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劫》 第一章 山雨欲来 贞恒道长端坐在上清宫的旧楠木椅上,自茶几上端起香茗,呷了一口,缓缓放回。沉声叫道:“凌奇!” 一名三十余岁的黄袍黑瘦道人应声而入,恭敬的问道:“师叔有何吩咐?” 贞恒道:“你是大师兄,这段时间更应督促你师弟们练武。切莫误了他们的功课。” 凌奇应道:“是。” 贞恒目光闪动,问道:“上午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查清楚底细了么?”凌奇摇头道:“没有。很奇怪,周围的人都不认识他们。这伙人应该不是本地人。” “哦?”贞恒眉头打结,问道:“他们说话是哪里的口音?”凌奇道:“听山下一个茶馆的伙计讲,这伙人曾去那里喝过茶,讲话好象是川北口音。” 贞恒神情陡然一紧:“该不会是双修教的吧?”凌奇摇头道:“不知道。” 贞恒沉默了一会儿,吩咐道:“这些天,山上山下都注意警戒,有什么可疑之处,立即来报。去吧!” 待凌奇走后,贞恒也坐不住了,起身走出观外。十余名年轻弟子正在观前的空地上练剑,见贞恒经过,齐都停下来恭敬的招呼。贞恒匆匆点头而过,忧心忡忡的径往后山行去。 迤俪走过一段静幽的山道,前面的山腰畔有一处幽幽碧潭,潭面水烟袅袅。潭边倚山而筑一精雅的竹舍,舍旁环伺着几棵青松。青城派上一代掌门道一真人,便修行于此。 贞恒行至竹舍前,恭恭敬敬的叫道:“师傅在吗?”舍前一个正生火烧水的小道抬起头,笑道:“在呢!师叔快请进!” 贞恒轻步走进客厅。这是一间不大的客厅,厅心摆着一张黑漆漆的八仙桌,左墙上悬着一把黑黝黝的古剑。一个柔和的老人声音自室内传出:“贞恒吗?进来。” 贞恒穿过客厅,进入内室,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纸质泛黄的《古太极图》,红黑互缠、首尾相衔的阴阳鱼分外显眼,右墙上挂着一幅《先天六十四卦圆图》。室中蒲团上一个银丝似雪的枯瘦老道盘膝闭目,宛如化石。 贞恒小心翼翼的走近,低声道:“师傅,打扰您老清修了。” 道一真人缓缓睁眼,幽暗的内室似乎一亮。目注贞恒问:“有什么疑难之事?” 贞恒道:“今日上午,山下来了几个来历不明的人,不时上到半山来,鬼鬼祟祟的偷窥。弟子派凌奇打听了,他们讲话是川北口音。弟子怀疑他们是双修教的人。” 道一轻皱白眉,问道:“当年‘黑白双煞’的弟子中,可还有什么杰出之人?” 贞恒道:“掌门师兄早派人打听过了,好像没什么杰出的。如今的双修教是由‘黑白双煞’的两个弟子执掌,叫什么天地双尊。这些年,双修教倒算规矩,门人不大在江湖行走,也没什么恶迹。至于这天地双尊的武功怎样,倒没人清楚。不过应当不足为惧。当年‘黑白双煞’都败在师傅您手下,想来他们应当强不过自己师傅吧!” 道一静静的听完,微喟道:“但愿如此。”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唐门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 贞恒道:“倒仍没有异常。只是朝天堡今年特别缺得力人手,方师兄曾几次传书来向掌门师兄要人了。这次掌门师兄去武当贺寿,带了凌霄、凌空两位师弟。答应将他们留在朝天堡帮忙。” 道一颔首道:“好。年轻人就该去江湖多历练历练。听说凌霄这孩子武功已很不错了?” 贞恒道:“嗯。他已尽得掌门师兄真传。除内功稍欠火候外,武功已不在我之下。” 道一满意的点点头,道:“他将来的成就不会在他师傅之下的。”顿了一顿,问:“还有什么事吗?” 贞恒想了想,道:“唔,也没什么了。就有一事:昨日掌门师兄临行前,左眼皮跳得厉害。他对我说心里很不安,是不好的兆头。本想占一卦,但又说这些年只专注武学,于易学上却荒疏了,恐也占不准。我本劝他来找师傅占一卦,他却说祸福天定,摆手作罢。师傅,您现在能占一卦吗?” 道一苦笑道:“为师也占不准。易学博大精深,我也是一知半解,疑问重重。这十余年耽于易学,无甚进境,武功却荒疏得厉害。哎!”贞恒道:“师傅,您研究易学,是为了破解《青城密录》和《御剑神幻功》,让我派失传的绝技重现江湖,光大我派。青城上下都敬佩您老人家得很!” 道一长叹一口气,默然不语。缓缓闭目道:“没什么事了的话,你去吧!” 贞恒走出竹舍,沿山道拾级而上,向上清宫方向走去。天色有些阴沉,苍翠的青城山略显朦胧。 这几日,一想到道一真人的神情,贞恒心下便不安。他吩咐凌奇,每日都亲自带着二十名弟子,到半山腰四处警戒。余下一百来名弟子分为数拨,分别看守各座道观和藏经阁。自己则整日都在上清宫居中调度。好在五日下来,都没什么异状。 这日一早,凌奇正准备带弟子下山巡视,贞恒走上前去吩咐他注意防范的地点和细节。正说间,忽见黄墙角转出一个神情肃穆的褐袍老道,正是道一真人。贞恒迎上大踏步而来的师傅,叫道:“师傅早!”众弟子纷纷围拢见礼。 道一微笑点头,逐一打量众门下弟子。贞恒喝令众弟子让道,请师祖训话。道一缓步走到观前的滴水檐下,转身站定身形,朗声道:“听说几日前,山下出现几个心怀叵测之人,这些天大家都在小心警戒,辛苦了!你们掌门走后这几日,大家都遵从号令、积极上进。很好,都是好孩子!”众弟子听了师祖夸奖,皆面露喜色。 道一续道:“我青城派自青城丈人创派,至今已有上千年历史。其间出过不少了不起的前辈,为我青城派创下赫赫威名!如今你们掌门虽不在山上,大家也不必太过紧张。虽说师祖我资质平庸,修为远远达不到先贤境地,但是,只要有我这把老骨头在,再加上大家齐心合力,保我青城山平安是不成问题的。”这几日众弟子都很紧张,听到这里,齐都定下心来。 道一一边扫视众弟子,一边接着道:“千余年下来,虽说道派已分化为若干门派,但彼此之间同气连支、休戚与共。我青城派的名头能历经千年而不堕,依仗的并非是历代掌门都能武功超凡,而是我派自来都是受人尊崇的道门名派。我派一直均遵循道门教条,因而历代均受人景仰。身为我道门弟子,当遵从天道、地道、人道,吉凶与民同患。随世道之变而变,世安则遁世悟道,世乱则入世卫道!各人虽资质有差别,修为有高下,但只须时刻牢记我道门精神,便都能成为令人尊敬的道门弟子!”一席话,说得众弟子群情激动,齐称受教。 道一待众弟子安静下来,微笑着挥手道:“各自忙自己的去吧!”见站在身前的凌奇正欲离去,招手道:“你跟我来。” 凌奇疑惑的跟在道一身后,沿着山道下行,行不多时,到得祖师殿。祖师殿背依轩辕峰,殿身黑黝黝的并不雄伟,如一个寂寞的老人,终日俯瞰着白云溪的雾绕烟飞。 道一在殿前停下脚步,整了整道袍,恭谨的步入。殿内供奉着泥塑的真武大帝像,泥身有点陈旧,像前的地上放着一个蒲团。两个小道正在檫拭香桌,见二人进来,齐都上前见礼。道一点点头,微笑道:“出去吧,不用你们服侍。” 待那两个小道退出殿后,道一吩咐道:“关了殿门。”凌奇疑惑的关了门,转身见道一已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向真武大帝像磕了三个头。凌奇不敢怠慢,也跪在旁边照做。 道一磕完头站起,走到左侧的一根殿柱旁,伸右手在柱身上一抠,柱身上出现一个寸余见方的小方洞。凌奇吃惊的看过去,见道一左手母、食二指伸进,取出一个黑色的小方木匣,接着将右手中的木块盖住那方洞。原来这方洞乃是凿在柱身上,保留着柱身表面的木块,严丝合缝的覆盖住洞口。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道一走回蒲团边,向凌奇招手道:“借剑一用。”凌奇不解的拔剑递过去。道一弯腰拉开蒲团,将剑尖插入原来放置蒲团的青石地板边沿缝隙,轻轻一撬,一块青石板翻起,下面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上有两个扁孔。打开小木匣,取出两把铜钥匙,两手各执一把,插入扁孔中,左手右旋,右手左旋,“喀”的一声,盒盖弹起。拿掉盒盖,珍重的自盒内取出两本似是牛皮纸质地的旧书。 道一轻扬手中的书,目注凌奇,郑重的道:“记住了:这是本门的镇山之宝——《青城秘录》和《御剑神幻功》。我们走吧,路上我再仔细对你说。”说完,锁好盒盖,将经书和钥匙放回原处。又命凌奇扫了些灰尘填进砖缝,拉回蒲团遮住。 二人走出祖师殿,沿山道并肩返回上清宫。道一缓缓道:“刚才那两本经书,才是真正的我派绝学《青城秘录》和《御剑神幻功》。锁在藏经阁的那两本乃是赝品。”凌奇惊奇道:“赝品?”道一正色道:“正是。一直以来,总有心术不正之徒觊觎经书。就说最近五十年吧,就发现过六次前来盗经之人。五十年前,魔道之争甚烈,你太师祖怕这两本经书落入敌人之手,便造了那两本赝品,将真经藏在祖师庙。”凌奇肃然起敬,赞道:“太师祖真了不起,想出了这么好的办法来!” 道一续道:“自我青城创派以来,这两门绝技,只有四位前辈修成。第四位修成的前辈,也已是宋代初年的人了。呵呵,连我也都不知该怎么尊称这位前辈了。这两门绝技,一般只有掌门才有资格修习。不过若经掌门首肯,别的弟子也可修习,但却只能由掌门抄录下来教授,决不可拿真经来修习。真经的秘密,也只有历代掌门知悉。如今的青城派,除了我和你师傅外,只有你知悉这个秘密。” 凌奇惶惑道:“这……师祖……弟子并非……”道一不等他说完,打断道:“别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听师祖说,这几年的江湖,出奇的平静。静极则动生。所以我很不安,感觉江湖不久将会发生巨变。一旦生变,不少门派将会牵扯进去,我青城派也不列外。就说来我青城山窥视的那伙人就很蹊跷,他们应是想趁你师傅走的这段时间,不利于我派。敌人既然想对我们青城山下手,当然也会对付你师傅他们……”凌奇惊惧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道一安慰道:“也别太紧张,凭你师傅他们三人,自保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世事难料……我担心真经的秘密湮没,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你是你师傅的大弟子,应该让你知悉……”凌奇插口道:“怎么会湮灭呢?师祖您不是知道的么?” 道一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我多虑了。”说话间,二人到了上清宫前。道一停步道:“你忙你的去吧!我回雾舍去了。” ※※※ 只要天气好,每当这个时候,方类聚都会习惯性的来到这座古亭远眺。他总觉得碧绿的嘉陵江水与浑黄的长江水在此合襟的情形,很象阴阳两仪的运动。他想仔细观察水流的变化,借此参透阴阳八卦,继而练成师傅破格允许修炼的绝技——《御剑神幻功》。但多年下来,仍是毫无进境。 方类聚出身青城派,三十七岁时,自浣花派萧世杰萧老堡主手中接过权杖,执掌朝天堡,如今已有一十四年。朝天堡是一个长江上游的航运组织,有帮众一千余人。总舵设在朝天堡,上游的翠屏堡和神臂城还设有两个分舵。朝天堡分为内一、外三,共四个堂。内堂叫乾坤堂,外堂则分别叫做雷风堂,水火堂,山泽堂。 雷风堂除负责朝天堡外围的防护外,还负责沿岸码头、店铺的保护及随船押运任务;水火堂主要负责客栈、酒肆之类的店铺经营;山泽堂除负责接收水陆两路运来的货物外,还负责向下游运送货物。乾坤堂则全是由方类聚最信任的人组成,除负责堡内警卫外,还负责整个朝天堡组织的经营管理。不但如此,乾坤堂还有不少秘密的外派人员,随时打探江湖情势及敌人动态,并负责引荐合适的人员加入。 “哎!师傅说的对,研究易学全仗慧根,何时才能顿悟!”方类聚心里叹息。 收慑心神,慢慢自袖中取出一只望远镜。这只望远镜乃是去年他五十大寿时,府里何通判所送,据说乃西洋所造,大明非常稀有。 方类聚自望远镜中逐一检视沙嘴码头、翠微门码头、东水门码头、唐家沱码头。同往常一样,江面上樯帆林立,舟楫穿梭;码头上人流如潮,杂而不乱。 “堡主!”亭外传来一声明朗的叫声。 方类聚闻言移开望远镜,缓缓转身。一个三十来岁的紫衣精壮汉子正站在青灰色的亭柱旁。这人名叫殷天锦,是方类聚的大弟子,也是乾坤堂的堂主。 “天锦,进来吧!”殷天锦看了一眼亭中的师傅:灰扑扑的鬓角、凌厉的眼神,个子虽不太高,但负手一站,如渊停岳峙,气势迫人,顿生敬仰之心。当下快步走到方类聚身旁。 “有什么事?说吧。”方类聚眼神温和的看着殷天锦。 殷天锦道:“昨日翠屏堡发了一批药材,今日神臂城发了一批酒,两批货都是发往岳阳的。应该都在后日上午到达。” 方类聚问:“安排转送货物了吗?”殷天锦点头道:“已安排好了。明日宋兄弟他们应当回来了,就派他们转送三峡阁。” “近日,金沙帮、竹海帮有什么动静没有?”方类聚忽然问。 殷天锦想了想道:“那倒没有。堡主是担心他们会打这两批货的主意吗?弟子倒觉得他们没这个胆量吧!” 方类聚不置可否,问道:“听说前日来了一批陌生人,看样子人人都身怀不错的武功。这行人中有个头领模样的人去过重庆府,还有两个人去过三江帮?” 殷天锦点头道:“是,这事有些蹊跷。我们打听了,这行人是从东边来的,但弄不清身份,也不知道他们的意图。” 方类聚微露忧色的问:“你说会不会是楚湘盟的人?”殷天锦皱眉道:“不知道。不过,岳阳楼那边并未传来警讯。” 方类聚神色稍缓,但还是谨小慎微的道:“有异常情况时,小心防范总是好的。”殷天锦忙答应道:“是。” 方类聚在亭中来回跺了几步,问道:“三江帮那边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殷天锦道:“那倒没有。今日他们刚送来一批瓷器到翠微门码头,是金陵柳七爷要的货。” 方类聚点点头,似不死心似的又问:“唐门那边最近有动静没有?” 殷天锦搜肠刮肚的想了想,道:“还是没有。几年来,饶兄弟他们都未发现任何异状。看来是我们多虑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得随时小心防范!”方类聚正色道。 手扶凭栏出了一会儿神,问道:“最近两个月收支情况如何?” 殷天锦想了想道:“具体数目记不清了,只记得个大概。收入共约有九十七万两:山泽堂约有四十七万两,水火堂约有三十二万两,翠屏堡约有十万两,神臂城约有八万两。支出共约七十万两:翠屏堡约八万两,神臂城十万两,外三堂二十万两,乾坤堂二十九万两;另外,上月购新船花了三万两,准备乌木真人的寿礼花了二千两。盈利约有二十七万两。” 方类聚满意的点点头,吩咐道:“准备二十万两银票,等你掌门师伯来时,让他把这笔钱带回青城。” “那么多?”殷天锦既惊奇又有些心疼,望了堡主一眼,忽然惊觉不该如此态度,急忙惶惑的垂首。 “嗯。”方类聚明白他的疑惑,解释道:“我们青城山那些道观也大多破旧了,我准备让掌门师兄用这笔钱来修葺修葺,另外再建几座新观。这些年光顾发展我们朝天堡,竟没顾上青城山,想来真是惭愧!作为青城弟子,这是为师多年的心愿!这两年经营日善,该是为我青城派的发展出点力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忽然严厉的目注殷天锦,似欲看穿他的骨子,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天锦,你要永远记住我们的身份:我们首先是青城人,然后才是生意人!朝天堡的今日是我青城派给予的!没有我青城派的支持,想在江湖上立足,谈何容易!” 殷天锦忙不迭点头,低声道:“是。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傅教诲!” 方类聚收回严厉的目光,温言道:“明白就好。对了,你和若兰小姐的婚礼准备得如何了?”殷天锦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师傅挂心!一个多月以后的事,还早呢!再说了,也没有多少需要准备的东西。” “人生大事,岂可马虎!”方类聚正色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受了不少累,吃了不少苦,福倒没享过一天。这一次,为师要热热闹闹的为你办这场婚礼!” “多谢师傅!可为了区区弟子,师傅没必要如此铺张!”殷天锦感动得很。 方类聚摆手道:“怎么叫铺张?人家陈家是有钱有势的大户,婚礼简陋了,让人家怎么看?况且,如今我也老了,精力日渐消退,朝天堡的重担要你多扛。有你岳父那边照应,对你、对我朝天堡的发展都会有很大的益处。你说是吧?”殷天锦微笑着点头。 方类聚续道:“以后出去办事,多带你方义师弟去历练历练。老大不小了,你师母还老惯着他,都快宠坏了。你是师兄,尽管教育他——这是为他好,以后他会明白的。”殷天锦有种烫手山芋丢过来的感觉,轻声道:“是。” 方类聚忽然想起来,兴奋的道:“忘了告诉你了:这次你掌门师伯去武当贺寿,带着沈凌霄、寇凌空两位得意弟子,贺完寿后他们会来这里。我先前曾几次央你掌门师伯派几个武功高强的师侄来,他都不置可否;这次总算是答应留他们在堡里帮忙。” “是吗?”殷天锦喜动于色,“早听说这两位师弟武功不凡,尤其是那沈凌宵师弟!他们肯来,真是太好了!” ※※※ 烟尘滚滚,三骑飞驰,马上乘客俱背插长剑,道袍猎猎飞舞。一马当先的黄袍清矍道人是青城派掌门贞观道长,五十余岁,颌下灰须及胸。紧跟身后的黝黑精壮道人叫寇凌空,约莫二十六、七年纪;另一个叫沈凌霄,更为年青,身形略高,俊秀中带着英气。 贞观回头道:“还有数里,就到均州县城了。今日是四月初五,明日才是乌木掌门的寿辰。好在这几日天气倒好,不然真可能会赶不上呢!”凌空笑道:“老天真给面子!师傅,均州城漂亮么?”贞观道:“一会就到了,到时不就清楚了么?” 不多时到得均州。江湖人物早已云集,客栈、酒肆、茶楼、戏楼均是暴棚;还有不少人,或在阴凉的胡同口,或在大树下,就地支个棚子歇息。贞观师徒牵着马,走过一条又一条人流如潮的街道,转过一栋又一栋人语喧哗的屋舍,终于在一处脏兮兮的小巷尾,找到一个只有六间客房的破旧小客栈,幸喜还剩一间客房。 师徒三人一路劳顿,早已困乏,和衣睡了一个多时辰,方始纷纷醒来。凌空问了掌柜的时辰,才方交酉时,便提议出去走走。三人穿街过巷,往热闹的大街行去。刚走到一处卖馄饨面的小摊前,忽然黄影一闪,向贞观径扑而来。贞观挥掌,“砰”的一声,与来人对了一掌。凌霄、凌空吃了一惊,转头看去,见偷袭者是一个微胖的黑须道人,大约五十来岁。二人正欲拔剑,却见师傅与那道人对望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贞观笑吟吟的招手道:“快过来拜见崆峒派断虹子掌门!”凌霄、凌空忙都上前躬身见礼,断虹子拉着二人的手,微笑着打量道:“两位是贞观道兄的高足吧!神清气爽,真是不凡啦!” 贞观微笑道:“道兄谬赞了!这是劣徒寇凌空、沈凌霄。还请多指教!对了,道兄几时到的?” 断虹子道:“两天前就到了。想着能和众位道兄相聚,小弟是迫不及待,十日前就出发了!这两日,我对道兄是望眼欲穿,如今总算盼来了!走,到我那喝一杯去!”贞观笑道:“好啊!走!” 没多久,四人到了断虹子所住的如意客栈。断虹子吩咐掌柜的安排了一桌酒席,让三人暂安坐饮茶,便“踢踢踏踏”的往楼上走去。不多时,领着一个骨骼粗大的中年道人和一个浅绿衫、凤尾裙的高挑少女下来,让二人参见了贞观,介绍道:“这是劣徒钟智灵、桑青虹。”转身吩咐小二:“去,拿一坛上好的酒来!有什么好菜尽管上!” 闲谈间,酒菜俱都上桌。菜很丰盛,有清蒸武昌鱼、蒸珍珠丸子、三鲜酥肉、红烧鸭子等十来道菜。小二拍开泥封,顿时酒香扑鼻,抱起酒坛,给众人一一倒酒。 断虹子举杯道:“这第一杯酒,先敬道兄,来,干了!”接着两派弟子分别向对方掌门敬酒,又互相敬了一回酒。桑青虹喝了几杯,杏脸泛红,歉然道:“贞观掌门、两位道兄,小女子量浅,恕不能相陪饮酒了!”贞观微笑道:“桑姑娘不必客气!” 桑青虹吃了一口菜,瞥眼见对面的沈凌霄正偷偷的注视着自己,心里一窘,低下头去。 两位掌门互敬了几杯,聊在一起。贞观道:“道兄,可知现在玉掌门、三生掌门他们是否已到达?”断虹子笑道:“问我就对了。不止他们已到,全真金藏掌门、点苍玉林掌门、恒山青霞掌门、龙虎山张掌门也都到了。中午我还同玉掌门、三生掌门、金藏掌门喝了个痛快呢!”贞观激动道:“算起来也有三、四年没见面了,这次得好好跟他们喝几杯!” 断虹子道:“各位道兄的弟子都优秀得很!小弟修为浅薄,门下弟子也平庸得紧。真是惭愧呀!”贞观笑道:“道兄说笑了!怎么枉自菲薄起来?” 断虹子道:“今日,小弟见到了我们‘道门四秀’中的三位青年才俊,昆仑东方震、华山司马轩、全真陆云山,果然各个不凡!尤其是那个二十岁时,便击败了血剑门掌门季秋野的东方震,更是英气勃勃。听说他近年还练成了昆仑夺命飞环绝技,武功竟已不在玉掌门之下!” 贞观道:“佛门虽有‘佛门三杰’,但我们却也有‘道门四秀’,说起来也是我们道门的荣光!这四位英才,贫道见过华山司马轩和武当紫石,东方震倒没亲见过。听说那东方震乃公认的‘道门四秀’之首,当然非比寻常!真羡慕那几位道兄,能收得如此佳徒!” 断虹子叹息道:“是啊!小弟尤其佩服那玉掌门,二十年前,他那力挫黄河五大帮派八十七人的马宁、翟晓通两名高徒,便已名动江湖;没想到晚年竟又调教出如此佳徒!哎,想不服都不成呀!” 贞观安慰道:“俗话说:‘各有因缘莫羡人’!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喝酒!”两派门下的弟子听掌门盛赞同侪,均心下羞愧,垂首不语。 天色渐晚,一坛酒也将喝尽。断虹子举杯道:“你们今日下午刚到,想必很是困乏,今日就不再劝酒了!可惜这里没客房了,要不然就留你们住在这里。这样吧,明日贺完寿后,我们约齐玉掌门、三生掌门他们,再喝个痛快!” 贞观道:“好。那我们告辞了。” ※※※ 均州城并不大,因紧邻武当山,常有武林人物前来,故客栈倒还不少。四季客栈有客房三十余间,乃是县城最大的两个客栈之一,昆仑派玉掌门一行便住在这里。此次前来,除带亲传弟子东方震外,还带了贺晓川、秦朗两名弟子,住了两间客房。 夜色减浓,客栈内渐渐安静下来。忽闻客栈外“叮咚”“叮咚”的击地声渐近,接着,一个身披大红袈裟、手持禅杖的壮健老僧出现在门口,后面还跟着四个灰衣僧人。小二忙迎上,客气的问:“几位大师是住店吗?对不住,小店已客满,请另寻别处吧。”一个胖胖的青年僧人上前道:“我们已寻了好几家客栈了,都没空房。小施主能否行个方便,随便腾出个地方来,让我们歇息一晚?银子我们照付。” 小二踌躇不决,看向掌柜的。掌柜的道:“何三,将储物室的物品腾出来,铺上木板,给这几位大师歇息。”众僧大喜,齐声道谢。 何三正准备带众僧去储物室,忽见一白须清瘦道人匆匆下楼,笑呵呵的快步走过来,拱手叫道:“空净大师!” 那老僧转首一看,合什喜道:“阿弥陀佛!原来是玉掌门!幸会!幸会!”玉掌门问道:“敢问大师,空无方丈是否前来?” 空净道:“月前因当今皇上召见,空无住持去了京城,至今尚未回寺。几日前捎来书信,说不能亲来贺寿。收到书信后,贫僧忙带领着这几个知客房的弟子,匆匆赶来,幸喜刚巧能赶得上。” 玉掌门道:“大师辛苦了!贫道已到了一日,在此占了两间客房。请空净大师和各位师傅住一间,贫道和我那些徒儿住一间。” 空净欲待推辞,玉掌门拉住他的手道:“大师别推辞了!否则,就是看不起贫道。”说完,吩咐小二准备一桌素斋。空净一行饭毕,向玉掌门师徒道了谢,便去了原本是贺晓川、秦朗二人所住的客房歇息。 东方震素来好洁,吩咐小二去烧了一锅热水,用木桶提了水去洗浴。洗浴房设在客栈后院的东北角落,中间用木板格成了两间。东方震进了左侧的那间,关上木门,慢慢的搓洗着身上的污垢。过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渐近,东方震听出是两个人提着水过来。 两人到得近前,一人道:“静灵师兄,有人正在洗,只剩一间了,我们一起洗吧!”另一人道:“好。”接着隔壁传来脱衣声和水声。洗了一会儿,一僧道:“赶了一天的路,满身臭汗,洗起来真舒服!等洗了澡,今晚美美得睡他一觉!”另一僧道:“说起来还真得多谢人家玉掌门,不然我们就得挤在储物室呢!玉掌门也真客气,不但腾客房给我们住,还请我们吃斋饭呢!” 先前说话那僧人道:“静清师弟,你有所不知。其实这倒并不能说是玉掌门他人有多好,而是因为我们少林派威名赫赫,自来都是武林至尊。不知有多少门派,平日想巴结我们找不到机会呢。有这种机会,他昆仑派当然不肯放过!看他有个徒弟还不大高兴呢,却哪里懂得他师傅的用心!” 静清低声道:“师兄小声!这种话要是被人听见了,传到江湖上,都会说我们少林妄自尊大;戒律院知道了,也会责罚我们的!” 静灵冷笑道:“怕什么!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昆仑派,就是数落了那武当派又如何?想那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不过我少林派的一个弃徒!在我们少林偷学了武功去,倒说是自创的武功,在武林中耀武扬威起来,妄想跟我们少林平起平坐!他们道派就这样,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虚伪得很!哪象我们佛门弟子,光明正大。” 东方震愈听愈怒,匆匆穿好衣袍,“啪”得一声踢倒木隔板,两个光溜溜的和尚惊得后退两步。 “哪一个是静灵!”东方震叉腰怒喝,面罩寒霜,标枪般的挺立着,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我……就是……”一个圆脸僧人半蹲在墙角,用手遮住下体,惊惶的嗫嚅着。 东方震迈步上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骂道:“好一个‘光明正大’!大言不惭之徒!枉你佛门弟子,却以德报怨,搬弄是非!” 静灵后脑勺撞在地上,摔得四肢欲裂。他摸了摸后脑勺,摊手见满手鲜血,又惊又怒,奋身跃起,双爪向东方震头顶猛力抓落。 “还敢还手!”东方震怒喝,探手抓住静灵双腕,右脚“砰”的踢在他肚子上。双臂一振,“喀啦”声中,门板撞裂,静灵赤裸裸的身子重重得跌到院中。 静清忙拿衣服围住下体,奔过去查看静灵伤情。声响早惊动了众房客,这些人大多是武林中人,好事者居多,喧哗着跑来探看。立时,后院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 两名少林弟子赶至,见静灵赤身露体的萎顿在地,地上血迹斑斑,惊怒交集,齐都恶狠狠得扑向东方震。东方震一掌劈倒冲在前面那个僧人,骂道:“秃驴!一起上老子就怕你们吗!”话音未落,陡觉双腕一紧,已被急步赶来的空净扣住。 众围观的武林人物,见东方震骂抓住他的老僧“秃驴”,其情状滑稽,许多人禁不住笑出声来。空净见东方震出手狠辣,加之少林派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心中嗔念顿起。忽觉对方双臂力挣,几乎抓之不住,忙沉臂下压。东方震但觉一道不可抗拒的巨力如泰山般压下,双膝一软,身不由己得跪地。二僧见空净出手制住对手,齐都住了手。 “空净大师手下留情!”玉道人惶急得叫道,同着两名弟子奔过来。空净忙松手,扶起东方震,合什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多有得罪!” 第二章 悄然厄近 玉掌门松了一口气,环身向围观众人连连拱手,道:“打扰大伙儿休息了,真对不住!这是个小小的误会!没事了!请大家回房休息吧!”众人见没热闹可瞧了,纷纷回房。但还有几个好管闲事之人,不时的探头探脑张望。 其实空净和玉掌门也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当下玉掌门向空净赔了罪,忙帮着将静灵抬回客房。转身见东方震惊惶得跟着进来,铁青着脸喝道:“孽徒!看你干的好事!还有脸过来!滚出去!”东方震愧然的退了出去。 玉掌门吩咐贺、秦二弟子帮着照看静灵,气冲冲的大踏步走出,喝道:“跟我来!”东方震垂头丧气的跟着师傅回了房。玉掌门问清楚了原由,面色稍和,道:“即便人家没有口德,但你也不应该将人家打成那样!走!跟我去向人家赔罪!” 东方震兀自不服,抗声道:“我不去!要我向这种小人赔罪,不可能!” “大胆!”玉掌门气得“啪”的一拍茶几,将桌上的茶碗震翻,“你……气死我了……可知犯了多少戒条?目无尊长!骄妄冲动!好勇斗狠!哎,还是你师祖说得对,道德为先,武学次之!为师真是后悔:平日只注重传你武功,没注重教导你武德!”看了一眼垂首受训的爱徒,心下一软,轻声道:“如今你已二十有六,随我也习艺十五年了。但你做事还这么莽撞,真令为师失望得紧!” 东方震还强辩:“他如此诋毁师傅,诋毁我昆仑派,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少林派凭什么这么蛮横!自诩武林至尊,指手画脚!何必都那么惧怕于它!今日弟子若兵刃在手,未必会输给那空净老和尚!” 玉掌门怒不可遏,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乾指大骂:“猖狂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若非空净大师手下容情,十个东方震也早被废了!你知人家精通多少门少林绝技?九门!当年太行门掌门邱杰多行恶事,只被人家一记‘大摔碑手’所击,从此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东方震慢慢爬起身来,看了一眼乌青的双腕,指痕宛然,心下骇然。玉掌门瞪视着他道:“你别以为那静灵师傅不是你对手,就瞧不起少林。他只不过是一个负责接待的僧人,武功方面在少林是最末流的。少林凭什么是武林至尊?听着,高手如云!比你强的多了是!你想想:你将人家打成那样,又让人家出丑,再经江湖中那些好搬弄是非之人一传,不知道会有多少难听的话冒出来!人家少林丢了面子,还不怀恨在心哪?”东方震叹气道:“是弟子冲动了,没想那么多。” 玉掌门续道:“再说了,你和静灵师傅的争执,说不定会酿成少林派和我们昆仑派的争执,甚至引起佛门和道门之争!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远的不说,单是六十年前的佛、道之争,就令多少门派元气大伤,精英巨损。致使后来黑道势力乘机崛起时,无力抗衡,受尽屈辱、杀戮。这是多么令人痛心之事!这些年来,我们两门都痛定思痛,精诚团结,才逐渐将黑道势力压下去,成就了如今的太平局面。这是前辈们用血汗换来的江湖局势,我们岂可恣意妄为?”东方震象做了错事的孩子,羞惭道:“弟子知错了。” 玉掌门满意的点点头,上前托住他的手腕看了看,皱眉道:“如今,你领教了少林功夫的刚猛了吧!我们昆仑派武功,虽然也偏于刚猛路子,但比之少林还有所不及。毕竟,我们还是道门分支,道门武功,讲究以柔克刚。切莫小瞧这个‘柔’字!天底下的万事万物,刚者易折,柔者不毁。所以说,柔,才是天底下至刚之物。比方说水,无孔不入,至柔之物吧?然而,汇成山洪,可摧城拔寨;汇成江海,可山崩海啸!这难道不是至刚?” 东方震不迭点头:“是。弟子受教了。”玉掌门微笑道:“走,跟师傅过去,向人家认个错,道个歉。” 静清回复空净的问话,只说静灵说了玉掌门心存巴结少林的意思,没敢再说他数落武当派及整个道派的话。即使这样,空净已是雷霆震怒:“好你个静灵!一派胡言!你就等着受戒律院的责罚吧!”须知妄言之罪,至少受普门杖二十记,且不准运功相抗。这顿板子下来,至少得躺上两个月。 静灵吓得面如土色,挣扎着坐起身来,在床上磕首不迭:“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请师叔祖饶这一回!再也不敢了!” 贺、秦二人也帮着那几名少林僧人向空净求情,空净气冲冲的道:“求我也没用。少林门人,谁犯了戒条,都得受罚,连住持也不列外!姑念你受了伤,先躺好养伤。师叔祖先替你去给玉掌门赔罪!等你伤好了,回少林领再受责罚吧!” 正说到这里,只见玉掌门正领了东方震进来,双手乱摇,连连道:“空净大师使不得!使不得!这全是劣徒之罪!还不快去,给大师和静灵师傅赔罪!” 东方震向空净俯身跪倒:“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大师,请大师降罪!”又起身向静灵及另三僧作揖:“东方震莽撞,打伤了静灵师傅,请原谅!” 不在场的二僧也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虽恼他伤了静灵,但静灵有错在先,便都默然不语。空净轻轻拍了拍东方震肩膀,喟然道:“不必自责,这是他咎由自取。” 玉掌门自怀中掏出一个小靛蓝瓷瓶,交到静清手中:“这里有我昆仑山不死树所炼制的金创药‘不死丹’六枚,麻烦你给静灵师傅服用,每隔两个时辰服一粒。”空净对静灵喝道:“还不快多谢玉掌门!” 一时间,二派冰释前嫌。玉掌门又恳请空净勿要责罚静灵,方才带了三个弟子回房歇息。 ※※※ 武当派掌门乌木真人,不但是位德高望重的谦谦长者,还是当今武林公认的屈指可数的绝顶高手之一。这次他的六十寿辰,武林就不用说了,连不少名门望族、商贾巨商,都纷纷前来贺寿;甚至均州汤知县,也派人备厚礼上山道贺。 四月初六一大早。往日的此时,均州城总静悄悄的,绝大部分人都尚未从睡梦中醒过来。这几日的过度辛苦,早令何三筋骨欲散,昨日深夜一躺下,不及脱掉短衣,便已酣然入梦。 “何三!牛二!快起来!房客们催促着用早点啦!”二人机械似的挺身坐起,迷迷糊糊的尚睁不开眼。何三捶了捶头,勉力睁开惺忪的睡眼,侧头望向窗户,窗外院中的金桂树黑糊糊的尚辨不清枝叶。摇了摇头,嘟囔着:“刘扒皮,狗日的!催命鬼!”还是慢慢下了床,穿上破布鞋,叫道:“牛二,别睡了!快起来!” 客栈的用餐大堂里已坐好了好几桌客人,急吼吼得乱嚷着赶快上早饭。一时间,忙坏了伙房的师傅和那几名伙计,穿梭似的进进出出,就连刘掌柜也亲自帮忙上菜。大半个时辰后,总算将众客人伺候完早饭,众伙计早累得呼呼喘气。 何三用黑黝黝的毛巾檫了檫汗,提起茶壶,倒了一大碗茶水,一口气喝得精光。懒洋洋的走倒客栈门口,倚着门框张望。天已大亮,初升的红日撒下万道光芒。三三两两不同装束的上山贺客,身携贺礼,络绎不绝的走过这客栈外的必经大道,沿武当山方向走去。几名绿衣汉子,胸口衣袍上绣着利爪抓落的展翅雄鹰,背部绣着三个苍劲的红字“鹰爪门”,令他吓了一跳。之后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拨贺客,不少人还手执旗帜,旗帜上写着什么山庄、什么世家、什么门、什么派、什么镖局、什么堡的,他已记不清楚。印象深的只有那面绣着宛如活物的五爪金龙的旗帜,上面绣的是“金龙帮”的名称。 顺着人流向武当山方向望去,但见上山人群组成一条条花花绿绿的长龙,断断续续的出没在山道上。足足过了一个来时辰,行人渐稀,慢慢都被吞噬于苍茫的武当山之中。不绝的鼓乐声、鞭炮声,隐隐约约的自山上传下来,喜庆的气氛充塞着整个武当。 刘掌柜这几日虽赚得盆盈钵满,但也累得神困体乏。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柜台后想:“等忙过了这几天,得好好休息一下!这行当,生意不好的时候呢,愁;真正好的时候呢,又累得要命!哎,何苦呢?都快五十的人了,何必活得这么累!这几日赚了这么多,不如就依了那黄脸婆,给她买了那珠子算了,省得她整日唠叨!哄开心了,再来个趁热打铁,说不定会答应老子再娶房小妾的要求呢!” 刘掌柜正美美的想着,忽被何三的招呼声打断:“客官是住店么?对不起,客满。”抬头一看,见他正同两个缓步走进的人说话。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锦衣白面青年,面色温和;身旁跟着一个四十上下的微黑虬须汉子,体形健壮,神情冷峻。何三瞧完了热闹,本准备睡个回笼觉,不想又有客人前来,显得有些不耐烦。 那青年并不理会何三,径直走到柜台前,抛出一锭足有二两重的银子,道:“劳烦这位掌柜的,打听个事:少林空净大师是否住在贵客栈?”刘掌柜满脸堆笑的站起身,问道:“各位老板是?……”那青年笑道:“我们是那位大师的朋友,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听说他来了均州,特赶过来相会。”刘掌柜道:“是有一位老僧,带着几个青年僧人住在鄙店。但不知是否是您要找的那位大师。”经昨夜两派争执之事,其实他已知道那几名僧人就是空净一行人,却没有坦然相告。 当下那青年问了空净的长相,刘掌柜如实说了,那青年喜道:“没错,就是他!”刘掌柜道:“不巧得很,他们一行一早就上武当山贺寿去了。”那青年道:“我知道他们现在肯定去了山上。没关系,我们傍晚再来。”刘掌柜问道:“老板怎么称呼?要不要鄙人转达那位大师?”那青年笑道:“在下姓木。若大师回来时我还没来,请转告大师,让他在客栈等着,我会来找他的。”刘掌柜答应道:“一定,一定!” 二人转身走出几步,那青年忽然回头问道:“掌柜的,再问一个事:先前我在附近打听空净大师的住处时,隐约听人说,昨晚贵客栈有僧人同别人起了争执,还大打出手。不知可有此事?”刘掌柜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听说先是那大师的门人出言不逊,被昆仑派的一个叫东方震的年轻人打了一顿,接着大师把那东方震制服了。但后来双方又和好了。”那青年点点头,微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多谢掌柜的,打搅了!” 二人出了客栈,穿街过巷,转进一个胡同,走了几十步,进了一家客栈。二人轻步上了楼,走到木廊角落,在一间紧闭房门的客房前停下来,屈指以一长两短的节奏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语声不大但却威严的声音传出。 那青年轻轻推开房门,二人举步入内,反手关上门。一个五十来岁的青袍人端坐木椅,身前的小方桌上放着一张折痕累累的《大明地图》。此时他正垂首静静的看着。 “说吧。”青袍人终于抬头,微隆的鼻子,棱角分明的面孔,儒雅中带着刚气,有种不怒自威的慑人气势。 那青年道:“属下二人已打听清楚:空净大师一行确实是住在四季客栈。属下还听说,少林派与昆仑派还起了冲突。” “哦?有这种事?”青袍人目光闪动,:“知道他们为什么冲突吗?”那青年将刘掌柜的话说了,青袍人静静的听着,若有所思。忽然面露喜色,自语道:“妙极!” “妙?什么意思?”一直默不作声的那虬须壮汉不解,疑惑的望着青袍人。青袍人瞟了他和那青年一眼,眼神中有种莫测高深的东西,并不回答问话,温言嘉许道:“这事你们办得很好!”二人齐均面露喜色。 “多带人手,密切监视住四季客栈和山下要道,小心别让人察觉了。一有了少林派和昆仑派下山的消息,立即来报!”青袍人严肃的吩咐道。 ※※※ 申时过后,贺寿者逐渐下山,不多久,原本清冷的街道又热闹起来。整个均州城转瞬间又被拥挤和喧嚣充塞。 华山、全真、昆仑、崆峒、青城五派掌门一向交厚,带领着门下弟子,随着人流下山。紫石受乌木掌门所托,送五派众人回均州城。乌木掌门的意思,不但是要显示出对这几位道友特别亲近,亦有让紫石多和这几门的青年才俊亲近、交流之意。经过在山上的半日相处,沈凌霄与这几派的十几名同跻均已认识,但彼此还都不熟稔。“道门四秀”却彼此见过不少面,相互熟悉,一路之上,很自然的走在一起,相互交流着一些武功上的心得,也谈论一些闯荡江湖的得意之事。 沈凌霄默默的跟在身后,听他们意气风发的纵情畅谈,不由得又是自卑,又是艳羡。由于道门武功的修炼方法和功力程度的判定相似,从他们的谈话中,意识到自己同人家尚有颇不小的差距,不由得又心生沮丧。 一路上断虹子便连声抱怨:“乌木那家伙真小气!大伙都是金银珠宝的送他,他却请我们吃素!酒也舍不得让多喝。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赶快下山去,喝个痛快!”众掌门都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紫石,没人附和他。断虹子转身拍了拍紫石肩膀,笑道:“我说的对吧?”紫石尴尬道:“……对……招待不周……还望断虹子掌门……及各位前辈海涵!”断虹子笑道:“不愧是武当才俊,懂事,我喜欢!” 众人进了均州城,金藏掌门道:“小弟知道一个叫‘楚味轩’好地方,酒楼轩阔,味道也很有特色。不如我们去那里,如何?”众人纷纷同意。不多时行至酒楼,众人鱼贯而入,但见酒楼已是热闹非凡。小二见一行这么多人,微笑着招呼道:“楼上有个大雅间,各位请上楼吧。” 众人正欲举步,司马轩皱眉道:“东方兄、紫石兄、陆兄,跟那帮老前辈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一起到城中闲逛吧!” 紫石为难的看了一眼几位掌门,踌躇不决。断虹子笑道:“既然跟我们这帮老家伙呆在一起不自在,去吧!没人怪罪你们的!”紫石稽首道:“恕晚辈礼数不周!那晚辈陪司马兄他们去了!”摸出一锭足有四十两重的银子,交到小二手中,吩咐道:“拜托这位小二哥,替我伺候好这几位前辈。好酒、好菜尽管上!” 有几名弟子又累又饿,早已跟着上楼。东方震看了一眼正欲上楼的沈凌霄和桑青虹,见桑青虹似乎有点想去的神情,笑道:“沈兄弟,桑姑娘,不如跟我们一道出去玩玩吧!”桑青虹微红了脸,不置可否。 沈凌霄之前同司马轩说过几句话,觉得他对自己大有轻视之意。刚才他也并未邀请自己。加之自己的武功和见识,相比他们又远远不及,去了反倒难受,便推辞道:“小弟有些累了,肚子也饿了,你们去吧。” 东方震见他神态,已猜到他心意,拱手道:“沈兄弟,先前冷落了你,请别放在心上。难得我们这几派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就一起出去玩玩吧!” 东方震个子很高,是那种无论走到哪里,都先会被别人首先注意到的人。所以无形之中,成了“道门四秀”的领袖。其余三人见他如此看重沈凌霄,也都纷纷上前相邀。 沈凌霄看了桑青虹一眼,见她正以痴痴的目光偷偷的注视着东方震,心下一痛,霎时间失落、自卑、妒忌的情绪交织,涩声道:“桑姑娘,你去吧。我真累了,就不去了。”桑青虹见沈凌霄不肯去,也不好意思跟着前去:“我也累了,不去了。” 四人走出不远,司马轩冷笑道:“我们这样相邀,居然不肯给面子!那姓沈的倒真把自己看成了个人物似的!” 东方震道:“我想司马兄弟是误会沈兄弟了。我们四人被江湖人抬爱,混了个虚名。我想他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名气,跟我们走在一起不自在。” 司马轩冷哼道:“他若真是这样想,倒算他还有自知之名。我们能得到这个称号,容易的么?那都是日复一日的苦功换来的。看他年纪,也跟我们差不多;自己不刻苦用功,赶不上我们,却在那自怨自艾的!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紫石插口道:“司马兄说得也刻薄了些!听说他乃是青城派青年一辈中最杰出的弟子,武功或许及不上三位道兄,但应该不在小弟之下。”东方震也附和:“我也觉得他神气内敛,应当不凡。” 司马轩冷笑道:“不是我小瞧他!青城派武功能与我们几派相比?他们这些年出过什么武功杰出之人呢?他又能有多大能耐?” 一向不大爱讲话的陆云山,说起武功来却头头是道:“司马兄这话有失偏颇。我们道门武功同出一源,各派的绝技在本质上都很相似,大抵是以罡气为体,以招数为用。比如你派的紫霞神功,武当的九阳神功,昆仑的玄天无极功,青城的御剑神幻功,我派的先天功,无不如此。只是各门派的修炼方法和侧重点不同而已。只要能练成,都是威力奇大。这位沈兄弟看起来有灵性,说不定日后的成就不凡。” 司马轩见人人力挺沈凌霄,自己反被奚落,气鼓鼓得道:“好!你们真有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就不相信了!我这就去找他较量一下,到时你们可别脸红!” 三人忙劝阻,说同是道门弟子,不可自伤和气。紫石又说沈凌霄决不是他的对手,司马轩才罢了念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看你们,都把我气糊涂了!要找对手也得找劲敌,我司马轩岂是恃强凌弱之辈!” 四人边走边聊,转眼间已行至江畔。司马轩见附近有一家“临江楼”的酒楼,笑指道:“走,我们去那喝酒去!” 紫石笑道:“你不是嫌在酒楼喝酒气闷么?如今倒主动提出要去!”司马轩圆睁双眼道:“我哪里说过在酒楼喝酒气闷?我是说跟那帮老前辈喝酒气闷。不谦卑恭敬的呢,怪你不懂礼数;规规矩矩的呢,自己又难受得紧!繁文缛节的,烦死了!”东方震笑道:“那倒也是。” 第三章 莫名祸至 四人上了“临江楼”开怀畅饮,不知不觉已渐近黄昏。陆云山起身道:“我们该回去了,免得他们担心。”司马轩冷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凭我们四个人,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奈我们何!” 紫石笑道:“陆兄的意思,不是说怕他们担心我们被欺负,是担心我们去欺负人家!”三人闻言大笑。 紫石收起笑容,正色道:“笑话就不再说了。我们走吧。小弟还得赶回武当呢!掌柜的,结帐!” 四人出了酒楼,街边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商贩招呼道:“几位少爷,来买点栗子吧!又香又甜!价格又便宜!”司马轩笑道:“真还挺香呢!等一下,我去买几斤!” 东方震依依不舍的拉住紫石的手,道:“紫石兄,不如今晚就不回武当了。难得相聚,今晚我们彻夜畅谈。如何?”紫石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道:“算了。答应过掌门的。对了,我有话要对你说。”转头对陆云山道:“陆兄,劳烦你和司马兄,在这里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东方大哥说。” 司马轩买了栗子过来,看着东方震和紫石向江边的柳林走去,奇怪的问道:“他们做什么?”听陆云山说了,司马轩冷笑道:“紫石这家伙不够朋友!厚此薄比!” 东方震跟着紫石走进柳林,紫石走到一株柳树下停步,转身问道:“东方兄,小弟冒昧的问你一事:你可有意离开昆仑山,来江湖上闯荡?” 东方震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惊奇道:“紫石兄何出此言?难道你想离开武当,独闯江湖?” 紫石笑道:“那倒不是。我是问你,可有过这种想法?”东方震摇头道:“这个我倒从没想过。我只想在昆仑山好好的再练几年功夫。就凭现在的武功,和真正的高手一比……哎!” 紫石正色道:“东方何必自谦!再说了,离开了昆仑,你就不能再继续修炼么?” 东方震道:“道理倒是这个道理。