这人哼笑一声,得意洋洋地说,卖房子的钱啊,还是卖的梁总的那套别墅,据说那钱刚刚够呢。 第4章 人总是对于成功的事物报以无谓真相的崇拜和维护,彼时的徐青枫还是挤破脑袋往上爬的中不溜,众人奚落讽刺无所不能。而当前者成功上位,将公司改名易姓之后,包括这俩小姑娘在内的所有人却像是被人按了重置键,开始了情真意切地歌功颂德,仿佛那些流言蜚语从没存在过一样。 唯有梁晋难忘。他知道,对于那些言论,徐青枫也必定是耿耿于怀的。 徐青枫天资聪颖,城府过人,然而没人比梁晋更清楚他的心思敏感睚眦必报。对于那段贫苦的幼年经历他向来讳莫如深,商场上但凡有人提起入狱的徐父,也无一例外的遭受到了徐青枫的报复。唯有被梁家收养的事情,他心中极为排斥却又无可奈何。 梁晋心里明白,梁建军的收养和提拔,让徐青枫少受了多少苦,便也让他多忍了多少非议。 梁建军骨子里是生意人,他对这些议论听而不闻,未尝不是变相地提醒徐青枫,要时刻记着梁家的恩深义重,将来在梁晋成人后甘心俯首护持左右。 只是天不由人,一朝出事,最擅筹划的梁建军落了个最仓促的死法。 徐青枫自己成了事,这些年的恩情也终究要被还完,谁也没能困住谁。 -- 徐青枫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梁晋下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进去之后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有人推了他一把,他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半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 “青枫?” 客厅的灯光正好打在徐青枫的后脑勺上,他半弯着腰俯身罩住了梁晋,于是梁晋一缩,正好躺进了他投下的阴影里。梁晋愣了下,依稀辨出徐青枫还穿着下午的黑色风衣,有凉意从风衣上丝丝缕缕地浸出,只有徐青枫的眉目清冷黑亮,多少还带了几分温度。 梁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揉了揉鼻子问道:“外面冷吗?” “不冷。”徐青枫不动声色地把手从梁晋的耳旁移开,随后缓缓蹲了下来。 头顶的灯光顿时失去了遮挡,梁晋眼前大亮,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好在徐青枫并没有察觉出他刚刚称呼的不妥,见他看过来,略带责备道:“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冻着了怎么办?” 梁晋心虚,忙点头应着。 徐青枫欲言又止,过了会还是说:“你刚出院身体弱,自己不注意指望谁照顾你?” “我以后注意。”梁晋小声说,随后问道:“你吃过饭了吗?” 徐青枫吃过了,梁晋问完后就闻到了他身上极淡的烟熏味。那是一家自助烤肉店中有的味道。徐青枫喜欢吃这口,然而梁晋却更习惯吃素,俩人虽然只去过一次,然而那里的味道却让梁晋记忆深刻。 徐青枫的脸色微变,果然说道:“吃过了,今天司辰生日,他说特别想吃烤肉。所以我们就带他去了。” 司辰就是徐青枫带着去酒店的小男生的名字。公司新人,选秀出身,能歌善舞还爱演戏。 梁晋不知道这个我们和我,有什么区别。司辰虽然是公司力捧的新人,但是说什么也轮不到一个老板去给他过生日。“我们”里的其他人,恐怕不过是为了热闹气氛去的陪衬,主角依旧是小寿星和徐青枫。 他心口有些发凉,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合适,只能哦一声之后匆匆垂下眼看着沙发。 屋内一时静寂,有些尴尬。 徐青枫沉默良久,又解释道:“没叫你是因为你不爱吃肉。” 梁晋只能点点头,附和道:“我喜欢吃菜,吃肉太腻了。” “……那是,”徐青枫顿了一下,忽然语气不明地说:“你打小衣食无忧,当然不知道穷人家孩子的苦。这肉你是吃腻了,可有些人却还天天想吃吃不着。我当年不也是为了能在你们家吃口肉,才死乞白赖留着给你当哥哥的吗。” 梁晋:“……” 他被徐青枫说的哑口无言,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当年死乞白赖的是他,他求着徐青枫去自己家里吃饭,又怕徐青枫不愿留下来多呆一会儿,以至于全程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动辄就问徐青枫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 而最后徐青枫妥协,住进梁家也的确是因为一顿肉。 徐父入狱后徐青枫虽然有宅子有田地,日子却很难过。十岁大的孩子自己烧火做饭还能凑合,然而偌大块田地却除了知道要除草,什么都干不了。村里人的同情廉价而又短暂,农忙的时候尚且自顾不暇,谁还管一个小屁孩的死活。 倒是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惦记着徐家的粮食,趁徐青枫上学的时候偷走了一小半的玉米。 后来家家户户收了玉米杆耕了地,只有徐家那一块玉米秆还粗粗拉拉的立着。再后来村支书出面,主张把这块地卖给村里。徐青枫只能应允,然而卖地的那点钱还不够小学收费用,钱花光后他连买面的钱都没有了。 梁晋之前屡次喊他去家里吃饭,徐青枫都只撑着面子偶尔去一次。到了最后艰难的天天饿肚子的时候,却不见梁晋喊他了。直到有天他终于饿得乏力,放学时一头栽在了自家门口。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前放了一盘肉,还有一碗粥。 梁建军丝毫没有掩饰之意,指着眼前香味四溢的红烧肉和大米粥对他说:“我倒是有意收留你,但是你这人骨头太硬,心气也高,不饿到数不会低头。”他顿了顿,按着桌子上唯一的一双筷子,徐徐问道:“你愿意住进我们家吗?” 徐青枫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盘肉,半天后,缓缓点了点头。 梁建军对梁晋几乎无条件的宠溺,梁晋稀罕徐青枫他就把人给带回家,看梁晋跟在徐青枫后面小心翼翼,他就给徐青枫一点提醒。 俩孩子从小到大上一样的小学中学大学,从那顿饭开始就被死死地绑在了一块,一直到现在。 梁晋不敢出声反驳解释,他如今还在假装失忆来逃避徐青枫的分手。俩人过去的事情一桩桩连着一件件,牵出萝卜带出泥,有了开头后面的瞒也瞒不下去。他只能任由徐青枫说什么就是什么。 梁晋僵硬地笑了笑,这才想起徐青枫习惯在他躺沙发上的时候蹲下来看他,这会儿俩人是平视的。梁晋曾为此幸福了好一阵子,后来隔了很久才明白,徐青枫不过是为了方便观察他的面部表情。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抠着沙发的缝隙,忍不住问:“司辰家里不是很有钱吗?” 徐青枫没说话。 梁晋想起那天齐叶的话,又问:“不是说他家里是爱国商人吗?” 徐青枫终于不耐,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了。 晚上的时候梁晋自己睡在卧室里。徐青枫呆在了书房,一直到十二点也没有回来的意思。 这房子刚布置的时候,书房里就打了一整面墙的柜子。不大的空间被硬性挤去了一小半,后来布置上书桌和转椅之后,几乎没有了多余的空地。 梁晋窝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实在想不出徐青枫晚上在书房要怎么睡。那么狭窄的地方,俩人很少同时进去。唯二的两次还是徐青枫酒后微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强行压着他在逼仄的空间里嘿嘿嘿。 这次回家梁晋曾和齐叶商量过对策,假装失忆只能是缓兵之计,徐青枫要真的就这么陪他演下去,回头带了伴儿回来或者搬出去住了,他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只是这解除失忆的时机是个问题。 齐叶原本定下的计划是色|诱,越早越好,可是今晚上徐青枫心情不好,梁晋也因为他去陪小情人吃饭没有兴致。 他在被窝里裹了裹,忍不住拿过手机告诉齐叶进展——【我们心情都不好,□□不成了】 齐叶几乎是秒回——【肿么了?】 【他晚上陪那个人过生日去了。】梁晋手指戳戳又按按,打了一大段又删了,最后有些难过道【他好像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呸!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喜欢不如爱,爱不如□□!】 齐叶发了一个猥琐的表情,又十分激昂的发语音过来,语气嚣张:“去吧,皮卡丘!勾引他!榨干他!让他在外面举不起来!” 梁晋被屏幕上一耸一耸的猥琐表情给闹的害臊,不过齐叶这一搅合,他的心情倒没那么差了。 他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按着语音键小声回:“他去书房睡了,不在一张床上没有机会。” “你怎么不睡觉?” “我饿了。”梁晋按着手机巴巴的回完,发过去了才愣了一下——这问话不是手机里传来的,是从头顶上发出的。 他忙从被窝里抬起脸,顿时吓了一跳。徐青枫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腿上穿着深蓝色的睡裤,胳膊上正搭着那件同款的上衣,看样是刚洗完澡,要进来睡觉的。地灯的微弱光线在男人精瘦有力的狗公腰上折出了一道光影。 梁晋吓的一抖:“……” 徐青枫一边穿睡衣一边蹙眉看他:“你饿了?我给你下点面……” 梁晋手忙脚乱藏手机,慌乱中不知道戳到了什么地方,就听齐叶的声音吼吼吼地响了起来:“饿了就去啊!二十二厘米的大棒冰!热情点baby!脸皮薄吃不着骚浪贱吃不够~” 梁晋:“!!!” 徐青枫:“……吃” 第5章 徐青枫没有打算分着睡觉,梁晋却已经把自己脱了个精光——他喜欢裸睡,但是以往徐青枫都勒令他必须穿着睡衣裤。 当然这倒不是因为什么“怕把持不住兽性大发”之类的美好原因,纯粹是生活习惯的不同。梁晋今晚以为他要在书房睡,心里有些失望的同时已经手脚飞快的把胖次都丢到了地上。 然而这会儿…… 梁晋满脸尴尬,又不能钻出被窝,只露着一双眼瞧徐青枫。好在徐青枫似乎没听清楚齐叶的乱喊,在原地顿了一下之后,面色不动的把手伸了过来。 “睡觉不要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梁晋:“……哦。”他只能乖乖把手机交出去。 徐青枫把手机放到抽屉里,低头的时候身体微微一僵,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套上上衣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梁晋已经偷摸穿回了胖次,还套了身睡袍。徐青枫把冲好的奶粉给他,自己也靠着床头坐了下来。 梁晋抱着杯子喝的心不在焉,徐青枫显然刚刚洗漱过,身上有很淡的广藿药质的木质香气。洗澡后随手喷点香水是徐青枫的习惯,他最近把重心放在了影视传媒这一块,于是经常出入各种场所,这其中不乏衣香鬓影之地,于是男士香水和晚礼服领带夹一样,成了必需品。 这款男香深沉内敛,徐青枫从老版用到新版,几年来从未换过。然而谁都不会想到,十年前梁晋费尽心思弄来的第一瓶这款香水,被徐青枫摔在了马路牙子上,瓶身碎裂,香气冲鼻。十七岁的少年愣在原地,看着那人咬牙切齿大步走远的背影,蹲在地上默默的捡着碎片,第一次想“你再讨厌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十年河东转河西,徐青枫从排斥甚至厌恶香水,到如今的天天不离身。中间也没遭遇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过是到了岁数,换了身份,一切也就顺其自然了。 就像是徐青枫恶狠狠的把香水摔在梁晋眼前的时候,也说过最看不上演员明星这样的话,如今不照样挣着演员的钱,摸着小鲜肉的脸。 好吧,摸小鲜肉的脸梁晋没看见。不过按照那些新人的尿性,徐青枫不伸手摸,他们也会主动。 - 梁晋小口小口地越喝越慢,等杯子见底的时候,一旁的人竟然已经睡过去了。 徐青枫靠着床头,头微微仰着,脖颈处露出漂亮的锁骨和喉结,连脸部也是轮廓分明线条流畅,英俊的一塌糊涂。梁晋转过脸,贪婪地看着。这些天他住院,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想他想的发疯。可是徐青枫很少去看他,去了也是匆匆就走。 其实梁晋也隐约明白,徐青枫未必不会怀疑自己是在假装失忆。他回家后发现家里的东西都在原处,成双凑对的鞋子杯子睡衣裤一样都没有收起来。甚至书房的架子上,还摆放着俩人的一张合照。 徐青枫不爱拍照,那张合照本就十分稀罕,更难得的是徐青枫当时满脸笑意,眼尾都轻轻弯起。而梁晋眉飞色舞地正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 徐青枫的手自然地扣在梁晋的腰上。 这些亲密的痕迹要说是兄弟情深难免有些牵强。可是徐青枫浑然不在意。想来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所说的哥哥弟弟,不过是为了防止梁晋借失忆之名死缠烂打牵住他不放。 当然这也不怪他,谁让梁晋在这一点上劣迹斑斑,如今故伎重演,便是傻子也会提防。 梁晋心里有些发涩,他不知道如果时光能够倒带的话,他需要倒到哪里徐青枫才会不讨厌他。实际上他们的确有过一段相处颇为融洽的阶段。 那时候他还不喜欢徐青枫,而徐青枫也只是个带着红领巾的熊孩子。俩人熟悉起来也不过是因为徐青枫的一次次指派任务。 他们那时候是同班同学,徐青枫一上来就当了班长,并被班主任委以指任其他班干部的重任。 徐家村的家长纷纷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理念,一帮儿皮猴儿从小挨揍到大,越大越皮实,越大越难管。徐青枫除了成绩一直是双百之外,并没比其他的熊孩子好到哪里去,甚至报道之前他已经组织过多次偷瓜摸菜的非|法活动。 这样亲民又有威信的班长,自然心眼也比一般人多。 别的小朋友都羡慕他有指派班干部的大权,徐青枫却已经高瞻远瞩,看到了权利分配不均下的内讧隐患。为了防止日后偷地瓜的组织不稳定,徐青枫果断的把这个皮球踢给了梁晋。 当时梁晋和秦时是班上的外来户。俩人一样长的细皮嫩肉,和徐家村的土著一看就是不同的品种。只是秦时的妈妈也是老师,徐青枫估计是不敢招惹,平时连话都不和秦时说。 梁晋看透了他的险恶用心,却又没办法反抗。毕竟班长徐会勒令其他同学不许踹他凳子划拉他的作业本子,算起来也算个靠谱的金大腿,能抱就抱,不能抱也不敢得罪。 于是每学期的第一天,梁晋总是要走很晚。他需要自己拿小本子,在上面列出班上同学的优点,以此来判定谁来担任什么职位最能让众人信服。认真程度比那个吊脚眼的班主任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候徐青枫经常一脚踩在他同桌的凳子上,跟土匪头子似的,探过身去看他在纸上写写画画。 “让王超当体育委员吧?”梁晋咬着铅笔头上的橡皮,歪头问徐青枫:“他跑步最快,可以去参加比赛。然后……让张明明当学习委员,他是班级第二,结对子也结的多……” 每当这种时候,徐青枫都会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看半天,最后满意而矜持的点点头,扬着下巴拍板,“就这么定了。” 他们俩的交流很少,每当这时说的话就算是最多了,因此也没什么矛盾可言。梁晋这时候也没觉得徐青枫哪里不同,歪歪扭扭的红领巾,脏兮兮泛着油光的袖口领口,能斜眼看就不正眼看人的桃花眼。 比秦时差远了。 秦时每天都白白净净的,梁晋偷偷瞄过,发现秦时夏天洗脸的时候,从来不会像徐青枫一样不管脖子。他会小心而仔细地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用很软的小方巾擦干,最后如果扭头看见梁晋看他,还会微微一笑,露出犀利的小虎牙。 相比之下信奉“庄稼汉两把半”的班长徐,简直和班上鼻涕横流的马胖子一样不能入眼。 直到三年级之前,梁晋都处在对徐青枫又敬又嫌,徐不找我,我不找徐的状态中。直到有天徐青枫冲他发火。 那年梁建军给梁晋买了一盘游戏,梁晋暑假的时候玩上了瘾,开学后第一天简直如坐针毡,满脑子都想着回家通关。 偏偏那天老师发完课本后非要拉着他们谈理想,卯足了劲要凑足30个“我的理想是当老师”来彰显自己的重要性。梁晋的好耐性被耗了个精光,下课给徐班长选委员时,匆匆说了几个名字和老掉牙的借口之后,最后一条顺口说道:“生活委员让李明丽当好了。” 徐青枫当时愣了愣,抬眼看他:“为什么?” “她长的最漂亮啊,大家都爱看。”梁晋三两下装好了书包,就要往外走。谁知道他刚跨出了一步,就感到书包带子被人抓住了。 梁晋疑惑的回头看,就见徐青枫两道小剑眉俨然拧了起来,眉心处攒出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川”字。 徐青枫盯着他,咬牙切齿的问:“你是不是喜欢李明丽?” 三年级的小孩子已经不是屁事不懂了,那时候网络虽不发达,电视上亲嘴拥抱的镜头却也不少。李明丽是他们班最漂亮的女孩子,每天扎的辫子都不一样。班上半数的男孩子都喜欢借橡皮给她。 梁晋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点了点头,“挺好啊。” 啊字没说完,徐青枫就恼了,几乎蹦起来喊:“好个屁!她脸那么大!比我爹43码的鞋子都宽一半!” 如今想来,徐家村小学在某种程度上拖慢了徐青枫成功的脚步。毕竟在其他小学,能准确拿43码的鞋子和同学的脸宽进行对比的徐青枫,也算是有优秀的观察力和计算能力了,理应得到老师的重视。 如果再强加一条的话,损人的能力其实也是不弱的。 梁晋一个暑假没见徐班长,被后者的一声怒吼吓了一跳,只能从善如流的赶紧改口:“那你说让谁当?” “你当!”徐青枫鼻子喷气,怒目圆睁:“就这么定了!” 事后证明徐青枫的决定还是不如梁晋的靠谱。 三年级要求班长要和生活委员每天检查好教室的门窗后才能放学,梁晋家离得远,于是这个生活委员没当几天就被老师强行给撸下来,换成了和徐青枫同条路回家的李明丽。 被撤职的那天梁晋莫名的有些难过,生活委员好歹是个官,当了官再回归平民,失意的情绪挡都挡不住。他放学后鼓着腮慢吞吞的往回走。徐青枫很快追了出来,挡着他的路吞吞吐吐的说,“那个,你看,还是你对……连老师都觉得你选的人是对的。” 梁晋委屈的咬着唇指责他:“都是你!我就说了我不当的!” “对对对!”徐青枫放下班长架子,着急哄他,“怪我怪我,以后都听你的!” 那天梁晋走的早,被徐青枫拦住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从俩人的脚下有无数的金色碎片一路绵延,铺的漫山遍野都是,天地间的界线浓浓淡淡,像是一抹浓重热烈的油笔画。 徐青枫手上还拿着值日的笤帚,垂眼看着梁晋的时候眼皮上有道深深的褶儿。他的线条分明的嘴唇微微张开,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梁晋。 梁晋脸上一红,心里却像是开出了一朵花。他微微躲开徐青枫的视线,移开一瞬后又忍不住的回看回去。 徐青枫的唇角轻轻勾起了一点,脸颊处陷下去一个小窝窝。 梁晋想:“真好看。” 那之后俩人开始走的近,只要有空梁晋都会叫上徐青枫去自己家里玩。徐青枫去他家后很少说话,只抿唇笑着看他把心爱的玩具搬进搬出。梁晋玩游戏玩拼图搭积木,没有一样是徐青枫的对手,他着急的时候脸上难免出汗,徐青枫看见了,就会用手捏住自己满是油污的袖口,用干净的那块给他擦两下。 也曾有过青梅竹马的时候。 —— 夜里静的出奇。腕表的指针咔哒咔哒的走着。 都说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梁晋如今从头细想,除了当年凑巧进了那所小学外,他和徐青枫的联系的确都是自己生拉硬扯拽住的。 或许他们的缘分的确不够,可是他真的舍不得。 如今徐青枫编出的兄弟关系,或许是防止他太过亲密,也或许是给他一个缓冲。不管怎么样,这次梁晋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心口有些涩涩的疼,梁晋转过脸,看着呼吸绵长的徐青枫,心里的小骄傲小难过崩溃的七零八碎,最后还是卑微占了上风——他缓缓的凑过去,隔着睡衣,在徐青枫的肩膀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第6章 接下来的几天徐青枫都特别的忙,梁晋也无从区分这个忙是真的工作多,还是单纯的想要躲他。总之一天下来,除了晚上十一二点能见到徐青枫疲惫的身影外,其他的时间找他简直难如登天。 实际上梁晋真想找他也能找得到,他曾做过一个滑稽的梦,梦见自己天生是一条巡回猎犬,这辈子的目标就是不断的在大街小巷老胡同里找到徐青枫,然后把他带回家去。虽然内容滑稽,结果却和现实并无两样。 有人说梦境是现实场景的反射,再说深点多半是求而不得的自我安慰。梁晋不知道俩人都同居多年了,自己脑海里一幕幕的黑白倒带,全是自己到处找寻徐青枫的场景到底有什么重要意义,到底是求而不得,还是心有不甘。 高中的时候徐青枫的确躲他躲的很厉害。具体的地点可参考多媒体教室、女生宿舍楼后、小树林、编号123……一直到10的各个公共厕所,甚至有英语老师的办公室。 梁晋从那时候就显示出了学渣的本质。他小的时候还算聪明伶俐,谁知道越长越瞎,等到了高中的时候被班主任以化学分太低为由踢到了文科班。 而徐青枫作为从小就会修灯泡的学霸,毫无悬念的学了理。 他俩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同吃同睡,上学也是一个班级,哪想到一到高中就变了样,宿舍楼离得远,上课也是一个在前楼一个在后楼。梁晋起初还能利用每天下晚自习的时间去找徐青枫,然后借着帮提开水的名义,跟着徐青枫走到他的宿舍楼后再原路折返回去自己的宿舍。 徐青枫一向话少,但好歹对他态度还算温和,有时候他讲从班里听来的笑话,徐青枫也会抿唇轻轻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然而好景不长,下学期课业逐渐紧张,梁晋的成绩越来越差,被老师逼着留下补课。他几次下课后撒丫子狂奔,都碰上徐青枫自己在教学楼前的花坛上坐着。身后的教室一片漆黑,花坛边上的少年修眉俊目,窄腰长腿。 梁晋跑的气喘吁吁,每次都大老远地保证:“哎今天老师拖堂,你没等着急吧?我下次一定一定早点出来!” 徐青枫歪着头看他,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梁晋心虚,好在徐青枫动了动嘴,半天后只说:“没关系,我们也是刚下课。” 事实证明梁晋的保证没什么卵用,学习委员不光长的靓,耐性也十足的好,不逼着他做完题不放他走。 而徐青枫的没关系也不是真的没关系。有次梁晋下自习还算早,徐青枫竟然就等的不耐烦了。 那天是模拟考,梁晋晚自习终于不用补课,于是下课铃一响就抓紧往外走。英语课代表笑着跟上来,拍了下他的肩膀好笑的问:“你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是吧?” 她喊上另一个女孩子,不等梁晋回答就主动跟他对起了题。 “梁晋,今天阅读理解的最后一道题你选的什么?” 梁晋回想了一下,有些没底气的回答:“a和c。” “是吗?我也是ac哎。”学习委员浅浅笑着,鼓励他:“昨天我去拿英语试卷的时候,肖老师还说你有进步呢,就是听力得加强下。” 梁晋惊喜的瞪大眼睛:“真的吗?” 学习委员笑的眼睛弯起:“真的啊。你要觉得哪里还不明白,我这有笔记,上面是我总结的答题小技巧,明天可以借给你看看。” 梁晋连忙点头,等看见徐青枫的时候,再和俩个女孩告别已经来不及了。 徐青枫提着暖瓶朝他走了过来。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女孩子远远地冲徐青枫笑了笑:“你好。” 梁晋愣了一下,就见徐青枫径直绕过自己,冲那个女孩点了点头语气熟稔的问:“你下晚自习了吗?” 女孩微微点头,有一小缕的发丝垂下,愈发显得嫩白光洁的小脸上五官精致,微微笑起的时候眼波流转,十分醉人。 梁晋下课后一直跟学习委员对题,完全忘了身旁还站着班花。 可是,他们班的班花,怎么和徐青枫认识的?还很熟? 梁晋完全懵住,等学习委员喊他的时候才回过神,徐青枫已经和美女走出了几步远,从后面看俊男美女,天生一对。徐青枫自己拎着四把暖瓶,也是一副要在美女面前显示男子气概的样子。 梁晋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重新追上去,默不作声把徐青枫的暖瓶接过来一把。徐青枫没看他,全程只是侧过脸听女孩讲话。到了岔路口的时候,两个女生刚刚笑着挥手告别,徐青枫就迈开大步朝自己宿舍走了回去。 梁晋白天还攒了一肚子话想和他聊,被晾了半路,脾气忽然就有些不好。 他站在原地,看徐青枫头也不回的走出很远,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徐青枫你给我站住!” 徐青枫站住了。 梁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知道自己是没来由的生气,气地握着暖瓶的手都有些发抖,可是为什么气,要说什么,却又完全没有概念。 徐青枫在原地站的不耐烦,等他半天看他没动静,皱着眉说道:“你发什么神经!不想提就把暖瓶给我,这么火刺刺的吃药了啊!” 梁晋咬着唇没说话。 徐青枫呵了一声,语气不明的说:“不愿来以后就别来了,又没人逼你……卧槽!梁晋你疯了!” 梁晋没疯,他只是把手里的暖瓶狠狠的给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暖瓶的瓶胆迸裂,砰的一声像是爆炸,塑料壳也四碎在地。梁晋走的十分利落,配上这惊天动地的声音甚至多了一份霸气。 唯独遗憾的是暖瓶里没水,他后来也曾假想过,假如当时暖瓶里有开水,自己一怒之下不小心被烫伤脚或者烫伤腿,或者随便哪个地方,是不是徐青枫就会心怀愧疚的照顾自己,起码不会对自己敬而远之。 时间是条单行线,如果是个没有意义的假设。梁晋走的利索,回到宿舍睡了一觉后又开始后悔。他从小很少冲徐青枫发火,倒不是“照顾对方寄人篱下的心里”,而且他天生对徐青枫有一种无条件的崇拜和喜欢。 徐青枫说什么都是对的,徐青枫做什么都是好的,徐青枫就是挖个鼻屎抠个脚丫都是如此的非凡脱俗。那时候他没深想,只是把这个作为了人生理所当然的金科玉律。 梁晋自己给自己顺了毛,不管心里还憋不憋屈,最终在学校的超市买了一把新的暖瓶打算赔给徐青枫。 谁知道等他下课飞奔过去的时候,理科班早关灯了,前面的花坛边上没有人。梁晋愣了愣,绕着整个花坛转了一圈,又跳进去扒拉了两下。 没人。 教学楼的另外两个花坛也没人。 梁晋又跑回自己的教学楼,虽然徐青枫主动找他的几率很小,但是如今找不到人他什么都觉得有可能。只可惜他们教学楼那也没有,倒是让他撞见了一对小情侣亲嘴。 梁晋回宿舍的时候垂头丧气,之后连续一个周都没能把暖瓶还回去。 白天课间去的时候徐青枫不在教室,晚上去他宿舍里堵人,徐青枫也不在宿舍。梁晋最后被逼急了,请了一天假,跑到正对他们班门口的楼梯间等着。 终于堵住了一次——徐青枫一下课就带着课本去楼梯间,正好和梁晋撞了个对眼。 之后三番五次,徐青枫屡屡换地方躲着他,梁晋就锲而不舍的到处搜罗。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其实真找到了对方他也不会待太久,有时候连句话都说不上,只能听见徐青枫计算公式的唰唰声响或者叽里呱啦的念英语。 熟能生巧,没过两周梁晋就练就了独特的本领,找徐青枫不再是什么难事。他凭着直觉走,有时候是犄角旮旯,有时候是操场的合欢树下,总是能正中目标,百发百中。 徐青枫被他缠的不耐烦,最后冷冷的问他:“梁晋,你很闲吗?” 梁晋胡邹八扯道:“对啊,反正我又学不好,还是看着你学习比较有成就感。” 徐青枫斜眼看他,十分不屑:“你们英语课代表还真是白费力气了,辛辛苦苦给你补课这么久,前脚补了后脚就跟着屎拉出去了。” 梁晋的脸皮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他那几次迟到的确是在听人家的补课,他原本还想等着期末成绩上来的时候,到徐青枫这里来翘翘尾巴,谁知道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徐青枫看他这样,却不知道又怎么生了气,脸色暗沉如水。 梁晋挣扎半天,给自己小声的争取面子:“反正我学不好,将来实在不行给我爸的公司当保安,总之也饿不死。” 徐青枫没说话。 梁晋抬眼看他,过了很久才见徐青枫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课本,沉声说道:“我不行,我没有爸爸开公司,我也不想当保安。我和你不一样,我有我想要的生活。” 他一连说了五个“我”字,梁晋无师自通的想到了课本上排比华丽的“ihaveadream……”。徐青枫从来都是个有目标的人,他这么说了,将来就一定会做到。 梁晋杵在原地不知道再怎么回答。未来对他来说有些虚幻,他没想过那么多,也没觉得上个学高个考有什么重要。但是徐青枫这么在乎,他也不自觉的跟着紧张。 梁晋过了会儿,有些突兀的问:“那,万一你考上了我没考上怎么办?” 徐青枫抬眼看他,眼睛被路灯映的有些亮。 梁晋有些着急道:“咱俩还能在一块吗?其实……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不努力啊。” 徐青枫看了他半天,最后竟然笑了一下:“能。” —— 徐青枫的“能”大约是想保持好俩人的朋友关系,梁晋却在那晚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心思。他梦到自己和徐青枫吵架,就在理科的教学楼前。自己一气之下转身要走,却被徐青枫拉住胳膊,随后镜头一晃,自己被压在了墙上细细亲吻。就像那天他到处找徐青枫时碰到的那对小情侣一样。 梁晋小心翼翼的的怀揣着心事,想要回避徐青枫一段时间,却又抵不住浓烈的思念。他面对徐青枫的时候向来没有什么抵抗力,即便嘴上强硬心里做了无数的建设,过不了多久又总会放下所有主动去找他。 -- 梁晋在公司上了几天班,周五的时候终于等不下去,给徐青枫的秘书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萧秘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梁总?” 梁晋嗯了一声,直接问道:“徐总现在在哪里?” 萧秘书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我不知道啊梁总。徐总下午说有事不用让我跟着了,我现在在外面呢。” 梁晋没说话。 萧秘书等了一会儿,又解释道:“您住院期间,百货那边出现了一些问题,徐总可能过去解……” “萧秘书……”梁晋轻声拦住他,缓了一会儿,问道:“他在哪儿?” “……”萧秘书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亚润酒店。” 第7章 徐青枫看了梁晋一眼,指着秦时介绍道:“这是你男……你男……” 他张了张口,“男”了半天没能把话说利索。倒是秦时笑眯眯地接话道:“你男人,秦时。” 梁晋:“……” 秦时笑得和煦,整个人像是只开屏的孔雀,抖了抖一身华丽的羽毛后,面色讥讽地看着徐青枫说:“徐老板一向能言善辩,谈判桌上也鲜逢敌手。今天怎么还口吃了?我倒是认识几个老中医,个个妙手回春,虽不至于有起死回生之术,但是治口吃还是有些办法的。” 梁晋:“……” 徐青枫面色不虞,相比较之下秦时的笑愈发不怀好意。梁晋还没能反应过来这是唱的哪一出,就见秦时冲他招了招手,喊道:“晋晋,到老公这里来!” 梁晋站在原地没动,下意识的看了徐青枫一眼。 徐青枫却没感觉到,扭过头和一旁的司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秦时也不急,一本正经地提醒他说:“你哥哥还看着呢。” 秦时和徐青枫向来不和,只是由于工作需要,俩人的朋友圈难免有所交集。大家不止一次的揣测他俩是同性相斥的结果。毕竟徐秦二人都算事业有成,其他方面但凡有一点相似,都极容易引发男人一决高下的雄性特质。 然而梁晋却明白,这俩人从性格到喜好完全没有相似之处。秦时自有一套享受生活的理论,吃得要香睡得要饱,花钱要看心情,兴致来了同一款衣服能买四五件。徐青枫对他的这种生活方式嗤之以鼻,连带着梁晋在家也不敢提秦时的名字。 因此他听到萧秘书说秦时也在的时候,完全没料到会是现在这种局面——秦时竟然照着徐青枫的“男朋友剧本”走。 秦时笑得桃花朵朵,梁晋又看了徐青枫一眼,见后者正和司辰低声聊的投入,顿了顿,坐到了秦时旁边。 他们俩也算从小到大的朋友,只不过秦时四年级的时候被送到了少林寺,也是这一年,徐青枫住进了梁家。后来秦时来来回回的几番折腾,俩人见少离多,难得的是感情一如既往的好。 秦时捏了捏梁晋的脸,有些心疼地问:“怎么才几天就瘦成这样了?刚刚你站在远处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是吃得不好吗?” 梁晋拍开他的手,揉了揉刚刚被捏的地方,嗯了一声。 自从他住进这个家之后,只要徐青枫不出差,都是俩人一起在家里做饭吃饭。这几天徐青枫有意无意地躲着他,他心情不好,食欲自然不振,饿极了就点个外卖,不觉得饿就两三顿不吃。 秦时顿时有些恼火,咬牙问他:“你有这么忙?饭都不好好吃是要闹哪样?!忘了你从小就脾胃虚弱了吗?”他是真的关心梁晋,随手就要掏出手机给助理打打电话,“你一会儿跟我回去,以后一日三餐我得看着你吃。” 梁晋看他真要拨号,忙说:“别别别,我回去注意就是了。” 秦时冷笑,斜着眼看他。 梁晋冲他眨了眨眼,随后愣了一下,凑近了秦时的脸好奇地看了看:“哎,你今天没带隐形啊?” 秦时被他扒住肩膀,虽然姿势不太得劲,但还是维持着没动,睁大眼给梁晋看:“你没觉得我带隐形反而不如这样帅吗?我粉丝都说我眼睛长得特别亮,特别润。” 秦时出道以来演过的烂片不少,演技飙升也是近两年的事情。前些年围观群众骂他“没演技”“大花瓶”的时候,他的粉丝们跟人争辩有且只有一句话——“我们九爷的眼睛有多漂亮你造吗?深的像是一汪湖水,多看两眼能把我们给吸进去。” 梁晋看他这会儿自恋上了,忍着笑点头说:“对,特别帅,像是‘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从其视界逃脱的天体’一样无所不吸,还自带特效,看一眼都能让人怀孕。” 他们俩人相谈甚欢,徐青枫那边反而没了动静,有一搭没一搭地总往这边瞅。梁晋原本还想问问秦时那天有没有摔到,见这样只能先把话咽了回去。 秦时开始谈正事,冲徐青枫抬了抬下巴问:“怎么样,你们商量好了没有?” 徐青枫脸色稍霁,沉吟片刻后开口道:“我还是希望男二的角色,能由司辰来演。” 一旁的司辰忙讨好地冲秦时笑了笑,梁晋忍不住扭头去看他,能得徐青枫青睐的小鲜肉果然够鲜,皮肤细腻,五官精致,笑起来的时候眼波流转,像极了当年梁晋班上的那朵班花。 梁晋心里突的一跳,扭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徐青枫的目光,后者的眼睛漆黑发亮,隐隐有许多情绪藏在里面,只不过一瞬的功夫,徐青枫就收回了视线。 秦时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只是明显有些不爽,说话也不太客气:“男二这角色是我给梁晋要的。其他的配角随便你挑,我都没什么意见,唯独这个角色不行。”他顿了顿,目光在司辰身上落了一秒便移开,讥讽道:“况且这个角色是个心性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公子,你确定你家司辰能演的了?” 他把“你家”两个字咬的很重,另外三个人都齐齐变了脸色。徐青枫目光含刃地警告了他一眼,梁晋低着头,只有那个司辰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有些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徐青枫捏了捏眉心,过了会儿才说道:“梁晋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也没上过任何表演课补习班,相比之下司辰起码学过两年。这部剧里男二的戏份大,梁晋不一定能吃得消。” 他这话张口闭口都是梁晋,然而态度和立场却是完全在为司辰争取利益。 秦时讽刺地呵呵了两声,突然冷笑着问道:“梁晋没有经验?没上过课?怪谁??徐青枫,当年那个口口声声说娱乐圈还不如猪圈人可不是我,仗着别人的信任便随意践踏别人梦想的人,也不是我。” “……”徐青枫被堵个正着,张了张口说:“我……” “你是老板,砸着钱想捧谁就捧谁,”秦时眯了眯眼,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慢慢的说道:“就像我乐意拉着梁晋搞捆绑销售一样,咱各有各的原则,能谈拢就合作,谈不拢就拍拍屁股,全当前面多放了几个屁,你说呢,大舅子?” 徐青枫:“……” 秦时的态度强硬,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徐青枫也一直坚持让司辰出演男二,其他的角色梁晋可以随便挑。俩人最后不欢而散,徐青枫起身走的时候,走了两步突然站住,看向了梁晋。 他眼里的意思很明显,秦时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替他问道:“梁晋,你要跟着他回去吗?” 梁晋整个下午都没怎么说话,眼圈儿微微有些发红,不过声音还算镇定。 他说:“不要。” 徐青枫敛了眉眼没动,依旧站在原地。 秦时又问:“那一会儿晚餐想吃点什么?我知道新奥路上开了一家私房菜馆,那里的有机苗做的不错,你应该会喜欢。或者在酒店里吃也行,我一会儿让服务员送上来。” 梁晋一点都不饿,随口说道:“就在酒店里吃吧。”他满脑子都是徐青枫为了让司辰当男二据理力争的样子。司辰全程都在一边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徐青枫宛如披着战袍出战的将军,大氅一挥,把司辰牢牢地护在身后。 梁晋有些嫉妒,心里也不免酸涩。他原想着当初徐青枫对自己的冷淡比现在要多出百倍,既然自己当年能一腔热血的跟在他后面,死缠烂打的把人追到手,那现在故技重施应该是能奏效的。 只是现在看来,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青葱少年,而对于这些年的付出,自己也不是全然的不计回报。尤其当另一个人,站在他的身边,不用动手不用乞求,就可以轻易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时,这种不平衡的感觉尤其强烈。 徐青枫依旧在躲,而他也开始觉得追的累。 感情上最悲哀的不过如此——你历尽千辛万苦,翻山越岭追到了你的得不到,还未来得及庆祝,一眨眼的功夫,它就变成了你的已失去。 —— 秦时很快换了一身宽松的运动服出来,手里还拿了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 梁晋坐在沙发上放空,转过头看他这样,愣了一下:“你要出去?” 秦时很高兴地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笑着说:“对啊,带你出去吃。” “……”梁晋有些诧异,问他:“不是说在酒店吃吗?” 他说在酒店吃了之后,徐青枫就阴沉着脸走了。梁晋知道他对自己选择留下十分不满,或许这就是强者的强盗逻辑,我可以不理你,但你不能忤逆我。 梁晋觉得有些好笑,心里一边冷静的告诉自己做得对,又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刚刚徐青枫的眼神,从里面抽丝剥茧地找出一点点的担心吃醋或者喜欢的情绪来。只是没能如愿,徐青枫的耐心有限,看向梁晋的时间也不过短短的几秒。 秦时走过来,帮他围了一条围巾,挑了挑眉毛说:“酒店的饭有什么好吃的?当时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气走徐青枫。快点,那家菜馆需要提前十天预定的,包厢我都定好了,给你定了有机菜苗和清汤。走走走,再慢了就来不及了。” 梁晋被他拉着直接冲向电梯间,有些诧异:“你不是预定了吗?还会来不及啊?” “我说的来不及不是吃饭,”秦时拽着他走得飞快:“是再不走,一会儿徐青枫就回来堵门了。他那个人渣败类怎么可能让你跟我在酒店里吃饭。” 梁晋一顿,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秦时神情一滞,自知自己失言。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看了梁晋一眼后,面色不动地按下了电梯键,随后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吧?我高一的时候开始给你写情书,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十几封了,最后都被徐青枫这孙子给截下了。” 梁晋吓了一跳:“啊?!!!” “后来高三那年,我鼓动你也去考电影学院,被他揍了一顿。还有高考那天,我从剧组请了假专门去考场外面等你,结果这厮每场都早交卷,出来见我就揍。隔天回去,剧组的人都说我被蜘蛛咬了,说不定明天拍戏的时候能呲出丝来。” 梁晋:“……”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高三的时候徐青枫的理科班每天都是做不完的卷子。梁晋一下课就跑到理科楼,但是隔着窗户看到徐青枫和同学热烈地讨论问题的时候,又忍不下心去打扰他。 于是更多的时候,梁晋都随身带着一个小小的单词本,在三四楼之间转弯处,嘴里念念有词,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看着下面的高三一班。 那时候的他,虽然感情足够浓烈,却又随着渐渐浓重的高考气氛,开始意识到他和徐青枫之间的差距。他们的共同话题变得很少,徐青枫喜欢的东西他听不懂,他喜欢的东西徐青枫又觉得幼稚。俩人的同学和朋友也没有交集。 梁晋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特长,后来被秦时一劝,顿时一门心思想要参加艺考当演员,其实当不成演员学个摄影什么的也行。 徐青枫对此的反应格外激烈,俩人在家里产生争执,慌乱中梁晋私藏的一本同性漫画书掉了出来。梁晋当时脑子轰的一声,眼前几乎全是空白。徐青枫也一错不错的盯着那本漫画看,过了很久之后,他却突然问道:“你想当演员,是为了秦时?” 梁晋的脑子里嗡嗡嗡响成一片,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想到了很多事情,比如徐青枫对他这种人的看法,比如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又比如徐青枫会不会因此疏离他,还比如假若他说错了话,会不会使徐青枫受到困扰继而影响到心态,耽误前程。 梁晋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对面的徐青枫已经完全长出了英俊少年的样子。他身上还有着好学生特有的气质。阳光从窗棂里投进来,然后被割成了界限分明的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梁晋站在暗处,看着白色衬衫的少年被阳光温柔的包裹着,看过来的眼睛微微发亮,美好的让人心生绝望。 徐青枫的嘴唇发干,他顿了顿,语气却又出奇的平静。徐青枫说道:“梁晋,你不会平白就喜欢男……人,你一定是喜欢上了谁,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干咽了一口唾液,好看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徐徐问道:“是因为……秦时……吗?” 那个下午变地格外漫长。梁晋好几次张开了嘴,他觉得自己说话了,但耳朵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又隔了很久,梁晋终于掌握了自己的意识。他的嗓音格外的沙哑,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是。” 第8章 梁晋不知道徐青枫和秦时的不和,跟自己有没有关系。但是秦时的确以他“初恋”的名义背了好多年的锅。为此他内疚很久,每次徐青枫对着电视上的秦时冷嘲热讽的时候,梁晋总是免不了要替后者辩解几句。 他当时完全是愧疚心作怪,并不知道秦时曾有过写情书的壮举。而恐怕在旁观者,比如徐青枫的眼里,那些举动怕是早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梁晋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在家里提起秦时时的细节,想从中分析下徐青枫是否因为这个吃过醋或者生过气。他不是个擅长沟通和解释的人,假若没有的话自然最好,起码说明俩人之家没有多余的误会,但是从另一个层面讲,如果有的话反倒说明徐青枫还是在意他的。这样算下来,那点误会和冤枉又变的有些不足轻重。 梁晋的心里有些乱,想起秦时现在还以他男友的身份自居,更觉得头大。 不管秦时这个大影帝为什么会头脑一抽闹这个乌龙,梁晋却着实没想过把事情搞大。他一路沉默着跟着秦时去了吃饭的地方,一直等秦时吃差不多了,才忍不住喊道:“秦时。” 秦时立刻抬头,嘴里咬着一块猪血含糊地问:“嗯?” “我想跟你说,我没失忆。”梁晋索性放下筷子,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说道:“我当时在医院有点乱,临时编谎想糊弄徐青枫的。” 他还想解释的具体一点,谁知道秦时瞪大眼,一边嚼着东西一边点点头,“我知道啊!” 梁晋:“啊?” 秦时拿过餐巾擦擦嘴,一脸的理所当然:“你要真失忆了我还能带你来吃饭啊,早把你送医院了。你明明什么都记得,说话做事也正常的不得了,傻子也不会相信你失忆了啊……” 梁晋:“……” 梁晋有些意外,他下午说的话不多,而秦时明明一直喊徐青枫大舅子来着。 他有些不理解,忍不住问道:“你们都知道?” 秦时点点头:“对啊!” “我一看就没有失忆?很明显?” 秦时:“是啊!很明显!” “那……”梁晋张了张口,“不是……我有些乱了,那你怎么还说是我男朋友?我男朋友明明是徐青枫。”他还想说“你才是我哥”,后来想了想秦时给他写情书的事儿,话到嘴边又忙咽回去了。 “可是人家又不想认你。” 秦时抹了抹嘴也不吃了,左手拿过来一个小巧的杯子在手里晃了晃,一脸诧异地看着梁晋说:“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徐青枫的态度。他现在明明白白地就是想和你分手,为了摆脱你连假装哥哥弟弟的这种把戏都做的出来。现在偶像剧都嫌这梗过时了好不好?他平时那么瞎装逼的人,也真是拼了。” 梁晋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抓着手边的叉子。 秦时说的他都懂,但是这话听到耳朵里还是不好受。当初他和齐叶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齐叶那性格是天生的乐天派,觉得他要是还是喜欢徐青枫,管他用什么手段,能把人给鼓捣回来就行。 梁晋当时也表现的大义凛然,一副一往无前的圣斗士模样。可是真见到徐青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不过他还是做了,他心里一直有所期待,明明知道漏洞百出却又不想掩饰,同时还掩耳盗铃的屏蔽着所有不好的信息,一遍遍的给自己洗脑——只要付出足够的耐心,徐青枫终究会回头的。 然而这个过程和当初酸酸甜甜的追求过程完全不一样,求而不得还有所憧憬,前面总是美好的。痛失所爱却叫人失望,事实证明,他所有的犯贱,不管是不吃不喝还是形神憔悴,不过是自虐给自己看而已。 梁晋拿着叉子在碗里胡乱的搅着,眼神也慢慢地暗淡了下去。 秦时知道自己说得太直接,不过他向来信奉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于是又换了个方向劝道:“其实你俩相比,显然你的条件更好些,你要是能跟他分了的话,想找什么样的我给你介绍什么样的,保证个个英俊帅气有本事。徐青枫那样儿的根本就没人瞧,你看他那都什么眼光,离了你也就能勾搭个穷兮兮的三流小歌手。” 这个三流小歌手指的就是司辰,徐青枫对司辰的特殊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公司派给司辰的经济人是marry,手里资源无数,除了现在要和秦时合作的这个电视剧,据说还有个综艺节目要上,每天三四个助理在后面跟着,排场已经大的不行。 梁晋暂时按下失落的情绪,秦时的好意他心领了,只是哪能说放就能放下。 他想了想,先问出了这些天的疑惑:“这个司辰很穷吗?我看公司资料上写的很模糊,就说父母经商。通告上也说他爸妈是爱国商人。怎么……”梁晋停了一下,想起了他出院第一天,徐青枫说的穷孩子富孩子的事情。 他小的时候尚不懂得所谓的身份地位的悬殊,也不知道金钱到底有多重要。这一点一向是徐青枫和他的争执点。后来上了大学梁晋依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懂得了为人处事,因此很少和徐青枫争辩,即便心里不赞同,嘴上也从不提出异议。 按照徐青枫那天的说法,似乎这个司辰属于需要特殊保护的弱势群体。但梁晋思前想后,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爱国商人的儿子,有什么好弱的。 “什么爱国商人,就是黑工头子。”秦时轻蔑的呵了一声,口气倒是和齐叶有点相像。 梁晋纳闷地问道:“黑工头子……既然是头子,应该最挣钱了吧,也不至于很穷啊?” 秦时点点头:“穷倒是不至于,但是司辰不是他们亲生的。我从别人那多少知道一点,这个司辰的亲爸因为抢劫被关起来了,他跟他妈过了几年,后来才认这黑工头子当了干爸干妈。你看他小,实际上可是吃过苦的,估计他那后来的爸妈拿他不怎么样。” 这些信息有些出乎意料,梁晋啊了一声。 “后来他在街上被星探发现,拍了两组广告后时来运转,被个大老板给包了,还给送到国外去学了两年表演。” 秦时叹了口气,啧了一声继续道:“只可惜他回来后那个老板就失联了,应该是玩腻了,这人也够拼,自己筹钱报了那个选秀节目。然后找到负责人,一路从海选睡到了总决赛。你们公司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拼的差不多了。” 梁晋完全没想到那个看起来白白嫩嫩十分水灵的司辰,竟然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即便他对对方没什么好感,如今也多少有些唏嘘。而徐青枫的态度,也算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司辰的很多经历跟他很像,梁晋当初是他的幸运天使,他如今怕是要做司辰的守护神。 秦时也隐约知道这其中的关系,因此开导他道:“我明天有几个朋友过来,你也多认识认识,怎么样?” 显然“认识”一下并不能完全概括他的目的,梁晋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吧。” “嘿……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就要在徐青枫身上吊死啊!”秦时啧了一声,“我现在都不明白你怎么能看上他?” 他以前也问过梁晋,得到的答案无外乎一连串的溢美之词,梁晋每次眼睛亮亮地数着徐青枫的各项优点的时候,秦时都怀疑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不过他当时只是随口表示下对徐青枫的不满,并不是真的想要了解,因此呵呵两声也没怎么较过真。 梁晋垂着眼睛,这次终于不再列举徐青枫的各项优点。他沉默了一会儿,只问道:“我身上有什么优点吗?” 秦时有些意外。 梁晋抿了抿唇,苦笑了一下说道:“说实话,你从一个旁人的角度看,我又有什么好?我胆子小,晚上一个人睡觉都害怕。也不会为人处事,能力更是一般。我爸……”梁晋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爸的公司,如果不是徐青枫撑着,在我手里早就破产了。” 他算是被娇宠着长大,身上没什么男子气概,也没什么讨生的本事。快三十的年纪了,每天做的事情还不如前台小姑娘做的多。这些年也没吃过苦,小的时候有老梁护着,老梁走了后,徐青枫不管怎么样,也从来没离开过他,对他的维护一点不比老梁少。 这些天即便他躲着梁晋,晚上也会回去和梁晋睡在同一张床上。 秦时不是不知道,只是所处的位置,自然看着自家朋友哪哪都好。可是平心而论,假如不考虑俩人在感情上的付出的话,的确徐青枫的条件要更胜一筹。 秦时不知道怎么反驳,想了想,只能说:“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人会比徐青枫更疼你?” 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转而又说:“换个角度想,你如果真觉得徐青枫这些年也不容易,如今既然他找到了喜欢的人,你何不给他一点自由?不都说着才是真爱吗?” 梁晋的神情复杂,手里拿着叉子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过了很久之后,他才轻声说:“我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分手。” “当然是因为有了新欢了啊!”秦时道:“这不很明显吗!” 梁晋缓缓地摇了摇头,沉默了两秒后说道:“其实……我很难相信,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 俩人吃完饭又去海边溜了一圈散心,秦时千方百计地劝说梁晋分手,梁晋犹犹豫豫,却始终没有松口。俩人沿着滨海大道弃车步行,来回走了三四趟之后,秦时只能叹口气说道:“你要非不死心也没办法,不过现在他躲你躲的厉害,你这几天不如就跟着我。” 梁晋:“……” 秦时屈指敲了下他的脑门,教育道:“欲擒故纵懂不懂?人呢都贱,你越上杆子他越不稀罕,你晾他两天,把自己收拾好了再找个机会在他眼前一亮,他反而会掉过头来追你。” 梁晋半信半疑,皱着眉道:“说的跟你做过调查似的。” “还用调查吗?”秦时斜眼看他说:“你恋爱经验多还是我多?你追徐青枫用时十来年,最后还半死不活的让人虐。我吊了小半个娱乐圈人均用时不到一个月,顶峰的时候还凑过两桌麻将呢。” 梁晋:“……” 秦时的绯闻没断过,男男女女都有,以前梁晋还以为俗套的炒作而已,谁知道真相竟然是这个。 他挣扎了一下,最后犹豫地问道:“那,第一步要干什么?” 第9章 秦时虽然偶尔毒舌嘴贱一下,但是办起正事来还是挺靠谱的。他先换了家酒店,定了一套大点的套房让梁晋搬过来,然而第二天就开车去徐青枫的住处把梁晋的贴身衣物取了过来。 去取衣服的时候,梁晋就坐在车里。秦时把车停在他们楼栋的门口,大长腿飞快的窜上去,不一会儿拎着一个包又飞飞快地窜了下来。 来之前他就叮嘱过梁晋,让他千万呆在车里不要出来。这会儿梁晋扒着车窗看了看,才明白了秦时的用意。 徐青枫在后面追出来了。 徐青枫的头发有些乱,身上的衬衣还皱皱巴巴的,面色阴沉地站在楼栋口。 梁晋吓了一跳,飞快的一矮身子趴了下去。他缩起来后才想起来这车子的窗户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他顺了顺胸口,慢慢的抬起头,只露出两只眼瞅着车窗外面。 徐青枫的状态很糟糕,心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差,他沉声问道:“梁晋呢?” 秦时假装没听到,拎着小箱子继续往前走。 徐青枫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想要发怒:“秦时!我问你梁晋呢!” “梁晋?”秦时终于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问他干什么?” 徐青枫:“……” 秦时把东西放到后备箱,转过身的时候突然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哦忘了,大舅子关心一下媳妇也正常。” 他想了想,认真对徐青枫说:“昨晚呢,我哄他喝了点酒。你也知道的,晋晋酒量向来差,酒品也不咋滴,所以一直折腾到下半夜他才睡过去。如果不是因为昨天那身衣服被鼓捣烂了,我这会儿宁愿做个晨间运动也不想过来啊。” 梁晋脸上一红:“……”秦时完全在胡扯。 可是徐青枫似乎信了。因为梁晋隔那么远都看到他的咬肌绷了起来,脸颊狠狠的凹下去了一块。徐青枫动怒的时候不多,此时的样子简直跟要疯了一样,梁晋吓得就要喊秦时快跑,好在秦时眼疾手快,不等他出声就已经飞快地绕到车前钻进了驾驶室。 徐青枫都没来得及踹上一脚车屁股,秦时就踩着油门跑远了。 “刚刚真吓人,”梁晋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后才反应了过来,扭过头扒着后窗看后面的徐青枫,“可是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啊!” 秦时利索的转了个弯,三两下开出小区后啧了一声,“你不觉得挺过瘾吗?” 梁晋还眼巴巴地看着后窗,心里说不上是过瘾还是不过瘾。徐青枫开口问他下落的时候他就开心炸了,很没出息的想立马下车跑过去说我在这呢。结果秦时早就把车锁了。 他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然后看到了秦时惹恼了徐青枫。 他当时担心秦时又挨揍,后来又忍不住心疼徐青枫,怕他气坏了身体。 “你会不会觉得,我挺没出息啊。”梁晋又忘后面看了两眼,车子早已经开到了路上,后面是一排排倒退的法国梧桐。 “他就问了一句我在哪儿,我觉得我就能原谅他了。”梁晋自言自语了两句,最后托着腮问秦时,“我觉得他刚刚是在担心我,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我觉得你想多了。”秦时从后视镜里扔了个白眼给他,凉凉地说:“他八成是跟我打架打多了形成了肌肉记忆,所以一见面就脸抽手痒的没好气。至于你嘛,顶多算是根□□,即便他有那么一丢丢的关心你的下落,也完全上升不到担心的地步。” 梁晋被打击了一通,可是仔细想想又很有道理的样子。 于是他缩在后座不说话了。 秦时好笑地瞅他一眼,问道:“受打击了?想通了咱随时跟人渣拆伙,找个更好的。” 梁晋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就是觉得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秦时挑了挑眉毛:“嗯哼?” 