可师傅年纪这么大了,我怎忍心离开他老人家。” 紫石轻叹一口气,道:“东方兄的意思是:只要玉掌门尚健在,你都不会考虑下山的?” 东方震目光闪动,迟疑道“这个……也没想过……对了,紫石兄,你劝我下山,究竟有什么原因?” 紫石道:“事情是这样的:如今我商师叔那里特别缺得力人手,我不日就要离开武当前去帮忙。我想将你也推荐给我商师叔,不知你可愿意?” 东方震问道:“你那商师叔,可是岳阳楼楼主商前辈?” 紫石道:“正是。如今岳阳楼业务繁忙,能独挡一面的人才很是匮乏。加之近期江湖黑道势力蠢蠢欲动,师叔很是忧心,请求掌门多派人手助他。掌门询问了众同门的意思,除青石师兄和我愿意外,其余师叔、师兄弟都无心在江湖飘泊。刚才跟你告别时,忽然想到,象你这种人才,师叔他一定喜欢得不得了。你要前去,一定会委以重任。所以想先问问你的意思。” 东方震道:“我明白了。多谢你的好意。紫石兄,何不问问司马兄和陆兄的意思?兴许他们愿意呢。” 紫石摇头道:“司马兄……骄傲了些;陆兄呢,又太沉默,只好研究武学……都不太适合。再者,华山、全真两派在陕甘一带基业厚实,他们都能有更好的出路,我就没必要自讨没趣了。你们昆仑派却不然,虽说高手辈出,但却并没有在江湖上创立下什么大的基业。所以,我才冒昧的问你。” 东方震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这样吧:我再考虑考虑,也问问师傅他老人家的意思。” 紫石道:“好。”上前拉住东方震的手,殷切的道:“东方兄,我是多么希望你能答应!你我兄弟联手,定能闯出一片天地来!男儿汉大丈夫,不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干他一番事业,岂非枉活一世?” 东方震听得豪气顿生,正欲就此答应,忽觉身后两丈外的柳树后似有人躲着偷听。紫石见他面色有异,问:“东方兄……”话音未落,黑忽忽的柳枝一动,一物向东方震后背“呜”的射来。东方震似已料到,横身一闪,一块飞蝗石擦身而过。 紫石腾身而起,半空中拔出长剑,向那株柳树扑下。树后人影晃动,“叮”的一声,二人兵刃相交。东方震窜起,眨眼间已到那人身前四尺,右爪向他抓落。那人不敢恋战,侧身跃出三丈,奋力前奔。二人齐都仗剑追去。林中黑沉沉的,二人怕有埋伏,不敢贸然猛冲,只并身一边追摄住敌人,一边留心着周遭动静。那人似对这林子非常熟悉,东拐西窜的奔出几百步后,忽然失去了踪影。 二人停下脚步,静静的凝神倾听,周围没有任何动静。紫石悄声道:“溜掉了。这家伙轻功很不错,兵刃好象是竹杖。会是谁呢?”东方震悄声道:“我也不知道!这事有点邪门,这里不可久留,我们快出去吧!” 二人刚回走出十余步,忽听得林外人语喧哗,火光晃动。接着,一大丛人举着火把入了柳林,东张西望的搜寻过来,看服色似是差衙。紫石轻声道:“快将剑收好!” 二人刚长剑入鞘,一个差衙叫道:“班头,那边好象有人!”火光迅速包围过来,亮堂堂的将二人围在核心。一个班头模样的差衙越众而出,叉手喝道:“干什么的?” 东方震定了定神,道:“刚才有人暗算我们,跑到这林子里来了。我们是来搜寻的。” 那班头喝道:“先拿下了!”东方震扬手叫道:“且慢!我们又没犯法,干嘛拿我们?” 那班头冷笑道:“你敢拒捕?!有人举报,说你们恶狠狠的提着剑,冲进林中来。你们这是要干嘛?赶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二人对望一眼,缓缓解下腰间长剑。众差衙一拥而上,将二人按倒在地,二人不敢反抗,双手被反剪了,用铁锁锁住。 那班头吩咐道:“兄弟们,四处查看查看!看他们在这林子里干了什么?” 众差衙小心翼翼的高举火把,四散查看。突然,有个差衙尖声惊呼:“有个死人!” “什么?!”那班头大吃一惊,大踏步走过去,除了四个押住东方震二人的差衙外,其余人全都奔向那边。有人大声道:“班头,是个和尚!” 那班头推开人群抢入。这是一个破旧的木亭,一个大红袈裟的僧人歪倒在亭心,胸口鲜血淋漓,身周留满了一大滩鲜血,令人触目惊心。那班头惊喝道:“大家别乱动!张远、万均!你们二人快去报告何大人!” 不多时,迅疾的马蹄声渐近,在林外停了下了。两名差衙指引着一个威严的高壮官人快步过来。众差衙齐声叫道:“何大人!”何大人并不理会,径直走近尸身看了一眼,厉声喝道:“所有人都退出去!封锁林子!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速叫杵作来!” ※※※ 楚味轩内,众门下弟子酒足饭饱,相继下席;几位掌门兀自兴浓,红光满面的阔谈畅饮。三生忽然皱眉道:“这么晚了,那四个年轻人怎么还没回来?” 断虹子道:“唉,不用管他们!年轻人好玩,就让他们玩个痛快吧!”玉掌门也附和道:“他们难得聚在一起,随他们吧!道兄可是担心他们?放心吧,又不是小孩子了!” 三生叹息道:“我只是担心劣徒,怕他惹事生非。虽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可还是不让人省心。哎!” 话音刚落,忽见小二领着司马轩和陆云山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司马轩急声道:“不好了!东方兄和……紫石兄……让衙门的带走了!” “啊!”众掌门齐都惊得站起,众弟子也都惊异的围了过来。玉掌门颤声问:“究竟怎么回事?”司马轩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在江边的一家酒馆用了饭出来,紫石让我们等着,说有事要单独同东方兄谈。他们进了江边的柳林,我们那等了好久都不见他们回来……后来听得东面闹嚷嚷的,我们跑过去一看,林子外有好多差衙把守着,不让进去。有人说里面出了人命。过了一会儿,我们却看见东方兄和紫石兄被差衙押了出来……” 玉掌门听到这里,“啊”的一声惊呼,一把抓住司马轩肩膀,面色惨白,问道:“这……他们……被押到哪去了?”司马轩觉得这一抓肩骨欲碎,“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玉掌门忙松了手,喘息着盯着他。金藏道:“玉兄别着急!他们肯定是被押去了衙门。我们马上前去!云山,你和云清速去武当报讯!” 乌木掌门、枯木道长随同云山、云清到得均州县衙时,已是午夜时分。衙门虽然紧闭着,但看得出来,衙门里是灯火亮堂,并不时有嘈杂声、脚步声传出。 衙门前蹲着的两只石狮子,上方悬着两串灯笼,发出晕红的灯光。一大丛人或站或坐的聚集在衙门左侧的墙根下,坐立不安的小声谈论着。见乌木掌门一行到来,齐都迎上招呼。 乌木沉声道:“现在情况如何?”金藏道:“情况还不清楚。只知道死的是少林空净大师。尸身已抬进去了,几个随行的僧人也来了,现在在里面。看门的说,何县丞正在审案。汤知县吩咐了,不让我们进去。” 乌木点点头,踌躇难决。玉掌门焦急得看着他,不住搓手。乌木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道:“大家这样干等着也没用。走,我们到附近找家客栈先住下,商量商量,等天亮了再说。” 不少来贺寿的客人已起身返回,所以不少客栈都已空出了不少客房。众人在不远处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几个掌门聚在一间客房里彻夜商议。门下的弟子们也大都无心睡觉,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长吁短叹。 烛火微晃,桑青虹独自躺在床上,难已入睡。自第一眼见过东方震后,这两日来,他那直挺的鼻粱和微带笑意的嘴角,老会莫名其妙的浮现在她脑际。尤其是一见到他那挺拔的身形,心就会不由自主的怦怦乱跳。她总会偷偷的注视着他,觉得他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帅气洒脱,令自己心醉神迷。她想了解他的一切: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有什么兴趣爱好?……当然,最想知道的还是: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可已有了意中人? 还有一个她一想起来就会面红耳赤、不敢多想的问题:他是否也喜欢自己?但这个问题,她是连一点信心都没有。一共只和他说过四句话,七十六个字;虽然每次和她说话,他都面露微笑,温柔客气。可她怀疑,平日他对别的女孩也会是这副态度。这令她又是沮丧,又是心酸,患得患失的难以自拔。 其实他对东方震处境的忧虑,并不在玉掌门之下。她恨不得能插翅飞到他身边,问清楚事情的原由,然后抱着他纵声痛哭一场。她怔怔的圆睁着妙目,一夜不曾合眼。 ※※※ 昨夜在得知少林高僧死在自己的地盘上后,汤知县翻身从三姨太床上爬起,赶到衙门时,见何县丞正有条不紊的提审着嫌犯,便轻步进了后堂。他相信这个得力助手,能将案情审理得清清楚楚。 其实这几天他一直就担心得很,数千名武林精英齐聚均州,一旦生乱,凭他衙门里那一百多号只能捉点小偷小摸的差衙,如何能控制得住局面?他只希望这些武林人物看在武当派的面子上,规规矩矩的,不给自己添乱。没想到在瘟神们终于临行之际,却出了这么个这么大的乱子来。 须知少林派不但是武林泰斗,更是皇家尊宠的佛门大派。如今少林高僧惨死在均州,一旦处理不当,均州城将掀起滔天巨浪。到时这均州衙门不过就如一只小木船,还不被拍得片片碎裂?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何县丞才拖着疲惫的脚步,来到汤知县下首的座位上歪坐下来,长长的打了一个呵欠,闭上眼睛。 “查问得怎么样了?”汤知县不等何县尉小憩片刻,便开始发问。 何县丞睁眼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道:“现场抓住那二人,一个是昆仑派的东方震,一个是武当派的紫石。这两个年轻人在江湖上很有名,名声也很好,样子也不象奸邪之辈……” “唉,断案怎么能凭感觉呢?”汤知县打断道。 “卑职话没说完呢!”何县丞分辨道:“我们问过好多遍了,他们说是在西边林子里谈话时,有人从身后袭击他们,之后便逃逸到东边林子里去了。他们没追上,正准备出林时,被我们拿了。他们坚称是那人陷害他们。” “陷害?那人是谁?为什么要陷害他们?”汤知县好奇的问道。 何县丞叹道:“他们说并不认识那袭击者。至于那人为什么要陷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汤知县“呵呵”笑了两声,摇头道:“究竟是他们糊涂,还是你糊涂?这种话你也能信?” 何县丞正色道:“我仔细查过了,在他们的身上和剑上,都没有任何血迹。” 汤知县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能排除他们杀人后,有藏衣抛剑的可能。等天亮了,你再带人好好去现场查一查。” 何县丞道:“卑职正有此意。卑职还想找到那个报案的小贩问话,并查一查周围是否还有别的目击者。” 汤知县点头道:“很好。那老僧何时去的那林子?为什么要去那林子?查清了吗?” 何县丞道:“据那几个和尚说,是酉时末刻出去的。至于为什么要去那林子,都不清楚。只说是有个姓木的年轻人来找那老僧,单独谈了几句话,那老僧就跟着匆匆出去了。至于他们的话是否属实,还有待查证。” 汤知县皱眉道:“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顿了一顿,问道:“那几个和尚可同意了詹杵作剖解尸身?” 何县丞道:“没有。他们说做不了主,都不同意。说是要等着少林来人后,再行定夺。卑职已派了人,快马加鞭赶往少林报讯去了。” 汤知县道:“这样最好!” ※※※ 天刚蒙蒙亮,经过大半夜的折腾,汤知县酣睡正浓。忽然门子来报:“禀大人:衙门外武当乌木、昆仑玉两个道人求见,坚称要来面见大人。” 汤知县翻转身,不耐烦的挥手道:“去!去!让他们晚些再来。”那门子讨了个没趣,正欲退出,忽见汤知县翻身坐起来,叫道:“快请他们进来!” 两位精神矍铄的老道快步进来,稽首见礼。汤知县急步上前扶住:“两位真人免礼!下官如何担当得起!来人,看座,上茶!”二道道了谢,在客位的梨木椅上坐定。 汤知县拱手道:“乌木掌门,近日下官公务繁忙得很,昨日未能亲来贺寿,还望海涵!” 乌木还礼道:“大人客气了!贫道一介草民,如何担当得起!想必我们的来意,大人也知道了。我们此来,一则想了解一下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二则想来见见我们那两个徒弟。” 汤知县皱眉叹道:“就目前情形来看,他们二人的嫌疑最大。下官已派了何大人去多方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玉掌门道:“大人,贫道相信,空净大师之死,决非他们二人所为。请大人明查。” 汤知县冷笑道:“玉掌门,是不是他们所为,你说了不算,下官说了也不算,只有证据说了算。” 乌木忙从袖内取出一大锭金子,塞到汤知县手里,陪笑道:“这是贫道的一点心意,请大人收下。我们都相信大人,定会秉公办理。” 汤知县面色稍和,安慰道:“两位真人也不必太过紧张,此案尚有不少疑点。若真不是他们所为,下官定会还他们一个清白。” 二道忙起身道谢。汤知县叫了一名衙役进来,吩咐道:“带这两位真人去外狱,让他们见见那紫石和东方震。” 一日不见,紫石和东方震二人憔悴了不少。二人见自己师傅前来,齐都拜倒在地,喉头哽咽。二道见自己往日神采飞扬的爱徒,如今却枷锁加身,神情委顿,也是心疼手颤。当下二道安慰他们不要紧张,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说大家也会在外面想办法,争取早日接他们出来。 第四章 接二连三 四月四日,川东唐门。 古旧的大门,门上悬着一块大匾,匾上两个金漆脱落的遒劲大字“唐门”。宽广的围墙,墙身斑驳,庄内虽屋舍连绵,可有不少惟余断壁残垣。偌大的庄园,显得有些凄清。谁能想象得到,三十年前,这里的主人跺一跺脚,整个江湖都会为之震颤。 银丝似雪,面目慈祥的唐姥姥缓步走进大厅,大厅正中放着一张足有四丈长的雕花红木长方桌,桌旁稀稀落落的坐着七、八个面容庄肃的人。唐姥姥走到主位的红木椅坐定,转头问身旁一个相貌儒雅的老者道:“立峰长老,人都到齐了吗?”那老者道:“回姥姥,都到齐了。” 唐姥姥点点头,肃然道:“后天,就是改变我们命运的一天!本次行动,由立峰长老带领,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朝天堡,诛杀方类聚!待攻陷了朝天堡,即刻南下,拿下神臂城!” 一个三十余岁的紫衣汉子道:“姥姥,以我们的实力,虽说有楚湘盟高手来助,但不一定能一日内就可攻陷朝天堡。若神臂城和岳阳楼来援,我们岂非会腹背受敌?” 唐姥姥正色道:“刺杀组唐毅组长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你们大家就应该这样,不明白就问。今天,召集大伙回来的原因,就是要告诉各位,清楚如今的局势,让各位对本次行动更有信心。” 说到这里,浅啜一口茶,续道:“四月六日下午,我们将会同楚湘盟派来的高手,向朝天堡发动攻击;同时,金沙帮、竹海帮会联手攻击翠屏堡;忠山帮也会顺江而下,缠住神臂城。至于岳阳楼那边,就更不必担心,到时他们自顾尚且不及,怎有余力来援?” 刺探组组长唐云问:“那几帮人数虽不少,但俱属乌合之众,如果他们不按行动计划行事,岂不坏事?” 唐姥姥冷笑道:“量他们也不敢阳奉阴为!再者,事成之后,大家都有好处!敌人的主要实力在朝天堡,就我们唐门目前的实力,虽说高手的确少了些,可楚湘盟派来的人个个武功不凡,足以对付他们的硬手!” 联络组组长唐辉道:“我就担心贞观老道在武当那边得到消息,伙同武当等派前来救援。” 唐立峰插口道:“楚湘盟上官盟主说了,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顶多会是贞观老道来援。我们到时会安排人在半路上击杀他们!至于青城山那边不用担心,双修教也会在同时动手。” 众组长听了一席话,齐都喜动于色。唐姥姥满意的点点头,道:“接下来,由立峰长老布置具体的行动方案。” 唐立峰清了清嗓子,道:“具体的行动很简单。联络组和刺探组,外派的人员继续执行任务,余人归本长老调度。至于刺杀组,全部于明晚进驻朝天堡码头,男弟子在唐家沱的丐帮分舵集结,女弟子在东水门码头的青楼“柔情阁”集结。四月六日酉时初刻,朝天堡水火堂副堂主崔浩会临阵起义,丐帮朝天门分舵也会配合我们。你们配合楚湘盟那边派来的高手,同时发难,迅速控制住朝天堡外围。我会带着本部大队人马马上杀过来。清楚了吗?” 唐辉、唐云、唐毅齐声道:“清楚了。”唐立峰道:“好。唐毅,你即刻带领行动组组员,去暗器房选暗器,要什么好的尽管挑。选好后即刻出发。” 唐毅苦笑道:“还能有什么好的?顶多不过是些夺魂镖、穿心箭、断魂砂!我想要风卷残云砂、心花怒放针、惊天动地筒、天崩地裂弹。可有吗?” 库藏房唐勋尴尬的笑了笑,道:“唐毅兄弟说笑了!你想要的那些,老哥我也只是年轻时才见过呢!” 研制房唐明正色道:“这些年,方类聚将我们盯得太严,我们想要采买点原料都特别困难,更不敢一次性的大规模采买。只能化整为零的一点一点购进。加上我们财力匮乏,好多原料根本买不起。年前楚湘盟提供给我们的那笔钱财,我房本准备向江南霹雳堂采买一批火药、硫磺、硝等,用来造惊天动地筒和天崩地裂弹。可人家回复说,如今,这些制造火器的材料和生产的火器,全归官府所管辖,就连他们,都不得私自留存火器,民间更不得去私自购买。巧妇难为无米之粥啊!”说完,摊了摊手,长叹一口气。 唐姥姥站起身来,厉声道:“唐门弟子,岂可怨天尤人?拿出你们的勇气来!四百年前,我们的祖先不过以竹镖起家,打得武林闻风丧胆,创立唐门。六十年前,我们祖先更是了不起,将我唐门发展成天下第一大帮,势力扩展到大江南北、塞上草原!三十年前,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杀了我们的前辈,夺了我们的财富!如今,为他们报仇雪恨的时机到了!那方类聚以为派几个人来开个酒馆,就能看住我们唐门?做梦!我铁血唐门,屹立江湖数百年,岂是那帮鼠辈所能压制得住!” ※※※ 自县衙回出来以后,乌木掌门与玉掌门又去了四季客栈,查问空净大师出事前的情形。刘掌柜道:“衙门里的人也来问过了。大师是在昨日酉时末刻,跟随着一个姓木的青年人出去的。”乌木问道:“那人现在在哪里?”刘掌柜道:“谁知道呢?我又不认识他。衙门的人也正在找他呢。” 玉掌门插口道:“他们连人家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么找?”刘掌柜道:“有画像呢!说是根据那几个和尚描述所画。还给我看了,画得倒还象。他们说如果找到了嫌疑人,还要传我去衙门辨认。” 二道让那掌柜的将那人的样貌特征描述了一番,只能得知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白净青年,却想象不出他究竟长得是何模样。料想衙门提供的那画像,乃是请来画师,一边根据那几名和尚的描述描画,一边让他们辨别、修改而成。二道均没那本事,便都黯然离去。 回到客栈后,乌木让枯木回武当带来了数十名弟子,四处去查找线索;各派门人也都出去查找。忙了半日,只能确认空净大师确实是在那个时间去了江畔,但凶杀现场又进不去,无从再查。至于那个姓木的青年人,却没人能找到一个疑似之人。众人一无所获,只得怏怏而回。 乌木倒显得很镇定,对众人道:“别再忙乎了。查案这种事,官府比我们擅长。我们就在客栈安心的等着消息吧!”接着,吩咐掌柜的准备了几大桌饭菜。 众人正用酒饭间,忽听客栈外有人问道:“请问小二哥,乌木掌门是否在此?”小二道:“在。正在大堂用餐呢!” 一个蓝衣青年急匆匆走进来。乌木站起身来,看清来人,问道:“张启,什么事?”张启躬身道:“见过乌木掌门。”自怀中摸出一封黑漆封口的书信,交到乌木手中,道:“这是商楼主那边刚飞鸽传来的书信,让我亲自交给您。”乌木见那信封上有十万火急的标志,心头一颤,忙撕开信封,抽出信纸查看。 信的内容很简单:“掌门师兄:昨日唐门忽然发难,朝天堡岌岌可危!若贞观掌门仍在均州,请速告知;若已启程,请速快马转交!弟啸天。” 众人见乌木神情紧张得看着书信,齐都疑惑的望着他。乌木将信放到贞观面前,沉声道:“道兄请看!” 贞观瞥了一眼,怔了一怔,喃喃道:“怎么可能!”忽然“啊”的一声跳起,向邻桌招手叫道:“凌霄!凌空!朝天堡出事了!我们快走!”其余几位掌门忙都埋首看了书信,惊异得面面相觑。 断虹子与贞观最是交厚,起身叫道:“贞观兄!贫道同你们一起前去!”贞观拱手道:“不敢有劳道兄!我们应付得来!” 断虹子生气道:“贞观兄不必推却,贫道去定了!”侧身对钟智灵、桑青虹吩咐道:“赶快去收拾行李!” 贞观师徒三人匆匆收拾好行李,牵马等在客栈外。几位掌门都领着弟子出来相送。贞观拱手道:“这里之事,只能有劳众位费心了!请恕贫道师徒先行一步!” 断虹子收拾好行李,来到桑青虹房中,见她尚呆呆得站立在房中,奇怪道:“虹儿,怎么在那傻站着,赶快收拾好,贞观掌门他们等着呢!” 桑青虹踌躇不决的收拾了两下,忽然放下手中包袱,嗫嚅道:“舅舅,甥女……想留下来,就不去了……”断虹子奇怪道:“为什么?你是担心此行会很危险?” 桑青虹轻声道:“甥女倒不是怕危险……只是…人家青城派自己的事,我们干么去掺和?” 断虹子微愠道:“什么话!怎么叫掺和呢?我们道门同气连枝,自来都是互帮互助。” 桑青虹似已下定决心,抬头道:“反正甥女不想去,要去您和师兄去吧!” 断虹子怒道:“虹儿,照你的说法,人家武当和昆仑派自己的事,你又干么留下来掺和?别以为舅舅不知道你那心思!你是舍不得昆仑派的那个东方震!” 捅破了窗户纸,桑青虹索性痛快:“是又怎么样?人家现在尚在危难之中,我们却要离去,这又称得上什么同道义气?” 断虹子叹了一口气,口气温和下来:“我们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放心,有乌木掌门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桑青虹道:“可我还是不放心。”断虹子冷笑道:“别以为人家就已看上了你!即便他现在没在大牢,而且也对你有意,舅舅也不会同意的!” 桑青虹羞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这么巴结人家贞观掌门,不过是贪图那青城派在四川势大,想把甥女嫁给那沈凌霄!” 断虹子大怒道:“放肆!……你把舅舅看成什么人了?……再说了,那沈凌霄有什么不好?我也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要不是我甥女,又老大不小了,我才懒得操这个心呢!” 桑青虹红着眼圈道:“我死也不去!更不会嫁他,要嫁你自己嫁吧!” 断虹子气得发抖,顺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将她打倒在地。桑青虹也不爬起来,坐在地上“呜呜”的哭泣着。 断虹子一巴掌下去,心下也是懊悔,温言道:“你嫁不嫁那沈凌霄,舅舅也不勉强你。不过我要告诉你:那东方震外表谦和、内心刚傲;同你一个脾气。你们并不适合。” 转首见钟智灵正尴尬的站在门口,叹了一口气,道:“智灵,你也留下吧。照顾好你师妹!早日回去。师傅办完事,就回崆峒山。” 桑青虹抬首拭泪,看着断虹子走出门,青灰色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单,有些朦胧。 ※※※ 下午申末时分,何县丞的带着十几个差衙回到衙门,匆匆洗了一把脸,便快步去了内堂向汤知县汇报。 “杀空净大师者果然另有其人!”何县丞开门见山的道。 “哦!”汤知县眼前一亮,“可已拿获?”何县丞摇头道:“没呢。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从亭中及周围的所留下的脚印来看,能肯定的是乃两个人所为。我们比对了东方震和紫石二人的鞋子,发觉与那亭中的脚印不同,他二人并未曾去过那木亭。所以,空净大师并不是这二人所杀。” 汤知县问:“找到那个姓木的家伙了吗?”何县丞道:“也没有。这家伙好象是凭空消失了。” 汤知县道:“能找到凶手的线索吗?”何县丞道:“我们顺着那两个人的脚印查找,到了一处僻静的江湾后,就没了踪迹。我猜想他们是乘船逃逸的。” 汤知县问道:“附近可有人目睹?”何县丞摇头道:“也没有。那里太僻静了,加之天色已晚,根本没人去那种地方游荡。” 汤知县眉心打结:“那就是说,这只能是一个疑案了?”何县丞黯然道:“凶手也许早已逃出均州了。卑职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来破解此案。卑职推测,这应该是一个早已预谋好的血案,故意嫁祸给那二人。” 汤知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知道了。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正烦恼间,忽然门子来报:“大人,衙门外有个青衣人求见。”汤知县没好气的道:“不见。叫他走!” 门子退了出去,不一会又急匆匆的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块黄澄澄的腰牌,递到汤知县面前:“大人,这是那个人让我交给您的。” 汤知县接过腰牌看了一眼,忽然骇得跳起,一边快步跑出,一边整理衣冠,迎上那人见礼道:“下官不知百户大人亲临,死罪!死罪!” 青衣人答礼道:“不知者不罪!走,到内堂说话。” 汤知县疑惑的带着青衣人进了内堂,献茶毕,屏退左右,问道:“不知百户大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青衣人道:“汤大人,下官此次前来,是想了解一下,昨日少林僧人被杀一案,可已查明?” 汤知县遽然一惊,暗忖道:此案居然惊动了镇抚司!不知这张大人此行是何目的?且要小心应付。当下小心翼翼的道:“已在现场抓住了两名疑犯。但此案尚有颇多疑点,尚待进一步调查核实。” “哦?”那张大人有点吃惊,“不知有哪些疑点?” 汤知县将疑点简要的说了,一边悄悄的观察着张大人的面色。张大人听完,点了点头,问道:“接下来,不知汤大人要如何处理此案?” 汤知县苦笑道:“碰上这种疑案,下官也是一筹莫展。还请大人指点。” 张大人摆手道:“你就告诉本官,准备如何处理此案,让本官参详参详。” 汤知县正色道:“按律法,还是当继续关押住现场抓住的那两名疑犯,接着再继续调查。下官想在凶案附近再进一步查访,看是否尚能找到目击者。” 张大人目光闪动,不置可否。汤知县心下一动,试探道:“大人,不知下官此意可妥?请大人定夺。” 张大人道:“让本官再考虑考虑,再行答复。告辞了!” ※※※ 张大人小心翼翼的回到客栈,径直上了楼,敲门进了一间客房,走到青袍人身旁,道:“大人……”青袍人微怒道:“还这么称呼!不长记性!” 张大人忙道:“是我错了!”青袍人道:“算了。说吧,情况怎么样?” 张大人将在衙门中与汤知县对话的情形说了。青袍人静静的听着,目中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在屋子里来回跺了几步,吩咐道:“这样,你去通知那汤知县:第一,不用再继续查下去了。第二,将武当派和昆仑派那两个人暂行放了。不过,不允许他们离开均州城,等案子结了才准离开。” 待那张大人走后,青袍人喃喃自语:“倒真小瞧了这小小的均州衙门!不发现得早,再让那姓汤的乱搞下去,说不定真查到老子头上来了!” 一个灰白头发、目光明亮的紫衣中年人推门而入,反手关上房门,问道:“出了什么意外?” 青袍人笑道:“没什么,一点小麻烦。我们倒是低估了那汤知县,没想到他竟然查出这么多破绽了。”于是,将方才张大人所说的话告诉了那紫衣人。 紫衣人叹道:“我们自以为计划周详,没想到竟有这么多破绽。” 青袍人笑道:“不要紧,无伤大局。我已让人去吩咐他们别再查了,并放了那两个年轻人。” 紫衣人吃惊道:“放了?这两个人武功不凡,何不就此除去?” 青袍人冷笑道:“放心,自有来杀他们之人!”顿了一顿,道:“我的计划,本就不是要他们死到官府手里。”紫衣人看了他一眼,突然心下升起一股寒意。 青袍人问道:“朝天堡已拿下了吗?” 紫衣人道:“还没传来消息,不过问题不大。” 青袍人道:“何时去岳阳楼?按计划该要动手了。” 紫衣人道:“我准备今夜就离开这里,三日后对岳阳楼发动攻击。” 青袍人点头道:“好。马到成功!” 第五章 青城溅血 四月初六。下午。未末。 一连数日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令贞恒心里有些松懈:“哎,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掌门师兄若在山上,自己何至于如此忧心?人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平日不觉得,这次算是真正体会到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后,他觉得有些困倦,歪在木椅上昏昏欲睡。忽然,一名弟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师叔!不好了……山下来了好多人……直闯上来。” “啊!”贞恒弹身而起,困倦早抛到九宵云外。匆匆抓起身旁的长剑,举步奔出,回头喝道:“快去后山报告你师祖!” 贞恒尚未下到半山,遥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已潮水般的涌进山门,一众青城弟子抵挡不住,被冲得东倒西歪。当下拔出长剑,奋力向山门处疾奔。一边奔跑,一边提气大喝道:“何方朋友?擅闯我青城山!”众弟子听得师叔的声音,纷纷沿山道上退。 贞恒几个起落跃到众弟子前头,横剑当胸。但见来人有六、七十人,一色黑衣道袍。好几名青城弟子已仆倒在山道旁的血泊中。 一高一矮两个中年道人越众而出,高者精瘦无须,矮者精壮彪悍,森冷的眼瞳中透出一股令人胆寒的妖异之气。 那瘦高道人阴森森的道:“本尊乃双修教‘天尊’,这是我师弟‘地尊’,你可是贞恒?” 贞恒怒喝道:“正是你家道爷!你们擅闯我青城,杀我弟子,太也毒辣!若不立刻止步,休怪道爷剑下无情!”凌奇也挺剑来到贞恒身旁,二人居高临下的堵住山道。 天尊干笑道:“大言不惭!让本尊来称称你有多少斤两!”话声中,凌空拔起丈余,双手苍鹰般的向贞恒头顶抓落。 贞恒见他双爪白骨森森、寒气澌空,心下一凛:“白骨爪!”当下后退一步,横剑径斩他左腕。天尊冷笑声中左腕翻转,向剑身抓落。右爪暴长,向贞恒劈面抓下。 贞恒陡觉剑身一紧,已被天尊抓住,见他手爪居然不惧刀剑,心下大骇,忙挥掌接了这劈面一爪。“蓬”的一声,贞恒如击在铁钉之上,手心剧痛,趔趄了半步。凌奇见师叔一招后就落下风,惊怒交集,挺剑向天尊小腹猛刺。天尊怪叫一声,弃了贞恒长剑,鬼魅般的倒跃而出。 地尊见天尊奈何不得二人,揉身而上,乌黑尖利的双爪哧哧,如平地卷起一股黑旋风,向贞恒当胸卷至。贞恒提醒凌奇:“小心他的‘乌鸡爪’,爪上有毒!”二人联手接下他的凌厉攻势,贞恒反手一剑,“哧”的削落他一片衣角。地尊怪叫着着地滚回,爬起身来叫道:“师兄,一起上!” 天尊一挥手:“徒儿们,冲上去!”众双修教弟子都没修成不畏刀剑的爪上功夫,提着刀剑棍棒沿山坡向众青城弟子冲去。青城众弟子居高临下,结成一道剑墙,敌人冲了几个回合,始终冲不破剑墙,反倒伤了几人,骨碌碌滚下山坡。 双尊联手,天尊攻上,地尊攻下,黑、白爪影铺天盖地般将贞恒和凌奇罩住。二人接了七、八招,连连后退,险象环生。贞恒见双尊如此厉害,恐难再挡几招,大喝道:“众人退回上清宫!” 地尊狞笑道:“你就别想回去了!”乘他说话分神之际,探爪抓住剑脊,欺身而进,向贞恒当胸猛力抓落。贞恒反手圈转,抓住他手腕,正欲顺势发力绞断他手臂,忽觉手臂奇痛,已被地尊翻腕抓中,热辣辣、麻痒痒的感觉令他有些眩晕,大喝一声,振臂将他甩过一边。 天尊两招迫退凌奇,飞身向贞恒当头抓落。贞恒刚甩开地尊,不及抵挡,勉强头一歪,免了破脑之灾,森白的爪子直抓进肩脖,立时鲜血淋漓。地尊着地滚进,双爪直插入贞恒小腹之内。贞恒但觉小腹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凌奇大叫道:“师叔!师叔!”见双尊双爪鲜血淋淋的大步逼近,心胆俱丧,返身随着众门人向山上狂奔。 双尊不紧不慢的带着众徒弟径奔上清宫,但见观门紧闭。地尊大叫道:“速速开了观门,跪地投降,本尊或许会饶了你们性命!若敢不听话,本尊将你们统统杀光!” “呀”的一声,观门开启,道一真人手执古剑,神情肃穆的大步走出。看了看观前黑压压的敌人,向为首的双尊道:“贫道道一,二位想必就是天地双尊吧?” 天尊踏前一步,乾指道:“道一!我们给师尊报仇来啦!过来受死吧!” 道一愤然道:“你们师傅是贫道所杀,你们要报仇,冲着贫道来就是了,为何要滥杀我青城弟子?” 天尊愤愤道:“允许你滥杀我双修教门人,就不允许我滥杀你青城门人吗?二十三年前,家师和我两个师兄俱死于你手!你我俱属道门,本该和平共处,为何你要如此毒辣?” 道一正气凛然的道:“贵派虽属道门,但乃是邪道!你们的修练方法太过伤天害理,需取元婴的性命为药饵。当年你那师傅和师兄,一年内就连取了四十多名婴孩的性命!如此行径,贫道焉能容他们?” 地尊叫道:“师兄,别跟他多罗嗦了!反正都是他们这些所谓的正道有道理!我们上!” 道一扬手道:“慢!贫道还有一个请求!” 地尊冷笑道:“有屁快放!” 道一也不动怒,缓缓道:“江湖中人,讲究的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当年,杀你师傅他们,乃是贫道所为!观内的这些弟子,在当时尚还没有几个出生。所以,这事与他们无关。贫道的意思是:按江湖规矩,只由我来,与你们二位了结这场恩怨。若贫道落败,要杀要剐,甚至是碎尸万段,都悉听尊便;若贫道侥幸获胜,你们就此下山,贫道决不阻拦。这场恩怨就算就此了结。你们可愿意?” 地尊冷冷道:“此刻,没有你讲条件的权利!” 道一目注天尊问:“你的意思呢?” 天尊沉吟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你。如果我们胜了,只要他们不在反抗,并听命于我,本尊决不伤害他们的性命。” 道一道:“你得答应:你们双修教都不伤害他们的性命。” 天尊冷笑道:“整个双修教都听命于我,你还罗嗦什么?本尊说过的话,言出必行!” 道一道:“好。请!”走前两步,缓缓拔出古剑,夕阳下的剑身青泓不定,留光溢彩,发出慑人的杀气。天尊赞道:“好剑!”道一森然道:“饮过无数奸邪之血,当然是好剑!” 双尊不敢怠慢,同时拔出一根黑黝黝的短棒,一左一右,向道一双肋疾刺过来。道一探左手抓住一棒棒端,顺势横挡,将另一棒封住。一白一黑双爪迎面抓下。道一宝剑圈转,一道光幕向双爪斩落。双尊收爪挺棒,“吭吭”封住剑光,黑白双爪一上一下欺身而进。道一倒踩七星,挥剑封住追身双棒。 此时,青城弟子都已涌出观外,两派门人均目不转睛的看着观前空地上三人决斗。眨眼间,三十余招已过,道一却攻多守少,苦苦支撑。他曾数次欲以御剑术伤敌,但一则步伐修炼不到经书中所载的迅捷神幻,二则宝剑的攻击范围远远不及经书所载,只能是徒具其形,不具其神而已。根据经书记载,修成之后,身形如御风飞行,变幻莫测;剑出如电闪雷鸣,五丈之内,隔空取人首级。 双尊怪叫连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将道一迫得左封右挡,连连后退。酣斗中,天尊凌空跃起,爪袭天灵,棒刺咽喉;地尊爪插小腹,棒扫左胫骨。道一挥剑,“铿铿”连挡天尊一爪一棒,探左手挡住地尊一爪,却再也避不过地尊那一棒,“砰”的一声,短棒重重的敲在他左胫骨上,虽未敲破胫骨,但也令他痛彻心扉。道一忍痛一掌击在地尊肩膀之上,将他震倒在地。 地尊咬牙爬起身来,叫道:“这老儿有罡气护体,破他罡气!”双尊短棒“铿”的互碰,忽伸忽缩,宛如灵蛇,忽的猛往道一小腹插落。道一看的真切,一剑封住天尊一棒,一手抓住地尊棒端。忽然棒中疾射出两枚钢钉,“夺夺”钉入道一小腹之中。道一狂吼一声,右脚倏出,“腾”的将地尊踢了个跟头。天尊右爪暴长,“刷”的抓在道一左肩之上,立时鲜血迸射,白骨隐现。 道一奋力后跃站定,陡觉一阵眩晕,知道剧毒已然攻心,惊怒焦急。地尊甚是勇悍,咯着鲜血着地滚身,双手将道一双腿牢牢抱住;天尊双手一合,双爪挟着雷霆之势,“噗”的直插入道一胸口!道一双目瞪视,几欲突出,仰身倒下。天尊狂吼一声,拔出血淋淋的双爪,跪倒在地,兴奋的喘息着:“师弟……我们给师傅报仇了!”地尊喘息着道:“这老杂毛……好难对付!” 青城众门人齐声惊叫,冲到场中查看,见道一已然气绝。地尊爬起身来,一脚踢开一名青城弟子,切齿道:“滚开,老子要将这老杂毛碎尸万段!”众弟子听了惊怒万分,齐都拔出长剑。 天尊阻止道:“师弟,算了,人都死了。一死恩怨了。”地尊不敢违拗,只得恨恨的作罢。 凌奇大吼着扑向天尊:“你杀了我师祖!我跟你拼了!”长剑猛向天尊咽喉刺落。 天尊双爪一合,将剑夹住,进身攻击,三、四招后,凌奇抵挡不住,被天尊右脚倏出,腾的踢了个跟头。天尊迈步跟进,右爪已然抓住他脖子,冷笑道:“再动一动,本尊拧断你的脖子!”凌奇并不畏惧,怒瞪着天尊。众弟子见师祖已死,早已惊的六神无主,今又见师兄被擒,全都吓得魂不附体,浑身战栗。 天尊冷冷道:“不怕死!好!本尊倒要看看,青城山的弟子是不是个个都不怕死!”话音刚落,地尊已拾起道一宝剑,刷得一剑,鲜血迸射,一名弟子的头颅飞出!众弟子齐声惊叫,吓得纷纷后退。地尊狞笑道:“真好剑!本尊要了!” 凌奇大叫道:“不!……别杀他们!”须知,这些年轻弟子,名是他的师弟,但武功却大都由他代师传授,实则与他们的师傅无异。今见弟子惨死,怎不痛心? 天尊冷笑道:“本尊答应过,只要你们不反抗,决不伤你们性命。是你逼我的!听着:立刻下跪求饶,本尊就饶了他们!否则……” 凌奇看着地尊又缓缓举起滴血的宝剑,泪如泉涌,大叫道:“慢!”双腿一弯,向天尊跪倒,泣道:“我听你的话,请天尊饶了他们的性命!” 天尊大笑道:“好!识时务者才为俊杰!……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青城众弟子看好了:今后,谁敢对本尊有异心,这就是榜样!”话声中,“喀喀”两声,已将凌奇双肩的琵琶骨捏碎。凌奇惨叫一声,痛昏在地。 天尊得意的看着兴奋的众门下弟子,吩咐道:“大伙去搜查搜查藏经阁。武功秘籍之类的,一律上交本尊;余下经书,一律焚毁!” 转头看了看那群簌簌发抖的青城弟子,指着几人道:“你们几个!去,拆了‘青城派’那块牌匾!换上本尊带来的牌匾——‘双修教青城山分教’!哈哈哈!” ※※※ 如果贞观一行得知了青城山的噩耗,是会快马赶回青城,还是会继续赶往朝天堡,不得而知。反正他们是不知道,所以此时他们正在赶往朝天堡的路上。 贞观师徒见只有断虹子一人前来,微感诧异。断虹子说他那两个徒儿的武功平平,想着此行艰难,当会碰上硬仗,担心到时得分心保护他们,反是累赘,所以不带他们来。他已吩咐他们与华山、全真派结伴而行,返回崆峒山。 沈凌霄微感失望,但想想确实如此,便低头轻叹了一口气。初见桑青虹,觉得这个北方女孩的英气与南方女孩的娇美相混合的高挑少女,很有气质,就暗暗喜欢上了她。后来发现她喜欢东方震,心里着实酸楚。但想想自己与那东方震一比,不但武功上远远不及,外型上也有所不及,只得心下叹服。其实东方震和紫石这次之事,他也很是忧心。他喜欢这两个人的武功和人品,但却帮不上忙,也只能暗暗着急。 四人一行连夜赶路,准备取道白河、紫阳、宣汉、大竹,最后到恭州府的朝天堡。 次日上午,到达麻柳镇,南行便入川境。忽见前头巨崖横亘,到得崖下,见一条羊肠小道蜿蜒通向崖顶。四人下了马,牵着马慢慢走上崖顶,眼前是一条长长的木吊桥,横架在两山之间,对面高山陡峭,林间隐现小道。 贞观提醒道:“此地甚为险要,当心!”四人牵了马,摇摇晃晃的过了吊桥。凌空走在最前面,忽听风声劲疾,十来只箭矢自右侧坡地的密林中疾射而下。凌空拔剑挡下几只箭矢,趴地大叫道:“有埋伏!” 一丛更大的箭矢自左侧坡地的密林中罩下。贞观和断虹子双双抢出,长剑舞成两团白光,箭矢撞上剑墙,纷纷跌落。 凌霄、凌空一左一右扑入密林。几名汉子正欲弯弓搭箭,“哗啦”声响,一道剑光划空劈至,忙都弃弓后退。左右两柄钢刀斜劈而至,凌霄“当当”封住,顺势刺中一名敌人大腿。 三柄钢刀劈面斩下,凌霄长剑圈转横封,断虹子飞跃而至,剑光一闪,两名敌人惨叫倒地。 凌霄游目一扫,十几名汉子手持兵刃,正惊恐的往树从中连连后退。旁边的密林中也传来了敌人惨叫之声。断虹子大喝一声,飞步抢上,两名跑不及的汉子中剑扑倒。 一名年轻汉子躲在一株大树后,正欲偷袭断虹子,凌霄飞身跃起,一剑刺中他左臂,那汉子仰面跌倒在地。凌霄踏前一步,一脚踏住他胸脯,正欲一剑结果了他性命,忽见那人眼神中流露出无比惊慌恐惧之色,心下一软,叹了一口气,拔步走开。 忽然身侧风声劲疾,断虹子闪电般抢至,一肩将凌霄撞开,一柄飞刀挟着森森寒气檫着凌霄脖子掠过,“夺”的一声扎在树干上,将凌霄身上惊出一声冷汗。断虹子“忽”一剑斜劈而下,鲜血飞溅中,将那名汉子连头带肩劈落。 众敌人一声胡哨,全都惊惧的拔步往山上逃窜。凌霄飞步追去,断虹子叫道:“别追了!”两人收了剑,往右侧密林走去,但见贞观师徒二人也已停了手,地上躺着五名敌人,有两名受了伤的敌人正在痛苦呻吟。凌空以剑指住一名敌人咽喉,喝道:“说!你们是什么人?干么暗算我们?” 那人吓的面如土色,冷汗淋淋,颤声道:“大侠别杀我!……我说……我说……我们是凤凰谷的人……我们本不来暗算各位大侠……是那个唐门的家伙,唆使我们谷主,派我们跟他来暗算你们的。我们都是被逼的呀……饶命呀!” 贞观道:“放了他们吧!”凌空收了剑,喝道:“滚!”那汉子千恩万谢,扶了那受伤的同伴狼狈逃窜。 四人牵着马小心翼翼的沿山道上行。贞观道:“凌空、凌霄,你们临敌经验少,不过刚才表现还不错。遇敌就得那样,沉着冷静,临危不乱。” 凌霄赧然道:“惭愧!刚才若不是断虹子掌门救我,徒儿就没命了。”贞观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闻言吃了一惊。凌霄将刚才的情形讲了,贞观感激不已,轻轻拍了拍断虹子肩膀。 断虹子道:“临敌经验少,难免紧张,反应迟钝,这都正常。我们年轻时也一样。但是,狭路相逢、生死相搏时,一定要快、狠、准!沉着冷静,反应敏锐。切不可象刚才那样,有妇人之仁,却没提防之心。” 凌霄羞愧的道:“谢断虹子掌门指教!凌霄记住了。” ※※※ 这是一条约有二十里长的巨大峡谷。这里仿似得罪过玉帝,于是玉帝派出巨灵神,以开山巨斧,怒劈而下,生生的在这华莹山的深沟密林中,斩出了这个巨大沟壑——天意谷。 天意谷风景清幽,涌泉破壁,叠瀑矫落。最妙的是,在谷的中段,半壁上有一个巨大的溶洞,洞口有一尊天然的巨大石佛,一条天河自石佛脚旁倾泻而下。 十二名汉子聚在石佛崖壁下的小道上。一名腰挂钢鞭的蓝衣壮汉,面如重枣,四十来岁,看样子是一众的头儿。此时他正在询问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唐青,你确定他们一定会走这条路吗?” 唐青点头道:“我确定。从这天意谷走,是到恭州府最近的路线。而要穿过天意谷,是这条道是必经之道。” 蓝衣壮汉道:“你估计他们还有多久能够到达?” 唐青道:“昨日上午,他们已到麻柳镇。算行程,该快到了。哎,说起来就让人恨的牙痒痒!我们让那凤凰谷的曾独眼多派硬手,协助唐强阻击贞观一行。结果那狗日的派了四、五十个脓包,见到敌人就跑,连人家的一根毛都没伤着,反送了唐强的性命。他妈的,那曾独眼敷衍我们,以后老子一定找他算帐!” 一名手执长枪的汉子道:“唐青兄弟,别气了,那些乌合之众就那样,习惯了就好。你还想指望他们效死命呀?对了,这几个人武功究竟有多强?” 唐青面色凝重,正色道:“扎手得很。除了那贞观老儿师徒三人,不知怎的还跟来了一个老杂毛,好象是崆峒派的断虹子。刺探组的传来消息,就是这老杂毛杀的唐强。这次,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段!” 蓝衣壮汉冷笑道:“堂堂青城、崆峒掌门,当然绝非易于之辈!下面,听我安排:唐青、唐胜、唐晓旭,你们三位先在这里设置一个机关陷阱。然后,由唐青迎出去打探他们的行踪。一旦他们进了峡谷,你就迅速返回。你们三位在东、西、南各找一个高处的藏身点,准备暗器伺候!” “张彪、黄肃,你们二位在右侧的密林埋伏;葛成、葛壮,你们兄弟两位在左侧的山岩后埋伏;马兴兄弟埋伏在在山壁的那棵松树后;其余人跟我一起埋伏在转弯处两棵大树后,准备正面攻击。记住:机关一旦发动,无论对敌人是否有效,唐家三兄弟,你们都要接着发出一轮最强劲的暗器。然后,我们一起杀出。听明白了?” 众人齐声道:“听明白了!” 第六章 天意断魂 四人入了川境后,贞观显得忧心忡忡,默不作声的一马当先,策马狂奔,三人忙纵马赶上。众骑风驰电掣般的跑出十余里后,断虹子大声叫道:“贞观兄,这样的跑法,时间一长,马儿会禁不住的!” 贞观勒缓了坐骑,回头望了断虹子一眼,叹道:“道兄,我真是心急如焚!唐门的行事风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万均!我真担心,方师弟他们能不能顶得住!” 断虹子点头道:“是呀,没十足的把握,他们是不会出手的。想来他们早就策划好了。刚才那个唐门弟子的出现,说明我们一行也早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了。不过,急也没用,这一路还得万分小心,他们肯定会在前路上布下厉害的杀招!” 凌空插口问:“我派与唐门究竟有什么过节?他们要这样对付我们!” 贞观道:“说来话长。总之,不但我派和唐门有过节,象少林、武当等不少武林大派,都曾与他们有过过节。远的不说,就是你们断虹子前辈的崆峒派,也与那唐门曾结下过深仇大恨。” 凌空奇怪道:“没听说过这唐门有多厉害呀!他们怎么会跟这么多武林大派结下粱子?” 贞观微喟道:“你问问断虹子前辈,三十年前,唐门在武林中究竟有多大名头?” 断虹子正色道:“如今的大明疆域有多大,他们的势力范围就有多大!当时他们在各地的分舵,就有十二个,你们方师叔的朝天堡,在当时不过是他们的十二个分舵之一。” 凌空惊叹道:“这么厉害!真想不到!”断虹子道:“那是!连当时的少林、武当都忌惮三分,别的门派就更不用说了。那时他们的弟子行走江湖,只须将唐门那锈着‘带衣镖’的三角锦旗一亮,黑、白两道的武林人物是见之辟易。” 凌霄插口问:“唐门弟子的武功很厉害么?” 贞观道:“鼎盛时期,虽出过些武功不凡之人,但也不是太多。他们厉害的乃是暗器。好多暗器都淬有他们的独门毒药。”凌霄啧啧道:“好狠毒!” 断虹子插口道:“这还不算最狠毒的呢!他们还造有些带机簧装置的绝命暗器,一旦发动,中者往往被打成筛子;最恐怖的更有机簧加火药的暗器,中者粉身碎骨,甚至灰飞湮灭!所以,那种暗器一出,几乎就宣判了对方的死期。” 凌空、凌霄齐都吐舌惊叹:“好恐怖!” 贞观接口道:“是呀!当年,有过不少门派的弟子,因与唐门弟子有了争执,死在这些歹毒暗器之下。所以,不但是武林,就连朝廷对他们都有点惊惧。” 凌霄道:“朝廷怎么不禁止他们使用这种歹毒暗器?想来他们不敢不听,谁敢与朝廷的百万雄兵相抗?” 贞观道:“没那么简单。一则,唐门组织人员的身份及各地真正的秘密基地,非常秘密,大多并不真正在各地的分舵,所以很难一一识别和寻查;二则,唐门自来严厉的节制门人,从不伤害朝廷中人。所以朝廷也不好找因头来剿除他们。” 凌霄道:“当真狡猾的很!那怎么才能对付他们呢?” 贞观道:“江湖中事,当然江湖中人来解决!当时的武林大派,象南宫世家、浣花派等花了不少人力、物力,甚至派人打入他们的组织内部。经过数年的暗察,终于一一摸清楚了他们骨干人员和各地真正的秘密基地……” 凌霄好奇的问道:“那唐门组织的内部情况,究竟是什么个样子?” 贞观道:“其实,师傅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我尚年轻,只参加过围剿唐门的行动。只是听你师祖说过,唐门分内房和外组。内房在总舵,主要负责研制各类暗器;外组的领导者也在总舵,负责训练弟子,并外派弟子到各地执行任务。而外组在各地的分舵还设有领导者,除负责珠宝、酒肆、水旱码头、镖行等的经营外,还接受一些诸如钱庄、暗杀之类的业务。”凌霄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们有这么大的能耐!” 贞观续道:“后来,南宫世家、浣花派等联合武林各大门派,迅速击破了各个基地,并击杀了部分凶顽之徒。当然,我们各派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唐门惊恐不已,要求与我们讲和。于是,各派都派出代表,与唐门的代表进行谈判,要求唐门不得再找各派寻仇,也不得动辄在江湖上滥杀。”凌空道:“我觉得我们算仁义的了,唐门接受了吗?” 断虹子接口道:“接受了还有后面的惨事吗!我师傅、师伯、师兄共九位,死了八位,只剩一位终生残废的师兄!哎!”说到这,眼眶微红。 贞观叹道:“我们青城不惨吗?我师祖、三位师叔和六位师兄全部惨死,就剩我和师傅逃过此劫。至今想起来,都痛心不已!” 凌空惊怒道:“啊?太狠毒了!怎么会这样?究竟怎么回事?” 断虹子道:“事情是这样的:谈判时,那唐门代表对我们提出的条件并未马上答复,说是要回去汇报,商量后再作答复。哪知,当晚唐门倾剿而出,携带着几乎所有的歹毒暗器,对我们进行偷袭。幸好我们略有防备,加上人数及武功上的优势,终于将他们制服。但我们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死了不下二百名各派精英,死状惨不忍睹,甚至有的被炸得连尸骨都没找到!”凌空、凌霄听得毛骨悚然,张口结舌。呆了一下,凌霄颤声道:“这……方师叔他们……怎么敌得过?” 贞观道:“如今的唐门,早已今非昔比!我们后来攻破了唐门总舵,也将剩下的那些歹毒暗器,全部毁了。至于唐门留下的正当业务经营,浣花派接管了四川;全真、华山接管了陕甘;武当接管了两湖;南宫世家接管了河南。而朝廷则接管了北方及江南一带。” 凌霄道:“少林、峨眉这些佛门的怎么没分到地盘?”贞观微笑道:“怎么叫做分地盘呢?太难听了!各派是一起商量过,然后一起公推的。至于他们佛门派,大都淡薄名利,并不愿经营这些营生;而且,我们也会将部分盈利,定期的捐到他们的庙里。” 凌霄想了想,问道:“这样看来,那唐门应当一厥不振了,怎么现在又出来作乱了?” 贞观道:“我也觉得很奇怪!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按理,唐门要想重新崛起,必须要一大批歹毒暗器,才能对我们构成威胁。但是,他们无论在财力上,还是机会上都不大可能。可是他们却偏偏又跳了出来,所以我也很疑惑不解。” 断虹子开玩笑似道:“也许他们是憋疯了吧!疯狗嘛,怎么可以理喻?乱咬一通罢了!能成多大气候?” 贞观正色道:“可商楼主的情报说,朝天堡情况危急,怎么可能假呢?” ※※※ 到得次日下午,贞观一行到得临水境内。群岭之中,遥见一座大山巍然突起,粗犷雄壮,气势磅礴。贞观扬手指道:“这就是华蓥山。年轻时我来过这里,取道南麓,穿过天意谷,大约一日便可到达朝天堡。” 四人纵马进了谷口,山道坎坷,渐难骑行,于是都下了马,牵马前行。行了约小半个时辰,但听水声隆隆,一道亮白的瀑布自半崖倾泻而下。贞观牵着马当先而行,刚行至瀑布下方,一排尖利的竹排的呼啸声,隐蔽在轰隆的水声中,挟着雷霆之势斜撞而下!贞观反应奇快,早已拔剑在手,迎面劈下,两段劈分的竹排檫着他两肋的道袍,厉啸而过,“噗”的一声插入身后的马身之上。那马只来得及哀鸣半声,早被撞倒在地,血肉模糊的斜钉在地上。 九支连弩、六只袖镖、一蓬毒砂自三方电射而来!在四人头顶上空交织成一道网,当头罩下。贞观将头顶上空舞成一团白影,碰上的暗器纷纷击飞,余人忙都挥舞长剑护头。三匹坐骑受惊斜窜,哀鸣连连,身上鲜血淋淋。 四人迅速背身聚成一团,凝神四顾。 六柄飞刀、四支铁蒺藜、一大蓬银针罩下!四人长剑结成一道光圈,暗器纷纷撞飞。 右侧两柄钢刀,左侧四支判官笔,半空一柄长枪急攻而至。贞观大喝一声,探左手抓住枪头,一带一撞,正撞在凌空刺下的那汉子的肋下,“喀啦”一声,肋骨断裂,惨呼声中,那汉子扎手扎脚的栽倒在地,立时晕了过去。断虹子长剑盘旋,敌住两柄钢刀。凌空、凌霄长剑霍霍,“铿铿”声中,将四支判官笔封在外门。 一根沉重的钢鞭、一柄流星锤呼啸着向凌霄袭至。贞观抢身而至,一剑磕飞流星锤,凌霄横剑一挡,“铿”的封住夺胸一鞭,只觉手臂发麻,长剑险些脱手。两柄长剑径斩二人大腿,贞观右脚闪电般踢在一人手腕之上,那人长剑脱手,斜身扑倒。断虹子长剑一撩,接下径斩凌霄左腿的一剑。 八名敌人将四人围在核心,轮番攻击,不断变换着对手。三名唐门弟子站到高处,手扣暗器伺机发射,但众人缠斗正紧,恐伤着自己人,迟迟不敢发出。酣斗中,贞观突然欺近那使流行锤的汉子,左肘撞在他胸口,那汉子口中鲜血狂喷,仰倒在地不起;右手长剑抖起两朵剑花,接了两剑。凌空独战两名钢刀好手,渐渐遮挡不住,节节后退。那领头的武功最强,臂力雄浑,鞭法精奇,凌霄每次与他兵刃相交,都震得手臂又麻又痛,咬牙奋战了十来个回合,渐感不支。 断虹子长剑挥舞,与四只判官笔战得正紧,战了四、五个回合,断虹子剑出如风,刺伤了一名敌人的右臂,那人忙退到一旁裹伤,余下那敌人抵挡不住,连连暴退。一柄七寸飞刀向他咽喉电射而至,断虹子觑得真切,探手抓住,反手一甩,飞刀电射而出,“夺”的正扎在偷袭者的胸口,直没至柄。那唐门弟子惊叫一声,自枝桠上摔落地面。 断虹子冷笑:“小子们,还有什么暗器,尽管给本道爷使出来!”冷笑声中,滑步抢到一名使刀汉子身侧,剑光一闪,“噗”的扎进他右肋,那人惨叫着扑倒。凌空少了一名敌人,精神一振,奋力反攻,剩下那名刀客渐渐已无还手之力。 那首领欲迅速解决掉凌霄,双鞭搂头盖脸的猛攻,凌霄奋力接了几招,脚步踉跄。那首领看准破绽,右手钢鞭呼啸着斜挂而下,直劈凌霄空门大露的左肋。 贞观抖擞精神,挥袖卷飞了两只偷袭的铁蒺藜,两招内劈断了一名剑手的臂膀,见凌霄危急万分,忙舍了敌手,一剑挑开了那首领势在必得的一鞭。两人喝声连连,眨眼间斗了七、八招,那首领渐渐遮挡不住贞观疾风暴雨般的剑势,暴退连连。一名汉子忙抽身相助,判官笔径扎贞观小腹,被贞观一剑斜斩,连头带肩劈为两段。那首领缓过一口气,运起十二成功力,双鞭向贞观胸口疾撞而至。贞观不及回剑挡架,忙弃了长剑,闪电般抓住双鞭鞭头,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站稳,暴喝一声,沉肘倒撞,“空”的一声,重重的撞在那首领胸口之上。那首领口中鲜血狂喷,一张紫脸涨得通红,软软跪倒。 余下三名敌人已有两名受过轻伤,被贞观师徒迅速刺倒。一时间,围攻的敌人已死了五人,重伤四人。而唐门也死了一人。 唐青、唐胜见己方悉数倒下,惊恐不已;而唐晓旭又被断虹子所杀,恨透了这老道,心里发誓,一定得杀了他才甘心,暗器便纷纷往断虹子身上招呼。断虹子见一丛袖箭、一蓬银针当头疾罩而下,双袖鼓荡,卷飞袖箭和银针,突觉左肩一痛,又麻又痒,原来中了一枚带有剧毒的银针。那蓬银针乃以机簧所发,这枚银针乃是其中最大、最劲疾的一枚,所以这枚银针才是真正的杀招。断虹子不跃开闪避,硬以袖袍去卷,护体功力又稍有不及,便正中了这记杀招。当下又气又急,右手一抖,一柄薄如蚕翼的小刀惊鸿般飞出,正扎在唐青咽喉之上。 断虹子杀了唐青,心下稍甘,忙挥指封了肩头和胸口几处穴道,阻止毒气攻心;盘膝坐地,运功逼毒。 贞观指着半崖上的唐胜大喝道:“快交出解药来!饶你性命!”唐胜咬牙叫道:“休想!”话声中,九支弩箭自袖内闪电般飞出,直奔贞观小腹。贞观怒急,凭空拔起一丈,那弩箭顿时落空;抖手一甩,那剑旋转着挟着雷霆之势,将唐胜拦腰斩为两段。 贞观心急火燎的搜寻了三名唐门弟子尸身,心下冰凉,空着手阴沉着走回断虹子身旁,俯身查看伤势。凌霄、凌空并不知道断虹子已命在旦夕,见师傅神情黯然,忙都惊恐的跑上来询问伤情。贞观盘膝坐地,以双掌抵住断虹子后心,道:“没搜到解药!我来助你运功疗伤。凌霄、凌空,你们看住那重伤的敌人,若他们还敢动手,就杀了他们!” 断虹子早已脸色发紫,冷汗涔涔,忙阻止贞观:“贞观兄千万别!这毒太厉害!你若助我,你也会没命的!”贞观双目含泪,缓缓收了双手。 凌霄回身惶急道:“啊?……不会的!……我来背您,到市镇上去找解药!”弯腰欲背起断虹子。断虹子摇手道:“没用的……多谢你。”艰难的在脖子上摘下一块刻着篆体小字的碧绿色玉佩来,眼望贞观,道:“贞观兄,烦请……有暇……去一趟……昆仑山,告知我的……死讯。并……将这玉佩交给……云灵子师弟……立他为……掌门。” 贞观垂泪接过,点头道:“道兄放心!” 断虹子眼中露出感激之色,脸色也逐渐变黑,呼吸急促,,口中轻呼:“冷……好冷……”凌霄将衣袍脱下,给他盖上,问道:“好些了吗?” 断虹子勉力睁眼,费力的抬手,拉住凌霄右手,艰难的道:“你……喜欢……青虹么?” 凌霄一愣,没想到他有此一问,见他正以期许的眼光看着自己,突然感动莫名,泪盈双眼,哽咽道:“前辈说的是桑姑娘么?我……我当然喜欢。不过,桑姑娘并不喜欢我。” 断虹子轻摇头,颤抖着低声道:“我……想……将她……许配给……你……可愿意?” 凌霄垂首不语,轻叹了一口气。断虹子显得有些失望,轻转头目注贞观,问:“贞观……兄……你……可……愿意?”贞观上前握着他的手,哽咽道:“我当然愿意!多谢你对小徒如此抬爱。” 断虹子又轻转首,希冀的看着凌霄。凌霄含泪道:“前辈的抬爱,晚辈永记铭内!只是桑姑娘喜欢的是东方兄。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配得上桑姑娘。” 断虹子神情激动的紧紧攥住凌霄的手,道:“听我……说,他……虽然……现在……比你……强,但……你……一定……要有……信心……超越他……青虹……能跟你……我……放心……跟他……我……放心……不下……答应我……照顾……青虹……”凌霄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却见他死死的盯了自己一眼,终于目光涣散,软软垂下了头。 三人在树林里用剑掘了个坑,将断虹子草草葬下,又在旁边的一棵榉树干上,用剑划了个标志,方始悲痛的离开。 贞观振作了一下精神,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快走吧!到前面的市集去买马。” 第七章 猛虎下山 当今武林的佛门派,以少林、五台、普陀、峨嵋、恒山、九华山六派最盛。而诸佛门派之首,理所当然当推少林。千百年来,虽说天下别的武林门派一时或有旷世高手涌现,但都不及少林派这棵长青树。故此,少林派自来均被奉为武林至尊。 佛门六大派高手辈出,而在青年一代中,最负盛名的莫过于“佛门三杰”和“南北双娇”。少林赵燕豪、五台元真、普陀吴逸云,被江湖奉为“佛门三杰”;恒山冷若霜、峨嵋林嫣然,江湖人称“南北双娇”。这五人,俱是当今武林青年一辈中的顶尖人物,尤其是那赵燕豪,据说放眼整个武林,亦能称得上佼佼者。 随着南少林的衰落,江湖中所说的少林派,乃指座落于嵩山少室山麓的北少林。嵩山少林按职能划分,分为方丈院、戒律院、知客院、武僧院、诵经院。后四个院各设有一位首座僧人,辅佐方丈院的住持,管理整个少林的日常事务。 戒律院主要负责制定和施行寺中的各项规章戒律,对僧人的日常行为进行监督和赏罚。知客院主要负责宾客的迎送、接待及江湖事务的处理。诵经院包括藏经阁和参禅室,藏经阁负责各种佛学典籍的抄录、借阅、归还、存放等事务;参禅室则是寺内僧人诵经、议禅的禅室。武僧院则专门负责为少林培育武学人才,内则看院护寺,外则降妖伏魔、匡扶正义。 武僧院共分为三个堂。初级堂名为罗汉堂,初入寺的弟子,均入罗汉堂习练少林基础功夫。无论僧、俗弟子,只要过得了木人巷,闯得过十八罗汉阵,都有资格进入中级堂继续深造。中级堂名为达魔堂,在此可以修习少林七十二绝技。七十二绝技绝技分为拳法、掌法、指法、抓法、擒拿法、内功、轻功、器械类的绝技,每类功夫又包含若干项绝技。至少得精通四项不同种类的绝技,并由寺中最精通该门绝技的僧人考核合格,才有资格进入高级堂。高级堂名为般若堂,在此,可以修习千百年来,少林所收录的武林各门派的绝学。 二十八岁的赵燕豪是少林公认的武学奇才。八岁入罗汉堂,十五岁进达摩堂,二十三岁时,以精通十一门绝技的成绩而入般若堂。此等修习进度,不但打破了少林尘封一百六三年的记录,也令俗家弟子进不了般若堂的记录作古。 空静大师为武僧院首座僧人,地位仅次于主持空无,他的死讯,震惊了少林上下。戒律院首座空性和知客院空相,听说空净很可能是死于昆仑派和武当派的两个年轻弟子之手,都是将信将疑。因为,几十年来,二派与少林素来交好,没理由对空净痛下杀手。经过一番商议,最后决定由空相亲去均州,查明真相。若真是那两个年轻人所为,而官府又不依法制裁的话,则将他带回,待空无主持回寺后再行发落。考虑到二派很可能会包庇他们,不肯让空相将人带回,便委派了般若堂赵燕豪、空罔、空幻、空虚、灵觉和达摩堂灵悟、灵真七人,随空相前去均州相助。 一行到得均州,已是初八日的傍晚时分。空相问明县衙所在,带着七人直奔衙门而去。到得门口,说明了来意,一名衙役忙进去回禀,过了一会儿,出来回复道:“大人有请。” 一行刚走进大堂,汤知县已迎了出来,拱手道:“各位少林师傅总算到了!一路辛苦!快请里边坐!”说着,肃手请众人进内堂。 空相摆手道:“大人,请先让我们去看看空净师兄的遗体!”汤知县道:“也好!”说完,亲自领了众人前往。 空净的遗体停在西北侧的停尸间。幸喜这里颇为阴暗清凉,尸体倒保存很好,只发出些微的尸臭。这两日,静清等随行的弟子都来到停尸间日夜守着,就连静灵都带伤守护。四弟子见空相一行到来,宛如迷失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父母,嚎啕大哭。空相一行也悲痛不已,一边安慰着他们,一边询问。待问明了凶案情由,大怒道:“这二人现在押在哪里?老衲要亲自去质问这两个蛇蝎心肠的凶徒!” 汤知县摇头道:“大师息怒!刚才您那几位弟子所讲,乃片面之辞。经衙门这两日详查,空净大师并不是这二人所杀。凶手另有其人。”空相圆睁双目,问道:“那凶手是谁?” 汤知县尴尬道:“说来惭愧,至今尚未能找到真凶呢!”灵真冷笑道:“凶手明明已经抓住,却说他们并非真凶!分明是昆仑派那人怀恨在心,伙同武当派那人一起,杀害了空净师叔。这么简单的案子,大人怎么查不明白?” 汤知县苦笑道:“哎,一言难尽呀!各位师傅,如今天色已晚,各位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不如今晚先找个地方住下,好好休息休息。等明日一早,会同经办此案的何县丞,再详细了解这案子,如何?”赵燕豪道:“请问大人,那何大人可在县衙?我们想现在就找他了解。” 汤知县摇头道:“何大人已连续忙碌了几日,疲惫不堪,如今已回家休息去了。各位还是明日再来吧!”赵燕豪微露失望之色,道:“也好,烦请大人带我们去见见那两个疑犯,见过后我们就走。”汤知县正色道:“真不巧,那二人,今早已经释放了。” 少林众人全不知道此事,闻言立即哗然。灵真一把揪住汤知县,厉声道:“放了?你敢私放人犯!”跟随的几名衙役纷纷拔出腰刀,断喝道:“大胆!快放了大人!”空相等人也忙上前拉住灵真劝阻,灵真方不甘的放了手。 汤知县倒显得并不如何惊慌,整了整衣冠,道:“放那二名疑犯,本县乃是根据大明律法行事。不过,本县并未允许他们离开均州。明日等你们来了,本县会宣他们来衙门,与各位当堂对质!各位请回吧!” 当下空相留下灵悟、灵真守着空净尸身,带着众少林门人悻悻离去。 ※※※ 空相一行出了衙门,沿街缓行,寻找客栈。三名武官模样的人匆匆走过来,为首的是一名三十余岁干练汉子,抱拳问道:“敢问各位师傅,你们可是少林一行?” 赵燕豪走在最前面,抱拳疑惑道:“正是。这位大哥如何称呼?找我们何事?” 那汉子大喜道:“真是你们!太好了。在下许锦山,我们都是缪大人属下。” 空相走前合什道:“贫僧少林空相。敢问施主,你所说的缪大人,可是北镇抚司缪易真大人?”许锦山道:“正是。缪大人日前在九江公干,听说空净大师在均州遇害,惊怒不已,正带着众人匆匆赶来,午夜时分当能赶到这里。我们因在就近公干,先行赶到。缪大人来信说,你们应当也得知了噩耗赶来,吩咐我们若见到你们,务必告知他已前来的消息。” 空相喜道:“好。你们住在哪家客栈?我们一行干脆也住那里,方便等着缪大人。”许锦山道:“如此最好!我们住在江城客栈,各位跟我们前去就是了,我们已包下了那家客栈。” 江城客栈是均州最大的客栈。当下许锦山那七名下属安排好空相一行住下,又让小二的张罗来一大桌丰盛的斋菜。空相一行大半日未餐,早已饥肠辘辘,便也不客气,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许锦山微笑着相陪,偶尔挟一口尝尝。 午夜时分,一阵劲疾的马蹄声划破静寂的夜空,渐近而来,一名缇骑兴冲冲的跑到空相房中,道:“缪大人到了!”空相忙率领着众门人迎下楼去。 客栈大厅灯火亮堂,许锦山陪着一名麒麟服的威严官员进了大厅,后面跟着黑压压的一群缇骑模样的人。空相迎上去,合什道:“阿弥陀佛,缪师弟!得能在此与你相逢,大喜,大喜!”少林一行除空相、空罔、空幻外,余人俱都不认识缪易真,但早听人讲过,他乃出身少林,当下纷纷上前依礼参见。 缪易真道:“昨日在九江公干,闻听了空净师兄遇害的消息,匆匆赶来。空相师兄,你们何时到的?”空相道:“傍晚时分到的。就盼着你来呢!” 当下少林众人陪着缪易真用饭,空相见他居然也吃素,惊奇道:“缪师弟,你身在官场,怎么也吃素?” 缪易真微笑道:“身在官场,平日少不了应酬,酒肉倒是难免的。不过,回到府中,我可一直都是吃素。” 少林众人闻言,肃然起敬,赞叹不已。 饭毕,缪易真亲自陪着少林一行人寒暄,拉着赵燕豪的手赞叹了一番,又问起空相到达后的情况。空相将去到衙门时的情形说了。缪易真静静的听完,黯然叹了一口气,道:“哎,我们都来晚了!” 众人见缪易真也如此说,愈感不安,均茫然的望着他。 缪易真道:“静灵等只知哀愤,眼巴巴的守护着空净师兄的遗体,却不去紧盯着官府查案的详情。哎,他们原太年轻,又遇上这种大悲大痛之事,难免乱了方寸,这也怪不得他们。”静灵等听缪易真微带责怪的话,齐都低下了头。 空相已略微听出缪易真的弦外之音,皱眉道:“师弟的意思是……均州衙门会包庇他们?” 缪易真缓缓点头,道:“我猜想恐怕会这样。这里毕竟是武当的地盘,衙门里汤知县与那武当派乌木又走得很近。那两名凶徒非但是他们道门的人,其中一名还是武当派的人。你们想,凶案发生了这么久,他们能不早就想出了掩盖真相的证据来?否则,那汤知县怎敢放人?” 少林众人闻言,又惊又怒,齐都忿忿不已。灵真大声道:“我早看出那狗知县不是好人!明日当堂对质后,若他还敢包庇元凶,我一拳打死他个狗日的!” 缪易真待众人情绪稳定下来,正色道:“大家也不必太过激动。等明日去了衙门,看情形再应对。你们放心,有我在,量那汤知县不敢贪脏枉法!” ※※※ 东方震和紫石被莫名其妙的抓了去衙门,两日后又糊里糊涂被释放出来,既感意外,又觉幸运。乌木等众人也都大喜,料想等少林来人后,到衙门将本案的详情对质清楚,又有官府调查的结果作证,少林应当会作罢的。至于元凶,可以帮着官府和少林,一起慢慢查找,相信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三生掌门、金藏掌门见一场祸事化为无形,大喜之后,相继带着门人告辞,钟智灵和桑青虹也向武当、昆仑二派告辞。但桑青虹却还是不肯离开均州,钟智灵略知她的心意,无奈之下,只好陪着她找了家小客栈,悄悄的住了下来。 何县丞对于汤知县释放二人之事,略有不满,说那二人虽非杀人真凶,但难保不是真凶的同伙,一起串通起来杀的人。汤知县却坚决摇头,让何县丞别再查下去,查多了对谁都没好处。何县丞却执拗得很,腾得一声站起,一昂头大步走出。汤知县断喝道:“何大刚!站住!”何县丞梗着脖子气乎乎的停了脚步。 汤知县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你若敢不听话,你我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知道上头为什么不让再查了吗?因为人家早已知道本案的实情!”顿了一顿,口气温和下来:“你想想,一边是少林,一边是武当,哪一方我们得罪得起?既然上头如此指示,不是最好吗?”何县丞气哼哼的道:“可你放了疑犯,还是不免得罪了少林。”汤知县冷笑道:“本官依法行事,证据确凿,量那少林也无话可说!” 次日,少林一行早早的就来到了县衙。汤知县见镇抚使大人亲至,惊诧莫名,慌忙跪倒迎接。缪易真昂首进了衙门,冷冷道:“本官今日的身份,乃是代表少林,前来处理我空净师兄遇害一事。汤县令,本案如今查得怎样?” 汤知县当下忙吩咐衙役去客栈传武当、昆仑两派前来,慢慢向缪易真禀明案情。 过不多时,乌木和玉掌门领着东方震和紫石匆匆来到衙门,见少林一行来了这么多人,全都面色不善,心下不免有些担忧。又见汤知县旁边坐着一个紫色麒麟官袍的官员,神情严肃,虽不识得,但却看得出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忙都上前跪拜见礼。 缪易真侧身并不受礼,语气中有些敌意:“两位掌门,本官当不起!本官此次前来,是来查明我空净师兄遇害之事。听说两位掌门的徒弟俱有嫌疑,不知可已前来?”二掌门俱不知少林竟有庙堂高官,闻言心下有些惊诧。 东方震道:“小人东方震,旁边这位是紫石。空净大师之死,与我们俱无关系,请大人明查。”汤知县也转头道:“大人,疑犯就是他们。不过,经详查,并非他们所为。何县丞,请将此案的卷宗拿上来,给大人过目。” 缪易真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神情黯然,递给空相道:“你们看看吧!” 少林众门人全都围上来看那卷宗,只见上面写道:“凶案时间:四月初六,酉末。凶案地点:柳林坡,望江亭。死者身份:少林空净。死因:背部掌伤,胸部剑伤,致命伤为剑伤,一剑刺穿心脏。系二人所为,死者毫无防范。疑犯:东方震、紫石。是否有目击者:无。案情:案发后,在现场附近发现两名疑犯滞留,经带回审讯,两名疑犯均否认是真凶。经查证,两名疑犯剑上和衣袍上俱无血迹,凶案现场也并无两名疑犯足印。在凶案现场的地面发现四个带泥的足印,经判定,这脚印亦并非衙役所留,系两名凶手留下。脚印一直延伸到北面河湾处消失,应是乘船离开的凶案现场。处理方式:按律,释放疑犯,元凶以待查实。” 灵真刚一看完,便大声道:“怎能放了他们!即使不是他们亲自所杀,也可能是他们的同伙所杀!”东方震反驳道:“请问这位师傅,既然空净大师并不是我们所杀,我们干么要跑到凶案现场去,落个嫌疑之罪?再说了,无声无息的杀掉空净大师,我们有那么大本事吗?”灵真一时语塞,“唔……谁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心?我……我没你们那么多坏心眼,想不出来!”东方震闻言冷笑了一声。 赵燕豪也冷笑道:“我倒相信你们绝非空净师叔对手!不过,师叔他宅心仁厚,不曾防备,而你们却同时偷袭。以你们的武功,天下武功再强的人,也是逃不过毒手的!”紫石辩解道:“我们身上俱无血迹,怎么又说是我们所杀!”赵燕豪冷冷道:“处心积虑的要杀人,多带套衣袍,多带一把剑,杀人后随便将血衣、血剑往江里一扔,谁找得到?”紫石气苦道:“你非要硬诬我们所为,我们也没办法!” 东方震忽然道:“想必众位忘了,四月初五晚上,在下曾同静灵师傅有过争执。试想,空净大师一个人跑到那黑沉沉的林子来,突然见到我们,怎能不加防范?”少林众人听了此话,一时语塞。 汤知县道:“各位都不用再争执了。先前詹杵作提出要剖解验尸,以便进一步的确定死因,可几位少林小师傅不愿意,说要等着少林来人后再作决定。如今众位少林大师傅来了,不知大家可愿意剖尸验看?” 众少林门人面露悲痛之色,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决定。 缪易真咬咬牙,沉声道:“好!为了查清真相,找出真凶,不得不亵渎空净师兄的遗体。我想师兄地下有知,不会怪罪的。” 空相合什道:“阿弥陀佛,人死如草木,何必在意这副臭皮囊!就依缪师弟所说,剖尸查验吧!” 第八章 设擂阴谋 空净的尸身停在木板之上,血迹虽早檫拭干净,但仍惨不忍睹。缪易真轻步走上前,看了一眼尸身,双肩抖动,垂泪道:“师兄,你死得好惨!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找到凶手,报仇雪恨!”拭了拭眼泪,哽咽道:“师兄,为了查明真相,不得已,需要剖解你法身查验。望师兄泉下有知,幸勿见责!” 少林众僧围住空净尸身,面露哀痛之色,闭目合什,低声喃喃念经。赵燕豪紧咬牙关,虎目含泪。乌木一行四人见了空净的惨状,均心下恻然,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少林众人的话。 身材瘦弱的詹杵作垂首不语,拎着一只黑漆漆的木箱走到验尸台前,将木箱放在尸身旁,打开箱盖,熟练的取出工具开始剖解。不多时,便剖开了尸身的胸腔和背部,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番,又围着尸身检视了一遍,点了点头,汇报道:“死者背部第四、第五胸椎棘突旁有掌伤,致心、肺俱有裂纹;致命伤为前胸剑伤,创口阔一寸半,穿透左心室。经详查,其余部位,俱无伤口,也无中毒迹象。” 缪易真点点头,道:“辛苦了,下去吧!”詹杵作向他躬了躬腰,拎了工具箱走出。 缪易真冷冷道:“乌木掌门,玉掌门,你们两位俱是武学巨匠,现在,就请上前与我们一起查验,看看能否查出我师兄是死于何种武功之下,如何?” 乌木和玉掌门都点头道:“如此最好!”快步走到尸身前,被剖开的尸身血腥而恐怖,令人欲呕。二道悲叹一声,弯下腰去,凑近剖开的胸腔凝目细看。 空相道:“燕豪,你对各派武学造诣最深,就由你去验看吧!” 赵燕豪轻步走到尸身旁,见这位亲传过自己六门少林绝技的慈善长者死状如此凄惨,双手颤抖;再想起他素日的谆谆教诲,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不由得泪流满面。 缪易真轻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振作点!现在不是伤心落泪的时候。” 赵燕豪挥袖檫了檫泪,红着双眼俯身查看。先是仔细的查看了剖开的尸身背部,然后翻过尸身,聚精会神的查看了心、肺的伤情。之前,他对于空净师叔是否死于东方震和紫石之手,尚心存疑虑,如今亲自验看了,再无怀疑。刹时间,心头狂怒,面罩寒霜,抬头向东方震和紫石怒瞪过去。 东方震突觉两道森冷的目光如刀锋般劈至,压迫得自己心脏一紧。顺着目光敲去,但见身形昂藏的赵燕豪正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目中杀机毕露,似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心下一凛。 赵燕豪过了一会儿才压制下激荡的心情,沉声道:“自背后偷袭之人内功深厚,猛力击在‘心俞穴’上,从心、肺的震伤情形看来,凶手修炼的属于阴柔型玄门内功。就我所知,除了武当的太极神功,全真的先天功,崆峒的无相神功,龙虎山的一气阴阳功外,别的门派的内功,震坏内脏的情形不会是这样的。” 乌木和玉掌门也在仔细查看。乌木闻言神情黯然,点头道:“的确如此。” 赵燕豪看了乌木一眼,道:“乌木掌门能实事求是,如此就好。” 赵燕豪目光转向玉掌门,冷竣的道:“至于剑伤,使剑之人亦内功深厚,出剑迅捷;从伤口情形看,剑招属于螺旋劲。就我所知,武林中剑招属于螺旋劲力的,除了我少林的达摩剑法外,只有武当的绕指柔剑法,昆仑的飞龙九式剑法,华山独孤九剑的破箭式,青城御剑法的缠龙诀,崆峒六虚剑法的交环诀。不过,后两种剑法,业已失传。” 玉掌门点点头,道:“不错,我昆仑的飞龙九式剑法的确属于螺旋劲力。但从创口看来,出剑之人极快,剑招主要以腕力旋转。而我派的飞龙九式剑法,则主要以臂力旋转,而且出剑也没那么快。” 赵燕豪冷笑道:“飞龙九式第一式‘潜龙升渊’,不是以腕力旋转起式的吗?第三式‘劳龙反复’,不是以腕力旋转困敌的吗?” 玉掌门和东方震闻言,悚然动容,既惊诧于他的武学广博,亦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听他的口气,那是认定了出剑之人就是东方震。二人均未想到凶手竟然真可能是道门中人,不由得心下发凉。 空相合什道:“阿弥陀佛,乌木掌门,玉掌门,如今已证据确凿,我师兄确实是死在贵派的武功之下。若说不是他们两个所为,则作何解释?” 玉掌门分辨道:“刚才只是验明了空净大师可能是死于何种武功之下,但也不能肯定就是我们二派的武功。” 空相嗔道:“阿弥陀佛,玉掌门,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在,没想到你贵为昆仑掌门,尚还狡辩,妄图袒护你那不肖的徒弟。” 玉掌门大声道:“怎么能叫袒护呢!你说的人证、物证在哪?” 空相冷笑道:“在凶案现场抓住他们,不是人证?确实是死于他们的武功之下,不是物证?” 玉掌门亢声道:“即使空净大师真是死于武当、昆仑的武功之下,但天下并非就只他们二人会,怎么就能判定是他们所为?” 乌木劝道:“玉掌门,空相大师,请稍安勿躁,听贫道一言,如何?”玉掌门和空相怒目互瞪了一眼,止了争吵。 乌木道:“此案甚为蹊跷,疑点也颇多。贫道的意思是,我们双方都冷静下来,先听听缪大人和汤大人的意思。” 缪易真沉着脸道:“本官身为少林门人,若要由本官来判定,恐有失偏颇。汤大人公正廉明,就由他来判决吧!” 其实自缪易真的出现以来,汤知县心里就矛盾万分。前日那个张百户的身份,似乎应当是缪易真的属下,他曾吩咐自己释放东方震和紫石,此案就此了结。但那缪大人,竟然又是少林门人,他不能判定那张百户是否和缪易真是一路的人。他曾仔细留意缪易真带来的那十二名随从,其中并没有那张百户。 他本想让缪易真来判决此案,但他却又将这烫手山芋丢给自己。在走回公堂的路上,他是想好了,宁愿得罪武当和昆仑,也绝不能得罪缪易真,决定判定东方震和紫石的凶杀罪名。 但忽然又想起了当日张百户下令自己放人时,那副有恃无恐的神情,这又令他生疑:一个小小的六品武官,怎来那么大的胆量,敢直接了结一个疑窦重重的案子?突然,他眼前一亮,觉得应该是那样,那就是锦衣卫中有一个缪易真的敌人,也许这人比这缪易真还位高权重,那个张百户也许是受那人指示行事。 究竟怎么办呢?他心下煎熬。忽然又想起缪易真刚才说他不亲自判案,怕有失偏颇的话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暗示自己要公正判案?死者明明是他师兄,他为什么要这样?该不是他担心强判那二人有罪,被言官知道了,进行弹劾,影响到自己的前程? 汤知县想得还不是很清楚,已走到公堂内,他看了一眼正墙上那青天白日的壁画,心下已下定决心,决定赌这一把。于是缓缓走到案桌后,转过身来,“啪”的一拍惊堂木,大声道:“本县一介书生,对于武功一窍不通。所以,依凭武功来判断杀人元凶,本县不能采纳,本县只能按律法判案。此案,东方震、紫石二人,虽有杀人嫌疑,但无确凿证据,维持原判,暂行释放。至于元凶,本县会继续着力调查,争取早日破案。” 少林一行听得汤知县还是如此判案,激动异常。灵真泼口大骂:“你个狗县令!那武当、昆仑两派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如此置我少林冤情于不顾,公然袒护杀人元凶!” 汤知县面色难看,怯怯的瞥了缪易真一眼。 缪易真喝道:“灵真!大胆!你敢蔑视公堂!快向汤县令赔罪!”灵真气呼呼的不肯赔罪,但也不敢再行大骂。 缪易真阴沉着脸,对少林一行道:“将空净师兄的遗体带着,我们走!”少林众人本不肯甘休,但缪易真既如此说,料想他自有主意,便都悻悻得抬走了空净的遗体离开衙门。 乌木一行四人俱上前向汤知县道谢。汤知县淡淡的道:“不必客气。本县只是按律行事。有罪无罪,一查律法条目,就清楚明了。”顿了一顿,唠叨道:“不似你们武林之中,恩恩怨怨的,难了难清。本县手无缚鸡之力,既管不了,也不敢管。” ※※※ 一行回到江城客栈,缪易真吩咐许锦山去到城西,找了一个叫做香积寺的寺庙,将空净的遗体火化了,又去棺木店定了一口上好的柳州木棺材,将骨灰盛殓了,暂存在香积寺。 众人忙了半日,傍晚时分,方悲悲戚戚的回到客栈。一直沉默不语的空罔心有不甘的问道:“缪师兄,难道我们少林真的就这样算了?空罔心里实在不服!” 缪易真冷笑道:“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呢?”顿了一顿,正色道:“我们来晚了,根本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那二人就是元凶。那汤县令的判决,也没法说他有意偏袒。我们若要硬是不依,倒显得我们理亏。况且,我们若想要强行带走那二人,武当、昆仑两派势必不肯。这里是武当的地盘,人多势众,真要硬拼,我们终究吃亏,不是明智之举。” 灵真道:“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妥,究竟该怎么办呢?” 缪易真微笑道:“我想,不如我们跟他们来设个擂台。” “擂台?”少林众人都疑惑不解,空相问道:“怎么个设法?” 缪易真道:“既然我们想带走这二人,而他们又不同意,这样僵持着,双方都难受,只得按江湖规矩来解决了。听说目前华拳门掌门祁连山尚在均州,我们不妨请他来作个公正,约他们与我们来一场比武,三局两胜。若我们胜了,则带走那两名元凶,他们不得拦阻;若我们败了,则不再就此事纠缠。无论输赢,这事就算了了。” 空相道:“这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他们是否会同意。” 缪易真道:“我想他们应当会同意,他们应当也不想因为此事,导致他们两派和我们少林的争斗,按江湖规矩来解决他们也无话可说。再者,乌木掌门,玉掌门的武功也都出神入化,他们应当也很有信心。” 空相道:“是啊!我们又没有必胜的把握,干嘛设这擂台?” 缪易真道:“设这擂台只是一个形式,其实我们的目的,是借这个机会,击杀那两名元凶!” “啊?”少林众人疑惑的看着缪易真。 缪易真道:“我方最强的三人是燕豪、空相师兄、空罔师弟吧?”空相道:“哪里?我怎么及得上缪师弟!”缪易真正色道:“说真的,这些年我功夫早荒疏了!怎及得上你们三位。” 空相点头道:“好,就由我们三人出战。” 缪易真道:“好,就这么定了。这三局这样安排:第一局,由空相师兄出战;第二局,由燕豪出战;第三局,由空罔师弟出战。他们那边最强的三人应当是乌木掌门、玉掌门、枯木道人,不出意外,他们会派出这三人应战。” 空相点头道:“应当是的。这三人都非同小可呀!” 缪易真点点头,道:“我的计划是:第一局,空相师兄无论输赢,双方都还得打第二局。这第二局,由燕豪出战,不过,对手却不由他们决定,得我们指定!”空相问道:“指定谁?” 缪易真眯眼笑道:“东方震和紫石。燕豪,你一人战这二人,可有信心?”赵燕豪激声道:“为了给师叔报仇雪恨,我一定拼死血战!”缪易真道:“好。” 空相有些担心的道:“就不知他们是否同意由这二人出战?” 缪易真道:“我想他们不至于拒绝的。一者乌木、玉、枯木三人,无论谁出战,都是燕豪长辈,不管输赢,都会觉得面上无光。再者此事因那二人而起,由他们出战了结,理所当然之事。况且,他们乃道门四秀之二,居然不敢迎战我少林一名同辈的弟子,传出江湖,还不被江湖人笑掉大牙?”少林众人均点头称是。 缪易真续道:“燕豪这一局,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这是报你空净师叔血海深仇的一战!你要把握住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格杀掉他们!” 少林众人虽觉这等行径有点阴险,不够光明磊落,但却不失为良策。缪易真看透了他们的心意,正色道:“我知道此举有失磊落,但你们可别忘了,人家是怎么对付空净师兄的?我们用何等手段也不为过!” ※※※ 武当、昆仑二派回到客栈,均是兴奋不已。玉掌门提出要回昆仑,乌木却留下他们明日再走,说看少林一行人的神情,恐不肯善罢甘休。于是派了一名弟子回武当,要枯木多带几名武功强的弟子下山来,以便明日护送玉掌门一行一程。 当晚,两派喜气洋洋,开怀畅饮。正热闹间,忽见一个浅灰道袍的高大道人,后面跟着一个浅绿衫子的少女,笑吟吟的走进来,却是钟智灵和桑青虹。众人愣了一下,忙微笑着招呼他们过来。东方震喜道:“钟兄,桑姑娘,原来你们没走呀?” 桑青虹俏脸微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钟智灵笑道:“我们都担心东方兄和紫石兄,所以留了下来。现在终于还了你们清白,可喜可贺!我们此来,是想问玉掌门,你们什么时候启程?我们想跟你们结伴而行,返回崆峒。” 东方震道:“我们明日启程。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吧!”当下邀请二人入了席,又让小二加了几个菜。 酒正酣,忽然小二进来道:“客栈外来了两名僧人,说是要面见乌木掌门和玉掌门。” 乌木掌门和玉掌门对望,神情严肃的同时起身,走出客栈,但见空相和空罔静静的站在客栈外的晕红灯笼旁。 乌木掌门笑道:“原来是二位大师,快请进!”四人来到一处靠窗的方桌旁坐下,乌木吩咐小二献了茶。 空相并不喝茶,缓缓道:“空净师兄遇害一事,贵我双方均心知肚明……”话未说完,玉掌门已插口道:“我们是心知肚明,根本与他们无关!” 空相摇摇头,道:“那是你们的护犊之心。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二人年纪尚轻,安能保证不是受了歹人挑唆利用,进而做出这等凶残之事来?空相此行,除要带回空净师兄的骨灰外,还得带回元凶,让空无住持发落。若带不回元凶,空相无法给少林一个交代。” 乌木叹息道:“空相大师的心意,贫道能理解。然则官府和我们都确信他们不是凶手,你们却凭空臆断,不肯甘休,似此如何了结?贫道的意思是,等空无住持回少林后,我们双方约个时间,双方坐下来再好好谈谈。同时,我们会协助官府仔细调查,争取早日查个水落石出,如何?” 空罔怒容满面,站起身来,“啪”的一拍桌子:“又来这一套!连官府跟你们都一伙的,包庇真凶,还假惺惺的查什么查!” 玉掌门也起身拍桌:“你们少林也太蛮不讲理!岂有此理!” 乌木和空相忙都拉了二人坐下。空相道:“乌木掌门,你看,你我双方,不说是普通弟子,就连修行多年的玉掌门和我空罔师弟都要争吵不休。此事一旦处理不当,容易导致双方纠葛冲突,造成难以想象的结果!所以,贫僧想出了一个处理办法来,共同参详。江湖恩怨江湖了,还是按江湖规矩来办。你我双方来一场比武,三局两胜。若我方胜了,将人带走;若败了,我们转身就走。这件事从此就算了了。你们看,如何?” 乌木与玉掌门对望一眼,轻轻点头。乌木道:“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空相大师,你可代表空无住持和众少林门人的意思么?” 空相道:“处理武林纠纷,一向是由贫僧做主,这个问题两位不用担心。为公正起见,我准备请来如今尚在均州的华拳门掌门祁连山作为见证者,不知你们可同意?” 乌木道:“好。不知怎么个比法?” 空相道:“可一对一,二对二,或者三对三,我们可以商量。但出战过的人,接下来不准再出战。” 乌木沉吟了一下,觉得少林高手太多,多人对多人的方式不利,便道:“好。一对一吧,如何?” 空相道:“好。时间就定在明日巳时开始,如何?”乌木道:“好。” 空相道:“地点就定在仁威观前的那块平地,如何?”乌木道:“好。” 两人互击了三下掌,齐声道:“不见不散!” 第九章 兵临城下 姿态各异的山丘时断时续的起伏于这片苍翠的原野,鳞次栉比的梯田婀娜多姿的婉转于丘陵平畴间。夕阳西下,勤劳的农人们兀自不舍的忙碌于田间地头。南面的平畴尽头看起来是处河湾,密密丛丛的笼着一大片深绿色的树林,林间青瓦隐隐,上空炊烟袅袅。 贞观大步流星的走在前头,抬手指道:“前面是一个市镇。天色已晚,看来是买不到马匹了。我们到镇上住一宿,养足了精神,明日一早就去牲口市场买马,一鼓作气的赶到朝天堡。” 三人过了“合流镇”石门牌坊,进到大街,左顾右盼的寻找客栈。一块“双河口客栈”招牌的客栈内人语喧哗,热闹非凡。凌空道:“师傅,就这家吧!这么热闹,想必很不错。” 贞观点点头,三人径直的进了客栈,一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小二殷勤的迎上来,口若悬河的道:“各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宿?吃饭包房是没有了,大堂还有两张空桌;住宿的话,天字号的房也没有了,地字号的还有四间。”凌空微笑道:“我们饭也吃,店也住。”小二喜滋滋的道:“好嘞!各位请先用饭吧,用完后就带你们去客房。” 这是一家并不算大的客栈,桌椅也颇为陈旧,但因处于两河交汇之畔,地理位置颇佳,江湖人物便都喜欢在此逗留。贞观师徒坐上桌,发现这里可近看江景,远瞻青山,也很喜欢。当下叫了一壶酒,六盘菜,三人早饥肠辘轳,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大快朵颐。 这个大堂共有八张桌子,除北面空着一张外,其余桌子都坐满了人。有几桌食客正兴致高涨,面红耳赤的猜拳行令,脏话连篇。东面邻桌坐着四名汉子,桌旁放着兵刃,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这四人倒不显得怎么吵闹,不时举杯干上一杯,偶尔说上几句闲话。忽听一人说道:“你们可曾听说:朝天堡让人给挑了!” 此话一出,对贞观师徒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循声望去,但见说话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蓝衣壮汉。一个微胖的黑脸汉子接口道:“小弟也隐隐约约的听说了,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同席的另两名汉子也惊讶的望着蓝衣壮汉,“李兄,这消息从何而来?确切么?” 那姓李的显得有些得意,慢吞吞的端起酒来喝了一口,逐一看了三名同伴一眼,正色道:“千真万确!廖三今日下午告诉我的。说是这两日码头乱纷纷的,货船聚集如山,送货的交不了货,也不知道找谁接收货物。有一个自称是唐门的人到码头上来发话,说朝天堡本就是他们的,以后码头也还是归他们管。目前,他们已攻破了朝天堡,正在追杀方类聚,码头上的人手不够,不能组织起正常的码头业务,需要暂停货运。说是等不了几天,就能除了那方类聚,恢复正常货运。” 黑脸汉子大睁着疑惑的双眼,“那朝天堡兵强马壮,城堡也很坚固,怎么会让那唐门给挑了呢?”姓李的道:“具体情况,廖三他们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唐门联合了三江帮,三日就攻下了朝天堡。交不了货,他们便运着货物返回了,下午刚巧被我在码头上碰见,告诉了我这消息。” 同席的一个瘦削的青年叹道:“哎,真可惜!听说那方堡主倒是位很不错的人,不想遭此惨祸,实在令人叹息!” 另一人道:“管他呢!人家的恩恩怨怨,又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喝酒!” 贞观师徒早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贞观握箸之手已微微颤抖。凌霄站起身来,走近那那姓李的汉子,抱拳问:“敢问这位李大哥,可知那方堡主逃去了哪里?” 李姓汉子抬起头,以戒惧的目光打量了凌霄一眼,见是个二十三、四的长身青年,长方脸蛋,挺鼻薄唇,面色谦和,心下顿生好感,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未必属实。至于那方堡主的行踪,更是不知。你们还是亲自去恭州打听吧。” 凌霄道:“好。多谢!不知这镇上可还能买到马匹?”此时贞观和凌空也都走了过了,焦灼而热切的目光望着那李姓汉子。 李姓汉子道:“如今天色已晚,哪还能买到马匹?你们还是歇一晚吧,明日在下亲自带你们去马市买马,可好?” 贞观急切的道:“我们想马上就走。不知各位大哥可有有马卖否?我们愿意高价购买。” 那瘦削的青年插话问:“敢问这位道长高姓大名?跟那方堡主是什么关系?”贞观听过他赞赏方类聚的话,对这人很有好感,便不隐瞒,“贫道青城山贞观,那方堡主乃是贫道的师弟。”那瘦削青年肃然起敬,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您就是青城山贞观掌门,失敬,失敬!在下倒有一匹劣马,贞观掌门若是不弃,就请骑去吧!” 其余几桌的食客刚才听了那姓李的说新闻,早在注意倾听。今听说这个面色红润的黄袍道人就是青城掌门,哗然动容,纷纷站起身来,抱拳见礼。一名四十余岁的黄脸汉子也大声道:“我也有马!”一时间,倒有七、八个汉子都愿意借马,且都不肯收取银两。贞观师徒感激不已,当下借了三匹马,急匆匆的纵马出了合流镇,星夜赶路。 