梁晋往前,双手抱住他的驾驶座说:“所以我对你的欲擒故纵计划,有一点点信心了……” 秦时:“……” 虽然梁晋依旧没有放弃徐青枫的打算,但是这两天的起色倒是一点一点的好了起来。他先前完全是傻子抱桩的架势,耗时耗力效果又差,这会儿跟着秦时别的不说,信心倒是大了,连带着胃口也恢复了,心情也好了很多。 秦时这阵子正好空闲时间多,几乎每天都带着梁晋去不同的地方玩。 起初的时候梁晋并不是很乐意,秦时先是晓之以理:“你知道你跟司辰的差别在哪儿吗?” 梁晋被冷不丁戳了一下痛处,瘪着嘴看他。 秦时严肃道:“司辰的经历丰富,天文地理文史民情都能扯一通。你呢,天天围着徐青枫转悠,本来见识就少,跟他说多了更显得没新意。” 梁晋恍然大悟,跟着秦时去了博物馆、海洋馆、画展、书法展等地方后,刚刚想抗议,秦时又开始动之以情:“你不知道我其实心里苦啊,咱小时候b城穷的建不起游乐场,后来建起来了,我也出名了,每天都怕被粉丝生吞活剥了去。” 他装出一张苦情脸,恳切的请求道:“你看咱感情这么好,你就不考虑陪我去一趟游乐场吗?” 梁晋一连几天连轴转,都快没时间想徐青枫了。这会儿忍不住挣扎道:“可是我陪你去的话,你也会被粉丝认出来吧?” 他们之前去的地方,除了海洋馆之外,其他的地方人都少的可怜,所以才没有什么人围观。游乐场的话,万一真遇上粉丝,搞不好会出乱子。 秦时连忙摆手道:“这个我有办法,我让助理把夜场包下来,不放别人进去不就行了吗?” 梁晋吓了一跳:“啊?” “就包个夜场,好办。但是一个人玩也没意思,而且花那么多钱,当然能多带一个带一个。”秦时兴致勃勃道:“好不容易包一次,索性让工作室的人也都进去耍一晚上好了。” 梁晋磨不过他,只能点头答应。他想了想,真要包场的话不如叫上齐叶。 梁晋拿出手机来,征询秦时的意见:“我能叫上我朋友吗?” 秦时答应的很痛快:“行!”他好奇的凑过来问:“你哪个朋友?” “齐叶。”梁晋啊了一声,忽然想起那天齐叶的玩笑话,眨了眨眼说:“他好像是你的粉丝呢。” 秦时哦了一声,梁晋想了想,补充道:“他还说如果能跟你约一炮,他就手抄新闻联播。” 秦时:“!!” —— 秦时虽然喜欢摆谱,又讲究和粉丝保持安全距离的原则。但是齐叶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很有气度的和对方握了握手。 只是齐叶完全没有做粉丝的觉悟,跟他稍稍握手后就立马松开,然后大字型奔向了梁晋。 梁晋也笑的很开心,俩人在一块抱了好久才分开,手拉手走了两步后又抱到了一块。 齐叶凑过来八卦的问道:“你跟你老公好了没?” 梁晋苦着脸摇了摇头。 齐叶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也没上床?” 梁晋如实说道:“他回来的晚走的早,好几次我都睡过去了,另外两次虽然没睡着,但是他脸色不太好。” 齐叶着急道:“管他脸色好不好呢,先上了再说啊!弄爽了不就……” 他没说完梁晋的脸就刷的一下红透了,齐叶张了张嘴,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秦时跟着。他眼珠子转了转,视线一偏就看见秦时正一言难尽的看过来。 齐叶:“……” 秦时:“……” 他们俩人面面相觑,随后又各自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梁晋扯了扯齐叶的袖子,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穿这么少?今天零下十度呢。” 齐叶向来穿的很风骚,不过这会儿忙就坡下驴,连连点头道:“啊,那啥,出门走急了,把外套落了。” 梁晋信以为真,忙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给他套了上去。 齐叶连忙要推开,梁晋就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道:“我在车里还有一件,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我穿上就过来。” 他又转过脸拜托秦时道:“齐叶比我还怕黑,你帮我照顾一下哈。” 梁晋有意给齐叶一个追星的机会,到停车场拿了衣服后,在车里磨叽了一会儿。停车场的车子不多,除了秦时的这辆外,还有两辆商务,是工作室的。他百无聊赖地转了转脖子,正打算下车的时候,一扭头却被吓了一跳。 原本后面空着的车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进来一辆帕杰罗。 游乐场的晚上本来就有些阴森,梁晋连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游乐场的工作人员还是什么闻风而来的狗仔队,于是忙掏出手机给秦时打电话提醒,同时仔细盯着那辆车的动静。 好在这辆车并没有打算停很久,电话刚拨出去,对方就倒车准备走人了。 梁晋有些着急,下意识的往前靠了靠,想要看清那辆车里的人。然而灯光一晃,他还没看到人,眼前就闪过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迩b:fj3344 车里的人,是徐青枫。 第10章 梁晋拿衣服回去后就一直有些走神,直到三人上了大摆锤才回过神来。 齐叶:“啊啊啊啊啊啊啊!!!!” 梁晋被吓的一哆嗦,回神就看见自己脚底下黑漆漆的一片。随后一阵失重的感觉传来,他才意识到刚刚是荡到最高点,脚朝上了。 梁晋胆子也不大,这会儿乍一回神也忍不住跟着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啊开了头,他胸中憋屈多天的闷气好像也消散了出去。三人下了大摆锤,齐叶白着脸摇摇晃晃的又朝跳楼机前进。梁晋看他的架势吓了一条,连忙拉住他小声劝道:“一会儿玩玩别的项目就行了,你明明恐高,还要玩那个,是疯了啊?” 齐叶咬着腮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地问:“秦时呢?” “上厕所去了,”梁晋扶着他,不放心道:“咱就在这坐会儿行不行,先别跳楼了。” “不,得跳!”齐叶一脸坚决,咽了口水后,犹豫了一下才跟梁晋说:“我得……得把胆子练出来……我看了,今晚上……是没什么机会喝酒了,也就跳楼……能让人肾上腺素增高!” 梁晋一头雾水:“你要增高干什么?” “上了他!”齐叶握拳说:“刚才,就刚刚,你去停车场的时候……” 梁晋:“啊?” 齐叶神秘又羞涩的说:“秦时把我给强吻了。” 梁晋:“!!!” 齐叶鼓了鼓腮,脸色还是惨白,但是腮蛋子已经红了。他眼睛亮晶晶的,兴奋的小声解释:“他还伸舌头了,我得趁热打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只是他虽有心办事,无奈胆气不足,所以死活拗着要去跳楼机壮胆。 梁晋好气又好笑,忙拉住他说:“这样你更不能跳了,万一到时候你吓出事了,今晚上还怎么和他共度*啊!”他想了想自己和秦时住的套房,两个卧室中间隔着客厅,应该互相都没有影响。 他心里画了一百个小问号,一会儿不明白为什么这俩人一见面就能亲上,一会儿又隐隐有些羡慕齐叶,毕竟如果徐青枫能强吻他,让他爬到跳楼机上跳下来都愿意。 梁晋想了想,又忍不住高兴了起来。毕竟这说明秦时还真有特殊的撩骚技巧,早知道他几年前就该找秦时咨询一下,这些年也不至于一事无成。 齐叶犹豫了,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舍的看着不远处的跳楼机,好像对面站着一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小妖精。梁晋再接再厉道:“你现在脸色就白的不正常,一会儿好好歇歇,补充□□力。” 秦时从厕所回来的时候齐叶已经完全放弃了跳楼机的想法。 他刚刚一直像是踩在云端,这会儿虽然正常了一会儿,但是还是感觉没踩到地面上。秦时的脾气倒是挺好,见他俩都说改了不玩跳楼机要去玩卡丁车,又开始拿着地图找卡丁车的地方。 齐叶趴在梁晋身上,眼睛却总时不时的瞄着秦时的侧脸,越瞄越着迷,看着看着脸又红了。 梁晋:“……”他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完全能体会齐叶这会儿的心情。 他当年对情|事开窍是在高中的时候,但是懵懵懂懂的喜欢的感觉却是从小就有的。那间老宅子里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书房,小学的时候老梁在书房里单独给他们辟出了一块地盘,放了一张长长的小矮桌,俩人可以并肩学习。 梁晋喜欢看徐青枫认真看书写字时的侧脸,因此即便不喜欢读书,也会特别勤快的跑书房,动不动就拉着徐青枫去写作业。春桃夏雨,秋霜冬雪,书房外面的风景换了一帘又一帘,书桌从低换到了高,读书的孩童也渐渐长成少年,身子拔高,脊骨变硬,继而露出了青青的胡茬。 谁也没想到这份喜欢会跟着沉淀发酵,愈来愈浓。 齐叶最终也没能攒足胆子让秦时上。游玩结束的时候,虽然梁晋一而再的邀请他去住处坐坐,而且十分体贴的给他想好了留宿的理由,无奈他临阵退缩,还非要偷偷强调说是赛车的时候他故意撞了秦时一下,后者都没搭理他。 他执意要回去,最后还是秦时无奈的开口,表示先把梁晋送到酒店后再送他回家。 齐叶高兴又委屈的点了点头。 梁晋一路想着这俩人晚上的互动,虽然秦时的态度有些冷淡,但是很多细节上却能看出他不是一点不管齐叶,比如齐叶蹦蹦跳跳要去玩木马的时候,秦时的手一直虚挡着他的外侧,防止他爬二楼的时候摔下来。 梁晋心里觉得很惊奇,又替齐叶感到高兴,好像这俩人已经在一起了一样。而今晚齐叶别别扭扭的小介意,似乎也成了一颗裹着酸涩表皮的甜果子。 他这么想着,嘴角也忍不住翘了翘。因此见到在套房门口站着的徐青枫时,他的表情正好卡在了一个合适的弧度。 梁晋其实冷不丁吓了一跳,他走路的时候想的出神,所以抬头的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时候心头突地跳了一下。可是等看清是徐青枫的时候,他却又没有太大的惊讶。 他其实从第一天起,就无时不刻的盼着徐青枫能来找他。 梁晋张了张口,忽然意识到他这会儿似乎应该喊哥哥,或者老兄,大哥,徐哥等一众表明他在失忆的称呼。 他犹豫了一下,还没想好应该用哪个做开场白,就见徐青枫不耐烦地蹙着眉头道:“回来了?” 梁晋这下连话都不用说了。他点了点头。 徐青枫的表情却愈发不耐,只是他不耐烦的时候也是极好看的,剑眉稍稍皱起,眼睛也比平时要深邃几度。 梁晋看着他,心里却七上八下地猜测着徐青枫会说什么,比如“跟我回家吧?”“我是来接你的”这种暗示版,或者“梁晋我很想你”“我其实很喜欢你我们不吵架了”的肉麻版。虽然这俩都不是徐青枫的风格,但是梁晋却忍不住在心里想“你快说啊,说了我就跟你回去”。 徐青枫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在梁晋的心都吊起来放下好几次之后,终于开口说道:“我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所有股东签字,明天要的急,只能到这里来找你了。” 梁晋:“……”显然他刚刚又自作多情了。 他低下头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再怎么说。秦时先前的评价有一条很对,他和徐青枫向来缺乏共同话题,他懂的太少,也没什么爱好,即便徐青枫不躲着他,俩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也多半是沉默着没有话说。 他闷着头伸手去找衣服里的房卡,摸摸索索一圈也没有,这样的气氛下难免尴尬。梁晋忍不住抬头看了徐青枫一眼,果然见后者的脸色更差,嘴唇已经不耐烦的抿成一条直线了。 梁晋又重新掏了掏兜,最后终于在裤子的口袋里找到了房卡。 俩人刷卡进门,房门自动关上落锁的一瞬间,徐青枫正好把文件递过来,冷声道:“签字吧。” 梁晋只能拿过来在空白的地方签上自己的名字。 徐青枫却又不满意了,皱出了一脑门的官司道:“你都不看看是什么文件吗?万一被别人卖了怎么办?” 梁晋问:“那是什么文件?” 徐青枫拧着眉说:“股份转让。” 梁晋哦了一声,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徐青枫抬眼又瞪了他一会儿,又问:“你不问问转给谁?” “……”梁晋还真不关心,但是徐青枫的架势有些足,他只能复读模式道:“那是转给谁了?” 徐青枫张了张口,反而不说话了。 俩人一个气势汹汹,一个逐渐开始变的无奈,最后的结果就是各自站在原地僵着。梁晋沉默了好一会儿,也知道今晚是自己想太多了。他揉了揉鼻子,最后先开口道:“签完了……那个……” 他停顿了一下,徐青枫了然地点了点头,伸手要拿文件。 梁晋低头看了手上的文件一眼,目光触及到“司辰”两个字的时候,突然一愣,随后胸腔里猛的抽了一下。 他的身子轻微的晃了一下。 徐青枫几乎立刻问道:“你怎么了?” 怎么了?梁晋挺想说心里难受的。可是看着那份文件,他又说不出来。这几天不管多么荒唐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尝试一下,不是因为秦时善于游说,而是他并不知道哪条路才能通到徐青枫心里去,因此只能每条都走一走,试一试。 这些天的忐忑和期许,在晚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车牌号时发酵到了顶点,他只顾着高兴徐青枫是在找他,却忘了徐青枫找他或许是有别的事情。 梁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得体的笑后说道:“没什么,就是困了。你该回去了。” 他又笑了一下,摸了摸头发学着秦时说道:“你毕竟是我哥,半夜了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我男朋友快回来了。” 徐青枫沉默了一下,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吗?”他的声音有些干哑,语速也特别慢。 梁晋头一次觉得自己特别冷静,而心肠也有硬起来的架势。 他抬起眼,直勾勾的看着徐青枫,打算目送他出去。 徐青枫眯了眯眼,没再争辩,果真转过头打算离开。梁晋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转过身要回房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房门被反锁了! 他猛地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突然变的一片漆黑,几乎下一秒,他就被人掰着肩膀,猛的推到了一边的墙上。 背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说不上是墙面更疼还是自己的背更疼,徐青枫的架势野蛮而又凶狠,出招也完全出乎了梁晋的意料。梁晋猛地睁大了眼睛,随后感觉到至少有三四样东西被撞到了地上。 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梁晋曾日思夜想着这个久违的吻,如今真的到了,他心里却徒然升起一股浓重的难过和逆反情绪来。他忽然像是头困兽一般拼命挣扎,只是徐青枫显然早有准备,任由他怎么折腾,都闷不吭声的用更大的力气来镇压他,从头至尾地把他圈在了怀里。 “梁晋,我是谁?”徐青枫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咬牙问道。 “你是我哥!”梁晋吼道。 “你是我哥我哥我哥!!!” 徐青枫隐隐也有些怒气,胸腔的起伏程度并不比梁晋轻。但他没动,维持着这个动作很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往下,一口咬在了梁晋的脖子上。 那里是梁晋的敏感点,不过轻轻一碰,梁晋周身的汗毛几乎立刻都竖了起来。 徐青枫极有耐心的轻轻噬咬,粗重的喘息也一点一点的传入了梁晋的耳朵。 “你说了你是我哥。”梁晋咬了咬牙,最后憋足劲威胁道:“你要敢再继续我就告你强|奸!” 第11章 徐青枫没有再动。 梁晋的语气坚决,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他向来脾气好,性子也软,这样的拒绝已经足够新鲜。更何况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指尖是冰凉的。 徐青枫抓着他的胳膊,腿也已经牢牢别住,这时候继续下去十分容易,可是当他触及到那冰凉的指尖时,脑子却像是受到了当头一棒,所有的□□和企图瞬间退散得干干净净。他顿了一下,随后慢慢地放开了梁晋。 黑暗中俩人面对面站着,却又都看不到对方的情绪。 —— 梁晋想起了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一晚,当时他和徐青枫也是这样,在黑漆漆的夜里面对面站着,只不过那时候靠着墙的是徐青枫,而在对面准备硬来的是梁晋。 当时徐青枫执掌公司一年,不仅把集团的老业务做的风生水起,还成功投资了几家小公司。他年少有为,长相又十分出众,有意无意地招惹了不少桃花。 那天是梁晋跟他一同受邀参加一个宴会。晚宴的主人是b城的一位老领导,席间明里暗里地想要把自己的孙女介绍给徐青枫。以往这样的场合徐青枫都是笑着拒绝,唯独那天语气却是有些含糊。 梁晋曾偷偷打量过那位领导的孙女,又看了看正微微笑着的徐青枫,难得有了一种金童玉女珠联璧合的感觉。那个女孩的确优秀,长相和气质都完美到无可挑剔,见识也十分广博。从哪方面看都让人很难拒绝。 实际上徐青枫也没能免俗,他和这位女孩共舞了三曲,成了全场最惹人注目的焦点。每次曲目响起的时候,梁晋的视线都忍不住落在他环着女孩纤腰的手上。他不知不觉地喝了许多红酒,后劲上来的时候却支撑不住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又是怎么上的楼。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徐青枫已经被他推到了墙上,而他正抓着徐青枫的手,气势汹汹地喊着:“放啊!” 徐青枫也是酒后微醺,然而看起来比他清醒的多。他挣了挣手,发现被梁晋抓的死紧后,有些无奈的问:“放什么?” 梁晋更生气,大着舌头说:“放……搜!” 徐青枫哭笑不得,靠着墙好整以暇d地看着他:“行行行,放手,可是你抓着我怎么放啊?” 梁晋歪着头想了想,果然松开了。 徐青枫以为他喝醉了犯傻,见他松开后无奈地笑笑,转身就要走。然而没等他迈步,梁晋又猛地扑过来,压着他的脖子把他推了回去。 梁晋已经急红了眼,又一把捞起他的手腕,不依不饶地喊:“耍赖,你放!” 徐青枫愣了一下,就见梁晋瘪着嘴,抓着他的手放到了腰后——原来梁晋在模仿跳舞的姿势,放手的意思,是让徐青枫把手放在他的腰上,像抱着那个女孩一样。 也许是晚上的灯光太柔和,也许是梁晋红通通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搞笑和可怜,徐青枫微微眯着眼,最终没有把手抽回来。 他们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几秒钟后,梁晋却忽然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徐青枫伸手去拉他,弯下腰到一半的时候,却听到梁晋呜呜咽咽哭着问他:“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一点点?” 客厅的灯被人啪的一声悄悄关上,徐青枫半拉半抱的把他拉起来,然后,用拇指轻轻擦了擦他的脸……后面的进展有些出乎梁晋的意料,他从主动变成了被动,男人荷尔蒙的气息第一次如此赤|裸又直接的冲击着他。 黑暗中他根本看不到徐青枫的任何表情,因此也无从揣测对方此刻的想法。他被徐青枫屡屡抛上高峰,又次次在临近峰值时被一把拽下,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在轻轻喊着徐青枫的名字,有些害怕,有些讨好,还有些高兴。 之后的这几年里,梁晋经常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那那天晚上他是否还会这么做。 答案一直是肯定的。 他喜欢徐青枫,不管怎么样,都没什么比他和对方在一起更重要。 —— 秦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比起梁晋的情况,他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个小时之前徐青枫沉默离去,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梁晋在他靠近的时候矫情地闹别扭,等人走后却又隐隐有些后悔。 他总是忍不住想,为什么,为什么徐青枫就不能哄一哄他?为什么就不能多说两句话? 徐青枫必然知道他刚刚是吃醋难过的,如果想要和好,为什么不解释?哪怕是真的解释不了,编个慌骗骗自己还不行吗,反正自己很好骗的,他只要说自己就会信。 梁晋越想越难过,到后面又隐隐生起气来,气的一个人在客厅里开着电视换台,直到秦时回来才转移了注意力。 “……你……你这是怎么了?”梁晋一扭头就傻了。 秦时在门口龇牙咧嘴地站着,他左边的腮骨稍稍有些肿起,上身已经全脏了,黑一块白一块的往下滴答着污水,左腿的裤子也沾了好大一块,裆部全湿,看上去跟尿裤子了一样。最要命的是这些污水还隐隐散发着一股恶臭。 秦时抬起胳膊,自己皱着鼻子闻了闻,差点没被恶心的吐出来。梁晋也被这臭味顶的想吐,但是他没好意思躲开。 他一路憋着气,趿拉着拖鞋递给秦时一块浴巾后,又哒哒哒的去了秦时房间的浴室给他放水。秦时难得的有些脸红,趁梁晋不注意忙脱了个精光,然后拿着浴巾裹了裹,通知客房部来收垃圾。电话打完的时候梁晋正好出来,秦时忙缩了缩,一只手揪着浴巾的上边,另一只手又扭着浴巾的下面,整个人像是个要烤熟的大虾。 梁晋见惯了他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的样子,这会儿看他委屈的红着脸,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 “唉……”秦时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你怎么能笑我?你最不能笑我了!” 梁晋笑得停不下来,秦时从小到大就爱干净,小时候衣服就不能连着穿两天,后来他演戏还闹出过耍大牌的传闻,原因就是他嫌弃剧组的服装上有狐臭,被剧务给吐槽了。 梁晋努力板着脸说:“你快洗吧,我去冰箱里给你找找有没有冰块,一会儿敷敷脸。” 秦时的脸色勉强正常了一点,有点傲娇地说:“那你给我敷。” “行,”梁晋又忍不住想笑,连忙应着:“我给你敷,你快去快去,再晚了我得睡觉了。” 套房的minibar里只有酒,秦时洗完澡的时候,酒店的服务员刚好送了冰块上来,难得的是还特意煮了两个鸡蛋。 梁晋高兴的谢了对方,转过脸问秦时:“你用哪个?” 秦时换了浴袍,大咧咧的躺在沙发上刷手机,不答反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梁晋看傻子一样看他:“你说让我给你敷啊,我怎么睡啊?” 秦时:“不是,我是问你,我回来的时候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他顿了顿,抢先说道:“别说是等我啊!你说了我也不信,更何况晋晋是不会撒谎的好孩子,对不对?” “……”梁晋瘪了瘪嘴,一边剥着鸡蛋,一边嗯了一声。他说:“徐青枫来找我了。” 秦时从手机后面伸出脸来,眨了眨眼道:“然后呢?来干嘛?得逞了没?” 梁晋:“……” 秦时有些着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啊?哎早知道我就早点回来了,你们俩那啥了?你从了他了?” “没,他就是来让我签字的,说要把股份转给司辰一些。”梁晋闷声说,“他后来也想呢,我没让。” “没让就对了!”秦时松了口气,高兴的咧着嘴:“晋晋真棒!” 梁晋没觉得自己棒,他就觉得那个司辰挺棒的,这才几天,眼看着就要当老板娘了。他以为秦时和他一样的态度,谁知道秦时却不以为然的说:“转股份这事的原因可能多了去了,我倒觉得没什么,不一定是好事坏事。” 秦时抓起一个鸡蛋来按在脸颊上,侧过脸露出了一个45度的完美下巴,支使梁晋说:“哎梁晋,过来帮我按着。” 梁晋过去给他按住。秦时咔嚓咔嚓连着拍了两张。 他又把鸡蛋扔一边,拿了一块冰块比划了比划,不满意又换了块大的后,继续道:“哎,你再给我按着这个。” 梁晋:“……” 他又过去给他按着,看冰块刺激得秦时一个激灵,忍不住提醒说:“鸡蛋揉一揉就消肿了啊,你按那么一下肯定不管用。这个冰块也得隔着东西,你看现在……哎哎哎,水都流耳朵里了。” 秦时咔嚓咔嚓又拍了两张,忙点头道:“那我还是用鸡蛋好了,不会化。你去睡觉吧!” 梁晋啊了一下,指了指他的伤:“那这个呢?” “我自己来就行,”秦时挥手轰他。 梁晋哦了一声刚要走,就听秦时欲言又止的说:“啊,那啥……” 梁晋:“啥?” 秦时眨了眨眼:“……你不需要和你的好朋友分享一下吗?” 梁晋一头雾水:“分享什么啊?”他恍然大悟,随后叹了口气,“齐叶也没什么好办法啊,他要知道我把徐青枫轰走了,估计会骂我呢。” “……不是,谁让你分享那个呢!”秦时一脸嫌弃,指了指桌子上的鸡蛋和冰块道:“要不要分享一下……嗯哼……这个……” 梁晋张了张口,顿时明白了过来。他先是鄙视的看了秦时一眼,随后愣了愣,诧异地问道:“啊,不是齐叶把你打成这样的啊!” “!!”秦时:“小叶叶怎么可能打我!不对,好歹我练过散打!谁能揍得了我!” 梁晋瞪大了眼:“啊???对哦,那你怎么受的伤??” “……”秦时顿时就瘪了,忍不住骂骂咧咧道:“我哪儿知道哪个哔儿玩意儿的,藏在酒店的道上给我来了这么一下子!” 他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找起了酒店的不是:“就这破酒店!屁大点儿地还整什么花园酒店,路上黑咕隆咚的,一个灯能有俩苍蝇大?大冬天的那旮旯的脏水能不能撤了!能不能!里面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梁晋:“……”他心想,明明是你订酒店的时候觉得花园酒店有逼格。 梁晋等他抱怨完,犹豫了一下问:“……那还说吗?就告诉齐叶说,你让陌生人给怼臭水沟里去了?” 秦时:“……” 第12章 梁晋最后还是很体贴地把秦时受伤的照片发给了齐叶。不过好像齐叶已经睡了,他刷了一下朋友圈,发现突然多出来一个好友请求。 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大鸟,长脖子长腿,毛是灰的。梁晋对这种大鸟并不陌生,他的一位朋友度蜜月的时候和老婆去了趟马代,回来的时候梁晋好奇的看他们的蜜月照片,发现那只大鸟的出镜率出奇的高。 朋友也很无奈,扶额笑着说:“这鸟一点也不怕人。那几天我媳妇儿要我给她拍几张比基尼的照片,结果我们一出房门,这鸟不出半分钟就能跟上来。它倒是也不干别的,溜溜达达的特自在,就是总是不经意的抢镜头就是了。” 梁晋觉得好萌,惊奇的问:“它就跟着你们,还是也会跟着别人?” 朋友说:“就跟着我俩,同行的还有两对中国夫妇,比我们早一天离岛。他们走的时候忽然想和这只大鸟合个影,一直没等到它之后,就把我媳妇给喊了出去。” “然后呢?”梁晋眼睛都亮了。 “然后啊,我媳妇刚出去,这家伙就嘚吧嘚的出来了,谁也没注意它从哪儿钻出来的。” 那一行人笑的前仰后合,远远的和大鸟合了影。这位朋友想了想当时的场景,也忍不住笑了。 他笑完怂恿梁晋:“当地人都说是我媳妇儿太漂亮了,这家伙喜欢她呢。你有空也去看看?你这模样可不比我媳妇差,到时候看它会不会也黏着你。再说了,不是说还有多少年马代就消失了吗?去看看白沙滩和海底世界……” 梁晋忍不住心生向往,小时候老梁有带他出去玩过,但是由于年纪太小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后来他开始上学,老梁的生意也忙了起来,再到现在这么多年,他还一直没有出去过。朋友口里的那个小岛,在他脑海里幻化成了各种神奇而美妙的样子,加上当时徐青枫刚和他在一起没多久,梁晋顿时忍不住也有了出去度蜜月的想法。 只可惜徐青枫不是很解风情,他扫了一眼梁晋手机上存下来的大鸟的照片,微微皱了下眉头说:“不就是苍鹭吗?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动物。你想看回头去动物园看看就行。” 梁晋有些着急,说道:“动物园里的和海边的肯定不一样啊?动物园里的没有灵性。” “可是……”徐青枫看了眼手里的资料,有些为难的捏了捏眉骨:“我现在很忙,从这里到印度洋,直飞的话至少要六七个小时,来回就要浪费两天的时间。假如选择好一点的航空公司,加上中转时间来回就要三天多……”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梁晋却明白,路途上的时间已经这么多,到了之后随便玩两天,徐青枫手头积压的工作可能会让他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都要加班加点不得休息。 徐青枫工作起来很拼命,不光自己拼,谁要是耽误他,他也会跟别人拼。 梁晋难掩失落,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打消了出去的想法 大约是徐青枫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忍,蹙着眉想了一下之后问道:“不然让萧秘书陪你去?” 梁晋啊了一声,连忙摇头。 徐青枫顿了顿,又问:“是觉得他不够机灵吗?不然……你约一下齐叶他们?” 梁晋摇着头笑了笑,眼睛弯弯的说:“不要,我等你就好了,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时间大把大把的有。” 那天下午天气很好,梁晋在徐青枫的办公室里,趴在他的桌子上数着:“海岛有好多,还有帕劳,塞舌尔,塞班,啊实在不行长滩岛也挺好啊,以后你要是实在忙,我们就去个近点儿……有这种大鸟就行……” — 梁晋看着大鸟的好友请求出了会儿神,最后还是选择了忽略。 他在徐青枫走后就有一点点后悔,这会儿看到这大鸟的图片,又想到了很多俩人说过的类似于“我们将来”“我们以后”这类的话。很多时候身边的人都很不理解梁晋,即便他很少和别人谈起他和徐青枫的事情,他们也觉得这俩人之中梁晋都要更吃亏一些。 但是梁晋却很难认同这样的观点,他的确很喜欢徐青枫,喜欢到有些没有底线,但是要说徐青枫对他不好,那也是睁眼说瞎话。 比如徐青枫虽然从没说过类似于“我会对你好”这样的话,但是他对梁晋的照顾却无微不至。不请阿姨要自己做饭的主意是梁晋提出来的,但是真正算下来,却是徐青枫进厨房的次数更多,尤其是早上,梁晋喜欢赖床,醒来后又喜欢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这时候徐青枫都会把早餐做好,在梁晋赖够了起床洗漱的时候,在一旁帮他把碗里的粥慢慢吹凉。 又比如徐青枫偶尔出差时间较久,梁晋一个人在家便不愿吃饭。几次之后徐青枫就会把冰箱装满了东西,第一层是今天的,第二层是明天吃的,第三层是后天吃的……熟食面包牛奶无一缺少,甚至有时候会订水果让人送到家里来。 徐青枫没有对他表白过,没有说过喜欢你或者爱你的台词,但是自从俩人那天滚床单后,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并为此遭受到了诸多人的盘问。有次遇到了一位相当难缠并且不好糊弄的合作伙伴,对方在酒桌上,毫无顾忌的勾着徐青枫的领带,笑吟吟的逼问他娇妻的情况。当时梁晋也在场,他忍不住随着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向徐青枫,却见后者难得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眼睛却望着手中的酒杯,笑了笑道:“刘总说的对,我的确不舍得让别人认识他,知道他的好。” 他当时的语气十分自然,以至于一桌人齐齐噤声,而那位合作伙伴微微迟愣两秒之后,竟然松开了他了领带,语气真诚地说:“我竟然有些嫉妒她。她必定是位非常优秀的妻子。” 梁晋每每想到那一幕,都忍不住脸上滚烫,但是仔细想想却又很难把自己和“优秀的妻子”联系到一块。只是徐青枫能够一招制敌,如此轻松地让那位女老板信以为真,不是说了真心话,那就是演技真的爆表了。 梁晋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可是既然他有如此的能力,为何如今又屡屡让自己看到他和司辰在一块?难道不是更应该坐享齐人之福吗? 又或者是分手就是为了司辰?想要给对方一个名分?可是看他们俩的样子,除去第一次外他们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即便坐着也是相距甚远,难道司辰一直抵死不从?也不对啊? 有或者,徐青枫就是单纯的想要分手? 梁晋想不通,暂时也不敢问。 他总觉得假如徐青枫真的提出了分手,自己恐怕除了答应之外别无他法,但那样徐青枫也未必会给他真实原因。可是如今这么拖着,他又同样会忍不住吃醋、难过,甚至心灰意冷,到最后恐怕也逃不出分开的结局。 —— 接下来的几天秦时都因为脸上有伤不愿意出门,梁晋想要去公司,也被他给拦下了。 秦时说的相当不客气,皱着眉嚷嚷:“你说你去你们公司能管什么,你那职位说白了就是徐青枫的特助,还不需要整理文件安排行程的那种……哎,你该不会这么快就把持不住要去找徐青枫了吧?” 梁晋哭笑不得,他还真不是为了去见徐青枫,他的工作内容再简单那也是份工作,干着的时候拿着钱就踏实,如今天天跟着秦时东跑西奔,他总有点好吃懒做的羞愧感。 秦时对此不以为意,在沙发上调整了下姿势,等自己躺得够舒服之后才说道:“你不是想演戏吗?以后就进娱乐圈混怎么样?” 梁晋吓了一跳。 他忙对秦时表态,举着手说:“我就是想试试而已啊,但是进娱乐圈怎么可能?我什么都不会,而且娱乐圈里太复杂了我肯定玩不转。” 秦时呲了一声,诧异道:“有我罩着你呢怕什么,再说了,演戏不是你的梦想吗?” “也算不上是梦想,就是挺想试试的。”梁晋说:“不是你也说吗,我除了长的还行外也没别的优点了,将来到了社会上也难养活自己,也就娱乐圈能靠脸吃饭。” 他说道这里情绪低落了一下,当时他的担忧果然成真了,公司里处处都用不到他,虽然每次的公司决策他都有参与,但是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不是他不提,是他根本就没有想法。每次都是徐青枫大手一挥,我们今年要这样这样,明年要那样那样,梁晋在会议桌上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老公真厉害”,然后忍不住再多花痴一点点。 如果不是老梁的公司和徐青枫这些年的照顾,他其实就是个碌碌无为可能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废材。 秦时转过脸看着他,也沉默了。梁晋每次纠结的地方在哪里,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来。之前徐青枫对他的确十分维护,大家只能归为梁晋命好。如今徐青枫铁了心要和他划清界限,梁晋还真像是个没人管的孩子了。 秦时坐直了身子,转过脸认真问梁晋道:“梁晋,假如,徐青枫铁了心要和你分开的话,你能接受吗?” 梁晋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点了点头:“能。” 秦时感到十分意外,他以为梁晋会说接受不了,或者需要很纠结,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答案。他想到这几天他的表现,有些诧异道:“那你现在是有些不甘心吗?” 梁晋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不是不甘心,是觉得……”他动了动嘴,似乎觉得有些难以表达。 秦时安静的等着他,过了会后,就听梁晋说道:“我是觉得,我们没到分开的地步。” 秦时:“……” 梁晋说:“我其实也很矛盾,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其实他已经不喜欢我了,或者说是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现在他要脱离我……可是,每次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时,心里又会出现另一个声音,告诉我我看到的未必是真的,一定要遵循内心的选择。” “我并不知道心里的哪个选择是对的,宁愿再等等,如果他是真的因为不爱我而要分开,到时候再放手也不晚。” 梁晋说完,这些天的纠结也像是理出了一个头绪,他回头去看秦时,却见秦时正摆弄着手机。再一看,秦时竟然拿的是自己的。 “你拿我手机干什么?”梁晋无语道:“我说话你也不听。” “正是因为听了,觉得你中毒太深,才决定带你见见花花世界。”秦时揉了揉眼睛,啧了一声后把手机甩给他:“我给你加了几个好友,都是知根知底并且跟家里出了柜的。你等见过他们之后,再来跟我说肉麻话也不完。” 梁晋:“……” 他看了一眼,忍不住道:“这个大鸟你是不是加错了,他昨晚就加我我没通过。” 秦时凑过来,啊了一声说:“没有啊,你记错了吧?我这也有他。” 他拿过自己的手机,拉出朋友圈里的通讯给梁晋看:“你看,这不是一个人吗。” 梁晋凑过去看了一眼,秦时的手机上果然有这个大鸟,只不过名字不是memory,而是鸟人。 — 这个鸟人在秦时给他胡乱添加的一堆帅哥中有些特别,他不更新朋友圈,信息也是随便写的。但是通过好友的当天晚上,他就把梁晋的所有发过的信息都赞了一边。 梁晋拗不过秦时,删好友又怕让秦时在朋友面前不好做,只能通通把一堆晒健身房晒旅游晒肌肉的各式美男给屏蔽掉。 这几天倒是那部电视剧有了好消息传来,梁晋最终被定为男二号,司辰则演一个恶毒男配,戏份比男二少了很多。 梁晋心里高兴,也有些紧张,每天都抱着剧本背台词。秦时也索性在一边手把手的教他,到了某些地方甚至用自己的方法一遍遍的给他演示,然后让他回去琢磨,琢磨好了再来一边。这样一来梁晋倒是真的没了到处追着徐青枫的心思,他跟着秦时前后见了导演和制片人,又开始紧张的跟着大家试衣服拍定妆照,直到要开拍了感觉还云里雾里的,像是踩在了一堆棉花上。 等梁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远离b城的水象影视城。 秦时的助理提着他的箱子,一行人在后面呼呼啦啦的跟着。水象影视城地处偏远,秦时的出行信息又绝对保密,因此大半夜的机场里并没怎么有人。 梁晋还摸着胸口没有回神,秦时却笑着,拉着他的胳膊一直走到了机场外面,指着遍布繁星的夜空问他:“好看吗?” 冬天的夜晚空气很凉,梁晋吸了一口气,感觉脑子都清醒了很多。他点了点头:“好看。” 秦时道:“其实b城的夜空也很好看,星星很多。但是因为有城市的光污染,我们就看不到了。”他顿了一下,面色凝重的对梁晋说:“你不觉得,徐青枫就像是城市里的灯光吗?他离你近,自然光线会很强。但是只要你稍稍离开他的影响范围,你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精彩的多,也不是只有他才能照亮你温暖你。” 梁晋这时候并不想谈这个,他笑了一下,无奈道:“可能我习惯了吧,觉得城市之光也挺好的。” “是挺好,”秦时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但是那种光,总有会灭的时候。” 秦时的经纪人很快过来,把俩人都撵上了车。梁晋这些天一直因为秦时费心费力的教他演戏心里有些愧疚,这会儿却难得的摆起了脸子。 秦时坐他旁边,扭头看了他一眼好笑道:“怎么,生我气了?我不就是希望你好好演戏找到自我从此登上人生巅峰吗?” 梁晋本来鼓着的腮悄无生气的瘪了下去,低着头不说话。 秦时愣了一下,只能服软先笑着,伸手去捏他的脸。他的手刚摸上去,就愣了。 梁晋哭了。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车里,低着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秦时有些慌,忙哄他:“别别别,艾玛,别哭啊,你一哭我就方了,怎么了这事……” 他从兜里掏东西,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前面的助理正好递过纸巾,被他挡回去了。 秦时捏着衣服袖子给梁晋擦脸,小声的赔不是道:“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你别哭了……哎我大爷……” “你说呸呸呸!”梁晋吸了吸鼻子,忽然小声的说。 秦时连忙“呸呸呸”了好几声。 “嗯,我……我原谅你了。”梁晋抓住秦时的袖子,又吸了下鼻子后,帮他把袖子上的泪渍抹了抹说:“人死才灯灭呢,你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要说……要说也只能说我。我宁愿,宁愿他不要我了,也不想……不想他比我先走。” 第13章 梁晋自小就对生和死的话题十分敏感,其他还好,但凡涉及到身边的人,绝不允许有人用“送终”“灯灭”这样的词来形容。 秦时知道戳到了他的雷点,哄完之后依然心里有愧疚,第二天开拍的时候特意拨了一个助理,专门照顾着他的情绪。 小助理本来就很喜欢梁晋,后者看起来软软的像个小兔子,给他提个箱子买个东西,他也会连连说谢谢。第一天没有梁晋的戏,小助理带着他在影视城里四处转了转,俩人跟着一身鬼子服的人围观一个仙侠剧的剧组,又盯着浓烟滚滚的道具看了一会儿。 梁晋看哪儿都稀奇,眼睛睁的大大的。小助理的年纪也不大,有些好奇的问他:“梁哥,听说你是风亚传媒的小老板哎,真的吗?” 梁晋本来想挥手说别喊我哥哥,但是想了想小助理好像的确比自己小两岁,于是中途停下手,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耳朵说:“啊,其实我都不管事的。” 小助理更羡慕,搓着手道:“不管事的才叫老板啊!管事的那都是手下,叫主管啊总监啊经理啊,说穿了都一样是打工的。” 梁晋好笑地摇了摇头说:“哪有。” “就是这样啊,”小助理十分坚持,严肃道:“都是这么说的。” 梁晋以前也听过类似的话,然而说这话的人却是老梁和徐青枫。他在大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迟早要接替老梁的位置。梁晋对此并没有什么逆反心理,反而觉得梁建军每天都很辛苦,喝酒喝的醉醺醺,生气的时候血压蹭蹭的涨,自己能早点替他也是理所应当。 他高中虽然没好好学,但是好歹高考的时候人品爆棚,低空飞过录取线,也进了大学的门。他和老梁说自己很笨,要不要笨鸟先飞,学学将来怎么帮他的时候,老梁刚挂了一个电话,明明前一秒还被电话那头的人气的脸色通红,却在听到梁晋的话后立刻转怒为笑,有些骄傲的摸了摸梁晋的头发说:“真正当老板,都是不用操心事的。你只需要往办公室一坐,昂,就这样,拿一份报纸……不,你们年轻人都不看报纸了,玩的那个叫什么来?” 老梁伸手比划了一下长方形的小东西。 梁晋忙说:“pad,平板电脑。” “对,叫pad,拿一个pad,往沙发上一靠,看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笑一笑,乐一乐,这一天就过去了。” 梁建军这些年酒局渐多,发际线都快挪到后脑勺上了。坐在那的时候看起来像个寿星老,大肚子大额头,笑眯眯的油光满面。 梁晋忍不住跟着哈哈笑。也就忘了这一茬。 再后来是老梁去了那年,公司里形势骤变,徐青枫本身资历尚浅,又没多少资金支持。梁晋忍不住提醒他,自己手里多了老梁的股份,可以替他出面做事,只要他说需要自己怎么做就是了。 那几天徐青枫眉头一直皱着一个眉疙瘩,听这话后,先是像老梁一样愣了愣,然后扯了下嘴角说:“不用,你只需要坐着就行。” 梁晋当时有些失落,拿着手机一下一下的点着手心。徐青枫难得的又折回来,跟他补充道:“你以后光管着当老板就行,不用操心这些事情。” 以前梁晋一直觉得老梁和徐青枫这么说,是因为看透了他扶不上墙的本质。现在听小助理讲同样的话,再想想以前那俩人的语气和场景,莫名地觉出有点不一样来。 影视城很大,现在临近年关,来这边玩的人也不多。梁晋跟着助理逛了两天后就没什么兴趣了,好在很快到了男二的戏份。梁晋知道自己没有底子,但是真到了上场的时候,他才明白了所谓专业和业余的差别有多大。 很简单的一个镜头一遍一遍的重拍,不是他忘了台词就是他不会走位,甚至有时候连导演讲戏他都听不懂。 梁晋起初心里十分愧疚,每天都要不停的跟剧组人员道歉。难得的是大家对他的态度出奇的好,连女主都裹着军大衣过来安慰他,“新人第一次能拍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你看你这几天不比刚开始进步很多了嘛?” 梁晋还是愧疚,女主是他一直很喜欢的一个女明星,结果光今天就为了一个英雄救美的镜头就穿着戏服往水里跳了四五次。最后一遍的时候对方整个人都煞白煞白的了。 他忙把小助理带过来的姜汤递给女主,连声说:“都是我不好,害你重来那么多次,你喝点姜汤驱驱寒吧。” 女主也不客气,小声嘶流着喝了小半杯后,闭着眼发了发汗才扭头笑着说:“谢谢你,哎在能弄到姜汤还真是……”她顿了一下,忽然笑了笑说:“你何必这么客气呢,整的大家都怪不好意思的。别说你本来没经验,这些天的进步也算明显,就是你没有进步,大家也不会怨你啊,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梁晋听的有些犯糊涂,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女主愣了愣,忽然噗嗤一下笑出来道:“你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梁晋更晕,问道:“知道什么?”他演不好大家不怨他,还感激他? “你真的假的,怎么会……”女主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有些震惊地问:“你不知道,这部剧就是为你定制的吗,连整个剧的拍摄节奏都是按着你的来。” 梁晋:“!!” 女主道:“他们说我能拿到女主,就是因为你喜欢我啊。我本来还准备了几张签名照给你呢,还特意挑了几张好看的。后来看你一直也没要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往外拿。” 梁晋:“……” 他不是对剧组的事情一无所知,自然也知道自己现在呆的这个剧组条件有些过于好。比如每天都有热饮和水果送来,从导演到茶水工甚至正好在周围的群演都有份。又比如他们的开工时间比其他的剧组要晚好几个小时,晚上收工也早,碰上哪天天太冷还会收到通知光吃火锅不干活。 但是他是第一次进组,即便条件宽松成这样,也难免觉得辛苦。别人不说他也不会想到这些东西上面去。 女主在一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了然的笑了笑说:“我们一开始都以为是你自己要砸钱玩玩呢,别看你ng的时候道歉,其实你一弯腰大家心里都咯噔。怎么,原来是……另有其人啊!” 她在圈子里看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看多了,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花钱捧人的事情最常见不过,只是花这么大的钱的少见,花了这么大的钱还不让对方知道的更少见。 女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猜测道:“你本来就是风亚的股东,能比你还大的,也就徐青枫一个了吧?” 梁晋顿时抬起头来震惊的看了她一眼。 后者心里也很震惊,但是面子上依然很敬业的八卦着:“原来你们是一对啊,我就说嘛……怎么,你们最近吵架了?啊是不是他还不理你?故意惹你生气?” 梁晋:“……” 女主看着他,摇头叹道:“霸道总裁都这样,真的,欲擒故纵。但是你如果在生气的话,听姐姐一句话,适可而止,虽然这词儿有些难听,但是话糙理不糙的。徐青枫的脾气和他的能力同样出名,如今他愿意拿这个哄你还好说。要不然哪天他恼了,肯定还是你吃亏的多。” —— 梁晋因为拍戏安静下来的心思,因为一句“欲擒故纵”又有些烦乱起来。 他没办法感到高兴,因为他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女主很可能搞错了人——徐青枫花大价钱大力气力捧的,不是他,而是司辰。毕竟他们都不知道,当初徐青枫为了让司辰演男二,还和秦时产生过争执。至于为什么会选了自己喜欢的女明星到女主,那可能是司辰凑巧也喜欢她而已。 梁晋没有跟别人解释,但是学习的却愈发认真。白天的时候忙着拍戏,不拍戏的时候就在剧组里看别人拍,在一边暗暗琢磨。晚上的时候则和秦时一块看星星,偶尔听他的小助理讲几个笑话。 脚上生出第一个冻疮的时候,他一个人窝在酒店的大床上,痒的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抓着脚趾头搓了半夜,忽然就有些想家。可是手机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后又拿起来,如此折腾了半宿,也没能拨出那个电话。 司辰一直没有到剧组报道,据说是因为有另一个通告耽误了时间,大家对司辰的态度同样宽容的可怕。但是梁晋却明显感觉到,导演最近正在集中拍他的戏份,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他发现他结束拍摄的那天,正好是司辰到剧组的那天。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剧组里和对方有交集,看看到底司辰有什么特别的,能让徐青枫对他另眼相看。甚至不无恶毒的揣测过,假如自己在剧组里因为什么让司辰委屈了,徐青枫会不会为了对方出头。 可是他预想了很多种情况,唯一没料到,他根本没有和对方接触的机会。 梁晋的最后一场戏终于到来了。他演的男二心思单纯,从头傻到尾,最后在雨中被女主一箭穿心,死不瞑目。他拍完后,捏着剧组给的红包,和自己冻的肿成五个馒头的脚趾一起,合拍了一张照片,更新到了朋友圈里。 上面写着:死了。 很快,手机叮咚一声,响起了一条提示。 大鸟:呸呸呸! 大鸟把这三个字发过来的时候,梁晋懵了下,心里却有些温暖。 他原本打算立马打包回b城,秦时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拍完,这阵子也是忙的昏天暗地的,他留在这里没意思,更何况正主司辰要回来了,到时候他不走,等着别人笑话吗? 虽然目前来说,大家都没有笑话他的意思。 但是大鸟说了呸呸呸之后,竟然又问了一句:“你还在影视城吗?” 梁晋本来没想和秦时加的这些人说话,但是这个大鸟的语气很好,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晾着人家。 梁晋道:“正打算回去。” 大鸟几乎秒回:“再晚两天吧。” 梁晋:“??” 大鸟:“今天b城大雪,机场封闭了,你回来不安全。” 梁晋恍然大悟,忙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谢谢。” 大鸟也回了一个同样的表情:“不客气。” 影视城这边没下雪,但是温度同样不高,大风呼呼的吹。以前冬天的时候梁晋都很少出门,即便上学的时候也多是和徐青枫一块走,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怕下雪天摔跤。别的男孩子呼哈乱叫着沿着踩结实了的雪地滑着走的时候,梁晋每次都小心翼翼的挑新雪走,还要时不时喊着前面的徐青枫:“哎徐青枫,你等等,等等我。” 梁晋走到窗户边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就听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 大鸟:这阵子拍戏还顺利吗? 梁晋稍稍把窗户打开了一点缝,风声从呼呼呼变成吼吼吼,他吸了两口气,回道:“还可以。” 大鸟:“那有没有不开心的事情?” “有,”梁晋说道:“想家。” —— b城的大雪下的不是时候,梁晋的行程耽误,留在了影视城,司辰却准时到了剧组报道。 司辰到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助理和一个保镖,当时梁晋正窝在房间里玩游戏,就听外面呼呼啦啦的一阵吵闹。这家酒店是影视城片区唯一一家五星级,虽然有时候碰上土豪剧组,比如他们这样的,会集体入住进来,但是大家不管级别高低都会注意*,像动静这么大的一般不是大腕就是大腕的壕粉。 梁晋有些好奇,拉开房门一看,才发现是司辰一行人。司辰走在最前面,穿着窄腿裤,上身就套了件连帽的卫衣,露着白嫩的脖子。 梁晋忍不住替他打了个哆嗦。 司辰扭头也看见了梁晋,却是顿时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他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给梁晋。 梁晋低头一看,有些惊讶:“冻疮膏?” 司辰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竟然还把他往屋里推了推道:“走廊里风大,你穿太少了。” 梁晋:“……”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司辰已经跑开了,一边朝着助理那边跑还一边冲他高兴的挥手:“晋哥哥,我在8611,有空来找你玩啊。” 梁晋拿着管没开封的冻疮膏有些心情复杂,想到司辰的样子更有些不知所措。 他这些天一直拿着对方当潜在的情敌,心里不免有很多负面情绪,对对方的印象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对情敌这个词的认识有限,他和徐青枫这些年里,后者也没怎么给他创造吃醋的机会。就连梁晋手里的朋友圈,还是当时那个老领导的孙女给徐青枫搞出来的。徐青枫当时没说什么,回家和梁晋滚完床单后,却在第二天和梁晋换了手机用。 那个朋友圈自然被梁晋用上了,他在征得徐青枫的同意后,把那个小美女的信息给屏蔽了。然后加了秦时和齐叶等一干朋友,梁晋发的东西不多,每次却都和俩人的日常有关。他偶尔会说些嘴上说不出来的肉麻话,和一些小小的愿望,毕竟徐青枫又没有朋友圈,他也不怕他看到。谁知道没有多久,小美女竟然私信了他。 梁晋只屏蔽了对方的信息,却没对对方隐藏自己的这部分。小美女每天看着“徐青枫”在这边说甜言蜜语,口气酸腐又不乏娇嗔之态,顿时大失所望,私信他说了两句话之后,转手就把他删了。 那是梁晋唯一直接接触“情敌”的机会,然而到最后,他却不得不说,还挺喜欢那个小美女的性格的。 现在终于再次遭遇“情敌”,他按照电视剧和平时听来的八卦,刚好好给自己和司辰定位了一下,谁想到司辰和他的第一次接触,竟然是送冻疮膏。 “是先礼后兵吗?”梁晋忐忑地想:“还是他真的就是很好心而已。” 他百思不得其解,在司辰晚上果然来造访之后,也没得到什么满意的答案。他们俩本来就不熟,关系又尴尬,放公司里是上司和下属,如今在剧组里又是重要配角和次要配角,可是再深入点,却又都和徐青枫有关。 司辰勉强起了几个话头,梁晋也努力的活跃过气氛,但是无奈功力都不到,半道就双双熄火了。 司辰坐了没多久,只能拍拍屁股走人。梁晋心里松了一口气,忙起身去送他,结果把人送到门口的时候,就见司辰转过脸,有些期待的问道:“明天我第一次拍戏,晋哥哥能来给我加油吗?” —— 梁晋纠结一晚上,暗搓搓的脑补了好多种不好的结果,结果第二天还是去了。司辰给他的冻疮膏很管用,刚抹上一晚上竟然就止痒了,梁晋总有种拿人手短的羞愧感,甚至想等到了片场的时候,不行也给司辰指点指点,毕竟自己也演过那么多镜头了,被导演ng了那么多次,总是比他有实战经验。 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简直是多虑了。 司辰演的比他好多了。 司辰的第一幕戏,是他作为灾民,在县衙门口讨饭吃。前面他的走位被纠正了两次,但是很快,司辰就入戏了。梁晋看着他穿着褴褛的乞丐服,咕咚一下就跪在地上的时候,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司辰的腿上没有绑护膝,就一条破布似的裤子,被划成了一道一道。梁晋前几天演的男二好歹是个雪国皇子,每天大皮草的穿着。司辰却是光着腿,大冬天的骨头格外脆,司辰这毫无保留的扑通一跪,不光梁晋,连导演也微微怔了一下。 然而这还没完,司辰念完台词,最后的时候是被人拳打脚踢一顿,然后被用包子砸了脸。那个包子被人用脏兮兮的手攥过,砸过司辰的脸后,又在地上滚了两圈。但是乞丐却要双眼放光的把包子抓住,然后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梁晋以为那包子就是个道具,因此等他看到司辰毫不犹豫的伸手就从土里抓住包子,真的恶狠狠的塞到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了。 其实不光是梁晋,谁都没有想到。 那包子上沾满了稻草尘土,看着就让人倒胃口,哪怕是群演,都会只做出一个吃的动作,而不是真吃下去。司辰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从头到尾就像是真的饿极了眼在抢食一样。 他这次一条就过,演完后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 司辰这人,是真拼命的。 可是,一个选秀出身,看着前途似锦背后又有大老板鼎力支持的人,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第14章 b城的大雪没有消停的架势,影视城的气温也骤降到了零下十几度,听天气预报说是最近寒潮来袭的缘故,而全国的这次大范围降温,最快也要一周之后才能有所好转。 梁晋还想过这一周要是像之前一样天冷就收工不干的话,那每天要耽误多少钱。谁知道自从司辰来了之后,剧组一天都没有停过,不仅如此,连开工时间都提前了两个小时。 司辰每天拍完都一脸的疲惫,明明还算稚嫩的小脸,几乎都要皱成包子。但是梁晋很少听到他抱怨。有次梁晋忍不住问他,“这么累,你要不要歇歇?” 司辰当时正架着一条腿,看着助理给他的膝盖上药,听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却笑笑,把单薄的裤子往上拉了啦,一直拉到大腿根部。 他的腿型很好,细长白嫩,即便这几天被磕得到处有肿块,也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梁晋冷不防他来这一下,顿时有些不自在。司辰却不以为意地指着腿根处的两处烟疤笑着说:“这是我参加选秀时留下的,那时候我走投无路,晚上受着罪,白天就回到地下室啃馒头咸菜。决赛之前有个采访,晋哥哥你看过吗?” 梁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后又觉得这样不太好,补充道:“我当时在医院照顾朋友,所以错过了。” 