行出三十余里,又到了一处市集。迅疾的马蹄声“踢踏踢踏”的密击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打破了小镇的静谧。前方街道上一骑模糊的身影忽然冲出,语带兴奋之色:“来人可是贞观掌门一行!”三人忙勒缓马,警惕的注视着来者,借着街道两旁挂着的灯笼发出的晕红光线看去,但见是一个身材精瘦的青年人,贞观沉声道:“正是!阁下是……” 那人到贞观身前一丈外勒住马,翻身下了马背,身形倒显得颇利落,见礼道:“晚辈朝天堡乾坤堂弟子侯少飞,特来向前辈报讯!这里有方堡主传来的信,请前辈亲阅!”说话间,已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到贞观面前。 贞观接了信,翻身下马,疾步走到街旁的灯笼下,拆开书信,但见上面写着“掌门师兄:弟失察,致使唐门崛起,不胜愧悔!唐门联合了楚湘盟高手,将我朝天堡已围困三日,堡破只在旦夕。弟恐堡破时难以保护家眷,已令天锦带了六名弟子,保护令弟妹及令侄子、侄女,自暗道撤走,沿暗线前往青城山。弟恐天锦等尚不能保得他们的周全,恳请师兄速沿暗线追上他们一行,平安的将他们带回青城山,拜托!拜托!弟这里请千万勿已为念,弟自会保重!弟类聚。” 贞观面色发白,双手微微颤抖,问道:“这是何时发出的信?”侯少飞道:“昨日下午。命我一定将这书信亲自交到您手中,晚辈不敢走得太远,怕同你们错过,只好在这必经之路等候。听说如今朝天堡已被攻破,方堡主败走神臂城,我是心急如焚,想马上赶到神臂城去。” 贞观沉吟了一下,道:“我们也听说了。你去吧,保重!”侯少飞抱了抱拳,翻身上马,纵马狂奔出小镇。 贞观也一跃上了马,叫道:“我们快走吧!”出了小镇,往西北方向疾驰。凌空一边控马,一边问:“师傅,信上说了什么?”贞观回头道:“哎,一言难尽!我们得赶快赶往江垫镇!” ※※※ “快……下令关闭堡门……殷堂主……敌人攻上来了……”一名满身血污的青年跑进大门,惶急的叫道。 潮水般的人群涌向朝天堡,喊杀声震天动地。“咯喇……砰”沉重的响声中,灰漆的铁门关闭,将喊杀声阻在高墙铁门外。铺天盖地的箭矢自墙头呼啸着如疾雨般泼下,‘啊……啊……”惨叫声不绝于耳,数十名敌人中箭倒地。 “撤!”唐立峰当机立断,潮水般的人群缓了下来,退出一箭之地,密密麻麻的布满于朝天堡外围的坡地。 “啪!”青瓷茶碗掉在大理石铺就的大厅地面上,片片粉碎。 “怎么回事?”方类聚声严厉色得喝问。 “刚才,码头上突然涌出数十名敌人,见人就杀!”殷天锦檫了檫豆大的汗珠,“外三堂尚未反应过来,就已倒下了上百人!连谢堂主也牺牲了!” “啊?!”方类聚显得吃惊不已,圆睁着双眼。 “狗日的崔浩!”殷天锦恨得牙牙痒,“谢堂主正组织众人抵抗,崔浩忽然拔刀杀了谢堂主,领着七名弟子叛乱。丐帮分舵高叫花子也落井下石,领着他那几十个叫花子乘机作乱。有二、三十名敌人武功特别高,一眨眼就杀了我们四、五十多个兄弟!还有几十个唐门的人,暗器射杀了我们几十个兄弟!众兄弟抵挡不住,只得撤回堡内。” “走!去看看!”方类聚迅速恢复了镇静,大步流星的走出。 方类聚站在堡门上方的箭楼上,取出望远镜向外围扫视。沿岸的码头、哨卡全部失守,自己的人早已逃得干干净净。千余名敌人杀气腾腾的遍布于堡外的坡地,围得水泄不通。方类聚认出三江帮的甘兴帮主正指挥着帮众准备发起下一轮攻击,提气大喝道:“甘兴!方某待你不薄,你为何置江湖道义于不顾,勾结唐门袭击我朝天堡!” 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衣汉子越众而出,哈哈大笑:“方类聚!你可知道老子是谁?让你死个明白!老子本姓唐名兴,乃我唐门联络组副组长!哈哈哈!” 方类聚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下冰凉一片,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唐兴冷笑道:“方类聚,这些年你在这里呼风唤雨,作威作福,没想到也有今天吧!如今,你的末日到了!识相的,早早开了堡门,跪地投降,我们倒可以考虑,饶你狗命!否则,堡破之后,将你等杀个鸡犬不留!” 方类聚气极反笑,“哈哈哈!你个狗东西!放马过来!” 一名黑须老者越众而出,朗声道:“方类聚,鄙人唐门外组总管唐立峰!三十年前,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以卑鄙手段,残杀我唐门弟子,窃夺我唐门产业!如今,到你们血债血偿的时候了!堡内帮众听着:我唐门此行,只为夺回我唐门的朝天堡,诛杀罪魁方类聚!不愿与我唐门为敌的帮众,立即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长老既往不咎,绝不伤害你们一丝一毫!若不听劝告,无谓反抗,待堡破之后……哼哼……休怪本长老手下无情!” 方类聚冷笑道:“唐立峰!少在那里妖言惑众!我朝天堡兄弟,岂会受你们迷惑?有种的放马过来!方某奉陪到底!” 唐立峰大声道:“众位朝天堡兄弟,别再为方类聚卖命了!只要你们弃暗投明,本长老答应,绝不会亏待你们!就那方类聚,一个豪强霸占之徒,有什么值得为他卖命的?你们可以问问他,三十年前,朝天堡是否是我唐门的!” 堡内大多数青年帮众并不知道,当年唐门与青城等武林正派的往事纠葛,刚才被唐门势如破竹的杀戮所慑,惊魂未定;今又见唐立峰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心下疑惑,不由自主的纷纷偷眼望向方类聚。 方类聚心下暗忖:这个唐立峰,倒是个厉害脚色!几句话就能乱我军心,瓦解我帮众斗志!可得打起精神,先赢了这口头仗! 当下朗声道:“唐长老此言不差!三十年前,朝天堡的确是唐门的!”青年帮众听得堡主亲口承认,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的望着方类聚。 “大家可知道,朝天堡为何现在归我青城统率?那是因为,当年唐门飞扬跋扈,为祸武林,无论黑白两道的人,一旦得罪了唐门,或是影响了唐门利益,一律会被凶残杀戮!试想,这样的行径,如何配拥有朝天堡……” 唐兴打断方类聚的话,大声道:“胡说八道!你青城派强夺我朝天堡,却在那恶语中伤我唐门!我唐门弟子克己待人,与人为善,这点可以问问江湖上的朋友,是不是这样?如今倒被你颠倒乾坤,反说我们飞扬跋扈,岂有此理!” 方类聚冷笑道:“那是因为这些年你们尚未得势……” “方类聚!少在那放屁!”一名三十来岁的绛衣高大汉子走出人群,怒指方类聚道:“你才飞扬跋扈!任人唯亲!想我崔浩这些年来,对朝天堡是忠心耿耿!论武功,论能力,哪一点不比谢凌羽强?可就因为我不是青城派的人,无论我怎么努力,你们也从不放在心上,从不把我当作自己人!相信这并不是我崔浩一个人的悲哀!堡中的大多数兄弟,相信也与我有相同的感觉!兄弟们,何必为方类聚卖命!弃暗投明吧……” 方类聚怒目圆睁,似要喷出火来,乾指骂道:“崔浩!你个卑鄙小人,还有脸出来现眼!你出卖朝天堡!杀害谢唐主!眨眼间令上百名堡中兄弟尸横就地!就你这种不忠不义之徒,还敢出来跟方某谈什么忠心耿耿?混帐东西!真要把你放在心上,方某这颗项上人头,恐怕早就被你这狗东西献给了敌人!” 崔浩见方类聚气势逼人,又心下惭愧,吓得忙退回本阵。 唐立峰头脑清醒,不想被方类聚扯远了,喝道:“方类聚!既然你亲口承认,朝天堡的确是我唐门的,却强占了几十年,这难道不是强盗行径?此等行径,难道不该为江湖人所唾弃,人人得而诛之?” 方类聚正色道:“唐长老此言差矣!天地宝位,德者居之!无论是前萧老堡主,还是我方类聚,执掌朝天堡以来,奉公守法,诚实经营。自问从不曾滥杀无辜、欺凌弱小,不曾损害江湖道义!如今是你唐门又来挑起祸端!奉劝你们一句,不要再一意孤行,重蹈覆辙!” 唐立峰大怒道:“方类聚!本长老也不跟你作无谓的口舌之争了!如今你们已是瓮中之鳖,等着受死吧!上!” 上百名帮众手执藤条盾牌护头,扛着云梯,呐喊着冲向城堡。漫空的箭雨落下,“啊啊”惨叫声中,十余名帮众中箭。飞刀、袖箭、毒砂、钱镖、弹丸、铁蒺藜狂风般的撒向墙头,不少朝天堡帮众纷纷挂彩。其余唐门帮众前仆后继的拥上,十数名帮众扛着巨木,冲向堡门,“咚咚咚”的狂撞着铁门,无奈铁门厚达一尺,合页也坚固异常,根本撞之不开,只落下簌簌泥屑。箭雨、暗器劈头盖脸的击向这十数名帮众,将他们射得如同刺猬。 天色渐晚,江风呼呼,数十只火把被吹得忽明忽暗。方类聚亲自站在箭楼上,指挥着帮众,从容不迫的还击着敌人,唐门帮众猛攻了几次,兀自难以撼动,倒折损了数十名弟子。 “咻!”一支箭矢划破夜空,厉电般的射向方类聚前胸。 方类聚一把推开身旁的人,滑步一闪,箭矢厉啸着檫身而过,“夺”的一声扎入身后的砖墙之内,几达半尺!令他惊出一声冷汗。 一名腰悬长剑的中年瘦高汉子,手里拿着一把强弓,傲然的卓立在人群之前,斜眼望着箭楼上的方类聚。 “好功夫!阁下是哪位?”方类聚大声叫道。 “点苍余焕铁!”瘦长汉子冷冷得沉声应道,声音虽然不是很响亮,但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点苍余焕铁?”方类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年前大名鼎鼎的苍山剑客余大侠!”瘦长汉子拱手道:“‘大侠’二字不敢当!正是区区在下!” 方类聚拱手道:“余大侠,你我二派同属道门,向来和睦相处,为何你要助那唐门?” 余焕铁冷笑道:“那是因为,在下是楚湘盟的人!” 第十章 坚堡陷落 鲜红的火球逐渐自远山升起,周围的景致刹那间明朗清晰。 这是一个在半坡上建造的巨大宅院,面江背岭,左右两侧是陡峭的江岸高崖。宅院的四周,俱用坚硬的条石垒就院墙,前后的院墙高达三丈,墙宽二尺有余,墙头俱用青砖砌成锯齿状的掩体。除大门上方有箭楼外,四角还各有一个箭楼。 唐立峰斜倚在山道旁的一棵松树干上,仰头恨恨的看着箭楼上凝神戒备的弓箭手,又扫视了几遍趴在砖跺掩体间准备随时应战的敌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下有些气馁:昨夜发起的六次强攻,折损了一百余名帮众,眼前这朝天堡却岿然不动。我的前辈们呀,当初您们干嘛修筑得这么坚固?这么难攻! 余焕铁安安静静的抱臂坐在唐立峰身旁的山石上,虽一夜不曾合眼,看起来居然没有一丝疲态。旁边一名属下身背强弓,箭筒内已空空如也。这是一柄令朝天堡胆寒的强弓,箭矢所指,令人心胆俱丧,四十只箭矢,要了三十二名朝天堡弟子的命。 “堡中大概还有多少敌人?”余焕铁看着唐立峰,问道。 唐立峰道:“大概有四百余人。余大哥,可有了破敌良策?”其实他比余焕铁大了不下二十岁,却叫“余大哥”,显得有些谦卑。 “良策我倒没有。”余焕铁摇摇头,“墙身太高,敌人又居高临下,一时着实难以攻下。”四十来名他带来的属下听他如此说,神色凝重,纷纷转头看着他。 “看来得是持久战了!”唐立峰微喟道。 “准确的说,是消耗战。”余焕铁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如今我们已将他们困住,想攻就攻,不想攻就退。他们得随时防范,不见得就比我们轻松。就这么耗着吧!” “大概要耗多久?”唐立峰显得有些着急,皱眉问道。 “要不了几天!”余焕铁似乎很有信心,“等他们消耗得差不多了,也疲累不堪了,我们再带着大伙发起致命一击!” 唐立峰烦忧的心情立时减了几分,展颜道:“好,全凭余大哥调度!” 余焕铁站起身来,道:“大伙也都累了,先休息一个时辰。食物都发下去了吗?” 唐立峰道:“这个问题,倒余大哥不必挂心,早发好了。” 余焕铁点点头,道:“码头那边,还得小心防范,恐在外围的敌人集结过来,内外夹击我们。” 唐立峰道:“这也早安排好了,唐云已带了一百余人驻扎在码头。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在外围的人手也不多了,就七、八十人。” “主要是神臂城的人!”余焕铁说出自己真正的担心,“白羽武功不凡,手下那帮人也很是勇悍,忠山帮那帮人如何是对手?我就担心他们来驰援。” 唐立峰沉吟了一下,道:“若他们真来了,唐云又顶不住的话,我们还可以马上增援。” 方类聚也一夜不曾合眼。天亮时分,又带着殷天锦巡视了一遍箭楼、围墙等防御要塞,见雷风堂堂主卢凌初、山泽堂堂主宣永正身先士卒的带领着众属下小心防范,各处的人员分配和防御重点也布置得很妥当,心下稍安。当下朗声道:“各位兄弟辛苦了!请听我说:我们朝天堡院墙又高又厚,坚固异常。只要大伙不慌不乱,听从号令,我们有地利之优,敌人是打不进来的!本堡主已飞鸽传书神臂城,相信过不了多久,白城主就会带着兄弟们杀过来,两面夹击,一定能大败敌人!” 众人被困在堡中,本有些惊恐和沮丧,如今听说尚有转败为胜的机会,精神一振。 “何况,”方类聚逐一扫视着众人,饶有信心的道:“这里之事,相信府里何通判也早得到了消息,说不定马上就会整饬兵马,前来剿贼!” ※※※ 一连过了两日,既没见神臂城来援,亦没见何通判带着兵马前来剿贼,堡内众人越来越心慌起来。 这两日,敌人又发起了十余次攻击,但却并不一味猛攻,一旦感觉攻不下就撤退,人员伤亡也不多。在唐门弟子的暗器和楚湘盟那批高手的弓箭交攻下,朝天堡倒又折损了上百人。 方类聚焦急万分,度日如年。昨日神臂城白城主来信说,前日金沙帮和竹海帮也突然发难,联手夹击,一下午就拿下了翠屏堡,死了一百余名堡中兄弟不说,连堡主刘威也被杀,幸存了一百来名兄弟,逃到了神臂城。二帮接着顺江而下,联合忠山帮围住神臂城,既不攻打,也不撤退。虽说白羽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可至今还未来援,想来也被缠了个够戗。 尤其是迟迟不见官府的人出现,令他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暗忖道:这么大的帮派血战,府里居然不闻不问,这意味着什么?当然是根本就不愿介入双方的争斗。这么看来,唐门的这次行动,不但联络了楚湘盟来支持,官府那边也早做好了工作。哎,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居然连官府也厌弃我们朝天堡了! 这日下午,方类聚站在箭楼上看了看堡外黑压压的敌人,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向身旁的殷天锦招手道:“跟我来!”说完,转身下了箭楼,向起居室走去。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衣白净少年正焦躁不安得在前厅来回跺步,见了方类聚到来,大喜道:“爹爹,孩儿也想去杀敌,可娘亲就是不同意。您跟娘亲说一声,让我去,好吗?” 方类聚神色严峻的摆摆手,喝道:“不行!跟我进来!” 殷天锦和方义跟在他身后进了内室,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神情愁苦的坐在靠窗的紫檀雕花木椅上,旁边侍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清丽少女,剪水双瞳中流露出焦急和恐慌之色。那少女见方类聚进来,心下立定,叫道:“爹爹!” 方类聚点点头,并不答话,径直走到房右的墙壁前,墙上挂着一副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却不知是不是真迹。方类聚并不看画,伸手在画框下沿的墙壁一按,“轧轧”声中,那画缓缓向上移动,露出一个二尺来宽、三尺来高的暗门来。余下四人均不知墙上竟有如此机关,齐都惊讶的望过去。 方类聚伸手入内摸索,取出一个小竹筒,刮去油封,倒出一个小纸团,小心翼翼的展开,看了一眼,递给殷天锦。殷天锦疑惑得望着方类聚,接过那皱巴巴的纸张。 “这是到青城山的路线地图,”方类聚解释道:“画红圈那几个地方是我们的暗哨点,你们到了那里,只需对那里的主人做这个手势,”说着,右手比了一个剪刀状的手势,“并说‘四海漂泊客,风雨夜归人’,他们就知道你们是自己人,并会帮助你们的。” 殷天锦诧异的看着方类聚:“这……师傅……您究竟是要我做什么?”方夫人他们也都围了过来,不解的看看方类聚,又看看殷天锦手中的地图。 方类聚道:“别的不多说了,总之,现在朝天堡情况很危急,恐怕会守不住了,你们先走!此门通向东南面的‘平安客栈’,那里的吴掌柜也是自己人,他会为你们准备好马匹,并送你们一程。沿路若有需要,你们都可以去找地图上标识的那些暗哨点寻求帮助。天锦,你速去找六名武功强的兄弟来,保护夫人和义儿、茹儿先走!” 殷天锦急急忙忙的出去,不一会儿,带着六名精神勃勃的弟子进来,见方夫人正双手紧紧得抓住方类聚的手,含泪劝说:“聚哥,要走一起走!”方类聚挣扎着推开她的手,大声道:“不行!你们先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既然守不住了,还坚守干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我们再找机会打回来!”方夫人红着双眼,凝视着方类聚大声道。 方义、方茹也都上前抓住方类聚的手臂摇晃,连声劝他一起走。 方类聚心乱如麻,咬咬牙,一狠心推开儿女的手,大声道:“不行!爹爹乃一堡之主,岂可舍下一众兄弟,独自逃生!” 方义道:“那……不如让大伙都一起从这秘道撤走吧!” 方类聚道:“不行,我们一旦弃守,敌人马上就会乘机攻进堡中。这地道这么小,怎能来得及一一撤走?……那样我们会全军覆没的!” 方茹哽咽道:“可是……爹爹,敌人那么多,怎么抵挡得住?……到时您怎么办?” 方类聚轻轻抚了抚女儿的秀发,伸手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柔声道:“茹儿,别担心,爹爹应付得了!何况,你舅舅马上就会带人从神臂城杀过来。等打败了敌人,爹爹就来找你们!听话,跟你娘亲他们快走吧!” 方茹泪流满面的猛摇头,泣道:“爹爹骗人……我不走!” 方类聚不在理会女儿,转身对殷天锦喝道:“天锦,你走前面!”殷天锦深深的看了师傅一眼,一扭头,爬进了地道的黑暗中。 方类聚硬将夫人和儿女一一推进地道。接着,那六名弟子也向方类聚拱手作别,相继进了地道。 方类聚不舍的看了看黑漆漆的地道,轻吁一口气,按动机关按钮,关上了暗道门。这个逃生的暗道,他是不准备再用的了,因为担心众人逃跑时,被敌人跟着追击过来,有暴露家眷行踪的危险。他思忖了一会儿,提笔写了一封信,叫道:“娄方,进来!” 一名三角脸的汉子应声步入。方类聚将信递给他,道:“速将此信发给侯少飞,务必让他亲自交给贞观掌门!” 他没有在信中告诉贞观,朝天堡已为官府所弃,留给自己的路,除了拼死一战外,别无他途。他不能让贞观三人也卷进来,白搭上性命,所以恳请贞观去保护他的家眷,只要能保得他们平安,则自己也能含笑九泉了。 他缓缓得自墙上取下长剑,面色阴沉的大踏步走出。 ※※※ 傍晚时分,唐门在余焕铁和唐立峰的指挥下,向朝天堡发起了总攻。 二、三十名力士,扛着一根巨大的擂木,在两侧百来名同伴的保护下,向着堡门猛冲过来。羽箭扑天盖地的射落下来,被擂木上空结成的藤条盾牌墙封住,立时,密密麻麻的羽箭布满盾牌。偶有羽箭穿过盾牌墙,下边立时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数百名唐门弟子蜂拥而前,袖箭、飞镖、弹丸等各种暗器也飞蝗般得迎向高墙上还击。一时间,双方的羽箭、暗器交织成一大片纵横交错的网,遮天蔽日,双方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余焕铁手持弓箭,领着十余名善射的属下,组成一支弓箭队,“咻!咻!咻!”连珠的破空声中,左、中、右三个箭楼的六十来名弓箭手,不多时已折损过半。 “咚!”巨大的撞击声中,泥屑簌簌而落。唐兴亲自扛着擂木领头,大声叫道:“兄弟们,加把劲!撞开大门,立头等功!”“一、二、三”的大吼声中,“咚!”铁门震颤。“咚!咚!咚!”连续三次重撞,门闩终于经受不住,“啪”的折断,大门轰然洞开,堡外敌人潮水般涌入。 两道沉重的铁栅轰然砸下,尘土飞扬中,数名唐门弟子血肉模糊。数十名朝天堡帮众组成一道厚厚的人墙,耀目的兵刃乱挥中,鲜血飞溅,转眼间倒下了十余名敌人。 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狂涌而进,人墙终于抵挡不住,被冲开一道大豁口。 雷风堂堂主卢凌初亲率八十一名弟子,分成九组,每组九人,按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左辅、右弼九星布列。一旦敌人冲入阵中,每组的九人便按九星入中的顺序分别入中砍杀。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唐门弟子并不懂得这九星阵法,但觉敌人时进时退,进退无方,一时眼花缭乱,宛如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之中,被敌人轮番绞杀。不多时,已有四十余人伤亡于剑下。 山泽堂堂主宣永领着百余名弟子,冲入后续冲进的人群狂砍乱杀。一旦近身搏斗,唐门弟子的武功较弱,又来不及使用暗器,便都纷纷拔出兵刃迎敌,逐渐形成了两、三名唐门弟子迎战一名朝天堡弟子的场面。 围墙和箭楼上防御的朝天堡弟子见敌人已相继涌入,再也无力阻止,纷纷跃回堡内大院加入混战。一时间,混战双方的惨呼声不绝于耳。 唐立峰看了看身边的余焕铁,皱眉道:“如此局面,即使歼灭敌人,我方也势必会伤亡惨重!尤其是这个剑阵,当真厉害!” 余焕铁冷笑道:“九星阵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去破它!”转头吩咐道:“贺护法,你将乱战中的尉迟兄弟、邱兄弟、阮兄弟等叫过来,十来人就够了,我们去破阵!”不多时,已毙敌三十余人的十二名楚湘盟高手来到余焕铁身旁。 余焕铁道:“等会入阵,我带尉迟兄弟、阮兄弟、沙氏兄弟去击杀圈中心那九人,烦请贺护法带领其余兄弟阻住西南方入中的敌人。只要击杀了占中的人,补上的人又占不了中,阵型马上就会运行不畅,必然大乱。我们再趁乱格杀!”贺护法道:“好!” 余焕铁“铿”的一声拔出长剑,紫光湛然,发出慑人的凌厉杀气,带着十三人恶虎般的扑入阵中。阵中正心慌意乱的唐门弟子见来了强援,精神大振,奋力搏杀。 余焕铁带着四人迅速抢入圈心,几道紫色光幕划过,便已惨叫着倒下了四人。其余四人兵刃齐挥,一瞬间就将中圈的九名朝天堡弟子杀得干干静静。 中圈一破,五人迅速散入四方,如狼入羊群,乱砍滥杀。贺护法也领着余下八人横冲直撞,眨眼间,三十来名帮众尸横就地。 唐立峰见剑阵已破,指挥了百余名帮众左右冲击,立时将众人冲得七零八落。 方类聚见余焕铁如此厉害,仗剑冲入阵中,一出手就是松风剑法的三记连环杀招。余焕铁冷笑道:“恭侯多时!”“铿铿铿”从容不迫的连挡了三剑。 方类聚但觉手臂发麻,心中一凛。当下打起精神,一连攻出十余招快剑。余焕铁赞道:“好,够快!就是功力稍欠火候!”方类聚运起十二成功力,大喝道:“少猖狂!再接我一剑!”寒光一闪,猛刺向他咽喉。 余焕铁暴喝一声,宝剑一撩,险些将方类聚长剑撩飞,顺势一剑刺出,“哧”的一声,方类聚衣袍破裂,左肩立时被鲜血染红。 方类聚倒纵出三丈,大叫道:“众兄弟!随我突围!”卢凌初、宣永等忙向方类聚聚拢。余焕铁宝剑狂劈乱斩,挡在身前的朝天堡弟子纷纷倒下。 唐立峰大叫道:“快阻住大门,方类聚要逃走啦!”立时,几十人涌向门口,结成一道人墙,刀丛剑网以待。 方类聚却并不冲向大门,带着六、七十名属下疯虎似的冲向西南方向。这几十人全是堡中精英,这样狂冲,那一侧的敌人抵挡不住,周围的人也来不及补过来,立时被冲开一个豁口。 方类聚领着众人飞快的翻上墙头,一批暗器和羽箭飞蝗般的射至,众人挥舞兵刃格挡。“啊啊”声中,几人受伤栽下墙头。方类聚顾不得救护受伤的兄弟,带着众人一跃下了高墙,趁着月色,向前飞奔。 余焕铁带领着一批轻功较好的人追了出来,但地形没方类聚一行熟悉,一时倒追不上,落后了二十余丈,看着方类聚领着众人直冲入一个破旧大院,当下不及思索,紧紧追摄着跟了进去。 刚进大门,但听阵阵嘈杂的马嘶声中,一群骏马旋风般的冲了过来。余焕铁大叫道:“快闪开!”一跃而起,上了屋顶。余人也大骇,纷纷跃开闪避。几人躲闪不及,凄厉的惨叫声中,被众马踏得血肉模糊。 余焕铁惊魂稍定,凝目望去,但见方类聚一行已风驰电掣般的纵马狂奔,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十一章 观前决斗 玉掌门若有所思地看着二僧大踏步走出客栈的背影,突然喃喃自语:“打平呢?……打平怎么说?” 乌木惊诧地看了他一眼,遽然省起,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你个老糊涂!”忙起身奔出客栈,急声叫道:“二位大师请留步!” 微光下,但见二僧的身影停住,转过身来。乌木大步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二位大师,刚才忘了约定:若是三战之后,双方打成平手,则该当如何?” “哼!不可能打平的!总要分出个胜负来!”夜色下看不清空罔的神情,但语气冷峻,话语中大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 “双方无非就是胜、负、平这三种结果。所以说,平局这种情况也可能发生”乌木其实也听出了少林的决心,还是一丝不苟的追问,“所以说,也得事先约定好……” “若是平局,算你们胜。”空相云淡风清地道。 “这……这……是不是……”乌木显得有些意外,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公平的办法来提出建议。玉掌门不知何时已到了乌木身旁,听了这明显对己方有利的回答,也怔怔的望着空相。 “先前贫僧就说过了,我们只有胜了,才带人走;不胜即是败了!”空相明明白白的道,“就这么说定了!告辞了!”说完,二僧也不待二道答复,转身大踏步走进苍茫的夜色中。 “明日之战,将会是一场恶战!”乌木将枯木、紫石、玉掌门师徒、钟智灵和桑青虹招入自己所住的客房,将少林刚才约战之事说了,最后总结似的道。 紫石目光闪动,面现忧虑之色,道:“如此看来,少林的决心好大!明日之战,会不会演变为生死相搏?” 众人听了,齐都觉得紫石的担心很有道理,均面色凝重,沉吟不语。 “哎,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乌木终于打破沉闷,“我们来分析分析,他们会如何出战吧。” 玉掌门道:“贫道觉得,空相、空罔应当会出战,乌木道兄,你觉得呢?” 乌木点点头,道:“应当会。这二人俱是少林数得着的高手。玉道兄,你认为还有一个会是谁?” 玉掌门道:“贫道觉得应当是赵燕豪。” 乌木轻点头,似乎并不完全同意,“这个年轻人武学广博,名气也很大,应当会是他……不过,贫道又觉得,那个缪大人……似乎也深不可测。”其实乌木的心思,也有觉得赵燕豪名气虽大,武功虽博,但终究年纪尚轻,修为到底不够的意思。因为他自己也是这种人,直至四十岁以后,武功才突飞猛进的。 “是吗?”玉掌门显得有些诧异,“这个……贫道倒没看出来。以前也从未听说过少林有这么一个作官的……道兄的意思是,那个缪大人的武功,应当比那个赵燕豪要高?” 乌木道:“不敢确定,只是一种感觉,也许是我看错了……管它呢,明日看究竟谁出战,便知道了。” 玉掌门沉吟道:“无论是谁出场,乌木道兄倒都也把握胜这一场……”乌木插话谦虚道:“哪里?谁有那个把握?” 玉掌门微笑道:“道兄不必过谦,我有这个把握!至于贫道这一场……哎,我是真没把握,只能是拼死一战,只求不至落败……”乌木也奉承似的道:“道兄也过谦了!我有十足的把握!” 玉掌门轻摇头道:“但愿如此吧!至于这第三场,我看还是辛苦枯木道兄罢!” 乌木蛮有信心似的微笑道:“我看都不必打第三场,我们就胜了呢!” 玉掌门苦笑道:“贫道没这个信心。这第三场还是得准备的!” “能不能让我打这第三场?”一直默默静听的东方震忽然插话,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说什么?”玉掌门目光复杂的看了东方震一眼,“就凭你那点道行?哼,怎么轮得到你?”其实玉掌门也知道自己弟子的能耐究竟有多大,但一则怕他犯险,二则也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枯木道长,委实有一身决不在自己之下的本领,所以忙制止徒弟。 枯木一直不声不响,相貌也有些委琐,东方震也的确是担心枯木道长本领不济,但怎好意思如此说?于是便期期艾艾地道:“晚辈是觉得……为了我们的事,累得众位前辈为我们苦战,心下……过意不去……” 玉掌门不等他说完,打断道:“你以为这是儿戏?这事关系着什么?……你知道么?”东方震不敢再辩驳,有些不甘心地低下了头。 乌木不置可否,笑吟吟的看着他,忽然右手骈指如刀,向他颈项飞快斩落。东方震吃了一惊,不及细想,左臂圈转,横腕一封。乌木并不等招式用老,手腕一翻,食、中二指并拢,疾点他胸前的“巨阙穴”;同时左手成爪,向他“肩井穴”抓落。 东方震显得有些忙乱,退了半步,双掌翻飞,勉强接下了这兔起鹘落的攻击。乌木大喝道:“好!再接我一掌!”右手暴长,一掌猛击向东方震胸口。东方震避无可避,伸右手接了一掌,但觉对方掌心绵软,却蕴蓄着无法抗拒的巨大后劲,不由自主的“蹬”“蹬”连退两步方始站稳,胸中一阵翻滚。桑青虹“啊”的一声惊呼,关切地看着东方震的表情。 乌木见他居然接得住自己八成功力而不致跌倒,赞道:“果然不错!这第三场,由你出战也未尝不可!” 众人方始反应过来,齐都舒了一口气,原来乌木是在考较东方震的武功。能得到乌木的赞赏,玉掌门也心下不禁有些得意。 桑青虹刚才惊呼出口,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了对东方震的关心,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微红脸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轻抬头,以娇羞中混合钦佩的目光瞥了东方震一眼,见他也正怔怔得看过来,立时心中如有小鹿乱窜,绯红了脸看着自己鞋尖。 ※※※ 一点也不气派的木门,上方挂着一块本色的木板,板上写着四个红色的楷体字“三江镖局”。镖局也小,四间居室住着一家四口和三名镖师,另外还有一间堆放货物的屋子。屋旁搭着一个竹棚,棚里边圈养着四匹马。 别以为葛俊就只有这点家当,他可是水陆两路的生意都接。在江边,泊着那两只不算太小的货船,也是他的。 天刚拂晓,葛俊就起了床,身为练武武之人,晨练的习惯,他可一直都坚持着。他轻轻推开镖局大门,沿石级走到江畔,准备在那柳林中练上几手。忽见不远处的一株柳树下,静静的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显得有些意外,当下快步走上前去。 “师傅,早!”一个五十余岁的黑须老者缓缓转过身来,精神倒显得很健旺,只是眉稍微带烦忧。 葛俊有点知道师傅在烦什么,便微笑道:“师傅,少林、武当、昆仑这三派,乃是当今武林中最牛的门派了。师傅您能得到他们各方的信任,仲裁这场比武,说起来,倒是我们华拳门莫大的荣誉呢!” “你懂什么!”祁连山显得对这个不太聪明的徒弟有些恼火,“这不是切磋武功,而是关乎双方声誉的决斗!哎,师傅真不想卷入他们的纠葛!可你……你倒好!不但替我答应下来,还一个劲地怂恿我!” “能有机会目睹当今武林大派的武学风范,不是我们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事么?”葛俊显得理直气壮,“再说了,师傅您只是作为公正,只须公平的判定双方的胜负,又怎么会卷进双方的恩怨纠葛呢?何况,那个缪大人说得也很清楚了,大家都是武林中人,对于师傅您所处的立场都清楚明白,怎么会无端牵扯到我们身上呢?” 祁连山叹气道:“哎,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们回去吃饭吧!一会儿,少林一行就要来邀请我们前去了。” ※※※ 仁威观不是很大,位于天柱峰的西北山麓,观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畔植满了翠柳,溪上有一道小石桥通到观前的坪地。这块坪地颇大,左右足有三十来丈宽,前后也有十来丈,两边各植有四棵径达四尺的挺直香樟树。 武当、昆仑、崆峒一行二十余人,一早就到了仁威观,观中主事巧石道人闻讯,忙迎了出来。乌木将来意简明的对他说明了,巧石便吩咐众小道将观前打扫了一番,接着自观内搬出一张香桌和三张木椅,摆在观前正中的位置,供祁掌门主持之用。又搬出不少椅凳、蒲团之类的东西,摆在两边的空地上,以便双方坐着歇息。 将近巳时,少林一行如约而至。领头的缪易真神情肃穆,领着十来名精壮的属下过了小桥,后面跟着蓝袍黑须的祁连山和他的徒弟葛俊,空相领着少林众门人走在最后。 乌木掌门和玉掌门齐都迎上前见礼。缪易真不露喜忧地淡淡介绍道:“这位是华拳门掌门祁连山师傅,这位是他的得意弟子葛俊师傅。” 见二道笑吟吟的抱拳见礼,祁连山忙回礼,微笑道:“乌木掌门,不想才过三日,我们又见面了!鄙人此次能受邀前来,作为双方的公证人,幸甚,幸甚!” 当下乌木请祁连山师徒到当中的香桌后坐了,又安排少林一方的在左侧的休息区坐定,并命人献上香茗。少林一方众人并不饮茶,面无表情的或站或坐,静静休息。 祁连山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因少林空净大师在均州遇害一事,少林与武当和昆仑两派发生了争执。三派首领为避免因此事而导致双方门人的纠葛,酿成难以想象的后果,经商定,决定在此设下擂台,按江湖规矩了结此事。鄙人有幸,能得到三派信任,受邀来此作为双方胜负的见证者,一定会公平、公正的仲裁。” 顿了一顿,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续道:“此次比武,共设三场,每场以一对一的方式进行,以三局两胜决出胜负。若少林胜出两场,则要将东方震、紫石二人带回少林,武当、昆仑两派不得阻拦;若双方战平,或是武当、昆仑两派胜出,少林将不会再要求带走二人,也不会与武当、昆仑两派继续争执。而这场纠葛就此了结。不知鄙人说得可够清楚了?双方可还有异议?” 三派首脑都表示并无异议,祁连山正色道:“好。接下来,由双方商议出战人员。双方请将出战人员的名单及出场场次报给我。” 空相合什道:“阿弥陀佛,我少林一方,就由贫僧来打这第一场,赵燕豪师侄打第二场,空罔师弟打第三场。” 祁连山点点头,转首对乌木道:“少林一方,出战的人员定下来了,你们一方的出战人员如何安排?” 乌木思忖:空相武功非同小可,除我谁也没必胜的把握,还是我来打这第一场。第二场,由玉掌门打,凭他那几十年的修为,当能敌得住这赵燕豪。至于第三场……稳妥起见,还是上枯木师弟吧。 当下朗声道:“我方的第一场,由贫道来领教空相大师;第二场,由玉掌门出战;第三场,由我枯木师弟出战。不知空相大师可有异议?” 空相摇头道:“贫僧没有。” “我有异议!”赵燕豪越众而出,对乌木抱拳道。 “哦?”乌木有点意外,“请讲。” 赵燕豪道:“你方派出的全是前辈高手,由我出战,将迎战玉掌门。若在下侥幸胜了,则令玉掌门难堪;若败了,在下又难免心下不服……” 乌木觉得他未战先怯,温言道:“此战事关我们双方的荣辱,若你不愿出战,大可请空相大师另派与我等同辈的高手。” 赵燕豪并不理会乌木的话,转头对祁连山道:“祁掌门,在下想提出一个指定对方出战人员的要求,不知可否?” 祁连山道:“当然可以。此次比武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双方的争端。只要贤侄的要求合理,我想,乌木掌门和玉掌门都会认真考虑的。” 赵燕豪点点头,朗声道:“好!我想一对二,挑战东方震和紫石。” 此言一出,乌木一方耸然动容。须知东方震和紫石二人,均是青年一辈的佼佼者,这赵燕豪虽据说乃青年一辈的领军人物,武功究竟高到何种地步,其实都不真正清楚。如今见他一开口就挑战二人,气势强盛,不禁惊疑不定。 祁连山也显得有些意外,嗫嚅道:“这……一对二?……不知乌木掌门、玉掌门……意下如何?” 二道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乌木思忖:难道他想一举击败我道门两名青年才俊,借此扬名立万?太狂妄了!连贫道都没十足的把握! 玉掌门却在想:此人据说乃练武奇才,如此底气,委实可怖。但他是否别有用心?难道想借此机会杀震儿他们?恩,不可不防! 赵燕豪侃侃而谈:“我们是同一辈的青年人,这样比斗,无论输赢,我想双方都才肯服气。何况,我还想借此机会,检验一下他们是否真有杀我师叔的功力,以解心中疑问。” “别猖狂!就我一人来战你!”东方震越众而出,卓立当地,双目似欲喷火,扬手指着赵燕豪大喝。 “就你一人?不行!”赵燕豪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怎是我对手!要么你与紫石联手,接受我的挑战;要么请回!” 东方震欲待再辩,紫石忙出来拉着他的手,使了个眼色,东方震悻悻地别过脸去。紫石转头对赵燕豪大声道:“好!我们接受你的挑战!” 二道没想到紫石不待商议,就私自答应下来,心下有些不悦。但话已出口,不便收回,只好默认了。但想着二人联手,当世几无抗手,便又放下心来。只是以二敌一,未免均觉面上无光。 玉掌门道:“好!第二场就由劣徒和紫石对赵燕豪。第三场,由贫道来领教空罔大师!” ※※※ 空相提了禅杖,缓步走到场地正中,静侯乌木出场。 乌木神情淡然,在旁边一名弟子手中借了一把长剑,走到空相对面丈余外站定,拱手道:“空相大师,请!”说着,拔出长剑,横剑当胸,顺手将剑鞘丢回本阵。 空相也不客气,提杖上前两步,一出手就是伏魔杖法,将一根粗如儿臂的禅杖舞得忽忽风响,宛似平地刮起一阵猛烈的黑旋风,一连攻出十余招。乌木以静制动,以太极剑法御敌,寸步不让,长剑旋出朵朵白色光圈,将攻势悉数接下。 空相如一个盛怒的金刚,暴喝连连,大叫道:“接我这招‘开天劈地’!”一片杖影化作沉猛一杖,劈头盖脸地砸下!乌木左手捏个剑诀,长剑轻颤,“当当当”连续在杖身轻削三剑,化解了这石破天惊的一杖。 旁观众人屏息凝气,看着二人剧斗。玉掌门暗忖:这空相当真了得,也就是乌木,才能在十几招内就转守为攻,要是我,恐怕现在还被动得很!祁连山心下暗暗叹息:幸亏那空相的对手是乌木掌门,要是我,恐怕现在已经是弃械投降了!哎,相比之下,我华拳门的武功,的确差得太远! 又斗了七、八招,空相狂吼连连,厉喝道:“再接我绝招‘横扫乾坤’!”乌木展开梯云纵轻功绝技,冉冉拔起五尺,足尖在杖端一点,一道剑光向空相面门疾刺而下。 空相后退一步,将禅杖舞成一道黑墙。乌木如影附形,展开绕指柔剑法,贴杖旋转,突然暴喝一声:“起!”手腕一抖一引,禅杖脱手飞出,“轰”的一声,将溪边一株绿柳砸断,“通”的一声,水花四溅,禅杖没入溪中。 空相失了禅杖,并不慌乱,展开“一指禅功”,抢身进攻。乌木扔了长剑,以“武当鹤嘴功”迎战。两人翻翻滚滚,斗了三十余合。空相连用了“龙爪擒拿手”、“菠萝蜜手”、“寂灭爪”三门绝技,均被乌木从容化解。酣斗中,空相暴吼一声,运起十二成少阳神功,以“大力金刚手”绝技,双掌合推向乌木胸口。乌木双掌接了一掌,但觉对方掌力如决堤的山洪般涌至,胸口一紧;忙运起狻冰功绝技后滑一尺,卸掉了大部分掌力;大喝一声,脱兔般欺身而进,右肘一式“破金锤”闪电般得击在空相的腰眼之上。饶是空相有神功护体,却也禁受不住乌木这八成功力的一肘,“蹬”“蹬”“蹬”“蹬”踉跄着斜退了四步方始站稳,立时面如白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少林众人惊呼,全都奔进场中。几人扶住空相问他伤情,空相苦笑道:“不碍事!” 乌木走前两步,拱手道:“承让!大师功力深厚,逼不得已,出手失了方寸,请恕罪!” 空相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乌木掌门兵刃、拳脚功夫俱入化境!这一场,贫僧输得心服口服!” 赵燕豪轻探空相脉门,发觉他并未受较重的内伤,放下心来。心里却暗暗吃惊:这乌木掌门看似尚还未尽全力,当真是了得! 祁连山站起身来,大声道:“第一场,乌木掌门胜。接下来是第二场,由少林赵燕豪,对阵武当紫石和昆仑东方震!” 第十二章 惊雷裂石 一袭青衣的赵燕豪缓步走出,方脸、剑眉、身高骨壮,浑身散发着猎豹般的精力。走入场中一站,一股霸道的宗师气概令人胆寒。 赵燕豪一瞬不瞬地看着东方震和紫石出场。刚才他虽然在口头上很轻视东方震,但他早在暗暗地观察着这个高瘦英挺的白衣对手,这是个俊朗的外型之中,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的青年人,心里早就不敢有一丝轻视之意。旁边那个矮他两寸的浅紫道袍的紫石,目光明亮,英气内敛,也不可小视。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先与他们周旋一番,待觅得良机,再发动雷霆万均的杀招,一举格杀掉二人。 玉掌门看着二人上场,心底莫名其妙的升起一股不安,轻声对身旁的乌木道:“道兄,我看那赵燕豪面色不善,我们得随时提高警惕,以防他突起杀手!”乌木轻点头,道:“好。若他们遇险,也顾不得什么胜败之事了,救人要紧!” 东方震和紫石并肩而行,走到距赵燕豪丈余外站定,缓缓拔出长剑。紫石道:“赵兄,我们都使剑,请亮兵刃吧!” 赵燕豪冷冷道:“别跟我称兄道弟!该用兵刃时,我自然会用。你们上吧!” 东方震正色道:“二对一,对你来说有失公允,我们还是一个一个上吧!” 赵燕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你们是要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随你们便,我无所谓!” 紫石轻声道:“我先上,你看清他的武功路数再上!”东方震道:“好。你要当心!” 紫石也不再多言,右手捏了个剑诀,左臂一振,一出手就是上清快剑,向他当胸疾刺。赵燕豪道一声“好”,脚下一转侧身,屈指状若拈花,信手一点剑脊,紫石但觉手臂一麻,长剑几乎拿捏不住,心下骇异:“拈花指!好深厚的内功!”当下劲透左臂,发力抢攻。 两人身形翩若惊鸿,不一时就斗了二十余招,紫石连续变换剑招,将自己擅长的丹鼎剑法、柔云剑法、九宫剑法、上清快剑轮番使用,时疾时徐,时正时奇,虚实变幻不定。除武当众人外,余人均没想到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青年道士,武功竟然如此厉害,心下暗自赞叹不已。 赵燕豪却显得从容不迫,脚步趋退迅捷,双手或指或掌,吞吐不定,将攻势悉数化解。酣战中,紫石使出丹鼎剑杀招,猛刺赵燕豪小腹。赵燕豪眼疾手快,又是一记“拈花指”,早将剑身捏个正着,右爪暴长,一记“龙爪手”撕裂虚空,“啸”的向他劈面抓下。紫石力抽长剑,宛若蜻蜓撼柱,纹丝不动;忙后撤半步,以“武当小擒拿手”刁住赵燕豪手腕,险险化解。 赵燕豪跨前一步,“龙爪手”变“虎爪手”,当胸抓落。紫石无暇从容应对,忙又后退一步,条件反射似的仍以“武当小擒拿手”化解,感觉如缠住一根重击而下的铁柱子,撞得自己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赵燕豪连进三步,紫石连退了三步,最后一次再也没信心能接住,只得弃了长剑,运起狻冰功倒滑出一丈,脱出攻势所罩范围,浑身上下冷汗淋淋。武当一方见紫石遇险,齐都惊呼,待见他长剑虽被夺,但于千均一发之际脱险,都舒了一口气。 东方震见紫石遇险,顾不得再有一对一的想法,以“龙飞九天”身法,凌空跃起两丈,长剑挟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刺赵燕豪侧背。赵燕豪以指夹住剑身,反剑一挡,赞道:“好一招‘龙腾大地’!”东方震但觉手臂微麻,心下暗惊:以指夹剑,居然能接下我这一剑,此人当真是好强的内力!当下更不停留,“飞龙九式”剑法展开,疾风骤雨般猛攻。 赵燕豪寸步不让,但也不及掉转剑身,仍是以指夹剑,一连挡了八剑。忽然旗花般的平空拔起丈余,振臂一甩,长剑化作一道白光直扎东方震前胸。 “铿”的一声,白光被震偏,“刷”的一声扎在地上,没入半个剑身。不知何时,东方震左手已多了一个晶亮的钢环,化解了这疾若闪电的脱手一剑。 赵燕豪右腿一长,如长鞭般暴扫而下。东方震不敢硬接,滑步疾退一丈险险避过,“轰隆”声中,沙土迸溅,地上被扫出一个大坑。 东方震怒喝一声,振腕径刺他小腹,赵燕豪跃起三尺,左足尖在剑尖一点,蜻蜓点水般又腾身而起,一掌向东方震击落。东方震但觉这一点力逾千均,长剑几乎脱手,滚身避开六尺,躲过这刚猛的追身一掌。 紫石从地上拔出剑来,揉身而上,展开太极剑法,东方震亦展开昆仑连环夺命剑法,两人一柔一刚,一巧一狠,将赵燕豪夹在当中,奋力搏杀。东方震剑、环结合,可远可近,双方时进时退,身形滚滚,飞沙走石,一时竟辨不清双方的身影。转眼间斗了三、四十个回合,赵燕豪竟未露败相。 众人看得目眩神驰,摇头惊叹。就连乌木也在叹息:这赵燕豪当真好生了得,怪不得有这么大的口气!看他的武功修为,竟然不在我之下,后生可畏呀!空相、空罔等也在想:这两个道门弟子果真不凡,幸亏在场上的是燕豪,若是我,恐怕早已落败了! 酣斗中,东方震忽然左腕一抖,飞环如天际流星乍现,直奔赵燕豪面门。赵燕豪一掌震开紫石长剑,右手一探,欲以“鹰爪手”抓住飞环,堪堪碰到飞环之际,忽见刃口森森,白亮迷蒙,“呜”“呜”旋转之势丧人心魄,知这一环有开碑裂石之势,不敢硬抓,火石电光之际改抓为指,以“一阳指”功力在环脊上一点。钢环如受电击,旋转之势瞬时立缓,赵燕豪迅捷无匹的一抓,刁住钢环内壁,力透右臂一扯。东方震但觉连着钢环的精钢铁链上传来一道巨力,左手奇痛,再也抓不住钢链,只得弃了飞环,借着拉扯之力顺势欺进,长剑以“奔流入海”的夺命杀招猛刺赵燕豪小腹。堪堪距小腹半尺,猛觉剑身一紧,已然刺不过去,原来已被赵燕豪以环套住剑尖。东方震收腕欲再刺,但觉那环将剑身一压一转,那剑便抽不回来。 紫石见赵燕豪背心露出破绽,一剑猛刺过去,赵燕豪听得背后长剑破空声劲疾,来不及招架,向前斜跨一大步闪开,东方震见抽不回,索性弃了长剑,矮身而进,右拳向赵燕豪胸口猛力捣落,赵燕豪一式“怀心腿”如无中生有般电闪踢出,正踢在东方震拳面之上。东方震闷哼一声,被倒震出丈余,“啪”得仰跌在地上,整只右臂顿时麻木。 紫石如影附形,长剑向赵燕豪左肋刺落,赵燕豪踢倒东方震,却也来不及从容躲开这一剑,勉力斜闪半步,“嗤”的一声,左肋衣袍上被划出一道口子,立时鲜血淋淋。