司辰了然,脸上的笑淡了淡,不过还是说道:“节目组在决赛前说要录几个vcr,给粉丝们看我们的日常。我当时很紧张,把住的地方打扫了一遍,用报纸把掉灰的墙皮糊住,又跟花店老板借了两盆小花。谁知道摄像听了我住的地方,就拖着不想来了。我平时没有钱打点,能熬到决赛也全靠伺候那个副导讨了点欢心,这说被踢开就要被踢开了……我磨了几次,最后见没什么希望了,只能把借来的花先给老板换回去。” 他顿了顿,忽然弯了弯嘴角道:“好在老天开眼,我去送花的路上,被一辆车给撞了。” 梁晋吓了一跳,猛地抬眼看他。 司辰却依旧笑着:“那位车主开车的时候走神,闯了红灯。我当时躲得快,所以就摔了一下而已。后来对方要赔偿我,我灵机一动就求他帮我找个地方,让我录完那个vcr。” 事情的发展峰回路转,车主就是徐青枫,给他找了公寓录完vcr之后,就着公司里的人和他签了约,并针对他设计形象路线,开始一步一步向外推。 司辰把裤腿放下来,小心地避开助理上药的地方说道:“我现在一天都恨不得当成三天用。这样的好日子能持续多久我也不知道,能有这个拍戏的机会我已经是千恩万谢,受点冷多干点活算什么,起码有饭吃,有觉睡,还有钱赚。总比被人踩在脚底下不能翻身的强。” 梁晋冷不防他会如此坦然地提到那些黑历史,甚至还有徐青枫。那样的过去他没有经历过,单单听司辰这么讲就难免感到心酸唏嘘。人这辈子一命一运,命是天定,运是人争。徐青枫算是司辰的贵人,把他一把拉出了火坑打造成了小凤凰。假如梁晋自己碰到了这样命苦但争气的人,十有*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面对司辰依旧有些不自在,但是俩人的话题却在这之后不知不觉得多了起来,梁晋有时候一边告诉自己保持距离,但是一有空了却依旧忍不住兴致勃勃地跟着去片场看人拍戏。 可惜的是天太冷,哪怕他穿了最厚的衣服,一出酒店后立马冻的眼眶都疼。 两天后他不小心感冒,秦时给他来送药,看他裹在被窝里双眼红红的样子,忍不住笑他:“人家拍戏你过去凑什么热闹,还折腾的自己都病了。” 梁晋用手背试了试自己的额头,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秦时笑问:“你叹什么气?” “我觉得,司辰还挺好的。”梁晋想了想,歪着头说:“我一开始挺讨厌他,可是一接触,觉得他就是一小孩,还特别拼命特别努力,就讨厌不起来了。” 秦时挑着眼尾,却忽然问道:“你再想想徐青枫的话呢?还是不讨厌他吗?” 梁晋犹豫了一下。 秦时耐心的等着。梁晋微微垂下眼睛,手指轻轻地抓着被沿说:“我们能不提这个吗?” “为什么不提他?是因为你发现现在自己并没有一开始那么想他了吗?”秦时一手摸着下巴,斜眼看他说:“我说中了对不对?即便提起徐青枫,你也没有那么讨厌司辰了,甚至会因为他工作上的努力欣赏他。” 梁晋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却没反驳。 秦时放慢了语速,也许是常年演戏的原因,他这会儿用一种智者的口气说话,竟然真带了一点哲理的味道。 秦时说:“晋晋,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对徐青枫的感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深重。或者说,你所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一种习惯?你自小就活在他的影子下,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便理所当然的对号入座了。可是实际上你并没有那么非他不可。你看现在,我带你出来拍戏,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就发现你并没有预料的那么想念他了,甚至对于司辰,你现在的感受也是欣赏居多,这也有悖于爱情的排它性。” 这段话秦时不止一次的提起过,事实上不止秦时,在过去的十几二十年里,一直有持这样的态度。梁晋以前听都不想听,甚至有时会觉得有些好笑,可惜他本来就不是善辩之人,只能听完之后一笑置之。 可是这天他却有些笑不出来。不知道是感冒药的催眠作用上来了,还是他这些天在这荒凉又新鲜的地方真的改变了什么。梁晋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假设,假如他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爱徐青枫,事情又会怎样。 算算时日,他和徐青枫分开已经足足两个多月了。这是俩人从小到大分开最久的一次。梁晋原来想都不曾想过,他会有和徐青枫分隔两地毫不联系的情况。如今事情的确发生了,而自己虽然难过,却又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痛不欲生。 假如他的深情不过是出于多年生活的习惯,那么和徐青枫分开,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再者,如果徐青枫果真是出于情份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些年的话,他坚持耗着对方,似乎又有些过于自私。 梁晋的脑子渐渐变得沉重,昏昏欲睡中,他听到自己轻声对秦时说:“也许吧。” —— 寒潮终于过境,梁晋感冒痊愈的这天,影视城放了一个大晴天。这几天他怕把感冒传染给别人,便只呆在酒店里不出门。 微信上的大鸟和他聊过几次天,说话不多,俩人的话题也只是简单的问候。唯一一次扯的深入点,是大鸟有些好奇的问他:你现在是单身,还是…… 当时正值深夜,梁晋做梦梦到了过去的一些片段。他醒过来的时候有些难受,脑子里却忍不住又想起秦时的那段话。周围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他自己孤零零的躺在大床上,一时间有些连被窝都暖和不过来的孤独感。 梁晋披着衣服坐,又把空调开到了最大风速,然后坐在床上发呆。半个小时后他依然没有困意,梦里他和徐青枫恩爱非常,与如今的现况相比简直讽刺,以至于他想要拿出“习惯”一词来安慰自己也是徒然。 即便是习惯,二十多年也足够蚀骨入髓了。就像是他现在半夜睡不着,下意识的拿过手机,拨出的号码上依然显示徐青枫一样。 梁晋在号码接通前赶紧挂断,看着手机出了会儿神,又点开了朋友圈。 大鸟在下午的时候给他发了一个笑话,然而这笑话在网上流传太久,已经久到老掉牙了。梁晋笑不出来,不过还是给他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谁知道大鸟也没睡。梁晋的信息发过去之后,对方很快回了一个同样的表情,问道:怎么还没睡? 梁晋笑了笑:睡了,做了个噩梦又醒了。 大鸟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状态栏上一会儿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显示名字。梁晋睁着眼等了半天,却等来一句:“你现在单身还是……” 梁晋:……怎么了? 大鸟:如果你身边有人,把他叫起来陪陪你吧。 梁晋:没人。 他停了下,忽然想起秦时给自己加这些人时的目的,又怕对方误会。忙补充道:我不算单身,只是他不在我身边。 大鸟那边又输入了很久,最后却问:你还爱他吗? 梁晋想了想,道:爱。 大鸟很快回复:即便他要和你分手,甚至他移情别恋了,你也爱他吗? 梁晋:嗯。 大鸟:为什么? 梁晋:说出来显得矫情,可是,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好。我时常觉得,这些年能和他一起度过已经是幸福至极的事情。 他顿了顿,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哪开始。很多感受明明是真的,但是说出来却显得矫情且可怜。而他所谓的幸福,也不过是些生活日常,又不像是浪漫大片一样具有说服力。 大鸟那边也陷入了沉默。 梁晋觉得自己对一个陌生人说的有些煽情,正要道个别关手机的时候,大鸟那边突然发过来一条信息。 大鸟说:梁晋,回来吧。 梁晋:…… 大鸟:我也很想你。 第15章 梁晋几乎立刻发了语音通话过去。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捂住了嘴巴,有些抖。 手机屏幕上的请求没有等太久,显然大鸟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地接了起来。大鸟的声音有些低,梁晋把手机放到耳边,正好听到对方语气轻柔地问:“梁晋?” 梁晋“嗯”了一声。他顿了顿,想继续说话的时候,鼻子却突然一酸,随后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到了被子上。 七年前那个孤单无助的夜晚几乎重现。 梁晋这些天无数次的对自己进行自我催眠,默念没有徐青枫自己依然可以过的很好,而后者假如离开了自己,显然能更高兴。秦时的话他都努力听,自己也频繁的找出自己和徐青枫的不合适之处,比如徐青枫爱吃肉,他更爱吃菜;徐青枫的衣服多是深色的,他却更喜欢清爽的浅色;徐青枫讨厌小动物,自己却一直喜欢猫猫狗狗,甚至仓鼠兔子鹩哥都行。 可是他找出来的差别越多,却越发感到难过——家里的饭桌上常年都是青菜居多,占据衣柜大半江山的都是浅色衣帽,甚至徐青枫都把运动服和休闲衬衣买成了米色浅灰色等符合梁晋喜好的颜色,他们也曾养过小动物,从小金鱼到小仓鼠,最后放弃的原因是梁晋对仓鼠过敏,于是那个小家伙不得不带着一应豪华用具被送回了宠物店。 徐青枫没说过甜言蜜语,这也是梁晋对感情并没有那么自信的原因之一。可是让他感到惶恐的却不仅仅是这个,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今晚说出来的那句——徐青枫太好。 他不管是出于何种情况,对梁晋的照顾都足够妥帖。梁晋的衣食住行被他安排的合心合意,连情绪都被照顾的很好。在老梁出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徐青枫不管在外面办了多少事遇到了多少麻烦,回家之后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吃饭的时候还会穿插一两个冷笑话。 后来梁晋渐渐从丧父的痛苦中缓过神来,无意间在徐青枫厚厚的一摞财经书籍中,看到了一本格格不入的《冷笑话集锦》。 梁晋为这些细节感到幸福,同时却又惶恐,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变得更好一点,好到能够配得上徐青枫。当然他有做不好的时候,这时候俩人难免会有争执,厉害的几次徐青枫被气的半夜离家,但是过不了太久,他又总会回来,顶着一身的寒霜或酷热。 梁晋没有失去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失去他的那一天,直到这次徐青枫要分手。梁晋反复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他不想和他分开,又不想绑着徐青枫让他痛苦。他的立场左右摇摆,这些天刚刚能够坚强一点,却终究没能抵住徐青枫的一声轻唤。 梁晋瞬间崩溃,死死的咬住了手背,眼前模糊一片。 徐青枫的声音依旧好听,在那头缓声问道:“感冒好了吗?” “……”梁晋努力地挤出一个字:“嗯。” “那脚上的冻伤呢?”徐青枫问:“消下去了吗?” “嗯。” “那……”那边沉默了两秒,忽然温声道:“明天你回来好不好?我给你做榜眼菜吃。” 榜眼菜就是久负盛名的“谭家菜”,梁晋在十几岁的时候跟着梁建军去过一趟北京,回来后念念不忘,三天两头的查去北京的路线。 徐青枫后来问起,才知道他是吃馋了什么“榜眼菜”。梁晋心心念念,跟徐青枫描述那菜品口味如何独特,汤汁如何诱人。徐青枫当时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却在不久后梁晋生日那天,鼓捣出了一盘银耳素烩。 全家人皆为惊叹,连当时家里的阿姨也啧啧出声,赞叹徐青枫手巧心细。只可惜手巧心细的徐大厨耐性不怎么好,这些年统共做了没几次。梁晋上次吃到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那天他手舞足蹈的进厨房给徐青枫打下手,终于见识到了小小的一碟素菜工序能有多复杂。 梁晋的泪水渐渐止住,明明这会儿没有食欲,肚子却叽里咕噜的叫了一通。 徐青枫听他没有出声,不动声色地又问道:“那我们去天一路吃火锅怎么样?你最喜欢吃那里的菌汤锅底,要可以的话我明天早上订座,这样你到家之后我们就可以直接去了。” 梁晋抽了两张纸擦了擦鼻涕,忍不住小声说:“可是……他们家停业装修了啊?” “你不知道吧,”徐青枫略带着笑说:“他们刚刚装修好了,你还记得前台处的那对鹦鹉吗?上次偷偷叼走你墨镜的那俩坏家伙,老板说他们孵蛋了。” “……啊?”梁晋愣了一下:“要有小鹦鹉了吗?” “顺利的话这两天应该出来了,”徐青枫顿了顿,商量着问道:“那你明天回来好不好?我带你去看看?” 他的语气平静而又充满耐心,像是徐徐讲着一个童话故事。梁晋在脑海中闪现了无数个拒绝的理由,最后却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下去。 他几乎立刻的小声答道:“好。” 徐青枫轻轻笑了一下:“我去接你。” “嗯。”梁晋顿了顿,道:“你开车慢点。” —— 第二天梁晋和秦时道别,他临时决定的有些突然,秦时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冷笑了一声问道:“徐青枫找你了?” 梁晋大囧,想了下摇了摇头打算要否认。 秦时又呵呵两声,用手戳了下他的脸说:“嘴巴都要合不上了,还摇头。” 梁晋也不想瞒着他,见状摸了摸鼻子,解释道:“那个大鸟,哦不,那个memory。” 秦时挑着眉毛一脸没看懂的样子。 “……”梁晋顿了顿,重新解释道:“那个鸟人……就是你微信上那个,是徐青枫。”他说完眼睛弯了弯,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甜蜜说:“他昨晚跟我说,想让我今天回去。” “要你走你就走,要你回去你就回去?”秦时呵呵哒的看着他:“骨气呢?!你至少也得端个架子,让他来请啊懂不懂?” “不太好吧?”梁晋犹豫了一下道:“他肠胃有些弱,过来会水土不服的。” 秦时:“……” 梁晋眨了眨眼,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只是眼角微微翘起,小鼻子笑嘻嘻的皱出了几道纹路,盛满了幸福的味道。 秦时看了他两眼,最后叹了口气,凶巴巴的说:“我真是!我但凡有一口狗粮含着,也不上你们老两口跟前来找虐!” 秦时刀子嘴豆腐心,一边恶狠狠地数落着徐青枫的罪行,一边送梁晋去机场。他这一路上俨然开了一场盛大的徐青枫罪行讨伐大会,梁晋作为唯一的旁听者,一直等飞机落地的时候,耳朵里还是自带回音效果的“徐青枫那个混球!” 好在很快,这句话就被按下了停止播放键。 梁晋拉着行李箱,远远地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徐青枫。 徐青枫的状态比梁晋想的要差一些,在梁晋的印象里,徐青枫十分注意个人形象,他给人的印象无外乎深沉内敛,再加上一个词的话,那必定是英俊。他的头发向来打理的干净整齐,胡须也刮的很利索,身上有着典型的精英标签。 可是今天…… 梁晋看着冒着胡茬,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徐青枫,愣了愣,才朝他走过去。 徐青枫含笑看着他,等他走近了,才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说道:“一会儿你开车吧” 梁晋点点头。 徐青枫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又道:“我昨晚出来的有些早,需要先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再去吃火锅,怎么样?” 梁晋还是点头。 徐青枫又说:“我问过店老板了,小鹦鹉前几天就孵出来了,这两天刚开始长毛,可能有些丑。你如果不嫌它难看的话,吃完饭可以去老板家里玩一会儿。不过老板家里暖气可能很足,你回去也换一身衣服……” 他说这话的时候回过头看了梁晋一眼。梁晋忙认真的再次点头,只是这次没点成功,他刚要动,就被徐青枫掐住了下巴。 他们正好走到机场到达厅的一个拐角处,徐青枫的动作很突然,梁晋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徐青枫松开箱子,然后转身快速又强势的把他扣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下巴被微微抬起,后背也被撞的生疼。梁晋忍不住嘶了一声,还没说话,就感到嘴唇一痛,徐青枫咬了上来。 不远处有旅客来来往往,嬉笑打闹。再近一点,俩人头顶的斜上方就是一个摄像头。梁晋不知道徐青枫为什么突然这样,可是现在的环境下他却没有任何享受的心情,梁晋浑身的血液几乎哄的一下冲到了头顶,他瞪着眼连忙用手推了推徐青枫的胸膛,奈何徐青枫力气大,这会儿叼住他的唇舌更是兽性大发,丝毫没有放过的打算。 梁晋几乎要急哭了,他拼命的往一边偏了偏脑袋,含糊中连忙喊:“别!被人看到……唔……” “……那……”徐青枫又狠狠咬了一口之后,才稍稍放开了他,低声问:“是不是不被人看到就行了?” 第16章 回去的路上梁晋一直满脸通红,他和徐青枫分开这么久,前一天还是假装的兄弟关系,哪能想到一下飞机就会有这样的神转折?刚刚在机场梁晋并非是不想说话,而是一时紧张没想好怎么开场。 他能看出徐青枫也有些紧张。撇去皱巴巴的衣服和微青的胡茬不说,徐青枫平时也不是个话多的人,除了偶尔心情很好的时候,他宁愿素着一张脸装深沉。梁晋隐隐有些甜蜜,可是又有些不安,这种复杂的心情一直等到他一路开到家,停好车的时候,才慢慢的淡了一些。 徐青枫睡着了。 冬天正午的阳光正是舒服的时候,寒风被挡在窗外,车里面便只剩下了温暖。徐青枫靠着椅背,半张脸都隐在了一侧的阴影里,呼吸均匀而又低沉。老cd里正放着一首英国民谣,曲调简单,歌声也很干净。 梁晋轻轻的把音量调低,转过脸去看他的时候,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心疼。这些年他算是衣食无忧,实际上除了食衣住行,他在其他方面也很少有需要操心的事情。 徐青枫给他安排了一个总监的头衔,工作内容却更像是徐青枫的个人秘书。然而后者又有自己的秘书团,从行程安排到项目分析,都有优秀的人员专门管理。 梁晋经常无事可做,这时候他会跑去和秘书团聊天或者看看公司里的那缸风水鱼是否有恙,更多的时候则会盘腿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隔着一张透明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隔断,肆无忌惮的看着徐青枫发呆。 徐青枫每天都忙着很多他听都听不太懂的事情,手边的文件一份又一份,摞的老高。电脑里的邮件也密密麻麻,二十几种标记看的人眼花缭乱。除此只要他还有各种应酬,接待各路来宾,召开各种会议。 梁晋光看看都替他累。 齐叶在最初的时候对徐青枫崇拜过一阵子,他当时正谜一部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电视剧,每天打电话给梁晋吐槽电视剧情多么不合理,男主角太苏女主角太蠢,后来吐槽到一半儿语气就变成了酸溜溜。 梁晋当时正要吃饭,齐叶的电话刚打过来,就被徐青枫接起然后挂断了。梁晋以为齐叶会生气,饭后忙给他回电话。谁知道齐叶的反应完全出人意料。 他在那边悠悠地说:“你知道他刚才挂断的时候跟我说什么吗?” 梁晋啊了一声,说不知道啊。 齐叶叹了口气:“他说你要吃饭了,鉴于之前咱俩打电话没有半个小时不挂的情况,他需要先挂断。” 梁晋:“……哦。” 齐叶忽然叹了一口气,沧桑道:“梁晋啊,你这命咋这么好呢?人电视剧的男主角都没这么个苏法,那里面女主都是要过日子的,工作上是要受委屈的,感情也是会遭遇女配的,你看你,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人和你抢老公,你工作也有他罩着,现在吃个饭他都都要看着。” 梁晋傻笑,齐叶忽然又严肃了口气道:“我怎么想都觉得不踏实,哎你说,他是不是另有所图啊?比如要把你养的又馋又懒又笨,这样以后除了他谁都不会要你了。” 梁晋啊了一声说,这不挺好吗,我除了他也不会跟别人啊。 “好个屁,”齐叶道:“你以为真到那时候你就幸福的1v1了吗?你真是个天真boy,你又馋又懒又笨之后,他就吃定你了,对不对?然后他再开始发现下线,花开遍地齐头并进了啊,这么险恶的用心你还看不出来?” 齐叶坚信童话故事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大家认清身边的人都是反派而已,徐青枫的破绽少顶多说明他段数高。后来他和梁晋关系更进一层,发现梁晋简直是*的傻白甜之后,愈发觉得徐青枫这样的人并不是什么良配。 梁晋想起以前自己和齐叶在一起争的面红耳赤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徐青枫表现出疏远的态度时,他的确心慌害怕。可是现在前者稍稍一回头,他的心就麻利儿的蹲到了原处。他看着徐青枫挺直的鼻线,忍不住有些心痒。每次俩人接吻的时候,徐青枫的鼻子都会顶在他的脸颊上,梁晋在这方面总是过于拘谨,但实际上心里却很喜欢徐青枫所有略显粗鲁的举动。 他舔了舔上嘴唇,见徐青枫没有醒来的迹象,伸手小心翼翼的探过去,想要摸摸徐青枫的鼻子。 手在离着对方鼻翼不到一厘米的时候被人突然捉住,梁晋吓了一跳,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下一秒就听到了徐青枫的轻笑声。 徐青枫的姿势没变,半张脸隐没在光影里,只是眼睛已经睁开了,嘴角也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带着微微的笑意问:“嗯?是要趁我睡着了打我吗?” 梁晋被捉了个正着,打着哈哈说:“……哪有,好好的干嘛要打你。” “哦……”徐青枫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口音道:“不是要打我,那是要对我做什么呢?”他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坐直了身体,还腾出左手理了理领口。 梁晋眨了眨眼,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见徐青枫捉着他的手到嘴边,啵的一声亲了下掌心。 徐青枫松开了他,脸上的笑容扩大,捏了捏他的脸道:“我是不是睡很久了?下车吧,回去洗刷一下去吃火锅。” 梁晋脸上热乎乎的下车,跟着徐青枫往家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改天吃吧?” 徐青枫看他一眼,有些惊讶:“改天?” “嗯,看你挺累的,要不中午你在家歇歇好了。”梁晋想了想道:“我一会儿熬点粥,你要鸡丝粥还是瘦肉粥?哎对了,家里有东西吗?” 他突然站住,掏了掏口袋,摸出来两张钱问:“再弄两个菜?快的话十来分钟就好了。要不你等等我,我去路口的小菜店买点,马上就回来了。” “……”徐青枫道:“不用这么麻烦。” 梁晋睁大了眼:“不麻烦啊,我快点弄,你不行去洗个澡,出来就能吃了。”他眼里的心疼都要溢出来,试图说服道:“你看你眼睛里都是血丝,胡子都扎人了,中午睡一觉补补好不好?其实你也可以下午多睡会儿的,公司是有什么麻烦事了吗?有的话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啊……” “……”徐青枫脸色有些复杂,隔了两步远看着他。 梁晋看他没点头,也拿不准到底要不要走,好在徐青枫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叹了口气。 他捏了捏眉心道:“我不是累的。” 梁晋不相信。 徐青枫:“不是因为工作的事情累的。”他顿了顿,说道:“我今天去机场去早了而已。” 梁晋啊了一声:“你几点去的?” “四点十分,”徐青枫道:“跟你打完电话,我就去了。” 他这阵子本来就睡不好,晚上和梁晋说完后更是神奇的精神饱满。他在家里来回走了三四趟,一会儿觉得要收拾一下,起码脏衣服臭袜子要收起来,可是收拾了没两件,终于还是呆不下去,抓起车钥匙就一路开车到了机场。 到了之后机场大厅已经开放,他前一晚叮嘱梁晋好好休息,坐晚一点的航班回来。真在大厅等着的时候才隐隐有些后悔。 好在等待的感觉并不算太坏,他心里又有事情,晕晕乎乎的就这样一直过去了七个小时。听到广播念到梁晋的航班抵达时,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洗脸没收拾,衣服也已经皱了,带着过夜后的微微馊味。 徐青枫难得地有一点点懊恼,偏偏梁晋却又格外的意气风发,眼睛清亮,皮肤细嫩,一路走来不知道惹了多少打量探究的目光。 徐青枫没话找话,拉着人往外走,虽然明明看出来梁晋的沉默是因为紧张害羞,但是终究还是为了自己的形象老羞成怒,亲了对方一口后才安心。 梁晋的菜自然没有买成,徐青枫拉着他一路到家,东西还没放好就抱着一顿亲。梁晋先前脑补过很多尴尬局面,比如他怎么解释自己假装失忆的事情,又比如万一徐青枫等他到家后又不认账又讨厌他了怎么办,哪想到事实是他不用动脑子,只需要充分调动一下嘴巴就行。 徐青枫捏了捏他的脸,提醒道:“呼吸。” 梁晋刚刚被憋的胸口都有些发酸了,连忙张大嘴呼了两口气。他被徐青枫压进了沙发里,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圈起来了。 徐青枫看他红着眼睛的样子好笑,又捏了捏问:“怎么,最近连接吻也不会了吗?都不知道吸气了?” “不是啊,我鼻子不透气。”梁晋皱了皱鼻子,抗议道:“别都捏脸啊,要被捏坏了?” 徐青枫笑着用掌心给他揉了揉,忽然顿了一些:“都?” 梁晋道:“是啊,你也捏,秦时也捏,齐叶也……” “秦时?”徐青枫突然打住他,神色古怪的盯着他问:“秦时是不是亲你了?” 梁晋愣了愣:“没啊?” “……”徐青枫顿时不说话了。 梁晋忙道:“真没。”他见徐青枫脸色渐渐有些不好,忍不住有些着急。 偏偏徐青枫的脸色没有转好,反而有些很不是滋味地安慰道:“没关系的,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他话是这么说,嘴唇却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像是十分生气的样子。 “……”梁晋有些无语,又有些冤枉,想到事情的起因又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 俩人沉默着对视了半天,梁晋想了想,决定先开口。他轻轻的抓了下徐青枫的手,小声说道:“我其实一直没有失忆啊,我就是怕你……不要我了,你当时老带着别人,我就觉得……就觉得……你是不是要分手。” 徐青枫没说话,只用拇指轻轻的摩挲着梁晋的脸。 梁晋道:“后来见秦时的当天,我就和他坦白了。所以这些天我们虽然吃住在一块,但是真的没发生什么啊。” 徐青枫嗯了一声。 梁晋抬眼看他,却听徐青枫的声音变的有些粗哑,低声问道:“梁晋,你就没想过,换一个人吗?”他停了停,又道:“秦时长的很帅,对你也很好,我以前没告诉你,他在高一的时候就给你写过情书了,只是人太蠢了,用的草书,估计给你你也看不懂。不过撇除掉这一点的话,他总体看来勉强能配的上你,你真没考虑过他吗?” 梁晋眨了下眼,认真摇头:“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徐青枫:“为什么?” “我有你就够了啊。”梁晋顿了顿,道:“我以前一直想问你,可是怕你觉得烦。” “问什么?” “你喜欢我吗?”梁晋鼓足勇气问:“那种真的喜欢,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怜。就是那种……”他把拇指食指掐在一起,小声道:“一点点也算的。” 徐青枫:“……” 梁晋使劲的睁着眼睛,渐渐的开始有些难过。 “喜欢,”徐青枫忽然别开头,哑声道:“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到我不在了,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第17章 中午俩人窝在一起,点了外卖吃。徐青枫洗了个澡,剃完胡子又是神清气爽的才俊一枚,梁晋对着犯了会儿花痴,最后也被拉进了浴室。 俩人在浴室里折腾完,最后双双滚到了大床上。梁晋搂着徐青枫的腰吸了几口气,高兴的嘿嘿笑。 徐青枫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把他露着的肩膀也给盖住后,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问:“怎么了?” 梁晋亮晶晶的看着他:“高兴,原来你一直喜欢我啊?” “……”徐青枫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后笑着说:“不然呢?不喜欢你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梁晋欲言又止,眨了眨眼,最后没说话。 徐青枫却说:“是怕我因为感激你,所以以身相许吗?” 梁晋:“嗯。” “一开始是,”徐青枫却没打算瞒他,用腿把他的腿脚都拢住后道:“谁让你以前是个小胖子呢!” 梁晋小声哼哼着抗议:“胖子没人权吗?” “……有”徐青枫又笑:“胖子不光有人权,还都是潜力股。” 他摸了摸梁晋的头发,认真道:“更何况这个小胖子,长的像是个雪娃娃,性格又超级软,不会骂人,不会打架。他天天追在我后面,从来不惹我生气,我惹他生气了他也会反过来哄我,这叫我怎么不喜欢呢?” 梁晋知道他在夸自己,被说的有些害臊,又忍不住想听。 听来听去都不像是自己了。 他忍不住在徐青枫的胸膛上画圈圈,好奇的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徐青枫想了想:“工作之后?大学的时候?高中?”他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喜欢上了,好像还很久的样子。” 他摸了摸梁晋的头发,最后温柔的在后者的额头上亲了亲,说道:“睡觉吧,睡醒了慢慢给你讲。” 梁晋很快乖乖睡去,鼻翼轻轻扇动,嘴巴也跟着微微吐气。徐青枫看他睡熟之后放开他,给他盖好被子后蹑手蹑脚的绕到床尾,小心的掀开了一点被角。 梁晋的左脚还好,右脚却全都冻了。这会儿睡着了,脚趾无意识地在床单上轻轻蹭着,显然还是有些痒。 徐青枫的眼皮跳了一下,不一会儿从外面又拿了一管药膏,握住了他的脚轻轻的揉了起来。 梁晋小时候冻过脚,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徐青枫却是印象深刻。 徐爸爸被抓进去的时候正好是冬天,徐青枫当时不过是个皮孩子,家里没了大人照料生活一下子乱套了。先前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徐爸爸虽然人糙,脾气也犟,但是对孩子却是真好。徐青枫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生活技能却没掌握多少。 他当时难过彷徨,又要快速的学会处理各种繁琐的事情。后来寒潮将至,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过冬的棉鞋。去年棉鞋已经小了,现在穿上去脚趾头都要缩着。单鞋又冻脚,坐在教室里的时候脚背上冷风直刮。 那时候梁晋还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小胖子,见徐青枫这样死活要换着鞋穿。刚开始徐青枫格外排斥这样的同情,直到和梁晋换过一次鞋子后,体会到了松软的羊毛靴子是何等的舒服暖和,他就再也不想脱下来了。 最后俩人达成一致,白天的时候换着鞋子穿,晚上的时候各自穿回自己的。徐青枫皮糙肉厚的一冬没事,梁晋白嫩嫩的脚趾头却肿成了小包子。 第二年的冬天徐青枫已经吃喝在了梁晋家,自然也有了自己的羊毛靴子。但是梁晋的脚却一年冻了年年冻,稍微受点冷就反复红肿。他痒急了就想挠,一直要挠的发疼才能感觉舒服些。梁建军和保姆虽然着急,却又没什么好办法。后来还是徐青枫从村里老人那讨来了秘方膏药,每天不敷药的时候就把梁晋的脚揣到怀里,按照老中医教给的法子一点一点的按压揉捏。 梁建军以为他是知恩图报,为此对他态度更加和缓。 徐青枫心里却清楚,这冻疮是因自己而起。而他这么做的原因,除了一部分的报恩之外,却更多的是想表现给梁建军看——他既然选择了当别人干儿子的路,就再没打算拾起过那些四零八落的面子和铁骨,唯有给自己争取更好的条件,才是他的唯一目标。 并不是所有的爱情伊始都是你情我愿,最后又能终得善果。 在三个月之前,徐青枫还觉得这是一句废话,直到那个并不算明媚的上午,他漫不经心地拿到体检单时,才终于觉出一点悲凉。 —— 徐青枫极有耐心的轻轻揉捏着,等梁晋的脚终于热乎乎的反过劲儿之后,才给他掖好被子走了出去。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他翻了一下,先给秦时回了过去。 秦时刚接通就叹了口气,问道:“梁晋睡了吗?” 徐青枫嗯了声:“睡了。” “哦,”秦时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是打算告诉他了?” 徐青枫顿觉头疼,捏了捏眉心道:“……还不知道。” 他和秦时向来不对盘,这会儿因为梁晋的事情再次联系,很多地方依然不习惯。 秦时也没什么耐性,口气忍不住有些讥讽道:“你不知道?人都回去了你还说不知道?还是你打算再来一遍什么移情别恋让梁晋死心的戏码?” 他听徐青枫没有反驳,忍不住有些气愤:“拜托你要演戏也演的真一点,一开始谁说的长痛不如短痛?我推了半年的工作就为了你这破事,你都干了些啥?别人的短痛是一刀切,你呢,你连个移情别恋都演不像,你那是一刀刀的凌迟!这几天他好不容易有些松动,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徐青枫的脸色终于沉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做不到。” 秦时:“……” “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亲热,也做不到看着他难过伤心,只要我还能活一天,我一点都不想让他和别人靠近。” 秦时一噎,半天后忽然语气不明的说道:“徐青枫,你向来这么自私。” 他明显话里有话,徐青枫眼睛微微一闪,却点头道:“……对。” 秦时:“……” “我承认我自私,同时也对在花园酒店的事情向你道歉。”徐青枫沉默了一瞬道:“我原想的太简单,以为只要和梁晋分开,他终究会遇到更合适的人,过上比现在幸福的日子。这样即便我日后撒手而去,也算走的无忧无憾。可是我做不到,而且我也很难相信,会有人比我还疼他。” 他声音变得有些低缓,“你对他已经算是很好,但是他小时候冻过脚,这十几年来从未犯过,偏偏这几天就冻坏了。影视城条件差是一方面,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你还是对他疏于照顾了。” 秦时听的有些气结,惊奇地问道:“冻脚很奇怪吗?梁晋是个成年人,又不是个瓷娃娃,干演员这行什么苦不得吃?半夜拍戏,冬天跳水夏天穿袄算是基本的好不好,你看谁身上没个伤没个痛的,吊威亚出事的还一批批的呢。”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他当演员,”徐青枫道:“现在也不同意。” 秦时:“……” “那你这次让他拍戏干什么?这剧不还是你拍板投资的吗?”秦时难以置信道:“还是你说的让他玩玩是真的?” “是真的。想圆他当演员的愿望。” “……”秦时半天才道:“……你简直有病。” 这次梁晋参与拍摄的电视剧,其实并不被人所看好。别人不知道,但是徐青枫却很清楚那个制片人在这之前碰了多少钉子。那个制片人也算小有名气,无奈剧本实在太俗套,早已经不符合当下观众的口味了。对方托了一个中间人来见他,态度几乎要卑微到土里去,徐青枫微笑以对,却也没打算砸钱打水漂。 后来让他改变主意的,是那个制片人临走时的最后一段话。对方言辞恳切,被萧秘书半送半赶到了办公室外,依然回头向徐青枫请求。徐青枫终究不解,问道:“既然你自己都不看好这剧,为什么还好坚持拍呢?” 制片人顿了顿,最后低着头苦笑了一下说:“为了一个人,圆一场梦。” 再深入的徐青枫没有过问,但是这一句话却让他改了主意。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当初成立风亚传媒的时候,看好影视行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圆梁晋当演员的小梦想。 当初他极力反对梁晋艺考时,虽然后者努力的表现出一副没关系的样子,但是徐青枫却不止一次的看到他默默地望着以前的艺考材料发呆。梁晋是真的喜欢,哪怕他说起的时候总是可有可无的口气,但是那种向往的眼神骗不了人。徐青枫事后也有后悔,因此在时机并未完全成熟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投资了现在的风亚传媒,所图不过是为了能够保护梁晋安全平稳的进入影视圈。 可是后来公司发展的顺风顺水,他却又改了主意。 梁晋太单纯,他既不想他在别人那里受伤受委屈,也不想他经历什么苦难,想来想去忽然又觉得娱乐圈有什么好,哪抵得上跟在他身边。 —— 秦时在那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用对神经病的口气道:“我明白了,你不在乎这剧的收视率,也不在乎梁晋演的好不好,甚至你并不希望他出头,是吗?” 当初徐青枫为了一个男二的角色和他讨价还价,他心里诧异,同时也十分不理解。这部剧能够开拍全是为了梁晋,徐青枫却神经地非要让梁晋演无关紧要的配角。现在看来理由简直可笑又简单,他怕梁晋受累,也怕后者出名后真的一发不可收拾,非要进入娱乐圈。 徐青枫没说话,基本是默认了。 秦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连说了几个原来如此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徐青枫,你不觉得你有点变态吗?” 他顿了顿,觉得这个词有些不合适,转而解释道:“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是在禁锢他,或说圈养他吗?而且做什么工作不会受苦遭罪?这次就算你陪他来拍戏,你就能保证他不冻手不冻脚,一直活蹦乱跳的吗?” 徐青枫沉默片刻,却一字一字地答道:“我能。” 他的口气如此认真,以至于秦时恍惚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高考的时候,他从剧组请假去看梁晋,徐青枫却每场必然早交卷,跟他肉搏一场之后把他赶开。 当时俩人都明白彼此的小心思,干起仗来也格外勇猛。秦时并非打不过徐青枫,他当时只是不想用全力,抽了个空还忍不住刺激后者:“反正梁晋也考不上你的学校,到时候你们只要一分开,梁晋分分钟就能忘了你。” 徐青枫的一身白t恤滚满了土,唯有听到这话却是呲牙一笑,张扬的挑了挑眉毛。 秦时起先不懂他的意思,后来才知道他跟梁晋报考了同一个学校。徐青枫的成绩比梁晋高出一百分,急的当时的班主任连连到俩人家里去拜访。 徐青枫话很少,被逼急了就简单的一句:“我要和梁晋在一起。” 秦时听梁建军谈起过,后者说完久久沉默。秦时和他的梁叔叔算是忘年交,以为他窥破了什么,忍不住替俩人掩饰道:“如果我也参加高考好了,我也想和梁晋一块上学啊。” 梁建军却笑了下,摇了摇头道:“不一样。青枫可以做我的接班人了。”他顿了顿,却又忍不住说:“梁晋这个孩子,虽然我从小就惯着他,偏偏是个别人说什么都往心里去的性格。我真心希望,我老了老了,也能走在他后面。从他落地起,一直照顾到他老过去。替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不让他吃苦,不让他受罪,不让他接触这世上一丝一毫的尖酸污秽之事,不让他受任何人所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秦时讶然,忍不住惊讶道:“怎么可能。” 老梁抹了把脸,坚定的点了点头道:“能。只要我活着。” 第18章 有时候生和死的区别不过是一抔黄土。可是细究起来,却很少有人能做到赤条条无牵挂而去。很难说一棺相隔的两拨人中,谁是更痛苦的那一个。走的人多数心有不甘,满怀牵挂,经历了各种苦痛和煎熬,而留下的人要面对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可能一首歌一道菜甚至一个身影就会引来的刮骨疗毒般的痛苦。 徐青枫给梁建军处理后事的时候,曾在失事的航空公司处见过一个瘦削的男人。对方自称是律师,举止优雅,言谈适度。徐青枫难得对陌生人印象这么好,便听了对方和同性情侣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开端不无浪漫,两个寂寞孤单的人在酒吧相识,一见钟情。短短一个月之内恋爱,交往,同居。后来火速买了房子,出了柜。这人是做律师的,他的爱人是做设计的,双方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却难得的都能处置妥当,一个人若是出行,另一人无论多忙都会挤出时间接送,从无例外。 这次的航班,律师也早早来到了机场。他还从自家楼下采了一捧小野花,用设计师最喜欢的玄关设计图稿包了起来,想告诉对方自己同意了他重新装修的方案。 只可惜他没料到,这句话他终究说晚了。他什么都没有等到,鲜花落了满地,他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 徐青枫和他聊到一半察觉不对,对方的笑容真挚,说起过往满是甜蜜表情。他最后不忍,打断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律师笑了笑,轻轻的捏了下自己精致的袖扣,道:“我要腾几天时间,把他的后事打点好,起码不能让他在那边受了委屈。” 徐青枫点头,随后问:“然后呢?” “然后?”律师笑笑,“去陪他。总不会让他等太久。” 那天午后,阳光很暖,徐青枫的后背窜起阵阵凉意。 航空公司的负责人过来时,会议室里的遇难者家属表情多是淡漠的,双方就着责任认定赔偿条款一条条的揪过去,脸上浮现的多是市侩和计较,然而眼底却又是抹不去的悲伤。 不久后徐青枫辗转得知,律师终究也是去了,听说去的时候还算体面。这事情曾引起不小的轰动,不少人口诛笔伐,认为他父母养了个白眼狼,律师也太罔顾自己的社会责任。徐青枫当时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什么都说不出。 他当时也曾假设过,倘若出事的是梁晋,他会如何自处。 他想,他会如同处理梁建军的事情一样,把梁晋所有的事情都照顾周道,只不过会更用心一些。他会把梁晋从小到大的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每一个都签上自己的名字。他会亲自参与葬礼的里里外外全部事宜,每一样都要亲力亲为。他会去选块好墓地,最好背山面水,风水极佳。 再然后呢? 再然后,可能会每年都过去看一眼,给他种点花,带点爱吃的甜食。 当然,也可能是每隔几天。 徐青枫当时正在看一份文件,他想了许多,笔端却无意识的戳出了很多小点。他忽然想起他和梁晋小时候一起做作业的时候,俩人在长桌上并排而坐,他练字,梁晋就拿着捧着脸发呆,圆珠笔一下一下的落在作业本上,于是会落下密密麻麻的许多小点。 他当时不耐烦,说梁晋:“你要是不想写就去客厅玩呗!” 梁晋慢半拍的回头,却是愣了一下道:“可是我舍不得你呀!” …… 徐青枫最后叹了口气,心想:梁晋是怕寂寞的,其实自己的工作也没有多忙,每天在那守着也是可以的。 —— 秦时所给的评价并没有冤枉他,他一直是自私的,也从不认为这样的自私有什么不对。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将来自己一定是后走的那一个,从未想过事情是完全反过来。及至后来事情发生,他也同样单方面的思虑一番,决定提前和梁晋分手。 做出这个决定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当时他主动联系秦时,后者一脸震惊,像是吞下了一个ufo一样,双眼圆睁,嘴巴也没半天没有合上。 “你以为你是在演电视吗?”秦时当时暴走,难以置信的咆哮道:“不就是得个病!谁没有个病没有个灾的?你这又不是癌症又不是明天就挂了你矫情个什么劲?诊断书呢?手术安排呢?还是你实际上已经移情别恋想要踹开梁晋但是又怕我过来找你麻烦所以找了个借口而已?” 徐青枫当时表情镇定,淡淡道:“你找不了我麻烦。” “……”秦时被堵了一下,气的直骂:“徐青枫你没事找事呢吧,你是不是看不惯我最近闲了和梁晋聊的多了点!” “有点,”徐青枫看他一眼,却在他再次跳脚之前突然说道:“你知道我父亲怎么去世的吗?” 秦时不知道。 实际上不光秦时,连梁晋也不知道。 徐青枫坐在沙发里,神情淡然,右手握着的杯子都丝毫没有摇晃,他淡淡地说:“他是在监狱里,病发而亡。” “这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依我看来不过是凭个人福缘深浅而已。只是大概我们老徐家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所以我太爷爷,我爷爷,我父亲,均是因为这个而去。我大约比他们的运气还要差点,除了有肾衰竭的危险之外,现在已经查出的并发症已经不下两种。这种情况下,我很难保证我的寿命能有多长。幸运了,十年八年,甚至更久。不幸呢……” 秦时无言以对,过了会儿道:“那你也不能忘最坏处想。” “不,我必须往最坏处想。”徐青枫注视着他:“我没有让梁晋把每一天,都当成我的最后一天来过的勇气。我也不舍得。” 秦时:“……” 徐青枫顿了一下,又冷静分析道:“你也不必为我感到难过。实际上这样的选择算是双赢,梁晋还年轻,倘若不是我一直把他绑在身边,他喜欢上别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他曾经连你都喜欢过。” 秦时:“……” 徐青枫:“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只要他能找到合适的人,我也能够放心治疗。说不定对病情有好处。财产我也委托律师做好了转让手续,只差公司股份了。只是我接下来可能会很忙,梁晋需要你来多陪着。” 秦时看他面色淡然的像是交代后事,忍不住有些心软:“你就没想过,如果他能陪你一起,或许会更好吗?既然说心情和状态对病情有影响,梁晋在你身边总会有些好处吧。” 他以为徐青枫会犹豫,或者拒绝的话也会说一两句煽情的话。 谁知道徐青枫却只是喝了口水,十分平常的摇了摇头:“不会的。” 秦时:“???” “秦时,生活不是童话故事,也不是你们拍的浪漫电视剧。”徐青枫沉默了一下,冷静地说出有史以来的最长一段话。他说:“其他不论,你总知道有句话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吧?如果我这是急性病症,或许一切还能利索点。但是它并不是,他是一颗不□□,西医没有针对性的有效疗法,只能等病发时尽量控制,控制不了的时候再手术,手术不管用再尝试肾移植。”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徐青枫顿了顿,道:“腹痛和肾痛是必然的,我不能久坐,倘若梁晋知道了,饮食习惯必然要跟着改变,我们一日三餐里要注意不能有这个不能要那个。我痛苦的时候他只能看着,我血尿的时候他只能着急,我高血压的时候他需要去找药片。他还要时刻注意着我的情绪。我要注意腰部少运动,我们的性生活必然会受到影响。这还只是前期。” “痛苦,麻烦,都只是一部分。生活终究要继续,只是我能做的越来越少,他需要承担的却会越来越多。我只要痛苦难过,他必然不得安生。他的日常里可能不会有哪里的花开了,哪只风水鱼生病了,而是‘老公今天的痛苦轻了一点点,值得庆祝’。” “倘若我一直不死,这病又一直不能根治,那我们以后的漫长时日里,将会一直和这些作伴。我很难一直和颜悦色心情愉快,我们很难避免争吵,感情也会逐渐变淡。倘若到时候梁晋累了,他连离开我都不能。” “我们现在的分开,叫分手。而到那时候,我们的分开,叫抛弃。” …… 徐青枫那天说完后久久不语。秦时无言,坐在他的对面,面色同样沉重。 又隔了很久,徐青枫才轻轻叹了一声,低头轻声说:“我多么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第19章 b城,十一月,晚上十一点。 齐叶打开朋友圈,嗖的刚一刷新,就看见了一张骚包无比的自拍——秦时穿着一身飞鱼服,手里捧着一兜黄灿灿的热地瓜,笑的跟朵儿老菊花似的。 当然老菊花是齐叶自己的想象,实际上秦时年轻貌美风流倜傥,配图说了个“饿了”,就有无数好友纷纷在后面拍马屁。 【影帝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你瘦了哇,好心疼!】 【心疼老公→_→。】 【地瓜好吃吗?】 【你穿这衣服好帅啊现在在哪里影视城吗我正打算下个周过去有空大家一起约啊约啊约啊……】 …… 齐叶:…… 他眨了眨眼,等认清背景的确是水象影视城的时候,手指几乎都要僵住了。 下午两点,他刚和秦时,就俩人分手的事情在“作家酒吧”谈妥。 俩人分手的导|火|索是秦时劈腿,原因是性格不合,再往深了挖是秦影帝人帅谱大,齐叶觉得自己hold不住。这段交往持续时间太短,俩人都没来得及培养什么感情,因此当秦时一脸后悔状的挽留齐叶,口口声声说要悔改的时候,齐叶还是挺爽的。 只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秦时就跑到祖国中部的影视城了呢?还穿着戏服?吃着热地瓜? 而且分手的时候他不是涕泪横流痛不欲生的吗?这会儿怎么笑成这德行了? 齐叶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抽搐着把手指缩回来,又伸出去,又缩回来,又伸出去,如此往复了数十遍,最后还是把电话拨通了。 “喂?”秦时的声音很清爽,不刻意压低的时候让人感觉像是嘴里含着薄荷糖,隔着电话线都能清新一脸。 齐叶笑了笑,问:“秦影帝啊,这么快就回到影视城了?” 秦时那边停顿了一下,像是把手机从耳边拿开。随后,齐叶就听对方的口气变的不太对了:“哦,是你啊……” 齐叶:“……” 秦时擤了下鼻涕,问道:“什么事儿?你说。” “……”齐叶:“这是等谁电话呢?”他问完自己觉得多余,俩人都分了,秦时等谁电话也和他没关系了。齐叶顿了下,转而直奔正题道:“我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发朋友圈坐标在c省,以为中午我见的那个是鬼呢。” 秦时:”……“ “不是啊,我下午灰回来的啊?”秦时有些莫名其妙:“我很忙的,今天之所以在作家酒吧和你见面也是为了去z城见一个编剧,看下角色什么的。忙完了肯定要回来啊,要不然我在z城干什么?” “……”齐叶于思,眉头顿时拧了拧:“你再说一遍?” 秦时:“……” “你说你今天在那见面是为了跟别人有别的事?!”齐叶的声音顿时就拔高了,末了的地方还有些破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鸭子。只是他也顾不得了,整个人跟只虾似的崩的一下弹直了身子。 “你tm今天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赏我一面的啊!谁说要作家酒吧见面!谁!谁中午难过的呼天抢地要死要活,鼻涕都得我给擦!谁说会在凤鸣广场一直站着等到我回心转意为止!!”齐叶气的破口大骂,“秦时你给我说清楚了!” “哎,你不会真去了吧?”秦时不答反问。 齐叶脸上一红,就听那边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卧槽你竟然真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凤鸣广场周围不是修路吗?上个月那边的案子还没破呢吧,你那么胆小吗怎么还过去,艾玛不行了,让我笑会儿……” “嘟嘟嘟——”齐叶气的脸色铁青,立马把电话挂了。 他和秦时交往不到半年,大分小分数十次,今天终于认真了一把,约在了久负盛名的“作家酒吧”谈拆伙的事情。谁知后者谈到动情处悲伤欲绝,最后虽然勉强答应了他俩人分开的要求,但却格外执着的表示要去凤鸣广场等他,以示自己诚心悔过。 当然齐叶十分硬气的表示了自己绝对不会去,谁去谁就是孙子。他这个态度完全是在情理之中,一是秦时劈腿在先,二是凤鸣广场周边都在修道,晚上的时候尤其阴森恐怖,对于齐叶来说去那里跟去鬼屋差不多效果。 可是等傍晚他半信半疑的打秦时的电话接不通时候,还是去了。 齐孙子天生胆小怕死,这次为了壮胆儿他骂骂咧咧地故作声势,手里还抄了一根棍子,走两步退一步,搜索了整整一个黄金剧场的时间。回来的时候两股战战,估计膀胱都要冻脆了,捏一下就得爆。 他哆哆嗦嗦去尿了尿,缓过劲儿来之后又冲了个热水澡,哪想到一钻上床就看见了秦时发的吃地瓜的朋友圈。 齐叶挂了电话犹自气愤,砰的一下把手机摔出去老远。他在黑暗里咬牙切齿了半天,又光着屁股把手机捡回来了。 幸好手机还没碎。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等心跳稍稍稳定之后,从一群美食轰趴和旅游的信息里,扒拉出秦时的那张图,点开发表评论。 【齐叶:吓死了,一开手机就看见了辣么大一坨屎!金灿灿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么问题来了,好吃吗?(doge脸)】 好在共同好友里,总有那么一两个秉性奇特的家伙。 很快,就有人跟着评论。 【猴猴猴猴:这一说还真像哎!】 【江影:好吃吗?(屎)】 --- 齐叶是做演出公司的,当初和秦时好上纯属意外。他的工作虽然和娱乐圈也有交集,但是多是和歌手打交道,如果不是秦时这个影帝一时脑热要开演唱会,恐怕齐叶一辈子也不会认识他。 不过当时也就仅仅是认识了而已,秦时有自己工作室,经纪团队相当彪悍,除了最后彩排的时候秦时露了个脸之外,其他的事宜全由掌控欲奇强的经纪人和齐叶这边对接。从选曲送审到场控舞美灯光甚至具体到座位安排无一遗漏。 碰上这样的合作方齐叶自然心花怒放,秦时的架子虽大,但是谁让人经纪团队素质够硬,和对方合作简直通体舒畅。 齐叶难得省心了一回儿,闲下来的时候不免就有些心痒痒——他也是秦时的影迷,如今离着偶像距离这么近,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认真算的话,他其实算是个新粉。三年前秦时在一部玛丽苏古装剧中客串邪教教主,竟然演技爆发把这个角色的狡黠邪魅演绎的入木三分。其中有一幕是教主跳水救人的场景,当秦时一身湿透的抱着男主破水而出的时候,齐叶神奇的硬了。 不知道是剧组节俭还是粉丝福利,秦时的衣服几乎全透,除了腰间裹的比较厚没有走光之外,胸部腰腹的轮廓一览无余。齐叶瞪大眼睛,然后对着精彩花絮撸了半个多月。 后来国民男神何凡出现,他才终于移情别恋,暂时放过了影帝秦的花絮。 这次秦时开演唱会,已经提前订好了下榻的酒店。齐叶作为主办方自然知道对方的行踪。在身边围绕着众多人的一次饭局后,齐叶终于辗转要到了秦时的电话。 只是俩人的第一次联系就不太美妙。 齐叶小心翼翼的打电话过去,捧着手机蹲在酒店的阳台上,生怕信号不好耽误了听影帝说话。 秦时接的倒挺快,说话也十分利索,开口就喊:“你个小*滚哪儿了!爷的鸟都遛了半天了你还不回来!” 齐叶:“!!!!” 秦时听这边不说话,也察觉到了不对。因为齐叶听他那边出现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停顿,随后秦时刻意压低的警告声就传了过来:“你谁?” 齐叶:“我是齐叶,演出公司的。” 秦时:“……哦,咳咳,那个……”他顿了顿,有点不自然的解释道:“我刚遛完鸟,正喂他吃东西呢。” 齐叶:“……”他觉得十分无语以及震惊,也曾想过影帝会有不同常人的一面,哪能想到他不同在这! 齐叶只能假装听不懂,顺着字面意思笑道:“哦哦,听话吗??” 秦时如实回答:“不太听话,它实在太大了!” 第20章 以前的时候徐青枫也想过,他宁愿没有遇到梁晋。 梁晋像是一个生活在城郊的小王子。梁建军倾其所有的哄他开心,这其中就包括了安排徐青枫——他让徐青枫住进梁家,又给了他一定的警告,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才能住进来。 徐青枫当时正是叛逆的阶段,却又在短短的时间内学会了伪装和妥协。他心里有对徐父的担心和牵挂,又有对梁晋的嫉妒和排斥。 梁建军一直认为徐青枫脑后有反骨,因此最初的时候对他只是客气,眼神里却又有明显的防备。主人家的这种态度直接影响了保姆的做事手法,那个保姆阿姨有多拿着梁晋当主子,就有多拿着徐青枫当小奴才。 徐青枫碰不得梁宅里的所有东西,摸一下这里保姆会说容易脏,打扫起来多不容易。碰一下那边保姆会提醒他那东西有多值钱,他一个寄居在这的熊孩子赔不起。偶尔他也犯嘴馋了,想在不是饭点的时候吃点东西,不管是饼干还是水果,保姆也会喝止,冷嘲热讽时有发生。 这些都是梁晋不知道的,梁建军或许也不知道,但是徐青枫却不能说,因为他清楚后者并不在乎。他那时候也很矛盾,有时候觉得自己能吃饱穿暖,全亏梁晋相助,所以应该感激他。但是又有时候觉得他宁愿出去当野孩子,挨冷受冻,也好过在这里没有尊严和自由的苟且活着。 最后他想,就先这样吧,哪天梁晋烦了自己腻了自己,也就解脱了。所以他凶过梁晋,躲避过梁晋,也打击过梁晋。 他们同窗十五年,赶着五四制的尾巴小学毕业,又在初中当了六三制度的先行军,上高中的时候比大多数同学的年纪都小。他们相互鼓励,时有争执却从未分开,梁晋曾一天天的下了晚自习送他回宿舍,他也曾为了等那个呆家伙包揽了其他同学的暖水瓶。也曾冷战过,道歉过,服软过,无理夺三分过,过程多姿多彩,结局却从未有悬念——他一个单词一个语法的给梁晋补习,梁晋抓着头发背那些根本记不进去的知识重点。最后他还是他的,同学,朋友,发小,恋人。 下决定很容易,真正分开却很难。 徐青枫当年心怀怨怼未能做成的事情,今时今日依然没能成功。 命运是什么东西? 大约是对往日的祭奠,也或者是,一场向死而生的修行。 “我不能放弃,”徐青枫在看到梁晋冻伤的照片后一宿没睡,他想:“徐青枫你个没用的东西,自己还活的好好的呢,就这么看着他遭罪?” 另一个声音反驳:“长痛不如短痛。” 徐青枫蹲在阳台上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这样就一定万无一失吗?万一纸里包不住火,秦时那个不着调的说漏了呢?万一去医院的时候被他碰上了?