紫石哪会错过这种良机,又是一剑猛刺赵燕豪左胸。赵燕豪拼着受伤换得站稳身形,探手将长剑抓个正着,一式“大摔碑手”重击在紫石右肩之上,紫石听到了自己的肩骨碎裂声,痛彻心扉,惨叫一声仆到。 东方震听得紫石的惨叫声和己方的惊呼声,奋力爬起,怀中的另一只钢环如脱弦之箭直奔赵燕豪咽喉,同时飞身而起,以“云龙三折”身法旋空飞踢赵燕豪胸口。赵燕豪将夺得的长剑击飞钢环,正欲双掌迎击东方震,忽觉左腿一紧,已被紫石左臂牢牢抱住力扯,重心一歪,险些站立不稳,“蓬”的一声,胸口被东方震一脚猛力踹中,倒飞出丈余开外。 乌木掌门和玉掌门见他们遇险,本欲上场相救,但见赵燕豪被踢倒,便都站住了身形。 东方震得势不饶人,追身而上,劲透双臂,双拳向倒地的赵燕豪的胸腹猛力捣下。赵燕豪反应奇快,于间不容发之际横滚出四尺,“咚”的一声,尘土飞扬,地上被砸出两个坑,令他惊出一声冷汗。 趴在地上的紫石见赵燕豪就滚到身旁不远,一个鱼跃压到他身上,左手抓住他脖子发力猛扣。赵燕豪右手忽然多了一只小判官笔,反手一笔正插在紫石后心之上。紫石凄厉的狂叫一声,双目凸出,软软趴倒。 东方震见赵燕豪被压住,飞身而起,双拳向他脸部猛力砸落,忽听紫石狂叫着趴下,背上插着一只判官笔,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陡见赵燕豪推开压在身上的紫石,一道寒光眨眼间已近小腹,好在他也反应奇快,猛的顿住身形倒纵而出,那道寒光追身而至,东方震猛力一抖钢链格挡,“铿”的一声,火花四溅,一只判官笔被磕歪,擦着脖项飞过,劲风刮肌生疼,“夺”的一声插在坪角的香樟树干上。 东方震尚不及抖出钢环反击,已被赵燕豪劈手抓住钢链力扯,身不由己的被带前一步,赵燕豪出腿如电,“蓬”的一脚踢在他左肩臂之上,将他踢得横飞跌地。 “偿我师叔命来!”赵燕豪追身而上,面目狰狞,双臂青筋暴突,挟着二十年苦修之功,向东方震屈肘砸落。 眼看东方震就要被砸得筋摧骨折,一道褐黄身影忽然旋风般卷至,一把将东方震扯开两尺,双肘擦着东方震衣襟“咚”得一声闷响,狠狠地砸在地上,沙石飞溅。 自赵燕豪倒地后,这几个回合风云变幻,兔起鹘落,就连一直提防着的乌木掌门和玉掌门都救援不及。 众人惊魂未定,但见沙尘滚滚中,一个灰色道袍的身影已与赵燕豪酣战在一起。 玉掌门于死神之下救出东方震,已惊得脸色煞白,忙俯身查看徒弟伤情,惶急得问道:“怎么样?伤着……没?”东方震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和额头的汗,喘息道:“没……事,不要……紧。” 道门众人纷纷奔进场中查看紫石伤势,忽然一名武当弟子悲声嘶叫道:“紫石……死了!他……他杀了紫石!” 刚才赵燕豪杀紫石时,因烟尘滚滚,三人身形又快,众人都没看清楚,只听见紫石被赵燕豪击倒时痛苦惨叫,想来受伤应当很重,却没想到他已为判官笔刺中心脏,早已气绝。 东方震此时方始回过神来,翻身爬起,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推开两个痛哭武当弟子,跪倒在紫石身旁查看。但见他背上还插着那只判官笔,鲜血模糊了半张脸,额头、面颊上的汗渍尚存,双目怒睁,几要凸出眼眶。东方震颤抖着手一探他鼻息,早已没有了呼吸。玉掌门也跟着跑了过来,见状也面色苍白,双肩颤抖。 桑青虹、贺晓川、秦朗本是奔进场中去查看东方震的,见他心慌意乱地跑过去查看紫石,也都跟着跑了过去,忽见他“啊”的一声狂叫,猛得站起身来,额上青筋暴跳,双目喷火,猛得推开挡道之人,抢步闯出,三人忙都一把将他拉住。东方震振臂甩开三人,悲声大叫道:“别拉住我!我要去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玉掌门自后一把拉住他,东方震又振臂一甩,令他几乎抓不住,急怒之下,“啪”的给了他一个耳光,厉声喝道:“东方震!给我站住!”东方震呆了一呆,茫然的望着玉掌门,喃喃道:“紫石死了……被他杀死了……我……我要……”说到这里,目光一盛,又欲挣脱。 玉掌门双手死死扣住他双腕,大声道:“你这样赤手空拳的,不是找死吗!放心,乌木掌门马上就会杀了他,给紫石报仇的!” 此时乌木与赵燕豪已斗了三十余合。乌木听得紫石已被他杀死,心下又痛又怒,双目精赤,一出手就是武当绝学“天罡斩邪剑”,脚踏九宫,步行八卦,剑身挟着风雷之声,狂风暴雨般向赵燕豪攻去。 赵燕豪失了兵刃,仗着身法迅捷,功力深厚,勉力支撑着。数次他都欲以指弹掉或是扣住乌木长剑,但一碰剑身,便如中电击,手指又麻又痛,知道这老道功力精纯,不敢再硬拿剑身,一时间,险象环生。 空罔见赵燕豪危急,忙跑到坪边,将香樟树干上的判官笔拔下,扔了过去,叫道:“燕豪!接兵刃!”赵燕豪一掌震歪长剑,倒跃三丈,一手抄住判官笔。 “哪里走!”乌木如形附影,长剑暴斩而下。“铿!”剑、笔相交,迸溅出耀目的光芒。 赵燕豪站稳身形,判官笔尖发出白芒芒的劲气,“嗤”“嗤”作响。他连连催动少阳神功,欲以内功震断乌木的长剑,但乌木长剑上犹似裹了一层滑腻腻的蚕丝,根本无处着力。翻江倒海般的剧斗中,赵燕豪笔、掌兼施,突然一记“般若禅掌”与乌木“蓬”的对了一掌,但觉对方的掌力绵柔中蕴蓄洪涛般的后劲,不由自主的“腾”“腾”退了两步;乌木如碰铁壁,手臂一酸,也“腾”“腾”退了两步。 两人都是生平从未遇到过如此强的对手,抖擞精神,呼喝连连,满场都是二人身影。乌木剑身上满布着数十年的清修之功,将“天罡斩邪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倏进倏退,左穿右插,神出鬼没,令人眼花缭乱。 转瞬间,二人战了百余合,众人但见乌木的剑影如铺天盖地的巨浪旋涡,一阵一阵的撞向赵燕豪,但那赵燕豪却如海中礁石,岿然不动。 少林一行怕赵燕豪有失,纷纷走进场中掠阵。 祁连山师徒二人见双方发展到如此局面,目瞪口呆,一时六神无主。 忽听缪易真大声冷笑道:“乌木掌门!你连战两场,已经违反了比武规则,你们已经输了!” 少林众人也回过神来,纷纷鼓噪:“乌木,你们已经输了,还不罢手!” 道门众人也纷纷怒喝:“你们这群少林奸贼!卑鄙无耻!”“乌木掌门,杀了这少林凶手!为紫石报仇!”…… 缪易真大声道:“乌木掌门!刀剑无眼,有所死伤,在所难免!枉你一方宗主,竟对一个小辈死缠烂打,这样是不是太没风度了!” 乌木怔了一怔,缓了身形,一跃倒纵出战圈,狠狠得扔掉长剑,脸色难看,一言不发的走到紫石尸身前,跪了下来查看。饶是他修为深厚,却已是老泪纵横,低声呜咽。 少林众人围住赵燕豪,关切的询问他的伤势。赵燕豪喘了一口气,道:“不碍事……一点皮外伤!哎,可惜没能杀了那东方震!”顿了一顿,摇头叹息道:“这乌木掌门当真了得,刚才我几乎都抵挡不住了!” 空相合什道:“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没事?!”猛听乌木一声暴喝,“唰”得站起身来,面罩寒霜,双目泛着凌厉的杀气,厉声道:“一个都不许走!贫道要你们偿命!” 第十三章 天罗地网 六个气派的高悬大灯座,每个灯座上点着八只巨烛,照得整个大厅亮如白昼。 上首是三张古色古香的宽大紫檀木椅,正中端坐着神情肃穆的唐立峰,右首静坐着贺护法,左首的余焕铁斜眼望着厅角,若有所思。 此次能顺利的攻取下朝天堡,余焕铁一行居功至伟,可以说,若没有他们相助,唐门能不能攻下朝天堡,唐立峰心中也没底。他本是要余焕铁坐主位的,但他坚决不肯,说此行是上官盟主派他们来协助唐门消灭方类聚的,一切全凭唐长老调度。唐立峰感激之余,对上官盟主和余焕铁又多了几分敬意。 大厅两旁的数十张楠木椅上,黑压压的坐了不少人,不时有人起身进进出出,了解厅外传回来的消息,回身向三人汇报情况。 “禀余……大侠……”余焕铁转首看了唐云一眼,摆手打断,淡淡地道:“别称呼我‘大侠’,我不喜欢。” 唐云有点尴尬,他不知道余焕铁在楚湘盟中究竟是什么职位,但想连楚湘盟五大护法之一的贺护法都对他恭恭敬敬,甘受调遣,再想想他的武功和气度,眼前一亮,叫道:“禀余副盟主……” “叫我余大哥。”余焕铁看着唐云,正色道。又补充了一句,“楚湘盟没有副盟主。” “禀余……大哥、长老、贺护法,方类聚一行正往陶家镇方向逃逸,哨卡的兄弟们阻挡不住,反又折了十三名兄弟。”唐云这次总算顺利的汇报完,吁了一口气。 “知道了。吩咐下去,让你的人不用再拦截了。没必要再做无谓的牺牲。”唐立峰皱了皱眉,轻咬下唇,吩咐道。唐云应了一声,转身走出。 “哎,逃去神臂城了!失算呀!”唐立峰轻声自语,懊丧地摇了摇头。 “不是说早将朝天堡摸得一清二楚了吗?那地方藏有那么多马匹,怎么不知道?”余焕铁眼前又浮现出三名兄弟被踩死的惨状,对唐立峰问话的语气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是我的责任!”唐立峰躬身自省,“想那方类聚盘踞朝天堡多年,根深叶茂,我真是太大意了!”沉吟了一下,忽然叫道:“崔堂主!” 崔浩呆呆的想着心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其实这两天他的心里也很不好过,看着堡中昔日的兄弟一个一个的倒下,他的罪孽感越来越重。尤其是在交战时,看到众兄弟对他仇恨而鄙夷的目光,他总瑟缩着躲到人群之后,平日稳如磐石的握刀的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在他杀了谢堂主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在后悔,后悔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条不归路好象并不如当初想象的那么值得。他觉得唐门和楚湘盟众人对自己态度也颇为冷淡,在冷淡背后甚至也有鄙夷。 此时他心中在交战,要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早在今晚交战时,他就发现没有殷天锦,没有方夫人和方氏兄妹。在方类聚领着众人突围而逃时,他也仔细看过了,并没有他们的身影。该不该说出来呢?他踌躇不决。 “崔堂主!”唐立峰提高了嗓音,并朝他望过来。 “啊?”崔浩回过神来,猛得站起身来,这一声“崔堂主”,让他立刻下定了决心。 “唐长老,有什么事,请吩咐!”崔浩热切的目光望着唐立峰。 “西南边那个破旧大院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那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吗?怎么会有那么多马?”唐立峰面色有些不善。 “有马的事,属下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行动前一日,我还特意去那里看过,除了以前早就堆好的草料,一匹马也没有。”崔浩一脸无辜地道。 “以前那里是马厩吗?”余焕铁目注崔浩问。 崔浩竭力回忆,摇头道:“也不是。以前是仓库,因为距码头远了,不方便,后来就废弃了。有一段时间用来堆喂马的草料,不过因为那里太破旧,草料容易淋坏,也废弃了。” 余焕铁点点头,挥手示意道:“知道了。崔堂主请坐。”转头看着唐立峰,道:“看来是在我们围困朝天堡时,外围的人准备的马。”唐立峰目光闪动,点了点头。 崔浩正想将没看见殷天锦和方类聚家眷的事说出来,唐兴却走了进来,禀道:“银库查清楚了:有银票一十七万两,银子七万三千四百两,金子一千三百二十两。” 唐立峰和余焕铁对望一眼,唐立峰皱眉道:“这么少?”余焕铁微笑道:“是有些少。看来这方类聚经营得也不怎么样啊!” 唐立峰沉吟了一下,道:“兴许大部分被他带走了。” 余焕铁歪头想了一下,道:“有这个可能。”顿了一顿,道:“唐长老,这些银钱你们留着,抚恤伤亡的兄弟们用得着。” “这……”唐立峰没想到余焕铁这么慷慨,看他神情也不似作伪,心下又是敬仰,又是感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就这么定了!”余焕铁干脆地摆手示意唐立峰不用再客气了,转头问唐兴:“双方的伤亡人数清点清楚了没有?” 唐兴道:“也点清了。我们唐门死了一百九十四人,重伤六十八人,轻伤三十三人;楚湘盟兄弟死了四人,重伤一人,轻伤三人。敌人死了一百六十二人——不包括破堡之前已被他们烧掉的那些死者,重伤九十三人,轻伤十六人,未受伤投降的八十六人。” 余焕铁认真的听完,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 “我们的死者,盛敛好,先找个地方埋了,以后再迁回家乡吧!敌人的死者……挖个大坑,埋了吧!”唐立峰吩咐道。 “敌人的伤者怎么办?”唐兴问。 “先治伤再说。愿归降的,欢迎;实在不愿的……”唐立峰举手做了个格杀状,“不过,你们得先好言相劝……晓之以礼,动之以情……实在是顽固不化的,才杀。” “这些人大都顽固得很!该杀!”唐兴悻悻地道。 “都杀了,江湖人都会说我们太狠毒!”唐立峰正色道:“何况,这些人中,有不少是经营好手,日后少不了需要这种人……唐兴,你们得多点耐心……时间会改变一切的……等灭了方类聚,断了他们的希望,为了生计,这些人会心甘情愿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贺护法插口道:“唐长老说得很对。长老的苦心,我想日后他们会明白的,也一定会感激得很。” 唐立峰欲待谦逊一番,余焕铁却提醒道:“唐长老,对于青城派嫡系,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唐立峰正色道:“多谢余大哥提醒。这个自然。”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唐辉忽然道:“这次攻取朝天堡,我们因为没准备云梯,攻得太艰难了。那神臂城地势险要,更是易守难攻,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些云梯?” 唐立峰点点头,道:“攻取这朝天堡时,其实我也想到过用云梯,只是觉得那样我方势必会伤亡更加惨重,所以没用。这次,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神臂城!唐辉,你赶快安排人手,连夜准备吧。” 唐辉答应了,出去交代下去。过了一会儿,领着一个属下匆匆忙忙的走进来,那属下道:“禀长老:我们打探到,贞观一行正往朝天堡赶来,目前已到了黄金镇。” “恭候多时!”余焕铁忽然显得很兴奋,叫道:“尉迟兄弟,辛苦你速带六名……不,八名兄弟,随这位兄弟前去阻击贞观一行。” 一名腰挂钢鞭的的蓝衣壮汉应声而出,拱手道:“是。” “记住:找有利时机袭击,打不过就撤,不必硬拼。沿途不断骚扰他们,起到疲敌作用就行了。”余焕铁吩咐道。 蓝衣壮汉道:“骚扰?”余焕铁点头道:“对。等他们到了,我会收拾他们的。” 蓝衣壮汉心下道:“哼,虽说你功夫比我强,但你也忒小瞧我‘赛秦琼’尉迟毅了!我偏不信,就杀不了他们!等着看吧,看我立这奇功回来!” 立奇功是需要代价的,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 正计议间,忽然一名唐门弟子来报:“外面来了一行官府的人,领头的自称是何通判,要见各位首领。” 唐立峰、余焕铁、贺护法忙都起身迎了出去。 一个青袍官员大刺刺的走过来,身后跟着两名绿袍武官和几十名差衙。 三人忙跪拜见礼,何通判冷冷道:“都起来吧!” 唐立峰恭恭谨谨的请何通判到厅中上首坐了,两名绿袍武官侍立在他身后。命人献茶毕,三人站在下首相陪。厅中众人也都过来一一见礼,垂手站立。 何通判呷了一口茶,“嘭”的一声将茶碗重重地顿在茶几上,瞪眼厉声道:“唐立峰!余焕铁!看你们干的好事!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们为了江湖恩怨,如此凶残的杀戮,若上头怪罪下来,你们不是将本官往火坑里推吗?” 唐立峰忙跪下,道:“大人,实因那方类聚顽固不化,拼命抵抗,才致使双方都这么多死伤。大人放心,我们早已安排好了如何处理这些死伤的朝天堡帮众。” “如何处理?”何通判扬着下巴问。 “死者,我们掩埋;伤者,我们负责医治。”唐立峰陪笑道。 “伤好后呢?”何通判寻根问底。 “愿留下的留下,不愿的回家,我们决不留难。”唐立峰正色道。 何通判面色稍和,转头看余焕铁卓立在一旁,神情有些踞傲,似乎有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禁心里恼火,大声道:“余焕铁!本官听说你武功了得,这次杀了不少朝天堡的伙计,当真是英勇盖世、居功至伟呀!” 他故意将“伙计”二字说得很重,借此讽刺余焕铁。须知他与方类聚交情不浅,也决不相信他会图谋不轨的鬼话,但上头吩咐下来,不得过问此事,也不得干涉双方的拼斗,只得作罢。但见方类聚落得如此惨状,难免心中有气,发泄一番。 余焕铁却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讽刺之意,正色道:“谢大人夸奖。朝天堡一伙秘密发展势力,暗中勾结奸党,欲不利于朝廷。余某此行,只知尽心尽力,为朝廷除贼。至于功劳什么的,余某倒从不放在心上。” 何通判面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道:“那方类聚究竟是不是这种人,你们自己清楚!” 余焕铁不紧不慢地道:“我们是很清楚。可依草民看来,大人您却未必清楚!” “大胆!”何通判拍桌而起,怒瞪着余焕铁。厅内众人见他发怒,齐都屏住呼吸,不明白他为何要故意顶撞何通判,全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余焕铁显得有恃无恐,毫无惧色,道:“朝天堡一伙,表面上是对朝廷恭顺得很,我想大人公务繁忙,难免失察,其实这也怪不得大人。只是,我们是了解大人,上头却未必了解。望大人三思。” “你敢威胁本官!”何通判气得脸色蜡黄,连续的猛拍桌子。身旁的两名武官也是勃然变色,“刷”的拔出配刀。 余焕铁并不理会那两名武官,对视着何通判的眼睛,冷冷道:“不敢!” 四目交战了一会儿,何通判转开了目光,怒气冲冲地道:“我们走!” 唐立峰向唐兴使了个眼色,二人忙都跟在何通判一行身后相送。唐兴将一叠银票匆匆的塞到唐立峰手中,唐立峰追上何通判,陪笑道:“那个余焕铁是个倔脾气,万望大人见谅!各位大人辛苦了,这是小民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何通判收了银票,面色稍和,唐立峰趁机道:“大人请放心,以前方类聚能做到的,小民保证能比他做得更好!” 何通判回头看了他一眼,眯眼道:“记住你说的话!不要让本官失望!” 唐立峰不迭点头,“是!是!一定!一定!” ※※※ 众人重新在厅内坐定,唐立峰轻声对身旁的余焕铁道:“余大哥,刚才干嘛那么不给何大人面子?弄得他都快下不了台了。” 余焕铁微笑道:“相信你该知道我的用意呀。银票给了吧?” 唐立峰点点头,心里暗暗冒出一句话来:“好一招恩威并施。” 崔浩思想斗争了很久,还是觉得说出来好,一则斩草除根,免了日后的麻烦;二则他们也应该很快会发觉这个问题,此时若不及时说,到时倒会落得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禀唐长老、余大哥、贺护法:我刚才想起来,今晚方类聚突围时,并未看见他的家眷和殷天锦。”崔浩大声道。 众人闻言,脸色微变。唐兴也道:“对呀,我也想起来了,今晚交战时,根本就没有他们。” 唐立峰急声道:“唐兴,你出去问问兄弟们,看是否有人看见过他们。” 唐兴出去了约一柱香时间,回来禀道:“都问过了,没有看见过。” 唐立峰道:“负责监视堡后的兄弟们也问过了吗?” 唐兴道:“也问过了,都没看见过。” 唐立峰不愧是唐门精擅机关的高手,马上联想到了,“难道堡里有暗道,他们从暗道溜走了?一定是!走,去查找!” 不多久,唐立峰就将目标锁定在了方类聚的内室。他环顾了一眼整个内室,先是去床下查看了一番,又查看床后的墙壁,沿墙壁一路轻敲,在那《九峰雪霁》的画上停留了一下,侧耳又轻敲了两下,喜道:“就在这里!” 余焕铁等众人疑惑的看着他,只见他在画框周围东摸摸,西碰碰,突然“轧”的一声,那画缓缓向上移动,露出个暗门来。房中众人惊奇不已,齐都围上来查看。 唐立峰命崔浩和十几名唐门弟子带了火刀、火石,进入暗道去查看,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方才回来。一名唐门弟子道:“这个暗道好长,大约有二里多,通往一个叫‘平安客栈’的客栈的柴房地面下。不过,那客栈已经关门,一个人也没有了。” 唐立峰吃惊道:“这暗道这么长?” 崔浩接口道:“是。我们还将旁边那家卖酱油的老板从床上揪起来打听了,这行人是昨日下午申末时分走的,包括客栈的吴掌柜和两个伙计在内,共有十三、四人,骑着马朝西北方向匆匆而去。” 唐立峰喃喃道:“怪不得!朝天堡的钱财一定是被他们带走了!我们得赶快追!” 刺杀组组长唐毅道:“长老,要不要我亲自带人去追?” 唐立峰道:“好,你速选二十名弟子,马上出发。” 余焕铁插话道:“慢!他们一行除殷天锦外,肯定还有几名硬手,我派几名兄弟一起去!” 唐立峰皱眉道:“余大哥,马上就要攻取神臂城了,那里需要你们更多的高手相助,何必……” 余焕铁摆手道:“没关系!这件事也很重要,不但是要斩草要除根,还要追回那笔钱财!这样,就由邱陵兄弟、阮心刚兄弟、沙氏兄弟去吧!” 看着众人上了马,余焕铁叮嘱邱陵道:“邱兄弟,我猜测他们是奔青城山去了。此行若有需要,联络天地双尊,拦截他们一行。” 第十四章 愁云罩城 一只巨大雄壮的铁臂横拦长江,屈肘插进江底,将滚滚北流拦断,江水只能绕臂西流,直角转过臂肘,湍急的江流向东而去。 神臂城就筑在这铁臂之上,三面临江,惟有东北面与陆地相连。南北面俱是峭臂悬崖,下临嶙峋乱石,几无浅滩。神臂门建在西南边的高坡上,两旁连着高且厚的城墙,鸟瞰着下面的浅滩,浅滩上只有一条狭窄而陡峭的山道通往神臂门。 忠山帮、金沙帮、竹海帮八百余名帮众,分为水陆两路,围住神臂城。 水路三百来名帮众由忠山帮帮主蔡振雄率领,乘着六只江船,侯在浅滩前的江面上窥视着神臂门,作出伺机攻上的样子。 陆路的五百余名帮众,由金沙帮帮主石彬和竹海帮帮主施云平率领,守在东北面的坡地下,封锁住东门。白羽将翠屏堡溃逃来的一百余名帮众和朝天堡外围相继赶来的几十名帮众接应回神臂城后,曾率众出战,眨眼间就将这五百余名帮众打得狼狈逃窜,刚准备率众杀往朝天堡,这些人又阴魂不散的聚拢,作出要攻取神臂城的架势来。白羽恐留下守城的几十名帮众抵挡不住,率众杀回,这些人马上又被惊得四散而逃。 白羽苦恼不已,一时想干脆弃了神臂城,率众倾城而出,杀往朝天堡相助,但又恐朝天堡也陷落,再无坚守的据点,不敢轻易放弃。一时又想少率点人马前去,但又觉得无济于事。就这样烦躁矛盾的呆在城中,敌人既不敢前来进攻,但也不撤走,双方干耗了三天。 深夜时分,一阵劲疾的马蹄声踏碎寂静的夜晚,往东门方向而来。和衣而卧的白羽不待属下来报,一把抓起枕畔的七星刀,“腾”得翻身而起,大踏步往东门走去。 守卫的属下纷纷让道,白羽上了城墙望向黑沉沉的坡下。马蹄声到了一里外后,渐听得呼喝声及兵刃相交声,并传来几声惨叫。 白羽提气大喝:“来者何人?”一声兴奋的大叫声传来:“白城主,我是宣永!方堡主率领着众兄弟来啦!快开门!” 白羽回头叫道:“开了城门!”一跃下了城墙,往厮杀处奔去,边跑边喊:“大哥!我来拉!”前方传来方类聚沉稳的声音:“二弟,不用过来啦,敌人已被我们杀散了!” 城门开处,数十人手执火把,快步跟在白羽身后迎接。方类聚领着数十骑缓缓骑近,人马俱是大汗淋漓,到了近前,纷纷翻身下马。 白羽见方类聚左肩衣袍上殷红一片,属下也大多血迹斑斑,心下已然猜到大半,惊问道:“大哥,朝天堡……” “哎!别提了,已失守!若非何通判为我们准备好了这批马匹……哎……”方类聚甚是沮丧,摇了摇头,不愿再说下去,径直朝大门走去。 “胜败兵家常事!大哥别灰心,我们还有神臂城呢!”白羽一边快步跟着方类聚走进城内,一边安慰道。左右看了几眼,忽然脸上变色,大声道:“我姐姐和义儿、茹儿他们呢?” “别担心,他们早撤走了!先不谈这些了!我们又累又饿,准备点吃的来。”方类聚不待走到议事大厅,吩咐白羽道。 众人饱餐毕,白羽又让属下给众伤者裹了伤,换上干净的衣服,让众人去休息。 方类聚却哪里睡得着?白羽陪着他一边喝茶,一边了解前几日的情况,同时也将这里的情况讲了,二人的面色都越来越凝重。 “大哥,看来明日敌人就要追来了,我们怎么办?是率着兄弟们逃走,还是坚守?”白羽蹙眉问。 “逃?逃到哪里去?青城山?”方类聚问。 白羽轻摇头道:“也不好,敌人数倍于我们,一旦在半途被追上,难免要全军覆没。” “所以,我的意思,还是坚守。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好?”方类聚拍板似的道。 “好。敌人肯定还是从东门进攻。凭着地利,跟他们决一死战!”白羽目光明亮,似乎信心满满。 ※※※ 阳光灿烂,碧空如洗。奔腾的江水宛似金鳞巨蟒,翻滚而去。神臂山似一只洪荒时代的巨鹰,狰狞地匍匐在江畔。 余焕铁站在船头,望着江面反射到陡立的峭壁上跳跃的光影,再望了望峭壁顶那巍巍的城墙,心里重重叹息。 “余大哥,小弟说得不错吧!这神臂城只能从东门攻击。”旁边站着的忠山帮帮主蔡振雄有些得意的道。 余焕铁点点头,摇头道:“怪不得当年元军硬是攻不下这神臂城,这地形当真是险要!” “当然了,当年,连南宋王朝都亡国三十多年后了,靼子却硬是拿不下这弹丸之地,最后还是团团包围,硬将城内守军饿死在城里才拿下的,你说这地方险要不险要?”蔡振雄似乎在为拿不下神臂城的原因找到了最好的借口,振振有词地说道。 “别什么‘靼子’‘靼子’的!”余焕铁似乎有些不悦,见蔡振雄投来疑惑的眼光,解释道:“如今我们正在想办法攻取,蔡兄弟倒说得好象我们是元军,他们是宋军似的。” “哦,”蔡振雄释然,“兄弟倒没想到这一点,请余大哥不要放心里去。”心下却暗骂:这人真他妈小气,说了声‘靼子’有什么了不起,倒象是骂了他祖宗似的! 当下余焕铁仍留蔡振雄领着那三百来名帮众守住神臂门前的江面,弃舟登岸,缓缓走到东门外坡地下的那大片原野中。这里此时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除唐兴带领着一百来人镇守神臂城外,唐立峰带领着的其余近八百名帮众已然到达。 余焕铁和贺护法带领着二十几名楚湘盟帮众,当先而行,不到中午时分就已抵达。余焕铁同石彬、施云平见过面后,了解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便留下贺护法带领着属下留在当地,孤身一人上了忠山帮的船,要求蔡振雄带他到江上巡视一遍神臂城。 众人见余焕铁回来,纷纷站起身来招呼。唐立峰上前见了礼,问道:“余大哥,我们该如何攻城?” 余焕铁微喟道:“历史早就告诉过我们,最好的办法还是从这东门进攻。不过,先前我查看过地形了,这里也是难攻之极!” 满脸络腮胡子的金沙帮帮主石彬接口道:“是呀!不说城门前方还有两道高高的耳城防卫,单是前头这两个该死的池子,就害了我们五个兄弟的性命!” 唐立峰初来,不了解情况,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半里外他指着的那两口水池。看起来那水池也不深,心下有些奇怪,问道:“怎么回事?难道那池子很深?” 石彬恨恨地道:“也不是深。这鬼池子底插满了尖利的竹签之类的东西,那日我们跟他们交战,有六个兄弟不慎掉到池子里,满身被扎得刺猬似的,只有一位兄弟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哎,太惨了!” 唐立峰疑惑地向前走了几十步,四处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要想进攻这东门,还真没法绕过这两个并排的水池。但这两个水池之间的道路,却很狭窄,大约只能供三人并行而过。而大约六十丈外就是耳城,还没等过了这条小道,便已暴露在此时正矗立在墙头的敌人的弓箭射程范围之内。 “哎,果真是易守难攻呀!”唐立峰心下叹息,摇了摇头,沮丧的往回走去。 走到余焕铁身旁,神情凝重的看着他,问道:“余大哥,看样子真不好攻取呀!” “恩,”余焕铁点点头,“很难攻取,所以先前我才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真没有更好的进攻点了?”唐立峰似乎有点不死心。 “没有了,”余焕铁摇摇头,补充道:“南门和北门,都在峭壁上,根本没法从这两处攻上;神臂门那边,即使登陆了滩头,不等冲到神臂门,就会被居高临下的敌人射成刺猬……老哥,你不妨再去看看吧!” “不用了。”唐立峰摆手,“余大哥亲自看过了,怎会有问题?……不知……余大哥可已有了攻城良策?” “良策倒没有,”余焕铁咬咬牙,“只有死战!” “这样,我们势必会付出伤亡惨重的代价。”唐立峰说的“我们”,其实是指自己的唐门,他真不愿意唐门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的实力,在这一战中遭受重创,而且自己也很难对姥姥、对整个唐门交代。同时心里也对余焕铁的办法有所不满,觉得他们楚湘盟人少不说,而且个个都武功不凡,真要伤亡,伤亡的也绝大部分是自己的人,他们倒伤亡不了几个。觉得他的办法,多少有点不顾唐门弟子死活的用心。于是迟疑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困住他们……慢慢再来想办法?” “除了尽快决战,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知余焕铁知不知道唐立峰的心思,“神臂城不比朝天堡!我问过蔡振雄了,这里不但粮食储备多,城里还有良田、菜地,水源也很丰富,困是困不死的……反倒是我们,远道而来,人马又众,时间长了,补给是个大问题。” 唐立峰点点头,问:“如何进行决战呢?” “我想过了,”余焕铁似乎心中早已有了打算,“我们的进攻分两步进行。第一步,攻占耳城。我观察过了,两道耳城大约有一百五十名弓箭手——我想他们应当没有投石车、连弩、火炮之类的器械,只是弓箭手就好办。我们选二百名精悍的兄弟,以盾牌遮掩,强冲过那条小道,直奔耳城;同时,再选一百名善射的兄弟,由我带领,一百名暗器功夫最好的兄弟,由唐云带领,杂在前二百名兄弟间,发射箭矢、暗器还击。再选一百名兄弟,扛着云梯跟在后面,准备架云梯;其余人由唐长老带领,跟在后面攻城。” 唐立峰一边听,一边颔首,心想人家都身先士卒,倒真没什么私心;石彬和施云平也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怕余焕铁安排他们去打头阵,做炮灰,如今看来,自己是多虑了,同时也对余焕铁心生敬佩和感激。 余焕铁一边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一边续道:“攻下了耳城,第一步完成。第二步,就是攻取东门。第二步的详细计划,等完成了第一步再商量吧!众位意下如何?” 众首领都点头同意,接着分别选出了人员待命。 余焕铁看着一个个磨拳擦掌的神情,满意的点点头,吩咐道:“众人先就地吃饱干粮,好好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听我号令!” ※※※ 余焕铁手抚腰畔剑柄,卓立在一棵青杠树下。左首站着手执长剑的贺护法,右首一名属下身背强弓,簇簇箭矢挤满箭筒。 席地而坐的众人,神情都或多或少有些紧张。 一个时辰在等待中终于过了。 “出发!”余焕铁拔出紫光幻影剑,剑尖怒指前方。五十来名精壮汉子手执藤牌护身,当先冲出,余焕铁强弓在手,率了三、四十名弓箭手跟在身后。 耳城上羽箭铺天盖地般射向冲在前头的那几名汉子,闷哼声中,有人倒下。余人前仆后继,蜂拥挤过狭窄的道路,奋勇前冲,羽箭与盾牌相碰声如疾雨、如细鼓,“腾”“腾”不绝于耳,惨呼阵阵。 余焕铁疾步前冲,张弓搭箭,大喝道:“射!” “咻!”“咻!”“咻!”一连三箭,将三名神臂城帮众贯胸射倒。余人羽箭纷纷射向墙头,不时传来惨叫声。 羽箭如疾雨穿梭,一刹时,双方都倒下了十余人。袖箭、袖镖、飞蝗石、飞刀、铁莲子、铁胆、弹丸如乱蝇般打向墙头,“啊”“啊”凄厉的惨叫声中,二十余名弓箭手仆倒。 墙头箭羽纷纷还击,使暗器的唐门弟子也不少痛哼倒地。 数十只云梯纷纷架上墙头,人群蚂蚁般的爬向墙头。不时有云梯被掀倒,跌得惨号连连。 经过大约半柱香的拼斗,双方都倒下了数十人,羽箭、暗器也都渐渐少了下来。 贺护法领着数人率先跃上墙头,双方开始了肉搏战。余焕铁也射空箭矢,拔剑跃上墙头。这数人武功俱强,眨眼间就劈倒了七、八人。 余人纷纷爬上墙头,双方混战成一片。神臂城那剩下的六、七十名弓箭手哪是十倍于自己的敌人的对手?不多时便被杀得干干净净。 白羽目眦欲裂,想要率众杀出,被方类聚拉住劝阻住了。 白羽心里发毛,他没想到,一柱香的功夫,自己的第一道防线就被突破了。其实在敌人刚发动攻击时,他就想率上百余名帮众杀出去的,但方类聚知道敌人有数名高手,加上人数又众,恐他有失,不肯同意。及至看着外围的弓箭手抵挡不住了,想将他们招回城内时,已然不及,敌人已潮水般的涌过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唐门众人拿下耳城,兴奋异常,见东门就近在数十丈,墙身也不及朝天堡高,便都呐喊着沿山坡蜂拥而上。 “轰”“轰”声中,四、五颗火球飞出墙头,“砰”“砰”砸在人群之中,十余人被砸翻在地,哀嚎翻滚。 “投石车!快撤!”唐立峰大喝。 “轰”“轰”声中,又是几颗带火的圆石飞出,砸翻十来人,将众人惊得跌跌撞撞后撤。一会儿,众人都躲到耳城后,山坡上唯余几名哀嚎的帮众和兀自燃烧的火石。 “他娘的!竟然有投石车!”一向儒雅的唐立峰也暴粗口,变得暴躁起来。这也难怪他,刚才又死伤了八、九十名唐门兄弟,难免让他又惊又痛。 “先别攻了!”余焕铁显得冷静得多,似乎也有所预料,“拿下了这里,也算完成计划。众人先就地休息一下,给受伤的兄弟上药、裹伤。” 唐立峰也冷静下来,轻咬下唇,看着余焕铁,问:“余大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城里大概还有多少敌人?”余焕铁不回答他的话,忽然问。 “大概还有三百五、六十人。”施云平接口道。刚才进攻时,他带着众兄弟躲在最后面,只伤了两个兄弟,所以比较冷静,一下子就估算出来了。 “先不要进攻了!等天晚了再说!”余焕铁道。顿了一顿,斜眼望了望天色,“大家准备好斗笠,看样子要下雨了!” “看样子今晚要下雨!”白羽站在墙头,仰头看着苍穹,皱眉道。 “变天了!”方类聚站在他身旁,明显地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凉风。 湛蓝的晴空逐渐变得惨白,涌过一阵又一阵灰暗的愁云。 第十五章 双江客栈 “踢踏踏”群马奔腾,大道上卷起从从烟尘,将一大群人马裹得一片模糊。 “已进铜梁境内!大伙儿别辞辛苦,再咬咬牙,今晚兴许就能追上!”邱陵一马当先,汗如雨下,却不忘又给大伙鼓劲。 “邱大哥,你认为他们一定会走这条道吗?”唐毅一边控马,一边大声问。 “应当会。去青城山,这条大道最近,也便于骑马。况且,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在追!”邱陵信心满满地道 “邱大哥,你觉得现在他们可能跑了多远了?”唐毅挽了一把袖口,问。 “唔……早我们四个多时辰,恐怕已在我们前面三百里开外。”邱陵道。 “也许没那么远,昨夜他们应当跑不快。”唐毅伸手抹了抹脸颊的大汗,“这天真他妈闷热!看样子要下雨。” “应当要下雨!”邱陵口气有点巴不得下雨似的,“下雨最好!这样他们也许会停下来避雨。” “看!前面有个茶水摊,我们去喝点水吧!渴死啦!”沙老大眼尖,扬手指着前面的道道旁,大声道。 一株大皂角树下摆着一个茶水摊,两个石墩上架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放着几摞粗碗,地上放着一个陶瓷水缸,里边盛着大半缸茶水。一个老头仰坐在茶摊后的一块石头上,正背靠着树干打盹。 “老头!别睡了!给我们倒茶!”沙老大跑得最快,翻身下马,拍着木板急声叫道。 那老头睁开眼,见眼前这么多人马,愣了一楞,接着脸上堆笑,忙站起身来,一边取碗舀茶水,一边道:“各位稍等,让小老儿来给各位一一舀上。” 众人早已渴不可耐,哪能等得及?纷纷下马围拢来,七手八脚的各自取了碗来舀水,一口气喝了个痛快。不少人一连喝了好几碗,方才作罢。 唐毅抹了抹嘴角的茶水,问道:“老人家,多少钱?” “一文钱一碗。一共喝了七十三碗,就给七十文吧!”看起来这老头记性倒好得很,这么多人乱纷纷的喝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唐毅摸出一吊钱塞到那老头手上,道:“老人家,不用找了。” “这……这么多!怎么使得?”老头嘴上说着,手里却紧紧的攥着那吊钱。 “老人家,请问一下,”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问,“您可曾看到过一行人,有男有女,大约有十几人,从这里经过?” 那老头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紫衣女郎,明眸皓齿,正笑吟吟看着他。 “好一个标致的姑娘!”老头心里暗赞,陪笑道:“有过,就不知是不是姑娘说的那帮人。早上就过去了,当时小老儿刚摆上摊,他们正好路过,也来喝过茶水呢!……请问:你们跟他们……是朋友吗?”老头转眼见一个个身带兵刃,面色不善,心里犯嘀咕。 “对。”紫衣女郎浅笑道:“其中是不是有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姑娘?那是我亲戚。” “正是他们!”老头见他笑靥如花,骨头有些发酥,“大概是巳时初经过的,朝西北方向去了。” 那女郎道了谢,众人纷纷上马,打马疾行。 紫衣女郎纵马追上唐毅,道:“组长,他们跑得不是太快,才走了三个来时辰,应当还在两百里以内!” ※※※ 乌云阵阵,大风卷着沙尘乱窜,不时扑打着方义的脸,令他几乎睁不开眼。 “要下暴雨了!怎么办?”方义似乎没经历过在风雨中行路,显得有些慌乱,哭丧着脸急声叫。 “师弟莫急!前面就是双江镇了!地图上标识,‘双江客栈’是我们的暗哨点,我们到那里去避雨吧!”殷天锦看了方义一眼,柔声安慰道。 众人急匆匆的驰进了双江镇,殷天锦问了街边一个正忙着收摊的屠户双江客栈的位置,那屠户忙得不可开交,不耐烦地道:“沿这条街走就是了!一眼就看得到!” 果真很容易找到,也就半里来路就到了街道尽头,正对面有一家两层的青瓦飞檐的依山木楼,黑底楷体金字的“双江客栈”招牌赫赫在目。 众人下了马,殷天锦将马缰交到旁边的同伴手里,提步进了客栈。跑堂的小二迎上来,殷勤道:“客官好!是住店吧!”伸头见外面这么多人马,面露喜色,招呼道:“各位客官快请进!要下雨了,别淋湿了!” 殷天锦“恩”了一声,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向柜台。一个蓝绸衣袍,白面微胖,唇上有两撇胡子的中年掌柜,正低头翻看着帐薄。殷天锦轻咳一声,低声道:“四海漂泊客,风雨夜归人。” 那掌柜的手一僵,立时停了下来,缓缓抬头,狐疑得打量着对方。见站在柜台前面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袍汉子,三十余岁,紫面微须,满脸风霜之色,右手食、中二指放在胸前,叉开成剪刀状,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阁下是?……”那掌柜的轻声问。 “殷天锦,朝天堡乾坤堂的堂主。”殷天锦低声道。 那掌柜的迅速站起身来,瞥了一眼正进店的众人,叫道:“洪四!去后院栓好马后,领大伙儿上楼!” 洪四带着众人栓好了马,领着众人上了楼。掌柜的让他去喂马,亲自带着众人住进了北面的五间上房。 待众人安顿下来后,那掌柜的径直来到殷天锦房中,拱手道:“在下杜兴,请问朝天堡出了何事?” 殷天锦叹了一口气,道:“一言难尽。朝天堡被唐门围攻,危在旦夕,方堡主命我们保护家眷先回青城……” 杜兴闻言脸上变色,一把抓住殷天锦衣袖,急声问:“方堡主呢?” 殷天锦道:“还在带领着兄弟们坚守呢!” “可能守得住?”杜兴显得很紧张,追问道。 殷天锦摇摇头,黯然道:“不知道。不过,请杜掌柜放心,堡主武功超凡,又有白城主相助,相信定能化险为夷!”话虽如此,其实他自己知道朝天堡的危险情形,心里其实也没多大底气。 “那就好!”杜兴似乎放下心来,“你们先安心地住下来,好好休息休息,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 “给您添麻烦了!”殷天锦客气道。 “哎,殷堂主别说见外的话!”杜兴摆摆手道,“这客栈本来就是方大哥的!……对了,请带我去见见夫人,好吗?” 正说着,方义快步走了进了。他本是同殷天锦住一间,刚才是到母亲房中去了。 “方师弟,快过来见过杜叔叔!”殷天锦招呼道。 方义忙过来以晚辈对长辈的礼节见了礼,杜兴忙双手扶住,急声道:“少主,使不得!”又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方义,“真象!跟你爹爹真象!” “杜叔叔,您认识爹爹呀?”方义显得有些意外。 “当然了!我与你爹是同乡,自小就是好朋友!蒙你爹爹不弃,始终记得我这个朋友,让我来管理这个客栈。……说起来,你们一家都是我的大恩人哪!……少主,我这就准备去拜见夫人!” 当下二人领着杜兴去见了方夫人和方茹,杜兴兴奋不已,连说怠慢,又将自己和方类聚的关系说了一遍,并说:“如今,朝天堡有难,你们来了,我真是高兴得很……多少年了,我是既盼着能有机会能些微的报答方大哥,可又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你们就安心的住下来,一切由我来打理!……请大嫂放心,就是舍了我这条性命,也要保护好你们的周全!” 杜兴又红着眼眶唠叨了一阵子,方才下楼去安排晚饭。 ※※※ 翡翠似的江面自北面曲曲折折的铺展而过,消逝于镇南面屋舍的墙跟后。对面江岸是片种满菜畦平野,平野尽头是青黛色的连绵远山,在白亮亮的阳光照耀下如一条紫黑色的长龙。 雷声隐隐,光线陡暗,远山渐渐模糊,翡翠似的江面也变得黑沉沉的。须臾,闪电阵阵划空,掠过一道道惊艳的惨白。雨帘渐渐模糊上空,江面上涟漪满布,逐渐荡成大片大片的晶亮白水泡。江畔的树梢被狂风压得此起彼伏,在暴雨下“刷”“刷”作响。 窗扇晃动,狂风挟着雨丝袭面而来,方夫人惊呼一声,伸手关上窗扇,将狂风暴雨关在窗外。 “哎,好大的雨!不知爹爹他们如今怎么样了?”方茹左手轻搭在母亲肩头,秀眉微蹙,幽幽的道。 “茹儿放心,你爹爹这半辈子,多少大风大雨都过来了,这点风雨算什么?”方夫人轻搂女儿的纤腰,安慰道。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次的风雨比以前所经历过的不可同日而语,但自己得坚强起来,才能给女儿信心。 “希望明晨雨过天晴,不要影响赶路才好!”殷天锦望着窗外的疾雨,自言自语道。他是不知道敌人已经追来,所以还计划在这住上一晚。 “这么大的雨,道路肯定泥泞不堪,明日怎能赶路?”方义接口道。 “只要不再是大雨,道路再不好走也要走!”殷天锦道,心下暗自叹息:哎,毕竟是公子哥,连这点风雨都大惊小怪的,更别说风雨兼程了!……希望以后的路程风和日丽,不然,可真是寸步难行呀! “杜叔叔怎么还不送酒菜上来?饿死了!”方义烦躁地来回踱步,埋怨道。 “师弟别着急,应该马上就送上来了!等会儿我们喝几杯,去去晦气!”殷天锦安抚道。 果然不多久,两个伙计一人扛了一张方桌进到二人房中,拼成一个长方形的大桌,接着便陆续端上一大桌菜来。方义见凉菜有夫妻肺片、怪味兔块、青椒皮蛋、酸辣花生米;热菜有鲜椒嫩仔鸡、仔姜鸭、小葱烧财鱼、红烧牛腩、香辣虾、干煸牛肉丝、干煸肥肠、麻辣猪肝、麻婆豆腐、三鲜酥肉汤、水煮肉片、酸菜粉丝汤;另外还有三个清抄素菜,一共十九个菜,早已食欲大动,抓起一块兔块就大啃起来。 杜兴手里抱着一大坛酒,满面笑容地进了房间。当下请方夫人坐了上首,接着一一安排好众人入坐,自己坐在下首相陪,迭声吩咐洪四上酒。洪四拍开泥封,一一给众人满上,方茹从不饮酒,婉言谢绝了。 杜兴端起酒杯,笑吟吟地道:“众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杜某不胜荣幸,先敬众位一杯!”众人端起酒来相碰,全都一饮而尽,但觉入口醇和,隐隐有一股淡淡的甜香,不觉都赞道:“好酒!” 杜兴笑道:“众位喝得惯,在下不胜欣喜!此酒乃上等的泸州大曲,一共只有三坛,已窖藏了十年,本是专等方堡主来时才喝的。今日既然夫人带着众位远道而来,就等不及方堡主来再喝了!洪四,再倒酒!” 席间,殷天锦给杜兴介绍了六名同行的兄弟:一名三十来岁的黑衣精瘦汉子叫蒋凌修,一名二十六、七,下巴上有颗黑痣的白面青年叫宣凌域,这二人俱是出身青城;一名灰衣汉子和一名蓝衣青年是他的师弟,分别叫做诸勇,尤雄;还有两名是兄弟,叫做喻尚文、喻尚武,乃是灌县伏龙观清静散人的高足。 众人又向杜兴敬了酒,杜兴一一干了,起身道:“你们慢慢饮,我去叫几名师傅来给你们认识认识。” 不多时,杜兴带着三名汉子进来,介绍道:“这位是散手门的杨开远师傅,这两位乃盘破门的姜汁、姜汤师傅。”然后又将众人一一介绍给三人认识。众人见那杨开远四十来岁,面色白净,精神奕奕;姜氏兄弟则三十余岁,衣袖挽起,双臂肌肉虬结,心下暗暗赞叹。 原来这三人乃是杜兴在江湖上结识的武林人物,平日只是帮着做些采买米粮果蔬之类的杂活,或是陪同一些住店的武林人物喝酒,倒是空闲自由,闲暇时一般都是去喝喝茶、赌赌小钱之类的消磨时光。 杜兴吩咐小二加了三张木凳,又再抄上几个菜来,众人觥筹交错,开怀畅饮。三人问了朝天堡情况,唏嘘不已。杨开远道:“其实昨日我倒听胖朱三说过,说是三江帮跟朝天堡打起来了,并且将朝天堡围了起来。我追问他细节,他也说不清,只说是听别人讲的。我想那三江帮能有多大能耐,哪里肯信?没想到果真出了事,却原来是这样的!” ※※※ 这场雨下得又疾又长,直至深夜时分,兀自不肯停歇。 伙计们收拾好残席,又将客栈的桌椅、地面打扫了一遍,纷纷哈欠连连地回房睡觉去了。杜兴喝了不少酒,核算了一下当日的收入后,也觉得疲累不堪,趴在柜台上呼呼睡去。 “掌柜的!打扰了!”杜兴迷糊地听到有人呼叫和敲柜台的声音,睁开惺忪的睡眼,但见不知何时,大堂中来了一大群湿淋淋的人,有男有女。站在柜台前的是一名中等身材的蓝衣精壮汉子,四十余岁,双目炯炯,头发稀少,太阳穴高高鼓起,左手拿着一柄黑鞘的长柄刀。旁边站着一个脸上疙疙瘩瘩的黝黑汉子,双目深锁,双瞳漆黑,带着一种阴冷的杀气。这二人自然就是邱陵和唐毅了。 “各位客官好!来住店吗?”杜兴脸上堆笑,站起身来。 “恩,”邱陵应了一声,“麻烦给我们开十间上房。” “唔……不好意思,上房只有两间了,地字号的也只还有四间……”杜兴细数了一下,足有二十四人,微皱眉头道。 “不要紧,将就吧!”邱陵拍板道。 杜兴领着众人去院中系好了马,便带着他们住进了剩余的客房,将邱陵和唐毅安排到了楼上的上房。 邱陵放好包袱,不及换掉湿衣,逐一走到同伴的门口,大声道:“大伙儿先换换衣服,小心别着了凉!挤一挤,休息一下吧,等雨停了,还继续还赶路呢!” 身旁杜兴有些诧异,问道:“这位大爷,等雨停了,你们就要走吗?” “恩,”邱陵应了声,“对了,劳烦掌柜的,雨停了后请通知我们一下,好吗?我怕大伙都睡过头了。” “好的,大爷请放心。”杜兴连声答应,转身走出。 “对了,掌柜的!”邱陵叫回杜兴,指着北侧那几间静悄悄的客房,问:“这几间都住满了客人吗?” “是。”杜兴回答,又补充道:“小的怎么会瞒大爷呢?难道有生意不做么?” “后院的那些马就是他们的么?”邱陵盯着杜兴问。 “唔……有几匹是。”杜兴心里有些紧张,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不妙,心下怀疑起来。 “他们一行有多少人?”邱陵见他紧张,心下一动,不再紧盯着他,淡淡的问。 “有五、六人。”杜兴回答道。 “哦,”邱陵微皱眉,“五、六个人?……住这么多客房?” “这五间客房住的是两拨人,骑马的客人住了三间,另两间的客人并未骑马。”杜兴反应倒快,忙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辛苦你了,掌柜的!”邱陵不再追问,转身回客房去换衣服。 杜兴吁了一口气,正欲转身下楼,忽见唐毅快步走过来,手里拿着两张字画模样的东西,扬手叫道:“掌柜的慢走!打扰一下,看看是否见过这行人经过过这里?” 杜兴接过来,借着廊沿下的灯光看去,双目一怔,腰背立时僵直。 这是两副大头画,画得栩栩如生。一副是神情严肃的殷天锦,一副是浅笑吟吟的方夫人。 第十六章 金蝉脱壳 “没见过。”杜兴迅速冷静下来,连连摇头。 “哦,是吗?”唐毅自他接画看时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刚才他的惊愕和紧张的神情都已看在眼内,心下有些怀疑。 杜兴又很认真的样子再次审视了手中的画,更加坚定地摇头,“真没见过。”见他目光向北面的房间狐疑地扫了一眼,忙道:“客官,您可是怀疑他们就住在这里?那可太冤枉小的了!要不,我将客栈中的客人全都叫起来,让您一个一个的辨认,可好?” “不用了。”唐毅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我没有一丝怀疑掌柜的意思。打扰了,你去吧。” 杜兴慢慢地下了楼梯,一到唐毅一行人看不到的地方,脚步立时轻快起来。他迅速走到柜台后,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串钥匙,接着便飞快地走向后院。马厩旁有几间厢房,他在黑暗中左右上下看了几眼,轻步走到一间厢房前,“呀”的一声,缓缓推开虚掩的房门。 杜兴闪身进了厢房,轻声叫道:“洪四,别紧张!是我!” 火光亮起,洪四看清楚是掌柜的,忙一骨碌下了床,低头寻找地上的布鞋。 “吹熄了灯!”杜兴压低嗓音厉声叫道。洪四不明为何,倒还是飞快地吹灭了灯。 杜兴走到洪四身旁,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一番。黑暗中洪四双眼亮起,看似在连连点头。 交代完后,轻轻打开房门一线,偷眼张望了几眼,迅速走出,反手带上房门,快步走到底角的一间厢房,迅速开了锁,闪身进入,反手掩上房门。取出火刀、火石,“哧”的打燃,点上油灯。这是一间杂物间,他快步走到墙脚的一个旧衣柜前,用钥匙开了锁,回身吹灭了油灯,钻进衣柜,衣柜并没有背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长方墙洞。 杜兴钻进墙洞,沿狭窄的走道拾级而上,走上十余步,双手力推,掀开头顶的木板,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却已身处在一张床底下。他匍匐着爬出床底,刚欲站起身来,忽觉一柄冷森森的利刃已架在后颈之上,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喝:“别动!” “是我!杜掌柜!”杜兴倒不大紧张,轻声道。 “哦,原来是杜叔叔!”殷天锦忙收起长剑,伸手扶起杜兴。 方义已被惊动,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打着哈欠问:“师兄,怎么啦?” “小声!”殷天锦疾声低喝,“是杜叔叔!” “哦,原来是杜叔叔来啦!”方义压低嗓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他今晚喝了不少酒,一回房就呼呼大睡,刚才才醒过来。 “你们听了可别紧张:客栈里来了一大帮人,是来追杀你们的!”杜兴轻声道。 “啊?!”方义还是紧张起来,瞌睡早抛到九霄云外,声音不由得大了许多。 殷天锦忙掩住他的嘴,轻声道:“他们来时,我透过窗缝看见了,依稀记得有几张面孔就是敌人那边的……对了,杜叔叔,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敌人的?” 杜兴将刚才敌人盘问的情形简单地说了一遍,并说:“我看那两个首领都有些怀疑了,你们得冒雨连夜走!” “唔……可他们一定在暗中监视着我们……怎么走?”殷天锦心下也有些慌乱,一时彷徨无策。 “别担心。你们的房间有暗道直通到马厩旁。等会你们一行聚齐了,跟我一道去马厩,迅速骑了马出客栈,往西面的大道撤离。”杜兴道。 “可我……一旦去召集大伙,一出门就会被敌人察觉的……”殷天锦搔了搔首,担心地道。 “不必出门!你们住这几个房间是相通的。”说着,杜兴走到左厕墙壁底端,摸索了一阵子,“喀啦”一声,扯开一块木板,低声道:“从这里钻过去就是夫人住的房间,我们快过去通知他们吧!” 没多久,众人都知悉了情况,收拾好行李,钻到殷天锦房中来,跟在杜兴身后一一下到那杂物间。杜兴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等会杨师傅他们三位会过来,跟你们一起走!” “杜叔叔,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殷天锦低声问。 “不用了。我武功太烂,骑术也差,一起走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累赘!”杜兴淡淡地道。 “可是……可是我们一走……敌人心狠手辣,怕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方夫人劝道。 “是呀!跟我们一起走吧!前日我们逃出来时,幸亏吴掌柜他们也是跟着我们逃了一大段路才返回的。不然,恐怕已经……”殷天锦也劝说。 “大嫂、殷堂主,你们都不必担心!等你们一走,我们马上就溜出客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杜兴倒早有计划,“何况,他们会急着追你们,没工夫理会我们的。” 方义着急起来:“对呀!我们一走,他们就会马上追来……万一追上了,我们……” “少主别着急!”杜兴胸有成竹地说:“他们追不上的,我已让洪四在他们的马料中下了泻药!” ※※※ 邱陵一行人换好干衣服,因已深夜,知客栈内已不会再提供饭菜,便都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充饥。吃了一阵子,均觉得疲累不堪,纷纷七倒八歪的倒在床上歇息。 几个首领却睡不着。阮心刚和唐毅坐在床沿,看着邱陵在床前的方寸之地来回跺步。邱陵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掌柜的的确值得怀疑!……这样:唐毅,你去派两个兄弟盯着他!” 唐毅答应了,出去了没多久,便急匆匆地回来,尚未迈进房门便急声道:“那家伙果然有问题!没见他在柜台那边,那里连个伙计都看不见!” “哦!”邱陵立时停下脚步,阮心刚也面色微变,站起身来。 “赶快派人监视住马厩!”邱陵向唐毅食指轻点,“还有,再派几名兄弟,看住这客栈住客的动静,一有问题,马上示警!”唐毅“恩”了一声,转身急步走出。 邱陵又开始了来回跺步,沉吟了一会儿,道:“阮兄弟,我觉得北面这几间客房最可疑!……记得么?我们来住店时闹得这么大动静,那几间客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灯火也没亮一下。” 阮心刚回忆了一下,点头道:“好象是的!真有点奇怪!要不,我去看看!” “好。”邱陵颔首,嘱咐道:“小心一点,别让对方发觉了。” 阮心刚点点头,自床头拿起一对寒光闪闪的小斧头,拢在袖中,出了房门,小心翼翼地走到一间客房外的门边,将耳贴在门上静听。过了一会儿,又走到挨着的另一个房门去静听,如此将那几间客房都侧耳听了一遍,转身走回。想了一想,还不死心,又回到一个房门口静听了好一会儿,接着用唾沫湿了右手食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洞,瞄眼细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快步走回房中。 “怎么样?”邱陵见了他的神情,料想没什么收获,还是问了一下。 “真奇怪,一点声息都没有!”阮心刚又皱眉摇头,“好象根本就没人住。我还戳破窗户看了一下屋中,虽然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但感觉应是没人住。” “是么?”邱陵停了脚步,歪头思忖了一下,一把抓起小几上的带鞘钢刀,沉声道:“走,去看看!” 二人来到一间客房前,邱陵用刀柄轻碰了一下门,凝神静听了一会儿,一点反应都没有。接着又用力敲了两下,仍是没有动静,于是一咬牙,“蓬”的一脚揣开房门,迅速闪身躲到一旁。 “哧”的一声,邱陵手中火光亮起,二人一步一步地小心进了那客房,向床上看去,却哪里有人? 邱陵拔出钢刀,一步窜到床前,蹲下身去查看床底,空空如也。接着又站起身来查看床上,见被子并未叠起来,便一把掀开被窝,探手摸了一把,转头对阮心刚道:“有余温,刚走不久!我们再去看别的房间!” “蓬”“蓬”声中,二人一会儿踢开了其余几间客房查看,结果也是一样。两人对望一眼,一时惊疑不定。 “啊!”“啊!”两声凄厉的惨叫声几乎不分先后,自后院处传来,接着,兴奋的马嘶声、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客栈的宁静。喧嚣声中,有人尖声叫道:“有敌人!乘马跑啦!”“快追!”“唐双、唐边受伤了!” 邱陵和阮心刚忙飞奔下楼梯,转眼间已到了后院,但见六、七名唐门弟子正蹲身查看地上躺着的二人,一人见邱陵二人来了,惶急的指着后院洞开的大门,大声道:“邱叔!刚才敌人忽然出现在了马厩,骑上马就跑!我们拦不住,唐双、唐边反被刺伤了!不过,我们打中了一个!” 唐门众人和沙氏兄弟也相继赶来,见邱陵正蹲着查看伤者,唐毅一边奔过去,一边急声问:“邱大哥,怎么样?” 邱陵回头道:“无大碍!唐双被刺伤了大腿,唐边伤了右肋和左臂。我们得马上去追!留两名兄弟照看他们就是了!” 众人纷纷骑了马追入雨夜中。追出里许,见黑沉沉的大道上一动不动的倒着一名敌人,旁边站着一匹马,不住凄声哀鸣。 邱陵无暇理会,纵马当先而行,又驰出不到二里,忽然有马哀鸣跪地,将马上之人险些摔倒。 “怎么回事?”邱陵、唐毅均大声喝问,话音刚落,身下坐骑也相继跪倒,好在二人均身手矫健,飞身跃离马背站定。回头一看,余马刹那间纷纷跪倒,马嘶声、人呼声响成一片。 有几人晃亮火熠子,邱陵俯身查看,但见众马目光迷离,流涎不止,屁股后“稀哩哗啦”的不断排出稀屎,臭气熏天。有几匹马痉挛着欲奋蹄爬起,终于在无奈的悲嘶声中复又跪倒。 “好狡猾的贼子!”邱陵咬牙切齿,“哎!都怪我大意,没预料到他们会在马料中下巴豆!……我们先回去吧,客栈中还有一些马,看够不够我们乘坐!” 众人展开轻功飞奔回双江客栈,沙老大跑到倒在大道上那汉子旁,晃亮火熠子照了一下,大声道:“这家伙死了!邱大哥,不如我就骑着他的马,先去追敌人吧!” 邱陵大声道:“不可!单枪匹马的,追上了又有什么用?我们回去找了马,大家一起追!” ※※※ 众人衔尾跟着邱陵和阮心刚奔回客栈后院,但见马厩内尚有灯光,几个人正手忙脚乱的解着马缰绳,看样子是要急着离开。 “哪里走?”邱陵拔刀在手,大喝道。 那几人大吃一惊,抬头见院内奔入黑压压的一群湿淋淋的人,正是刚才在客栈里横冲直撞的那批人,为首一名黑衣壮汉怒目圆睁,左手乾指,右手握着一柄钢刀,刀身上发出森寒的刀光。 “各位大侠饶命啊!……别杀我……不关我事……饶命啊”那几人吓得面如土色,全都“扑通”跪倒,磕首如捣蒜。 邱陵迅速看了一眼,一共是四个人,看样子是做小买卖的。马厩里也只剩下了他们的四匹马,当下怒不可遏,厉声道:“还有马呢?哪去了?!” 一名年纪大些的商贩胆子稍大,颤声道:“回大侠:刚才您们走后,掌柜的叫我们赶快逃走,说各位……大侠一会儿就会回来,到时就想走也走不了了。客人们听说,全都吓得惊走,那些骑马的客人也都骑了马跑了。我们跑得慢,刚准备走……就……求各位大侠饶命呀!我们只是小商贩……要钱……要马的话……您们都拿去吧!求您们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好个可恶的贼子!”邱陵这声骂杜掌柜的话,却又唬得那四人捣蒜连连,低声呜咽。 “你们去吧!马留下!”邱陵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四人如蒙大赦,连连磕首道谢,仓皇而去。 沙氏兄弟怒气冲冲地在客栈里冲上冲下,叫嚷着要揪出杜掌柜,将他碎尸万断,却哪里还找得到?整个客栈早已人去楼空,气得他俩捶桌踢凳,破窗砸门。 “沙氏兄弟,别找了,早跑拉!”邱陵劝道,“我们出去问问本镇之人,看这镇上哪里还能找到马。” 众人出了客栈,见附近的商铺全都门窗紧闭,漆黑一片。沙老大一脚踢开一家商铺大门,不一会儿提着一个浑身筛糠的人出来。 “说!这镇上哪里有马?”邱陵看了那人一眼,厉声问。 “不知道呀!……晚上哪有马卖……”那人结结巴巴地道。 “砰”的一声,沙老大一脚将他踢得跪倒,一把揪住他脖子,威吓道:“问你狗日的哪里有马!快说!不然老子拧断你的脖子!” 性命交关之际,那人忽然灵台一片清明,忙道:“别……别……小的想起来了,西边的裘家庄有不少马匹,各位可到那里去向裘老爷借!” “如何走到裘家庄去?快说!”沙老大虽凶恶,脑子却不大灵活。 “让他带我们去!”邱陵吩咐道。 向西边走了大约一里半,到了一处竹林环绕的庄园外,院内尚有微光透出。邱陵示意众人噤声,与阮心刚一左一右飞跃上院墙向内张望。 院中有几处悬着灯笼,院子颇大,内植数株桃树,桃花开得正艳,微风中送来阵阵甜香。邱陵心下道:“好个所在,这裘庄主倒是个会享福的人!” 院子左侧传来马喷嚏之声,邱陵定睛一看,原来那厢房是个马厩,心下大喜,回身招了招手,众人相继跃上墙头,向院内跃落。 “唏律律!”有马受惊嘶叫,群马亦跟着嘶叫起来,静夜中听来,令人心惊肉跳。 “什么人?”堂屋门突然大开,一群人手执火把,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兵刃,涌身奔到院中。 “叫你们裘庄主出来说话!”邱陵气沉丹田,震得众护院武师耳朵嗡嗡作响。 一名武师似是众武师的头儿,上前一步,抱拳道:“众位朋友如何称呼?深夜降临,不知找我家主人有何贵干?” 沙老大上前一步,一摆手中双勾,叫道:“滚开,叫你们庄主出来说话!” 那武师头儿大怒,提刀猛斫,刚砍到一半,早被沙老大一勾锁住刀身,另一勾已斜勾在他咽喉之上。众武师见他一招便受制,大惊失色,有人叫道:“别……这位英雄,请别伤秦师傅……我……这就去叫我们庄主!” “不用了!我来了!”一名白白胖胖的老者缓步走出,边走边拱手:“众位英雄光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请恕罪!不知裘某有什么地方能帮到各位英雄?” “不敢!”邱陵拱了拱手,吩咐沙老大:“沙兄弟,放了这位师傅!”沙老大倒很听邱陵的话,闻言收了双勾,退回身来。 “在下邱陵,蒙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霹雳刀’的浑名。”邱陵淡淡地道。 “久仰邱大侠大名!幸会!幸会!”其实裘庄主本非武林中人,哪里知道对方的名号,但场面上的应酬却游刃有余,“邱大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裘某力所能及,必当一一照办!” 邱陵拱手道:“多谢裘庄主!这样的,我们一行正在追踪一批朝廷钦犯,但这帮人凶残狡猾,盗走了我们的马匹。闻听裘庄主仁义豪爽,特来向你借马……不知裘庄主意下如何?” “没问题!要多少尽管取!庄内之人听着:赶快去牵马出来给各位大侠!”裘庄主吩咐道。 不一会儿,邱陵一行牵马出了庄,翻身上了马背,向送出来的裘庄主拱手道谢。 秦师傅跟在裘庄主身旁相送,心下暗自佩服手无缚鸡之力的庄主的胆识,却没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第十七章 魂归武当 少林众人闻言面色一变,飞快地背声聚成一团,“铿”“铿”声中,众锦衣卫兵刃出鞘,护在缪易真身周。 祁连山师徒见双方将马上进行生死血战,神情慌乱地一会儿看看少林一行,一会儿看看道门众人,不知该置身于哪一方才好。 葛俊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顿时吓得面色惨白,目瞪口呆,还是祁连山到底为一派宗主,见双方都不理会自己,忙拉着浑身筛糠的葛俊躲到观角的一棵香樟树后。 乌木指挥众人将少林一行围住,又命巧石道:“放信号!” “嗤”!“嗤”!“嗤”!三枚烟花冲天而起,白日下亦爆出闪亮的光环。 “当”!“当”!“当”!山上迅速传来悠扬的钟声。 “我们快撤!”空相知道若等到整个武当山的七百余名弟子将自己一行团团围困时,便是插翅也难以飞出包围圈。 对于道门一方数十人的包围,缪易真倒不显得怎么慌张,厉声大喝道:“乌木!本官乃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你胆敢唆使众人聚众造反,妄图弑杀朝廷命官!想都被诛九族不成!” 一席话将众人唬得面面相觑,一时倒不敢再上前。 乌木也被这话镇住了。先前他说一个都不放过的话,乃是因为见了紫石惨死,义愤填膺,恨不得杀光所有参与谋害他的凶手。须知紫石乃乌木最得意的年轻弟子,本对他寄予厚望,但没想到年纪青青,却遭此毒手,怎能不悲痛欲绝,怒火如焚? 缪易真见这番话唬住了众人,朗声道:“本次比武,乃是双方经过商议,一致同意的!燕豪师侄为了自卫,失手打死了紫石,少林和武当的恩怨就算了了!” 话音刚落,乌木已面罩寒霜,厉声道:“缪大人!你少林硬诬紫石和东方震杀害了空净,设计来取他们性命,太也卑鄙了!听好了:我乌木并无半分对朝廷不忠不敬之心!先前双方也说好了,今日之事,纯属我们与少林的江湖恩怨,与朝廷无关!贫道此举,只是要留下杀人凶手赵燕豪!若大人自认是朝廷命官,请带着你的下属立刻离开,贫道绝不阻拦;但若大人自认是少林弟子,非得与我们为难,那就怪不得贫道了!” “哈!哈!哈!”缪易真放声大笑,厉声道:“没种!你不是说要我们全都偿命吗?告诉你,本官此行乃是代表少林,别在那假惺惺的了,有种就上吧!” 乌木本后悔先前说全不放过的那话,因为诛杀朝廷命官,会为武当派引来灭顶之灾,但被缪易真一阵抢白,气冲脑门,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抢过一柄长剑,飞身杀向缪易真。 “当当”声中,五、六件兵刃立时封住乌木长剑,转眼间,乌木已与那十名锦衣卫斗在一起。道门众人见乌木动手,全都挥舞长剑加入战团。 缪易真双掌翻飞,将几名武当弟子击退,大喝道:“别恋战,我们走!”与少林众人一边并身迎敌,一边向下山道路撤退。道门虽说人众,但武功大都与他们差距颇远,哪里阻挡得住?少林众人所过之处,宛如刀切豆腐,立时被切开一道大豁口。 东方震早趁乱在场中捡回长剑和飞环,追身向赵燕豪猛攻。赵燕豪一边以判官笔迎战,一边指掌吞吐,应付桑青虹、贺晓川、秦朗的侧翼攻击,且战且退。玉掌门和枯木长剑霍霍,空相和空罔也不恋战,一边挡住二道攻击,一边快步撤退。 那十名锦衣卫武功虽均不凡,但也忌惮乌木武功太强,不敢近身相斗,只不远不近的缠斗。乌木想摆脱他们的纠缠,冲过去截下赵燕豪,但在敌人如形附影,长短兵刃交攻之下,却总冲不过去;一旦乌木想奋力杀掉某个人,其余人又全都竭力救援,一时竟奈何不得。 震耳的呐喊声自半山传来,山道上兵刃闪耀,簇簇人群正涌将下来。 仁威观本在山麓,不多久,少林一行已退至山脚的一处树林旁。缪易真叫道:“从这树林里撤走!” 少林众人和众锦衣卫舍了敌手,飞步抢进树林中。东方震哪里肯舍?紧紧衔尾追蹑。昆仑三人和桑青虹怕他有失,忙跟着追进。乌木迟疑了一下,他本担心敌人有埋伏, 但见玉掌门等追了进去,忙也持剑抢进。 此时山上的武当众弟子已相继奔到山脚,跟随着纷纷追进林中。 “呜”“呜”号角声忽然自密林彼端传来,顿时箭如飞蝗,罩向众人。 乌木、玉掌门、东方震等冲在最前面的高手将长剑舞成团团白光,羽箭纷纷坠地。 “啊”“啊”惨叫声中,人从中有人中箭扑倒。就这么缓得一缓,少林和缪易真一行已冲过树林,转眼间不见踪影。 众人惊魂未定,又是从从箭雨铺天盖地的罩下,痛叫声中,又有数人遮挡不及中箭。 “后撤!”乌木一边遮挡羽箭,一边后退,大声叫喝道。 众人也一边遮挡,一边架起受伤的同伴后退,退至羽箭射程不及的地方,纷纷趴倒喘息。 过了一阵子,羽箭声停了下来,林中一片寂静。 “乌木掌门、玉掌门及武当众人听了:本官乃湖广行都司下千户耿忠!尔等身怀利刃,聚众下山,居心叵测!本千户令尔等速速退回山上!”一个洪亮而威严的语声自密林彼端传过来。 乌木朗声道:“千户大人,贫道武当乌木。我派深受朝廷厚恩,感恩戴德尚且不及,岂能有丝毫悖逆之心?我等此次下山,乃是为擒拿杀我武当弟子的少林凶手!望大人明鉴!” 耿忠大声道:“乌木掌门!尔等行为,令朝廷不安,令均州百姓惶恐!本官有军令:尔等若不听劝阻,执意不肯退回山上,则以反叛罪论处,格杀勿论!” 乌木与玉掌门对望一眼,同时黯然地点了点头。 ※※※ 紫石的尸身被抬回紫霄宫,停在十方堂的一个大香鼎前。此时他面上、身上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道袍。 乌木轻步走到尸身旁,一看到紫石临死前的眼神,便心痛如绞。那是一种凝结着惊愕、绝望的眼神,或许还有壮志未酬的不甘,无可奈何的悲愤。 乌木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抚了抚他惨白的面庞,慢慢移至眼皮之上,缓缓合上他的双眼,转身对众人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道不欺,也许……这就是紫石的宿命吧!大家也不必太过悲伤了!……死既死矣,入土为安,就将他葬在赐剑台畔吧!” 言罢,回头深深地看了紫石的遗容一眼,一咬牙,低头快步进了紫霄殿。 众人跟着抬了紫石棺材的武当弟子到了赐剑台,枯木站在赐剑台边,环首望了望周围郁郁苍苍的群山,指着台畔山坡处的一处隆起的土丘,沉声道:“就葬在这里吧!” 数十名武当弟子拿了锄头,不多时就掘了一个深坑,将棺材抬入。枯木下到坑中棺材旁,闭目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睁目看了棺中一眼,缓缓合上棺材盖。 东方震一跃下了坑中,轻轻掀开棺材盖,含泪看了一眼,想起半日前还生龙活虎的兄弟,如今却已躺在冰冷冷的棺材之中,霎时间悲痛不已,伏在棺材盖上“呜呜”痛哭。 枯木好容易才将东方震拉起,二人出了深坑。众武当弟子挥铲扬土,不多时就垒起一座新坟。东方震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咬牙喃喃道:“紫石兄安息!……兄弟但有一口气在,定当报此血海深仇!” 众人葬好紫石,回到紫霄宫。乌木并未去送葬,石像般得端坐在紫霄殿一角的一个蒲团之上,让人怀疑他几乎已羽化。 枯木走进,轻声道:“掌门师兄,已照你安排,葬好了。” 乌木缓缓睁眼,应道:“好。”顿了一顿,目注枯木道:“速令张启传书商师弟,上官雄已动手,小心防范!” 枯木道:“好,我马上去办。”转身大踏步走出。 安排停当,乌木自蒲团上站起身来,向玉掌门和东方震招手,低声道:“跟我来。” 二人跟在乌木身后,踏着乌亮的青砖,穿过几处迂回的走廊,来到乌木的居室。 这是一处幽静的小厅,厅中陈设颇为简洁,正墙上挂着一把长剑和一副梅花道人的竹画,下面摆着一张八仙桌,两侧设着几张梨木椅和茶几。 乌木请二人在木椅上坐了,吩咐随侍的小道献茶。不一会,那小道双手托着一个乌黑的圆形精致茶盘,轻轻放于八仙桌上,接着将茶盘内的三个莹白如玉的景德镇白瓷茶碗,恭恭敬敬地一一放置于三人身旁的茶几之上,然后取了茶盘,慢慢地退了出去。 玉掌门缓缓端起茶托,轻轻掀开茶盖,一股热气腾出,嫩香扑鼻。清亮嫩绿的茶水之中,龙牙形的细芽根根直立,纤毛清晰。玉掌门呷了一口,赞道:“好茶!” 经过一番静坐,乌木已将满腔的悲伤化去,居然微笑了一下,道:“此茶乃我武当所产,名为‘太和’,乃皇家贡品。我等所饮乃‘太和’极品,一年之中所采也不过数斤。” 玉掌门亦微笑道:“贫道师徒何幸,居然能有此口福!”顿了一顿,问道:“不知道兄邀我们前来,可有什么紧要之言?” 乌木亦呷了一口,缓缓放下茶碗,肃然道:“玉道兄,近日发生之事,委实太过蹊跷。贫道猜测,空净之死,乃上官雄所为!” 玉掌门微诧道:“上官雄?你是说‘楚湘盟’盟主上官雄?” 乌木点点头,道:“是。” 玉掌门目光闪动,沉吟道:“道兄的意思是:空净乃上官雄所杀,然后借机嫁祸震儿和紫石,从而引起少林与我们的争斗?” 乌木颔首道:“对。他的目的,就是要挑起少林与我们的争斗,令我武当实力大损,然后他再趁乱起事,不利于我岳阳楼和武当。” 东方震惊诧道:“前辈的意思是说,上官雄马上要对武当动手?” 乌木点头道:“是。他……这人当真好生毒辣!此计非但使少林不会助我,还让少林对我武当苦苦纠缠,他好从容地对我岳阳楼和武当下手。” 玉掌门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今日之事,显然他也早已预谋好了,居然早已安排了耿千户阻截我们……只是,贫道倒疑惑得很,那上官雄不过一江湖草莽,如何能调得动朝廷兵马?” 乌木沉吟道:“这事其实我也疑惑过。在验空净尸身时,我就怀疑是他所为;但今日之事,又使我几乎否定了。不过,刚才我仔细想过了,此事的确是他所为!不过,并不是他一人所为,而是他与朝廷中人勾结,精心策划好的一场阴谋。” “哦,原来是这样!”玉掌门释然,“那就怪不得能调动朝廷兵马了!……道兄,你觉得他勾结的那朝廷中人,会是谁呢?” 乌木道:“不能确定。贫道觉得有可能就是那个缪易真大人!” “啊?”玉掌门和东方震同时惊诧出声,东方震睁目道:“前辈的意思是:那缪易真与上官雄勾结,谋害了自己师兄的性命,进而嫁祸我们?” 乌木点点头,道:“直觉告诉我,有可能就是这样!” “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东方震恨恨道。 “贫道只是推测,不敢确定。”乌木补充道,“世上之事,难说得很,眼见的都未必是事实,何况只是臆测。” “贫道倒还真有点疑惑,”玉掌门接口道:“道兄怎么就能确定,空净乃上官雄所杀?昨日验尸时,我们都曾亲见,空净中那一掌和一剑,的确是我们道门的武功……” “那一剑不能确定,但那一掌的确是我们道门武功!”乌木接口道,“那掌力乃是我武当派的太极神功,出手之人就是上官雄!” “啊?”玉掌门和东方震耸然动容,愣了一下,东方震问道:“这……这上官雄怎么会武当派的太极神功?” 乌木黯然道:“贫道邀你们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件我武当派的秘闻轶事。紫石之死,也可以说因此事牵扯所致;而如今你们也牵扯了进来,所以贫道有必要告知。听了以后,你们就会明白,为什么我就那么肯定乃是上官雄所为……” 呷了一口茶,乌木思忖了一下该当如何说起,问道:“玉道兄、东方贤侄,你们知道‘楚湘盟’的历史么?” 玉掌门道:“历史倒不清楚,贫道也是五年前才听说湘西有这么个‘楚湘盟’的帮派。听说那上官雄很不简单,几年工夫就收服了两湖及黔南一带的不少黑道帮派,隐然发展成了黑道中最具实力的帮派。” 乌木点头道:“恩,‘楚湘盟’的称谓,也只有六年时间……道兄可知道,‘楚湘盟’以前叫做‘五溪教’么?” 玉掌门摇头道:“这个贫道倒不知道。‘五溪教’在江湖中倒没什么名气。” 乌木道:“二十二年前,上官雄单枪匹马,先后收服了排教教主陈三,梅山教教主张五哥,成立了‘山河帮’,做了帮主。不久,湘西土司彭氏家族发生内乱,那上官雄助白夫人平了内乱,白夫人为了表达对他的感激之心,将侄女赐婚于他。后来,上官雄与陈三和张五哥分道扬镳后,成立了‘五溪教’,直至六年前,方才改名为‘楚湘盟’。” 玉掌门摇头叹息道:“怪不得那上官雄能发展得这么快,想来与彭家的联姻有莫大的关系吧?” 乌木颔首道:“是!要发展成如今的‘楚湘盟’,那得需要多大的财力?……招揽多少的高手?座下得有多少的帮众?……当然与彭家的支持有莫大关系!” “‘楚湘盟’到底有多少帮众?多少高手?”东方震插口问。 “帮众有近三千名……高手么,很不少……哎,如今的江湖帮派,已经没有一个的实力能超过这‘楚湘盟’了。” “连少林和武当都没他们强吗?”东方震显得很吃惊。 “倒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少林和我们武当,不象这‘楚湘盟’,野心勃勃……这些年,上官雄通过不同方式,收罗了不少高手,有的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有的是避仇追杀的武林健者,甚至还有欲一展报负的一派宗主……不但如此,他还收罗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比如医术、易容之类的人才……最可怕的是,他还专门建立了一个训武院,让帮中各类高手教习一批有潜质的青年帮众,训练成具有综合能力的人才,外派完成各种任务……所以,‘楚湘盟’的崛起,对江湖的稳定,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玉掌门喃喃道:“的确是可怕!……不过道兄也当真神通广大,‘楚湘盟’的这些隐秘之事,居然都能打探出来。” 乌木微笑道:“道兄谬赞!其实这些情报,乃是我商师弟打探到的……我商师弟肩负近两千名帮众的身家性命,不洞察敌情,小心防范,如何能行?” 玉掌门赞叹道:“是呀!看来我这啸天老弟真不简单呀!” “这上官雄怎么会武当派的武功?”东方震忽然又想起了先前乌木的话,疑惑地问道。 乌木看了看东方震,又转眼看了看玉掌门,摇头叹道:“哎,你们可知道,这上官雄是谁么?……他就是贫道当年的师弟——朽木!” 第十八章 武当轶事 “武当六子之一的朽木道人?!”玉掌门先前听了乌木的话后,也隐约猜到了上官雄与武当必有渊源,但却未想到他竟然是当年的朽木道人,甚是吃惊。 “正是!”乌木面现愤慨之色,“二十年来,贫道见他虽不走正道,倒也没什么恶行,一个人奋发图强,楚湘盟也蒸蒸日上……说句心里话,亦是欣慰之至!可我万没想到,已年近半百的他,却仍是未放下心中怨恨,仍是未堪破那道‘情’关,竟以如此卑鄙的手段来报复我武当,甚至还牵累到了你们昆仑!……这次,贫道绝不饶他了!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亲自拿了他治罪!” 玉掌门师徒见他如此激动,怔怔地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小道进来给三人冲了茶,又轻步退了出去。 乌木也不顾茶水滚烫,大口喝了一口,续道:“这上官雄本为铁掌帮上官家的后人。三百年前,曾经显赫一时,雄踞楚湘的大帮派铁掌帮,到得四十年前,已沦为洞庭湖畔一个普通的渔家……更可怜的是,经过一次次的江湖动荡,上官家非但财富尽耗,甚至连家传的铁掌神功也没有能够传承下来……” “家师天水真人,四十年前经过岳阳,偶遇当时年仅九岁的上官雄,见他骨骼清奇,性格坚韧,甚是喜欢,便想要收他为徒。那上官家自然大喜过望,满口答应,后来家师就将带回了武当,赐道号‘朽木’,以‘朽木不可雕’之寓意,来激发他刻苦用功……家师果然没有看错人,我们六个亲传弟子中,确实数朽木天份最高,用功最勤……” “道兄过谦了!”玉掌门插口道,“武当六子之中,理所当然当推道兄武功最强,成就最高!若非道兄武功、德行俱属最佳,天水前辈如何会将掌门之位传位于你!” 乌木摆摆手,正色道:“不是贫道自谦,道兄此言差矣!家师早就论断过了:我们师兄弟六人之中,以风木师兄和朽木师弟天份最高;其余四人,资质俱属平常!……哎,若风木师兄不死,掌门之位非他莫属!” 玉掌门摇头叹息道:“想当年,武当六子,羡煞武林!江湖中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天水道人,伯乐传人;门下六子,天地纵横!’贫道当时尚年轻,没能有机会一一认识六位道友,实在是惋惜啊!……记得家师玄冥真人常说:‘天水道人我什么都不服他,就服他相徒弟的眼光!……你们几个呀,要给为师争气!要不然,为师都没有脸面再见天水……道人了!’”其实玄冥真人的原话是“没脸面再见天水那家伙了”,玉掌门没好意思说出不敬长辈的话来。 乌木轻摇头,谦虚道:“过誉了!”沉吟了一下,续道:“当年,唐门为祸江湖,家师率我武当弟子,与武林各派一起讨伐唐门,此役我武当派损失惨重,去了一百三十七人,只回来了六十四人。贫道的白水、碧水师叔,风木、赤木师兄俱死于此役,就连家师也中了两枚暴雨梨花针,仗着功力深湛,捡回了一条性命,却也从此元气大伤。贫道侥幸未伤,得以生还……幸好当时枯木、朽木、灵木师弟年纪尚轻,家师并未带他们下山参战,逃过此劫。” 玉掌门接口道:“此役我们昆仑不惨吗?我们昆仑派去的虽只二十七人,但却全是我派的精英,只生还了四位师兄弟,不过他们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数年后纷纷谢世……家师和三位师伯、师叔,十九名师兄弟全部牺牲。也是侥幸,当时家师并未带贫道下山参战,所以也逃过了此劫……当时贫道只有二十六岁,武功也平常得紧,却不得不孤伶伶地执掌起昆仑门户……”言及此,回思起当时的凄凉情景,眼眶微红。 乌木安慰道:“道兄不必悲伤!如今,昆仑一派在你的苦心培育之下,不也出了这么多杰出的弟子吗!我想,昆仑的列祖列宗及令师等,九泉之下,也感欣慰不已的!” 因各大门派联手进攻唐门,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所以各派长辈对这段历史,大都不愿对晚辈弟子提及。东方震也不了解当年各派与唐门交战之事,忙问起那段往事。二道将那段历史简单地向他讲述了,令东方震唏嘘不已。 乌木命小道撤去喝淡的茶水,从新泡来新茶,看样子还要大讲一番。 待饮了一口刚泡好的茶,乌木续道:“此役过后,各派均元气大伤,我们道门各派当然也不列外。因当时道门各派死了不少前辈高手,家师担心各派的武功绝学会失传,便号召各派的年轻弟子,修习时若有疑惑,均可上武当来求教,共同研究,以求正解。后来干脆在玉虚宫开设了一个求知馆,用以专门接待各派上山求教的弟子……” “是呀!贫道有幸,当时还来求教过天水前辈呢!幸得他老人家的指点,才令我昆仑派的几门绝技不致在贫道手中失传!”玉掌门感慨万千。 乌木微笑着点了点头,续道:“二十三年前,记得当时是夏天,华山派三生道兄和许沁心师妹前来武当,要求指点研习紫霞神功和玉女剑法。因那许沁心师妹不但武功不凡,而且美貌聪慧,令朽木和灵木师弟均生了爱慕之心……哦,灵木师弟就是岳阳楼商师弟……他们二人,朽木聪颖刚强,灵木骄傲自信,武功、人材俱佳,均想俘获许师妹芳心……” “后来,许师妹选择了朽木,并且二人有了私情。灵木师弟终日关注着许师妹,不久就发现了二人的私情,愤妒交集,便告诉了家师。家师听了气愤不已,当时就吐了一大滩血。据家师跟我说,他不但是气愤朽木和许师妹的奸情,也气愤灵木陷入了情网。家师本寄望于他们辅佐我光大武当派,没想到一个华山女弟子,却将会毁了他两名心爱的徒弟。” “接着家师跟我商量,如何处理此事。我们都知道,那玉女剑法,须得心如止水的处女才能研习成功,而如今朽木毁了人家的清白,如何练得成那玉女剑法?如何向当时的华山掌门无极真人交代?我们权衡再三,决定不将此事告诉无极真人,只是尽快找个机会,不着痕迹地将三生道兄和许师妹遣回华山……” 乌木端起茶碗,眼神茫然,陷入往事回忆之中,“哪知那许师妹回到华山后才发现,肚子里居然有了朽木的骨肉。纸是包不住火的,此事终于被无极真人发现,便招去三生道兄和许师妹询问。三生道兄那段时间正废寝忘食地研习紫霞神功,对此事也毫不知情,立时懵了。许师妹手足无措,只好羞惭地将此事和盘托出。” “无极真人震怒不已,便写了一封书信给家师,具体内容贫道不得而知,只知家师看完此信后,立时喷出一口血箭,将那信纸喷得淋漓不堪,很快地便一病不起……而那许师妹,羞愤之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跳下了华山苍龙岭的绝壑……” “啊!”东方震惊呼出声。他本性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迂腐人,认为既然二人两情相悦,发生了私情并没有什么过错,所以对许沁心的死既感震惊,又感惋惜。 乌木看了他一眼,也惋惜地摇摇头,续道:“大约是两月之后,朽木终于得知了许师妹的死讯,悲伤不已,去了华山苍龙岭绝壑下,寻回了许师妹的尸骨,带回武当。他捧着许师妹的尸骨,找到家师,悲愤地数落家师,说为什么不同意他向无极真人提亲……说是家师和无极真人逼死了她……说他们什么道貌岸然,什么杀人不见血之类的疯话。家师急怒攻心,吐血不止,朽木见闯了大祸,便逃离了武当……等到贫道闻讯赶至,家师已奄奄一息。临终前,他拉住我的手,说朽木桀骜不逊,天生反骨,要我杀了他替武当清理门户,替武林除此祸端。” “贫道安葬好了家师,气愤地下了山,花了几个月的工夫,终于在湘南找到了他。我们大打了一场,那时他的武功已非同小可……说实话,贫道也有所不及,不过他也自觉理亏,倒不敢下杀手,终于被贫道制住了。贫道便数落他的不忠不孝,为了一个女人,甘愿自毁前程。他却愤然说我继承了家师的无情无义,所以最为家师欣赏,故此被立为掌门。还说因为我与灵木是同乡,都将他看作外人,合起伙来告发他,欲置他和许师妹于死地。最后还说我们道门什么假仁假义,灭绝人性之类的疯话,他耻于与我们为伍,他说其实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要我杀了他。但我却怎么也不忍心杀了他;又想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江湖上漂泊,也不忍心废了他的武功。贫道痛心之下,狠狠地给了他几个耳光,教训了一番之后,还是放了他。” “在他临走前,贫道告诫他,说他已被逐出武当,今后不得再提自己是武当弟子,令武当蒙羞;并警告他不得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为祸武林,否则,我会亲自再来取他性命。” “他却冷笑着说:‘好!随时恭候!我朽木在此发誓:有生之年,若不毁了武当,誓不为人!’我本以为他说的是气话,加之我武当派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毁就毁的,所以并没有理会,还是放走了他……哎!养虎成患呀……” “灵木师弟对于许师妹之死,亦是伤心不已……哎,他才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为了这个已死去多年的许师妹,竟然至今未娶!他曾对我说,朽木是他这一生的生死敌人,要我不要操心,由他死看着朽木,朽木休想动得了武当分毫……后来,灵木师弟执掌了岳阳楼,看着朽木一天天壮大,忧心不已,曾多次向我提议,要趁现在尚比对方实力强,及早除了朽木。但我却老顾念着同门之情,不肯同意,反劝他对朽木处处留情……对这种狼子野心之徒,却心存善念,如今反害了紫石性命!是我的大错呀!” ※※※ 落日的余辉撒向群山,群山批金,甚是壮观。 东方震出了紫霄宫,漫步走在观前的广场上,想起乌木先前讲的武当往事,不知怎么的,心里堵得慌。 “东方大哥!”银杏树下走过来翠衣黄裙的桑青虹,亭亭的身影,窈窕的身材,令东方震心里一颤。 “给你!”一只莹白如玉的纤手伸到东方震面前,手里握着一支精致的小判官笔。 东方震看了桑青虹一眼,见她双颊微红,眼神有些羞涩,眼角眉梢却溢满喜意。当下接过那支判官笔,轻声问道:“赵燕豪那贼子的?” 桑青虹点点头,低声道:“我特意从青石师兄那里借来的。东方大哥,你好好看看吧,下次若再遭遇到他,了解了他的兵刃,好及早防备。” “谢谢你!”东方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边细看,一边信步走到不远处的石级上坐下来。 长约一尺,青铜打造,中部有四道突起的回纹,显得古色古香,非常精美。谁能想象得到,此笔一旦到了赵燕豪手中,突然就会变得多么地可怕。 东方震正细细地查看着判官笔,余光瞥见一双藏青色的弓鞋正一动不动的停在不远处,抬首见桑青虹正痴痴得看着自己。桑青虹见东方震看过来,忙转开目光,脸上发烫。 “桑姑娘,过来坐吧!”也不知道东方震有没有感受到她的心思,在桑青虹眼中,东方震向她潇洒地招了招手。 桑青虹心里小鹿乱窜,慢慢地走了过去,在距离他三尺外的石级上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真是漂亮!”东方震赞道。 桑青虹又羞又急,红着脸垂下了头,心里却甜滋滋的。过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瞥了东方震一眼,见他正盯着那支判官笔摇头叹息,方知不是说她,窘迫之心顿减,心下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失望。 东方震终于不再欣赏那支判官笔,转头道:“桑姑娘,‘楚湘盟’将不利于岳阳楼。我和师傅商量过了,我们准备前去协助商楼主,就不能陪你们一起回崆峒山了。” “是吗?”桑青虹的语气有些失望,怔了一怔,一时心情有些乱,却不知如何说起。 东方震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微笑道:“桑姑娘,只是你和钟师兄回去,是不是有些害怕?” “唔……也不是……”桑青虹欺欺艾艾地道。 “其实我也很想跟你们一道返回!”东方震沉吟道:“只是,我们得先去一趟岳阳楼……要不,你和钟师兄就在武当等着,等办完了事,我们就回来,到时再一起回去。” “我们……能不能同你们一起去岳阳楼?”桑青虹问道,目光中含着期盼之意。 “可是可以……只是,双方交战,挺危险的,万一……”东方震迟疑不决。 “我不怕危险!”桑青虹抢着道,“东方大哥也太小瞧我了,好歹我也是崆峒派弟子!” “桑姑娘,你会错意了!”东方震分辨道,“我绝无小瞧你武功的意思!我是说,此行很危险,万一……万一姑娘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如何向断虹子前辈交代?” “你就放心吧!至少,保护自己的能力,我还是有的。”桑青虹自信地道。 东方震神情有些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不过,你得答应我:等到了岳阳楼,一旦交战,你得时刻跟在我们身边!” 桑青虹只觉得心花怒放,忙应承道:“好!我一定时时刻刻都跟着你!”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桑青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些天来一直想问的话,红着脸嗫嚅道:“东方大哥,你……你可已成家?” “没有呢!”东方震摇摇头,自嘲似的轻笑了笑,“武功没练好不说,一事无成,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哪还有能力成家?” 桑青虹这几日悬着的心骤然放了下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居然还有勇气追问:“东方大哥,你可……你可已有了意中人?” 东方震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追问这个问题。其实这些年行走江湖,喜欢他的女孩着实不算少,可他大都没放在心上,偶尔有过心动的时候,马上就又压制住了,总想等着在江湖中闯出了一番事业,再行考虑婚姻之事。 桑青虹见他不回答,后悔自己冒失地问了这个问题,心下忐忑不安,忙垂下了头,食指不由自主地拼命绞着袖口。 “哪有姑娘看得上我!”东方震谦逊道,转首看了桑青虹一眼,见她窘迫不堪,忙扬头看向苍穹。 桑青虹心头狂喜,突然有种这些天来的苦苦等待,终于换来了结果的感觉。她也扬头看向上空,心里默默地感激上苍,突然觉得天是那样的湛蓝,白云是那样的轻柔,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第十九章 听风辨器 谢飞燕曾说过:“此生若非能遇上奇男子,否则绝不嫁人!” 金陵谢家,世代书香门第。谢飞燕不但是谢家二百年来的第一才女,而且放眼整个江南,也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才女。她不但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就连兵法、术数之类的杂学,竟也造诣不浅。 