万一别人对他不好玩弄他感情呢?万一……你滚进棺材后,他骤然知道噩耗,承受不住呢?” “……” “万一你命好没能早死,这些年病痛不重呢?徐青枫,你是情愿把所有的机会都一刀切断绝不后悔,当个悲剧的英雄?还是能够再扛一把,能忍则忍能拖则拖的当个喜剧的孬种?” 徐青枫反反复复,任由英雄和孬种在心里干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拂晓将至的时候,孬种把英雄打的奄奄一息。徐青枫咬着烟头,想:“我要活着,好好活着。命,我要。人,我也要。” —— 医院给出的报告被徐青枫翻来覆去的看,一直也看不出个什么新意。 他前几年的时候就偶尔有腰痛的毛病,当时以为是腰肌劳损,现在看来却是病发的征兆。医生当时的话十分官方,表情却是十分的严肃。后来他还是在一位私人医生那里问得了更具体的信息。 那位医生之前是某位重要官员的保健医生,退休后在家休养。徐青枫上门拜访的时候,后者简单的看了看他的体检报告后,微微蹙起了眉头。 徐青枫问:“这是绝症吗?” 老医生没说话。 徐青枫又问:“那……能治好吗?”所谓隔行如隔山,他在自己的行业里再通透明白,到了这里依然是文盲一个,一开口就是俗人的担心和顾虑。 老医生听多了这样的无意义问话,也没说什么,只是言简意赅的解释道:“这病是遗传病,家族发病率越高,起病时间越早,病情一般也越重,将来的发展速度也较快一些。” 徐青枫有些迟缓地反应了过来,不过还是听懂了。 这是不太好治。 老医生一直又指着他的片子和报告,树枝般干枯的手指点在其中一项上,道:“如果囊肿较大,可以穿刺硬化治疗。但是你的的都小于2cm,属于小囊肿了。这么小的囊肿手术效果不大。” ——那就是更不乐观了。 徐青枫来之前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这些信息和他最初预想的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再次听到,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像是开了通风口,呼呼的倒灌着凉气。 他慢慢呼了一口气,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后很快放平。 他问:“这就是没什么有效的疗法了?” 老医生摇头:“可以试试中药调理。总体来说,还是平时要多注意休息,饮食啊,也注意一下。”他说完又想到这毕竟是年轻人,于是用退而求其次的语句安慰他。 大意就是只要使得肾功能延缓损坏一下,寿命的问题上便不用太多担心。毕竟大部分患者要发展到尿毒症期已经是60岁以后。即便出现了肾衰竭的情况,这也远远不像癌症那么可怕,如今的医疗手段血液透析和肾移植都算常见,再怎么样,人要活下来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徐青枫点点头。沉默了很久之后,问到了最后一个问题:“现在我多是腹部疼,痛感能够忍受。不知道后期发病的时候疼痛剧烈吗?能忍过去吗?如果采取什么措施能瞒住家人吗?” …… 徐青枫礼貌地拜谢了老医生,回来之后在能活着和大不了受点罪忍着之间掂量了一下,几乎没有经历什么挣扎,就把梁晋接回了家。 和梁晋一同回家的还有几盒止痛药以及老医生送给他的一把半枝莲的种子。 —— 梁晋隐隐感觉到徐青枫哪里变了。 虽然这些变化极其细微,但是他毕竟和徐青枫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感觉自然要格外敏感。 比如徐青枫平时的有些动作会变的奇怪,有次梁晋看到他要进洗手间,结果五六秒之后,徐青枫的手还落在洗手间的门把手上,整个人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梁晋诧异,要开口问他的时候,徐青枫却又恢复了自然状态。 他自然不知道徐青枫当时是突然背痛,那一瞬间胳膊几乎都要僵住了。 洗手间的门关上之后,外面的人松了口气,里面人却已经是满头大汗。 又比如徐青枫经常在饭后自己进厨房忙一会儿,有时候是去切水果,有时候是去煮杯咖啡。又或者他偶尔会到阳台上接打电话,他们的阳台是没有封闭的,冬天的时候格外冷。有次梁晋想喊他进来打,一推门才发现阳台的门反锁了。 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此之外,他们的生活又和以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俩人一起做那道工序复杂的银耳素烩,徐青枫负责把银耳洗净撕成小朵,梁晋则在一边把发菜卷成小球。 一旁的大海碗里泡着红的萝卜,绿的青笋,白的鲜蘑,不远处的蒸锅咕嘟咕嘟的开了水,冒着腾腾的热气。 俩人挤在不大的厨房里,转个身就会不小心碰到,这时候徐青枫会使坏把他挤到梳理台的夹角那里佯装逼供。 “说,你是谁?” 梁晋哈哈哈笑。 徐青枫嘴角也往上扬,只是眼睛故意睁得老大,伸手要挠他。 梁晋忙投降,哎吆着讨饶:“我是梁晋啊。” 蒸锅腾腾的热气往上越飘越多。逐渐氤氲了彼此的面孔。 “梁晋是谁?” “梁晋是徐青枫的……”梁晋顿了下,小声而快速的说:“……老婆。” “徐青枫是谁?” “哎吆你烦不烦人啊,哈哈哈哈哈哈”梁晋笑着笑着胆子变大,大声喊:“徐青枫是梁晋的老公!” 这样的肉麻话以前梁晋从未说过,他没有机会,也没什么合适的气氛。这次说出来却又无比的自然,徐青枫微微笑着,凑过来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们吃完饭后又会头挤着头的看着那盆撒上半枝莲种子的白瓷花盆。 梁晋眨着眼问:“嗯,这个真会开花吗?” 徐青枫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灯光底下他眉眼深邃温柔,薄唇轻启道:“会的。”他转过头去,看着花盆里黑黢黢的营养土问:“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回家的时候,走的那条路吗?” 梁晋很快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徐青枫说:“那条道有一小段开的花很好看,还记得吗?有红的粉色白的,一片一片的。” 那时候俩个小男孩也忍不住被那成片的星星点点的鲜花吸引,豆芽似的叶子,红粉黄白开满一地的花朵。黑色的比米粒还小的种子,扒出来一洒,明年又是一片。 梁晋恍然大悟,有些激动的喊:“啊,我知道,矮矮的!” “对,”徐青枫笑着,指着眼前的花盆说:“这里面种的就是它。明年开春,就能开花了。” “啊,叫什么呀!” “半枝莲,”徐青枫顿了顿,又道:“也叫死不了。” 第21章 “死不了”带着一点特殊的寓意,徐青枫时常过去看看,梁晋不明就里,也会跟着看的格外殷勤。 眨眼间年关将至,徐青枫的腹痛时有发生,好在并不经常。每次感到不舒服的时候,他就会默念着梁晋的名字,或者俩人离的不远时,借着玩笑抱着梁晋,把下巴枕在梁晋的肩窝里。 其实这已经比他想象的好太多。没有难以承受的病魔折磨,俩人的生活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这期间他被主治医生要求做了一次更详细的检查。检查结果竟也让人感到乐观——他原本的并发症迹象竟然有减弱的趋势,囊肿也没有进一步压迫肾脏。唯一让人担心的是他的面色发白,手脚也长时间的处于冰凉的状态。 梁晋回剧组录了一次后期配音,这期间倒是秦时先联系了他。 “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个老中医吗?关岛的母亲就是在那看好的肾病,前几年老人家回老家了,我打听了一圈儿才知道他现在的地址。” 徐青枫听出他口中的炫耀,忍不住有些好笑道:“辛苦你了。” 俩人自从徐青枫病了之后关系倒是缓和不少,秦时乐滋滋地邀功,听徐青枫这么痛快且有几分真诚的道谢,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徐青枫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好意思,只好主动说道:“眼看着要过年了,我和梁晋前几天刚决定出去度假。等回来后就去老中医那里看看,对了,他家离着b市远吗?” “远倒是不远,你们要出去啊?”秦时有些惊讶,顿了一下解释道:“我给你打电话就是为这事,我听说老先生要投奔儿子去了,算着时间也就是出了正月后……” 老先生的儿子在国外,对方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徐青枫原本觉得自己这病似乎没有那么可怕,而梁晋这两天就要回来了,忍不住有些犹豫。 秦时道:“其实吧,医生都说了你这病少吃药,要减少肾脏负担嘛,所以我也觉得你不用着急去。但是……” 徐青枫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问:“但是什么?” “但是……你不是说影响夜生活吗?”秦时简单带过,提示道:“老先生在这方面据说法子挺多的。” 徐青枫“……” 他有些尴尬的沉默了一下,最后问道:“地址是哪儿?” —— 梁晋收到徐青枫要出差的消息时,刚从剧组回来。 眼下已经到了年根儿底下,徐青枫前几天难得提出来要休年假,而他回剧组录好后期后也没了别的事情。俩人一商量,终于把想了很久的海岛游提上了日程。 梁晋自然十分兴奋,徐青枫除了旅游的费用外,大手一挥给他拨了一笔“买买买”的巨款,于是梁晋回家后乐滋滋地准备起了出行的东西。 冬天准备夏天的东西多少有些麻烦。梁晋想去的那座小岛靠近赤道,日照格外强烈,需要带防晒。岛上蚊虫动物都多,因此也要准备驱蚊驱虫的东西。英标的转换头最好也带个。俩人的泳衣泳裤不多,需要临时买几身。如果出海去玩,潜水的衣服也要准备。他又查了查资料和攻略,东西从小到大,列了慢慢一张纸。 只是东看西看,越看缺的越多,很多东西临时买又来不及,只能转而求助齐叶。 齐叶兴冲冲的过来给梁晋送防晒霜,看到梁晋收拾了一床的东西后又羡慕又酸溜溜。他盯着梁晋看了一眼,啧了一声说:“哎呀,阳光,大海,沙滩,搞基,好美哦!” 梁晋:“……” 他当然也觉得美,但是当着好朋友的面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笑着问齐叶:“你们不也出去玩吗!” 齐叶回头看他:“我们?我和谁啊?” “秦时啊。”梁晋一脸我又不是不知道的表情八卦道:“不要装哦,反正我什么都知道。” 他捧着pad看网上的情侣泳裤,嗖的点了一个,又返回去看情侣的浮潜服。 齐叶瞪着眼没说话。梁晋看着屏幕没注意到,还在一边好心建议道:“秦时上次录音的时候就跟我说,他在s市定了一套粉蓝色的蜜月套房呢,说至少要在那待两个周。正好以前我听青枫说,离着你们酒店不远的地方有家粉很好吃,到时候你可以去尝尝哦。” 齐叶:“哦呵呵呵……” “……”梁晋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齐叶:“……我不喜欢粉蓝色。” 梁晋:“……” 齐叶:“……我也没有度假的打算。” “啊?”梁晋愣了下,张了张嘴,又:“真的假的?” 齐叶脸色不太好看,梁晋把pad放一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了,还没想好怎么安慰他,就听齐叶呵呵呵地道:“你不知道吧,秦时病了。” 梁晋吓了一跳,眼睛顿时瞪圆了。 “他有性功能障碍,举不起来,但是又怕别人发现,所以谈恋爱谈一个分一个,分一个谈一个。以此来掩饰他即将崩溃的脆弱小心灵。他阳痿他早泄,发际线还后移,过几天就要变地中海了。哎你不知道吧,他屁股蛋子一个大一个小,*都是向右歪的……” 梁晋:“!!!!”他起初还吓一跳,后来越听越不对劲,连忙拉住齐叶:“你别忽悠我啊!你知道我会当真的……” 齐叶气哼哼地看他一眼。 梁晋:“是假的吧?” “真的。”齐叶淡淡地说:“不是真的也快变成真的了。” 梁晋一脸震惊,齐叶神色复杂地纠结了半天,最后凑到他跟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老家不是有个老中医挺有名吗?那天秦时找我,说想找那位老中医瞧瞧……” “啊,瞧什么啊?” “老中医看不孕不育的,你说他要瞧什么?”齐叶气愤道:“我一开始还挺同情他,就把老家地址给他了,还跟家里人说了到时候领他过去,不要声张。毕竟影帝嘛,万一传出来点什么就不好了。虽然我们那穷乡僻壤的都是老人和屁大的孩子。” 梁晋连忙点头。 齐叶哼了一声:“可是后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人看不孕不育的,秦时去看什么?他是要孕啊还是育啊!我反应过来就找他摊牌,他说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要是想生孩子,那女方怎么办?先不说你道德不道德的事,你要是还想着这个你也别来招惹别人啊,怎么还想花开六院怎么滴。” “他就跟我说没想生孩子。我问他你不想生孩子去看什么?他就搁那跟我扯皮子,扯了半天后说他可能不大行,得去瞅瞅。” 齐叶也听说过秦时很花,他以前还觉得秦时人帅谱大,所以乍一听对方一直看得见吃不着,有这种难言之隐的时候还挺同情。 谁知道原来秦时这个骗子!什么不行什么老中医,梁晋不说他都不知道人家后脚定了蜜月套房了呢! 梁晋在一边小心看着他的脸色安慰他:“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竟然骗你。以后不搭理他了。” 齐叶:“哼!” 梁晋松口气,却听齐叶又说:“好在我一开始就没完全相信他。” 他拿过梁晋的手机,咬着小虎牙又气愤又得意的滑了两下,找到“查找我的手机”那说道:“你用过这个功能吗?那次他用我的id买东西,一直没换过来。现在我只要点开这,就知道他现在的位置了。” 梁晋凑过去看,齐叶给他演示道:“就这,呶,点一下。比如你这个和徐青枫的如果绑在一块了,你搜一搜就知道他现在的位置了……呵,秦时这个败类,不跟我好也不跟我坦白扯清关系,我回头就拿着这个截图去打他脸!” 他一边演示着,一边看着手机上小点在地图上越缩越小,最后晃晃悠悠,落在一个位置上不动了。 梁晋以前没研究过,这会儿看着很稀奇,忙问:“哎,这是哪儿啊?” 齐叶:“……” 他愣了愣,又看了一眼,有些懵圈地看着梁晋说:“我家,我老家。” _ 秦时很早之前听说过闫老先生的医术,只是他觉得自己用不上,因此朋友介绍给他的时候他也没留心。如今徐青枫的病虽然和朋友母亲的不一样,但是腰疼腹疼的症状却是一样的。 他辗转打听了好久,最后才得知闫老回了老家,老家是哪儿?没有人知道。如果不是齐叶上次挖苦他一时嘚瑟,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神医回老家治不孕不育去了。 可是齐叶的老家在深山里,他不问清楚了连道都不知道怎么走。他向齐叶套话的时候满嘴点炮,齐叶一脸的不相信他,最后还是给他地址了,还给了老家亲人的联系方式。只是生活不是设定好的剧本,秦时前脚告诉了徐青枫,后脚就被齐叶捅到了梁晋那里。 虽然俩人都不是故意的。 梁晋有些茫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徐青枫去齐叶老家了?齐叶老家有个神医?秦时说自己那方面不大行,但是又跟别人开了蜜月套房?所以…… 齐叶反应的比梁晋快一些,他啊了一声,满脸震惊的问:“所以,秦时是给徐青枫问的?” 梁晋还有些懵。 齐叶眨巴了一下眼睛,嘴巴撑的能装下个核弹。他看梁晋的表情就知道后者什么都不知道,俩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齐叶问:“你不是说你家那口子,那啥,挺……大……的吗?” 梁晋已经来不及害臊,这些天徐青枫的那些异常举动,显山露水的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徐青枫可能有什么小秘密,俩人一起这些年,徐青枫的确更有*意识一些。比如学生时期的周记本,梁晋会把自己的放在书桌上,有时还巴不得徐青枫“不经意”的翻开看看。而后者却习惯把本子锁进一个小抽屉里,十来年里从来没忘过上锁,也没丢过钥匙。 这一度让梁晋颇为郁闷,但是习惯后也就那样了。 他知道徐青枫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徐青枫既然会反锁着阳台的门打电话。那说明他并不想让梁晋知道他的谈话内容,梁晋明白这些,自然不会追问和猜测。可是如今……不举……? 齐叶自顾自的想通了“大”和“行不行”之间的区别,然而梁晋不用想,他稍稍回忆了下他从影视城回来后跟徐青枫的夜间活动,顿时恍然大悟了。 — 徐青枫一路心急火燎的去,到了地方才被告知老医生这两天去镇上了,从村里到镇上路程很远,闫老归期未定,徐青枫结结实实的扑了一场空。他于是打道回府,打算先和梁晋迎接即将到来的蜜月假期。谁知道到家后梁晋却不去了。 梁晋抱着pad跟卖家一家家的沟通退货事宜。徐青枫看他嘴干的厉害,泡了一杯蜂蜜水给他,不解的问道:“你不是早就想去了吗?怎么突然该主意了?” 梁晋正跟泳衣的卖家聊天,发了一串“么么哒”的表情之后,扭过头来也在徐青枫的脸上亲了一口道:“太麻烦了,不想去了。” “哪里麻烦?酒店和机票可以让代理定,如果你不满意,也可以交给我啊。” “不要,再说了飞机要好久的。”梁晋眨着眼,认真道:“我看了,新航的话在樟宜机场转机,前后飞行时间就已经够久了。我想去的岛又远,还要转内飞……这样算算好好的假期就浪费掉好几天了呢。你又不是经常有假期,太可惜了。” 徐青枫还是觉得意外。 梁晋打定了主意不出去,转而问徐青枫道:“你还记得和秦时家一起过年的那次吗?” 当年的那个小别墅里,梁晋跟着梁建军住在b-12,秦老师带着秦时住在b-17,俩家人虽然算是熟识,来往的时候却极为注意分寸。直到后来秦老师要搬家,临走前一拍板,跟梁建军说:“不行,今年咱两家一块过吧!” 梁建军到底是个糙老爷们,每次过年的时候保姆一回家,他再心疼儿子也没用,饭桌上的菜永远是咸淡不均,爷俩一直是愁眉苦脸。秦老师的提议简直不能更棒,俩家一合计,热热闹闹的一起备了年货,买了一整头的猪,放了半厨房的菜,鞭炮礼花水果供香的东西一应俱全,一样样的放着。 秦老师数了数三头正能吃的小崽子,最后蒸了一大缸子的馒头,其中还有十几个形状各异的枣卷。 那是徐青枫和梁晋印象里,最有味道的一个年。 -- 徐青枫点了点头,道:“当然记得,那光年货就准备了十来天呢。” “是啊,我们不去旅游了,我们好好在家过年好不好?”梁晋道:“我刚从网上找了蒸馒头的教程,咱自己蒸馒头,打肉冻,炸过年的年肉和丸子……等到了年三十的晚上,我在家里下饺子,准备酒食,你就在楼下放鞭炮……我们辞旧迎新,好不好?” 徐青枫看着他,笑了笑道:“好。” 他见梁晋松了口气,突然问道:“那现在,你能告诉我真实原因了吗?” 梁晋的脊背猛的僵了一下。他下意识的飞快地看了徐青枫一眼,却见后者漆黑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表情有些严肃,再认真看的话,还有些隐隐的恐惧和不安。 可是梁晋并不知道怎么对徐青枫撒谎,他们俩人是要朝夕相对的,即便拖过了今天,也绕不过明天。 梁晋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看着徐青枫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第22章 徐青枫几乎瞬间明白,梁晋已经知道了。 或许知道的并不全面,但是这个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千防万防,把诊断书和药片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锁着,把所有医生的电话号码都改成了张三李四的名字,接个电话去阳台,稍有点不舒服就躲起来。 这些日子症状减轻,他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好日子还可以这样没心没肺地过下去。谁知道,梁晋在这个时候知道了。 徐青枫的嗓子有些发紧,他缓了口气,哑声问道:“然后呢?” 梁晋愣了,他没想到徐青枫不答反问,一时间没明白什么意思。 徐青枫似乎也不需要他明白,梁晋还没准备好劝慰的词,徐青枫就站起来,去书房了。 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梁晋都没看到书房的门动一下。 屋子里静悄悄的,梁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愣,心里忽然就有些空落落的。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在得知徐青枫去了齐叶老家的时候,他和齐叶做了一件并不算是正确的事情——齐叶佯装在自己家,给秦时打电话,三饶两饶,终于套出了徐青枫的一点去向。秦时当时还顾忌着保密原则,到关键处就顾左右而言他。但是无奈齐叶道行高深,秦时自己苦守着这个秘密又有些难捱,最后终于在“这件事一定不要告诉梁晋中”进入了正式的话题。 梁晋当时还算镇定,他想的是,还好还好,不是癌症,一定能好起来的。 后来他又跑去书房,用电脑查这个病症的相关资料。给所能找到的学术网站挨个发邮件了解相关研究,用小本子记下很多连字都念不全的体检指标。 说不害怕,是假的。 得病这件事,对一个家庭的影响绝不是简单的“加油加油”就能轻松揭过去。 旁观者说话大多轻松,实际上除了加油他们也没有别的可以说。然而只有家庭内部的人,才知道这些“油”不过是一管一管的心血,而他们为了让这油有效,还不得不按捺住恐惧和焦躁的杂事。 而此时对梁晋来说,得知这件事前后大直接的反差,就是他在前一刻还在甜蜜地纠结于选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泳裤以及订酒店的时候是餐全包还是单点,然后转眼间,那个有着长长拖尾沙滩的浪漫海岛,就成了一处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的邮件很多在当天下午就有了回复,这些研究报告比网上的各种言论要靠谱的多。梁晋在那天的大脑几乎趋于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送走的齐叶,怎么一家家查的资料,又是怎么坐在椅子上足足四五个小时没有动,直到邮箱开始响起提示音。 看完各种报告之后,天色已经很晚。梁晋十分平静的站起身,还记得给自己热了热早上的剩饭。晚上徐青枫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的表现也十分正常。 徐青枫问他:“今天在家怎么样?我在商场看到你去年相中的那条深蓝色底有小绵羊图案的泳裤了。你还喜欢吗?还喜欢的话给你带回去怎么样?” 梁晋紧紧的抓着手机,他艰难的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十分平静的说:“不想要了。” 徐青枫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不喜欢了吗?那你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捎回去。” 梁晋嗯了一声,突然道:“我只想要你。” “想我了?”徐青枫在那边惊讶了一下,随后温柔的声音响起,他喊他:“小傻瓜。” 夜风微凉,小傻瓜强装镇定的挂断电话,终于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梁晋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 对未来的恐惧和不安,第一次清晰而真切地席卷了他。 秦时和齐叶说起的时候,有两句话让梁晋印象深刻,他说徐青枫发现病情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没想到这么争强好胜的人得了个如此折磨人的病。他又说徐青枫不想让梁晋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梁晋知道了也帮不上忙,更何况,对于徐青枫来说,假如梁晋拿他当病人,照顾他同情他甚至怜悯他,只会让他更痛苦。 病人在感到焦急和连累亲属的时候,往往潜意识里就会排斥亲属的亲近,以此来减轻自己的负疚感。徐青枫如今就进入了这样的阶段,梁晋明白,却又无计可施。 梁晋在客厅坐了很久,今晚上照例是两菜一汤,只是菜凉了,汤也冷了,徐青枫却一直没有出来。 时钟咔嚓咔嚓地走着,他又等了一会儿,正准备去找徐青枫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徐青枫慢慢的走了两步,然后站在了不远处。俩人四目相对,梁晋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和扯了半天的嘴角,突然就失灵了。 徐青枫的衬衣有些皱,身上还有淡淡的烟味。 梁晋想起他从影视城回来的那天,徐青枫风尘仆仆去接他,衬衣微微皱起,胡子拉碴,面色苍白。 梁晋心疼地问他,你工作太累了。徐青枫半晌无言,最后轻描淡写道:“我只是去机场去的有点早而已。” 他又想起,在影视城的时候,半夜三点他睡不着,微信上那个大鸟头像的人竟然也在。 想必那时候徐青枫就是为了隐瞒病情,才故意疏远他。可是即便前面捱过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最后他终究还是卸甲投降,对梁晋说:“回来吧,梁晋,我也想你。” -- 徐青枫幼时坎坷,运气却也不坏。他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出类拔萃。他不是神明,却能照顾的梁晋处处妥帖。他知道梁晋最爱吃的青菜是绿油油的小白菜,他清楚梁晋的爱好是养花养草,却又总养不活。 他给梁晋买喜欢的草莓味冰激凌,每次都记得买两个。他因为梁晋说有调查称奥迪宝马等豪车的车主出轨率更高,而一直开着一辆公司前台都看不上的高尔夫。 他会有欺负梁晋的恶趣味,从不说情话,喜欢看梁晋吃醋时红着眼眶的小模样。而在外人面前却又格外的洁身自好,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娇滴滴的金屋之好,心爱到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地步。 他如今风华正茂,事业刚刚起步。 …… 梁晋定定地看着徐青枫,忽然就明白了他隐约的排斥和惊惶。 所有安慰和询问的话,都像是被人按了清除键。梁晋眼眶一酸,低了低头。再抬头的时候,却是有些委屈的小声抱怨:“你怎么才出来。” 徐青枫愣了一下。 梁晋瘪着嘴说:“我饿了。” —— —— 徐青枫没料到梁晋会是这样的反应。 以前他偶尔感冒的时候,梁晋的表现和一个勤勤恳恳的小保姆没什么两样,每天追在他的后面喊他吃药,动辄塞过来一些他原本不喜欢的水果或沙拉,“你生病了”这样的词儿更是天天挂在嘴边。 可是现在,他得病的事情俩人明明心知肚明,却难得的保持了绝口不提的默契。 然而,徐青枫很快发现,梁晋也只是假装没在意而已。 他拉着徐青枫去买年货,稍微重点的东西都抢先拿走,后来徐青枫察觉,他便只挑轻便的买。饭桌上的辣椒和姜片逐渐绝迹,随后步其后尘的是鱼虾蟹以及牛羊肉。再后来,有次徐青枫用电脑,不经意间看到浏览记录里有一串食物名字,随后就发现这些食物包括菠菜和蘑菇都被丢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梁晋像是一个无师自通的伪装者,难得的每天都笑嘻嘻的和徐青枫早安吻晚安吻。所有的注意事项都借着自个吃素的名义进行。徐青枫很少拒绝他什么事情,只能顺着他去。 俩人唯一的一次谈话,是这件事不久后,徐青枫对梁晋说:“你不用这样,特意查我应该注意什么。以前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 梁晋当时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然后两天后,徐青枫发现电脑里的浏览记录,随时都保持了清空的状态。 ——他不想看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然而却又无可奈何。 梁晋敏感地察觉到了他那脆弱的自尊,所以尽量不动声色的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不习惯,可是梁晋又能怎么做?他还能做什么? 他在病痛发作时感觉痛苦,梁晋也没好到哪里去——梁晋像是汗毛上都装了监听器的兔子,一听到他嘶一声,几乎瞬间就能找到他的位置。 有次他去厕所,突然再次尿血。徐青枫下意识的先去冲马桶,一扭头,梁晋就在客厅担心的朝这边看着。 徐青枫想的明白,然而想到假如几十年之后依然如此,他又忍不住的绝望起来。此时他先前的豪言壮语,他在乍逢危难时的慷慨担当都荡然无存,徐青枫几乎心想,我到底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孬种,人,我要不起,命,我也要不起。 还不如来个痛快。 可是很快,他就收回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那是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久久没有发作的腹部突然剧烈疼痛。徐青枫前一秒还在香甜的美梦里,眨眼的功夫痛感袭来,他顿时惊醒,忍不住蜷缩成了一团。 眼前一片黑暗,分不出是夜色太黑还是他的痛感太强烈导致的眼睛模糊。徐青枫当时死死的咬着牙,忍不住回头看了梁晋一眼。他回头的过程太过艰难,像是一个被厚重的硬壳压住的乌龟,只不过缓缓的扭头看了一眼,几乎就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回过头来的时候,身子底下全是汗。 当时徐青枫艰难的去看梁晋时,想的是,万一我今晚就过去了,那这一眼就是最后一眼了。 他突然很不舍,有些突兀的觉得,平日里的那些纠缠痛苦,又悉数成了奢侈的幸福。 阵痛过去之后,徐青枫再也睡不着。他披着衣服起来,靠着床头发呆。身上汗津津的,过会儿之后又窜起了寒气。他忽然生出些劫后余生的庆幸,低头贪婪地看了梁晋一眼。 梁晋在床上睡的正香,徐青枫的手轻轻抬起,最后落在了梁晋的耳边。他一下一下的挑着梁晋的头发,动作轻缓。他想起从医院接回梁晋的第一天,梁晋小心翼翼的印在他肩膀的那一个吻。 半小时后他重新躺下,从背后抱住了梁晋。 此时梁晋已经醒了。 黑漆漆的夜里,梁晋的声音有些轻颤,他说:“青枫,我们一直在一起,好好的,好不好?” 徐青枫眼眶微热,答道:“好。” “那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自在了,你告诉我,我们不要生疏不要别扭,好不好?” “好。” 梁晋终于安静下来,又过了很久,徐青枫听他轻声说道:“你知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徐青枫此时刚要睡去,下意识的想要说好。随后却是一个激灵,心神大震。 他使劲把梁晋扳了过来。 果然,梁晋的脸上挂满了泪。他在问过徐青枫的病情后多是克制的,微笑的。这一晚却是泪意澎湃,抱着徐青枫再也没撒手。 —— 有一个词语,叫做劫数。 它原本是指漫长的时间,后来用来指代厄运灾难。徐青枫无奈的想,老祖宗这么用,还是有道理的,毕竟凡是厄运,时间大多都比好运来的长。 他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开玩笑时,已经到了年底。 在经历了惶恐紧张、自我惊吓等一系列心理大戏后,他终于彻底接受了患病的这个事实。 这期间梁晋功不可没。 梁晋在那晚抱着他痛哭之后,第二天肿的眼睛都要睁不开。徐青枫把挣扎着起来做早饭的他塞会被窝,自己熬了一锅粥。 这之前他对粥这种东西十分抗拒,以前的早饭虽然偶尔也会喝这个,但是却没有特殊的含义。后来梁晋得知他生病,日日换着花样熬粥的时候,徐青枫的心里才开始了一种莫名的仇视。 这天他做好粥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他去喊梁晋起床,推门的时候才发现梁晋睡着了。徐青枫这天心情莫名的好,七窍像是被人给通开了两三个,他凑过去要逗弄梁晋一下,一抬手,竟然在梁晋的发际线那看到了一根白头发。 他的动作霍然停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根白头发如此的突兀,想忽视都难。徐青枫忍不住想,怎么会呢?怎么会有白头发呢? 梁晋才多大啊!他还嫩的像是个学生,背个双肩包说是大一新生也有人信的。 可是他又很快的给了自己答案。 怎么会没有呢? 梁晋最爱睡懒觉,可是这些日子里让他生厌的粥,都是梁晋早起熬好的。梁晋以前没心没肺,说话做事都是随着心意来,现在却要隐忍克制,每天都拿着笑脸对自己。他又不是真的在身上安了雷达装了监控,之所以对自己的声音反应敏感,还不是因为整个的心思都挂在了自己身上? 徐青枫看着那根阳光下明晃晃的白头发,忽然想——徐青枫,你到底在为难谁呢? 现在使你痛苦的,到底是你身体上的疾病,还是你自己的心病? 你如此恐惧你的将来,恐惧这些微小改变的习惯,到底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可怕,还是他打碎了你的自尊,你在梁晋面前的威武高大,你的无懈可击?你怕的是梁晋会为此劳累,还是害怕他会因此丧失对你的兴趣,可怜你施舍你同时又不耐烦你? 徐青枫,你怕吗? —— 四周寂静,徐青枫的眼睛微微有些酸胀,他深吸一口气,呼的一下翻身倒在了床上,床垫咚的一声响。 梁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肿起的眼皮遮住了他一半视线。 然而他还是看到,徐青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漏进来,有一半被盛进了徐青枫的小酒窝里。 梁晋顿时被暖到,他伸手按了按徐青枫的酒窝,笑着说:“早上好。” 手被立刻捉住,徐青枫抓着,凑到自己嘴边轻轻亲了一下,回道:“早上好。” 梁晋讶然地努力睁着眼睛,听徐青枫又说道:“我爱你。” 第23章 一个叫年的怪兽悄悄到来,又被爆竹声吓的跑远。 路边的银杏树开始发了芽,不知名的小野花率先在小区的花坛里闹起了革|命。深浅不一的绿色从这栋楼的门口一路绵延到另一栋。 梁晋蹲在一个弧形花坛的边上,伸手招呼后边的人:“哎你快点,我这有我这有。” 徐青枫穿着米灰色的衬衣,长腿窄腰。走过来的时候颇有些霸道总裁的架势。可惜这架势维持不过五秒,他走到梁晋身后,顺着梁晋手指的地方弯腰撅腚的朝里看。 在密密麻麻的三叶草从里,有一朵四个叶子的。 梁晋眼疾手快的把那朵摘下来,见徐青枫也装模作样地在草丛里翻,笑嘻嘻地把叶子贴到了他的酒窝上。 “别找了,这个送你的。” 徐青枫果然夹着一片叶子收回手。他从梁晋手里接过幸运草,扫了下四下没人,举着还没有小指肚大的叶子做出了一个遮挡的动作,然后快速的啵了一下,正好亲在了梁晋的侧脸上。 梁晋被他的举动吓一跳,差点从花坛上掉下去。 — 他们的日子恢复了老样子,说是恢复也不准确。比起年前,他们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带着一股蓬勃的活力和朝气。比起再早前,徐青枫的关心和宠溺又显得自然坦荡了很多。如果再往更早前比,那主要的变化都是在梁晋身上了。 他以前多少有些怯懦和自卑,如今俩人感情明朗,徐青枫的生活起居又几乎全由他来照顾,他反倒是抽条拔枝地长出了男人的模样,脱了一层孩子气,举手投足间多了点不一样的神采。 梁晋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徐青枫惊奇道:“你笑什么?” “我刚想起来,明天龙抬头,你可以考虑见一下ivan老师了。”梁晋停下来,等徐青枫走到身边后,又忍不住伸手抓了抓他有些长的头发,道:“其实你有刘海还挺帅的,就是不知道ivan会不会给你留下来。” ivan是司辰的朋友,在距离梁晋家不远的一家理发店工作。梁晋有次要理发的时候被司辰推荐到了那里去,梁晋完全是奔着照顾人的念头,没想到对方剪得还不错。 徐青枫对这种老师来老师去的称呼格外不感冒,见梁晋促狭地冲他笑,无奈道:“怎么,你和他约好了?” 梁晋顿时笑的眼睛弯弯,“约好了,我让他给你做一个潮一点的发型。” 徐青枫的发型和衣服一样,常年都一个样,连香水和须后水都是一个牌子用好多年。 梁晋想了想又道:“等你理完头发后,我们再去一趟商场怎么样。我想逛街了。” 梁晋的逛街比较折磨人,他去商场很少进里面,而是围着外面的商业街转悠。除了咖啡店和冰激凌店之外,凡是特色小物他都喜欢进去瞅瞅,瞅半天又不买。徐青枫之前就知道他这臭毛病,除了上学的时候不耐烦地跟着他逛了几次外,上班的时候就再也没去过。 谁知道这一病,他反倒难得的从原来的自负自怜中探出头来,开始跟着梁晋重拾起了以前的小美好。 徐青枫爽快的点头:“好。” —— 他们把一天的事情都安排的满满——梁晋上午在家做蛋糕,徐青枫去理发。 中午徐青枫回来做菜,俩人一起吃过午饭后再开车去逛街。晚上的安排留了个空,如果没有意外,基本就是在外面吃饱再回来了。 他们计划的很好,却在第二天一早就被打乱了计划——徐青枫的主治医生打电话来,今天他需要去做次复查。 徐青枫的情况总是反复,血压时常蹿高,腰腹疼痛的频率也有些不稳定。原本这时候做了检查也没有什么积极的疗法,但是梁晋不放心,总觉得时常检查着心里才踏实点。 徐青枫接电话的时候梁晋正好在打蛋清,ipad上放着做蛋糕的教程。他听到电话后搓着手去给徐青枫拿外套。一抬脚,绊到了ipad的充电线。 梁晋踉跄了一下,连忙稳住身形,扭头问徐青枫:“我送你过去吧。” 徐青枫摇了摇头,手上拿着病例说:“我早去早回,回来的时候顺路去理个头。你在家蒸蛋糕好了,等我回来就能吃上了。” 他们吻别。 梁晋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忍不住拉了拉徐青枫的手。 徐青枫好笑的看着他,说道:“放心吧,陈医生给留出位置了,几分钟就好了。” 梁晋只能又松开。 十分钟后,他从阳台上目送着徐青枫开车出了小区,转身继续去拿面粉。视线落到地上的时候,心里突的一跳。 ——ipad的屏摔碎了。 那句“碎碎平安”像是临时卡带一样,过了会才被梁晋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 虽然已经出了正月,但是梁晋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有了些不好的感觉。他直觉就想追出去,可是徐青枫已经走远了。他想给徐青枫打电话,又担心他现在正在开车,再分神出了事故。 梁晋拿着手机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估摸着徐青枫差不多到了医院的时候,连忙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已关机提示音。 隔一会儿再打,还是这样。 徐青枫走的时候没有带家里的钥匙,梁晋抓着衣服走到门口又回来,回来又忍不住走到门口。 桌上打发的蛋白高高堆起,碎了屏的ipad撑着四分五裂的脸,嘶嘶响着下半截的内容。 梁晋没有受太久的煎熬。 医院来电,徐青枫在路上救人,出了点状况,在抢救。 —— 梁晋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遇到过很多事情,也忘记过很多。然而即便在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他仍然记得那个上午,明明春光乍暖的样子,他却站在客厅里,无端端地打了个冷颤。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节,他拿上了那件羊毛质地的黑色西装,家里的浅棕色钥匙包和钱包,走到离门口两步远的地方,又倒回来——徐青枫前几天刚买了一个t牌保温杯,嫩黄色底绵羊图案,取谐音命名为小小梁(羊)。 梁晋想,我得带着它。 之后他出门,走到楼下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下家里的窗户。 只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梁晋心里还清楚自己现在不能开车,于是转过身快步走向大门口去打车。 小区里浓墨重彩的绿色刚泼开了一个头,身后的墙体和窗户都和着早春的味道微微发黄。 阳台里的半枝莲刚刚冒了一个芽尖尖。 不知楼下谁的旧约被翻开,白底黑字,清晰透彻——“你必坚固,无所惧怕。” 出租车停下,梁晋钻进去,出租车的门被缓缓关上。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 驶开。 ——“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第24章 萧秘书接到梁晋电话的时候,正在陪孩子画画。年后徐青枫的工作量骤减,连带他也轻松不少,只是这样的轻松远没有想象中来的愉快——徐青枫生病了,看情况还有些麻烦。 在萧秘书的认知里,但凡是大老板,或者说他这样的中产阶级眼里的有钱人,无一不是带点毛病的。重的动辄肿瘤癌症,轻的常见三高一糖,倘若幸运点,只有个腰肌劳损或者颈椎风湿,揉揉按按就能舒缓很多的,那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有句老话是挣多大的钱操多大的心,富人之中二八开,大多数还是拿命换钱的俗人。 然而这事想归想,真落到身边人的身上时,又难免多了一些怅惘。徐青枫的体检情况以及后来和各位医生的往来信件,大多经过他的整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他却很清楚徐青枫想要痊愈的心有多强。因此当梁晋来电说到徐青枫在抢救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徐青枫的病本身就是个慢性病,即便是因为诸多因素发病快,那也有好几年才可能发展到肾衰竭的。 这个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他赶到医院后,梁晋指着长椅上一个黑脸的中年男人说:“你过去处理一下。” 萧秘书一头雾水,扫了那个男人一眼后更加迷惑——那人一看就是常年干苦力的,个子挺高,肩膀往前缩着,脸颊凹陷。这会儿察觉到萧秘书打量的视线,有些拘谨又讨好地扯了扯嘴角,明显的一脸示好的模样。 梁晋明显的脸色不太好,他的一颗心都飞到了抢救室里,连带着语言功能也不太全,说完上句便没了下文。好在萧秘书平时最擅干这个,心里揣着糊涂,仍不动声色地听完了中年人的哭诉。 中年人现在的心情并不算轻松,他是乡下的,今天跟老婆一块进城里卖野菜,见这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顺带就带上了孩子。他本是好意,从他们老家到b城,至少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那孩子是他四十岁上才得的,长到现在五岁多了,一共也没来过几次。 然而谁也没想到,原本挺好的事情,中间出了意外——老两口卖完菜要领孩子逛逛的时候,在一个坡路上停车忘了拉手刹。孩子顽皮,正好就给送到了溜坡的车轮底下。 中年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几乎泣不成声,连声喊着救命恩人,萧秘书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徐青枫救了孩子。然而由于瞬间用力过猛,肌肉中的肌红细胞融入血液导致了肾衰竭。这种突发情况换做健康人还好办,然而徐青枫本身就是病人,这一下过去,以后好坏很难说。 中年人的孩子也在急救室,他让老婆在那边守着,自己过来的。萧秘书听到后来也明白了,对方是来感谢的,絮絮叨叨的一通话,最后翻来覆去的都是救命恩人四个字,他说自己一家都忘不了徐先生的大恩大德,以后一定会报答云云。 这样的客气话萧秘书听得很多,然而此时徐青枫就在急救室里生死未仆,梁晋从开始到现在动作都没变过,这边的人心都吊到了半空里,谁有那么多的耐心反过来安慰你说没关系啊他就这样古道热肠而已? 萧秘书劝了这中年人几句,见对方还没有走的意思之后,也忍不住有些不耐烦了。 他一时冲动,也没想到说出来那话却有些尖刻:“你报答?你们怎么报答?是给钱还是给命?做不到就不要说空话好不好?上下嘴皮一碰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两句,可是现在这边什么情况你又不是看不见,怎么还说没完了呢?……”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中年人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这人本来就佝偻着腰,这会儿面露难堪的一缩,叫人看着又可怜又客气。 萧秘书顿时有些后悔,挥了挥手再次赶人:“你快走……你……” “让他等一下吧……”梁晋突然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道:“赵先生是吗?” 中年人连忙弯腰点头。 “刚刚我朋友的话有些重,希望您不要介意。”梁晋脸色发白,然而语气还算稳得住,他问中年人:“孩子没事吧?” 中年人的神色顿时黯下去,随后又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事,就是……”他顿了顿,叹口气道:“就是压倒了左腿,情况还不知道,可能……可能不太好……” 他们两口子出门的时候欢欢喜喜,说什么没想到会遭此祸事。然而小孩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然很庆幸了。 中年人说完,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钱,然后用粗糙皴裂手小心翼翼的抽出几张粉红色的,放在一起整了整,又把其他的放回了兜里。 梁晋和萧秘书都是一愣。 中年人郑重其事地往前一送,对梁晋说:“我这也没多少,这点……心意……您先拿着。” 几百块在此时看起来有些可笑,然而中年人却又捏的很小心。萧秘书面色复杂的看了中年人一眼,反倒是梁晋愣了愣之后,摆了摆手。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梁晋说:“但是孩子看病也要钱的。” 中年人执拗地一动不动。 “这孩子是青枫救得,他肯定希望孩子能好好的,你这一上午卖菜的钱,留着给孩子买点好吃的补补吧。住院费……”,梁晋顿了顿,看了萧秘书一眼,“萧秘书,孩子的手术费和住院费,我替他们付了,你一会儿去处理下。” 他的话锋转的太快,以至大家都愣住了。萧秘书愣了愣,见梁晋微微皱眉,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好的,我这就去。” 那男人被吓了一跳,张嘴结舌的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梁晋回头看了一下急救室,对他说道:“你如果过意不去,就当我是借给你们的,写个借条,以后有钱了再慢慢还。” “可,可……怎么……” “你可以记下我的电话,”梁晋淡淡说道:“我就是想给他祈福,你不用感激我,我也用不到。” -- 萧秘书连拖带拉的把几乎要跪下磕头的中年人带走了,医院的走廊里暂时恢复了安静,梁晋在门口来回走了两步,最后坐在了门口的长椅上,脊背挺直。 医院他并不陌生,当然也算不上熟悉,小时候感冒发烧,大了偶尔有点小事故,加上前阵子他撞车的那回糗事,他来医院一共也就十来次。 然而没有哪次,像现在这么感慨过。 他知道急救室的走廊尽头,稍一转就是隔离病房区,sars肆虐的时候医院设立的,哪里前前后后陆续关过十几号人。活的活死的死,如今十几年过去,依然是块禁区。他也看到了刚刚到医院的时候,一个老妇人歪着脑袋坐在轮椅上,喉咙里像是拉风箱似的直喘,被儿子推出去晒太阳。 他知道这医院的手术室外从来不少着急踱步的病人家属,吵吵闹闹有之,嚎啕大哭有之。住院部里则是一直人满为患,走廊里都是打着吊针坐长凳的人。 谁都不想有事,同时也不想自己的亲人朋友有事,因此但凡有一点希望,都会舍了老本的吊着。 长命百岁大约是绝大多数人的梦想,当然基于不同的原因,这个百岁的后面还有一系列的附加值,比如美貌,比如青春,又比如财富。女人希望自己不老,男人希望自己不穷,在舒心满意的前提下,谁都想在这个世上赖着不走的。 可是生老病死,又是一个必然规律。 徐青枫的得病初期是什么样的梁晋并不清楚,然而从他想要推开自己的行为看,那个时候徐青枫必定没有现在这么淡定。梁晋知道他的病情之前,徐青枫自己可能都没有注意到,他会有很多下意识的小动作,而且无意不是他在烦躁或者不耐烦时才会有的。 后来的转变有些突然,梁晋如往常小心翼翼的想要照顾他,他那些隐约的排斥和烦躁却荡然无存了。 有一次,梁晋没能按捺住心里的疑问,问徐青枫:“你现在还害怕吗?” ——害怕病痛,害怕死亡,害怕俩人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折磨的两看生厌? 徐青枫摇摇头说:“不怕。” 梁晋讶然:“为什么忽然就不怕了?” “因为怕也没有用啊,”徐青枫看着他笑了笑,道:“你看,生老病死,我们总是不能避免。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就当时间提前了。在这之前,我不能花太多的时间在害怕上了。我有很多事要做。” “什么事?” “比如工作,又比和你在一起啊。”徐青枫说:“我还没告诉你,我有点想吃麻油炒鸡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吃这道菜了。” 徐青枫笑笑,竟然还真的咽了一口口水,梁晋看的目瞪口呆。 徐青枫反倒是很高兴,解释道:“我以前每天都忙忙忙,精力有限,然而接触的信息量又大,一分摊下去基本对什么都提不起很好的兴趣来。仔细想想地话,我其实很多年都没有这种冲动了,特别想吃点什么。以前吃饭像是完成任务,食不知味,现在却相反,没事看看冰箱,还有那么多能吃的好东西,就觉得幸福。” 梁晋久久无言。 徐青枫又说:“凡事都是福祸相依。我们这会儿有麻烦,运气背,不用太气馁。转日我们运气顺,日子满足,也不要太得意。平平淡淡的这么过就挺好。” “你就是个卖鸡汤的,”梁晋拉着他的手,反过来在他手心里画圈圈,最后还是小声的说:“可是,我还是害怕。我怕……突然就找不到你了。” “不用怕,”徐青枫笑着说:“如果哪天我突然有点小意外,你就告诉自己‘你看,来了’,然后再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他有牵挂,必定会回来’。” 第25章 徐青枫在重症监护室里一共呆了四天,期间两次抢救。抢救完了就推回去,然后梁晋眼巴巴的在视频探视的玻璃房内等着。 这还是医院新添加的设备。病人那边有护士推着视频的小推车,调整好高清摄像头和麦克风,家属则在电脑的这端和病人打招呼。 梁晋头三天的时候都没能说上话,徐青枫几乎是半昏迷状态,他攒了一肚子的话,每次来的时候都带不同的东西,有时候是水杯,有时候是个小物件。兴冲冲的排到队了,最后却又只能看着徐青枫睡着的脸,和护士说两句,问问徐青枫的情况,再拜托对方好好照顾他。 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害怕,眼睁睁的,脸都要贴到屏幕上去,只一遍遍的喊:“徐青枫,你可要说话算数啊。”“徐青枫,你不要当胆小鬼好不好,你跟我说说话。” 他说着说着几度哽咽,最后视频关机的时候,咬着牙说:“你明天不跟我说话,我就生气了。” 他最后一句说的认真,徐青枫却感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来不及反应。 他并不是完全昏迷的,起码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们病房里六张病床,每天来来往往,有的人匆匆进来,不久之后又匆匆出去。也有的像他一样,几次生死线上挣扎,打着药,插着管,缝着线,在尘世和往世之间独死独生,独去独来。 老实说,还是很痛苦的。 期间最危险的一次,医生和护士们是如何的忙碌战斗,他不知道。他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只是恍惚之中,见到了许多人。他从未蒙面的太爷爷,他那个脾气很好的爷爷,他死于牢中的父亲。 天气晴暖,太阳晒的他身上暖烘烘的。饭桌旁的父亲还是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爽朗大笑,慈祥又爱怜的把桌上唯一的一碗饭推给了他。 那是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徐青枫不知道自己怎么感觉到的,但是那晚饭就是香,颗粒饱满,热气裹着香气袅袅而上。上面堆着红辣辣的麻油鸡块。 北方的地方大多吃面食,馒头花卷或者各种饼,然而徐青枫从小就喜欢米饭,小时候一度在放学的路上,闻见别人家蒸饭的香味都能站在原地嗅好一阵子的。 他扭头看了看,这的确是自己家那个老宅子。院墙的东南角上是土垒的饭屋,门口有几扎柴火儿棍。 徐父大约看他没有吃饭的意思,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你不吃吗?” 徐青枫总觉得哪里不对。 徐父又问:“你还在等啥呢?” 徐青枫顿时了然,拿起的筷子终于放下,大声回答:“等梁晋呢!” 这场梦的后半截他记不清楚了,但凡梦大多是荒诞又不讲道理的。徐青枫意识逐渐回笼后,听到身旁有人松了口气。又隔了很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既然他身旁的只有医生和护士,那松的那口气大约意味着什么了。 他们这代人多是接受过高等教育接触过新科技的人,自然对很多封建说法没印象了。徐青枫以前也不在意这些,然而这会儿却突然想起了b城的一种说法——如果你睡觉的时候,家里有过世的人出现在梦境里,那他喊你的名字一定不要应。他给你东西,也一定不要吃。 徐青枫微微一愣,随后寒意就顺着尾椎骨一路往上爬,直到钻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有些不清楚,自己虽然没有吃饭,但是对老徐的那句搭话,会不会算得上数。他如今算是彻底还阳健康了?还是一条腿在这边,一条腿不小心岔到了那边? 他半夜惊醒,抬眼四下一撇,却又生出无端的凄冷来。周围的几个家伙比他惨的多,一眼望去,他们就像是电视上那些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个个前途微茫的躺在这里任人搬运腾挪。病房里的一排排严密复杂的设备,对他们的病情不一定会有益处,却又成了他们存活下去的指望。 挺无助的,甚至在他看来,有些没有尊严。 徐青枫在刚得知自己患病的时候,几乎很快就旗帜鲜明的表明了态度——他和要梁晋分开,然后一个人找个地方,能过就过下去,哪天病情严重了,就求个痛快。 这并不是一种完全消极的想法,甚至换个角度看,这的确是他经过考虑之后,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毕竟对于一个遭遇意外或者突发急性病症的人来说,这些根本不是问题。他们的前途依旧光明,小病一场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而对于像徐青枫这种,早就预见有这一天,病情多半会每况愈下的慢性重病者来说,这一切却要成为下半生的主旋律。 他的生活轨迹虽然和梁晋有重合,却又很多地方并不一样。比如梁晋出事故的那段时间,正值他得知诊断报告没多久。他每次偷偷去看望梁晋的时候,都会顺路往楼上拐,七楼是肾内科,十楼是肿瘤科。他一般从会七楼开始,缓慢地经过各个病房。有的房间里上演争财产的闹剧,哄哄泱泱竟还十分热闹,有的房间里其乐融融,三个床位的病人成了病友,聊着家常谈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还有的清冷孤寂,像是一条搁浅的鱼,徒然的张嘴大口呼吸。 然而他说什么都想不到,那段时间下来,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咱不治了吧。太难受了,我撑不住了。” 说者哀求,听者无奈。然而除了家里拖了一屁股饥荒实在支付不起医疗费的人,大多数人还是要治下去的。 喘一口气浑身都要颤抖的人,要继续喘下去。在厕所里憋了半个小时都憋不出尿来的人,要继续憋下去。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浑身插着管子等老婆孩子来收拾大小便的人,要继续废下去。 仔细想想,未免叫人心生绝望。 徐青枫睁着眼,止痛针的效果并不能持续,断断续续的,连带着思路也连接不上。在平日的时候他坦然面对这些并不算难,然而一个人的时候又总是难免的心灰意冷。 他是真的一度想要放弃,然而他又是真的牵挂梁晋。 他记得自己放心不下,注册了一个微信号加梁晋好友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内容。 从第一条,到最近的一条,梁晋每张照片都是配词“我家那位”如何如何,虽不是刻意炫耀,却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满满的暖意。这其中有俩人出去吃饭的饭菜照片,有俩人一起看电影的票根,有偶尔他带给梁晋的冰激凌球,当然也有晨光洒进卧室,影影绰绰的美好模样。 只是梁晋即便是朋友圈里,从来不发徐青枫的照片。徐青枫开始还诧异,后来翻到一张俩人的背影照,看到自己的头被一个硕大的猪头图案遮住时,才想起来梁晋是大概是因为在很早很早之前,自己曾因此类事情对他说过重话。 那件事具体的前因后果徐青枫都忘了,他记得后来他曾后悔,想跟梁晋道歉,然而没不久梁建军就出事……他们忙的焦头烂额,如果不是他突然想起,他都忘了自己还欠着梁晋一个道歉和解释。 再仔细想想,似乎自己欠的不止这一个,他好像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 他记得梁晋送他香水的时候,他恼怒。不过是因为前一天秦时十分得意的向他科普了小众香水的知识。那时候情敌之间不仅要反目,还要时不时的翘翘尾巴一比高下。徐青枫无可避免的感到了威胁。 如今想来秦时只是为了一时夸口,却未必真的懂行,当时那一段段听起来十分高深的中英混杂的段落,八成是从某一页杂志上照着念的。可是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年少,秦时的洋洋得意成功的让徐青枫老羞成怒。以至于他看到梁晋拿着秦时口里的沙龙香,小脸红红的十分高兴时,想都不想的把那瓶香水摔了个稀烂。 然而转身的一瞬间,他却又无比的后悔。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梁晋喜欢的是自己?而送他东西也是为了哄他高兴? 可是那时候的榆木疙瘩还硬邦邦,即便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也只能挺着背大踏步的往前走。