十四年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前来向谢家提亲的人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且这些提亲的人家,不是皇亲贵族,就是官宦世家,可那谢飞燕却连一个都瞧不上眼。 十四年前的中秋之夜,莫愁湖畔,赏灯节上,梦寐以求的奇男子终于出现了。 不顾爷爷、奶奶、爹爹、娘亲、三个哥哥和八个嫂嫂、二个姐姐和姐夫、一个大伯大娘、两个叔叔婶娘的死命劝阻,毫不犹豫地,谢飞燕离开了温暖的家,从此追随商啸天。 漫长的十四年已逝,当年的如花的少女,如今的眼角已悄悄地爬上了鱼尾纹。 但商啸天却并没有娶她,她也没有嫁人。 有没有在凄清的夜里哀怨哭泣,恨郎薄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上至夷陵州,下至九江府的长江中游地段,俱属岳阳楼的势力范围。 岳阳楼除总舵岳阳楼外,还有三峡阁、黄鹤楼、浸月亭三个分舵。 三峡阁由商啸天的同乡——五虎断门刀的嫡传弟子秦时月领导,黄鹤楼由他的至交——长青镖局的总镖头魏长青掌舵,浸月亭则由他的拜把兄弟——淮南鹰爪王王展鹏率领。 岳阳楼总舵并不设在岳阳楼里,而是建在靠后数十丈的一处斜坡地带。只有当重大典礼、检阅帮众,或是誓师大会之类的情况时,商啸天才会登上岳阳楼。 因岳阳楼附近并无险要的地形据守,所以岳阳楼总舵的布局,乃是天水真人参照河图和洛书,亲自设计,将之建成一个几乎封闭的建筑群。 正中建的是一个大厅和八间居室,大厅位于正中心位置,八间居室则按四正四维分列八方,是总舵主议事和起居的地方。二十四丈外的东南西北各建有四座偏厅,分别叫做青木堂、朱雀堂、白虎堂、玄武堂。各个偏厅后还建有供各堂的帮众住宿的连绵屋舍,围成一个圆形的外围建筑群,只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留有四个丈许宽的缺口,供帮众出入。 岳阳楼总舵分一厅四室四堂。一厅指议事厅,乃是帮中核心成员议事和决策的那个中心大厅。四室为内勤室,分为情报室、巡查室、接待室、帐务室,分驻于八居室的四维房间中,处理日常的帮中事务,专门为商啸天服务;四堂则为青木堂、朱雀堂、白虎堂、玄武堂,分工则与朝天堡类似,青木堂主要负责打探江湖情势及敌人动态,朱雀堂主要负责航运,白虎堂主要负责店铺类的经营,玄武堂则主要负责总舵的防护。 ※※※ 孟襄阳曾咏叹过这里:“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八百里洞庭湖风光,一诗述尽。 洞庭湖上的晴空中,一个黑点迅速滑翔而下,一只信鸽掠过雄壮的岳阳楼,直扑向岳阳楼总舵,“扑凌凌”飞入情报室。 大厅正墙上挂着一副《大明地图》,商啸天背对着地图,端坐在大厅正中,宽大的紫檀木椅,椅身上镶了一圈夺目的钻石,身前是一张漆得溜光的紫檀木大圆桌。 高大粗壮的身材,棱角分明的面孔,微白的发鬓,炯炯有神的大眼,才剪过不久的胡须又冒出了短髭须,细铁丝般根根直立,乍看起来象一头雄师。 “楼主,您的信。”情报室负责人粟方中轻步走进大厅,小心翼翼地将信放在商啸天身前的桌面上。 商啸天飞快地拆开看了一遍,目光闪动,剑眉深锁。忽然站起身来,吩咐道:“速召帐务室谢主事和四堂堂主议事!” 说完,商啸天背过身去,注视着墙上的地图。 帐务室就在旁边,身着浅蓝罗裙、秀发上轻挽着一个银玉簪的谢飞燕一会儿就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在商啸天座位旁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不多时,粟方中领着青木堂堂主曲风、朱雀堂堂主游远江、白虎堂堂主柴敬、玄武堂堂主范卫快步走进,各自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不由自主地都看向楼主背在身后的右手,见他手指刚曲到无名指。只要五指尚未曲完,楼主便不会发火,齐皆松了一口气。 “都到齐了吧!”商啸天缓缓转过身来,飞快地看了众人一眼,开门见山地道:“很糟糕!朝天堡已失守!方类聚已败走神臂城!” 游远江、柴敬、范卫皆面露惊诧之色。范卫有点不敢相信地问:“楼主,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商啸天的神色似乎也有些不能接受,“真想不到,方类聚连个奄奄一息的唐门也镇不住!” 身材显得有些瘦削的曲风抱臂沉思,手背青筋突起,十指瘦骨嶙峋。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谁若敢小视这个无影门高手的轻功和那双分筋错骨的双手,一定会自讨苦吃。 商啸天逐一扫视沉默着的众属下,见曲风龇唇轻咬下齿,欲言又止,便向着他仰了仰下巴,道:“曲风,有什么话,说吧!” 曲风环首看了一眼众人,然后迎着商啸天的目光,道:“我想,会不会是楚湘盟派了人去暗助唐门?” “哦,有这个可能!”商啸天接口道,沉吟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只是,方类聚怎不传书来告知?” “也许,方类聚担心楚湘盟也会同时对我们动手,不愿让我们分心,所以不告诉我们吧!”谢飞燕忽然插口,淡淡地道。 商啸天颔首,目注曲风道:“近些日,你们可曾发现楚湘盟有人西去恭州?” “这个……有的。”曲风思忖道:“七日前,小楚发来消息,说是‘神剑追魂’贺之仪护法,带领着‘霹雳刀’邱陵、‘夺命袖’阮心刚等四十余名硬手外出,看样子是去执行任务,要我们小心防范。经我们秘密监视,这行人并未北上而来,而是向西去了,我们便通知了三峡阁的兄弟继续盯着,但这行人也并不是冲三峡阁去的,而是继续西行。我们一则因人手不够,二则也相信朝天堡会及时发现敌踪,所以就没有再继续监视了……如今想来,他们很可能是去恭州助唐门的。” 商啸天甭着脸点了点头,忽然怒道:“这件事姑且不怪你!但是,上官雄出了楚湘盟,去了均州,此事你们青木堂怎么一无所知?!” 曲风神情紧张,脸色有点发白,嗫嚅道:“这个……其实属下知道……五日前上官雄出了楚湘盟,但我不知道他是去了均州。” 商啸天一拍桌子,怒道:“这么重要之事,怎么不早汇报?!” 曲风心一横,索性不在畏缩,“这样的:我们在酉水一带就发现了他的踪迹,一直盯着他改道沅江。可等到那船靠岸,改走陆路时,却不见了他的踪迹,只剩下他的两个随从。我们只好跟踪那两个随从,发现他们去了一趟金钱帮,然后就回去了。这几日,我们一直在搜寻上官雄的下落,可是一直没发现……却没想到他居然去了均州,所以没有在那里多布人手查探……属下本是想,前些日均州群英会聚,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了他,量他不敢去均州使坏,倒没想到他居然真去了均州!……是属下失职,请楼主责罚!” 商啸天面色稍和,沉声道:“算了,说起来也不能都怪你们!那上官雄不但机警狡猾,还有上天入地之能,确实不是你们所能看得住的!……这几日,你们要密切注视着楚湘盟的动静,随时同楚前保持联系……有什么异动,马上来报!万不可再象处理这两件事情这样,自己在那闷着头抓瞎!” 曲风松了一口气,脆声应道:“是。” 谢飞燕看了商啸天一眼,目注曲风道:“曲堂主,你们也不能只是死盯着楚湘盟,江湖上的动静也要仔细地打探着。别忘了,楚湘盟中,不在本部的帮众也不少,这些人一旦集结,实力也非常可怕!” 曲风又紧张起来,神情严肃的答应了。心里暗自诅咒:这该死的上官雄!老子的兄弟们都要被你狗日的累垮了!等打垮了你们楚湘盟,老子不将你挫骨扬灰,难消胸中恶气! ※※※ “扑凌凌”声中,又是一只信鸽飞进入情报室。不一会儿,一名情报室的年轻人轻步进来,将一封急信恭恭敬敬地放在商啸天面前,又快步走出。 商啸天拆开信封,展开信纸急切地看了一眼,面色立刻大变,“腾”的站起身来,惊声道:“武当出事了!紫石被少林的人打死了!” “啊?”众人悚然动容,全都站起身来,围上前去查看书信,见那书信上写道:“商师弟:空净之死,少林一行不去仔细查明真相,却对我们不依不饶,设下圈套要我们比武了结此事。今日上午,那个‘佛门三杰’之首的赵燕豪,借比武之机,杀了紫石。师兄我没能事先洞察少林的机心,致使枉送了紫石性命,不胜悲愤、愧悔!……我怀疑这件凶案,是早就预谋好的,乃是上官雄勾结朝廷中人,阴谋杀害了空净,嫁祸我们。目的是挑起少林与我们武当的争斗,从而无法分身来援岳阳楼,他好无后顾之忧的对你们下手,你们要小心防范。兄怕少林还有异动,得留在武当应付,不能亲自前来;但明日我准备派枯木师弟率领一半武当弟子前来支援。乌木。” 乌木没有在信中告诉商啸天,他已得罪了镇抚使缪大人,武当一派恐遭无法想象的后续报复,他怕商啸天为此分心,烦躁之下自乱阵脚。 众人看完了书信,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时俱面面相觑。 范卫忽然愤声道:“枉他上官雄好歹也是一帮之主,竟然用这种偷偷摸摸的阴损招数!我呸!” 谢飞燕回过神来,喃喃道:“好厉害!好一招一石二鸟之计!” 柴敬看着谢飞燕,问道:“一石二鸟?六姐,什么意思?” 谢飞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掌门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此招一出,一则少林非但不助我们,反而与我们结下深仇;再者,掌门得留下部分弟子防范少林,不能全力支援我们。这样一来,相比于楚湘盟,我们的实力就有所不及了。” 众人神情肃然,暗暗点头,一时间均眉头紧锁不语,气氛有些压抑。 还是商啸天打破沉闷,鼓气道:“大家也别太紧张!我们岳阳楼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接下来,我们一起来分析分析,上官雄会如何攻击我们……大家畅所欲言吧!” 游远江道:“我觉得他们会水陆俱来。相比于我们,他们水路帮众的实力占不了便宜,只是陆路的帮众比我们多了近千人。这是他们的优势。” 商啸天摆手道:“这个所谓的陆路优势倒不存在!我就不相信上官雄这么大胆,居然敢倾剿而出,就不留个千儿八百的帮众守家!” 四名堂主听了,眉头舒展,松了一口气,但商啸天的另一席话又让他们悬起心来,“只是,我们人数虽能与他们相近,但却有八百余人分散在三个分舵。若他们直接进攻我们岳阳楼,还是有人数上的优势。” 谢飞燕道:“楼主,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倒不用担心。第一,上官雄若安排部分帮众对付我们的三个分舵,那样进攻我们的帮众人数就会少了不少,就不存在人数上的优势。第二,上官雄若不不分兵,黄鹤楼来援,不过五百里,大半日就可到达;而三峡阁和浸月亭虽远些,也不过八、九百里,一日一夜功夫怎么也能赶得到。凭我们的实力,支撑过三两日是没有问题的。何况,枯木道长也将率武当弟子前来了……这样一来,上官雄会腹背受敌,还不一败涂地么?” 商啸天点了点头,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上官雄和马名山都贼得很,就怕他们又使出些出人意料的招数出来,让人防不胜防!” 谢飞燕神色有些不屑,冷笑道:“马名山?一个落魄书生,何足道哉?我倒想不到上官雄为何居然象捡到了一个宝贝似的,对他言听计从……这种人我最了解,除了会吟点诗作点画,没事时喝喝酒,发点牢骚,还能有什么真本事?” 曲风目光闪动,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六姐,听小楚讲,这个马名山的确可怕得很,满肚子的鬼主意……” 谢飞燕打断道:“鬼主意有什么用?两军交战,明刀明枪的厮杀,比拼的是双方的实力!刚才我也分析过了,上官雄能耐我们何?” 商啸天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谢主事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曲堂主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谢飞燕听商啸天说曲风的话也有道理,显得有些不满,白了商啸天一眼,气哼哼地转过了头。 商啸天恍似未见,正色道:“我担心上官雄会暗请追魂谷、七煞教、金钱帮之类的帮派来对付我们的三个分舵,那样他就可全力对付我们了……” 谢飞燕插口道:“那些乌合之众,一触即溃,何足为惧?上官雄还能指望他们不成?” 商啸天轻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真要拼起命来,这几个帮派也难缠得紧……” 谢飞燕打断道:“我就不相信他们真会不惜命!” 商啸天有些不悦地轻皱眉头。以他的脾气,若是在十年前,或者说话之人不是谢飞燕,早已发火。他觉得她并不真正了解男人们之间的战争是多么地残酷,一个疏神,便会一败涂地,从此永无翻身的机会。 但想着这些年来,她只要一口饭吃,别的什么都不要,心下一软,便又按捺住了刚刚升起的怒火。 其实这么多年来,谢飞燕还是不真正了解商啸天,所以也无法取代许沁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若是谢飞燕不是这种性子,经过了这么多年同甘共苦的日子,她与商啸天的关系会不会并不是如今这个样子呢?谁也没有答案。 曲风似故意在跟谢飞燕唱对台戏,附和商啸天道:“上官雄和马名山都巧舌如簧,说不定真能说动他们效死命呢!” 谢飞燕白了曲风一眼,却也感受到了商啸天对自己的不悦,终于不再反驳。 商啸天满意地看了曲风一眼,温言道:“曲堂主,楚湘盟五大护法中的任何一个,你可有把握对付得了。” “这个……属下没把握,尽力而为吧!”曲风不太有信心地道,见商啸天神情似乎不太满意,补充道:“不过,不付出点代价来就想击败我,也没那么容易!” 商啸天点点头,转头以目光询问其余三个堂主,游远江、柴敬、范卫都表了与曲风相似的态,商啸天点点头,吩咐道:“就议到这里吧,各自下去,做好份内之事。” 众人都站起身来向外走出。曲风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捎了捎头,目注商啸天,道:“楼主,有件事我一直忘了汇报:上月,小楚向我提到一件事,说是觉得楚湘盟中还有几个秘密高手,武功很可能不在五大护法之下!” “哦,有这种事?……怎么不早说!”商啸天站起身来,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嗔目瞪着曲风。已走出的那五人听了,也都转身回来,惊诧地看着曲风。 曲风死猪不怕开水烫,硬着头皮道:“小楚说他也不能确定,所以我没有汇报。我让他小心地去查证,一旦有了确切的消息,立刻回报。” 商啸天目光闪动,问道:“楚前凭什么这样怀疑?” 曲风道:“那是在上月二十三,楚湘盟举行了一个酒筵,小楚在席上听滕护法说的。不过冷护法马上制止了他,说他是喝醉了,在说胡话。” 第二十章 黄雀在后 大雨初晴,碧空如洗,艳阳已然高高升起,万物得了滋润,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小山丘星罗棋布,山上皆遍植桂花树,满山苍翠。大道旁是大块大块的水田,田中稻禾长得正旺,焕发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新绿。 “踢踏!”“踢踏!”声中,大道上泥水飞溅,三人三骑渐近,马上乘客道袍半干半湿,俱身披蓑衣,背插长剑。 这三人自然就是贞观师徒了。昨夜的那场暴雨,他们也只在一处山神庙中歇了一个来时辰,等到雨势稍小,便又开始匆匆赶路。这一夜半日的急行,三人均顾不得下马吃饭,只在马背上啃过几口干粮,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前头就是江垫镇了,镇上‘桂花香酒楼’的蒋老板是自己人!”贞观策马当先,扬鞭指着前头的市集。 “总算能好好的吃一顿了!”凌空喜不自禁,“师傅,等会我要一口气吃他三只鸡,三只鸭!吃得那蒋老板直瞪眼!” 贞观莞尔,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吃多少!不过,哪怕是你能一口气吃三头牛,三只羊,人家蒋老板也决计不会瞪眼的!” 凌霄笑道:“我倒只想吃一大盘红烧牛肉就够了!对了,师傅,这一带的山头,到处都是桂花树,怎么不叫做‘桂花镇’,却叫做‘江垫镇’呢?” 贞观微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呢?这个问题,还是等会去问蒋老板吧!” 不一会儿三人进了镇口,翻身下了马背,牵马进镇。贞观似对这里很熟悉,径朝东南方向的一条街而行,到了一处红墙碧瓦的二层酒楼前,便停了下来。凌霄抬头看那门匾,见黑匾上有五个笔走龙蛇的草书绿字,若不是已听师傅说过了,倒不一定就能认出这“桂花香酒楼”的字来。 三人将马栓在酒楼前的石墩上,快步进了酒楼。或许是昨夜的大雨阻了江湖人赶路的脚步,又或许是距吃中饭的时辰还略早了点的缘故,酒楼里还一个客人都没有,显得很是冷清。 肥脑凸肚的蒋老板见来了客人,正要呼喝趴在角落的桌面上打盹的伙计招呼客人,忽然神情一楞,凝目打量了走在前面那微笑着的老道一眼,脸上立时堆满笑意,忙站起身,迈着两条粗短的腿摇摆着迎了上去,欣喜地叫道:“贞观兄!” “蒋老板好啊!”贞观抓住蒋老板的胖手,笑吟吟地道:“几年不见,更是发福了哟!” 蒋老板惭愧地摇摇头,道:“没办法,硬是要长这一身的蠢肉!……这两位是?” “哦,他们是我的徒弟窦凌空、沈凌霄。”贞观答道,回头吩咐二人:“快来见过蒋叔叔!” 凌空大约是惦记着要痛吃人家的鸡鸭,所以先要给人家留一个好的印象,便讨好似的忙上前见了礼,凌霄也跟着上前见了礼。蒋老板笑呵呵地拉着二人的手称赞了一番,又道:“看起来你们是又乏又饿了,先坐下来休息!我这就让厨房安排酒菜来!” 贞观笑道:“我们要吃鸡鸭和牛肉!” 蒋老板笑呵呵地道:“没问题!不但这些都有,还有鱼、虾、兔肉呢!” 此时那打盹的伙计也醒了,蒋老板便吩咐他去厨房叫师傅做菜,亲自陪着贞观师徒上了二楼,在一处临窗的饭桌旁坐定了寒暄。 蒋老板一边倒茶,一边兴奋地道:“小弟真是高兴啊!一晃四年了,贞观兄总算有暇到小弟这里来啦!”忽见贞观眉头微锁,略有忧色,问道:“贞观兄,有什么烦心之事么?” 贞观目注着他,正色道:“蒋兄弟,朝天堡出事了……”话未说完,蒋老板已面上变色,惊问道:“真是么?……我昨日听说了,还以为那些人瞎说呢!” 贞观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唐门攻下朝天堡以及方类聚逃到神臂城之事说了,最后说:“朝天堡被攻破前,方师弟已让家眷自暗道撤走,并安排了殷天锦等七名帮众,沿途保护他们回青城山去……对了,蒋兄弟,你说他们怎么还没到江垫镇呢?” “这……都两日多了,怎么还没到呢?……会不会是昨日的暴雨阻了他们的行程?”蒋老板揉着肉乎乎鼻子,猜测着。 “有这个可能!”贞观附和道。 “我想……会不会是他们已经过了江垫镇,却没有到这里来呢?”沈凌霄看了看师傅,又看了看蒋老板,提出意见。 “有这个可能!”贞观与蒋老板均认同。 说话间,伙计送上来一坛酒和几道凉菜。蒋老板起身道:“你们慢慢吃着,我出去打听一下,就不陪你们了!” 贞观点头道:“好。辛苦你了!” 蒋老板摆摆手道:“自己兄弟,客气什么!”说完,起身快步下了楼。 不多久,八、九道菜上了桌,贞观吩咐小二说菜够了,不必再上了,于是师徒三人便埋头苦吃。因菜的份量太足,凌空只吃了一大盘红烧鸡和一大碗酸辣老鸭汤,再吃了三大碗米饭后,便再也吃不下了。 三人酒足饭饱,慢慢地喝着茶,等待着蒋老板打探消息回来。 倒没过多久,蒋老板便匆匆地上了楼,喘息道:“打听到了……应该是他们……大约在一个半时辰前就过去了……” 贞观喜道:“是朝青城山方向去的吧!” 蒋老板道:“走的是西面的大道,应该是……不过,他们跑得很急,应该是有敌人追赶!” 三人闻言面色陡变,齐都站起身来。 “他们跑过了没多久,镇里又来了一帮人……应该就是追赶他们的敌人……那伙人还撞伤了一个吕老板的伙计,他们却并不理会,急吼吼地向西冲去了……镇上的几个差衙追了上去,不过没多久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据说那帮人凶得很,吓得他们不敢再追了……”蒋老板话还没说完,就见贞观师徒三人已快步向楼梯口走去。 ※※※ 三人急匆匆地出了酒店,翻身上马,马鞭如疾雨般地抽打在马臀之上,一口气奔出上百里。 忽然凌空所乘的那匹马脱力跪倒,凌空双手一按马背前跃,险险站定身形。但见那马“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汗如雨下。再看贞观和凌霄的坐骑,亦是汗流如注,步履沉重,于是俱都下了马。 贞观皱眉道:“连赶了一日一夜的路,别说是马儿,就是我们都快受不了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大道旁是块坡地,萋萋芳草之外连着一块嫩绿的菜畦地,种着绿油油的莴苣菜。三匹马儿边走边啃了几口青草,就径奔那菜地而去了,不一会儿,那块菜地就仅剩下些光秃秃的短桩子了。 马儿吃了莴苣,便都跑到坡下的水田边去喝足了水,慢慢地跺步回到三人身旁。 “我也渴了,去找点水喝!”凌空站起身来,四下张望着搜索水井,但这一带却并无水井,只好跑到那水田边,准备捧田里的水喝。 凌霄眼尖,见前面数十丈外的大道旁有处人家,大声道:“师兄!不必喝那田里的脏水!前面有处人家,我去讨了水来喝!”边说边大踏步向那户人家走去。 沿大道走了一段路,出了大道,沿着一条青草茵茵的小径走向那户人家。走到茅舍旁,忽见舍旁的翠竹林中栓着三匹马,正低头吃着干草。凌霄思忖道:“看这户人家一定很穷,怎么会有这么多马?……不对,一定是别人的!” 想到此,便放轻了脚步,沿墙根蹑手蹑脚地钻到茅舍左前方的一丛茂密的芭蕉树下,透过青绿的芭蕉叶缝隙张望过去,但见舍前是块晒坪,房檐下有三名年轻人,正坐在一堆干草之上,低头啃着饼干。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衣衫褴褛,手里端着一个大粗碗,看样子是盛满了清水,怯怯地走到那三人身旁。 一个蓝衣青年接过碗,抓了一把饼干塞到那男孩手中,摸了摸他那凌乱头发的小脑袋,轻声道:“谢谢了。去吧!”小男孩看了看手中的饼干,喜滋滋地转身走开。 蓝衣青年仰起脖子,“咕嘟嘟”喝了几大口清水,擦了擦嘴,将碗递给旁边的一个右腿裹着绷带的紫衣青年。那青年喝了几口,又将碗递到身旁的一个左臂缠着绷带的黄衣青年手中。 黄衣青年喝罢水,将碗放在旁边,叹了一口气,道:“唐立兄弟,都怨我们负了伤,骑不快马,累得你留下来照顾我们!” 蓝衣青年唐立摇头道:“唐边,是兄弟,就别讲这种见外的话!我们唐门子弟,哪有丢下受伤的兄弟不管之事?……你们放心,他们也有人受了伤,跑不了多快的!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我们追上了!” 紫衣青年唐双摇头道:“哎!想着兄弟们都在奋力追敌,我却无能为力!……偏偏就伤了腿,真是可恨!” 唐立安慰道:“唐双兄弟,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养伤……双修教五日前就攻下了青城山,山上的几个首领也已全部伏诛!我们已联络了天地双尊,下山来夹击敌人,他们已是插翅难飞了!” 伏在芭蕉丛中的凌霄听到此,犹如晴天霹雳,差点惊叫出声,只觉双耳嗡嗡,立时懵在那里。 贞观见凌霄去了好一会儿尚不返回,心里放心不下,便让凌空看住马儿,沿小径走到茅舍旁,刚好听到了青城山被攻杀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时怔立当地,手按剑柄,浑身颤抖。 竹林中那三匹马忽见有陌生人闯入,同时也感受到了来者的凌厉杀气,顿时惊得“唏律律”惊声嘶叫。 三名唐门弟子惊得一跃而起,一手拔出兵刃,一手按向腰间的暗器囊。唐立尖声叫道:“什么人?” 只见墙角处转出一个黄袍清矍道人,手执长剑,双目赤红,厉声喝道:“刚才你们所说的青城山之事,是否属实?!” 凌霄见贞观突然现身,亦迅速地钻出了芭蕉丛,仗剑站在师傅身旁。 唐立三人见了二人的神情和装束,心下已隐隐猜到了几分。唐立大声道:“你们是谁?……是真的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贞观森然道:“贫道青城贞观!不是真的,就饶你们性命!是真的,就要你们纳命来!” 晒坪中的那小男孩见忽然来了两个杀气腾腾的道人,吓得忙跑回屋中,关上大门,抱住奶奶,婆孙二人都吓得浑身颤栗。 三名唐门弟子惊得面色惨变,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道:“走!” 两枚毒镖、一把毒砂、一丛袖箭向二人罩落,同时执了兵刃飞扑而上。 贞观大喝一声,长剑幻出一道光幕,“叮”“叮”声中,将毒镖和袖箭悉数击落,同时左袖鼓荡,一卷一拍,将那把毒砂拍落地上。“铿”“铿”声中,凌霄与唐立已交上手。 唐双右腿负了伤,身法不灵便,交手只一合,便被贞观劈胸一剑斩杀。余下二人大骇,欲摆脱二人,冲向竹林,却哪里冲得过耀目的剑网?欲退身发射暗器,却被如电的攻势所压,根本缓不出手来。 交手不到三合,唐边被贞观拦腰斩杀,唐立也在第四合后被凌霄一剑穿心。 凌霄杀了唐立,定了定神,走到那户人家的破门前,温言叫道:“屋里的主人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杀的这几个人是强盗!如果官府的问起来,你们就如实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找我们好了!……这里有一锭银子,你们拿着吧。我们有急事,先走了!”说完,放了一锭银子在门口。 凌空听到了打斗之声,飞身跑过来,见三名敌人已然伏诛,贞观和凌霄面露悲愤之色,手中长剑兀自滴着鲜血,惊问道:“怎么回事?” 凌霄咬牙看了他一眼,切齿道:“他们是唐门的人。听他们说,青城山出事了!” “啊!”凌空这一惊非同小可,“出什么事了?” 凌霄将刚才听到的话说了,将凌空骇得目瞪口呆,转眼看向师傅,喃喃道:“师傅,是真的吗?……怎么办?” 贞观情绪已慢慢稳定下来,咬牙恨声道:“多半是真的!你们都别怕,有师傅在!……既然那什么双尊要来,就省得再回青城去找他们了!这就去杀了他们,为你师祖他们报仇!……我们快走吧!到廖家场去!” 一路上三人都不说话,闷着头挥鞭疾驰,将近傍晚时分,廖家场终于遥遥在望。 凌空纵马跑在最前面,到了一处山坡,忽然惊呼道:“这里有个死人!” 三人忙都滚鞍下马,见大道旁的一棵大樟树下倒毙着一人一马,死者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精壮汉子,手中还紧握着一柄钢刀,面容却不认识。只见他一身的青衣已被血迹染成殷红,后肩胛和后背上各中了一枚飞刀和一只甩手箭,左肋和胸口各有一道兵刃创口。致命的是胸口的那道伤口,似是利斧所斩,创口又长又深,几乎将人劈胸斩为两段。 旁边倒毙的那匹马,臀部和右后腿也中了铁蒺藜暗器,左后腿被生生斩掉半截,马身下流了一大滩血,将道旁的一大丛青草也染得殷红一片。 贞观仔细瞧了瞧那马尸的断腿处,喃喃道:“此人好强的臂力!好快的刀!……没想到敌人中居然有这等好手!” 三人愈发紧张,一跃上了马,凌空摸摸马鬃,轻声道:“马兄呀马兄,又得辛苦你了!等打败了敌人,你想要吃什么,我都给你买!”那马似听得懂人话,昂首奋蹄嘶鸣,似是答应着。三人鞭落如电,驰马向前飞奔。 贞观大声道:“他们应当是逃往樱桃山庄,投奔朱庄主去了!此去樱桃山庄,只有六、七里路了,我们一鼓作气,赶到那里!” 红日西沉,湛蓝的长空中,几朵白云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鲜艳夺目的彩缎。但在三人的眼中看来,却似染满了鲜血。 第二十一章 樱桃山庄 樱桃山庄以前其实叫做朱家庄。自朱辰巳在此建庄后,朱家陆续地在庄前庄后遍植樱桃树,终于在二十年前,成为了这方圆一千里内最大的樱桃庄园。于是人们便渐渐地淡忘了‘朱家庄’这个名字,而称之为“樱桃山庄”。 朱辰巳是朱建业的父亲,朱东范的爷爷。如今,朱辰巳和朱建业父子俩均已先后驾鹤西去,朱东范便理所当然的成了樱桃山庄的庄主。 说起这个朱辰巳,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一百零六年前,朱辰巳的母亲生下了他。他的父亲朱三娃不想再象他爹爹朱五郎那样,给自己的儿子起个这么土的名字,决定给儿子起一个文雅点名字,但一个胸无点墨的老农民,又能想得出什么文雅的名字来?想着儿子生于辰巳之交时分,便给起了个朱辰巳的名字。 十一岁时,朱辰巳便已开始帮着一个远房的表叔做生意。到十六岁时,他就已自立门户,贩卖粮食,时常宣扬自己是皇室宗亲,其实这个问题,连他爷爷和爹爹都不知道。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缘故,生意居然做的很好。不到二十年工夫,他便已成为了本县数一数二的大富翁。 到四十三岁时,朱辰巳决定买一块地,建一座庄园。于是花重金,请了一位在蜀地颇有名气的风水师来相地选址。据说那风水师姓杨,自称乃是杨公后人,相地很准。 杨大师得了重金,果然很是卖力,曾花了三个多月时间千里寻龙,最后选中了这个片真龙落脉、山情水意,龙、穴、砂、水俱佳的宝地,建议朱辰巳买下来,说是必能催官发福。 朱辰巳买好地后,准备建宅时又请来了杨大师,并再给了百两黄金,央求他选宅地、定字向、看个良辰吉日拨针下石,保他朱家百世荣昌。 据说那杨大师笑道:“朱先生,世上哪有改天命、夺天功之人?岂不闻‘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哪有千秋万世的荣华富贵?如今你能有福气得到这块宝地,已是祖上所积的莫大阴骘所致。别奢求太多,能保佑后世子孙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就是莫大的幸事了!” 朱辰巳花了三年多时间,才建成了朱家庄。如今的山庄大门上,还刻有当年建成庄园后,杨大师亲提的一副对联:“借得九天真元妙气,落成吉宅庇佑子嗣。”横联是:“巧借天功。” 果然,朱家自住进此宅后,生意愈发红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如今,不但有田产上千亩,而且在川中一带的不少地方,还有自己的产业。 十一年前,朱东范亲自带着伙计,运送一批贵重的药材去金陵的益生阁药行,却在半路上被巴岳山的巴岳四恶抢劫,并被擒住。巴岳四恶向朱家勒索一万两黄金,要求在五日内送到,否则杀人。 朱家虽财力雄厚,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齐这么大数额的钱财,却哪里能够办得到?幸好朱家及时找到了方类聚,并向他求助。 方类聚带了三十名属下杀上巴岳山,将巴岳四恶和一众属下制服,救出了朱东范,并取回了被劫去的药材。 欠人恩情是要还的。现在,到他还的时候了。 ※※※ 朱东范很懂得享受,夏日来临后,一般都要午睡至申时初刻时分,才慢慢起床。 今日也不列外。朱东范起床后,命人泡了茶,正坐在内室中慢慢品茶,忽然管家朱贵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外面来了一帮行色匆匆的人,身上带着兵刃,还有人受了伤,自称是朝天堡的人,急着要见您!” “哦?去看看!”朱东范立时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出,朱贵忙小跑着跟在身后。 走出庄门,见门前有十来个汗流浃背、手执兵刃之人,神情均显得有些慌乱,不时地以戒惧的目光回头看向来路。身后牵着的马儿浑身汗流如注,“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被两名同伴扶着,面色惨白如纸,看样子是受了很重的伤。一名头发散乱的中年美妇,一手持刀,一手紧紧抓住身旁一名翠绿衫子的少女之手。那少女容色极美,樱唇紧闭,几绺汗湿的秀发贴在面颊之上,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白皙的面颊和挺秀的瑶鼻滴滴滑落,惊恐的大眼中还带着一丝稚气,握剑之手在微微颤抖。 一名青袍汉子快步上前,食、中二指叉在胸前,急声道:“四海漂泊客,风雨夜归人。” “阁下是?”朱东范心下一震,已知朝天堡有难,面上变色。 “朝天堡乾坤堂堂主殷天锦。朝天堡出事了!方堡主命我们保护夫人和少爷、小姐回青城山,被敌人追上来了,特来向庄主求救!”殷天锦一口气说完。 “驾!”“驾!”呼喝声、群马奔腾的蹄声渐近,朱东范向来路上看去,但见一群人马在二里外的大道上裹着烟尘,气势如虹地奔到了樱桃林边缘,转眼间没入了樱桃林间的道路。 “快进来!”朱东范神色骤紧,连连飞快地挥手示意殷天锦一行进庄。 一行人忙进了庄,朱东范正要喝令家丁关上大门,却见殷天锦已带领着六名兄弟转身冲出,回头叫道:“朱庄主!快关了大门!我们去迎敌!” 方夫人持了双刀追出,厉声道:“跟他们拼了!” 殷天锦见方夫人跟了出来,急声道:“夫人!快回去!保护少爷和小姐!” 话音未落,邱陵已领着众人冲到庄前一箭之地,纷纷在林间道路上下了马,将马栓在道旁的树干上,手执兵刃,杀气腾腾地冲向庄门。 殷天锦大喝一声,迎向最前面的邱陵。邱陵长刀一闪,迎面劈向殷天锦。 双方迅速短兵相接,众唐门弟子怕伤了自己人,不敢乱发暗器,纷纷涌身加入战团。 邱陵大喝声中,双手执刀横劈竖斩,刀身隐挟风雷之声,将殷天锦迫得连连后退。方夫人见他抵挡不住,忙挺双刀协助,二人力战邱陵,竟也攻多守少,险象环生。 阮心刚大袖飞舞,不时暴射出晶亮的小斧,蒋凌修和宣凌域双战他,却也显得非常吃力,战不几合,宣凌域一个疏神,左臂被划了一记,鲜血迸溅。 沙氏兄弟四钩霍霍,勾、搂、锁、挂,钩影纵横,又狠又疾,追身逼住诸勇、尤雄和喻氏兄弟,战不几合,一名唐门弟子乘隙攻击,喻尚文便身上挂了彩。 殷天锦一行正吃紧,朱东范手持银枪,领了四名护院武师模样的汉子加入战团,一边敌住蜂拥而上的唐门弟子,一边大喝道:“快撤!撤回庄内!” 众人忙都向庄门方向后退,敌人追身跟上,忽然墙头乱箭射下,一名唐门女弟子痛叫一声,已然中箭。邱陵顾不得追敌,一边挥舞长刀拨箭,一边断喝:“撤回林中!” 就这么缓得一缓,朱东范和殷天锦已护得众人撤回庄内,迅速关上了大门。 众唐门弟子一边后撤,一边发射暗器还击弓箭手,墙头上传来痛哼之声,有人中了暗器。 邱陵领着众人退回林中,脱出弓箭的射程范围。那名肩头中箭的女弟子按住肩头,咬牙娇哼,两名女弟子赶忙过去扶住她,将她靠在一棵樱桃树干上,关切地查看着伤情。 曾向茶水摊那老头打听过殷天锦一行的行踪的那紫衣女郎走上前去,扔了手中的短刀,轻声道:“丽姐,我来给你拔箭!” “哧啦”声中,紫衣女郎扯破丽姐肩头的衣服,露出一段插着箭矢的白嫩肩臂来。男人们忙都别过了头,只有沙老二低头瞥目,悄悄偷看。 “抓紧丽姐的手!”紫衣女郎吩咐扶着丽姐的两名姐妹,目注丽姐,柔声道:“有点痛,你要忍住。”丽姐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咬牙闭了双眸。 紫衣女郎左手紧紧按住箭身周围的肌肤,右手抓住箭杆,贝齿轻咬,用力一拔。 “啊”的尖声痛叫声中,鲜血飞溅,紫衣女郎已然拔出血淋淋的箭矢,“啪”的一声,恨恨地扔在地上。接着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了些白色的粉末,敷在丽姐汩汩冒血的伤口之上,然后麻利地自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手绢,叠了两叠,按在伤口之上,又用棉布条紧紧地绕腋下缠了几圈,包扎好伤口。 丽姐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咬牙按住伤处,轻声道:“紫萱妹妹,谢谢你!” 沙老二虽凶悍,倒似乎挺怜香惜玉,看得心疼似得眦牙咧嘴。 邱陵静静地站在众人前头,透过枝叶的缝隙打量着山庄。 倚山而建,白墙碧瓦,占地颇广。正中是雄伟的庄院大门,门上有个门楼。门前有三级石梯,两侧各蹲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汉白玉石狮子,有两个大铜扣环的红漆铁门紧闭。山庄的左、右、前三面,围着一道一丈五、六高的院墙。左右两角的院墙上,还各建有一个箭楼。 此时,那个五十来岁的紫袍庄主正带着两个护院武师,陪着殷天锦站在门楼上,向林中四处张望,看样子是在搜索自己一行的行踪。七名弓箭手手挽铁弓,身背箭矢,在墙头上不安地来回走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庄前的动静。 邱陵看清楚了情形,思忖道:“大门看起来挺坚实,不大容易撞开,但这院墙不太高,我们一行人大多都能跃上。看来,要想攻进庄内,还是得从院墙跃入……可恶的是那几个弓箭手,一旦接近,他们就会放箭,敌人又会在墙头居高临下拦截,阻止我们跃上。箭矢倒伤不了我们几个,但大多数唐门弟子的武功和轻功都差了些,虽说以暗器对攻,倒是能除了那几名弓箭手,但自己也难免会死伤上几个,倒是个麻烦事……哎,要余大哥在就好了,一箭一个……” 阮心刚也暗暗地观察了一番,对身前的邱陵道:“邱大哥,我看,我们可以从院墙跃进庄去。” 邱陵点点头,轻声道:“可是可以,就怕是我们几个进得去,他们却大都不一定能……” 阮心刚颔首,小声问道:“怎么办?……要不要等到天地双尊一行来了再进攻?” 邱陵摇摇头道:“不用!这点困难都要依靠人家,人家会看不起我们的……” “那倒也是!”阮心刚微叹道,搔了搔头皮,道:“我们再来想想办法吧!” 邱陵忽然叫道:“唐毅兄弟!请过来一下!” 唐毅正在低声安慰着受伤的丽姐,听了邱陵呼叫自己,忙起身走到他身旁。 “唐毅兄弟,我们想从墙头进攻,你看,你们的人都能跃上吗?”邱陵问。 唐毅道:“跃倒大都能跃上,只是……那几个弓箭手挺讨厌的!……一旦靠近,就要被射……我们事先没想到这个问题,都没带盾牌之类的防护工具……” 邱陵神情肃然,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道:“我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砍一些树枝,编成盾牌,如何?” 唐毅眼睛一亮,道:“这个办法好!”众人听了,也纷纷道好。 于是众人挥动刀剑,一起动手,不多时就砍下来几大堆樱桃树枝,一边摘下枝条上鲜红的樱桃吃,一边编着盾牌。大约过了半柱香工夫,就人人都有了一块树枝编就的简陋盾牌。 邱陵逐一扫了众人一眼,道:“紫萱姑娘留下来,照顾唐丽!其余人跟在我身后,一起冲过去,准备跃上院墙!” ※※※ 邱陵左手执了盾牌,右手提刀,出了樱桃林,飞扑向院墙下。 “咻!”“咻!”两只箭矢射落,“噗!”“噗!”插入盾牌。邱陵腾身而起,向墙头跃落。 箭矢纷纷罩下,“噗噗”声中,射到盾牌之上,数名唐门弟子探头甩出袖箭、飞刀、铁蒺藜,“啊”的惨叫声中,有一名弓箭手跌落墙头。 一杆银枪夺胸扎至,邱陵弃了盾牌,抖手抓住枪头,顺势一带,借力站上墙头。刚站稳身形,“唰”的一刀向朱东范劈落,两名护院侧翼抢上,双刀一架,将这一刀封住。邱陵左臂一送,朱东范站立不住,掉落墙头,但双手仍牢牢握住枪杆,险些将邱陵带倒。邱陵忙弃了银枪,迎战扑上来的诸勇。 殷天锦和蒋凌修封不住阮心刚和沙氏兄弟,被他们相继跃落墙头,立时混战成一团。墙头狭窄,展不开身形,便都跃落院内,翻翻滚滚的战在一起。 唐门弟子相继跃上墙头,向院中跃落。最后跃上的一名弟子被射中大腿,惨叫着倒栽下墙头,立时又飞过来两只羽箭,“夺”“夺”钉入他胸腹之中。 双方立时在院中混战在一起,六名弓箭手不敢再射,纷纷拔出兵刃,跃进院内参战。 方夫人双刀霍霍,一边护着儿女,一边抵挡敌人。方义又惊又怕,红着双眼挥剑拼命砍杀,竟然砍伤了一名唐门弟子,不过没过几合,自己腿上也被划了一道伤口。 庄内众家丁虽害怕不已,但见庄主也在奋力搏杀,也都战战兢兢地提了刀枪棍棒助战,但他们大都不会武功,一会儿就被砍伤了几个。 邱陵四人武功俱强,殷天锦和朱东范等七人围住厮杀,兀自抵挡不助,交手十余合后,一名护院被砍倒,尤雄左腰也挂了彩。 眼看着庄内众人就要抵挡不住了,忽听庄外一阵劲疾的马蹄声渐近,俄而,一道黄影飞鸟般跃过墙头,向院中跃落。 邱陵正杀得性起,一刀震掉了诸勇长剑,顺势跟进,正欲一刀结果了他性命,忽觉身后风声劲疾,忙回身挡了一剑,手臂隐隐发麻,心下大骇,惊鸿一瞥,见一个黄袍道人追身扑近,森寒的剑尖距自己咽喉已不足一尺,忙一刀封住,身形暴退。 蒋凌修和宣凌域定睛一看,兴奋地叫道:“掌门!”来人自然就是贞观了。 两道人影又飞跃过墙头,凌空和凌霄落入院中。 双方均未想到居然杀出贞观师徒来,一时都缓下手来,看向师徒三人。 邱陵反应很快,厉声喝道:“撤!” 众唐门弟子隔院墙较近,回身冲向墙下,凌空和凌霄挡不住那么多人,只劈伤了一人手臂,便被冲开,眼看着他们跃上墙头。 阮心刚和沙氏兄弟迅速与邱陵会合,一边抵挡贞观等攻击,一边退到墙角,飞身上了墙头。 贞观大喝道:“哪里走!”追住四人身形,飞跃墙头。邱陵和阮心刚回身拦截,沙氏兄弟涌身跳出庄外。 凌空、凌霄、殷天锦等相续跃出庄外追击,见沙氏兄弟与众唐门弟子正往樱桃林中狼狈逃窜,便都衔尾追击。凌空、凌霄跑在最前面,刚要入林,十几枚暗器呼啸着迎面而来,忙挥剑一一击落暗器。就这么缓得一缓,敌人已冲出十余丈外。 唐紫萱搀着受伤的唐丽,加入众逃跑的同伴,忙忙的跃上马背,向来路方向打马狂奔。 邱陵和阮心刚跃落出庄外,蒋凌修、朱东范等忙上前拦截,邱、阮二人杀红了眼,虎吼连连,兵刃光幕裹着身形,猛冲向林中栓马匹处,众人抵挡不住,立时被冲开一道豁口。 贞观剑如匹练,飞身追上,邱陵飞身上了马背,一刀削断马缰。阮心刚大袖飞舞,两道白光飞旋,奋起一对精钢小斧,凶狠地与贞观近身搏杀。 “快走!”邱陵纵马冲向贞观,长刀挟着风雷声搂头斩下,贞观斜撤半步挡了一刀。阮心刚乘机一跃上了马背,一斧削断马缰,伸手一打马臀,向前冲出。邱陵攻了一刀,勒转马头便跑。 贞观长剑脱手而出,闪电般奔向邱陵后心。邱陵反应奇快,于间不容发之际俯身趴在马背之上,长剑擦着他后背衣袍呼啸而过。 阮心刚哪料得到忽然飞过一只剑来,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惨叫,鲜血飞溅,左臂连肘被削落在地。但他甚是勇悍,捂住断臂,毫不停留地催马狂奔,眨眼间,二人二骑已跑出数十丈外。 众人相继冲上来,朱东范喘息道:“贞观兄……我们回庄备马追击!” 贞观看了看夜色渐临的林间大道,摇了摇头,道:“算了,不好追上了!回去吧!” 第二十二章 瞻前顾后 朱东范请众人进了庄,命人四处点上灯笼,不多时,黑沉沉的庄园便亮堂起来。 进门是一个巨大的前庭,大门两边都有游廊,通往两边的供仆役、武师们住宿的厢房。正中是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整整齐齐地各植着两排挺直的摇钱树。 进了第二道大门,是一座精雅的四合院。正中是一方天井,天井中堆有一座嶙峋起伏的假山,四周是抄手游廊。左边的偏厅是会客厅和客房,右边厢房是厨房和饭厅,正对面是朱东范一家的居室。 众人跟着朱东范进了镂空六边形红窗格的会客厅,转过暗红色的雕花屏风,见左侧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对面墙上则挂着一副字匾,笔酣墨饱地写了八个字:“君子不惑,有所必为。” 当下朱东范命人献了茶,寒暄了两句后,告了个罪,便出去看望庄内死伤的护院和家丁去了。 见方夫人帮方义裹好了伤,殷天锦等也帮着受伤的宣凌域、尤雄、喻尚文裹伤。蒋凌修一边给宣凌域裹伤,一边将凌空、凌霄和朝天堡众人介绍了互相认识。 原来蒋凌修和宣凌域均先后在青城山习过几年艺,但都不是贞观的亲传弟子,年纪虽比凌霄大,但因入门时间晚,却是凌霄的师弟。 方夫人令儿女拜见了贞观后,问起他们因何会来到这里,贞观将这几日情况讲述了一番。朝天堡众人听说方堡主已败走神臂城,忧心如焚,又听说青城山已被双修教攻占,更是惶急。 方夫人面色苍白,问道:“掌门师兄,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贞观目光闪动,显得也有些茫然,轻声道:“我还要再想一想。” “要不,我们一起都去神臂城吧!”方夫人很担心丈夫和弟弟的安危,提议道。 朝天堡众人除殷天锦外,纷纷附和。 方义见殷天锦紧抿着嘴,垂首不语,问道:“师兄,你不想回去帮助爹爹他们吗?” “不是不想!”殷天锦摇摇头,一边思索,一边道:“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却又回去……堡主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定会非常生气的……况且,我们回去,反会累得堡主分心,担心师弟、师妹的安危……若是师弟和师妹不回去吧……绝对不行!谁来保护他们?” 众人都明白他说的意思,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一时都沉默不语。 贞观黯然道:“我本准备是将义儿、茹儿安全地送上青城山后,再率着大伙去神臂城的!可如今……倒也不能完全肯定那三个唐门的家伙说得就是真的……总之,我还是得回青城山看个究竟……” “要不,我们今晚就回青城山去吧!”凌空提议。 “不行!”贞观摇头,“我们一走,若敌人又回来,朱庄主他们怎么抵挡得住?” “敌人的目标是我们,应当不会再来找朱庄主他们的麻烦吧!”凌霄忽然插口道。 贞观看了他一眼,沉吟着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摇头道:“若我们走了,朱庄主他们真出了事,我们于心何安?……况且,不是说那什么天地双尊要来吗?青城山的情况,正好向他们打听个明白……也正好在此跟他们做一个了结!” 正议论间,忽然一名家丁急匆匆地跑进来,急声道:“贞观掌门,你们快随我去看看吧,那个姓杨的师傅快不行了!” 众人尾随着他快步走到旁边的一个厢房中,但见床上躺着一个脸色乌青的中年汉子,微张着嘴,闭着眼一动不动。殷天锦向贞观介绍道:“这位师傅是双江客栈的杨开远师傅。跟我们一道来的,本来还有姜汁、姜汤师傅,可他们都牺牲了!” 贞观一边点头,一边走到床前,把了把他的脉,轻叹了一口气。 杨开远艰难地睁开双眼,以询问的目光注视着贞观。 