徐青枫走到第一个拐角的时候又忍不住停下,偷偷探头看在路边蹲着的梁晋,小小一只,缩在哪像是被薅了羊毛的小可怜。 后来梁晋走后,他鬼鬼祟祟地跑回去,把碎玻璃茬用实验报告兜着,回宿舍拼出了一个大概模样,又仔仔细细的比着画到了笔记本上。然而直到现在,即便他用那款香水一用多年,他也没能和梁晋说清楚当时的心理活动。 徐青枫心里十分后悔。随即却又格外庆幸。 他庆幸这短暂又漫长的二十多年里,他们有过争执,却从未分开过。 他们的青春时代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爱一场,却也不曾因为各种误会和别扭生生分别。他庆幸自己当年是快榆木疙瘩,脑后装着反骨的时候尚还记得得罩着梁晋,不能让魑魅魍魉狂蜂浪蝶靠近分毫。他庆幸自己的自私,从头到尾霸占着这个小傻瓜,给他补习功课,继而和他报同一所学校。 他更庆幸,梁晋在他耍脾气或者闹别扭的时候,像一只懵懂的小绵羊,连争论都不会,只知道屡屡放下身段,蹭着他主动求和好。梁晋收留了他,追着他,让着他…… 如今,还在等他。 徐青枫没想到自己浑浑噩噩的,竟然已经想了这么久。然而及至后来,他满脑子里都已经满是许许多多未竟的心愿。 —— 第四天的时候他彻底清醒,梁晋一开视频,就看到了一张笑脸。 徐青枫嘴上还罩着东西,不能说话。然而眼尾已经轻轻弯起,是和他打招呼的样子。 梁晋几乎立刻哽咽,脑子却顿时空白,不知道说什么。他有些忙乱的抬起手里的一截树枝,吸了吸鼻子,瞪大眼说:“你看,咱楼下的桃花全开了,黄黄的,很好看呢!” 徐青枫愣了一下,随后梁晋就看到他朝护士点了点头,随后后者给他摘下了嘴上的护罩。 徐青枫的气息有些微弱,却一字一顿的说的十分清晰。他说:“傻瓜,那是腊梅。” 梁晋啊了一声。 徐青枫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说道:“等着,我带你,去公园看桃花。” 第26章 b城公园的桃花和樱花一样有名,然而徐青枫是赶不及了。他在隔天便被护士挪到了普通病房。 只是萧秘书此次工作不到位,他在安排好那小孩住院的手续当天,顺道向梁晋大包大揽了老板徐的后续住院安排。结果钱使了一大把却不知道塞给了谁,以至于徐青枫转病房这天,还是被安排到了一个三人间。 梁晋来看他的时候徐青枫颇正被隔壁床骚扰地哭笑不得,看见他的那一刻跟见了救星似的,眼都亮了。 一旁的萧秘书一脸歉意的在一旁站着,嘴角忍不住要往耳朵后面咧,被徐青枫咬牙切齿的一瞪又很辛苦地立马抹平。 梁晋:“……” 他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以至于早上的时候眼睛肿的老高,在酒店里消了好一会儿才出门的。这会儿急匆匆的赶到病房,还以为徐青枫凄凄惨惨地躺床上呢,哪想过会是这种光景? 梁晋关上病房的门,问他:“怎么坐着了?” 徐青枫刚清了下嗓子,就听隔壁床的有人忙喊:“是我喊他起来坐坐的!老躺着不好!” 徐青枫:“……” 梁晋这才注意到隔壁的两个床都有人,右边是个怯怯的小姑娘,看他一眼就背过身去了。跟他说话的是左床的大妈,模样很结实,一说话病床就有些承受不住的吱呀响了一声。 大妈问:“你是来看他的?” 梁晋:“……”他忙礼貌地点头笑笑,跟大妈打招呼道:“大姐好……” 大妈顿时就乐了,拍的大腿啪啪响,哈哈笑道:“好好好,你也好。”她又看了徐青枫一眼,眼神来回扫了扫问:“这是你哥?还是你朋友?” 梁晋顿了下,笑道:“我哥。” “哎吆,你可长的比你哥俊多了。”大妈很热情,煞有介事道:“你哥这情况啊我见多了,小年轻嘛,不注意,可不容易落病嘛!你看我没?你猜猜,你大姐今年多大?” “……”梁晋不知道她到底要说啥。他眼巴巴的进来好几分钟了,一直想要和徐青枫好好说话,结果苦兮兮的俩人隔着空气噼里啪啦对视一阵,竟然还没能掺上空。 徐青枫冲他眨眨眼。 大妈催促道:“别不好意思,你猜猜?” 梁晋默默地数了数她脸上的褶儿,大妈眼角微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眼角的鱼尾纹深刻的很有内涵。 梁晋认真道:“有三十吗?” 徐青枫:“……” 萧秘书:“……”他们俩很有默契的立刻扭头到了一边,腮帮子鼓了鼓。 “哎哟喂,有了有了!”大妈又一拍大腿,乐的直颤颤,颤抖到一半儿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就不好了。她的脸黑了黑,看着梁晋一脸单纯的懵懂表情,好像说真话的样子,又有些犹豫,试探道:“你说真的?” “……”梁晋严肃道:“真的。” 十五分钟后大妈心满意足地哼着歌去洗手间时,梁晋已经一脸的生无可恋了。他不是第一次和阿姨大妈甚至奶奶级别的人打交道,然而热情到这种程度,而且上知织女下知黄牛聊起天来一个人能撑全场二十分钟不歇气儿的,他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大妈扭着腰出了病房的门,梁晋哭笑不得的转过脸去看徐青枫。 徐青枫笑了笑,伸出胳膊把他圈到了怀里。 梁晋坐在床沿上,此时只能拧着腰,多少有些别扭。但他静静的靠在徐青枫的胸膛上有些不舍得动。 徐青枫抱着他的头,一只手从他的额头慢慢摸索着往下,捏了捏他的鼻子,揉了揉脸,又按了一下他的下巴。最后停在脖子那里不动了。 徐青枫问他:“早上吃饭了吗?” 梁晋想说话,又觉得这个姿势下说话可能会不清楚,于是摇了摇头。 徐青枫当即照着后脖子拍了他一巴掌。 梁晋:“……” 徐青枫力道很轻,拍完之后给他揉了揉。又问:“怎么只穿着衬衣就来了,外面有风吗?” 梁晋沉默了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 徐青枫又照着后脖子给了他一巴掌。 梁晋:“……” 徐青枫拍完之后继续问:“这几天有没有失眠?” “……”梁晋不动了。 萧秘书一开始以为这俩要秀恩爱,忍着被闪瞎眼的危险从床的左侧慢吞吞挪到了右侧,挡住了右床的小姑娘。然而没想到徐青枫竟然是教训孩子的架势。 他想了想,挪了挪小碎步,放心地允许小姑娘偷看了。 梁晋被拍的不疼,然而脸却火辣辣的,红透了。他这几天明明一个人干了很多事,也勉强做到了坚强独立勤劳勇敢,怎么一到徐青枫这又成了让人操心的熊孩子了? 徐青枫问了他七八个问题,后来他不回答也照样挨打,都是轻轻地拍一下。右边床的小姑娘终于看不下去,瘪着嘴弱弱的说:“……别打了……” 徐青枫冲小姑娘温柔的笑笑,停了手。但他还是按着梁晋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一下一下,传到梁晋的耳朵里。 徐青枫的手摸到他的脸上,轻轻的摩挲了两下,低头问他:“我打了你几下?” 梁晋想了想,说:“八下?”他没有数,估摸着说了之后有些心虚。 “不,是九下。”徐青枫的拇指在他的眼下轻轻擦过说:“这九下是我欠你的。我现在是病人,这帐先记着。等我出院了,你要狠狠地打回来。” 他的声音低沉,说出来却是很轻松的口气。徐青枫说:“都怪我,自以为是,考虑不周,做事鲁莽……我以前太自负,心里的弯弯绕还跟蚊香似的,可是有什么用呢?连你都照顾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梁晋连忙摇头,想要起来结果被徐青枫按住了。 徐青枫低头在他头发上亲了亲,说:“对不起。”他顿了顿,又轻声说:“……很想你。” 俩人终于都没有再动,梁晋想要往前挪一挪,反抱住徐青枫,然而想多啊隔壁床还有小姑娘看着,就不好意思了。他在徐青枫胸口蹭了蹭,直到大妈又风风火火地回来。 大妈推门就喊:“小伙子,我跟你说吼……” …… 萧秘书在梁晋和徐青枫高度一致的注视下默默的滚去问病房的事情了。 右床小姑娘的妈妈中午的时候过来了一趟,喂完孩子吃饭后又匆匆去上班了。大妈也放弃了新的时事评论工作,心满意足的吃着医院的午饭套餐。 病房里呜呜泱泱的热闹了半天,等到下午的时候才真正安静下来。 另外两张床的人都睡着了,徐青枫一上午表现的有些不像病人,这会儿却也隐隐有了疲色。梁晋帮他把病床放平,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给他捏胳膊。 徐青枫歪着头看他,看着看着就笑笑,脸颊的酒窝一深一浅,晃的人心痒痒。 大庭广众之下,旁边一老一少,梁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把徐青枫的脸推到另一边,小声聊天。 “那个……”他指了指左床上的大妈,苦着脸道:“好能说啊!” 徐青枫又扭过头来,笑了笑,“对啊。” “她还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梁晋傲娇道:“肤白貌美大长腿,你敢看不?” 徐青枫痛快点头:“敢看……” 梁晋顿时瞪眼。 徐青枫笑着说:“敢看你就削我!” “我才不舍得。”梁晋也笑了,小声威胁道:“真那样我就不理你了,我去找别人。” 徐青枫不信:“你找谁?” “我新发展的一个备胎。”梁晋认真道:“长的比你高一点,皮肤要白一点,还要年轻一点点。” “……”徐青枫才不信,可是看梁晋的样子又不像是说谎。他审视的看了梁晋好一会儿,以往梁晋只要说慌,都会下意识地捏鼻子。 他等了一会儿,梁晋还一脸认真的坐在床边,一下一下的给他捏胳膊。 徐青枫觉得自己有些笑不下去了。他咳了声,假装无所谓的问:“切,糊弄我呢吧。” “没有,真的。”梁晋顿了顿,也不给他捏胳膊了,拿起手机来说,“不信我给你看哈。” 徐青枫看他翻手机,顿时不困了,想要抬起头来看人手机,又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在床上扭了扭,于是也拿过自己的手机来假装看屏幕。 梁晋说:“找到了。” 徐青枫:“!!!”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己手里的屏幕上,跳出一行信息:“帅哥,约不?” 徐青枫:“……”他压着嘴角回复过去:“约约约。” 俩人的举动跟小孩似的,徐青枫却格外的期待,他举着手机偷偷用余光瞄了梁晋一眼,后者正在打字。 很快,梁晋的回复发过来了。 “求我呀!” 第27章 徐青枫还真没求过梁晋,连追求都没有过。 他看着这条信息恍惚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些内疚,梁晋却以为他生气了,悄悄看了他一眼后又忙补了一条:“……其实不求也行……” 徐青枫:“……” 他被梁晋的小举动弄的有些心疼,于是放下手机,斟酌了一下问道:“我们办个婚礼怎么样?” 梁晋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青枫却慢慢有了计划,他侧过脸,拉住梁晋的手说:“我们可以在b城的酒店里办,也可以在其他的什么地方,大城小镇,国内国外,都行。也或者我们坐着你小时候坐的那种绿皮火车,咔嚓咔嚓,走哪儿算哪儿。然后举办仪式的时候,就租一块地方,请熟悉的几个朋友过来,我们可以聚餐吃西餐自助开香槟,也可以一起烧烤,一起喝瓶酒。” 梁晋听的目瞪口呆,在后面忍不住想了想那个场景,越想越美好。他高兴的想要点头,徐青枫却伸手拽了拽他,说:“你先别同意。” “啊?” “我还没求婚呢。”徐青枫轻轻笑了笑,靠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想了想,低声道:“我要出院以后正式地向你求婚,要定婚戒,刻着你我的名字。至于求婚的台词也要好好想一想,。嗯……比如,亲爱的梁晋先生,你愿意嫁给眼前的这位老帅哥吗?” 梁晋顿时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歪着头看着他。徐青枫说的明明是婚礼主持的台词,可是他却觉得很好。 梁晋用口型无声道:“我愿意。” 徐青枫和他对视一眼也笑了,俩人安静地互相看着,徐青枫又说:“亲爱的梁先生,你愿意和这个可能要透析一辈子的家伙过后半生吗?” 梁晋点点头,道“我愿意。” “你愿意宠他,爱他照顾他,也被他宠,被他爱,享受他的照顾吗?” “我愿意。” “……我也愿意。”徐青枫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什么优美动听的台词来,只能拉着梁晋的手到嘴边,亲了下道:“反正咱都愿意,到时候你如果拒绝,我也要赖着你。” 梁晋哈哈笑,笑了一声忙回头看看后面打着呼噜的大妈,吐了下舌头。 他们前一晚都没能安睡,中午的病房里又格外的暖和。俩人嘻嘻哈哈小声地说了很多没营养的话,没过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犯困了。徐青枫犹豫了一下,却撑着眼皮说什么都不睡,梁晋不说话了他就看着梁晋,梁晋抬头看他他就笑。 直到护士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的时候,他才努力眨了眨酸涩的眼。 徐青枫问:“你要回去了?” 梁晋站起身来,给他盖了一下被子道:“嗯,我下午再来看你。” “那你下午能不能……”徐青枫勾住梁晋的小指,顿了一下,他本来想说能不能早点过来,上午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萧秘书时都想把萧秘书撵出去。可是他看了看梁晋微微有些发肿的眼睛,又口不对心的说道:“能不能晚点来?中午好好睡一觉。” 梁晋:“……” “好,我睡醒了再过来。”梁晋笑道:“你快休息吧。” 徐青枫十分纠结地看着梁晋走出去跟护士礼貌的打招呼,不情不愿地睡着了。 下午的时候他醒的倒是挺晚,然而一抬头,看见的却还是萧秘书。 萧秘书比较自觉,主动道:“梁总去医生办公室了。” 他跑了一上午终于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前前后后要跑断腿了,才搞定了徐青枫病房的事情。 徐青枫下午就能换到vip单间里去,梁晋自然比萧秘书还要高兴。只是这几天徐青枫的工作都耽误了,他后天要替徐青枫出差一趟,所以见徐青枫没醒,就去找医生问问情况了。 - 徐青枫的主治医生陈主任不在,梁晋绕来绕去,找到了一个值班医生,姓朱,看着挺年轻的,而且还有几分眼熟。梁晋看了几眼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于是先问徐青枫的病况和注意事项。 这家医院挺有名气,医生却一点都不高冷。 朱医生道:“后期的话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如果情况没有好转的话还是需要腹透的。” 梁晋吸了一口冷气问:“怎么这么快就……这是情况不好了吗?这个腹透……”梁晋顿了顿,问道:“疼不疼?” 他先前查过资料,但说什么也没想到腹透的事情会提前这么久。 “疼痛肯定是要有一点的,这个手术是局麻。”朱医生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按他原来的情况肯定没有现在这么严重,但是那天他救人的时候不仅瞬时用力过猛,腰部还受到了撞击……” 腰部受到撞击是徐青枫这种病症的大忌,如果不是这两样同时发生,他也不必在重症室里住那么久。 梁晋原以为脱离危险就没事了,现在看看,情况却没好多少。 他拧着眉,给徐青枫换好病房的高兴劲也少了一大半,加上后天要出差,更不放心了。 朱医生看了看他,轻咳了一声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这个病虽然遭罪点,但是如果并发症没有发作的话,带病延年还是很容易的。以后腹透你们也可以在家做,平时只要注意别太劳累,别熬夜,饮食上再控制一些,生活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梁晋点点头。 朱医生又道:“更何况你家那口子身体素质就好,你平时多照顾他的情绪,保持好乐观向上的心态也对病情有很大的益处。” 梁晋习惯性的又点点头,点到一半反应过来,吓了一跳问:“你说什么?” “……说你家那口子啊。”朱医生笑笑,“长的好,身材好,体质也不错。”他顿了顿恍然大悟道:“啊你是不是忘了,前阵子你加过我微信。” 梁晋是真忘了,但是他加陌生人好友就那么一次——那时候他还没和徐青枫和好,秦时拿着他的手机加了几个已经出柜了的优质男。然而除了大鸟之外,其他人都十分乐忠于发鸡汤发美食或者自拍□□。梁晋没两天就把那些人都屏蔽了。 这个朱医生……似乎就是那个爱发□□的。然而奇葩的是那些照片都是局部照片,这张是大头照,那张是胸肌照……再下一张就可能是肱二头肌照了…… 梁晋张着嘴,在脑海里默默的把那些九宫格的图拼成一个人之后,才明白刚刚为什么看着这个人眼熟了。 朱医生穿着白大褂,一点看不出朋友圈里的风骚模样,继续给梁晋尽职尽责的提醒道:“饮食上注意少油少盐低钾低蛋白,最好不要吃海鲜和豆制品,水果的话木瓜挺好的,可以多吃点……” 梁晋:“……” 朱医生越来越热情道:“要不,我给你们定个菜谱?” …… 梁晋拿着病历心情复杂的回到了新病房。萧秘书已经办好了走了,新病房是单人间中比较高级的,挺宽敞明亮,设备也新,还有沙发有洗手间,看着跟宾馆似的。 徐青枫看了看病床的宽度,比划了比划,发现勉强能并排着躺下两个人,于是心满意足的坐在那等梁晋回来。 结果梁晋回来了,脸色不太好。 徐青枫愣了一下,看着梁晋手里的病历问:“情况不太好?” 梁晋摇摇头。想了想医生说最好做好准备,于是把需要腹透的事情和徐青枫说了。 徐青枫松了口气道:“我以为怎么了呢,这个我知道啊。腹透嘛,说明肾功能还有点,要是完全不行了就是血液透析了,没事。” 梁晋心疼的转过身抱住他,俩人抱着亲了会儿。 徐青枫又问:“还有别的事吧?看你担心这都写脸上了。” “……”梁晋犹豫了一下,承认道:“我不是过两天要出差吗?” 徐青枫点头,摸了摸他:“知道,不用担心。那边的事情有萧秘书还有副总跟着。” 梁晋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你。” 他顿了顿,拧着眉说:“那个朱医生你知道吗?” 徐青枫点点头。 梁晋气愤道:“我觉得他可能想泡你。” 第28章 那个朱医生太热情了,扯来扯去,竟然要自告奋勇做病号饭。梁晋被他吓一跳,又怕说什么得罪他,一脸惊恐的被吓跑了。 他说完之后捧着徐青枫的脸看了看,眉毛挺秀鼻子标准,眼睛深邃有神,不用仔细看就知道是个英俊潇洒的人。 梁晋越看越气馁,有些不高兴。 他一向知道徐青枫长的招蜂引蝶的,可是哪能想到还能招白大褂。这医生又不能随便得罪,真是越想越烦心。 徐青枫也有些郁闷,他是知道朱医生的,之前来检查的时候就见过,是个十分荡漾但是据说医术高明后台梆硬的人。徐青枫以前和他撞见过两次,俩人气场不和,连话都没说过就远远地各自闪开,怎么可能来泡他? 这八成是想勾搭梁晋吧? 他瞬间了然,心里更不舒服了。他还不到三十岁,正是青春好年华的时候就得了这作孽的病,虽然说后面控制好也能带病延年,然而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坦然接受从此就要天天透析的日子并不容易。徐青枫前面纠结了那么久,来来回回折腾,又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这才厚着脸皮接受了这操蛋的现实。 然而现实可能还没操|够,竟然平白的整出来一个觊觎梁晋的医生? 他隐约记得那医生长的还行,在医院里是个能当拿出去充当门脸的人。你说以后这要是换个药查个房,梁晋在一边看着的时候,他躺着,人站着。他挨刀,人家动刀,他萎靡不振,人家意气风发?这想想也够了啊。 徐青枫淡定的摸了摸梁晋的头道:“他是这么说的吗?” 梁晋说:“他没说,但是表现的太明显了……”梁晋把朱医生的殷勤表现说了,然后十分郁闷,道:“他怎么能这样?” “对!他怎么能这样呢?!”徐青枫气愤地附和道:“太不像话了。以后离他远点。” 梁晋点头。 徐青枫加重口气:“我们都离他远点,你也别搭理他。” “嗯,我知道。”梁晋聪明地说:“以免他拿我当突破口!” “……”徐青枫,“对。” 他们互相喂了一颗定心丸,梁晋就要回去了。他要回去给徐青枫做营养餐。后者现在需要注意的事情太多了,外面做的肯定油盐超标,调料也放的多。梁晋住的那家酒店又不是高档的,前几天就是图离着医院近凑合睡个觉而已,今天要做饭肯定要回自己家。 徐青枫心疼他累,不让他走。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大部分时候都是徐青枫下厨。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但是今天看梁晋这么来回跑,还要回去做饭,徐青枫想想就觉得心里难安。 梁晋安慰他道:“又不麻烦,我打车回去做个菜就好了啊,反正有电饭锅,这样我多做一点,咱俩一会儿就在你这吃。” 徐青枫拉着他的手没动。梁晋想了想道:“我顺道把电脑拿过来,我们在这吃完,一边消化食儿一边看点东西怎么样?” 徐青枫眼睛一亮,心里顿时荡漾了一下,不过还是一脸正经问道:“哦~看东西啊,看什么呢?” “小羊肖恩?”梁晋期待地说:“我们好久没看了。我一直憋着呢,平时都没有机会的。” 徐青枫:“……” 他在大四的那年被人安利了小羊肖恩的动画片,顿觉得梁晋和上面呆头羊很像,而且动画片的风格应该很受梁晋的欢迎,于是高兴之下就介绍给了梁晋。 梁晋果然一看就爱上了。那时候俩人已经回家住了,还是梁宅那个半旧的老实别墅,梁晋在书房或者卧室打开电脑后,第一时间都会跑着去喊徐青枫过来一起看。 徐青枫虽然也觉得好,但是还没喜欢到天天看,一看十来集停不下的地步,于是敷衍了梁晋几次后就表示自己太忙没时间看了。 梁晋也不烦他,喊了几次看他没空,就自己去了。 “你还没看完?”徐青枫诧异道:“一共才多少集啊?” “没啊,咱不是才看了五十来集吗?现在都出了好几季了。”梁晋笑嘻嘻地说:“你平时太忙啊,我总觉得喊你看这个有点幼稚,但是自己看又觉得浪费了。所以就攒着呢。今晚看这个好不好?” 徐青枫:“……”他没想到梁晋连最个喜欢的动画片都舍不得看,跟个攒着小鱼干等亲爱的一起分享的小猫似的,一攒这么多年,小鱼干都要馊了也不舍得吃一口。 幸好幸好,小羊肖恩不会馊。 徐青枫鼻子一堵,忙抽回手装作捏眉骨的样子。捏了两下之后才抬起头,笑着说:“好好好,一起看小样肖恩。” 他顿了顿又不放心的嘱咐道:“你一会儿一定打车,上车后把车牌号发我。过马路的时候不要看手机,还有咱家那个菜刀不快了我还没磨,你不行先用熟食刀,小心手……” 他婆婆妈妈嘱咐了一大堆,几乎恨不得下床自己去做饭,让梁晋在这里等着。 梁晋却一点没有不耐烦,他说一条梁晋就点一下头,最后听完了梁晋才挥挥手说:“我会的,你放心吧!” 梁晋是真的挺让他放心,打出租车的时候把车牌号发了过来,回家之后发了条信息说到家了,切好青菜之后还拍了张照片,表示自己切的很小心,完全没有碰到手。后来做完饭之后,又对着小绵羊的保温杯和同系列的保温瓶拍了一张照,表示自己要出发来医院了。 徐青枫一直等人到了医院后才松了口气。俩人一起甜蜜蜜地吃饭,吃两口对着嘴巴嘬一下,简直不能更幸福。 一直到梁晋出差,早上从病房拖着行李箱去机场的时候,徐青枫都恍然觉得这住院的时光,竟让像是上天特别的恩赐。 他拉着梁晋的手,亲了一下道:“一路平安。” “会的。”梁晋走到门口,又回来拿起了纸和笔,列了半张纸的注意事项给他。 徐青枫拿着纸慢慢看着,一直等梁晋那边发来已经上飞机的消息才回过神来。 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内容也很简练,然而密密麻麻加起来竟然有六十多项“小贴士”。梁晋从他早上醒了后要停多少秒才能起床,一直写到了晚上的睡觉时间以及各个时段脏腑的工作情况。他把肾部的格外标注出来,下面划了两根横线。除此之外最多的就是饮食禁忌,梁晋出差加上来回路上的功夫一共三天时间,上面却列出了十几家餐厅的名字,订餐电话和适合徐青枫吃的菜品。水果写在了最下面,只写了能吃的几样。 徐青枫心里五味杂陈,这两天的甜蜜情绪不停的翻滚搅动,终于酿出了一点酸涩味道。 他从出事到现在,一共六天的时间。 这其中有四天他在重症监护室内,生死未卜。梁晋从他确定病况了解后续治疗方案,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情。然而这两天里,他却已经熟记了这么多东西,甚至到了随时都可以写下满满一页纸的地步。 虽然梁晋依旧是那个呆萌又直接的梁晋,也依旧喜欢看小羊肖恩,但是他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这种改变用通俗一点的话讲就是成熟了,可是徐青枫却并不是很想看到。 梁晋终究还是成熟了,然而成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 梁晋并不觉得辛苦,他这两天高兴的很。 人在遭遇一件坏事情的初期很容易被吓到,这其中有半数来自自己对于未来的恐惧。恐惧什么呢?金钱,财富,爱情,友谊……七情六欲,总有逃不开放不下的地方。梁晋能大概了解到徐青枫在早期的时候心里落差有多大,然而他却不一样。 他很简单的只有一个念想,只要徐青枫能好好的,他怎么样都可以。他第一时间就考虑过换肾的事情,自己先去偷偷摸摸配型了一次,只可惜不配型。徐青枫也有在这方面努力,然而□□太少,合适的□□更少,最后俩人只能当成一个十分渺茫的希望对待。用秦时的话说,等*□□可能还不如过几年等人工肾。 梁晋又把希望寄托在了人工肾上,他想了想如果真的可以,那将来所需要的费用必然不低。而假如俩人的收入会受到影响的话,自己即便不能多挣,起码吃点苦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这里的吃苦包括了不住大房子,不吃好东西,花钱节俭每天下厨收拾屋子做家务,甚至还有兼职赚钱。 他从小被娇生惯养到大,手里从没缺过钱,真正辛苦做的事情也不多。这几天照顾徐青枫的确很累,身体累精力也消耗的大,然而他却觉得很满足。 他到了酒店后先和徐青枫发了信息保平安,随后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以身后的海湾为背景,让萧秘书帮他拍了一张屈膝着地的求婚照片。 梁晋半跪下,仰望着另一边空着的地方,嘴角微微弯起,然后举起右手手心朝上,假装对面有人把手放上去的样子。 阳光从海湾的一角晒进来,安静美好。照片拍出来是个剪影的模样。配图文字是:“我等不及你来求婚了,我向你请求,和我共度一生,好不好?” 第29章 梁晋出差三天,徐青枫相思泛滥,差点发成相思病。 他刚出院的前两天也有人来看他,那时候多是公司的人,见梁晋也在这,不过恭维一两句也就都散了。然而后面几天却都是各路半熟不熟的朋友伙伴,呼啦啦相拥而来,最后心满意足结伴而去。 徐青枫没有亲人弟兄,同学之中也是和梁晋的关系最亲密,如今一*的迎来送往,竟然提早有了孤家寡人的感觉。 他把那些人带来的东西,挑着梁晋可能喜欢的或者真有用处的留下,其他的都送给了从医院请的护工。 这位护工阿姨费用不低,平时服务自然也是面面俱到,从从烧水买饭打扫卫生到各个科室跑腿拿单子一人全部包揽。然而大约是被徐青枫给她的这些贵重东西吓到了,阿姨每天急乎乎地来,在病房内呆不过五分钟就又会因为各种事情急匆匆的去,来来回回脚不沾地,一副完全对得起东西的样子。 徐青枫原本觉得挺好,起码省去了俩人面面相觑的尴尬,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护工这样还不如呆在屋子里——朱医生是个爱看热闹的,不仅爱看热闹,还嘴贱。 他时不时借着查房的名义给来访的人相相面,上三眼下三眼的来回扫,看的人浑身别扭忍不住告辞了,才啧一声幸灾乐祸的说:“看来徐先生还是挺忙啊!” 徐青枫看他哪哪都不顺眼,耷拉着眼皮没说话。 朱医生恍若未觉,犹自殷勤道:“我看徐先生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倒是个好面相。” 徐青枫听着不对味,抬眼看他一眼后淡淡道:“朱医生倒是什么都懂。” “没没没,我不懂。”朱医生谦虚地笑笑,指了指徐青枫说:“我就是说你脸大而已。” 徐青枫:“……” “梁晋都跟你求婚了,你脸还不大吗。”朱医生啧了一声,半酸半腐的问道:“你答应了没?” —— 梁晋发完那张照片后朋友圈里就炸了锅,先是秦时齐叶等关系亲密的好朋友,纷纷发来贺电。其次就是像朱医生这样的,内心充满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问他“怎么求婚啦?”“答应了没?”“几时办个婚礼吗?在哪儿?什么安排啊?” 大家都知道梁晋是个害羞内向的人,平时做事十分低调,如今他竟然能主动求婚,大家顿时羡慕起了徐青枫。朱医生是第一批八卦中的先驱,几乎秒回梁晋的信息,他问的和别人不一样,他问:“我现在要是追求你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 对此梁晋没回他,梁晋把他屏蔽了,备注名是:居心叵测。 那天晚上徐青枫和梁晋腻腻歪歪的煲电话粥一直到很晚,居心叵测的朱医生拿着手机一脸期待的等着答应或拒绝的回复,白等了一晚上。他心胸也不宽广,第二天就上徐青枫面前来找补一下了。 徐青枫继续垂着眼皮不理他。 朱医生有点人来疯,就是人越和他争和他急,他越兴奋越能说,碰上徐青枫这种软硬不吃的了,撩拨了几下顿时觉得没意思,反而转到正题上了。 他拿着病历夹子一下一下的敲着手,优哉游哉地说:“看你这样就来气……话说有个人要卖|肾,你买不买?” 徐青枫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卖肾? 朱医生再不正经,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卖肾不太可能,倒是有可能…… 徐青枫问:“什么情况?” 朱医生看了他一眼,不无得意的挑了挑眉:“有个女的,要捐肾,点名要捐给你。” 徐青枫:“???” “我就是过来和你说一声的,还没配型,你别高兴的太早。况且你们的身体状况能否适合肾移植也未定。只不过听那女人的意思,是想和你见见。我已经私下了解过,她见你的话呢,八成是想要‘营养费’的。” 正规医院是不允许卖肾这种行为的,然而库存里肾|源严重短缺,于是有的医院便会有护士借着工作方便,联系黑市给买主,从中抽取利润。这本事也是不合法的,然而由于巨大的利益链驱动,即便大医院也难免会有类似情况。 只是看起来朱医生没有借此生财的打算,他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如今提醒一番,既是告诉徐青枫这个“好消息”,同时也是提醒他一声对方的目的直接,小心微商。 徐青枫愣了下,笑着说:“谢谢你。” 他顿了顿,询问道“不知道对方什么时间方便?我随时都可以见面的。” 他对谈价自然没有意见,钱他是有的,别人总不至于无缘无故的摘一个肾给他,即便对方不要求,如果对方不隐瞒身份的话,徐青枫也会重金酬谢。 只是朱医生的脸色有些奇怪。 徐青枫:“……怎么了?” “不怎么,她这两天就可以和你见面。只是……”朱医生沉默了一下道:“你都不问问,她是谁吗?” 徐青枫觉得没必要,不过还是问道:“是谁?” “你救的那个男孩子的母亲。” “……” “男孩左腿粉碎性骨折,手术加最近住院的钱原本是梁晋垫付的。只是前天的时候他们的费用已经用完,一家人凑不出钱,于是又想找梁晋……那女人找到我们科,连着追了小护士两天到处打听梁晋的下落。也幸亏梁晋出差了,不然被她碰上这就缠上了。” 梁晋没告诉徐青枫他给男孩一家垫付医药费的事情,徐青枫吃了一惊,随后听到后面,也明白了朱医生的古怪表情。 朱医生说:“这家人可不是知恩图报的样子。今天那人不知道怎么转了主意,竟然又说要捐肾,还口口声声能配上的样子。我看她言辞闪烁,这才多嘴问了两句……”其实两个完全不相识的人,配型成功的概率必然很低,朱医生直觉是这女人想钱想疯了。 虽然作为一个母亲想给孩子看病的心情他可以理解,然而徐青枫是为了他们病急住院,而梁晋也是作为徐青枫的家人多给了他们一份援助。结合这两点的话,朱医生是在很难再去理解或者同情他们。 他先前和秦时认识,从后者的口里不止一次听过关于梁晋的评价,事实上他也见过梁晋几次,只是对方对他没有印象而已。然而即便这样,他也没想到那种情况下,梁晋能善良到不去责怪那家人,反而会做出援助他们的举动。 倘若换成朱医生的话,他大概是会和那家人拼命的。 女人眼神闪烁,不过三言两语就前后多处矛盾。他如今告诉徐青枫,也不过是不想抹杀那一点点的希望。 万一能行呢?那梁晋和徐青枫岂不是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朱医生表达的很明确,徐青枫高兴可以,但不要高兴的太早。 然而徐青枫还是忍不住高兴疯了。他谢了朱医生几次,期间还算淡定平静,然而后者前脚一走,他就猛拍床铺嗷嗷嗷地差点从病床上飞起来。 自己抱着被子哈哈哈哈的朝天笑了一通之后又迫不及待的拿起手机给梁晋打了过去。 他一点都不担心万一配型不成功俩人再失望怎么办。毕竟这点希望,也是他们从来没想过的。 有人要捐肾? 他可以换肾了? 以后不用透析不用这么麻烦,也不用梁晋每天跟着不能吃辣吃油吃咸了? 想想都觉得好棒! 梁晋很快就接起来了,那边的声音有些吵。 徐青枫乐的嘴角压不下去,在床上摆成大字型,大声呼了几口气之后才问道:“你那边会议还没完?” “还没有,”梁晋拿着手机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说道:“中场休息呢,这个严总太磨叽了,说了半个小时开车的事……” 徐青枫哈哈大笑,问他:“什么开车的事情?” “a城这边的交通。”梁晋小声笑着说:“严总说这边太缺德了,摄像头都藏在大树杈后面,他今天开车来的时候,不经意的一抬头,好家伙,在一根树枝后面密密麻麻的藏了十一个摄像头,吓的他一哆嗦差点拐错道……” 俩人东扯西扯的说了半天。徐青枫来回酝酿,在心里反反复复的组织了好几遍说词,直到梁晋那边说要进会场的时候才轻咳了一声道:“哎,跟你说个事儿。” 他的口气十分随意,梁晋却立马刹住了脚步。 “什么事?” “有人要捐肾,给我。”徐青枫压了压嘴角还是压不住,罕见的有些孩子气的笑起来,傻呵呵地说:“当然啦也可能不合适,但是朱医生说下周就可以试试了,如果不合适的话我们也不要失望好不好,哈哈哈哈哈哈,当然万一……万一合适的话……” “不用担心万一,”梁晋听着徐青枫到后面语无伦次的描述,弯了弯嘴角,笑道:“放心,一定会合适的。” 第30章 正如朱医生所料,不管□□是否合适,徐青枫的确因为这件事充满了希望。 他在很早之前已经抽过血查验过□□库,然而当时苦等很久都没有合适的。换肾的要求很高,除了血型相配等几点基本要求外,还有很多更细致复杂的问题,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双方的身体状况。 能够顺利找到□□并成功移植的人虽然多,然而放在整个病患群体中,却又占了很小的比例。 徐青枫心里清楚这次不一定合适,也许是男孩母亲为了筹钱不得已试试,也许是其他,然而不管哪种,只要但凡有一点点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双方的会面安排在了周六的上午十点,这天梁晋正好出差回来,是中午的航班。徐青枫心里既期待又紧张,他和梁晋这两天的话题都比以往要热闹开放的多,甚至具体到了婚礼的时候俩人的服装问题。 梁晋问他:“要不然把时间往后安排一下,等我到了一起见她?” 徐青枫笑了笑说:“她说下午要回老家的,龙龙说想要他的小兔子棉被了,所以她要回家给他拿。”龙龙就是徐青枫救得小男孩的名字,朱医生和男孩母亲聊天的时候偶尔得知,顺道也告诉了徐青枫。 梁晋点头道:“嗯,那你们先见面吧。” 徐青枫有些紧张。 他并不是一个经常紧张的人,以往遇到紧要关头,他即便紧张也会做出满不在意的样子来,强迫自己用十分轻松的状态去面对,生怕别人看出一分一毫。 这次他却很难做到了。 徐青枫拿着电话,一边沿着病床慢慢走着,一边看着窗外远处的草木想事情。 他想了想,还是跟梁晋说:“我有点紧张。” 梁晋微微一愣,开导道:“紧张什么?”他想了想,笑道:“今天你们第一次见面,只是聊聊天而已,没事的。再说不为别的,单看这位阿姨能大老远回家给儿子拿东西来看,她肯定是位很有爱心很善良的妈妈……” 说到这里俩人都停顿了一下,他们都是从小没妈的孩子,原来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这个女人为了孩子不惜脸面找梁晋,最后没有办法索性豁出去用肾换钱,先不说这种行为如何,单是这份舐犊情深,就已经足够让他们羡慕了。 梁晋沉默了一会儿,才笑了笑说:“还挺羡慕着小孩呢。” “我也是,”徐青枫冷不防梁晋如此直接的说出来,顿了一下说道:“其实刚开始听到是这个原因的时候,我也犹豫过要不要接受,毕竟对方是为了钱卖肾,总让人感觉于心不忍。” 徐青枫当时听说有机会高兴的不行,后来冷静下来也曾犹豫过,然而他毕竟不是圣母,以这个换钱是对方主动提出的要求,又不是他胁迫的。所以即便心里不忍,他还是很难抗拒这样的诱惑。 万一可以,他以后就是健康人了。 梁晋再也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会有危险的并发症一睡不起,也不用每天斟酌着鱼虾蟹肉都不能吃,更不用早起晚睡,还要去参与那些他根本不懂也不擅长的会议和应酬了。 徐青枫自己呢,疼痛自然会逐渐消失,他可以吃自己想吃的,可以和梁晋远游,爬山,可以提重要在家里需要干重活的时候承担起来,也可以以一个健康伴侣的身份每天陪着梁晋压压马路,滚滚床单。 想想都很美好,真的,太难以抗拒了。 徐青枫顿了一下,对梁晋道:“……如果可以,我会多给她一部分钱。”这位母亲也算是为了孩子走到这一步,徐青枫既然自私了这一次,以后出钱出力,哪怕帮那小男孩多铺点路伸把手,他都愿意。 梁晋嗯了一声,又陪徐青枫说了好久,才挂了电话。 徐青枫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一些,这天他特意叮嘱了护工不要频繁的进出,病房的小茶几上放好了洗好的水果,三五样的堆在盘子里。看了看时间还早,徐青枫又让护工把前些天别人送来的一罐好茶拿出来,准备人来的时候泡上用。 病房里面已经打扫的整洁一新,徐青枫的所有床具以及身上的病号服也都是全新的,护工洗过之后还用了软化剂,闻起来有清淡的香气。护工这天也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等着小孩母亲的到来。 然而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终于到了十点,门口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徐青枫的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皱起,随后又深吸一口气缓缓放平,继续耐心等着。 十点二十的时候,护工终于也坐不住,到病房门口走了两圈,左右的电梯楼梯都看了看。 什么人都没有。 护工终于觉察出有一点点不好,她回头看了看徐青枫,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问道:“徐先生,要不然,我给朱医生打个电话,让他帮忙给问问?” 这事既然是朱医生中间牵线,而朱医生又和徐青枫认识的样子,此时也只有问他最合适了。 徐青枫没说过,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睛静静的看着地面,随后才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来就来,不来,就不来吧。” 下午一点十分的时候,梁晋下了飞机直奔医院,他推开病房门的一刻,看见的是沉默忙碌着的护工,和在病床上面无表情的徐青枫。 梁晋脚下一停,看了徐青枫一眼。 徐青枫轻轻笑了笑。 “怎么样?今天上午见到了吗?”梁晋忍不住问道。 徐青枫摇了摇头。 梁晋一愣。 徐青枫顿了下说道:“下周配型,如果成功,一百万。” 孩子的母亲没有过来,没有谈谈,也没有见面。 这句话他先告诉了朱医生,然而到了这一步涉及到金钱交易了,朱医生必定要避讳,因此表示自己并不方便。最后男孩母亲还是辗转要到了护工的电话,告诉了护工。 徐青枫隐隐觉得哪里怪异,只能静默不语。最后朱医生还是不放心,打电话过来提醒他。 “这人你还是提防着吧,你看这次就狮子大开口,黑市都没这个价。”现在*脏器移植还是占多数,其中相当一部分都不是所谓的无偿捐献,不管是黑市还是病人自己私下找好的,一般价钱高的也不过四五十万。对方事到临头改了主意开口要价,无非是看准徐青枫和梁晋有钱了。 徐青枫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一百万?他不是没有,而且他最初的打算是不行以后照料这一家老小,小孩后续上学工作,那么多年的事情,但凡他能帮忙的肯定不会吝啬。 然而对方的这种做法还是让人隐隐有些不舒服,先撇除掉当初是他救了小孩不说,单是后来梁晋能替他们付住院费,这家人也应该是感激而不是算计。 —— “那你答应了吗?”梁晋也有些意外,在门外拍了拍衣服后才走进去,徐青枫此刻的脸色完全看不出这几天的兴奋和激动。 徐青枫看着他摇摇头:“朱医生说得对,这件事我们还是要……谨慎。对方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而且……孩子住院花不了太多钱。前期手术费你已经替他们付过了,后面住院一两万也用不上。” 这位母亲的做法,与其说为了孩子迫不得已,还不如说是看上他们肉肥好宰,狮子大开口。而如果真的大开口也就罢了,双方大可以面对面的聊一下,实在不放心徐青枫先给她一部分也可以。 只是对方的态度,反倒是更像钓着他们,仗着徐青枫是真着急,于是抻着坐地涨价。 徐青枫这些年在商场上见多了这样的伎俩,自己也不是没用过。现在在这件事上碰到了,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梁晋安慰他:“她想多要点钱也能理解啊,毕竟这是器官,迫不得已也不会到这一步。万一能合适,别说一百万,二百万也值了啊!” 徐青枫拉他坐下,笑了笑。 梁晋也跟着笑,从包里拿出还没来记得放回公司的合同,安慰他说:“你也别急,钱的事都不是事儿,你看我现在,也能挣钱了。” 他这次是代表风亚传媒去参与买断电影《风》的发行权,虽然有公司的其他人跟着,然而梁晋到底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没有徐青枫坐镇,他全程都十分紧张。好在最后依然以优先级参与了这次的投资。 其实这个项目徐青枫之前也在争取,梁晋这次去的时候把握并不大,最后得以挤掉别的公司成功合作,还多亏了秦时帮忙。 梁晋笑嘻嘻地说:“这次‘劣后’是奔马,他们的盈亏线大约在10亿左右。如果票房能到10亿,我们的回报就过亿了。所以呢,钱你就放心大胆的花!不就是一百万吗,给给给!一千万咱也是有的呢!” 一千万有些夸张,但是梁晋还真是从心底里不怕花这个钱。 他下午的时候让护工给男孩母亲去了电话,表示同意了对方的条件。那边听到之后似乎很高兴,连声答应了尽早去配型。 徐青枫对此有些无奈,看梁晋一脸高兴的样子,又不忍心去打击他。 然而谁也没想到男孩母亲这次说办就办,没过两天就悄悄的做完了。 配型结果很快出来,朱医生来告诉他们的时候,梁晋正在给徐青枫讲齐叶和秦时的八卦。 朱医生说:“配型成功。” 梁晋轰的一下,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得愣住了。 然而朱医生叹了口气,又道:“对方似乎还有条件,你们……看看能不能接受吧。” 第31章 到这个时候了,对方继续如此的出尔反尔,梁晋也忍不住有些气结,然而谁都知道,到了这步,他们基本也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了。 梁晋看了徐青枫一眼,谁知道后者罕见地没有生气和愤怒,反而一脸平静的点了点头:“可以谈谈。”他看了朱医生一眼,又道:“不过只能面谈,时间是后天上午十点,十点以后我有事情。” 朱医生微微迟疑了一下,看了徐青枫一眼。 徐青枫微微笑了下,肯定地补充道:“如果他们没有时间,以后就不用来了。” 他的口气听着十分温和,然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强势。朱医生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走了。 梁晋还有些担心,问他:“万一他们生气不来怎么办?” “不来?”徐青枫笑了下:“不来正好。” 梁晋没明白,愣愣地看着他。 “他们如今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不过是仗着我们着急,所以有恃无恐坐地涨价。”徐青枫慢慢解释道:“但是反过来,我们着急用肾,他们同样着急用钱。” 徐青枫毕竟在商场浸淫这些年,这种伎俩简直不够看。对方得寸进尺地要求到现在,一是徐青枫的确着急痊愈,再者这种行为并不能拿到台面上,甚至有些违法。两者权衡之下,花钱消灾倒也算是最简单的处理办法。 然而主动给予和被动要挟完全是两码事,徐青枫没想到对方竟然胃口这么大,拿着配型成功当成了要价的最大筹码。如果这样下去,最大的可能是一个条件之后,还会有第二第三第四个条件。 人的贪念是最可怕的,尤其到这种贪念满足的太容易的时候。 梁晋明白了徐青枫的意思,说实话如果是他,这时候很可能就万般无奈的顺着对方走了。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问道:“那万一……他们不捐了呢?” 徐青枫摇了摇头,“可能性很小。” “为什么?” “这家人不止是爱财。他们能做到配型这一步,那便说明是真的考虑过这件事情。况且现在一百万对他们来说几乎唾手可得,狠心放弃……要抗拒的诱惑太大了。”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还难说,然而梁晋先前二话不说地就替他们垫付了那么多的医药费,在他们眼里显然已经成了人傻钱多的代表了。 徐青枫看梁晋若有所思,笑道:“他们现在是尽最大可能的要些钱,因为一开始我们答应的太痛快,所以对方颇有些不多要点就吃亏的意思。这种时候我们一定不能着急。” 梁晋点点头,然而还是忍不住道:“那就拖着吗?” “不会太久,”徐青枫淡淡地道:“他们心里也明白,适合我的肾|源必定不只有他一处,大不了我们等等就是了。然而能痛快给他们这么多钱的人,却只有我们一家。” 徐青枫语气肯定,梁晋忽然就放了心。 这几天半枝莲的芽芽出来的更多了,他现在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回家主要是做饭,饭在锅里蒸着的时候,他就拿着手机拍拍这里,拍拍那里,最多的还是半枝莲的照片。 梁晋有天拍到了书房,里面的布置和之前的一样,阳光被满满一面墙的柜子挡住了大半,剩下的逼仄空间里,最显眼的还是他和徐青枫的合照。 梁晋把他们俩的合照擦了擦,放到了一个向光的位置上,咔嚓一下拍了下来。快门响起的时候,他想起了这张照片的拍摄年份,是他们正式在一起之前。 那时候老梁的事情刚过去半年,徐青枫对梁晋的态度依然温柔到近乎宠溺的底部。梁晋本身就是一个爱黏人的性格,更何况又爱慕徐青枫多年,自然难以抗拒。然而当时毕竟老梁尸骨未寒,梁晋心里时而甜蜜幸福,时而又觉得自己的幸福有些过于不孝,两相纠结之下,反而冷落了徐青枫一段时间。 徐青枫提出一起去爬山的时候梁晋还有些吃惊。俩人只有在小时候春游的时候才一起爬过山,然而梁晋当时是个小胖子,走一步喘三喘,一连几年都拖着徐青枫到半山腰就往回走,以至于后来成年后,徐青枫一听要进行这种最能展现男友力的活动就皱眉。 徐青枫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梁晋十分惊讶,却又习惯的答应了下来。他当然更不喜欢爬山,更何况当时还是冬天,上周刚下过雪,山上的路即便有人扫了,也很危险。 不过最后还是去了。 他舍不得拒绝。 去的那天难得的艳阳高照,徐青枫还叫上了他的大学同学马明和另外几个人,有男有女。梁晋照样拖了后腿,不同的是徐青枫难得的很有耐心,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一点没有厌烦的意思。 当时梁晋庆幸是这山路被人修了,十几年前的小破山头如今被圈到了公园里,公园修了路,每走一段还会有一块刻着名人名言的石碑,他以为徐青枫是在对着石碑上的名人名言沉思,如今想来,徐青枫应该是在等他而已。 他们上山后也没比其他几个人晚太久,梁晋爬的时候累成狗,到了山顶又难免惬意畅快,叽叽喳喳地看见什么都要拉着徐青枫看。 然后就有了这张照片。他笑的恣意,凑到徐青枫耳边小声说话。徐青枫含笑听着,手却落在他的腰畔,怕他不小心掉下去。 —— 梁晋翻着照片给徐青枫看,俩人嘻嘻笑笑,一旁的桌子上是打开的保温瓶,里冒的米饭冒着热气等着放凉。 梁晋扭过头去尝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回头吧唧在徐青枫脸上亲了一口。 他自从出差回来时常会有这种举动,总是忍不住亲徐青枫一口,亲完自己又会害羞。 徐青枫手快地拉住他,笑着问:“跑什么?” 梁晋眨眨眼。 “想要了吗?”徐青枫促狭的问,见梁晋脸色顿时涨红,随后慢条斯理地说:“可惜我现在还不行,要辛苦你多忍忍了,不过等手术成功后,你想怎样都可以啊。到那个山顶上来一次‘野炊’也可以,或者像上次一样,去那个邻市的银杏林?我记得你在那边更喜欢大声叫喊的,是因为环境优美还是车里更有感觉……” 梁晋:“……”他被说的害臊不已,却又偷偷地有些些期待。 “放心,”徐青枫笑道:“为了性福,我也会能让则让的。来,祝一切顺利。” 梁晋张了张嘴,随后也跟着笑起来:“祝一切顺利” - 徐青枫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做。当初他也不免激动和兴奋,也有过心软和挣扎的心路历程,然而男孩母亲的市侩做法,很快就让他打消了那些复杂纠结的情绪,反倒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简单的上午谈判。 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有料错,朱医生把他的意思带到,男孩一家终于开始忐忑,最后答应在规定时间来面谈。 第三天的早上,徐青枫换上了衬衣和休闲裤,脸也刮的干净,稍稍往那一站就吸引了好几个路过的小护士往里瞅。 他这几天状态很好,如果不是为了等待配型结果完全可以先出院了。其实这次的面谈他同样是把握满满,如今他要求见面,倒不是在金钱上做什么纠缠,而是给对方一点压力,以免他们太过得寸进尺。 护工带着人进门的时候,梁晋正给他整理衬衣的袖口。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俩人都往门口看了一眼。 护工身后站着一个穿着臃肿的黑色棉服,眉毛高高挑起的女人。这人皮肤略黄,头发有些杂乱的挽在脑后,见梁晋和徐青枫看过来,局促地扯了扯嘴角,涂了满眼眶的粗种眼线顿时拉平,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来。 梁晋愣了一下,感觉这人和他想象干净朴素的母亲形象差的有点多。他当时能主动借钱给那大汉,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那人忠厚老实,为人说话都透着股实诚劲儿。因此当他听到朱医生说这家人如何如何的时候,还多少有些惊讶。 然而这女人,却着实是透着一股算计劲儿的。 当然如果忽略掉她的文眉和眼线,这女人应该很漂亮,脸型标准,五官也够精致。 护工笑着朝徐青枫笑着介绍:“徐先生,梁先生,这就是龙龙妈……” 她话音没落,男孩母亲就急乎乎地打断道:“不,我姓隋,隋朝的隋。” 徐青枫微微眯了眯眼,没说话。 梁晋笑了笑道:“那隋阿姨,进来坐吧。” “哎,谢谢你啊孩子,”男孩母亲连忙进来,左左右右的扫了四周一眼,最后坐在了徐青枫对面的病床上。 梁晋微微皱了皱眉,徐青枫坐的是个单独的高背椅,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病床也可以看到沙发,按说客人进来是要坐沙发的,一是礼貌,再者不熟悉的人也没有一屁股坐病床上的。 不过徐青枫这会儿面无表情,梁晋看正事还没开始谈,只能先给护工使个眼色,让后者去准备套新的床单被褥来。 男孩母亲坐在病床上又左右撒摸了几下,最后摸了摸床单,对梁晋笑着说:“你就是梁晋吧?谢谢你啊孩子,给我们垫了医药费。” 她俨然拿着自己当成了长辈,直呼姓名了。 梁晋觉得不对劲,顿了一下没接话,转而改口道:“隋女士过来是有事要说的吧,我们一会儿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所以先说正事吧。” “好好好,就说正事。”女人搓着手,看了徐青枫好几眼后,又看了看梁晋,说道:“龙龙现在的腿虽然说做了手术了,但是后面住院还要花不少钱呢!我们家这个情况,支付这个医药费实在有些困难,所以……能不能再跟梁先生借点……求你帮帮忙。” “……”梁晋惊奇道:“求我?” “是啊,我们一家都会感……”女人皱着眉头,神色卑微地继续说。 “不是,为什么求我?”梁晋总算听出了这女人的言外之意,是想借钱。 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当初借钱给他们是一回事,可是不代表他就是活菩萨了啊!就算他们要借钱,那为什么不早说,整什么又是捐肾又是谈条件的戏码?! 梁晋气的不行,脸色顿时就变了。 女人顿了顿要继续说,不料一直沉默的徐青枫突然冷冷的抬眼,看了过来。 “借钱免谈,”徐青枫脸色微沉,竟然讥讽的笑了一下。 女人的脸色顿时就僵住了。 徐青枫忽然道:“隋女士,您请回吧。” “……”女人愣了愣,忙说:“不不不,我不光借钱。”她顿了顿,见梁晋脸色也不好看了,沉默了一下解释道:“我还有别的事要说的……就……就……就换肾的事……” 梁晋看了徐青枫一眼,皱了皱眉。 “哦?换肾有什么事?”徐青枫淡淡道:“您说,一口价,多少钱?” “不是钱的事,”她绞着手,猛的吸了一口气后,忽然盯着徐青枫,问道:“青枫,你还……还记得妈妈吗?” 第32章 徐青枫如今而立之年,说什么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句话“你还记得妈妈吗?” 虽然实际上是,他还记得。 女人站在门口急慌慌的强调自己姓隋的时候,徐青枫就注意到了。他从那时候开始就有所怀疑,后来见对方进了病房后的反常举动,几乎很快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徐母当年离婚的时候,徐青枫已经五岁了。 梁晋一家搬过去的时候,那场沸沸扬扬的离婚大战也已经结束了一年多。徐青枫很少和别人谈起之前的事情,这并没有什么好说的,离婚之前他们家过的鸡飞狗跳,每天都充斥着女人的摔打怒骂和男人的呵斥,离婚之后女人得以解脱,他们家却也罕见的安静下来,有了正常人家过日子的样子。 徐青枫听邻居们说,他们家原先也不是这样的。徐母年轻的时候貌美如花,十里八乡的都有点名气。当时徐父也是人高马大,家里还有个在省里当干部的叔叔,两人相亲认识,徐父十二台的聘礼把美女娶回家,结婚生子一切顺遂,直到徐青枫出生。 徐母怀的是头胎,自己怕的不行,于是要徐父托干部叔叔去省医院检查。俩人最后办好手续奔到了医院,谁知道孩子生下来没两天,徐父却查出有遗传性多囊肾,并发脑血管瘤。 乡下人信息再闭塞,也明白没什么不能没钱,有什么不能有病的道理。徐母太聪明,从医生那三两下问出了这病的麻烦之处。 她表示受不了了。要离婚。 还没开始患难,这对夫妻鸟就要各自飞了。 这场离婚大战从徐青枫一出生一直持续到他五岁那年,家里吵闹不休,打砸不断。徐青枫也动辄被揍的鼻青脸肿。徐母后来已经不允许别人喊自己“老徐家的”,只让人称呼她的本名,隋玉兰。而徐青枫后来日渐长大,也学会了在她情绪不好时警惕地往后缩,甚至有次见她抬胳膊过来的时候,在背后摸摸抄起了棍子。 那次女人没打他,罕见的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徐青枫当时就愣住了。 他怎么能不记得? 屁大的孩子像是防狼一样防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以至于对方稍稍示软,竟然茫然不知所错。 他不仅记得她,还恨她。 后来他和梁晋认识,听到对方说自己只有爸爸的时候,他几乎毫不犹豫的抢着说,我也是。 这样的一个女人,在二十多年后,竟然凭空出现了,张口就是,你还记得妈妈吗? 徐青枫只觉得恶心。 梁晋也被这话惊得如同糟了晴天霹雳一样,傻站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口,视线在女人的脸上停留片刻,终于从她的五官痕迹中找到了和几样和徐青枫相似的地方。 这样看下来,却是越看越像。 他又去看徐青枫,却见后者脸色刷白,紧紧地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隋玉兰还不明情况地愣了愣,随后附和着扯了扯嘴角说:“枫枫,还记得……还记得妈妈呢。” 徐青枫没说话,含笑靠着椅背,慢慢眯起眼睛等着她继续。 隋玉兰的手放到羽绒服口袋里,挺直了腰背等着徐青枫喊她或者说两句话,等了一会儿见徐青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又尴尬的拿出来双手互相搓着,盘算着自己的说词。 她慢慢坐回床边上,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当妈的这颗心啊!妈妈这些年,一直的,一想起你来就哭,当年我刚走那会儿,一到晚上睡觉就梦见你,梦见孩子找妈妈……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她说着说着似乎到了动情处,自己抽泣了两下。 她是真觉得自己命惨,嫁到老徐家摊上一个病秧子,还生下一个小病秧子。离婚没能离痛快,拖拉了五年后自己都快三十了,再找了一个城里的二婚,结果是个骗子,过的还不如老徐家。她后来又离,再没嫁到一家满意的。现在的龙龙爹是个老实人,只是虽然对她好也很少让她干活,但是耐不住穷的叮当响。 她这次来是不止是为了钱的事,她还想认亲。当初徐青枫救龙龙的时候,她说什么都没想到他就是那个小病秧子。后来她找梁晋想要请这个好心人再帮忙的时候,才从徐青枫的名字和病症中恍然大悟,再后来她四下打听,很快就确认了那个开着轿车的英俊年轻人是自己的儿子。 然而隋玉兰心里也清楚,自己一连二十多年没见,突然冒出来,徐青枫不一定愿意认她。所以后来才有了要捐肾的事情,她的本意是先认亲,徐青枫只要认得她这个妈,那龙龙的病包括她以后的日子,都算是有个指望了。到时候就算不捐了,徐青枫也不能看着她这个亲妈吃苦吧? 不过万一徐青枫不认她的话,那不行就按谈好的价,她再让他们多给点,一个肾就一个肾了,有这么多钱,后半辈子也没啥怕的。 她算的清楚,看徐青枫的态度算是温和,便明白自己认亲有望,索性在病房里哭哭啼啼的诉起了苦。 “……再后来你叔,就是龙龙爹,非要说城里人稀罕这野菜,要不是他个犟死的货,龙龙哪能出事?那天我也差点压到腿……” “现在我们还欠医院里的好多钱,我和你叔已经三五天都没吃顿饱的了……医院的饭太贵,外面一个灌饼也要五块钱,我哪舍得……”她顿了顿,眼睛觑着徐青枫的神情,试探道:“青枫,你看你弟的这个钱……” “哦,钱,”徐青枫点点头,问道:“钱怎么了?” “这不是没有钱办不了的事吗?”隋玉兰忙道:“你如今也算出息了,算起来,你还算龙龙他哥哥,这个钱能不能,你们先给出着?” 徐青枫:“……” 梁晋料想过很多种情况,然而说什么都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他看了看徐青枫,徐青枫却面色平静地问道:“都说完了吗?” 隋玉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徐青枫顿了顿,忽然冷笑一声,咬牙道:“滚!” 隋玉兰:“……” 她愣住了,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不远处的护工见状忙过来拉她,她挣扎着不想走,然而再回头看徐青枫的时候,一个果盘被疯了似的掷了过来,擦着她的耳朵咣的一下撞到了墙上。 徐青枫突然暴跳而起,脸色涨红地指着她吼道:“滚!滚!” 隋玉兰再也不敢停留,吓的大惊失色的跑远了。护工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最后把果盘捡起来,悄悄地放到了门口的小桌子上也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徐青枫和梁晋两个人。 徐青枫一直冲着门口站着,他暴怒而起的时候脖子都瞬间涨红,梁晋在后面看到他的青筋突起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一根根的钢筋横插而过。 徐青枫却过了很久都没有转过身来。病房里安安静静的,梁晋看着他上午换的新衬衣,忍不住想:怎么早上的时候没看出来这衣服大了呢? 哪里是衣服大了,是徐青枫的肩膀弯了。 梁晋在后面站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从后面环住了他。然后。他听到徐青枫叹了口气,缓慢的喊道:“梁晋……” “嗯?” “我们不治了……好不好?” — 梁晋从未如此真切的恨一个人,恨一个之前完全不认识的人。 老梁一直引导他这是一个真善美的世界,他也就真的用真善美的眼光看周围的人和事。老梁是好的,徐青枫和秦时是好的,他上学的时候大部分同学也是好的,及至后来他对当初误以为是“小三”的司辰都讨厌不起来。 可是这个叫隋玉兰的徐青枫的生母,却激起了他的恨意。 徐青枫彻底放弃了。 梁晋知道隋玉兰的出现,带给徐青枫的打击不止是换不换肾这件事情。 他无从想象一个从小生活在一个打架吵骂的家庭里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也体会不了这个自称为母亲的人给徐青枫留下过什么样的阴影,但是单从她为了小儿子,便借故给徐青枫一个虚假的希望想要套钱,最后贪心不足又强行想要攀亲认故来看,梁晋便真切的恨上她了。 她不知道,她毁掉的是什么。 徐青枫能接受自己带病的现实并不代表着他不介意,甚至梁晋清楚,徐青枫比自己更盼望着早日痊愈。梁晋每次回家做饭再往医院里跑,徐青枫都要提心吊胆半天。而徐青枫每当这里疼那里不舒服,也会尽量表现的没那么厉害,生怕梁晋难过。 因此这次配型成功之后,徐青枫几乎认定,自己就要康复了。 他们想好了去哪里旅游,也想好了组织那些朋友一起聚聚,甚至毫无避讳的谈起了很多不能吃的东西,一直说到几乎要馋的流口水。他们尝到了希望的滋味,而这希望离着他们如此之近,几乎都要成了实质。 他们可以等,他们知道对方得寸进尺贪得无厌,也做好了“能忍则忍”的准备,甚至萧秘书那边提前备了足够的现金,所图不过是一切早点成功。 谁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一个自称母亲的人,站在你的面前说,给你希望的人是我,然而我只想要钱。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女人,却是提着刀子,从徐青枫的背后捅过去,又从前面鲜血淋漓的□□。 徐青枫忽的一下就断了念想,他不要,他宁死也不要。 而梁晋只能支持他。 隋玉兰很快又找到了他们,这次护工听梁晋的话,把电话转给了梁晋。 梁晋避开徐青枫,走到走廊的一端听对方絮叨着,最后的时候,隋玉兰说道:“一百三十万,你们一次性先给我,我就做。梁先生,反正你们也不缺这个钱,而我总要为了我儿子以后打算。” 梁晋问她:“所以,这就是你一再要挟加价的原因?隋女士,倘若我一开始不借给你们钱,你敢狮子大开口的张口要一百万吗?如果需要换肾的不是徐青枫,是其他人,你敢出尔反尔一再加条件吗?你现在拿着你的肾当什么?聚宝盆?发财树?” 隋玉兰被他说到脸上,忍不住讪讪地说道:“这不是也算是能救他的命吗?” “……”梁晋这次没出声,等隋玉兰那边催促了两三遍之后,他才缓缓说道:“晚了。” 电话那头停滞了一下,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 梁晋看着窗户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上面的人面容冰冷,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透着寒气。梁晋道:“你们先把钱还了吧,你宝贝儿子的医药费加住院费,本金加利息一共十二万,三天之内还给我。” 隋玉兰叫道:“三天?!你抢钱呢?三天怎么可能还的上?” “……”梁晋哦了一声,惊奇道:“怎么就还不上了?你可以去卖肾啊!我们不买了,你可以找别人,想卖多少卖多少。” “……” “你说的对,没什么事是钱办不了的。”梁晋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我们有钱,一百万有,一百三十万有,就是三百万都有。全国的肾|源不止你一处,我们可以全国撒网,慢慢比对,十几亿的人口呢,总会有一个合适的。我们等的起。” 他笑了下,又提醒道:“但是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三天,我借你们的钱必须还给我。” 隋玉兰听出了他威胁的意思,忍不住道:“还不上怎么样?” “还不上?那就别还了。”梁晋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道:“钱我可以不要,你儿子的命,你的腿……你们欠徐青枫的,我总要替他拿回来。” 第33章 隋玉兰这才开始害怕。 然而她又没有地方倒腾钱去,于是胆战心惊的怕了一下午之后,就恢复了老样子,每天出去给小儿子买东西吃,回来就在病房里和其他人聊天唠嗑,护士来催缴费的时候再哭哭穷。 别人都觉得她每天跟护士扯皮耍赖挺没脸的,反倒是她自己一点都不当回事,这些事情她做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就像是梁晋的那十二万,其实花的时候完全不用那么多,然而她一听丈夫说是别人给他们出钱,于是立马要了最好的钢板,什么都要最贵的,一个手术下来比其他人多花了一倍的价钱。 如今梁晋催债,她紧张了一下午之后反而想通了,梁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既然当初能给他们出钱便说明不把这点钱放眼里,现在催债可能就是一时气愤而已,等气消了,这事拖拉拖拉也就过去了。便是实在过不去,自己到时候哭哭闹闹跟他撕吧一场,梁晋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跟自己掰扯没完,这事终归能混过去。 反正自己没钱,他还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梁晋还真能把她怎么样。 隋玉兰想的这些其实都有道理,然而她千算万算,忘了自己当初惹祸的那句话——没什么是钱办不了的。 梁晋把这笔钱转手了,交给了追债公司。 这追债公司的老板还是齐叶的朋友,算是半个熟人。梁晋私底下找到齐叶说这件事的时候齐叶吃了一惊。 他问清原委,也忍不住气愤,然而到底比梁晋能冷静一些。齐叶问他:“徐青枫知道吗?” 梁晋摇摇头。 齐叶皱着眉犹豫了一下,劝道:“我虽然和强哥他们认识,但也算不上熟悉。梁晋,咱和他们到底不是一条道上的,你这性格又软又好欺负,我怕你万一招惹上他们,给自己惹了麻烦。” 梁晋没说话。 齐叶看他主意已定,叹了口气又说:“况且这人怎么也是徐青枫的亲妈,她就算是极品,也有血缘关系在那摆着呢。徐青枫现在生气,但不意味着他能同意你让人逼她。你心里也没底吧,要不然你怎么不告诉徐青枫呢?你现在出了气痛快了,以后万一哪天人娘俩相认了,你就不怕徐青枫怪你吗?” 梁晋摇头:“她那样的人……那种人青枫怎么会认她?” 齐叶笑了笑道:“还真不一定,她就是贪财了点,徐青枫有钱,还怕她贪吗?他要是一点不在意这个妈,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伤心了,就当一陌生人呗,人家出肾你们出钱,中间耍点心机手段还不正常吗?最后交易完成各得所需就是了。至于吗,打死都不要?” “那就什么都不管了?” “不然呢?”齐叶问道:“你如果加剧了他们的矛盾,徐青枫肯定就换不成了。你如果化解了他们的矛盾……” “那徐青枫更不会接受了。”梁晋忽然轻笑了一声:“毕竟是他妈。” 齐叶:“……那也不一定,你总要问问徐青枫自己的意思。” “这就是他的意思,昨天的时候他说的。”这句话提到了梁晋的痛处,他顿了顿,和齐叶说道:“青枫说,能不能有其他合适的肾|源,就全靠天意了。然而鉴于他一般靠天意的事情都没有好结果,所以他要提前打算下以后的事情。” 徐青枫现在的状态是终末期肾衰竭,很快就要靠透析过日子了,然而更危险的却是他的那些并发症。 这些原本在他们看来马上就能解决的难题,如今卷土重来,俩人却没了最初的信心和劲头。徐青枫开始着手准备他“万一”之后梁晋的所有事情,吃喝拉撒,衣食住行。 梁晋看着难过,眼圈红了一圈又一圈,然而想到病情发展到现在全是救那个小孩子导致的结果,他又忍不住心生怨愤。 齐叶见梁晋气的红了眼睛,不由担心地问道:“你还找强哥他们吗?” 梁晋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徐青枫今天出院了,他告诉徐青枫他来齐叶这里拿点东西,徐青枫也就信了,现在还在家里等他回去吃饭。 梁晋的目光沉了沉,平静道:“找。” 齐叶:“……” 齐叶不理解梁晋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报复”,说是报复其实并不为过,梁晋并不是为了钱,而是纯粹不想让隋玉兰一家好过。他把十二万的借条转手交给了追债公司,并表示这钱不管要出多少,自己只要两万。除此之外他还预付了一部分钱作为“人工费”。 隋玉兰一家穷掉底,几万块钱足以要她的命,更何况是这么多。这件事摆明了就是找那一家的麻烦而已,梁晋给的钱够多,追债公司自然乐见其成。于是这人工费也就真落实到了人工上——隋玉兰的舒心日子过了三天,第四天就开始受到了围堵。 她先前的扯皮耍赖哭哭啼啼没了效果,第一回合下来就鼻青脸肿的跑回病房不敢出来了。她慌了神,再给梁晋打电话想要求饶,提示音却告诉她:“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梁晋关机了,徐青枫也关机了。 第34章 齐叶不理解梁晋为什么恨隋玉兰到了宁愿花钱也不要她好过的地步。 其实梁晋也说不出。 隋玉兰的品行虽然极品,但还远不到雇人去折腾她的地步。 她不想和有病的丈夫同患难,选择离婚,这事情本来就稀松平常。她不喜欢这个儿子,因为这儿子耽误了她的离婚。她贪财,她想享受,她知道儿子出息后有意巴结,她看梁晋有钱,想着贪一点占一点。 这些事情一件件的分开看实在常见,然而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这些小极品小自私累积下来,给人的痛苦未必比烧杀抢掠少多少。 如今受这痛苦的是徐青枫,梁晋在一旁感同身受,相加之下恨意更浓。 可是徐青枫问他:“我要放弃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俩人站在破败的枯树老屋旁,老房的院子里每隔几步就是经年累积的垃圾。和煦的春风从村头吹过来,一路上杨柳依依花红柳绿,到了这院子里,却颓然的翻出了一阵死猫死老鼠的腐尸臭味。 徐青枫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 梁晋却笑着抬眼看他,答应道:“好。” 徐青枫有一瞬间的迟愣。 梁晋抽回了汗湿的那只手,用另一只轻轻抓住徐青枫的手腕,然后从外衣的口袋里抽出两张手帕纸,一点一点的给他擦拭手心。他这样做的时候神情十分专注,徐青枫欲言又止,却听他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还这样给你擦过脚。” 那年冬天,徐青枫只有一双单鞋勉强过冬,下雪下雨天鞋子两三天都干不了,后来梁晋和他换鞋穿,在学校外面的大石头上,恶声恶气的让徐青枫坐下,然后从包里拿出纸给他一点一点的擦干净脚,再让徐青枫穿上自己的羊毛靴子。 徐青枫当然记得。少年的心思往往脆弱敏感,当时他以为梁晋是嫌弃自己脚脏。为此还很别扭,然而回家后还是仔仔细细的把脚洗了一遍,拿着大剪子把指甲都剪平了,又用剪刀背刮了脚后跟。只是第二天穿上脏鞋子,白白的脚丫子还是黑了。 梁晋笑着说:“那时候你是不好意思吧?我其实也不好意思。那时候就是怕鞋子脏了,阿姨再看出来。我那时不擅表达,动手给你擦脚的时候才有点害臊。可是又怕你反悔,就硬着头皮给你擦了。” 徐青枫目光柔和下来,嘴唇动了动。 梁晋却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其实我这个人,又笨又懒,胆小怕事,还心气高,脸皮薄。可但凡事情和你有关系,这些就都做不得数了。我能硬着头皮给你擦脚,也能为了给你买礼物凌晨坐火车到另一个城市,一路狂奔不歇,就为了能当天赶回来不让你察觉。我还能不顾我爸那些老友的阻拦和怒骂,坚持把股份给你,能在你要分手的时候装疯卖傻赖着不走……” 梁晋低声问:“青枫,你说,我还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呢……她的东西你不想要咱就不要了,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是陪着你的。” 徐青枫心里有些难受,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梁晋的神情却十分平淡。他的眼神清澈,像是一场电闪雷鸣的春雨过后,空余下的一汪清水。 梁晋问他:“说好今天出来玩的,还要继续吗?” “……”徐青枫看着他,过了会道:“继续。” — 徐青枫和梁晋的手机钱包都扔在了家里,俩人身上再无他物,于是牵着手弃车步行,从徐家村的这头一路沿着街道、小路、田埂往前边走边看。 春天的郊区显然比城市有生趣的多,草长莺飞,流云疾走。他们都是从小在这长大的孩子,徐青枫是土生土长,梁晋虽是半道移植过来,对田地里的东西却也不陌生。 田地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架高压线塔,大大的铁三角横在田地里,下面是冒绿的麦苗。徐青枫指着塔桥问:“这个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在这比赛爬过架子。” 梁晋眯着眼看了看,笑着说:“记得。我每次爬三四层就不敢了,总怕掉下来。倒是你每次都能爬好高。” 徐青枫笑着点头:“可是后来上了初中,胆子反而没有小时候大了,爬几层就下来,好在赢你是没问题。” “嗯,”梁晋说:“你还亲过我。” 徐青枫:“……” 梁晋好笑的看着他:“就知道你忘了,那次你赢了,觉得老赢又没奖励,没意思,所以非闹着惩罚我。” 徐青枫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然而梁晋不说他还真想不起来。 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性激素分泌旺盛的时候,他初三那阵子天天脑子里装满了荷尔蒙,看见个稍微□□的明星海报都激动。更何况梁晋当时已经退去了婴儿肥,鲜眉亮目的很招人喜欢。 不仅是他,班上其他几个男生也喜欢拿梁晋开玩笑,只是其他人都是护着梁晋,顶多张口喊声“媳妇儿”闹玩,真下手占便宜的…… 徐青枫问:“就我亲你了?” “不然呢?”梁晋问:“还能有谁?” 徐青枫嘴角翘了翘,问他:“我怎么亲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塔桥下面。梁晋停下脚步,拉着徐青枫的衣领,让他微微低头。 俩人亲了个嘴。 又很快的分开,只是彼此的手还是交握着,眼神也胶着在一起,移不开分毫。 田间的小路这些年也没变,路边还是一样的野花野草,长在路边上、水渠里。小风裹着的泥土气味里依旧有麦苗的清新。 梁晋看着徐青枫说:“我知道你想什么,现在担心什么。” 徐青枫:“……” 他今天的意图的确有些明显,他也觉得自己自私,也知道梁晋将来难免会为了他的决定伤心痛苦,甚至他在来之前就准备好了满腹的说辞。 可是现在被梁晋戳破,徐青枫满腔的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清风徐徐吹过,梁晋的声音不大,却格外认真。他抬起手一点点的把徐青枫的衣领抹平,手指在衣角上停了下道:“其实这些年,我们能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徐青枫顿了下,道:“我也是。” 梁晋:“我那么早就遇到了你,和你做同学,后来又住一起。我们从小就没分开过,我们学习都很顺利,同学都很友好,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没有讨厌我,我们关系亲密却总能得到别人的祝福,没有被老师警告,没有遭家长拆散,也没有朋友非议。我们的日子平平淡淡,却一直都很甜蜜顺遂……我很知足。” “……”徐青枫继续道:“……我也是。” “可是……”梁晋抬眼看着他,又过了很久后,才道:“我刚知道你生病的时候,去求神拜佛,早上赶了头柱香……后来你恶化了那次,我又在家里摆了一个佛龛,合十祷告。再后来你在重症监护室,迟迟不能醒来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在暂住的宾馆日日向西跪拜,求老天爷放你一马……我当时诚惶诚恐,后来才意识到,万一老天已经给了我们足够多的幸运,这一关存货不够了,过不去怎么办?” 他的喉咙上下滚了滚,又沉默许久后,说出了考虑很久的话:“我想,假如真到了那一天,过不去了。我一定不要为难你。我不能为了我的‘心安’,让你遭罪受折磨。你到时候选择往前走,还是往后退,我都愿意……愿意支持你。” 他看着徐青枫,眼神缱绻,语气微微有些低沉:“假如你怕我哀思过重,我便多交朋友,让你放心;假如你担心我不能照顾好自己,那我便请个钟点工,一劳永逸。” “我有那么多的美好回忆,这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一个吻,一个眼神,一次争执吵架,我都记得,实在想你了,我就拿出来想想,也不算是一无所有……” - 那天徐青枫久久不能平静。 梁晋最后的话,简单却又态度鲜明。他说:“我只希望你快乐,从此生活不要被一个‘死’字填满。” 徐青枫心神大震,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呢?这是一场病,一场让他饱受折磨,预后差却又危险重重的重病。他从患病初期到现在,心潮几次起起伏伏。他知道自己有太多过于在乎的东西,比如脸面,比如和隋玉兰之间的纠葛。 别人往下活,总是有盼头的。有亲情,友情,爱情……而他孑然一身,只有梁晋一人。 可是梁晋也要被他拖累的不成样子了。 徐青枫带着梁晋回徐家村,看以前的小学,重走当年的小路,除了和梁晋解释他和隋玉兰的关系之外,的确是想重温下当年岁月,和自己告别。 可是他没想到,梁晋看出来了。 梁晋看出了他的自私,却又原谅了他的自私。 徐青枫忍不住问:梁晋能为了我,改变他的所有底线。我呢?我能做到吗? 然而他思索良久,答案却依旧是——不能。 梁晋的改变和包容是无限度的,而他,却有太多的限制条件。 第35章 依旧是夜行在沙漠里。 徐青枫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终于开始了腹透,他一周要去医院两三次,刚开始是住院,然而住院并不方便,病房管理有各种要求,东西不全,梁晋还要日复一日的陪床。 陪床的床垫很硬,床又小,梁晋要蜷着睡才行。徐青枫看着梁晋一天天瘦下去,心疼的想要他回家去住,可是不等开口自己只能闭了嘴——他只有梁晋一个亲人,而梁晋又何尝不是。这会儿他住院,梁晋即便被他赶回家里了,心里也必然是放心不下的。 徐青枫难以避免的再次纠结起来。 有天他照镜子,抬头的时候可能没找好角度,竟然从自己微凹下去的腮帮子上看出了一点形销骨立的意思,他微微迟愣,从镜子里观察一旁的梁晋。 梁晋从镜子里抬头看他,一向嫩到出水的皮肤上竟然干皱起来,甚至微微有些细褶。 梁晋稍稍一愣,笑着问他:“怎么了?” 徐青枫看他一眼,又忍不住扭过头,把梁晋拉到跟前,轻轻摸了下他的下巴后坚定道:“没什么,我想回家了。咱出院吧。” 梁晋眨了眨眼,顺从地说好。 他们跟医生下了保证,又买了各种药,终于回到了积尘很久的家。 徐青枫坐在沙发上,看着梁晋挽着袖子,先把透析液和各种药小心仔细地分开包装,放在冰箱里存着。又折身回来,拿着小方毛巾擦拭家里的各处角落,最后再弯着腰把地板拖到一点灰尘都没有。 透析的事情也是梁晋帮他,每次换完药梁晋都会出一身汗,徐青枫知道,那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紧张的。 好在透析也的确有效果。徐青枫一度食欲不振,所谓的不振并不是吃三碗饭还是两碗饭的问题,而是他真的吃不下。后来透析后他逐渐能咽下东西,有天梁晋陪着他吃午饭,吃完后梁晋边洗碗边哼歌,徐青枫好笑的在一边帮他,忍不住问:“怎么这么高兴?” “高兴啊!”梁晋笑开,眼底有三五缕的轻褶:“你今天吃了两碗米饭呢。” 徐青枫:“……” - 又有时候,俩人一起出门买菜。路上他放慢脚步,梁晋在他的一旁,轻轻碰着他的指尖,等没人的时候俩人手指自然而默契的勾在一起,等到了菜市场再悄悄的松开。 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体验,梁建军活着的时候家里一直有保姆。后来俩人一起住,辞了保姆后工作又太忙,也多数是从超市买一堆放冰箱里。 梁晋指着摊上的西红柿说:“你看,西红柿要挑这种,看起来有白点点的,这种有沙。而且屁股这不能太硬,屁股硬的都是催熟的,不好吃。” 徐青枫点头。 梁晋又说:“这个摊主的西红柿好吃,但是别的菜都比那家的贵,咱去那家买点豆芽吧。” 他以前都是吃超市里的有机蔬菜,西红柿都是打包好,四个一盒,要二十元。何时需要他去看是不是沙瓤,又何曾在乎过一分一毛的钱了。 徐青枫跟着他往前走,去更靠里的摊位上买东西,忍不住说:“贵点就贵点,何必在乎这点钱?” 梁晋却总是笑他,手下挑拣菜叶的动作不停,言语却又颇多算计:“钱要花在刀刃上,谁还嫌多么。咱吃一样的菜当然要选最实惠的,要讲究性价比。” 徐青枫无奈,又不忍反驳他。 反驳什么呢?公司虽然照常运营,但他的精力的确大不如以前了。更何况他已经提前把权利一点点下放到各处,现在公司内部稳定,他尚还能保证一句“不必在乎这点钱”,倘若长此以往,谁能保证高层之中不会有人动心思? 病一天,病一个月,病一年,时间短,又或者是情况愈来愈好,那都好说。可是只要稍微有一点差池,他徐青枫迟早都会变成被人架空在病房里的旧老总。 到时候梁晋的日子,恐怕更难。 梁晋看的明白,接受的也很坦然,他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徐青枫就是高兴不起来。 现在的每时每刻都像是偷来的,刚得知病况的时候他的表现未必比普通人豁达多少,甚至因为他的经历和那些隐约的*野心,使得他在生死病老这件事上格外的惊慌失措。 那时候甚至还没有预见这“透析”的一天,那时候他仅仅是想了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场景,就已经难以忍受。 那时候还“悲观”的以为以后要带病延年三四十年,又想着那该是多么难过的场景。 可是这一切发生的如此意外又迅速——他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就过上了天天插着管子换药的日子。 他外表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然而他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一切。他离家不能太远,怕耽误换药。他再也不能出去谈合作,一场酒谈一件事。他没有健康的身体,需要梁晋的照顾,需要后者计算俩人的开支早点为将来做打算,甚至和梁晋少有的性生活都要战战兢兢,后者全程都提心吊胆怕他出事。 活着未必是一种恩赐。 这样的日子里,每一个被爱人珍惜爱护的时刻,都应该是幸福甜蜜感到满足的。可是这甜蜜毕竟经不住细想,一想,便像是掺了玻璃渣,一口糖,一口血。 徐青枫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值得,放弃这次换肾的机会对不对,可是隋玉兰就像是一道长不上的伤疤,不揭的时候还能忍,一旦动手触碰,他便感觉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徐青枫自然没有想到,隋玉兰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她和追债公司的人几次耍横,耍无赖,大喊大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所凭不过是自己真没钱。追债公司也是公司,也是要挣钱的,既然自己没钱,他们敲不出东西来自然慢慢也就懒了,不找她麻烦了。 可是她料错了,追债公司的人哪有什么善茬可言?以前她耍泼撒赖的对象都是老实人,大家没有精力也没那个心思和她没完没了的掰扯,吃了亏也就认了。而今追债的人专门干这个,哪里还横不过她? 头两天的时候还是吓唬她一下让她去筹钱,后来隋玉兰不在乎这个了,追债的人自然也开始对策升级。最狠的一次是清明节那天,她一出门就在拐角处被人拽住了。对方是她眼熟的追债人,只是这次对方没吓唬她,也没和她说话,而是直接把她抓车上拉走,最后车子一番颠簸,她被扔到了一个破仓库里。 郊外的废弃仓库,四处是破铜烂铁,腐臭的垃圾堆,铁棍铁床。她被绑着手,周围四五个大汉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隋玉兰顿时就慌了。 这也是齐叶当初不想让梁晋找这些人的原因,但凡追债总和暴力威胁非法□□扯不开关系。万一他们弄大发了,稍微出点事,梁晋都难免会受到波及。后来梁晋也考虑到了这一层,于是多花了钱。 多花钱一是怕他们不好好干活,二是怕他们中间有地方做的过了火,真闹出了事。 那天隋玉兰被像是只小鸡一样被人抓着拖过来又扔过去,衣服几次在她凄厉的尖叫声中堪堪保住,等最后被人再次拖上车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是崩溃的。 人自然是没出什么事,那些人装装样子,原样拉走又原样把她丢下的车。 可是她却真的吓坏了。她在一个小路的路口被人丢下来,前面不远处就是熙熙攘攘的医院大门,叫卖茶蛋的烤肠的煎饼果子的人都在,卖水果的卖花篮的,摆摊算命取名字的,给家属朋友出来买东西的,进进出出开车的。 人很多。 可是她却腿软到爬不起来。她心里隐隐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却也担心着那些人的下一次报复。这次她终于丢盔卸甲,哆哆嗦嗦的拿出手机,给梁晋打电话。 她只有梁晋的号码,是当初梁晋给他们垫付医药费的时候,留给她丈夫的。 隋玉兰并不算彻底的后悔,因为她此时想的并不是“我错了,不该以怨报德”而是“原来这人并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的梁晋”这次接通了。 隋玉兰抖着声问:“你……你好,梁梁……梁先生……” 她还想继续自我介绍,那边已经微微不耐烦的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隋玉兰咽了一口唾沫,抬头看了看这处胡同,忽然四肢僵硬了起来——这是徐青枫当初救她小儿子的那个地方! 她吓的一个哆嗦,忽然想起了梁晋上次那句阴测测的威胁——她孩子的命,她的腿,他都要替徐青枫拿回去! 再也没有了任何的侥幸,隋玉兰几次张了张嘴,最后嚎啕大哭道:“求求你——我求你,求你饶我们一命吧——” 那边没有回声。 隋玉兰哭出来之后三魂七魄的才像是慢慢回来一般,她趴在地上,嘶哑着边哭边求道:“那钱我还!我们还……你容我一阵子行不行……我怕死了,求求你先饶了我行不行,他们今天差点就……就……就把我……”她顿了顿,终于难以启齿,嚎哭起来:“……我还怎么活啊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翻来覆去就是求梁晋饶她一命。 “……”电话那头一片静寂,一直等她哭完了,才有隐隐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那头的人问她:“隋玉兰,你说什么?” 第36章 隋玉兰并不能准确区分徐青枫和梁晋的声音,确切地说,这俩人她都不熟。然而对面的人这么问,她顿时觉察出有一点不一样来。 她试探性地问:“梁先生?” 对方没有回答。 她这下没了把握,再想低声乞求两句,那边索性把电话挂了。 徐青枫独自坐在客厅的躺椅上,半天没有动作。他右手边是梁晋给他细心兑好的温水,身上盖的是梁晋出门前特意拿出来的羊毛毯子。甚至连手机都是梁晋看他的手机坏了,怕他无聊把自己的塞给他,让他玩游戏的。 哪知道就这么巧,隋玉兰打了这么一个再清楚不过的电话。 徐青枫知道,这必定是真的。但是面对隋玉兰的乞求,他拿着手机嗫喏半晌,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 梁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这两天公司积压的事情有些多,而他原本也不擅长这些,只能在萧秘书和一位副总的协助下勉力维持。今天在例行会议上被运营总监面带讥讽地问了几个十分刁钻的问题,梁晋当场黑脸,然而顾忌着场面,最后只能忍气吞声到了会议结束。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风亚集团最窝囊的一位老总,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路上郁郁寡欢的憋着。萧秘书也有些看不过去,一边开车一边安慰道:“梁总,您也别太跟杜总监一般见识了,他那人就那样,插根狗尾巴就能上天,这些年了一直不知道改,为此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 萧秘书从梁建军开始就在秘书这位置上干着,算是三朝元老,论资排辈的话徐青枫都要靠后。梁晋听出了他话里劝慰的意思——杜安这人尖酸刻薄的程度和他的工作能力成正比,更何况梁晋是真的不擅长管理,此刻这样的骄兵只能安抚,不能逆着来。 梁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捏了捏鼻梁,闷闷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萧秘书有些不忍,梁晋先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梁建军和徐青枫都是把这个小梁总捧在手心里的,以前别说受气,有人暗地里翻个白眼,那俩都恨不得给过滤成青的。梁晋原来也不是没有愁苦烦恼,但在萧秘书眼里多有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意思。 可是现在,梁晋的确是被架在火上烤的。 萧秘书看梁晋闭着眼,顿了顿,默默的叹了口气,转而说道:“隋玉兰的丈夫又联系我了。他的意思还是那个,想要每次凑够一笔钱都先存我这,他说怕放家里被隋玉兰扣下了。” 梁晋当初没算看错,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的确心存感激,之后也联系过萧秘书。然而那阵子梁晋忙的心力交瘁,萧秘书并没有告诉他,后来再告诉他的时候,才知道梁晋找人去找隋玉兰要账了。 梁晋唔了一声,叹口气问他:“他有没有提隋玉兰的事情?” 那中年人多半时间都在家里干农活以及到处筹钱,隋玉兰在医院陪儿子。但是两口子至少一两周会见一次,梁晋找人寻隋玉兰的麻烦,中年人不会不知道。 除非隋玉兰咬死了不说,只是很显然,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萧秘书摇了摇头:“他没说,但是我试探了一下,他看起来像是知道的样子。”他顿了顿,又道:“大概他也觉得自己的妻子做的有些过分,这样以怨报德的事情,放谁身上都是不能轻易原谅的。更何况认真论起来,他们还欠徐总一条人命呢。” 梁晋睁开眼睛,有些木然的看了看窗外。车子开到淮南路上的时候,他突然说道:“等等,在前面万象城那停车等我一下吧。” “好的。” “我去给青枫买个手机。”梁晋解释了一下,等车子平稳停下后,顿了顿又说:“我给你一个号码,你跟他们谈一下,就说……” 萧秘书疑惑的看着他。 梁晋停顿了一下,道:“就说,让他们先不用管隋玉兰了。” “好的。”萧秘书问:“……那个钱呢?” “再说吧。”梁晋疲惫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梁晋使劲搓了搓脸,径直朝着一楼的一家专卖店走去。萧秘书看他走远,半天心绪复杂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梁晋并不适合在这个老总的位置上。 无它,他太善良。 这个人被迫临时挑起了重担,他也在努力的改造自己,不无迫切的学习着如何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然而到底不一样。 比如,徐青枫不会像他一样,坐在副驾驶上。 梁晋还是过于考虑别人的感受,他这二十年接受的教育和观念都像是童话书一样完美无瑕,这个社会对他来说太复杂,不撞到头破血流,他根本不会真的痛下狠手。 对隋玉兰的报复算是超出了梁晋认知和承受力的一件事,萧秘书起初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有次在办公室,他因为忘记了家门钥匙折返回去,看到梁晋在他的秘书室里翻看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萧秘书当时微微迟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梁晋的手猛的一下砸在他的办公桌上,随后整个人嚎哭了起来。 公司的所有人都走了,举目之处一片黑暗,只有小小的秘书办公室里,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双手插在头发里,蹲在地上大哭,像个绝望的孩子。萧秘书立刻止步,看了那个文件夹一眼,默默的走开了。 那是他的文件夹,他自然知道里面都有什么内容——徐青枫咨询过的全部病情案例,以及换肾的注意事项。 徐青枫做决定的时候必然也是为难的,然而一如七年前他在商场上的那些手段,纵然又不忍,谁也更改不了他的主意。 这是徐青枫的强势。 而梁晋也一如多年来的表现,唯徐青枫是从。 这是梁晋的软弱。 谁更痛苦,一目了然。 梁晋拿着一个小袋子和一个大的塑料兜回来的时候萧秘书已经回神,大的塑料兜是超市的,里面装了很多生活用品,小袋子是手机。萧秘书帮他把东西放进后座,梁晋放下东西的时候忽然顿了一下,扭过头问萧秘书:“今天是不是清明节?” 萧秘书点头:“是的。” “我忘了去看爸爸了。”梁晋顿了顿,有些歉意地说:“明天是周六吧,可能要再辛苦你一趟,过来接我去下墓地吧。我这两天眼有点花,不敢开车。” “好的。”萧秘书连忙问:“我需要几点过来?” “九点吧。”梁晋说:“我早点去陪陪他。” 梁晋心里存了事,只觉得一天什么都不顺当。到了家门口他才停下脚步,深呼吸了几下之后,熟练地挤出一个轻松的笑来。然而打开门,他才发现屋里竟然是黑的。 徐青枫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像是睡着了。窗户外面隐约有灯光透进来,给屋里的东西都勾出一个简单的剪影来。梁晋心里一软,轻手轻脚的换了鞋,把白天的负面情绪又收了收之后,才轻轻的走了过去。 徐青枫像是睡着的样子,只是姿势有些奇怪,他手边的玻璃杯内还盛满了水,毯子也方方正正的盖着,跟梁晋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梁晋拿着新买的手机,弯下腰刚要喊声徐青枫,目光就被一个微微亮着的东西拉住了。 那是他今天走的时候,给徐青枫留下的自己那个手机。而此刻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上面显示的是通话记录,最上面的一个名字是隋玉兰。 梁晋呼吸一窒,猛的就停住了。 “你回来了。”一声嘶哑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梁晋被这冷不丁的出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很快被徐青枫抓住了手腕。徐青枫的手指冰凉,室内的温度并不低,更何况他穿的不少,身上还盖着毯子。梁晋心里一沉,随即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猛的抽开手腕,往后连连退了两步。 徐青枫没再说话。手机的灯光隐约照出了他眼底的压制的愤怒和失望。 梁晋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了。他身上甚至还带着室外清寒的空气,这几天天气骤然降温,他走的的急,外套也没有穿。徐青枫的视线从他的脸上刮过,最后看到他微微佝起的肩膀时,顿了顿,半晌转开了头。 所有的话化成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愤怒吗?愤怒。失望吗?当然也失望。 梁晋以前从来没有瞒过他什么,也没有骗过他什么,徐青枫看到的是个温和快乐不改的梁晋,便以为他和从前一样善良无害,懵懂不知。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徐青枫都已经不是以前的徐青枫了。而梁晋终究开始承担家里大部分的压力,开始去着手处理那些以前看都看不懂的文件,开始忍着脾气去看人脸色。 他哪来的资格,去要求梁晋无条件的接受这些操蛋的现实而不心存怨愤? 他没有,更何况,再深究的话,这些又何尝不是因他而起。 徐青枫一下子就软了气势。 他这一下午脑子都浑浑噩噩,隋玉兰凄厉的哭求声和梁晋低眉垂目说“你要怎样都可以”的样子交缠轮番轰炸着他。一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这件事。 “梁晋,”徐青枫叹了口气,先打破了沉默:“以后别管她了好不好,不要再和那些人打交道了,可以吗。” 他的口气中不自觉的带了一点乞求的意味,梁晋大约没料到他高高举起的怒气最后这么软塌塌的落下来,整个人都茫然的怔在了原地。等他回味过徐青枫语气里的妥协时,身子才迟缓的稍稍一僵。 徐青枫没有察觉,看他不说话,顿了顿,软着口气说:“算我求你。” 梁晋:“……” “不是,你为什么……求我?”梁晋出乎意料的冷静了下来,平声问道。他一直习惯了在徐青枫面前温良恭顺,今天处在黑暗里,不知道被什么刺到了,突然有些别扭的执拗。 徐青枫没想到他这么问,顿了顿,没答出来。 “这件事我不是本来就有错吗?”梁晋顿了下,替他说道:“即便是陌生人,我这样的手段也欠妥。更何况隋玉兰毕竟和你有血缘之亲,再不济也养育了几年,纵然你对他心有不忿,也轮不到我来置喙。更何况是这样见不得光的下流手段。”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徐青枫直觉不好,皱了皱眉打断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青枫拧了拧眉,发现自己被问住了。 梁晋顿了顿,似乎知道他无话可说,最后疲惫道:“对不起。” 徐青枫:“……” 他们俩亲密至此,何时说过什么敬语和谦词,徐青枫一肚子话没说出来反而被梁晋抢白了一顿,拧着眉也不想说话了。 梁静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他的手指动了动,心里想要去拉住徐青枫的手示个弱,在勾搭精心给他挑选的手机时,胸口却又陡然被一口气堵住,迟迟发不出来。 手机的屏幕渐渐暗了下去,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也越来越暗,从客厅的一角一寸寸的消失,等只剩下阳台微亮的时候,徐青枫听到梁晋叹了口气,轻声问他:“我能,去齐叶家里住一晚吗?” “……好。” 梁晋沉默半晌,果真走了。他临走之前还把电饭锅定好了时间,并把徐青枫晚上要吃的药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徐青枫几次张口想要留住他,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梁晋自从他出院后拒绝了不少次的朋友邀约,今天俩人闹了不愉快,这么别别扭扭,反倒不如让他去找齐叶散散心。 他想到这里,才注意到梁晋的手机没有拿。徐青枫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就要给他送过去,然而他下午在躺椅上坐了太久,站起的一瞬间,一股剧痛从腹部袭来,像是有把巨手在他肠子里乱搅一般,他晃了晃,整个人朝下栽了下去。 第37章 徐青枫不是第一次肠痉挛,然而这次的格外剧烈,以致于他没能够到近在咫尺的止疼药,在地上缩了缩,立时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遭已经漆黑成了一片,他是被疼醒的,只是痛感比刚开始轻了很多。徐青枫挣扎着摸过止痛药的瓶子,倒到手心里一把,用右手摸了摸,最后只留下几个,又把其他的给塞了回去。 服下药的时候他已经疼的身上满身是汗,人却又冷的直打颤。等痛感稍轻之后,徐青枫才撑着茶几慢慢站了起来。 梁晋的手机还在他兜里,他按亮了屏幕,看了下时间:12:36分。 他隐约记得梁晋出门的时候十点多,这会儿想和梁晋说两句话,却只能打到齐叶手机上。他自然没有那么没数,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不由的又有些后悔起晚上的事情来。 梁晋最近的压力肯定是很大的,他为了不让徐青枫操心,公司的事情极少提起。徐青枫有意无意的也想培养他独当一面,于是也就任由了事态的发展,不到迫不得已不会横加干涉。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今天梁晋的反常,恐怕一半是和徐青枫的“我求你”置气,一半是最近压力太重给逼的。 徐青枫想的清楚,忍不住更后悔起自己的举动来。这会儿痛感慢慢轻了很多,愧疚和心疼顿时在胸腔里闹了个沸沸扬扬。 他拿着手机终究没忍住,给齐叶发了条信息:“梁晋睡了吗?我是徐青枫。” 信息发出去后他慢慢走了一步,忍不住停下又发了一条道:“今天是我惹到他了,明天早上我过去接他,你们早上吃什么,我给你们带过去。” 徐青枫发完信息便把手机的闹钟调出来,设置了05:30的闹钟,犹豫了一下,又往前提前了半个小时。设好闹钟后他才闻到自己身上刚刚出汗后的馊味,想到明天去接梁晋,徐青枫按了按腹部,匆匆从卧室拿出睡衣进了浴室。 手机就是在他刚洗了一半的时候响起的。 徐青枫正冲着头发,听到声音后诧异的裹了条浴巾去接电话。来电人是齐叶,徐青枫心里悄么声的高兴出花来,一想就知道是梁晋,梁晋肯定也想他了。 他裹了裹浴巾,未开口先温柔的笑了笑,低声问:“梁晋?”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徐青枫愣了一下,看了看手机上赫然是齐叶的名字,咳了一下又道:“你好,齐叶吗?” “是我,”齐叶缓缓抽了一口冷气,问道:“徐青枫,你的短信是什么意思?梁晋他不是回去了吗?” - 梁晋晚上的时候冲到了齐叶家里,闷闷不乐的不说话。然而没过多久却又忍不住担心徐青枫,又闹着要回去。当时齐叶拦他不住,一直目送他的车子开出小区才回来。他们俩都没有问问对方是否安全到家的习惯,这会儿徐青枫的信息一到,齐叶顿时就惊了。 他原本是睡着的,迷迷糊糊中看了眼手机本来打算继续睡,然而三秒钟之后他的大脑猛的一惊,齐叶几乎瞬间一个激灵,整个人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连忙给徐青枫打电话确认是什么意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强自镇定的告诉自己可能徐青枫发错了,可能信息延迟了,可能…… 电话接通的时候,齐叶就知道没有可能了。梁晋并没有到家。 徐青枫那边传来一声巨响,齐叶不知道是被什么吓的,心脏砰砰直跳。 随后传来的是明显颤抖到呼吸不问的一系列问话,徐青枫尽量冷静的吩咐道:“齐叶!我现在开车沿快速路往你那边走,你问秦时他们,我问大学同学和公司同事,看梁晋有没有去他们那。不管谁有消息第一时间一定通知!……” 齐叶几乎毫不犹豫的从床上翻下来,边慌乱地套衣服边喊:“好!!!你稳住!我走高架桥那条路,保持联系!梁晋带钥匙了没?带钥匙了吗?带了的话你留个字条再出来!!听见了吗?没带钥匙的话你就在家等着!!” 他套上裤子,再穿衬衣的时候用力太猛,衣服撕拉一下,被扯开了一个口子。一种不祥的感觉席卷了齐叶,他顿了顿,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齐叶咬咬牙,不知道安慰徐青枫还是安慰自己,只是不停的重复道:“梁晋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和梁晋熟悉的人几乎在十分钟之内都接到了电话,然而答案无一例外,都是否定的。萧秘书是最早接到电话的人之一,他二话不说的穿上衣服就往梁晋家里赶,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然而等他开车到了半道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 “萧先生吗?” 萧秘书愣了下问:“哪位?” “我是齐叶。”齐叶在那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量平稳的口气说道,“梁晋找到了,你……你来一下医院可以吗。他在抢救……” 梁晋一个小时之前被推进了抢救室,。 而这次和半年之前他心急之下撞到柱子的程度并不一样。这次是他在拐弯的时候,因距离一辆大货车太近而被挤到了路边,车毁人翻。 梁晋身上什么都没有带,没有手机,没有钱包。唯一庆幸的是货车司机没有跑路,他从后视镜看到事故后连忙停车,随后打了120,留下跟车的人看着货车等交警来,自己跟着到了医院。 前后的手续和钱都是他办的,他也想通知梁晋的家人,然而没有办法找到,梁晋又被送进了急救室,他只能先在外面等着。齐叶沿路开车去找梁晋的时候,远远的看见那辆挤变形的了高尔夫,几乎当时就腿软了。 他最后找到医院时,接到通知的徐青枫也赶过来了。然而齐叶一看,顿时就后悔了自己这个愚蠢的做法——他已经很久没去梁晋家里,自然不知道徐青枫如今枯瘦如柴的病重模样。 徐青枫直挺挺的杵在急救室的门口,有护士路过看他碍事推他一下,他竟然也全程没有反应,目光发直的趔趄一下,继续戳在那。 齐叶忽然就想起,今晚梁晋去他家里时难过的样子。 梁晋说:“我不该无理取闹,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就被我呛了一顿。” 齐叶当时安慰了他两句,无非是说当初我就跟你说了,隋玉兰跟徐青枫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你非不听,现在人当儿子的管管,这也实在正常不过啊。 梁晋听了半天,最终却摇了摇头,他说:“我不是生气他管这件事,我只是……”他顿了顿,像是在想着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齐叶认真的听着,梁晋说:“我只是,受不了他说求我。他真的是有乞求的意思,我当时有些懵,后来却……却忍不住心疼。齐叶,你不知道,原先的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我宁愿他骂我,也不想他求我。”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想让他轻松一点快乐一点,可是我好笨,总是做不好。虽然我努力的在学习,在照顾他,可是可能他自己都没觉察到,我们俩都变了。我也会有不耐烦的时候,他时常小心观察我的情绪,偶尔意见不合他也不敢吭声……他觉得这些都怪自己病了,于是下意识的小心翼翼,怕我抛下他。可是有时候他又巴不得我抛下他,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梁晋反反复复,最后还是那句:“你不知道,他原来是个多骄傲的人。” 齐叶当时以为是梁晋心思太细腻,于是无关痛痒地顺着安慰了两句。 然而这会儿看着已经瘦骨嶙峋,脸颊深深凹下去的徐青枫,他才明白了梁晋那句控诉“我不明白,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齐叶拉不动挡着急救室门口的徐青枫,看他神情不对只能在这守着,然后请萧秘书过来帮忙处理各种手续。这原本不是萧秘书职责范围内的事情,齐叶只能赔了笑脸又连连道歉。好在后者处理这些事情算是轻车熟路。 萧秘书扶着徐青枫,嘴里不停的说着各种吉利话,徐青枫的眼珠子终于慢慢转动了一下。萧秘书松了口气,就听他木然的说道:“萧伟。” 萧伟是萧秘书的全名,他连忙答应了一声。 徐青枫说:“谢谢你。” 萧秘书:“徐总太客……” 徐青枫却完全没听他讲,径直往下吩咐道:“如果结果不好,你记得把我俩葬一块。”他顿了顿,凹下去的脸颊鼓了鼓,认真道:“骨灰就放在一起,墓地挑个好的,朝南的,能晒到太阳。” “梁晋喜欢小动物,小猫小狗的放两个跟我们在一起,仓鼠就不要了,他对那东西过敏。” “我俩的照片……贴不贴都行,如果贴的话记得让我们脸对脸,这样四目相对,下辈子能一直记得。” “……”萧秘书一个冷战,这个话却说什么都不敢往下接了。 徐青枫不哭不闹,也不多问,整个人安静的已经不像是个人了。齐叶着急的在急救室门口踱来踱去,时不时看他一眼,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徐青枫唯一的表情是梁晋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的时候,一圈儿的护士医生推车的推车,拿着东西的拿东西。他三步两步的抢过去,眼看到了手术车的旁边,却膝盖一软,顿时失去知觉,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医生护士都被吓了一跳,眼看着地上的这位面无血色,像是只有一口气吊着的愣鬼,唯独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凌厉异常。 徐青枫不知道自己的骇人模样,他张了张口,想要喊梁晋一声。可是嘴巴已经张开,胸腔里一唱三叹的也颤出来一个前奏,然而在要喊出声的一刹那,他却惊恐的发现他不记得推车上那人的名字了。 剩下的场景愈发的混乱,齐叶和萧秘书几乎是冲过来把他死死拖住。徐青枫这俩月变得精瘦,这会儿力气却大的吓人,被人卡住脖子抱住腰,偏偏梗着脖子朝着推车远去的直蹬腿。齐叶等人稍稍走远,转头的时候还没松口气,就脸色突变,几乎破了嗓子的大喊:“医生!救人!” 第38章 秦时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他原本正在大西北拍戏,接到消息后几乎立马请假往回奔,一路汽车飞机火车的连轴赶,到了医院也已经三天过去了。 齐叶在医院里守着。 梁晋在icu昏迷不醒,徐青枫在病房里被人严加看守。这两口子从小同食同寝,估计说什么也没料到,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大好年华,会再次同步——在这充斥着消毒味道的医院里,同生同死。 齐叶孤零零的坐在长椅上,想起梁晋很早之前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算命的说我命里克人,你看我小时候就没了妈,现在又没了爸……我好害怕,怕会影响到徐青枫啊。 齐叶以为他要整“爱他就要离开他”的戏码,于是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梁晋当时抿着嘴,想了想却说:“我也不知道。” 后来又过了很久,有次齐叶看到了那个风靡一时的“我要死在你后面”的鸡汤文,拿去给梁晋看,边看边笑哈哈的吐槽那些信誓旦旦的人。他吐槽完突发奇想,问梁晋“假如你和徐青枫有一个后走的话,你选择谁?” 梁晋道:“我。” 齐叶鼓着腮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梁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说道:“我们俩从小一起到大,即便他不像我爱他那么爱我,但是也是有一些感情的。可是但凡有感情,一人离去的时候另一个肯定会伤心。所以我希望我走在他后面,我想把他的事情都打点好,他平时那么骄傲风光的一个人,最后的时候也要同样的骄傲风光。他如果有什么放不下,那他要求什么我就答应什么。” 齐叶问:“然后呢?” 梁晋说:“然后等把他的事情办好了,我就挑个黄道吉日,斋戒沐浴,开开心心的去找他。” 齐叶只当是俩人闲谈,骂他傻瓜,干什么想不开。 梁晋摇摇头,认真说道,不是想不开,可是齐叶,除了徐青枫,我再也没有别人了啊?更何况我是真离不开他。连那种犯天煞的话都不能让我离开他。 梁晋当时说的时候齐叶只觉得他太傻太天真。然而此时他孤零零的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想着梁晋最近的表现,才察觉出那话竟然是存了七分真心的。 - 齐叶没头绪的想着这些,把梁晋的话翻来覆去的在嘴里过了两遍,秦时急匆匆跑过来的时候他正处在无端的伤感中,看着被晒的黑黢黢的来人,忽然脑海里一个亮点倏然一闪,齐叶瞪大眼,拔腿就差重症室的视频房跑了过去。 秦时见状摸不着头脑,也拔腿跟着往前跑。直到护士给他们开了视频室的小门,秦时才明白了齐叶是过来和梁晋喊话的。 那边的护士把东西推到了梁晋窗前,齐叶看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人,手心里捏着一把汗,最后喊道:“梁晋!徐青枫还没死呢!你怎么能先走??” 他喊的太着急,嗓子瞬间破了音,好在秦时反应极快,几乎毫不犹豫的接上,对着那头大声讲:“梁晋,徐青枫现在就在你隔壁,他现在没有人照顾了!护工根本不管他!他拉屎尿尿都是问题!吃东西都吃不上热的了!梁晋你坚强点,你要去照顾徐青枫啊!你不起来徐青枫就被人扔在病房里不管了!梁晋,徐青枫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得挺住!” 秦时的“拉屎尿尿”和“吃不上热的”诡异的连一块,齐叶瞪大眼看他,原本急切的心绪倒是稳了下来。 齐叶不是个好矫情的人,这三天到了探视时间都对着视频里那团看不出原样的“梁晋”发愁,现在找到了话题,便把这几天的力气都可劲儿的补上,大喊大叫,和秦时轮番上阵。 两天后,梁晋还真醒过来了。 他被转入了普通病房,嘴上还要罩着氧气罩,只是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齐叶和秦时伸头伸脑地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听到了那句“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徐青枫在这期间病情一直不稳定,仅剩的一点肾功能在这几天内衰退的一干二净,他的双肾彻底罢工,只能开始了血透。偏偏他的并发症又凶险异常,医生们给他安上了监护仪,前后五次听到了因为心脏跳动过慢发出的警报声。 梁晋醒来的事情还是秦时过去告诉的徐青枫,徐青枫当时刚注射了血透前的肝素,一听这消息立刻就要过来,被护士给骂了回去。谁知道他这一躺回去又是一次麻烦,这次血透穿刺点有出血,护士给他处理后,顿时在他的防护等级上又加了一等。 等他能正常走动的时候,梁晋那边的情况也好转了起来。秦时过来接他过去,徐青枫早早的换上衬衣,对着镜子好一番紧张的左看右看,始终觉得还差一点。 梁晋早上醒的晚,他们去看都是趁中午的时间,所以秦时也不着急,就在一般默不作声的看着。 徐青枫心里又高兴又激动,最后换上梁晋去年给他买的米色毛衫后,一只手捏着衣角,忍不住转过头来问秦时:“你觉得这个衣服怎么样?梁晋能喜欢吗?” 秦时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徐青枫:“……” 徐青枫看秦时的表情有些怪异,便只当他是心情不好,笑了笑又整理了一下领口,自言自语道:“应该会喜欢。我给我买了我还没穿过,今天就考考他。” 俩人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出发,秦时在前面默默走着,徐青枫跟在他后面紧跟着。眼看到了梁晋病房的时候,秦时忽然停下脚步。 运动鞋的鞋底和医院的地面摩擦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徐青枫诧异的抬头看他,想要伸手推开门,却被秦时拦住了。 “徐青枫,有件事我可能要告诉你。”秦时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梁晋他……失忆了。” - - 梁晋这次的失忆是因为脑部受到外力所致,医生说他脑内有淤血,压迫到了脑神经。齐叶和秦时在第一天的时候没能和梁晋说上几句话,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呼,看到梁晋眨了眨眼。然而后来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梁晋只记得六岁之前的事情,而且智商也仅仅有六七岁孩子的水平。 这样的事情在医院里并不算少见,多数患者只要家属给以耐心细致的讲解,多半都能慢慢回忆起来。然而梁晋的记忆中只有一个爸爸叫梁建军,齐叶和秦时却没办法弄个死而复生的老梁过来。 最后还是秦时聪明,说自己是他以前的邻居哥哥,并说出了梁晋小时候的几件糗事。好在梁晋生性善良,又察觉到齐叶和秦时对自己的善意,苦恼了两天以后,就像个孩子一样开始认真听齐叶和秦时给他讲故事了。 齐叶讲起来没头没尾,反倒是秦时颇有条理,从他梁晋小时候开始讲起,一点点的引导他。 唯一的一点反常,是秦时从不提徐青枫的名字。 他不提,也不让齐叶提起。梁晋也就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梁晋的身体并无大碍,多是皮外伤。然而他现在并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谁也难以保证他以后能不能恢复,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秦时挡住徐青枫的去路,顿了顿,侧过脸盯着他说:“徐青枫,我并没有权利要求你或者阻止你做什么。但是我和齐叶都认为,你最好不要说明自己的身份。” 徐青枫猛然一震,抬头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秦时神色未动,口气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地步:“其实按照我的意思,我并不希望你去见他。但是这样显然太不人道,更何况之前他和你的关系显然比和我要亲密的多,认真论起来,我算是半个外人。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怎么做,你来做决定,但是出口之前,请你务必想好。” 他说完,淡淡的看了徐青枫一眼,终究往一边偏了偏,给他让开了道路。 徐青枫却过了足足五分钟,才推开了那扇门。 秦时的意思,他明白。 他在身体算是康健的时候起过这样的念头,当时梁晋假装失忆,他有意分手,便顺水推舟的往下演戏。然而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理智,也低估了自己对梁晋的感情,两相纠结之下,分手以闹剧般的结局告终。 后来他不舍得分手了,便信誓旦旦的表示要照顾梁晋一辈子,他甚至指责秦时“你没有照顾好他”。他斗志昂扬,想要让梁晋比之前更加的幸福快乐。可是这次的结果更具讽刺,他病重他痛苦,是梁晋默默地扛起了所有的重担,对他又笑脸相迎。 徐青枫清楚,自己不是超人,也没能成为英雄。现实甩了他的踌躇满志一个大大的耳刮子,他偏过脸,才看到了自己的懦弱、无能以及颓废。 徐青枫放在门把上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闭了闭眼,忽然想:“假如……假如梁晋这次痊愈之后,真的就这样失忆了。我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门还是开了。 徐青枫被阳光刺的微微眯了眯眼,终于看到了那个始终对他笑脸相迎的人。 梁晋正坐在病床上,床头的小柜和一侧的墙角摆满了大捧大捧的剑兰和康乃馨的花束,病房里装扮的温馨十足,到处都是不合规制的小玩物和各种摆件玩具。 梁晋如个小王子一样,坐拥着这满室的宝物,双手圈着膝盖,认真的听齐叶讲故事。他的眼睛专注而有神,嘴巴微微张开,听到关键处不自觉的就瞪大了眼,眉心眼角竟全是久违的开心愉悦。 徐青枫已经很久没能看到梁晋这种笑了,久到他甚至都算不过日子来。他站在门口怔忡了一下,随后就看到梁晋不经意的扭头过来,啊了一声。 梁晋的脸微微有些肿,即便这样,被身后的阳光暖暖的包裹着,依旧是个清秀可爱的大男孩模样。他有些无措的戳了戳齐叶,等齐叶也看过去后,才带着显而易见的生疏和疑惑,冲着徐青枫打招呼道:“你好。” “……”徐青枫远远的望着他,隔了一会儿说:“你好……” “你是……”梁晋好奇又不好意思的看看他,又回头看了看齐叶。显然希望齐叶能给自己解围。 齐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扭过脸装不认识。 徐青枫的喉咙滚了滚,他逆着光线的眼睛有些疼,然而依旧执着的一动不动的盯着梁晋,说:“我是徐青枫。” 梁晋毫无反应,眼睛里满是茫然和好奇。 徐青枫竟然在那样的眼神下,感到了一点无措。他伸手抓住了自己羊毛衫的衣角,脑子里突兀的闪出梁晋抬脸笑着给他挑选羊毛衫时的样子。当时也是春天,他还没有病,见梁晋选好衣服后便要去刷卡,却被后者挡住了。 梁晋着急地说:“你的当然要我刷卡啊!”徐青枫笑他:“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梁晋小声又得意的说:“你是我的人呀,所以我来买才对!” 可是现在……他的梁晋不认识他了。 徐青枫的沉默让病房的气氛逐渐变的尴尬,齐叶叹了口气,刚轻轻扯了梁晋一下,就听有人轻咳一声。 “他是隔壁病房的病友,”秦时越过徐青枫的位置走了进来,出声解释道:“我刚刚在走廊里遇到他,让他过来玩的。” 他走到梁晋的床前,挡住了徐青枫的视线。 梁晋的视线也被挡住了,但是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看秦时回来了,大大的松了口气道:“秦哥哥你终于回来啦!齐叶在给我讲故事呢!” 秦时笑着点点头,过去敲了下梁晋的下巴问:“什么故事?” 梁晋开心的歪头看他:“农夫和蛇的故事!”他一高兴起来就要手舞足蹈,被秦时无奈的压住,让他安稳坐好。 梁晋眼睛亮亮地继续给他讲:“原来蛇的名字也这么好听啊,叫白素贞!农夫还有个弟弟,也救了一条蛇,叫小青!白素贞是好的小青是坏的,小青把农夫弟弟咬死了!” 秦时:“……”他被雷的一口水没咽好,差点噎死。 齐叶在一边笑的不好意思,梁晋也开心的把眼睛弯成了小月牙,秦时只能无奈地一人敲一下,然后问他们中午吃秘制一品粥好不好。 阳光从窗户铺进来,光线的边缘把病房分割成一明一暗的两个世界。 梁晋笑完才想起在门口的“病友”来,他扒拉开挡着视线的秦时,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徐青枫:“徐病友,我们中午吃好吃的,你要一起吗?” 秦时随着他的目光也转过身来,看了徐青枫一眼:“可是朱医生只准备了四个人的份,加上徐先生的话五个人,我们都会饿肚子啊!”他顿了顿,转而问徐青枫道:“更何况徐先生还要回病房呢,是吗?” “……”徐青枫紧抿嘴唇望着梁晋,僵持在原地。 秦时也觉得现下的场景有些残酷,他犹豫了一下,刚想再找个委婉点的说辞,就听徐青枫轻声道:“……是的。” 徐青枫的神色平静,黑漆漆的眼睛也从梁晋的身上转开,落在了拿到明暗分隔的交界处。他的一只手依旧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却松开了攥到皱起的衣角。 徐青枫张了张嘴,半晌道:“你说的对。” -- 徐青枫的“你说得对”一语双关,秦时知道他懂了自己的意思,诧异于他能如此快速的做出决断之外,又难免有些心绪复杂。对这一点他也觉得是自己稍显刻薄了,然而倘若易地而处,如今是自己的爱人失忆,秦时自认无论如何都不会像徐青枫一样,如此快速地做出再也不见的决断来。 他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这一种纠结的情绪直到他和齐叶哄梁晋吃饭时候才稍稍释然——徐青枫一直没走,估计是有话要和他说。 这期间医院的朱医生进去过两次,一次是带着卖相不好却格外营养的病号餐进来,用的是m家去年的限量版保温瓶,全球供应不超过200个,上面画着一个骷髅头,并写着梁晋专用。第二次是他回去取色香味俱全的饭店外卖。秦时看到他在门口的时候轻咳了一声,随后昂首挺胸的摆着尾巴进来,就知道徐青枫一定还没走。 朱医生对梁晋的企图再明显不过,秦时和他是朋友,见他对梁晋热情不减,几乎毫无犹豫的把他介绍到了梁晋旁边。 秦时知道徐青枫看到了必然愤怒,可是没想到徐青枫到底还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走出病房,示意徐青枫换个地方谈,徐青枫还真沉默地转身朝楼上走去。俩人最后在徐青枫的病房里坐定,秦时坐在会客的小沙发上,抬眼看着徐青枫。以往俩人类似的场景往往要动手,后来年龄大了,觉得动手丢人,便是了唇枪舌剑的针锋相对了。 秦时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 谁知道徐青枫却始终低着头,过了半晌后低声道:“秦时……你不能这样……” 秦时:“……” 秦时想过很多种把徐青枫狠狠打败的场景,他从小在后者手下吃太多亏,嘴上也占不了便宜,于是积怨多年,每次的幻想结束,都是徐青枫痛哭流涕的求他手下留情。 可是,这天突然到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 秦时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压不下去,最后胸中涩意翻涌,反问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他顿了顿问:“徐青枫,你是生病了,可是我想问你,有谁欠你什么了吗?” 徐青枫说:“没有。” “是,没有。”秦时深吸一口气,道:“可是你并不这么觉得。” “我从十七岁开始拍戏,天南海北的跑,见过很多人,听过很多事。远处的不讲,就打过交道的人来说,你并不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身患重病的。”秦时闭了闭眼,慢慢说道:“我拿影帝的那部戏是五年前拍的,里面有个小姑娘,演我小女儿的那位,你记得吗?” “……” “她死了。”秦时说:“死于白血病。挺漂亮单纯的一个小姑娘,从查出有病到离世一共两年时间。临走前的几个月她妈偷偷抹泪,她反过来劝她妈,说自己想种几样菜,假如自己吃不上,爸爸妈妈可以吃,爷爷奶奶可以吃。” “前年的时候我旅游,认识一个户外摄影师,同样的病,化疗到没有头发就说自己是葛优,笑谈自己被电击的时候,身体整个弹起来的瞬间像是一只油亮亮的大虾……还有个工人,是我的粉丝,我去影视城的路上遇见的,他很腼腆的跟我要签名,两个月后经纪人突然告诉我,那个人尘肺去世了。听说那病很折磨人,背着氧气瓶的时候要跪着才能舒服点……”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是……”秦时深吸一口气,说道:“他们都比你要亮堂的多,徐青枫。你吃的苦未必比他们多,你受的折磨他们也无一遗漏,甚至你有钱住最好的病房用最好的药,可是又怎样?你要面子,小心眼,报复心强,所以当得知捐肾人是你妈的时候你立刻拒绝。可是你又贪恋着你的商业帝国,又不舍得梁晋的温暖体贴,两相矛盾之下你就承受不了了,你自暴自弃,几乎立刻丧失斗志。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两个月梁晋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这样下去哪天两腿一蹬真不行了,梁晋又该怎么办?!” “……”徐青枫曾很乐意和秦时对峙争论一切可以争论的话题,唯独这次,一分一秒都成了折磨。他的嗓子格外不舒服,不得不清了好几次嗓子之后才开口。 徐青枫说:“我真不行了,梁晋会照顾好自己,这是我们的约定。” 秦时冷笑:“约定?你信吗?” “……” “如果梁晋就是为了让你安心呢,你到时候还能从地底下跳起来抗议不成?”秦时讥讽道:“没想到你徐青枫也是这么乐于听童话故事。” “……”徐青枫抬起头惊慌的扫了秦时一眼,随后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牙齿竟然忍不住打颤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是我的错,我改。可是秦时,你不能把我从梁晋那里抹掉……我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 他的语速十分缓慢,似乎每一句都格外艰难。 秦时并不想听,然而此时却忍不住摇头反驳道:“是,对,你们这么多年。当初梁晋先喜欢上你,后来你顺水推舟成了事却从未对他表白,以至于他这么多年都不确定你是感激同情他,还是真的喜欢他。为什么?因为你们这么多年,你仗着梁晋的喜欢,有恃无恐。 后来你查出有病,要和梁晋分手,全程都未问过梁晋的想法和意愿就强行把他推到我这里,为什么呢?因为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这些年都是由你做主宰,所以你不认为自己是一厢情愿,也不认为这样有失公平。 再后来你受不了了,再再后来,你遇到了更多的麻烦。梁晋也正是因为你们这么多年,所以任劳任怨,对你从来笑脸相迎。可是徐青枫,你用这些年的感情来作为筹码和我谈判的时候,能不能先扪心自问一下,梁晋他喜欢你,他错了吗? 他这半年偷偷流了多少泪,你愤恨的一怒冲天说不要移植肾的时候,你知道他是多么崩溃?你有你的底线和要求,却逼着他不断改变,这些时候你想过‘这些年’了吗?你仅仅知道梁晋报复隋玉兰,你可知道他一个人在风亚的董事会上孤立无援被四处攻击?你可知道假如你死了,他也必定不会独活吗?” 秦时一口气说完,有些疲惫的闭上眼。室内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齐叶过来的时候,秦时长长地叹了口气,三人均是无言。最后的时候秦时离去,看都没看徐青枫一眼,直到眼看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他才稍稍停下脚步,背对着徐青枫缓缓说道:“青枫,对不起……我总要为活着的那个人考虑。” 病房的门被秦时打开,他头也没回的径直走出去,一直到走廊尽头的时候,才突然停了下来。 齐叶追过来了。 太阳已经转到了西边,天地间的界线浓浓淡淡,不知哪年的金色碎片一路翻山越岭,从遥远地方铺过楼房,洒过街道,终于落到了这一隅的走廊里。 秦时望着外面,听到身后的的人低声叹了口气,道:“徐青枫他……哭了。” 第39章 秦时的态度坚决神情冷硬,完完全全是一种生人勿近的样子。认真算起来,他和梁晋的关系并不算远,甚至加上他们比邻为居,秦老师给梁晋开个小灶教他写字画画的那些年,他和梁晋的关系本可以比徐青枫更进一步的。 然而差就差在,徐青枫是梁晋的爱人。 相爱的两个人,关系之亲密甚至可以胜过父母亲人,然而也正是因为关系亲密回忆良多,他们之间一旦出现了争执和问题,只要稍稍想起对方之前的好来,便又可以轻轻揭过。 总有一方是需要退让的,秦时所说所在乎的这些,可能在梁晋本人看来未必不可以接受,而徐青枫也习惯了他们的这种相处模式,一切看起来顺其自然。但是如今梁晋突然出事,秦时不留情面的说出来,退让的便只能是徐青枫。 他要么放手离开梁晋,要么自己改变放弃一写东西,总是要取舍的。 齐叶起初有些不忍,对秦时道:“你不觉得,这样做有些太残忍吗?” 秦时当时正在拿着软毛巾给梁晋擦汗,后者晚上总是不能安睡,白天补个眠却又频频盗汗,秦时一边给他轻轻按了下鬓角的一缕白头发,一边云淡风轻的问:“觉得,但是能怎样?” 齐叶:“……” “徐青枫如果能为了梁晋换肾,那他愿来就来愿走就走,我绝不干涉。但如果他不愿意换,那说明他对梁晋的感情远不如对他自己的多,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把梁晋往火坑里推呢?” 齐叶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道:“可是他那样的妈妈……” “他妈那样怎么了?”秦时讥讽道:“只要人活下来,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解决的吗?他妈不过是爱慕虚荣又贪财一些,这样的人平时并不少见,商场上尤其多,怎么,徐青枫这些年在风亚都是吃素的?” 齐叶受不了他的尖刻,却不得不承认秦时说的的确在理。更何况他始终认为那对母子之间始终是有点血缘亲情的。倘若一点都不在乎,按照隋玉兰被梁晋找的人吓吓就能尿裤子的德行,能主动提出捐肾是在有些反常。只是可能对这个女人来说,多年来对钱财的贪欲积累太深,以至于看到徐青枫和梁晋这两座移动的金山时,那些贪念轻而易举的湮没了她原本的那点情分。假如徐青枫真因为被逼无奈去找她的话,这件事还真可能就成功了。 这样一想,事情似乎又好了很多。 徐青枫却没有再来。 梁晋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他转到普通病房后每天吃吃睡睡,休息的时候就有人陪着他玩,讲故事或者玩遥控汽车,再后来又升级到了打扑克。他的脸色红润了不少,只是依旧对以前的事情毫无印象。这几天他只提起过一次“徐病友”,问话是简单的描写式:那个瘦瘦高高的人怎么没来玩呀? 齐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瘦瘦高高”是指的徐青枫。徐青脸颊凹陷枫瘦骨嶙峋的样子也实在担不起什么美好的形容词了,梁晋的“瘦瘦高高”实在是实在又客气。 齐叶回答:“他可能有事吧,也可能……出院了?” 出院便意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他说完后便屏息等着梁晋的回答,想看看梁晋是不是随着身体康复又记起了什么事情。 梁晋却一言不发。齐叶等了一会儿再去看,有些无语的笑了——梁晋正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他手里那个变形金刚的模型,汽车人的变形已经进行到一半,梁晋眼睛忽闪忽闪全是开心,根本就不在意齐叶的答案。 徐青枫还真就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病友。 这一点齐叶有些无奈,但是平心而论,两者要比较的话,他一定是更倾向于梁晋的。甚至在跟梁晋玩游戏讲笑话,看到后者如早前一样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擂的病床都咚咚响的时候,他都忍不住盼着徐青枫再也别出现好了。 他这么盼着,徐青枫还真就一直没回来。倒是期间有个护工阿姨过来,说是秦时秦先生请的。秦时到底还有工作,后来的时候便一周飞回来两天看看梁晋,顺带替一下齐叶的班。他们起初想过请护工,随即看到梁晋失忆又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生怕梁晋被外人哄了骗了,于是事事都亲力亲为,其实也没有多麻烦。 齐叶不知道秦时现在请这个护工是什么用意,打电话问了一遍,却得到了一个十分含糊的答案——秦时只说着护工人很可靠可以放心用,对于其他问题却又遮掩着带过去了。 齐叶只能在心里骂了他一句神经病,回头又客客气气的把护工请过来。 不过不得不说对方干活实在麻利,进了房间半个小时的功夫就把暖瓶打满了热水,把蔫掉的鲜花挑出来放进一个干纸盒里,然后墙面地面从上到下的连擦带拖,竟然干净到地面都能当镜子用。齐叶还真低着头在地面砖上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影子。 梁晋也凑过来看地上的光影,抬头的时候他和齐叶对视一眼,顿时用一种崇拜的眼神追随者护工的背影,几次想要鼓掌被齐叶给按了下去。 护工停下忙碌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大变样。 沙发的旧罩子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个蓝底小碎花的棉布套。十几束的鲜花被挑挑拣拣,最后只留下了三份。其中两份被插在两个圆肚子的大花瓶里,团团簇簇的挤在一起,一片红火热闹,最后一份却是只有几枝,被错落有致的插在细颈长瓶里,在角落一放,竟然还带出了一点禅味。 梁晋总忍不住扭头去看最后那瓶,看一眼就说一句“真好看”。齐叶深深感到了自己的地位被威胁,还没等表现一下,便彻底败在了护工阿姨的午饭上。 午饭是装在一个大食盒里,齐叶只在看电视的时候见过古代这样的食盒,大圆筒的样子,上下三层,每层都可以放不少东西。护工提的是双层的,上面是菜,下面是米饭。菜的卖相不怎么好,味道却格外的好吃,齐叶不知耻的吃了三碗饭,最后的时候还忍不住眼巴巴的瞅梁晋的饭碗。 梁晋十分警惕的用手把饭碗往自己怀里扒拉了一下,后来看齐叶馋的双眼放绿光的样子,又十分不舍的挖了一小勺给齐叶。他虽然早就回复了正常饮食,然而由于每天的活动量有限,饭量一直不大。今天难得也食欲大振了一回。 齐叶忙不迭的把梁晋巴巴分给他的那勺米饭一口吞嘴里,正嚼着的时候听梁晋说道:“真好吃!” 齐叶连连点头应和:“是啊是啊!” 梁晋塞的两颊鼓鼓的,又道:“比朱医生做的好吃多了!” “嗯!” “那……”梁晋忽然抬起头,期盼地问胡护工:“阿姨,明天我们还可以吃这个吗?” 护工自然说可以。 朱医生毫不意外地从梁晋这里“下岗”了。 齐叶不厚道的为他鞠一把同情泪,随后便心安理得开始猛吃病号餐。这个护工阿姨懂的实在是多,饭菜丰盛之余却又无一例外的按照营养比例搭配得当。而且不管酸甜苦辣咸,都无一例外地格外讨梁晋的喜欢。 其中有道酸溜溜的清拌山药,齐叶吃了一口酸的挤眉皱眼直喊阿姨你是不是要打死买醋的,梁晋却一口接一口的吃不停。这时候俩人都明显被喂肥了,秦时周末过来的时候好半天都没合上嘴巴,眼前的俩个人穿着一样的条纹t恤和背带裤,白白胖胖,脸颊都鼓鼓的泛着油光,活脱脱两只并排站立的小白鼠。 他看着就想笑,这次他回来是给梁晋办出院手续,然而刚刚得知医院的系统出了点问题,只能先延后几天。 “要不我们去外面一起走走吧?”秦时看着他俩笑道:“反正还有几天就出院了,医院前面的广场那有一片花树很漂亮呢,带你们去看看。” 齐叶和梁晋齐齐点头,梁晋眨着眼问道:“那出院后我是要去哪儿啊?我忘了我住在什么地方了。” 这个问题齐叶也担心过,他抬头看了秦时一眼。 秦时却揉了揉梁晋的头发,笑着回答:“当然是回家啊。” “我家在哪?”梁晋问:“你带我回去吗?家里还有谁啊?我爸爸出差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能喜欢我吗?……” 他的问题越问越多,起初秦时还耐心的一问一答,后来便索性让他自己嘀嘀咕咕的问,只时不时含笑看他一眼。 医院的广场很快就到了,这处广场处在住院部和门诊部的大楼之间,中间是个偌大的音乐喷泉,喷泉的水是流动的,浅浅的绕着广场蜿蜒一周,有小桥有草地,花草鱼虫一应俱全。曾有人非议过这家医院的广场,一是这广场面积之大已经到了不合理的地步,从门诊到住院部来回一趟就相当于去了一趟健身房,二是这广场建的过于漂亮,小桥流水各种名贵植株显然不是一家医院应该具备的。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后来有人不知道用什么仪器航拍了一张医院的格局图,从风水八卦的角度细细分析,竟然一草一木都带着玄机。 这件事最后成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八一八我身边的那些风水奇事”,而医院的那处栽满各种花树,也成了医院里有名的许愿林。 秦时带着梁晋和齐叶一路走到许愿林内,此时已经到了暮春时节,杏花已经开过了,桃花也已经七零八落的只剩了嫩悠悠的树叶,樱花还有剩,却红淡白褪的没什么生气,像是一场即将落幕的青春剧。 梁晋兴冲冲要来看花,走了十几步却依旧只有绿绿的叶子,不免有些失望。 秦时看他的神情笑了笑,却默不作声的示意齐叶停下来。他们一起站定,梁晋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往前走吧,前面有海棠花,比桃花还要好看呢。”秦时笑意温柔的说:“我在这让齐叶帮我拍张照片,你先当个前锋去探路,我们俩殿后。” 梁晋这几天听故事听的正入迷,一遇到“前锋”“殿后”“杀无赦”这样的词语就激动。他立刻双眼放光的一抱拳,有模有样道:“属下去去就来!” “属下”一路小跑就没影了。 齐叶问:“你让他自己过去,放心吗?” 秦时看着梁晋的身影没出声。 齐叶忽然一顿,意识到了什么:“那边有人?” “是。” “……”什么人?显然不是朱医生,也不会是护工阿姨,他们要见就堂堂正正去病房,何必弄这种玄虚。齐叶的心里瞬间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想相信。 他沉默了一会,有些不死心地问道:“……是谁?” - “……你是谁?”梁晋的脚步戛然停下,眨着眼看着眼前的人。 他奉命前来海棠林探路,谁知道刚看到花团锦簇的一角,就被人挡住了去路。他对面的人身形笔直,比他都要高出半个头。身上穿着白衬衫,领口敞开了一点,露出了一点点锁骨,跟那人脸上的酒窝一样格外好看。 梁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跳过那人挺拔的鼻梁和堪称俊美的眼睛,注意力只放在了那俩小酒窝上。事实上他也不会思考这么高深的问题,他只注意到了对方的酒窝越来越深,离着自己越来越近。 头上一软,一个好听的声音随后响起:“我叫徐青枫,你呢?” 梁晋并不喜欢被人摸头摸脸,平时对齐叶和秦时算是格外容忍,然而今天却罕见的觉得好舒服。他下意识地蹭了蹭,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抬脸说:“我叫梁晋。” “哦,你今年多大了?” “我六岁,你呢?” “我比你大一岁。”徐青枫微微俯身,薄唇微抿。他眉眼愈发清晰,阳光在他的发梢上跳出一个又一个柔和的光圈。梁晋心想,“他真好看,和秦时一样好看。”又多看了一眼那对小酒窝后,忍不住改了主意:“好像比秦时……还好看一点点。”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好看的徐青枫笑着问道:“我有很多好吃的,也有很多好玩的,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和你分享啊!” “……”梁晋忽然想起齐叶千叮咛万嘱咐的“拐小孩的常用说辞”,脑子立刻蹦出来四五种拒绝的说辞。 他顿了顿,看了笑意温柔的徐青枫一眼,犹豫道:“那你能不能等我一小会儿,我去问问我哥哥?” 他说完立刻紧张的看着。 徐青枫笑着点头:“可以啊,我在这里等你。” 梁晋连忙转身,甚至没有多看身后明丽的海棠花一眼就噔噔噔的往回跑了。 徐青枫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专注又充满温柔笑意。 他不会告诉梁晋,二十年前,有个小男孩跑到他的面前,怯生生地问他:“班长你好,我是梁晋,你叫什么名字?” 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泥的混小子看他一眼,傲然道:“徐青枫。” “你今年几岁了呢?” “七岁。” “我六岁,比你小一岁呢!”小男孩紧张的咽了一口水,看着混小子后面几个红领巾歪歪扭扭的小孩一眼,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他也不会告诉梁晋,一个月前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天两夜,就去找了隋玉兰。事情的发展并非都是顺遂,隋玉兰的性格敏感多变,几次讨价还价,医院的自愿调查险些没能通过。这些办妥之后,却又因为徐青枫的身体太瘦不适合手术而不得不先补充营养。他吃东西吃到想吐,吃不下去的时候甚至拿着自己当梁晋,自己哄自己,几度让萧秘书以为他精神分裂了。 再后来手术之前他罕见的害怕,怕到腿肚子打转,临了他从手术车上跳下来,跑到梁晋的病房门口扒着看了一眼——这些秦时都知情,也幸好秦时打着掩护又帮他疏通各处关系,一切才得以顺利进行。 他在手术的时候才有了那种怕死的心情,人没走到临头的一步,再多的感悟和豪言壮语都是屁话。徐青枫自诩心理素质可以,那时候脑子里却翻来覆去的只有了四个字“我不想死”。什么过眼云烟,什么人来浊世走一场,什么有尊严有底线,都抵不过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最终活下来了,再次睁眼的时候,医生正好回头,隔着口罩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 那一刻他说不出话,再次闭眼,却已经有泪盈面。 七天后拆线,十天后他已经活动自如,于是从各处家政护工月嫂市场处,千挑万选出了一个护工,他跟对方学着做菜,酸甜咸辣的口味却完全按照梁晋的来,厨艺竟然也大有精进。他给梁晋做了一周的菜。 秦时问过他为什么不直接过去,并坦率的表明既然他身体没有大恙,自己当然不会拦着他。徐青枫只摇头笑。 十五天后,也就是今天,他可以出院了。 徐青枫回家选了最简单的衣服,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头发也找梁晋先前给他约好的ivan老师理的清清爽爽。 他要用最好的状态,来认识他最美好的梁晋。 微风吹过,那边的不多的樱花花瓣簌簌落下,这边的海棠花却起起伏伏地挤成了一堆。 春天总是一去不复返,好在你我一直都在。 第40章 梁晋暂时不能办出院手续,徐青枫这几天便有空就过来找他玩,起初的时候是来坐坐就走,后来发展到了几个小时。 徐青枫自认为这样循序渐进最好不过,却总是下意识的忘记梁晋已经不记得他了这件事。 梁晋不记得他了,自然也没有先前的感情基础在了。如今俩人不过是新认识的病友,徐青枫的这个拜访频率,是在是有些……过于频繁。 梁晋有天拉着齐叶问:“那个,徐病友今天还来吗?” 齐叶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想徐青枫了,顿时有些酸溜溜的说:“昂,来啊!掐着点等吧,还有五分钟门就开了。” 梁晋却表现的有些泄气,一点都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齐叶看着他,就见梁晋欲言又止,小声的问:“他怎么天天来啊?他没有别的朋友吗?他什么时候出院啊?” 齐叶:“……”这么明显的嫌弃,要说听不懂也就太假了。他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张大嘴问梁晋:“你不喜欢徐病友啊?” “喜欢是喜欢……”梁晋噘着嘴,苦恼地说道:“可是他天天在这里,一坐下就开始说话,你不觉得没意思吗?而且你都不能给我讲故事了,我们也不能玩游戏……” 已经走到门口并听完全部对话的徐青枫:“……” 他的内心隐隐感到了一点不妙。 齐叶典型的误人子弟,说农夫和蛇的故事里蛇是白娘子;白雪公主的后妈被魔镜吃了,魔镜变成了照妖镜,落到了孙悟空的手里;唐僧去西天取经变成了名侦探柯三藏,九九八十一难是八十一个悬疑剧…… 唐伯虎点秋香,最后终于点着了,秋香冒出了袅袅青烟…… 他的脑洞大开,古今中外的故事寓言七拼八凑瞎摆活一通,偏偏梁晋听的格外入迷,徐青枫还盼着梁晋早点恢复记忆,见他俩这样自然有些心急。 齐叶越带越歪的故事无情遭禁,徐青枫以主人翁的姿态做了个五天规划。总体的意思就是拉着梁晋的小手和他“追忆往昔”。 事实证明这样的聊天引导的确有效果,梁晋的失忆是淤血压迫脑神经所致,只是暂时性的,这段时间的恢复他自己不自觉的就好了很多。徐青枫稍加引导,很快梁晋便明白自己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不光如此,他还知道自己遗忘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肢体动作和表达能力本来就恢复的快,如今主要缺少的就是以前的感情经历。徐青枫摸不准他到底恢复到了什么程度,第一次听到梁晋完整的表达出“原来自己失忆了”这层意思的时候几乎要乐疯,以为他双商归位,再努力一下,记忆恢复也指日可待了。 只是他没想到高兴的早了点,事情的发展和他想想的完全不一样——梁晋一点都不想努力回忆,在他的眼里,既然是已经忘记的事情,那肯定不重要,起码没有齐叶讲的故事重要。 …… 徐青枫在门口默默咽回去一口老血,自己站在原地平复了半天,才重振旗鼓敲门进去。 梁晋一看见他,顿时瘪着嘴求助似的看向齐叶,似乎十分苦恼却又怕徐青枫看出来。 他的小动作并不能瞒过徐青枫的眼睛。徐青枫说什么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被嫌弃的一天,老脸一红,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自来熟得和俩人打招呼。 他装模作样的在凳子上坐了十几分钟后,就假装无意的顺嘴说道:“我昨天听来一个故事,梁晋,你要不要听?” 果然,梁晋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炯炯有神的抬头看他。 徐青枫搜肠刮肚,酝酿半天后开始讲道:“从前,有一个小国家的王子,喜欢上了另一王国的公主。王子的国家很小很穷,但公主的王国却很大,也很有钱……” 梁晋忽然问:“是*丝男和白富美的故事吗?” “……”徐青枫愣了愣,见梁晋一脸认真,于是道:“是,*丝男和白富美的故事。” 梁晋睁大眼,追问:“那他们是不是还没见过面?” 徐青枫摇头:“没有。” “臭不要脸!”梁晋猛一砸床,气愤道:“一定是看上公主的钱了!虐他!” 徐青枫:“……” 齐叶在一边忍笑忍的很辛苦,徐青枫一脸懵逼。他听过的故事本来就不多,如今勉强记住的这个,还是以前梁晋讲给他听的,可是他明明记得王子是个男主角啊。 他犹豫了一下,梁晋已经忍不住催促道:“快讲啊!下面呢?” “……”徐青枫轻咳一声,硬着头皮道:“王子虽然穷,但是有很多女孩和公主喜欢他,因为他的国家有一株特殊的玫瑰花,特别漂亮,还有一只会唱歌的夜莺。王子就把这两样送给公主了。公主和国王都瞧不起他,也瞧不起他的这两样礼物,就让人把他轰走了。王子十分气愤,于是变装成了王国里的一个猪倌。” “啊,变成猪倌要干什么?”梁晋忍不住问道:“是要靠养猪发家致富吗?” 徐青枫本来记得也不清楚,只能含糊道:“是,要养猪……” “……”梁晋:“好笨啊……” 徐青枫:“……” “猪倌是给人干活的,那些猪又不是他的……”梁晋撇嘴道:“公主才不会喜欢他。” 徐青枫:“……” 梁晋忍不住嫌弃,吐槽的高兴的时候才注意到徐青枫的脸色,忙补救道:“这个故事虽然有点蠢,但是你讲的还挺好听的。” 他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诚意,还特意睁大了眼。 徐青枫:“……”徐青枫听他说完,才想起来这个故事的原意。 —— 当时梁晋讲这个给他听的时候是俩人同居后,有一天徐青枫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十分烦躁,当时梁晋已经成了他的助理,在办公室里眼睁睁的看着他把咖啡杯猛掷在地,忍不住吓了一跳。当时梁晋是真跳起来了,明明咖啡杯落地的地点离他很远,他却一蹦老高,跟兔子一样惊惶的往后躲了好远。 徐青枫被他的反应也吓了一跳,回过神的时候差点笑出声。只是当时对面还有秘书在,他又原本在气头上,只能使劲绷着嘴角,努力把眉头皱住。 徐青枫当时养气的功夫颇高,等秘书夹着文件屁滚尿流的逃出办公室后,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梁晋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偷偷瞅了徐青枫一眼,忙溜溜地把咖啡杯的碎片扫干净,然后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期期艾艾地挪到徐青枫地对面坐下,哄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徐青枫早已经不气了,只是看起来比较沉默而已。梁晋却看不出来,见徐青枫垂着眼不说话,顿了顿,又挪到了徐青枫的身边。 最后故事是在徐青枫的腿上讲完的。徐青枫往老板椅后面靠了靠,让梁晋叉开腿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揽住他的腰把脸埋到了梁晋的胸前。梁晋新换的衬衣还是他洗的,上面还有一点新换的清新百合味的柔顺剂味道。 徐青枫觉得梁晋也像是被柔顺剂洗过一样,白白嫩嫩又香又软,喜欢的不行,嘴角弯到了耳边。梁晋却看不到他的表情,绷直了身体一边轻轻拍着徐青枫的肩膀,一边说:“从前啊,有一个国家王子,穷的不要不要的……” ……王子求爱不成,伪装成了猪倌,变出了各种玩具吸引公主。公主想要玩具,就要答应和猪倌接吻。他要求一百个,结果在吻到八十多个的时候被国王发现了,然后国王大怒,把公主和猪倌一起赶出了这个国家。 再然后,公主在一个凄凄惨惨的雨夜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答应王子的求婚,然后猪倌十分得意,穿回了自己的王子衣服,对公主说你太愚蠢了你不喜欢王子,却为了一个玩具和猪倌接吻,我就是王子,我是来报复你的。 …… 徐青枫原本心思完全不在故事上,他只享受香香软软的梁晋,然而这个故事实在让他觉得略感清奇,于是他最后忍不住问梁晋:“……你讲这个,是要安慰我什么……” 梁晋一脸茫然,过了会儿反应过来,有些脸红道:“……我也不知道。我就记住了这一个,别的老记不住。” 徐青枫长长的哦了一声,随后在梁晋脸上亲了一口道:“这个故事虽然有点蠢,但是你讲的挺好的。” 梁晋问:“真的?” “真的!”徐青枫认真道:“你讲的特别棒,以后还有故事了可以继续讲给我听。” — 徐青枫从回忆里纠结的回神,看着眼前努力安慰他的梁晋,又欣慰又心酸。 心酸的自然是不能抱着香香软软的梁晋了,而且梁晋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喜欢他。 欣慰的是梁晋现在还知道安慰他,甚至说的话和他当时说的一模一样,这说明梁晋潜意识里,以前的事情都还记得,只是他没意识到罢了。 而且……梁晋似乎比以前开朗了很多,会提要求开玩笑了呢! 徐青枫用一种期待的口气问:“真的?我讲的真的挺好的?” 梁晋肯定地点头:“是啊!很好!” 徐青枫这才有些高兴,说道:“我只记住了这一个,以后再学了别的也讲给你听好不好?” “……不要吧”梁晋不好意思地说。 徐青枫愈发欣慰,连说:“要的要的。” “……”梁晋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徐青枫冲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梁晋的脸更红了。 “还是不要了吧……”梁晋慢慢道:“也没有很好听……哦不是,也不至于很难听啊……就是,就是比齐叶讲的差了那么一点点。” 徐青枫:“……” 第41章 徐青枫忽然就觉得,梁晋的这个开朗聪明似乎也不是很美好的事情。 他很快明白自己比齐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梁晋始终拿他当朋友看,而且排位还放在了齐叶的后面。齐叶会讲故事,齐叶更幽默,齐叶吃薯片能发出三种不同的动静……三个人一起的时候,梁晋的眼神也多数是跟着齐叶走,徐青枫在一边看的颇不是滋味,却又没办法对着齐叶吃醋。 徐青枫在心里长吁短叹,同时又为了梁晋的性格改变发愁。 梁晋是真的变了。 很难说他的这个变化是好还是不好。以前的梁晋从小到大乖巧懂事又善良,基本一路安安稳稳的当着小尾巴长大,从来没有过叛逆期。然而这次事故之后,徐青枫却发现梁晋变得竟然有些调皮捣蛋,偶尔还会任性一下耍耍赖。甚至连说话风格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小绵羊一下变成了小野猫,似乎还有些难管。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梁晋一醒来的时候都是齐叶照顾他,以至于梁晋有类似印随的行为,有模有样的学齐叶,还是梁晋压抑多年的天性解放了,以至于一时有些收不住,开始想要补上叛逆期了。 这些他不知道,医生也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解释,只能安慰他回家和病人多多接触,培养感情。 可是这家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回。 出院的时间眼看着临近,徐青枫不得已和梁晋反复解释,说自己原本就是和他住一起的,这次回俩人共同的家。 第一次的时候梁晋一脸难以置信,问他:“不是病友吗?” 徐青枫解释道:“也是病友,咱俩一块住的院。当时没有解释太多是怕你理解不了。” 梁晋更惊奇的问他:“你当我傻啊!” 徐青枫:“……”他只能默认了。 过了一阵子梁晋又主动想起这回事来,问徐青枫道:“我们为什么会住在一起?” “……”徐青枫沉默不语,他其实很想说我们俩是情侣关系爱人关系,但是他又不确定梁晋能否接受。其实更主要的,是他希望梁晋能自己想起来这段感情,或者重新喜欢上自己也行,总归不能是自己强加给他的。 徐青枫沉默半晌,斟酌了一下解释道:“我小时候是个孤儿,被你们家收养了。所以我们一直住在一起。”他没敢提老梁,因为不知道怎么讲。 好在梁晋没多想,点了点头,问他:“那我们算是兄弟吗?” 徐青枫脸色微变,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梁晋若有所思的说:“那我们应该分开住吧,要不然你带了女朋友回来,滚床单的时候我听到了多尴尬啊!” “……”徐青枫无奈扶额,板着脸道:“我没有女朋友。” 梁晋张大嘴,忽然恍然大悟道:“那就是□□了?” “……”徐青枫道:“□□也没有。” “网友呢?” “更没有了。”徐青枫解释道:“我这个人从不乱交往人,只会和‘我喜欢的那个人’上床。” 他顿了顿,等着梁晋问他“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或者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也行。总之他觉得只要梁晋的好奇心起来了,自然就会多关注自己,这样重新喜欢上自己的概率能大些,毕竟以前就是这样的。 可是梁晋却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冲他竖了竖大拇指,“不错哦!是个好青年。” 徐青枫愣了一下。 梁晋说:“可是还是不行啊!” 徐青枫:“??” “万一我有呢?到时候你岂不会很尴尬,你不尴尬我也尴尬的。”梁晋振振有词:“总之还是不方便啊!” 徐青枫:“!!!” 回家的这件事还是又请的秦时帮忙才最终搞定。徐青枫不知道秦时到底说了什么话能这么奏效,心里高兴的不行,忍不住更感激对方。 梁晋在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一点力气都没用上。梁晋抢救的时候他也在抢救,梁晋生死一线的时候他也是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后来梁晋康复阶段他又做了手术动弹不得。秦时和齐叶都是又自己事业的人,能做到凡事亲力亲为寸步不离的照顾实在难得。 徐青枫心里感激。他不是喜欢在嘴上说的人,只能利用自己手里的条件尽可能的回报俩人。 秦时还安慰他:“不是说绑住一个人的心,就先绑住他的胃吗,我看你做饭很得梁晋得口味啊,他那么喜欢你得菜,一定会慢慢喜欢上你的人的。” 徐青枫欲哭无泪,他完全没有追过人,以前被梁晋锲而不舍得追起来得时候甚至还觉得烦过。现在反过来了他却毫无头绪,竟然要从一个厨子做起了。 可是这个厨子的路也不是很顺当。 梁晋好不容易被说服和他一起回家,却在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死活要带着护工走。 “陈阿姨做饭好吃!”梁晋坚持道:“我就喜欢吃她做的饭!” 徐青枫先前解释了太多前后矛盾的事情,比如自己一开始谎称自己是病友啊,比如自己前几天解释自己是个老板啊,这会儿要是再说那菜是自己做的,恐怕梁晋都不会信。他只能徐徐劝道:“乖,我做饭也很好吃的,不一定要陈阿姨做饭你才爱吃,不信你尝尝。” 梁晋坚决摇头:“我才不尝,你不是说你是老板吗?老板哪有做饭的?” 徐青枫耐心道:“我就是老板,我就是会做饭。” 梁晋哼了一声,却说:“是老板还这么抠门!连个阿姨都不请!” “……”徐青枫几乎都要牙疼了。他们住的地方只是个二居室,次卧还改成了书房,哪里有阿姨住的地方?他最后只能折中一下,给陈阿姨保姆的钱,却只要求她做个钟点工,定时过来做做饭打扫卫生洗洗衣服。 梁晋在齐叶和秦时面前还算听话,在徐青枫面前却时不时的傲娇起来。 徐青枫定好陈阿姨的事情,千哄万哄好歹把他哄上了车。想了想又安慰自己,心想这是甜蜜的小头疼。 梁晋的高尔夫已经撞烂了,徐青枫依旧开了那辆帕杰罗。 车上放着梁晋的保温杯,里面有温水。上次梁晋假装失忆的时候徐青枫也是开的这个,结果当时他来的匆忙,梁晋上车后发现了俩人出去野欢的小内裤。当时的场景十分尴尬,却又隐约有些暧昧气氛。 徐青枫这次开车来的时候还有些怀念,以至于中午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半路折回,从梁晋的衣柜里摸了一条黑□□趣内裤放到了老位置。 他准备了这么多,心里自然想的不少,上车的时候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各种旖旎画面。梁晋坐到副驾驶的时候徐青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塞着黑色内裤的座椅。 梁晋果然顺着他的目光动了动,扭身看到了黑色的一角。 徐青枫顿时紧张了。 梁晋瞪大眼,眼疾手快地把黑色小内裤猛的一下抽了出来。内裤是洗过的,自然没有什么痕迹,但是样式却是半透明,前面包jj的地方是网状的,后面只有细细一条。 徐青枫不自在地想要清嗓子,脸上也热地慌,却又觉得此时清嗓子未免显得刻意,只能强自绷着脸,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然而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梁晋地动作。 ——梁晋扯了扯内裤的网带,又拉了拉上边缘,随后就惊了。 他猛的看向了徐青枫,眼神里有些震惊。 徐青枫拿不准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开口的时候才发现嗓子哑的厉害。 “怎……咳咳……怎么了?”徐青枫哑声问。 “厉害哦徐病友!”梁晋捏着小内裤,震惊脸看着他道:“和女朋友玩车震,刺激哦!可是……你这……”他咽了口水,委婉道:“口味好重……” 梁晋看到黑色内裤的瞬间就脑补出了一场车震大戏,虽然和事实十分相符,然而由于他潜意识里认定了对方是女的,所以自然就把内裤的前后面看反了。梁晋只顾着震惊于这个“女朋友”的腰围,并没有细看内裤的细节。其实他细看恐怕也看不出什么,毕竟他又没见过女式的到底什么样。 梁晋惊叹完之后忍不住想到了男女大战的细节,脑子里那个威武雄壮的女子形象是模糊的,然而徐青枫的样子却又清晰生动。梁晋出了会神后忙把小内裤扔给了徐青枫,直挺挺的坐着不说话了。 他刚刚才发现自己自动带入到了女性角色,所以震惊之余难以抑制的产生了羞耻感。徐青枫伏身在‘她’上面的时候太帅了,太迷人了。腰部肌肉紧实,甚至大腿的线条都十分健美,梁晋脑子里一会儿是徐青枫汗湿的头发和情动深邃的眼神,一会儿是蛰伏在黑色丛林中的巨大怪物,以至于脸红心跳的再也不敢看徐青枫了。 徐青枫却正相反,他能看出梁晋是真的以为他和女朋友车震的,这个误会有些大,徐青枫却又百口莫辩,心塞的连车都不想开了。 只是这次心塞的后果和梁晋上次假装失忆的时候十分相似,徐青枫晚上没有睡意,缩在书房里看书。只是上次看的是和自己病情有关的,这次看的却是《恋爱教科书》《恋爱课上的小动作》。 梁晋回家之后吃饱了就跑卧室了,徐青枫路过了一次,听到他在和齐叶聊微信。然而等他看完书回来的时候梁晋却已经睡着了,四仰八叉的一个人占了一张床。 徐青枫小心的贴着床边躺下,躺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支起胳膊,借着地灯光线细细的打量着梁晋的脸。后者自从失忆后就没和他亲热过,平时让他拉拉手捏捏脸都是奢侈,稍有不顺心就炸毛,像是个小野猫。 今晚上是俩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徐青枫却不敢做别的,只能等梁小猫睡着之后这样看着。生怕他不小心被吵醒,照着他就是一爪子。 这种需要藏起小心思的心情并没有多美丽,起码对徐青枫而言,酸酸涩涩,涩意更浓。 他顺着地灯的光,看着梁晋光滑柔腻却因为光线略显古铜色的皮肤,又看着对方因为呼吸而微微张开的嘴巴,想伸手碰碰又怕吵醒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梁晋那些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时的心情。 第42章 他一度是梁晋的求而不得。 所谓的男生大大咧咧所以看不出别人喜欢自己,大部分都是一种托词。学生时期的感情往往纯粹而又热烈,暗恋的一方即便嘴巴闭的死劲,眼神里的情谊也藏不住分毫。而被暗恋的人要么是不喜欢对方而不得不粉饰太平,要么是喜欢对方却又遇到了什么不可抗力的阻拦,比如各方老师和家长,而不得不选择沉默以对。 徐青枫却是以上皆非。他装聋作哑的原因纯粹是笃定了梁晋根本不会离开他。 他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梁晋从来不知道质疑和反抗。 他初中的时候脑子抽风亲了梁晋,却又没往心里去。隔天便因为有个长发女孩子给他递纸条,想约他在小树林见面,而对梁晋说:“咱俩是兄弟,所以不能老这么在一块啊!多不方便。” 梁晋当时太单纯,努力争取道:“我没有不方便啊?”徐青枫却一瞪眼:“你没有我有。” 于是梁晋就不敢跟着了,而是改成了在校门口等。 又比如他们高中的那次小矛盾,当时徐青枫已经明晰了自己对梁晋的感情。然而俩人一文一理,唯有下了晚自习的那点时间可以找借口一起走走。徐青枫觉得这点时间已经足够珍惜,因此在看到梁晋久久未到,最后竟和两个清纯甜美的女孩子一起出现时勃然大怒。 事情的结果是他选择冷战。虽然期间梁晋也发了顿火让他大感意外,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改变什么。他躲着梁晋,晚上不再等他一起走,白天也是动辄藏到楼梯间背单词,一躲躲了一个周。 后来还是梁晋先来找他,站在他的对面面红耳赤,明明紧张的连眼神都没处安放,却依旧清晰而可怜的说出了“对不起”。 现在想想那些青春年少的细节,于他来说是左右逢源意气风发,然而对梁晋来说却可能并不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离着自己那么近,却又无法触碰的感觉并不好受。徐青枫如今不过抬了抬手。而梁晋却是在他身边等了他一年又一年。 —— 梁晋很快发现徐青枫不再热衷于拉他聊天回忆过去了。 徐青枫自从他出院后明显忙了很多,每天早早都出门,晚上最早也是踩着饭点回来。他听齐叶说徐青枫住院期间手下的公司出了一些问题,最初的时候梁晋还有些担心,然而没过两天他就觉得大概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徐青枫在公司里,几乎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给他打一次电话。 电话内容丰富多彩,从你在干什么到听说北郊新开了一家巨好吃的手抓饭店,甚至有时候还会给梁晋讲一下公司里小明星的八卦新闻。梁晋自己在家也无聊,徐青枫打他也就接着,有时候能听到热闹处还能一问一答的煲上电话粥。 徐青枫的心思也够细,无论和梁晋谈到什么内容,只要后者表现出略多于平时的热情,他便一定会留心。为此梁晋收到过不少莫名其妙的礼物,快递员小哥每隔几天送来的或大或小的包裹中,有时候是一串泰银手链,上面挂着形态各异的小吊坠,风格极其夸张,有时候是他刚好喜欢的一个靠垫甚至是蒲团。 徐青枫把快递单上的署名写的格外巨大,偶尔名字后面还会有个数字组成的小尾巴。梁晋起初还觉得新奇有趣,直到有一天收到了七种颜色的情趣内裤,他才恼羞成怒的拒签,并气哼哼的冷淡了徐青枫好几天。 其实梁晋并不知道他之前和徐青枫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的,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徐青枫对他完全是一种予取予求的宠溺态度。 这种态度和他所得知的兄弟之情并不一样,比如兄弟俩一起开车出去,一方提醒另一方系安全带已经算是贴心细致,而实际上徐青枫却多次亲自探身过来给他扣好,甚至有几次俩人的脸相隔极近,彼此气息交错,徐青枫只要稍稍抬头,便是一个标准的接吻姿势。 而换成梁晋开车,他虽然不用提醒徐青枫,却总有个不好的习惯,路况好的时候他总是左手开车,右手却下意识的想抓在什么东西上。有一次俩人去动物园,梁晋看完之后犹自兴奋不已,边开车边学动物园里那只野驴叫,嘻嘻哈哈了半路,他想拿水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被徐青枫扣住,俩人十指交握。后者睡的正香,而他也单手开了好久也没有察觉。 他出院这么久,成人的意识和思维已经恢复地足够他来重新猜测俩人的关系。家里唯一放置的双人大床,随处可见的成双成对的物品,书房里那张亲昵无间的照片,原本被他理解为兄弟情深的种种迹象,换了一种可能性后竟然更加合情合理。 梁晋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他并不知道这种不安来自何处,平心而论,徐青枫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的外表无可挑剔,人又到了三十而立的沉稳年纪,举手投足都足以吸引各色的男男女女。梁晋并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喜欢的很没有底气。 徐青枫没有说喜欢他,也没有说明俩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梁晋一会儿觉得徐青枫对自己也就这样了,一会儿又觉得似乎不止是这样。而他们原来的关系,也一直在兄弟的名义下模糊不清。 好在这样的煎熬没有太久。月中的时候徐青枫带他去看电影,当天晚上梁晋就做噩梦了。 其实那个梦也没有多可怕,他们看的是个灾难片,梁晋梦见自己一晚上都在逃命,上蹿下跳无所不能,只是最后要登上胜利的小飞机时,他悲剧的发现自己并不会开。 简直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崩溃的事情,梁晋使劲照着控制台一通乱拍,拍着拍着拍到了自己腿上,一下子把自己打醒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懵,下意识的坐起来,再一摸,背上全是汗。 徐青枫是被他的动作惊醒的,他一睁眼就看到梁晋傻愣愣的坐在床上,像是被人抽了魂。徐青枫刚醒嗓子还哑着,见他这样心里着急,说出来的话顿时破了音。 徐青枫用一种标准的太监音尖着嗓子问:“梁晋,你怎么了?” 梁晋脑子里正在复原那个颇为头疼的控制台,本来没怎么,听徐青枫这么突然出声反而吓了一跳。 十五六的月亮又圆又亮,他们的窗帘只拉了一般,因此梁晋脸上的惊恐表情十分清晰。 于是徐青枫更担心,忙坐起来抓住梁晋的胳膊,细声问道:“做噩梦了吗?别怕别怕,我在这呢。” 梁晋:“……” 梁晋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其实一点都不怕,倒是徐青枫独特的嗓子让他忍不住想要发笑 可是此时徐青枫被他半夜惊醒,自己笑出来太不厚道,徐青枫恐怕也下不了台。梁晋只能继续睁大眼和徐青枫傻愣愣的对视着,努力做出十分害怕的样子来。 徐青枫又喊:“梁晋?” 梁晋紧抿着嘴巴,眼睛睁的更大了。 徐青枫有些着急了:“梁晋梁晋——” 他喊的多了声音终于恢复正常,梁晋感到他是真急眼了,正想着怎么调动面部表情才不会显得太突兀,就感到额头上一热,徐青枫突然亲了他一下,随后探身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梁晋:“!!!” 徐青枫抱的死紧,声音虽然低沉下来,却又哑到几乎听不到。 他说:“别离开我。” 后来梁晋再回想这一晚,才明白徐青枫之所以如此反常,多半是他才是经常梦魇的那一个。只是当时情况下梁晋只觉得震惊,完全不明白徐青枫这话的逻辑何在。 唯一庆幸的是他做出了一个很恰当的回应——梁晋在徐青枫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晚他们是抱着入睡的,徐青枫的胳膊一直箍在梁晋的腰间,后半夜的时候梁晋觉得有些热,往床的另一边刚挪了一下,徐青枫就立刻把人拖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俩人都十分默契的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徐青枫又把胳膊搭了过去。这样的亲密动作一连维持了一个周,期间几次偶有尴尬的情况发生,徐青枫也一脸超凡脱俗的去洗手间,回来继续搂着睡。梁晋几次想要问他这样是不是不合适,可是看到徐青枫的样子时,拒绝的话又总是说不出口。 周末的时候梁晋突然犯了嘴馋,念叨起了北郊的农家乐。此时已经是夏初,天气闷的有些难受,徐青枫带他出门的时候已经中午头,等俩人一路跑去吃完饭,眼见着就是半下午了。 梁晋吃的心满意足,回程的时候上车就开始哼歌。谁知道他们运气不好,车子刚走出农家乐没几步,一道闪电就凌空劈了下来。 卡啦啦的炸雷声四处响起,随后暴雨倾盆而下,一下子给泼到了挡风玻璃上。 北郊的路况差,常年走货车的老马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一片狼藉。徐青枫没走多远,举目之处便变成了一片泽国。 梁晋在车里看的胆战心惊,路上车本来就少,几乎都是打着双闪慢慢往前走,即便这样,路上也时不时的会看到抛锚等待救援的车辆。 他多少有些后悔,扒着车窗说:“早知道今天不出来了。” 徐青枫却十分轻松,笑了一声问他:“怎么了?” 梁晋叹了口气。他们的车虽然能强点,但他还是怕被淹死在路上,想要叫徐青枫先停到高处等到排水后再走,又怕暴雨一直下,到时候不得不行夜路。 徐青枫却不等他回答,突然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买这个车吗?” 梁晋当然不记得,徐青枫当初接他出院的时候他还惊讶过,明明是在城市里,为什么要开个越野呢,怕油费不够多吗。 徐青枫说:“大学毕业的时候,你们班有个男生开了辆大切去,把你羡慕的不行。明明家里有轿车,你却非要说越野霸气,越野男人。后来聚会的时候我去接你,你们宿舍几个人都围着那大切转来转去流口水,后来那个男生跟你开玩笑,说车送你了,你给他当个压寨夫人要不要。” 外面的雨势丝毫不减,卡拉拉的惊雷声惊扰一片,徐青枫的口气却十分平稳,隐隐带着笑意。 梁晋努力想了想,依旧没有什么效果,只能问:“然后呢?我答应了没?” 徐青枫说:“答应了。” 梁晋被自己的三观震碎,啊了一声。 徐青枫笑了笑:“你们几个关系很好,不过是开玩笑而已,没人放在心上。”他顿了顿,道:“除了我。” “我能看出来你是真喜欢那车,于是便下了决心,早点买一辆这样的车给你。后来,就有了这个山猫。” 徐青枫其实没少犯这样的中二病,其中大多数都和梁晋有关。只不过平时没人提起,这些事情便也真的都忘了,跟吃过的一顿饭放过的一个屁没什么差别。 这辆车他买了多年,却不常开,梁晋失忆之前也多是嫌弃这大家伙是个油老虎,轰一轰油门都要肉疼。他甚至忘了刚提车的时候梁晋有没有兴奋一下,有没有夸他霸气,男人。 梁晋听着好笑,却又觉得十分感动,忍不住说:“你对我真好。” 徐青枫笑了笑,却又摇了摇头。 “还不够,”徐青枫说:“梁晋,我喜欢你。”他顿了顿,又改口道:“不,是爱你,很爱很爱你。” 第43章 山猫在雨中疾行,雨势渐渐减小,等车子进入市区的时候,终于淅淅沥沥的有了要停的架势。 天空渐渐亮堂起来,驾驶座上的男人穿着休闲衬衫,手指干净修长,还有一张俊美到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脸。 梁晋被这样一个男人的表白震惊在原地。 说是原地其实也不确切,毕竟车子跑的很快,梁晋只是相对徐青枫而言,保持了一个完全没有变化的动作。 他张大嘴,感到自己的心脏正蠢蠢欲动的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亲徐青枫一口,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兴奋和喜悦,以至于他的大脑一时有些受不住,暂时性死机了。 徐青枫并不是刻意选在这个时候和梁晋表白。实际上自从梁晋出院后,他便一直想说刚刚那句话。只不过梁晋刚刚失忆,他怕自己突兀的表白弄巧成拙,只能循序渐进的先培养好感。他现在说,唯一能确定的也只有梁晋并不反感自己。 至于对方是否接受,其实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徐青枫说:“我们两个,原本就是爱人关系。我十岁的时候被梁家收养,后来我们俩便一直同吃同住,从来没有分开过。我们确定关系是在七年前,但是在那之前你没有和其他人谈过恋爱,我也没有。我们的初恋以及初夜都给了对方,期间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纠葛。 这次你出车祸是因为我惹你生气,我当时生病了,不想治疗,脾气也差。刚才雨势最紧的时候,可见度不过十几米,我当时刚要紧张,就想起了那晚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徐青枫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只铁手紧紧攫住,他胸口一窒,竟然发现自己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起来。刚刚在泥洼地里他如履平地,如今到了市里,他却开不动了。 徐青枫深吸了一口气,把车开到了一条岔路上靠边停下,之后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梁晋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此刻听起来完全陌生。然而看到徐青枫此刻痛苦的样子,他却反倒眼眶泛酸,几乎想也没想的抓住了徐青枫的手,紧紧地和他交握在了一起。 徐青枫的情绪渐渐平稳,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底已经一片平静,唯有语气略微有些颤抖。他说:“我后来才知道,你那两天眼花,原本你一直不敢开车,只让萧秘书接送,那晚却被我气走,后来又怕我担心半夜往回开……你在抢救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断的去想你出事的那一刻,车子是怎么翻的,又是如何被那辆货车挤烂的,而你在车里…… ……我前所未有的后悔,总感觉一切都是假的……后来你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我想好了好多话和你说,可是真看到那辆手术车的时候……我却大脑一片空白,那一瞬,我竟然连你的名字也喊不出了。” 齐叶后来听医生讲,如果不是当时徐青枫身体素质太差以至于晕死过去,很难说那样的状态下他会不会有其他意外。 梁晋对这些一无所知,此刻听来却依旧胆战心惊,他下意识的轻声喊:“青枫……” “……我没事。”徐青枫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其实除了我爱你,还有句话,我一直没能和你说。” 梁晋问道:“什么话?” “当时我们吵架,是为了隋玉兰。然而生气却不是为了她,确切的说,我当时的愤怒和失望多是因为我自己而起。那天我想了很多,看到你的时候脑子里却只剩下了一句话。” “生活已经不易,我拖累了你这么多,便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阳光,从此远离那些丑恶和无奈。”徐青枫顿了顿,随后缓缓说道:“我当时很想告诉你这些,随后却又觉得没脸说出口……谁知道一念之间就出了大祸。” 倘若当时他说了,梁晋便不会误会,以至于生气离开。梁晋不离家便也不会半夜回家途中遭遇意外。徐青枫在医院里屡次被这句话翻来覆去折磨到心脏发酸,后来俩人在生死线上几次路转峰回继而相遇,他却再也没有机会把这话说出口。 有一种理论是在危难时机人更容易显现出温情善良的一面,因此多有将死之人的善言,危难之时的牺牲或者紧要关头的表白。徐青枫的原本性格之中其实阴暗面更多,他敏感多疑又功利计较,处事也更倾向于以自我为中心。倘若不是骤然遭遇这些变故,他即便心里深爱着梁晋,也很难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方才在北郊的时候梁晋被暴雨闪电吓了一跳,他却亲眼看到了十米之外有个小房子被雷点劈焦。他刚经历了大生大死,最后得出的经验之谈却不是如何才能长寿,而是对着爱人一定不能有所隐瞒。 几乎毫不犹豫的说出我爱你,随后这些眼看要被尘封的过去,一一穿梭挣扎,浮出水面。 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很晚。徐青枫真心诚意的表白,却也坦言不想给梁晋压力,可以等他慢慢接受。 俩人在沙发上相拥着点外卖。 梁晋知道自己也喜欢他,却又忍不住吃那个原来的“自己”的醋,于是坦率的问:“以前的梁晋好还是现在的梁晋好?” 徐青枫帮在他犹豫很久的双皮奶下面点了一个2,想了想答道:“都很好。” 梁晋瘪着嘴,听到这个答案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默默的又加了几样东西之后,继续问道:“那你是更喜欢以前的我呢?还是现在的我呢?” “都喜欢。” “可是我跟以前不一样了啊?” 梁晋问过齐叶,齐叶说他现在比以前外向开朗多了。其实换个方向理解可能就是刁钻任性的意思。他先前觉得不在意,甚至连遗忘的事情都不想记起,现在却突然有了想要探索过去的冲动。 其实当初在医院里,他也曾在徐青枫的引导下尝试过几次,然而那段封存的记忆甫一接触,都会有铺天盖地的寒意袭来——他总是看到自己在一个空屋子里,周围一片死寂的灰色,而自己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慢慢的拿起了手边的钥匙,钱包,外套,开始走向一个门口。然而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又像是忘了什么东西,折身回来…… 后面的内容一片模糊,只有那种绝望的感觉真实而又强烈。 梁晋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便想离着以前的事情越远越好,现在徐青枫对他坦露一切,他却忍不住想要了解过去了。 梁晋抱着徐青枫的胳膊,出神很久后才道:“我们能先维持现在的样子吗?我很喜欢你,但是有些事情能不能等我记起来以后再说?” 徐青枫看着他,随后点点头问道:“我们现在的样子是什么样呢?” 梁晋得想了想说:“恋人未满……哦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徐青枫点了点头:“可以。” 梁晋思索片刻又说:“我还想有我自己的工作,齐叶说我拍过戏,所以我去当个演员也好还是替身也好,我都想在这个行业发展试试。当然肯定需要你的帮忙,但是我自己的事情上让我自己来,好不好?” 徐青枫这次犹豫了一下,过了会儿依旧答道:“好。” 梁晋终于心满意足。 风亚的经纪人做事爽利,资源又多。梁晋原本还想着和徐青枫度个小短假之后再开始工作,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刚刚安排妥当的第二天,经纪人就把他带到了国外作为嘉宾录制一场真人秀。 这档真人秀势头正足,收视率也颇高。梁晋如今都没正儿八经出道,本以为是徐青枫砸钱硬把自己给塞进来了,等到节目开录的时候才明白怎么回事。 ——这两年有个当红小生,选秀出身,却因为形象好综艺能力强,格外受真人秀欢迎。此次梁晋的这个机会本来另有他人,这小生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把梁晋给拉进来了。 梁晋在酒店里见到了对方。很清秀白净的男孩子,见了梁晋的面嗷一声就扑过来了。梁晋身后是沙发避无可避,被人抱了个满怀,俩人双双往后倒到了沙发里。 男孩抬头可怜巴巴的说:“晋哥哥,我是司辰,你还记得吗?” 梁晋被这称呼腻出了一胳膊鸡皮疙瘩,他歉意的摇了摇头。 司辰并不介意,嘻嘻笑着说:“不记得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啊。反正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 司辰死皮赖脸的和梁晋挤一间房,梁晋起初对他这样的自来熟还有些难以接受,并不想同意,谁知道司辰没聊两句话就开始介绍起了自己的身世。 他的身世比电视里演的都惨,他妈是□□,后来被混社会的他爸逼娼为良。小两口安稳日子没过两年,司辰出生,他爸被抓了进去,他妈又欢欢乐乐的扔下他去重操旧业了。当时收养他的是他爸当时的一个兄弟,他爸那伙人混的时候不成气候,这兄弟也没有人小说里的那么义气。所以从小到大几乎就是一个小奴隶,后来他十四岁的时候从养父家逃出来,差点饿死的时候遇到了好心人。这才开始慢慢转运。 梁晋听的一愣一愣的,后来看到司辰胳膊上的伤疤时才意识到这些都是真的。他不禁心软,最后泪眼婆娑的再也没说让他走的话。 晚上的时候他们把大床房换成了标准间,一人一边盖着被子关了灯聊天。司辰已经嘻嘻哈哈的没事了,给梁晋讲笑话听。梁晋却笑不出来,他沉浸在司辰凄惨的身世里,难过的说:“老天爷对你太不公平了,让你吃了这么多苦。”他想了想觉得这样有些丧气,又继续说道:“不过你人这么好,又努力,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司辰却只是笑,不说话。 梁晋转过脸借着窗户漏进来的月光看他,却听司辰说:“哎,你有没有觉得,国外的月亮就是圆。” 梁晋闻声往窗外看,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月光白亮亮的一片,像是谁家开了个大的探照灯。 司辰却趁他扭头的功夫按了按眼角,随后低声说:“我其实挺感激老天爷的,让我遇见了那个好心人。他给了我钱,帮我租了个地方住,还时不时的带好吃的给我。后来他建议我学习项技能,我却只想进娱乐圈。娱乐圈是个名利场,我天生缺名少利,就想在那里面混出个样来。他竟然也觉得好。” “他找了我的养父母,我们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从那之后我的户口和所有信息都被换了新的。我当时感激的无以为报,他却在不久之后把我送出了国,让我学习。”司辰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徐徐讲述一个不敢触碰的梦一样。 他说完这些后便沉默了很久,久到梁晋以为他就要这样结束了,才听到他的声音又继续响起。司辰说:“那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的课程是两年,两年期间他给我的钱我一直没敢舍得花太多,就攒着等回国的时候给他买样礼物。可是,等我回国后,我却找不到他了。” 梁晋也感到有些悲伤,忍不住问:“他是不喜欢你了吗?” “不是,”司辰摇了摇头,低声说:“他……他没有,他是,飞机失事了。” 梁晋脑子里轰的一声,眼前像是有许许多多的细碎的雪花四散飞开,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尖叫声,嚎哭声,冲天而起的巨大火光,雨天中踽踽而行的黑衣人,灵堂上木然跪着的人影,夜晚时压抑恐惧的哭泣,繁花凋零的院子……一个半洋半土的别墅,门口写着两个字。 梁宅。 梁建军骨子里是半个封建余孽,把小别墅装饰的洋气十足,却又在门口挂着老式的“梁宅”小匾,期待日后梁家子子孙孙千秋万代。梁晋和徐青枫的关系他一早察觉,既不忍心苛责自己儿子,却又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 他于是查阅各种资料,后来听说外国有地方通过了同性婚姻的提案,于是借着公司海外业务的机会,又飞到大洋彼岸去了解。他想看看同性恋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们有没有将来,能不能如普通人一样生活。 那半年的时间他和梁晋通了无数次电话,跟儿子分享自己的每一点感受。 后来他在梁晋生日前夕提前回国,身上揣了一张小小的彩虹旗。 他没能落地,梁晋死活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后来又认为是自己间接害死了父亲,在别墅的时候日日噩梦缠身,终于崩溃。 徐青枫接手了梁建军的所有身后事,却发现梁晋的记忆出现断层。他于是把别墅卖掉,自己买了一套套二的小房子。 梁晋的记忆力里,很多事情的因果关系并非完全正确。徐青枫卖房子的初衷是为了他,他却以为后者是为了钱。然而即便这样,他却也从无芥蒂,只全心全意听从对方。 后来徐青枫得知自己患病之时想到这些,怕梁晋接受不了再次出事,于是想要选择分手。 正常来说这才是故事的走向和结局,俩人分手,一方黯然离开,另一方或许糊涂终老,或许在某年某刻得知真相。 可是梁晋爱的太执着,徐青枫又始终放不下。他们终究是属于彼此的。 —— 梁晋在国外的录制持续了一周,一周后他回国,徐青枫却又因公出差,去了厦门,要十天后才能回来。 他参演的那个古装剧已经开播了,大约因为有秦时在,收视率还不错。梁晋看着自己在里面呆呆傻傻的样子,又看着司辰一身褴褛却身怀绝技的样子,不仅莞尔一笑。 阳台上的半枝莲早已经开的十分招摇,像是时刻要从小花盆里冒出来。梁晋不得不多买了两个花盆给分开栽。意外的是他一向养什么什么死的德行,竟然分栽的很成功,隔天三盆花便热热闹闹的挤在了阳台一脚,一盆比一盆生机盎然。 梁晋于是在家里浇浇花,看看书,闲下来的时候也会登一下以前的微信号——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记不起原来的密码,那天和齐叶逛街,走着走着却突然一个念头闪出来,他再试,竟然就进去了。 微信上的最后一条是他半跪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再前一条是他冻坏的五个脚趾头。 梁晋看着有意思,在徐青枫回来的前一天,忍不住戳了一下那个大鸟的头像。大鸟的微信上竟然有信息——快递单号上的密码,你还有吗?如果有的话,请移步书房。 这条信息没有任何配图和说明,梁晋却突然想起了他刚出院时候,那些莫名其妙的快递包裹——当时徐青枫的署名格外大,有的后面还会跟着一个数字的小尾巴。 1103、8270、3267、7642……梁晋当时好奇,都记下来了。 梁晋找到记着这串数字的小纸条时,已经是第二天。 他翻箱倒柜了一晚上,找到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发笑。他没想到徐青枫还会玩这种小把戏,俩人都已经是三十多岁,同学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俩竟然还学着小学生留字条。 徐青枫留的还真是字条,那些数字是书本条形码的最后四位,梁晋轻而易举的找了出来,一翻开,每本里面都夹着一张颜色不一,字迹清晰遒劲的字条。 “我原先讨厌青菜,但是因为你,我开始喜欢了。”——绿色 “我也讨厌浅色的衣服,但是你喜欢,我看着竟然也顺眼了。”——浅黄色 “小动物什么的……嗯……你喜欢这些,就勉强算他们可爱吧,话说我看好了一只红嘴大鹦鹉,会说人话,长这样,你看行吗?”——红色。这张纸条上还有个两个椭圆摞一起的抽象派小鸟,只有弯嘴巴勉强能认。 梁晋抿着嘴自言自语:“这都画了些什么啊……”然而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后面都是其他零碎的话,有的是唠嗑,有的是诉衷肠,颜色竟然各不相同。 梁晋看的心里暖暖的,最后一张的时候都有些舍不得了。 最后浅黄色的纸张还是被缓缓打开,黑色的墨迹流畅自然,只有一句话——离别总是猝不及防。然而梁晋,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我会等。 徐青枫回城的航班已经落地,去年的冬天太过寒冷,好在总有爱人相携而过。梁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缓缓回神,书桌上的纸条徐徐铺开,像足了他们色彩纷呈的这些年。 他提笔,最终写道:“我回来了。” 第44章 番外 鸡飞狗跳的少年时光(一) 歌曲切到第五首的时候,梁晋的嘴巴刚刚沾到啤酒罐的沿儿。 包厢里的灯光五颜六色明明暗暗,他端坐在五个鬼哭狼嚎的单身狗兄弟旁边,反倒是眉毛是眉毛眼是眼的格外好看。 方铭回头拿水果,看梁晋不唱,索性挨着他呜呜咽咽的诉苦。吃一口西瓜呜一声看一眼梁晋。几片西瓜下肚,再拿的时候被老大啪的一声给敲了一下头。 “看啥看看啥看!你看着小晋晋下饭啊还是咋地!”老大张口就骂,顺手把他往一边推了推,自个挤在了梁晋的旁边。 方铭委屈道:“我这不是失恋了吗?” “失恋也不能多看!”老大一拍桌子,怒道:“梁晋这么甜!你也不怕齁着!” 梁晋:“……” 方铭:“……” 甜甜的梁晋是宿舍的团宠,从报道的第一天就被论资排辈的排到了最后面。其他五个人俨然一副大哥样,吃喝拉撒都喜欢拉着他,他的昵称也从老六逐渐变成了小小梁,小晋晋,小甜甜…… 大老爷们喊起来瘆得人一身鸡皮疙瘩。尤其老大这个汉子最为乐此不疲,好在梁晋脾气特别好,平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也不生气,单纯的像个宝。 方铭被老大的一屁股顶出去老远,只能委委屈屈的挪到一旁的皮凳上,继续跟梁晋说:“你说说,我对她哪里不好?” 今天是愚人节,方铭的女朋友一早就发了个分手的信息给他,结果这家伙傻逼似的哈哈哈举着手机给宿舍的人显摆了一圈。如今大一还没过一半,宿舍里就他自己有对象了,女朋友放个屁给他他都恨不得兜回来嘚瑟嘚瑟。 可是显摆小能手说什么也没想到,人女孩的那条短信是认真的。他早上照例打着八宝粥去女生宿舍楼下等,等来等去没等到,中午再打电话,这才知道事情不妙了。 方铭失恋的猝不及防,偏偏宿舍的老爷们一个比一个不厚道,笑的前仰后合四仰八叉,只有梁晋很同情的安慰了他,还拿出了一张“宫”的会员卡,表示晚上请大家唱歌疗伤。 其余五只单身狗开心的嚎成一团,抢麦抢的不亦乐乎,方铭满脑门的悲情官司,便逮着梁晋翻来覆去的倒苦水。等到徐青枫来的时候,方铭已经和梁晋抱着哭上了。 徐青枫:“……” 宿舍的老大一看是他来了,立刻把歌一切,热情的招呼了起来。同级不同系的徐青枫以高出本校一百多分的成绩入学,迎新晚会上是新生代表,军训的时候是优秀标兵,开学没多久又参加了学校的英文演讲比赛,有才又帅气,他们几个还在品评班上的美女时,学校的贴吧里已经有了专门表白徐青枫的精品贴了。 后来徐青枫来找梁晋,大家才知道原来他是团宠的哥哥。 一帮狗腿子毫无节操的一起认哥,徐青枫倒也心思通透,偶尔会拉一场联谊会,让他们几个露露脸。 老大顺着徐青枫的视线看了眼梁晋,见后者眼眶红红像是被欺负了似的,忍不住心虚了一下——他后半场唱的太嗨,忘了拦着方铭这货了。失恋的人都没有理智可言,看地上横七竖八的酒瓶子,也不知道梁晋跟他喝了多少。 好在徐青枫似乎没有治罪的意思,他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站了片刻,随后伸手把方铭往一旁一拨,然后把梁晋从沙发上给捞了起来。 倒霉的方铭在地上还滚了滚。 老大眼皮一跳,问道:“梁晋没事吧?” 梁晋应景的打了个酒嗝,抬着眼皮看了看抱着他的是徐青枫,又耷拉下去了。 徐青枫笑了笑说:“没事,他酒量浅,我一会儿送他回去就行,你们先玩着。” “行,”老大挠了挠头道:“我桌子上有解酒的药,应该就搁桌上呢,要没有你就翻翻我抽屉。小晋……梁晋今天好像心情也不好,一晚上也没唱歌也没笑的。” “是吗?”徐青枫扭头看了梁晋一眼。 “嗯,有点。”老大犹豫了下:“真不用我送?你能弄的了吗?” “能,”徐青枫无奈地把软塌塌的梁晋扶住,顿了顿,扭头问梁晋:“梁晋,还能走路吗?” 梁晋已经不太能走了,他脚底发软,身子飘乎乎的,眼前也晕乎乎的。 徐青枫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无奈的蹲下,把人背了起来。 梁晋平时也会喝点酒,尤其夏天的时候,老梁喜欢拿着啤酒解暑,徐青枫和梁晋便也跟着一块喝。但是和老梁的海量相比,梁晋那水平也就是一茶盅,稍稍一倒就满了。唯一的好处是梁晋喝大了之后比较乖,问什么就说什么。 徐青枫背着梁晋出了ktv,沿着学海路边走边问:“怎么不开心了?” 梁晋趴在他背上,用手指抠了抠他的衣领,没说话。 徐青枫放缓了语气猜道:“逃课被通报了?” 梁晋摇摇头。 “那是不想考四级?” “……”梁晋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想回家了?还是想吃什么没吃到?当着同学的面没好意思吃冰激凌?” 梁晋:“……” “……”徐青枫忽然又问:“……想我了?” 俩人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捏扁,徐青枫背了这么远已经有些吃力,呼吸也粗重了起来。可是这会儿他却忍不住停住脚步,努力的屏住了呼吸。 梁晋沉默了一小会儿,低声道:“……嗯。” 徐青枫稍愣了一下,脚步随即就轻快了起来,声音微微往上扬道:“想我可以给我打电话啊!我们几个只是去t省学习,手机可以随便接的……嗯,好在还有三天就结束了,马上就好了。” 梁晋歪了歪头,瞪大眼道:“真的?” “真的。他们原定的学习日期是两周,下周三结束,剩余的几天学校给组了个团看看t省名胜。” “你不去吗?”梁晋瞪大眼,亮晶晶的。 徐青枫故作镇定的说道:“不去,没什么好看的,就是爬山下海的,咱这又不是没有。” “嗯!”梁晋说:“等你回来咱也去爬山!” “好。” “那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啊?”梁晋后知后觉的问道,随后自己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哦对,今天是周天。” 徐青枫原本听他说话条理清楚,还以为他没醉,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他们到t省学习,是不分工作日和休息日的。如果不是今天下午t省的代表临时有事,他也没有机会赶回来。 本来回来的路上徐青枫不无后悔,他回来就是看梁晋的,但是俩人大学开学后各自忙着和自己的同学老师混脸熟,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平时的时候一周也就见一次,这次他出差学习也没见梁晋给他打电话,他并不确定梁晋是否还想见自己。 他在察觉到梁晋可能喜欢自己的时候就想过这一天,他在小学的时候是个头儿,在初中高中也算出类拔萃,梁晋眼里只有他甚至有些理所当然。可是到了大学呢,他长的帅,自然有比他更帅的,体育系的新生中要脸有脸要身材又身材的比比皆是,他学习好,可是到了大学谁还管学习啊! 其他的呢,他似乎也没什么优势了,性格算不上阳光开朗,体贴程度也远达不到暖男。徐青枫一路上心潮起起伏伏,一会儿觉得梁晋看到自己肯定会高兴,一会儿又怕自己突然出现,后者再觉得有些多余。直到这会儿心才彻底的踏实下来。 他轻舒了口气,笑着说:“今天下午没事,我是专门回来看你的。”徐青枫顿了顿,有些多余的补充道:“放心不下你。” 梁晋吐了吐舌头,感觉哪里都甜甜的。他高兴的歪着头靠着徐青枫的肩膀问:“真的?” “真的,哎你……”徐青枫微微侧了下脸,喉咙滚了滚有些哑声道:“你别凑我耳朵边上说话……怪痒的。” 梁晋这一歪头,呼吸带着酒气就都喷到了他脖子边上,那一片皮肤顿时像是通电了似的,让徐青枫半边身子都要酥了。可是现在不是酥的时候,梁晋手长脚长,体重也不轻,他背着本来就不轻松,更何况一会儿还要爬宿舍的那五层楼呢。 徐青枫勒令梁晋在背上趴好,又把人往上拖了拖,笑着走了一段后才问道:“你们宿舍的方铭怎么了?” 梁晋开心道:“失恋啦!” “被甩了吗?”徐青枫啧了一声:“为什么啊?方铭不挺好的,怎么好好的就分了?” “嗯……因为……因为方铭没文化,不会背诗……”梁晋努力的想了想,肯定的点了点头:“对,就这样!” 方铭诉了一晚上的苦,其实分手的原因他自己比谁都清楚。那女孩子喜欢看诗词歌赋听音乐会,方铭眼里只有古龙金庸和游戏;俩人一起去图书馆,女孩安安静静的一坐就是一上午,方铭却总跟屁股上长刺似的左挪挪右蹭蹭。女孩子喜欢吃素,方铭却是无肉不欢。 差异太多,捏也捏不到一块去。梁晋听的时候觉得头头是道,现在醉了,却只记住了第一条。 徐青枫莫名的就听懂了这里面的意思,他笑了笑,却故意装不懂,问梁晋:“那你会背诗吗?” 梁晋有些懵,啊了一声道:“不会啊?” “那我教你?”徐青枫看了看前后无人,一板一眼的念道:“暗芳驱迫兴难禁……” 梁晋高兴的跟着念到:“暗芳驱迫兴难禁!” “洞口阳春浅复深……” 梁晋:“洞口阳春浅复深!” “绿树带风翻翠浪……” …… “哎呀,‘洞口’前面是什么来?” “洞口前面是……”有人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心里默默想:“是我。” 第45章 番外二 鸡飞狗跳的少年时光(二) 每个学校似乎都有一片小树林,花红柳绿石桌板凳,白天的时候是文艺圣地,晚上的时候则完全成了以天为被以树为隔的情侣小包间。 梁晋愚人节喝的大醉,第二天醒来后把前一晚上的事情全忘光了。宿舍的其他几个人反复的说起徐青枫如何如何背他的时候,梁晋不仅一脸茫然,还隐隐带了点“你们一定是在逗我”的神情,直到中午的时候徐青枫打电话过来。 徐青枫开口就问:“头还疼吗?” 梁晋愣了一下,摸了摸头,自觉道:“不疼。” 徐青枫笑道:“那就好,你昨天嚷着头疼死活不睡觉,我给你按摩了半晚上。” 梁晋:“!!!”他一脸惊恐,震惊地问:“你昨天回来了?” 徐青枫道:“是啊。” 梁晋一脸被吓到的表情,心里又开心又后悔,恨不得时光倒流,然后一口酒都不要沾才好。 可是时光不能倒流,梁晋对昨晚上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只能委屈道:“我可能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顿了顿,问道:“那我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啊?” “有,”徐青枫回答的很干脆,“你说你想晚上去小树林走走,拆散一对是一对。” 梁晋囧的摸了摸鼻子。 徐青枫笑着说:“逗你玩呢,你不是想去那边看夜花吗?我周三晚上就回去了,到时候跟你一起去。” 梁晋高兴道:“你也喜欢花啊!” 徐青枫笑了笑,没说话。 周三转眼就到,梁晋白天欢欢喜喜地去花圃那转了好几圈,踩好了点就开始等徐青枫。 四月份晚上还有些凉,徐青枫回来后又回宿舍拿了件外套,这才去小树林和梁晋汇合。花圃里的花没有标名字,模样有些像夜来香,然而花期却要早很多,晚上□□点点左右开花,凌晨四到五点闭花。梁晋早就想来,却又碍于周围情侣太多,不好意思的往这边走。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他索性早早的占了位置最好的一条长凳。 徐青枫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有些清瘦的正低头玩手机的身影,他一边想学校伙食是不是差了点,一边快走了两步,把衣服给梁晋披上了。 梁晋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t恤,胳膊上都让凉风给激起了一排小疙瘩。 徐青枫给他拉好拉链,看他冻的鼻尖红红的,无奈地又把帽子拉过来,把梁晋的整个脸都给遮住,问道:“不就是个花吗,看你拼的!” 梁晋感觉好久没看见他了,激动的想扑上去,却又不好意思,于是只顾着傻笑,在路灯下眼睛显得水汪汪的。 徐青枫心里一动,强自板着脸移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刷起了手机。 九点的时候绿化区的路灯都灭了,只有零星的几个地灯隐约照出人的轮廓。梁晋不远处的几个长椅上也换了人,一时间周围一片静寂,偶尔的虫鸣鸟叫让人有了点在野外的感觉。 徐青枫忽然碰了碰梁晋的手问:“你冷吗?” 梁晋扯了扯衣服,摇了摇头。 那小黄花还是没有开的意思。 徐青枫默然,又过了一会儿,还是问:“冷不冷?” 梁晋穿着他的大外套,整个人被裹的严严实实的,一点都不冷。梁晋又摇了摇头。 徐青枫却说:“你是不是冻麻了?我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住梁晋的手,搓了搓。 梁晋的手心是热的,徐青枫带来的衣服太厚,包的梁晋都想出汗。徐青枫搓了一下,默默的扫了一眼自己的外套,十分尴尬地又把手收了回来。 梁晋却反手抓住了他的,徐青枫一回头,就见梁晋笑的眼睛弯起,晶亮晶亮的小声取笑他,“哈哈,你不要装了!我已经识破了你的意图哦!” 晚风丝丝缕缕的吹过,徐青枫耳根一烫,心想:这风怎么还热的扎人呢。 他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有些脑羞成怒的问:“什么意图?你想多了。” “切~”梁晋一点不留情面,得意的说:“你手这么凉,肯定是你冷了,想跟我要外套又不好意思说!” 徐青枫:“……” “冷的要命想要外套”的徐同学最后跟梁晋一起裹进了肥大的大外套里。期间有对小情侣从他们的身后走过,不知是夜色太黑还是眼神不好,女生小声的戳了戳男朋友,说道:“哎,你看人家那一对好浪漫啊!” 男生茫然的啊了一声,“怎么了?” “和女朋友共用一个外套啊……哪像你,自己就二百斤的五花膘……” 女生的声音越来越小,共用外套却实际上各自露了半个肩膀在外面深切体会冷热不均的两个人齐齐低着头装乌龟。等人走远了,徐青枫才清咳了一声,抬手揽住了梁晋的肩膀,把人往自己的怀里压了压。 梁晋眨了眨眼,小声问:“怎么了?” 徐青枫淡淡地说:“没什么,你就假装是我女朋友好了,省的吓到他们。” 梁晋不理解为什么会吓到人,但是他对徐青枫有种莫名的崇拜和信任,徐青枫说会拿就肯定会的。他往前靠了靠,俩人的胳膊堪堪贴在了一起。 徐青枫却微微皱眉,低头看了他片刻后说,“你可以再过来一点。” 梁晋又靠了靠:“这样?” “……嗯,还差点……” 梁晋侧转过身子,“这样?” “嗯,好多了,你的手不用撑在椅子上。” “啊,那怎么放?” “像你小时候抱着我睡觉那样就行了。”徐青枫指挥道:“你干脆靠我身上睡觉吧,这花开的时候我再叫你。” 梁晋最后抱着徐青枫的腰睡着了,衣服一点一点的重新盖到了他自己的身上,黄色小花支棱着花萼微微颤动的时候,徐青枫扭过头,看着哈喇子流了自己一小块肩膀的人。 梁晋感到有温热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辗转厮磨了一下。睁眼的时候,徐青枫正用食指压着他的嘴巴,笑着说:“快看,花开了。” 鸡飞狗跳的少年时光(三) 梁晋问过徐青枫很多问题,比如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我们以后能不能做永远的兄弟啊?你以后能不能别不理我啊? 年纪越小的时候,各种担心疑惑越容易说出口,等越来越长大,男孩子有了自己的自尊和骄傲,这些反倒渐渐沉淀到了心底,成为了不能轻易宣之于口的心事。 梁晋在宿舍里看着老二打通关,耳朵却灵敏的挂到了老大那边。 老大十分神秘地问其余几个:“你知道,咱系那个龙瑶瑶,喜欢的是谁吗?” 大学里的喜欢已经和中学时代大不相同,后者一起走就能传绯闻,前者却非得有真凭实据才行。龙瑶瑶作为他们生物系的一枝花,外号冰雪公主,外形清纯可人性格异常高冷,连要好的女生都没有几个,是以本系的男生纷纷奉之为女神。 众人纷纷摇头:“谁啊?” “徐青枫!”老大一拍桌子,得意道:“我亲眼看见的,龙瑶瑶给徐青枫徐哥送了个盒子,跟她们女生爱买的巧克力盒挺像的!” “怎么会呢?”老五一脸震惊:“徐哥和咱不是一个系,怎么能和她认识啊?” “选修课啊!猪!”老大痛心疾首状的捂着心口:“老子千辛万苦弄来的女神选修课名单,选课那天横扫千军万马才报上了这一门,谁知道自有高人捷足先登啊!我摔!” 不靠谱的兄弟们哈哈大笑,很快就有人扭头问梁晋:“梁晋,徐哥真和龙瑶瑶谈着呢?” “不知道啊,他没说。”梁晋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自己桌上的巧克力快,犹豫了一下道:“可能吧。” 徐青枫昨天把他喊出去,递给了他一盒巧克力。梁晋喜欢吃甜食,冰淇淋巧克力连带着甜味的饮料都喜欢。平时徐青枫除了冰激凌之外其他的都对他严加控制,昨天送巧克力的确让梁晋大吃一惊。 徐青枫说那是进口的,虽然不算太贵,但是平时很少能买到。梁晋高高兴兴的把东西搬上来,尝了一小块的确很好吃,于是非常不舍的把其余的都放了起来。 原来是女生送的吗? 老大在一边做总结性陈述,振振有词道:“不信,你们看吧哈,过不了几天咱徐哥估计也要去女生楼下送早餐喽!” 他们学校的传统就是男友要给女生送早餐才算是正式恋爱。这个习俗由来已久,梁晋一直以为最初的原型应该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谁知道一番打听之下,才知道真相是之前他们学校有跑早操的规定,学校餐厅离着住宿楼太远,女生们跑完早操回去洗洗脸化化妆就来不及吃饭了,于是有男友的就让男友多跑一趟给送。 后来早操取消,这个可以支使男友的习俗却很好的流传了下来。 老大一张臭嘴说别的不灵,偏偏这次就灵了。三天后就有人说见到了徐青枫在龙瑶瑶的宿舍楼下等人,虽然手里没提东西,但是时间地点人物动机都对的上,这事八成是成了。 老大撺掇着梁晋打探军情,顺道要宰徐青枫一顿,让他请客。 梁晋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却又磨不过宿舍五只眼神贼亮的狗兄弟,只能打通了徐青枫的电话。 徐青枫可能在上课,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梁晋看了张牙舞爪的几人一眼,闷闷地说:“大家说让你请客?” “请客?可以啊,”徐青枫答应的很痛快,随即又小声问:“你感冒了?” “没有。” “没有吗,我听你声音有点哑,你等会儿哈……”他那边窸窸窣窣响了一会儿,过了会徐青枫清亮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现在好了。” 梁晋愣了愣:“你声音怎么大了?” “从后门溜出来了,没事,他们给我留了空,一会儿我再进去。”徐青枫那边笑了笑,忽然问道:“我怎么听曹云说你最近早上不吃饭啊。” 曹云就是他们的宿舍老大,梁晋习惯性赖床,以前有人管着,现在到了大学早上就草草的吃两口面包或者含一块巧克力,自在的不行。现在听徐青枫这么问,顿时瞪大眼看他们老大。手机有些漏音,老大随即双手投降,做苦瓜状求原谅。 梁晋不擅长撒谎,想要呵呵呵笑两声糊弄过去。徐青枫却不上当,斩钉截铁的通知他:“明天我喊你一起吃早饭,嗯,你不用定闹钟了,我去你宿舍薅你。” 最后徐青枫在学校对面的小饭馆请梁晋宿舍的人一起吃了顿饭。只可惜女主角龙瑶瑶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没人提起,大家热情高涨的暴露梁晋同学的各种不良生活习惯,梁晋苦着脸缩在徐青枫一边,散场的时候忍不住拽了拽徐青枫的衣服。 “我以后改不就行了嘛,你明天别来喊我了好不好?”徐青枫起的早来的早,把冰凉的双手往他的热被窝里一贴,梁晋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徐青枫挑了挑眉毛,不为所动。 梁晋沮丧的不行,强词夺理道:“我早上睡不好,上课就容易犯困。上课听不懂晚上就要再补,一补课睡得晚了第二天更睡不好……恶性循环了都,不信你看看我的黑眼圈。”他往徐青枫的脸前凑了凑,指着自己眼底给人看。 徐青枫看了眼吆五喝六出去的几个人,停下脚步真认真看了起来。 梁晋的皮肤光滑细腻,小饭馆灯光下跟块上好的暖玉一样,徐青枫用拇指轻轻擦了下他的眼角,眼神微微暗了一下,对着并不存在的黑眼圈叹道:“是,都憔悴的不行了。” 梁晋连忙点头。 徐青枫侧着脸看他片刻,缓缓笑道:“以后我买好饭,给你放桌子上。但是说好了,必须吃完再去上课。” “行行行好好好!”梁晋如逢大赦,高兴的蹦起来,哈哈笑着朝几个兄弟欢快的扑了过去。 有两个人远远的接住他,徐青枫落后几步,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手机叮咚一声传来消息,是“代购龙”发来的信息:“让你萌又白又美的□□了,xx年x月生产超级新鲜,关注淘宝店xx并收藏,可以额外获得巴宝莉香水小样哦!ps:朋友带的法芙娜和瑞士莲巧克力已经出完啦,宝宝们表问啦!” 第46章 番外三 梁晋大二的时候,班里组织了一次春游。 他们生物系的野外活动格外多,今天去植物馆看展览,明天去动物馆看展览,春游也是选了本地素有天然氧吧之称的栖梧山。 徐青枫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才知道消息,在电话里十分不放心,“栖梧山有三条上山的路,东路和北路有缆车,路也好走,你们走哪条。” 梁晋笑的没心没肺,说:“当然是西路啊!”西路是户外爱好者自己寻摸出来的一条道,路途曲折荆棘丛生,但是风景独秀,植被保护的也比较好。 后来栖梧山的管理处怕西路出意外,便封锁了起来,只针对性的对某些人开放。 徐青枫不知道梁晋这个连桃花梅花的区别都不教的三流生物系是怎么办妥的手续,竟然走西路。他不放心,看看时间后却也来不及做什么,只能把注意事项又重复了几遍。 第二天一早,天就阴了。狂风卷着树叶抡圆了胳膊似的往人脸上甩,徐青枫这天的课排的满满,却一节都没有听进去。他早上给梁晋打电话的时候后者已经出发了,说是租的校车。梁晋那边有人嗷嗷嗷地乱叫,他只能捂着耳朵挂了电话,第二次再打,就是无法接通了。 栖梧山树木高可通天,山脉绵延一直到邻省境内,梁晋他们走的西路那边,手机信号极其不好。徐青枫没去过,却听同学说过,西路上导游都有备用的卫星电话。 徐青枫一整天都没有梁晋的任何消息,心里越来越忐忑,天气要阴不阴的暗了一天,他的眉心也拧成了麻花状,晚上的时候他终于熬不住,把周末的活动全告都了假,周六一早就拉着去过的同学出发了。 梁晋其实玩的正开心。他们原定的日程是周五到宿营地熟悉一下,然后周六凌晨开始爬山,周天去温泉池煮鸡蛋。后来有女生抗议,说查过了天气预报,周六泡温泉更好,于是耳根子软的班委齐齐倒戈,把日程换了过来。 泡温泉的活动无疑饱了单身狗们的眼福,女生们穿着大都保守,全包的泳衣,然而身材却都显露无疑。也有几个大胆的,穿着花边繁复的三角裹着纱巾袅袅走过,顿时引起一片嘘声。 男生眼神都是一瞟一瞟的,女生们则大方的多,见梁晋宿舍的老大下了水,纷纷笑嘻嘻笑了起来,指着曹云就喊:“哎吆曹云啊,你那肚子可以生了吧!” 老大羞的满脸带臊,忙把三层褶的肉往水里兜。梁晋跟着哈哈哈地拍着水大笑,还没笑够,就见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定到了他的身上。 曹云冲他眨了眨眼,梁晋茫然的回头,就看见了徐青枫。 徐青枫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头发也被风吹的朝一边高高翘起。只是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的狼狈感觉。梁晋扭头看他,觉得他脸上的亮晶晶的汗珠简直是朝气蓬勃,黑如点漆的眼睛像是在放光,甚至连脸颊上深深凹下去的两个小酒窝,都像是要把满山生机都收进去的样子。 好看极了。 徐青枫张了张口,又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和他们宿舍的人一一打招呼。 最后轮到了梁晋。 梁晋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愣愣地问:“你怎么来了。” 徐青枫古怪的看他一眼,抹了一把汗道:“我怎么不能来?” “你今天不是有比赛吗?”梁晋想了想,“什么棋比赛来着?” “你记错了。” “哦,”梁晋不疑有他,开心的在温泉池里问:“要下来吗要下来吗?这里面可舒服了!” 他说完很快就有人跟着附和,梁晋一脸期待,徐青枫正犹豫的时候,就听不远处有女生喊:“对啊对啊,下来泡一会儿吧,帅哥!” 又有人跟着喊:“徐帅哥,你有肌肉吗?” 梁晋:“!!” 徐青枫站在边上被一帮女生调戏了个遍,他抿着嘴,一旁的酒窝无奈的凹下去,看着梁晋笑着问:“下面好玩?” “不好玩,”梁晋随即变脸,认真道:“这里面太脏了,水太热了,哎吆对了,我们老大一会儿还要在这生孩子呢……”他胡邹八扯的一通转移话题,最后匆匆挥手道:“你等我会儿哈,我立马就上来。” 山上的温泉是天然的,换衣服的地方也简陋。梁晋从水里起来打了个激灵,跑到换衣服的小围墙后面的时候,徐青枫已经拿着东西在等了。 梁晋匆匆擦了两下身上的水喊:“我马上就好了。” 徐青枫没搭理他,拿着毛巾帮他擦了擦后背,又使劲搓了搓他的头发。见他要换衣服了,还体贴的递了内裤过来。 梁晋顿时脸色通红地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啊!”他们一帮人换完衣服就顺手丢在包上了,乱糟糟的。 他捏着内裤的边下意识的想一会儿怎么换,就听徐青枫回答道:“猜的。” “怎么可能?”梁晋随口道,“你少逗我!” “好吧,”徐青枫顿了顿,四下看了看,忽然凑过来说“我闻的……” 梁晋:“!!!” 徐青枫补充道:“味道独特,气味清新。是我们家宝贝的味道。” 梁晋已经吓成傻子了。 二十分钟后俩人沿着山路先回营地,徐青枫难得的一路笑着给梁晋赔不是,时而还讲几个笑话。梁晋被那句宝贝撩拨的心潮起起伏伏,他喜欢徐青枫,既希望后者知道,又不想他知道。毕竟徐青枫对他一直很好,甚至在得知他喜欢“秦时”的时候都没远离他,他已经很知足了。 俩人现在的关系可能是兄弟情,可能是朋友情,也可能是亲情,梁晋偶尔也会做个白日梦,想着或许能有一丝一毫的爱情存在,可是顶多是想想,拿他现在的一切换那细微缥缈的可能,他不敢,也不舍得。 栖梧山郁郁葱葱的大树遮天蔽日,树叶被阳光浸的暖意洋洋,群树后面是绵延起伏的青色山脉,此刻云雾缭绕,如坠仙境。徐青枫刚讲完一个笑话,见梁晋还默默的跟着他走不说话,停下来戳了他一下问:“怎么,还没消气啊?” “没,没生气。”梁晋张了张口,又不知道怎么说。 “看,一点玩笑都不行,”徐青枫叹了口气。 “没,我真没……” “你没没。” “我真——” “更何况我真是闻出来的……”徐青枫忽然快走两步,扎了个马步喊道:“梁小晋,你该换内裤了——” 突来的高喊吓的山路两边的小动物鸡飞狗跳一片乱,梁晋半晌才反应过来,气的拔腿就追。 晚上的时候徐青枫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梁晋凑在一边看,慨叹道:“哎你手机怎么就好用,我的怎么一出门就坏了呢。” 他的手机是老梁给他赶时髦买的智能机,耗电快信号差,梁晋后悔的不要不要的。 徐青枫冷冷的看了眼那块躺尸的砖头,哼了一声没说话。他联系不上梁晋,又怕他们这帮同学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顶着恶劣天气走西路,于是拉着朋友一早赶过来,把这片农家乐挨家挨户的问了一遍,脚底上都起泡了。最后还是他朋友激灵,看见了他们学校的校车。 这也是他们运气好,如果他们从另一头问过来,等看见校车的时候估计都要天黑了。 典型的关心则乱,到了关键时候智商都让狗吃了。 徐青枫不说话,梁晋和他挤在一张床上,于是好奇的自己探过头来看,“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今天我们社的围棋比赛输了。” “哦,”梁晋点点头,突然啊了一声,抬头直直地盯着徐青枫。 徐青枫皱眉:“干嘛这眼神?” “你不是说今天没有什么棋比赛吗?”梁晋问。 “哦,是吗,可能我记错了。”徐青枫不耐烦的收起手机,调成静音后拍了他一下,“别乱动,明天一早还要去爬山呢。” 梁晋哦了一声躺回去“你也去吗?” “去。” “那你同学呢?哎对了,你同学今晚住哪儿啊?要不我给你问问让他和方铭挤一挤?啊不行我和方铭挤,让他也上这里来睡吧山里这么冷他……” 徐青枫终于忍无可忍,伸手盖住了梁晋叨叨不停的嘴:“闭嘴,睡觉!” 事实证明生物系的学生这花那花分不开,出游工作却准备的相当充分,有导游有向导,班里的组织者分成三队,领头的,喊号子的,收尾的。还有专门的后勤人员,吃吃喝喝一应俱全,甚至登山杖都有两根。 事后徐青枫的同学回去后跟其他人慨叹:“徐青枫喊我去的时候我以为是当苦力呢!哎吆,谁知道那么享受,泡温泉,住单间,跟着专业人士走小道,人家那是春游,咱系的叫下乡!” 第47章 番外四 秦时的“鸟”大不大,齐叶至今没能亲自检验一下。 说起来这恋爱谈的也是有些亏,秦时一年有三百多天在外面忙,不是拍戏就是录节目,现在的电影综艺都可劲儿的往国外跑,好像不出去逼格就不够。齐叶虽然相对比较闲,却也没有那个闲钱闲工夫千里追夫去。 只是齐叶没空,其他人有的是空。 秦时和他在一起之前撩遍了半个娱乐圈,现在每次合作对象都有前任或者前前任。齐叶分手的理由都是聚少离多影响感情,实际上却是争风吃醋,看不得那些男男女女环肥燕瘦。更何况认真算下来,他和秦时在一起的时间也着实少。 俩人没什么感情基础,秦时一张毒舌又容易戳雷,以至于分手成了家常便饭,隔三差五的俩人就需要冷静冷静。这次分的算是彻底,齐叶去剧组探班的时候,正好碰见秦时把一女星推到强上壁咚强吻,他捉奸在场,却又不好声张,只能暗搓搓的把自己气成了个皮球,圆润的滚了回来。 劈腿是底线问题,齐叶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更何况他身边其实不乏追求者,秦时除了一张脸和一副好嗓子外,还真没什么竞争力。 隔天上午,齐叶难得起了个大早,穿着运动服绕着小区跑了一圈之后,喷了点水抓了抓头发,矜持的发朋友圈道——【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汗流浃背】 很快就有人领会了这条微博的精髓,秒问道:“单了?” 齐叶回:对啊,单了。 单了的齐叶周末就参加了几个朋友的攒的局,当天晚上就有伴了。 他的新伴是个健身教练,身高一米九,像是个行走的大金刚。偏偏脸又长的小,皮肤也不错,夹在肌肉横生的肩膀上简直是金刚芭比。 齐叶才一米七五,第二天俩人再约见面的时候,他鞋子里特意垫了内增高,然而这样还是脑袋成三十度角仰视了一上午。 金刚芭比炯炯有神的跟他介绍健身的好处以及办卡优惠,连齐叶提出想吃蟹肉煲都没听见。 这个年头大家过的都不容易,没钱的想有钱,有钱的想更有钱,秦时这个影帝拍戏录节目也是拼命,齐叶这个办演唱会的一样到处装孙子打关系。俩个陌生人初识,难免会带一点功利心。 齐叶叹了口气,问:“现在搞活动减一千?那年卡的项目里包括高温瑜伽和游泳?” 金刚芭比点头如捣蒜,连说:“包括的包括的,我们游泳馆在井山路那个店,地方特别大。就是高温瑜伽……” 高温瑜伽都是女客户做的多,男的……他们那个小健身房还真没有过。 齐叶没去过健身房,问这两句纯粹是因为他对单车那种哼哼哈嘿的项目不感兴趣,他皮肤白,手脚匀称,虽然个子不算高,但是腿长比例正好,平时风骚起来穿个七分裤,笔直的小腿能亮瞎不少人,他才不想哼哧哼哧的练什么肌肉。 金刚芭比却说:“瑜伽不太合适,瑜伽课基本都是女客户,教练也是女的,由于上课需要她们穿的一般都比较……额……宽松,而且你看上去柔韧性有点差,那些动作你也做不来。” 齐叶头一次被人说柔韧性差,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只是第一次约会不好发作,只好忍着气说:“哦,再说吧。中午吃蟹肉煲吧?” 金刚芭比却只顾着推销卡,说:“要不然你下午跟我去健身房?我给你做个测试,看看你身体的基本数据?肺活量啊体脂比这些?” 齐叶摇头:“我下午有事。” “那明天吧,”金刚芭比说:“明天过来吧,顺道带你参观一下。哎中午吃什么?这附近有家日料店不错,咱aa怎么样?” 齐叶:“……” 齐叶有些毒舌,却很少针对不熟悉的人。 他和秦时在这一点上相反,秦时对外人能够无差别的展开攻击模式,说话又刻薄又难听,然而对自己在意的人却完全开启宠溺模式,连语气语速都截然不同。齐叶见过他给梁晋打电话的样子,当时秦时正在气头上,在他家里连砸了两个水晶杯,一见梁晋来电却立刻深吸了两口气,硬生生把那口气给压住了。 齐叶以为竹马竹马的感情不一般,谁知道后来见多了,才知道秦时对那些前任的态度竟不比对梁晋的差,个个温言软玉有求必应。 齐叶一顿饭吃的不饥不饱,他口味重,胃口又大,这点生鱼片不够他塞牙缝的。吃完饭俩人又去星爸爸,齐叶原本想着拍一张俩人头挨头的照片po到朋友圈里嘚瑟嘚瑟,但是一喝咖啡更饿,顿时没了心情。 只是总不能白出来一趟,齐叶最后拍了一张桌上的咖啡和甜点,很心机地把他和金刚芭比的胳膊都框进镜头里,然后用滤镜一修发了出去——【咖啡馆里的慢时光。】 金刚芭比似乎对齐叶发他们俩的照片不太高兴,但是看了看只露了个胳膊,僵着的嘴角才扯了扯。 第二天齐叶醒的很晚,外面狂风大作,冷风沿着墙缝窗户缝的往屋里钻。他在床上滚了滚,想到答应了今天还要去办卡,忍不住郁闷地嗷了一声。明明拒绝的话都想了十几种,可是他还是很难说出口。但是答应了自己又不情愿,越想越觉得自己废。 谁知道他刚嗷完,就听外面有人说道:“还没到十五呢,怎么就提前嚎上了?” 齐叶:“!!!” 秦时?! 还真是秦时,齐叶目瞪口呆的愣在床上,就见秦时吸着吸管溜溜达达地推开了他的卧室门。 秦时皱着眉一脸嫌弃:“你冰箱里怎么这么点东西?” 齐叶伸出手指指着他:“!!” 秦时:“我一大早过来,就搜出两个鸡蛋和一盒酸奶,早上吃这个很不健康的你知道吗?尤其是中国人,在早上要摄取适当的淀粉才行……” 齐叶颤抖道:“鸡蛋呢?” “吃了啊,”秦时靠在门边上,笑的人畜无害的:“本来想给你留一个,谁叫你睡的跟死猪似的,哎,怎么几天不见你就出皱纹了啊?眼袋也厉害了?” “滚!”齐叶光着屁股就扑了过来:“你才皱纹你全家都皱纹!!秦时你给我滚滚滚滚滚!” 秦时因为剧组放假,于是一早颠颠地飞了回来,到了家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忘带自家的钥匙了。好在齐叶家的钥匙一直在他的包里,于是秦影帝一路吹着口哨,毫无心理负担的摸到了人家里,然后把冰箱里的东西席卷一空,吃饱喝足后又把原主人给气的从床上炸了起来。 齐叶穿好衣服后往沙发上一瘫,有气无力地说:“咱俩不是分手了吗?你来我家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家钥匙忘带了。”秦时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薯片,咔嚓咔擦吃的很香,见齐叶不说话,拿脚戳了戳他道:“咳——给我倒杯水,干死了。” 齐叶看他一眼,往一边缩了缩没动。 秦时上上下下扫他两眼,最后拍拍屁股自己去倒了两杯过来,还好心的推了一杯给齐叶:“昂,蜂蜜水,早上喝一杯防便秘。” 齐叶瞪他:“你管我!” 他们俩以前见面就能对着唇枪舌剑一上午,简直棋逢对手各不想让,可是齐叶这次却突然像是没了力气,不想和他争,也不想和他吵了。 他准确的把自己放到了前男友的位置上,平复了一下怒气道:“你吃饱喝足就走吧,我家的钥匙给我留下,我中午还有事。” 秦时侧过脸看他一眼,啧了一声道:“万一我家里钥匙又丢了怎么办?” 齐叶闭着眼叹了口气:“找开锁公司。” “开锁公司靠谱吗?万一看我人帅条顺有钱有貌又是独居起了非分之想呢?或者偷偷按了什么摄像头偷窥我*出去卖呢?”秦时絮絮叨叨,一脸可怕的惊恐表情。 齐叶忍无可忍,怒道:“我管你是死是活呢!能不能求你滚!” “……”秦时不要脸道:“……在哪滚?床单上?” 齐叶:“……” “你也太无情太霸道太不讲道理了,”秦时慢悠悠道:“你不就是想去健身房约会你的小鲜肉吗?啧啧,可惜喽,早上你的小鲜肉打过电话了。” 齐叶:“什么意思?” 秦时:“字面上的意思啊,我跟他说了,你今天不去了,卡也不办了。” 齐叶忙跳下沙发奔到卧室里找手机,通话记录里的确有那个健身教练的已接来电,是早上七点四十。秦时擅自接他电话的事和替他拒绝办卡比起来倒也没那么可恨了。 齐叶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不过心情倒是好了一点。 秦时却不知道适合而止,得意洋洋地说:“那小鲜肉还不依不饶呢,你也真是的,昨天喝的咖啡都进脑子里了吗?这种人你也搭理他?人又不帅,还心胸狭窄,一说不办卡就急眼了。白练一身的硬肉块,实际上屁用不顶,也是怂货一个。” 齐叶有些听不下去,打断他:“你这样说就有些过分了吧?” 秦时不以为然,哼道:“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倒说说他哪点好?能有哪样比上我?”他看着齐叶噎住的表情愈发嚣张,扬着下巴道:“你能说出来,我给你舔屁股都行。” 那个健身教练虽然身高比秦时高,但是总体身材比例的确不行。肌肉也都是硬块,并不如秦时的线条流畅紧实,脸的话……更是没办法比了。 然而秦时扬着下巴的样子着实可恨,齐叶忍了忍,忽然粲然一笑,慢慢说道:“你说真的?” 秦时挑眉:“当然真的。” “好,”齐叶认真道:“他吻技比你好。” 秦时:“……” 齐叶拍了拍屁股,冷笑着说:“来啊,来舔啊!” 第48章 番外五 齐叶没到中午就把秦时撵了出去,他也懒得管秦时去什么地方。既然秦时劈腿触雷,齐叶便没打算要复合。 中午的时候他叫了一份外卖,随后就盘坐在沙发上犯起了愁。 齐叶在外面装的身经百战,动辄言辞犀利的点评别人,实际上自己的恋爱经历也没几回。在秦时之前他谈过的两段恋爱,一次是在学校里一次次是他刚工作的时候。两段感情都是认认真真开始,最后也是认认真真结束。 这次和健身教练也是看对眼想试试的,没想到闹的这么尴尬。 齐叶正在心里打着腹稿,想着怎么和健身教练谈下,表示俩人不合适不如各找各妈,词刚编辑好就收到了一个陌生电话。齐叶以为是外卖,接起来一听,竟然又是秦时。 他几乎要气炸了,张口就骂:“你他妈……” 秦时问:“香辣牛腱要不要?” 齐叶:“!!!” 香辣牛腱是肉蟹煲家的拿手凉菜,齐叶的最爱之一,所以,秦时是去买肉蟹煲了? 他惊讶的张大嘴,随即飞快改口,连声喊:“……要!还要鸭舌鸭舌鸭舌!!” “好的,”秦时那边微微停顿了一下,隐约有翻动纸张的声音:“肉蟹煲呢?微辣还是特辣?” 齐叶脱口道:“微辣啊。你吃特辣万一嗓子哑了我可没法赔。对了你是买回来?” 秦时道:“是啊!” 齐叶问:“那你也在我家吃吗?” 秦时惊了半天才回话:“嘿,我跟你说你别太过分啊!这大冷天的我跑这么远买点吃的,你还不让我吃了怎地,有点人性好吧?” 齐叶看了看家里,半天哦了一声。其实不是他没有人性,而是家里……貌似没有秦时的碗了。 他俩以前谈恋爱的时候约会多半都窝在齐叶家里度过的,秦时毕竟是明星,出门一趟墨镜帽子胡子贴一通,还要提心吊胆的怕被人认出来,上演飞毛腿逃命记。齐叶起初无可无不可,还买了许多成双凑对的东西回来,牙刷牙膏,碟子碗筷,喝水的杯子,拖鞋毯子…… 后来俩人分手,齐叶再怎么痛骂秦时都觉得像是隔靴挠痒不解恨,于是转而对付起了那些杯碗盆碟。把秦时的那份都扔了。第一个扔的就是秦时特别喜欢的超超超大型海碗。 齐叶跑去厨房翻了翻,最后只找出一个洗菜的塑料篮子来。 一个小时之后秦时才回来,齐叶已经流了一个小时的口水,难得喜气洋洋地给他开了门。秦时很得意,扭头看到饭桌上的菜篮子时顿时就炸了。 “我的碗呢?”秦时质问道:“我那个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的乾隆同款大海碗呢?!” 齐叶麻利儿的接过他手里的一堆东西,敷衍道:“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怎么吃?打包盒不卫生你不知不知道,塑料袋塑料盆都有毒啊!”秦时快步走过去就要抢齐叶的碗:“你不怕死你用那个,我要用碗!” 齐叶忙跳起来压住,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秦时你还要不要脸?” 秦时:“我怎么不要脸了?” 齐叶:“咱俩分手了你不知道吗?分手了你还死赖在我家干什么,还抢我东西?你强盗啊!” 秦时气地脸色通红,指着一堆的打包袋子怒道:“讲点道理啊齐叶,这堆东西可是给你买的!” “那我收到了呀!”齐叶啧了一声:“谢谢啊,您慢走~” 秦时:“……” 秦时被堵的一愣一愣的,气的原地转了两圈,胸膛起起伏伏的,眼框都要瞪红了。 当然不是要哭,是气的。 他嘴皮子贱,但是论起歪理来根本都争不过齐叶。更何况他知道齐叶心里一直有气,如果不让他找补够了,这顿饭吃了也就没下顿了。 齐叶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只是道歉这事他也拉不下脸,于是也低着头鼓着腮在原地杵着。 过了一会儿秦时先了开口,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你这次分手是认真的。” 他捏了捏眉心骨,说:“咱俩分了那么多次,都是嘻嘻哈哈就好了。我以为你这次也是闹脾气,所以一点没往心里去,直到江影跟我说,你去参加聚会了,还跟一健身教练聊的挺热乎。” 齐叶皱了皱眉头:“江影?他怎么知道的?” “那天你们聚会的时候他也去了,只是后来有事先走了,你没注意到他。”秦时酸溜溜地说:“也是呢,那种情形下,帅哥环伺荷尔蒙激发,谁还看得见老朋友啊!” 齐叶瞥他一眼,翻了个眼白给他。 秦时却说:“我们剧组放假是假的,我家钥匙也是我故意不拿的……我其实是来捉奸的……” “……”齐叶无语道:“你有病吧!” “有吧,”秦时想说“相思病”,可是看齐叶看他的眼神里一点没有情意绵绵的意思,张了张嘴,说:“肉蟹煲要凉了。” 俩人都把肉蟹煲套着塑料袋放到了菜篮子里,然后秦时开火熬了点解辣的汤,倒了满满一海碗。 齐叶想吃这一口想很久了,那家店离得他太远,每次去都不方便,今天难得吃上,一个螃蟹下肚,感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吃人嘴软,齐叶好心安慰秦时道:“咱俩这也算好聚好散啊,你看你吧,我跟你好着的时候你身边就狂蜂烂蝶的不断,现在我给你自由了,你更应该解放自我回归本心才对啊!” 秦时:“什么叫解放自我?”他顿了顿,说道:“我连你为什么要分都不知道,要不是看见你跟人约会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认真的。” “少装了,”齐叶啧了一声,问:“你真不知道?” 秦时点头:“真不知道。” 齐叶惊了:“那天在作家酒吧和你说的不挺清楚的吗?” “可我没和女演员壁咚接吻啊!”秦时顿了一下,见齐叶不相信,着急道:“我那天根本没当真,要不是看你发跟别人约会的照片了,我还以为你又是闹着玩呢。而且我最近拍戏,吻戏都是借位的,怎么可能私下里亲她们。” “……为什么借位,”齐叶惊讶道:“你不是挺敬业的吗?” 秦时啊了一声,过了会才轻咳一声,扭捏道:“我最近……可能消化不太好。所以有点那啥,口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