贞观握着他的手,道:“杨师傅,贫道青城山贞观。你为了帮助我们,自己反而受了伤,我们都感激得很!现在安全了,你好好养伤吧!” 杨开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在枕上轻轻摇了摇头,艰难地道:“中了……毒针…好…不了了……”说到这,显得很是难过,又缓缓地闭了眼。 那名家丁将嘴凑到贞观耳边,低声道:“杨师傅中的这毒针好厉害,刚进庄时都还能自己走路,可还没走到这里就软倒了。我虽然给他取出了毒针,也给他服了解毒药,但这毒却解不了……况且,也晚了,毒已侵入脏腑。”看来这家丁还比较懂医术。 贞观点点头,轻声道:“他中的是唐门的毒,只有他们的独门解药才能解。” “姜汁兄弟……也牺牲了吗?”杨开远忽然睁眼问。 殷天锦上前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看着他点了点头。 杨开远目中泪水缓缓冒了出来,滑落到枕上,呜咽道:“都……死了!谁来……照顾……他们老娘?” 殷天锦连连点头,安慰道:“杨师傅放心!我们会照顾的!” 杨开远似乎放下心来,说了一声好。 贞观问道:“杨师傅,你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杨开远道:“不用操心……家中还有个……弟弟……年轻时……我打死了一个……乡里的恶霸……从此浪迹江湖……蒙杜掌柜……收留……过了……十年……安逸的日子……能为掌柜……所托之事……而死……杨某此生……也……无憾了!” 说到这里,杨开远已双眼迷离,慢慢地闭了双眼。贞观探了探他鼻息,已气若游丝,就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朱东范走了进来,见众人神情哀伤,走近贞观问道:“怎么样?” 贞观黯然道:“已经死了!烦请庄主给收殓一下!” 朱东范道:“贞观兄不必操心!刚才,我们也有个师傅断了气。明日,一起下葬吧!……人死不能复生!走,我们去吃饭!” ※※※ 饭总是要吃的,何况,死的也并不是自己的至亲,倒没影响到众人的胃口。 饭厅的一张大圆桌上,已摆满了菜肴,还有一坛酒。朱东范请贞观在上首坐了,再分别给众人安排好了座位,自己坐在下首相陪。当下命一名家丁为众人一一倒上酒,举杯道:“各位一路劳顿,又经历了一场恶战。来,先干了这一杯,去去晦气!” 朱东范知众人早已饿了,饮了一杯后,便先不劝酒,陪着大伙儿狼吞虎咽起来。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才又开始劝酒。 贞观摆手道:“敌人今晚也许还要来。酒就到此为止!” 朱东范道:“贞观兄放心,我已安排了人时刻警戒着……难得相聚,放心饮就是了!” 众人都不肯再饮酒,各自吃了些米饭便罢。 饭毕,朱东范给众人一一安排了宿处后,便来到贞观师徒房中。见凌空和凌霄正在灯下聚精会神地擦拭着长剑,贞观则默默地坐在床沿上,面容有些忧色。 “贞观兄,你们早点休息吧!别担心,真要有什么事,我会来告知的!”朱东范拍了拍贞观的肩膀,微笑道。 “朱兄,贫道在赶来的途中,听说我青城山已被双修教攻占了……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此事?”贞观神情紧张地盯着朱东范,希望他说出否定的话来。 “这个……倒没有听说过。贞观兄,这种话不要相信,肯定是江湖谣言!”朱东范否定道。 “希望是如此……”贞观歪头望着墙角,“不过,想来应该又不假……他们干么自己在那说假话?” 朱东范忙问了情由,贞观将路遇唐门弟子之事说了,朱东范听完,面色凝重,喟然道:“这事多半是真的!……哎,这几年看江湖平静,我也懒惰了,没再派人随时打探着你们的消息!没想到变故说来就来,措手不急呀!……本来我还有十来个镖师的,但现在都出外办事去了!……对了,贞观兄,那个天地双尊究竟是什么人?” 贞观道:“双修教的。早年,因他们师傅做恶,被家师杀了。如今,他们是来报仇来了!” “他们的武功这么厉害!……连道一前辈也对付不了?”朱东范又怀疑起来。 “所以,我也怀疑……他们今晚应当要来了,贫道正想称称他们的斤两!”贞观恨恨地道。 “师傅,我有种感觉,这事是真的!”凌霄将擦拭好的长剑入鞘,抬首看着贞观,目中满是忧虑之色。 贞观看了凌霄一眼,抿着嘴垂首不语。 “师傅!朱庄主!要不,我们今晚就走吧!”不知怎么的,凌霄觉得心里很不安,建议道。 “走?走到哪里去?”朱东范盯着凌霄,狐疑地问。 “这……我也没想清楚……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暗中看个究竟。”凌霄沉吟道。 朱东范愣了一下,摆手道:“沈小弟,你多虑了!……再说了,我岂能舍了祖宗基业,就这样走了?” 贞观点点头,道:“朱兄说得极是!就这么说定了,在此等着他们!” ※※※ 邱陵一行一口气跑出三、四里地后,见后边并没有追来,方始缓了下来。邱陵下了马,上前扶住马背上摇摇欲坠的阮心刚,惶急问:“阮兄弟,还撑得住吗?” 邱陵虽看不清他疼得煞白的脸,但从他阵阵悸动的身体,已知他已撑不住了,忙将他抱下马背,晃亮火熠子,但见他脸色煞白,牙关紧咬,满头满脸冷汗淋漓。 “阮兄弟,撑住!”邱陵慌手慌脚地在怀中掏摸,终于取出一个瓷瓶,尽数倾倒在他狂涌鲜血的断臂切口之上,一把按住他的伤口,大声喝道:“快拿绷带来!” 众人纷纷下了马,回身围了过来。唐紫萱跪下身来看了一眼,回身对身后一个女弟子道:“婧姐,把你的手绢给我!” 唐婧忙摸出手绢递给她,唐紫萱接过手绢,迅速地给他裹好了伤口,又喂了他一颗唐门的“星移止血丸”。阮心刚双眸半张半阖地看着唐紫萱,艰难地道:“谢谢!” 唐毅走过来拉住阮心刚的右手,问道:“阮大哥,撑得住吗?要不,休息一下!” 阮心刚站起身来,一跃上了马背,咬牙道:“不要紧,我们走吧!” 唐毅看着邱陵,问道:“邱大哥,我们去哪里?” “去青城山方向!”邱陵跃上马背,大声道。 一名唐门弟子哭泣道:“唐丰兄弟的尸首还在山庄外,我们就这么走啦?!” 邱陵大声道:“谁说我们就走了!我们这是去跟双尊会合!” 其实邱陵这个办法很好,一则不耽误逃跑,二则确实能更快的与双尊会合,若敌人追上来,自己很快便会有了强援。 唐紫萱迟疑道:“可是……邱大哥,唐立他们还没到达,若是碰上了敌人……” 唐毅在马上摆手道:“顾不得那么多了!留个暗记吧,让他们自己来找我们!” 一行人趁着月色,打马西去。行了约小半个时辰,忽听前头大道上蹄声隆隆,众人忙勒住马缰,凝目望去,但见前头大道上有一簇黑乎乎的人马,“驾驾”声中渐近。 邱陵手执带鞘长刀,跃众而出,提气叫道:“在下楚湘盟邱陵!你们可是天地双尊一行?” 来人迅速地缓下马来,在众人身前数丈外纷纷下马,晃亮了火熠子。 前头的两人将马缰交到身旁的人手中,缓步走上前来,一人向邱陵抱拳道:“鄙人双修教天尊元松,这是我师弟地尊臧克青。” 邱陵下了马,见这行人大约有十五、六个,身前的二人俱身着深色长袍,一高一矮,标枪般地挺立着,眼瞳在月色下闪着森冷的晶光,心下一凛,拱手道:“在下邱陵,特率众在此恭迎双尊一行。” 此时,双方均已点亮了火把,上前来互相见面。天尊见邱陵一行神情委顿,还有几人缠着绷带,心下已隐隐猜到几分,冷笑道:“邱兄弟,看来对方有些扎手吧!” 邱陵脸一红,幸亏在月色下看不出来,当下便将樱桃山庄的情形如实地向双尊简述了一番。天尊静静地听完,默然不语,地尊看了天尊一眼,抚掌阴恻恻笑道:“呵呵!师兄,真是妙极!我们本就要找那贞观老儿,没想到他居然在此,自动送上门来!” 天尊低声道:“师弟,不可轻敌!这贞观老儿有点名堂!”说完,回身上了马,对邱陵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趁着月色,向樱桃山庄疾驰而去。 到了庄外的樱桃林,待众人栓好了马匹,地尊急吼吼地嚷道:“走!我们杀进去!” 天尊摆手道:“不可!我们对庄内地形不熟悉,加上又是晚上,贸然闯入,不是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么?” 邱陵暗忖道:地尊倒有勇无谋,这个天尊却心思缜密,倒不可小觑!……敌人狡猾得很,一路上老是逃脱。若是他们已经逃跑了,我们却傻傻地守在庄外……不行,今晚得进庄探探! 主意已定,便道:“元大哥讲得很有道理!不过,兄弟又有些不放心,怕他们已得了你们到来的消息,早已吓得落荒而逃了!……兄弟的意思是,由我进去探个虚实……” 话未说完,地尊已摆手道:“不行,不是说贞观老儿在庄内吗?你一人去,太危险了!这样,我和师兄陪你一起去!” 邱陵摆手道:“就我一人去得了!兄弟真若有了什么不测,还有两位大哥主持大局呢!” 地尊走上前去,拉住邱陵的手,拍了拍他肩膀,道:“邱兄弟,你真是个有胆有识好汉!不过,是兄弟,就得患难与共!大哥,我们一起进去吧!凭我们三人,纵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 天尊慨然道:“好。那我们就去闯闯!” ※※※ 敌人一行的到来,早惊动了樱桃山庄守卫之人,当下忙汇报了朱东范,朱东范便立刻遣人去通知了贞观一行。 贞观带领着凌空、凌宵,仗剑侯在道中。殷天锦带领着蒋凌修、诸勇、喻尚武,埋伏在左侧的一株摇钱树下,朱东范则带领着两名护院,埋伏在右侧的一株摇钱树下。 “崩!崩!”弓弦声中,六只箭矢飞蝗般射出。 三道黑影惊鸿般飞跃过墙头,箭矢落空。 “崩!崩!”声中,几乎在同时,又是六只箭矢追身罩向三人。两人双臂一振,击飞三只箭矢;另一人挥刀一磕,将余箭磕飞。这三人,自然就是邱陵和天地双尊了。 贞观暴喝一声,长剑迎着天尊胸口猛刺。天尊左爪抓向剑身,右爪一探,袭向贞观面门,贞观后退一步避开劈面一爪,没等天尊抓住剑身,长剑一翻,飞切向他手腕。天尊怪叫一声,忙缩回左爪,只觉爪尖剑气森寒,再迟得一瞬,左手就被切了下来,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地尊与凌空、凌霄战在一起,他双手不惧二人长剑,或爪或掌,将二人迅捷的攻势悉数化解,时而欺身而进,凌厉的双爪迫得二人不住倒退。 殷天锦等七人将邱陵围在核心,以一战七,邱陵却昂然不惧,霹雳刀法展开,身周幻起片片眩目的刀光,“当”“当”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将众人攻势悉数挡下。 天尊与贞观战了几个回合,只觉得对手不但剑法迅捷,步伐奇幻,而且功力也颇深厚,迫得自己守多攻少,连连败退,心下暗暗叫苦:这贞观老儿当真不凡,武功决不在他道一老儿之下!……他们人又多,惟今之计,得赶快撤退!别一个不小心,被他伤了! 当下喝道:“老二!邱兄!撤!” 邱陵本就是来探敌人虚实的,闻言正有此意,便猛攻两招迫退敌人,双臂一振,上了墙头。 地尊正杀得性起,本已将凌空、凌霄攻得险象环生,但他从不敢违拗师兄的话,当下只得舍了对手,迅速与天尊会合,一边迎战贞观,一边后撤,飞身上了墙头。 贞观大喝道:“休走!”衔尾飞身而上,尚未落脚,邱陵一刀猛力劈落,贞观“铿”的挡了一刀,被震得飞落回院内。 转眼间,三人已涌身跳出庄外。凌空、凌霄、诸勇、殷天锦、蒋凌修相继飞身跃过墙头,追击敌人。 贞观脚刚落地,足尖一弹,大鸟般跃向庄外,半空中忽听一声尖厉的惨叫,依稀是诸勇发出的叫声。 第二十三章 天降大任 五人中沈凌霄轻功最佳,飞跃过墙头,衔尾追近邱陵,猛力一剑向他后心刺落。邱陵回身挡了一刀,怒喝一声,一连三式霹雳刀法绝招“天打雷劈”、“如雷贯耳”、“雷惊电绕”,雪亮的刀光电闪雷鸣般向沈凌霄卷至。 沈凌霄生平从未遇见过刀法如此凌厉的对手,劲透双臂,以松风剑法的守招挡了三剑,直震得胸口发紧、手臂麻木。当下咬牙奋起长剑,一边后退,一边连接了邱陵追身的五记快刀。 凌空、诸勇随后奔至,双尊怪叫一声,一左一右双双回身抢出,双爪如雷轰电闪,袭向二人。凌空惊呼一声,后退一步,长剑颤出三朵剑花,化解了地尊劈胸一爪。诸勇修为稍差,长剑遮挡不及,被天尊一爪直抓入右肩,顿觉撕心裂肺,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贞观落地后足尖一点,旗花般飞射向天尊,天尊但觉剑气森寒,不敢硬接,着地一滚,逼开当胸一剑。 数十名接应的帮众一涌而上,贞观身前幻出道道剑光,几名敌人负伤闷哼。 贞观大喝道:“回去!”探手将诸勇挟在肋下,挡在四人身前,长剑舞成一团光影,将敌人挡在身前。 凌空、凌霄、殷天锦、蒋凌修舍了敌人,相继飞跃过墙头。贞观双臂一振,背身跃上墙头,长剑挥舞,“叮”“叮”声中,磕飞了几枚暗器,转眼间跃落回庄内。 沙老大一挥手,大声叫道:“上!杀进庄内!” 天尊厉喝道:“慢!回来!” 冲在前面的沙氏兄弟见没人跟上,一边挥舞双钩磕飞墙头射下来的箭矢,一边退了回来。 沙老大心有不甘,忿忿地对天尊道:“元大哥,干么不趁机杀进庄内?” “敌在暗,我在明,太危险了!等天亮了再说吧!”天尊冷峻地道。 沙老大悻悻地看向微光下的邱陵,见他向自己摆手示意,不敢再莽撞,恨恨地将双钩插回腰间。 天尊喃喃自语:“这贞观老儿,着实难以对付!”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邱兄弟,除了今晚出手的这几名硬手外,庄内还有别的硬手吗?” 邱陵侧头想了想,道:“硬手么?……倒没什么了。我们先前伤了他们几名硬手!” “哦,”天尊点点头,“那样就不足为惧了!” “我就担心打草惊蛇后,他们会悄悄撤走!”邱陵强调道。 “呵呵!”天尊冷笑道:“今晚本尊同那贞观老儿交手时,故意示弱,想来他会认为本尊也不过而而!” “元大哥的意思是?”邱陵对天尊的心计暗暗吃惊,狐疑地问。 “他们不会撤走的!”天尊胸有成竹地道:“堂堂青城掌门,怎会落荒而逃?……况且,贞观老儿也许并未将本尊放在眼里。” “还是小心点好!”邱陵还是不放心。 “邱兄弟,这样吧,你派人四处盯着庄园,防止他们悄悄逃了!”天尊摸了摸鼻子,沉声道。 “就怕他们有秘道,悄悄地撤走。”邱陵捎了捎头,皱眉道。 “这……”天尊沉吟,“邱兄弟的意思是,还是要马上攻进去?” “那倒不是!……我只是有这个担忧。”邱陵显得很矛盾。 “哼!跑了又怎么样!”地尊冷哼道,“猫捉老鼠的游戏,不是很好玩么?” 邱陵看了他一眼,没再接口。 “这样,”天尊心思缜密,迅速想到了折中的办法,“邱兄弟,你还是安排人四处盯着。同时,我们不时再检验一下,看他们是否已逃走。” 邱陵喜道:“元大哥这个办法最好!……我们不妨时不时的骚扰一下,看他们迎战的情形,就能判断了!” 天尊微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 众人撤回庄内后,见敌人并未追进来,齐皆吁了一口起。 贞观让凌霄抱着受伤的诸勇赶快去裹伤,站在原地等着朱东范,等他嘱咐好了守卫的武师后,轻声道:“朱兄,请跟我来!” 突然又来了强敌,朱东范心下慌乱,本就有些六神无主,惟想借助贞观的高强武功,将敌人击退。当下便如抓着救命稻草般地跟着,火急火燎地跟他进了会客厅。 不等坐下身来,贞观便回身小声问道:“朱兄,庄内可有通到外边的暗道?” 朱东范怔了一怔,摇头道:“没有……贞观兄,你的意思是,我们撤走?” “那倒不是,”贞观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敌人有好几名武功很强的之人,加上又人多势众,我担心……我们应付不了……” 朱东范惶急道:“这……这可怎么办?” “我想让我弟妹他们和你的家眷们先撤走!”贞观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倒是个好办法!”朱东范眉头舒展了一刻,马上又皱起了眉头,“只是,没有秘道……怎么安全地掩护他们撤走呢?” “有路通往后山么?”贞观目注朱东范,神情显得有些紧张,生怕他又说出否定的话来似的。 “那倒有!”朱东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院有道小门,通往后山的小径。” “太好了!”贞观显得很兴奋,“那条路容易被敌人发现么?” 朱东范边沉吟边道:“那路么……很少走,后门和小径都被荒草遮掩……白天的话,倒还是能看得出来,但在晚上,就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了。” 贞观追问道:“晚上敌人若仔细搜寻,能发现么?” “这个……倒不一定!”朱东范歪头想了想:“反正,不费点工夫,是发现不了的!” “能在附近找到马匹么?”贞观想得很远,要将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 “这个倒没问题!”朱东范肯定道:“糍竹坡段庄主是我的好朋友,可以到他那里借到马!” “离这有多远?”贞观追问。 “大约三里地。内人认得路!”朱东范道,“借了马后,让他们连夜赶往汉州,到我大女婿的‘徐氏米行’那里落脚!” “好!”贞观下定了决心,“你去让弟妹收拾一下行李,下半夜走。” “为何不马上就走?”朱东范显得很心急。 “先不要急着走!”贞观理了理长须,“我猜想他们现在正在四处监视……这样,还得辛苦朱兄不时地带人去墙头露露面……” 朱东范点点头,道:“好。” “我也会不时露露面的!”贞观冷笑道,“而且,我们在他们撤走时,还要杀出去!” “明白了!贞观兄,真有你的!”朱东范眼睛一亮,“好个掩人耳目,吸引敌人前来的招数!” “我准备让天锦和凌霄沿途保护他们,”贞观神情肃然,“我还有些事要去跟凌霄交代一下!” “这……我们又少了两名硬手,如何敌得过?”朱东范又担心起来。 “到时,打不过就撤吧!”贞观黯然道,“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过,我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撤退起来倒还容易些!” 贞观快步走回房间,面色阴沉地将长剑放在桌上。 凌空和凌霄不在房中,大约是看望受伤的兄弟们去了。 贞观快步走出,搜寻了一下,见宣凌域、尤雄、喻尚文缠着绷带,同凌霄、凌空、殷天锦等聚在一起,陪着才裹好伤不久的诸勇。 当下快步走进,众人忙站起身来招呼,贞观点点头,走到床前,见诸勇脸色煞白,正闭着眼痛苦地呻吟着,便轻声问道:“怎么样?” 凌霄低声道:“锁骨抓碎了……” 诸勇睁开双眼,见是贞观,欲坐起身来。 贞观一把按住他,沉声道:“别动!” 诸勇神色凄楚,喃喃道:“废了!……伤口麻痒得很,这爪上有毒!” 贞观心下叹了一口气,自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倒了几颗药喂在诸勇口中,温言道:“吃了这化血解毒丹,不可妄动真气,好好休息!” 诸勇一边吞下丹药,一边以感激的目光看着贞观,轻轻点了一下头。 贞观不再理会他,转身对凌霄道:“你跟我来!” ※※※ 沈凌霄看师傅的神情,便知道他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忙跟着他回到房中。 贞观示意凌霄关了房门,二人走到茶几旁坐了下来。 “刚才与敌人交手,有什么感想?”贞观和颜悦色地问。 “呃……”凌霄面露惭色,摇头道:“那不惧兵刃的怪人和那名使刀的敌人,武功都太强,弟子不是对手,惭愧得很!……此次随师傅出来,才真正体会到了江湖险恶,卧虎藏龙……就弟子这点本事,若非断虹子前辈和师傅护着,早都不知死过几回了……” 贞观目注凌霄,正色道:“江湖,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场所!武林中人,一辈子能免于死于刀剑之下,除了要运气特别好以外,最重要还是,要习得过人的本领!” 凌霄低头咬着嘴唇,看着自己脚尖。 “也不可灰心丧气!”贞观宽慰道:“同你交手那二人,一个是双怪之一,一个应该是‘霹雳刀’邱陵。他们的武功,本就不在不少开帮立派的帮主之下……就说这邱陵吧,他乃是当年鸿运镖局的局主,以刀法而论,至少已能挤身在前三十名以内。” 凌霄喃喃道:“怪不得,弟子接他几招都吃力得很,更别说有余力反击了!” “一味防守,处处被动,当然难以招架!”贞观目不转睛地盯着凌霄,“须知我青城剑法,乃是以轻灵迅捷见长。这‘迅捷’二字,不仅指出剑而言,更重要的是,同时要配合以迅捷的步伐……这些道理,平日师傅都曾教导过你们,何以一遇强敌,便心慌意乱,忘得一干二净了?……三才步伐、五行步伐、九星步伐,哪一种不是正奇相生、虚实莫测?这些步伐,乃是依据我们道门秘传的河图洛书演成,上应天罡北斗,主宰天地万物生生之道,天底下的万事万物,莫能出其理!日后,只要你用心研习,别说是那霹雳刀法,就是比它再强百倍的武功,又能奈我何?” 凌霄赧然道:“弟子不才,有负师傅素日教诲之心,惭愧之极!” 贞观冷哼道:“惭愧?生死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若打不过敌人,丢的是你自己的性命,又不是为师的!对为师,你有什么好惭愧的?” 凌霄涨红了脸,呐呐地不知说什么好。 贞观看他的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心下一软,冷峻的面容逐渐温和:“这些年江湖平静,为师也很少带你们到江湖行走,临敌经验少,倒也情有可原。可你记住了:陡遇强敌,首先得镇定心神,从容应战。武林中人,生死搏杀是最好的训练场!……如今武林中名头响亮的高手,哪一个不是曾在江湖中历尽挫折,九死一生换来的?” 凌霄抬首看着师傅,正色道:“师傅的教导,弟子永远铭记在心!” 贞观拍了拍他肩膀,道了声好,站起身来,走到床前,拿起枕畔的包袱,自其中取出一个黑漆漆的方木盒,递给凌霄,道:“拿着!盒里边装的是我青城绝学——《青城秘录》和《御剑神幻功》。这是为师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抄录下来的。原本是想等到了朝天堡后再给你,让你日后自己研习,没想到……” 凌霄推却道:“师傅,万万不可!弟子哪有资格研习?” “为师的话你也敢不听?我说你有,你就有!”贞观似乎有些生气,强塞在他手中。凌霄只得接过盒子。 “切不可妄自菲薄!”贞观轻拍他的肩膀,“太和功、松风剑、九星剑、摧心掌、三才、五行、九星步伐都传了你,为师再也没什么可传你的了……为师资质有限,多年来,始终修不成这两门我派的镇门绝技……哎,所以也没法传你!” “可是……师傅,没您的指点,就凭我目前的修为,如何能够修炼得成?”凌霄显得不自信起来。 “你是如今我青城派中最有天赋的弟子!”贞观肯定地道:“修炼这两门绝技,一定要有慧根,需要顿悟……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今而后,日月星辰,山川草木,才是你真正的师傅!” 一席话说得凌霄有种要被断奶的娃娃的感觉,又是惶恐,又是发呆。 “人说名师难求,”贞观慨叹,有些激动地道:“其实,想要觅得一个好徒弟,更是难求!凌霄,为师有这个信心:你在我青城派同辈弟子中是最优秀的,那么,假如你是少林、武当或是昆仑弟子,你一样是最优秀的!” 凌霄见师傅有些激动,不忍拂了他的意,嗫嚅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打开看看吧!”贞观笑吟吟地道。 凌霄见那盒子并未上锁,盒盖却关得严丝合缝,掰了两下,居然打不开。 “按这里!”贞观在盒子侧面一处凸起的插销上按了一下,“咯”的一声,盒盖弹开。 盒子里放着两本用厚宣纸誊写后装订好的新书。凌霄取出,信手翻了翻,见《青城秘录》大约只有二十来页,《御剑神幻功》也不过六、七十页,但书上图文并茂,果然要花不少工夫才能誊写成,心下甚是感激。 “先收起来放好,以后再慢慢看吧!”贞观见徒弟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很感欣慰,笑呵呵地道。 “这盒子做得真巧妙!”凌霄一边关上盒盖,一边欣赏着盒子,赞叹道。 “这是为师亲自做的!”贞观显得也有些得意。 “师傅,您以前做过木匠活吧?”凌霄问道。 “恩,做过几年。”贞观居然说起了往事,“为师小时侯是一个孤儿,九岁时,就已开始在酒楼里做跑堂的伙计了。记得是十一岁时那年的一个冬日,为师得了重感冒,高烧不退,但那掌柜的却硬逼着我干活。当时我昏昏沉沉,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将菜都泼在了一位客人身上。那掌柜的心肠歹毒,命一个伙计将我毒打了一顿。” “幸好那位客人是普天下最善良的员外,问明了原委,将我带回他家里养好了伤,并托人在成都府帮我找了一位姓黄的木匠师傅,让我学门手艺傍身……十五岁那年,为师随黄师傅上青城山维修上清宫,被你师祖看中了,收为弟子……师傅我学艺晚了,加上又资质平庸,武功上怎么也难于与前辈们比肩,师傅我才真是惭愧呀!” “原来师傅少年时那么苦!”凌霄叹息道:“弟子有这么好的条件,却……师傅放心,我一定会用功的!” 贞观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经过这些年的修习,师傅我虽没能修习成功,但多少还是明白了一些我青城绝学的道理。我想先告诉你,你记在心里,以后修习时或可作为参详……” “人说我青城派的绝技乃是剑术,其实不然,真正的应该说是内功。我派绝技,乃是以先天至精罡气为体,剑招为用。最难的是第一关,需要真正的参悟透了《青城秘录》,才能修炼成至精罡气,不败金身。此关一破,循序渐进,便不难修成《御剑神幻功》。其实,这《御剑神幻功》,不过只是修成《青城秘录》后,在御剑术方面的应用而已……御剑术含寻龙诀、朝龙诀、缠龙诀、护龙诀、定龙诀,共五诀,修成之后,天下几无抗手!” 凌霄听得怔怔出神,忽然问道:“师傅,我曾听师祖说过,我们青城派曾出过四位前辈修成了绝技,天下无敌,是真的吗?” “倒不能都说是天下无敌,”贞观实事求是地轻摇头,“不过,宋代初年修成的那位‘易心’前辈,却真是当时武林公认的天下无敌!” 第二十四章 故计重施 “师傅,能给弟子讲讲这位易心前辈的故事么?”沈凌霄热切地道。 “其实,易心前辈生平的故事,为师也不大清楚。只是在一些青城典籍和你师祖的讲述中,了解了一点点他老人家的往事。”贞观慨然道。 “这么了不起的一位前辈,为何在我派的典籍中,却没有详细地记录他老人家生平故事的篇章呢?”沈凌霄显得有些奇怪。 “具体原因,为师也不太清楚,”贞观摇摇头,“不过,我猜想,应当是易心前辈自觉心中有愧,不肯将他的往事记录下来吧。” “心中有愧?愧什么?”沈凌霄觉得很意外,追问道。 “具体的也不知道,”贞观一边回忆,一边道:“为师年轻时曾听你师祖讲,那位易心前辈修成绝技后,内功深不可测,御剑术出神入化,数丈之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在当时的武林之中,无有出其右者!那时我青城派名头之响亮,就连少林也有所不及……直至数十年后,江湖黑道之人,对我青城派也是闻风丧胆,远远避易。” 沈凌霄一边静静地听师傅讲,一边遥想着这位前辈当年的雄风,心下敬仰不已,啧啧赞道:“真是太了不起了!” 贞观也慨叹:“是呀!真可谓震烁古今!……哎,可惜的是,自此以后,就再也没人修成过!……如今的江湖中人,多以为我派的御剑术,乃是我们自吹自擂,借以唬人的伎俩呢!” 沈凌霄揉了揉鼻子,忽然问道:“对了,师傅,易心前辈是多大年纪时修成的绝技?” 贞观微笑道:“你猜猜看!” “唔……五十岁”沈凌霄一边猜测,一边看着师傅,见他摇头,又猜道:“六十岁?……五十五岁?……难不成是七十岁?……师傅,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猜不到。” 贞观正色道:“二十九岁。” 沈凌霄耸然动容,大惊道:“这……这么年轻?怎么可能?……这位易心前辈岂非是神人?” “对,‘神人’二字,最恰当不过!”贞观赞同,“我查过典籍,这件事千真万确,书上是有记载的。” “易心前辈将他的修炼方法和心得传下来了么?”沈凌霄追问。 “听说他曾经将修炼方法和心得著成了书,并指导同门修习,但当时却没人能够又练成……不过,后来他又亲自将他著的书毁了。”贞观叹息道。 “毁了?……为什么?”沈凌霄诧异,“莫不是……易心前辈……不肯……”其实他想说易心前辈心胸不够宽广,有藏私之心,不肯将自己修成绝技的方法传于后人,但却没敢说出不敬前辈的话来。 贞观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绝不是。虽说易心前辈是位至情至性之人,但心胸却豁达得很,绝无藏私之心。其实,如今的《青城秘录》和《御剑神幻功》,便是由他在继承了前辈绝学的基础上,完善而成的……《青城秘录》心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全靠个人潜心自悟,融汇贯通,方能真正明白个中真义!” “当年,易心前辈习成绝技后,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无抗手。不知什么原因,在他四十一岁时,忽然封剑归隐,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据说他在金盆洗手前曾说:‘剑者,凶器也!贫道前半生杀戮太重,心甚愧疚,所以决定封剑归隐,潜心悟道。此生除非遭际天地不仁之时,否则,绝不再用剑!’” “后来,他在我青城戒律中增加了这四条:一,我派弟子不得成为朝廷御用武师;二,我派弟子在习成绝技后,不得争强好胜,不得在江湖上炫技;三,我派弟子当以江湖道义为准则,并时刻在江湖中保持中立,不妄分正邪,不妄断是非;四,我派弟子当以修道为主,习武为辅,世安则遁世悟道,世乱则入世卫道。” “哦,原来这四条是易心前辈所定的呀!”沈凌霄插口道,“易心前辈真是位品行高洁之人。” 贞观点点头,续道:“据说,易心前辈归隐前心灰意冷,曾对好友华山掌门岳紫东前辈说过这样一番话:这些年来,贫道主持正义,降妖伏魔,武林称道,好生得意!可如今想来,又有几件事能称得上是侠义之举?又有几件事能问心无愧?……哎,人在江湖,就必有立场;有立场,就必有是非;有是非,就必有争斗;有争斗,就必有恩怨。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便源于此。这些江湖恩怨,一旦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往往令江湖株连蔓引,血雨腥风……” “古往今来,多少聪明才智之士,盖世豪侠之辈,堕入彀中而不自知,成了人家杀人的利刀……有些人一辈子懵懵懂懂,自鸣得意,还算幸运;可不少人最终还是明白了真相,却往往大错已铸,追悔莫及,抱憾终生!武功愈高,破坏力愈大,首当其冲的成为人家处心算计的对象。” “贫道习道多年,自以为早已悟道,谬之极矣!一个人若心存名利,妄断是非,根本就称不上真正的道门中人。如今,我方始明白道的真谛,所以决定归隐。” 沈凌霄听了这一番话,对易心敬仰之心如高山仰止,叹息道:“徒儿只恨晚生了几百年,不能亲睹易心前辈的风采!” 贞观微笑道:“师傅又何尝不是呢?不过,道由心悟,只要你能用心研习,定能同易心前辈心意相通!” 顿了一顿,续道:“虽说非本派掌门,绝不允许知悉真经的秘密,并执掌真经,但为师早已决定,掌门之位将传于你,所以,如今告诉你真经的秘密,并不为过……你听好了,真经藏在祖师殿真武大帝像前蒲团处的青石板下,开装经书的盒子的钥匙则藏在殿左第二根殿柱内,只要仔细查看,不难找得到……日后,你可回青城山,取出真经来研习。” 见沈凌霄欲插话,贞观摆手打断他,续道:“《青城秘录》的内功心法,源于道家玄学,而玄学又源自《易》学。《易》精奥博大,包罗万象,这类书籍浩如烟海。很多人穷极一生时光,尚还不能入门,便已入了土……” 沈凌霄慨叹道:“易心前辈真大智大慧!……徒弟愚驽,如何研习得成?” 贞观道:“别灰心!听你师祖讲,《易》学书籍虽浩如烟海,但乃是因为各人对《易》的理解不同,所以歧分万途,门派林立。各门各派之人,对易学的基本理论,如河洛、阴阳学、五行、先、后天八卦、术数等理解不同,所以刚开始就全然不同了,各自再根据自己的理解研究下去,形成自己的一套学说体系,所以,各派的易学,往往是大相径庭。各门各派却都宣扬自己的学说才是易学真义,令后世之人无从判断孰真孰伪,从而难以选对真的学说来研习。” “是呀!该如何判断呢?”沈凌霄茫然道。 贞观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为师对易学研习不深,恐也理解得不对,怕误导了你,所以也不必指导你了……你今后最好是将各派的学说都了解了解,但切不可轻易的就相信了任何一门一派的学说。道法自然,要将观测到的万事万物的自然变化规律,代入到河洛、阴阳学、五行、八卦等基本理论中去验证。若经验证,都能准确无误,则是真学说……总之,大道至简。真言一句话,谎言万卷书,若能悟得易道真义,则万卷经书,尽可付之一炬!” 贞观见沈凌霄听得怔怔发呆,喟然道:“别发呆了,以后你慢慢研究吧!”说着,自怀中摸出一块碧绿色的玉佩来,交到他手中,道:“把这玉佩收好,今后交给崆峒云灵子前辈,并告之断虹子前辈的嘱托。” 沈凌霄奇怪道:“师傅……您这是?” “后山有条小道,师傅准备派你和天锦保护着家眷们先走。你们先去汉州,我们随后就到。”贞观解释道。 “不,我不走!”沈凌霄激动地道:“我要留下来御敌!” “别再说了!这是命令!”贞观生气道:“赶紧收拾一下行李,子时就走!” ※※※ 殷天锦听了贞观的话后,也不肯走。贞观大怒道:“天锦!你忘了你师傅的嘱托了不成?若你师娘、师弟、师妹有个闪失,看你如何对得起你师傅!” 殷天锦咬了咬下唇,看了看声言厉色的贞观,没敢再申辩,却也不起身去收拾行李。 蒋凌修等忙都劝说,并且帮他收拾好了行李,殷天锦无奈,只好同意了。 贞观带着殷天锦和凌霄、凌空到了方夫人房中,见方义和方茹都伺候在母亲身旁,当下将让他们先撤走的话告知了。 方夫人一把抓起桌上的双刀,扬眉道:“师兄!你也太小觑我‘双刀仙子’白香了!我白香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放心吧,我不要你们保护!” 贞观温言劝道:“弟妹,我绝没有丝毫小瞧你武功的意思。只是,你若留下,义儿、茹儿势必也会留下,一旦守不住了,到时怎么能保护他们安全撤离?” 方义逞英雄:“我也不需要保护!我要留下来!” 方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神情茫然的女儿,一时心情烦乱,决断不下。 “方师弟,你若要留下来,谁来保护你母亲和妹妹的安全?”沈凌霄盯着方义,一脸严肃的道。 方义咬了咬牙,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好,我听沈师兄的!” 贞观领着众人到了朱东范的居所,见他正陪着一个富态的中年妇女坐在客厅一角,那妇人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收拾好的蓝色碎花包袱。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垂手伺立在他们身旁。 朱东范见众人进来,忙站起身来招呼,并吩咐那丫鬟:“快去叫二奶奶出来!” 一会儿,细碎的脚步声中,里间卧室中走出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端庄清秀女子,怀中尚抱着一个三岁左右大的熟睡小男孩。 当下朱东范将他夫人和小妾向众人介绍了互相认识,便依依不舍地抱过那小男孩不住亲吻爱抚。 大抵是自古以来,人财不能两得的缘故吧,自朱辰巳以降,朱家虽富甲一方,人丁却并不兴旺,均是一脉单传。尤其是到了朱东范这一代,朱夫人自生了两个女儿之后,便再也无所出。直至朱东范四十六岁时,又娶了一房小妾,终于给他生了这个儿子,取名兆瑞。 兆瑞终于被弄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见是他父亲,便一把揪住他的胡子,不让他再扎下来,众人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 贞观正色道:“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朱兄,我们去前门吸引敌人去!” 朱东范将孩子递到那小妾手中,轻声道:“淑贞,去吧!照顾好瑞儿!” 淑贞点点头,双目微红,看了朱东范一眼,轻声道:“老爷保重!贱妾和瑞儿在汉州等着您!” 朱夫人目中含泪,恋恋不舍地看着朱东范,哽咽道:“老爷保重!” 朱东范咬了咬牙,转身挥手道:“去吧!替我照顾好瑞儿!” 寇凌空也与殷天锦、沈凌霄、方义拥抱作别,转身随着师傅和朱东范出去了。 ※※※ 殷天锦陪着朱夫人当先而行,轻手轻脚地进了后院,众人静悄悄地尾随跟上。 沈凌霄走在最后,见身前的淑贞吃力地抱着瑞儿,尤其是进了后院,一阵凉风袭过,更是显得弱不禁风,心下怜惜,便抢步上前,轻声道:“把孩子给我抱吧!” 淑贞羞涩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谢谢!”将怀中孩子递给他。 沈凌霄刚要接过孩子,忽听“卟”的一声,左脸上湿滑滑的,已被瑞儿吐了一口唾沫。 “坏人!”瑞儿别过身子,不让沈凌霄抱,轻声问道:“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淑贞忙摸了块手帕,不好意思地递给沈凌霄,连连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沈凌霄低声道,又探头对瑞儿道:“瑞儿,叔叔不是坏人!我们是去后山,跟你爹爹他们捉迷藏!你千万不可出声,要不然就会被听到,我们就会被捉住!叔叔比你娘的力气大,来,我来抱你,才跑得快!” “好!”瑞儿终于给说动了,伸出双手,沈凌霄忙将他抱过来。淑贞声若蚊蝇地道:“谢谢你!” 众人在微光下分花拂柳,绕池穿亭,终于来到后门口。 殷天锦示意众人噤声,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缓缓打开后门,轻跨一步,伏在草从中,向外四处探望了一阵子后,向身后同伴轻轻挥了挥手。 殷天锦扶着朱夫人,领着众人曲身弓背,蹑手蹑脚地出了后院,走上两旁荒草漫布的小径。 沈凌霄反手关上后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了带鞘长剑,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边眼耳并用,小心警戒。 “啊”的一声低呼,淑贞忽然绊着一块石头,险些摔倒,惊呼出声。沈凌霄剑鞘疾伸,托住她腋下,才令她不致摔倒。 众人惊魂未定,忽听庄前隐隐传来呼喝声和打斗声,知道贞观他们已出手吸引敌人,方才吁了一口气。 “抓住剑鞘!”沈凌霄轻声道。淑贞道了声谢,紧紧抓住剑鞘,在沈凌霄的帮助下跟上前头众人。 终于缓缓爬到半山,朱夫人指着西北面的坡道,轻声道:“我们从这边下去!” 借着树木掩身,没多久就下了那道斜坡。蟋蟀唧唧唱鸣声中,众人眼前是一条亮闪闪的小河,小河畔有一条小径,陪伴着弯弯曲曲的小河向两头延伸。 “向这边走!”朱夫人当先而行,领着众人沿小径向北面而行。 瑞儿困倦不堪,沉沉睡去,沈凌霄一边看着道路,一边尽量走得平稳些,生怕惊醒了梦中的孩子。 众人行了约二里地,听没有敌人追来的声息,便都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 “啊!”方夫人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立时将众人吓得心惊肉跳。 “娘,您怎么啦?”方义和方茹忙扶住她,大惊失色。 “好疼呀!”方夫人牙关打着颤。 殷天锦忙回身晃亮火熠子查看,但见方夫人双手捧着胸口,冷汗淋漓,脸色煞白,双眼迷离,浑身软绵绵地摇摇欲坠,当下忙用力掐住她的人中。过了一阵子,终于在众人的轻声呼叫声中幽幽醒转。 方夫人定了定神,忽然神色骤紧,双目泛光,一把抓住方义和方茹的手,悲声痛哭道:“你们爹爹和舅舅都死啦!……死得好惨!他们血淋淋的人头在看着我,还在不断流泪!” 一席话将众人惊得毛骨悚然。 方茹一边轻拍着母亲的脸颊,一边哽咽着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娘,你刚才昏了过去,一定是做噩梦啦!” 众人忙都围上来安慰,过了好一阵子,方夫人才慢慢止了悲痛,站起身来继续前行,一边行走,一边还不时地轻擦着腮边的泪痕。 行了里许,地势渐高,身旁是一处黑压压的竹林,在清冷的夜风下,林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上到坡顶,一个被竹林半绕的庄院出现在眼前,门口悬挂着两只灯笼,发出微亮的红光。 朱夫人道:“到了!”迈步上了门前的石阶,伸手轻扣门环。 “谁呀?”庄内传出一声苍老而困倦的问话声。 “段伯,请开门!是我,朱夫人!”朱夫人道。 “谁?……朱夫人?哦,真是朱夫人的声音!”段伯似乎清醒过来,热情地道:“请夫人等一等,我马上就来开门!” “呀”的一声,大门左侧门扇开了尺许,一个苍老的面孔探了出来,见门口站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段伯别紧张!都是自己人!”朱夫人微笑道:“快去禀报你们庄主,就说我有要事,要请他帮忙!” 第二十五章 双雄喋血 白城岩乃是形意门弟子,一手六合刀法在川东南一带的武林中颇有名气。 他早年是做镖师,但十年来碌碌无为;终于在三十六岁时,自立门户,做起了绸缎生意,直到四十岁时,才发了点小财,取妻生子。 白羽的武功乃是他父亲白城岩所授。十五岁时,他便逐渐自年迈的父亲肩上接过重担,经营起家传的绸缎生意。 二十一年前,十八岁的白羽结识了当时尚只是乾坤堂堂主的方类聚,对他大为折服,便做起了媒人,将自己的姐姐白香介绍给了他。两人一见顷心,不久便结为了夫妇,白羽也得偿所愿,喜滋滋地做了方类聚的小舅子。 古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方类聚和白羽虽不是亲兄弟,却也差相仿佛。 雷声轰隆,大雨瓢泼。 方类聚和白羽头戴竹笠,身披蓑衣,站在墙头的齿形垛口后,透过重重蒙蒙的雨帘,注视着耳城处的敌人。 黑亮亮的一片模糊,敌人仍没有任何动静。 “大哥,雨势太大,敌人应该不会进攻的。我们回去休息一会儿吧!”白羽提议。 “你去吧!我看着!”方类聚道。 “大哥,你累了这么多天,还是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看着!”白羽道。 方类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吧!一旦敌人进攻,就来通知我!” 五名汉子一字排开,手执着身前投石车的发射机簧,准备随时将石头砸向敌群。 数十名弓箭手聚精会神地守在城台上,准备对付前来架云梯的敌人。 百余名帮众分布在城门两侧的垛墙上,手执兵刃,躲在垛口后严阵以待。 数十名帮众躲在擂石口后,手执滚石、檑木,准备对付攻近城墙下的敌人。 百余名帮众在城内一边吃东西,一边休息,按时替换守城的兄弟们下来。 余焕铁带领着众人蹲在耳城后的墙根下休息。暴雨如注,“噼里啪啦”的打在众人的竹笠之上,如一锅锅正爆跳着的蚕豆发出的声音。 众人如暴风雨中瑟缩的小鸟,一边抱怨着这该死的暴雨,一边取出干粮来充饥。 余焕铁蹲踞着身子,没有蓑衣遮挡的后背早已湿透,冷冰冰地贴在肌肤之上,但他却恍如不觉,身形一动不动,一对闪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发着光。 “余大哥,吃点东西吧!”左腋下夹着带鞘长剑,蹲踞在他旁边的贺护法递给他一包煎饼。 “谢谢!”余焕铁接过煎饼,就接过来这么一会儿功夫,煎饼已被淋得半湿。余焕铁一口气咬了半块煎饼,大开大阖地嚼了几下,半仰着脖子,将竹笠沿上滑落下来的几条水柱接入口中,虎食鲸吞地咽下口中食物。 唐立峰踏着积水,“哗啦哗啦”的走过来,大声问:“余大哥,雨下得这么大,今晚我们还要不要进攻?” “试探试探吧!”余焕铁道:“还是象先前那样,由我带领着盾牌手和射击手冲前,你带领着大伙儿跟上。” 唐立峰知道这样又会死伤不少兄弟,犹豫不决。 “自古华山一条路,没别的办法了!”余焕铁坚决地道:“老哥,不必担心,我不会蛮干,一旦形式不好,我们就撤回来。” 余焕铁站起身来,大声道:“兄弟们,听我号令!” 紫光流动,余焕铁手执紫光幻影剑,带领着众人冲向东门。 黑暗中,呐喊声、疾雨声、箭矢声、机簧暗器声乱麻麻地交织成一片,不时传来闷哼声和惨叫声。 呼啸声中,墙头飞下黑乎乎的圆石,“砰”“砰”砸在人从之中,哀号声此起彼伏。 城墙高近两丈,大多数帮众不能一跃而上。 余焕铁率着几十名武功较高的帮众一边拨打着箭矢,一边猛冲,眨眼间已冲到城墙下。“轰隆”声中,城头擂木、滚石铺天盖地撞下。 紫光暴闪,划断雨帘,劈断擂木,余焕铁冉冉跃落墙头。七、八柄湿淋淋的钢刀泛着寒光,猛力向他上、中、下三路劈落。 余焕铁暴喝一声,身前幻起一圈紫光幕,“铿”“铿”声中,钢刀纷纷被磕开,稳稳落上了墙头。 墙头宽不足一丈,展不开身形,白羽率着八名神臂城的使刀好手,将余焕铁两面夹住,走马灯似的轮番猛攻。余焕铁闪展腾挪,运剑如风,没几个回合,两名刀手被斩于剑下,一名刀手被他一掌拍中胸口,口中鲜血狂喷。 贺护法带领着二十余名高手纷纷跃上墙头,双方迅速在墙头双方短兵相接,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 方类聚率着卢凌初、宣永等十余名属下跃上墙头,奋力斩杀了几名敌人。 “唰”的一声,一剑闪着寒光,向方类聚咽喉电闪刺落。方类聚心下一懔,后撤半步,抖腕一剑封住来剑,定睛一看,原来出剑之人是贺护法。 两人都舍了其余对手,一声不吭地狠斗在一起。贺护法外号‘神剑追魂’,出剑迅捷狠辣,方类聚剑法也是迅捷灵幻,二人特点相似,功力相若,转眼间就翻翻滚滚地拆了三十余招,一时相持不下。 白羽暴喝连连,展开六合刀法,七星刀泛着片片寒光,如狂风暴雨般攻向余焕铁。余焕铁一边抵挡,一边纵横游走伤敌,二十余合后,余下五名刀手仅剩下了两名。 余焕铁盯了白羽一眼,冷笑道:“该你啦!”紫光暴闪,一连两剑如惊滔骇浪,向白羽罩落。白羽一边后退,一边奋力挡了两剑,只震得胸闷臂麻。 “撒手!”余焕铁目中精光暴闪,“铿”的一声,七星刀被一剑撩飞。白羽着地一滚,避开了夺胸一剑。几名帮众忙抢上,挡住余焕铁,让他不能继续追击白羽。 余焕铁一边抵挡,一边眼耳并用,发现跃上墙头的兄弟已倒下了七、八名,城外的兄弟在箭矢、檑木、石块、投石车的交攻下,死伤惨重,而搭云梯的兄弟也很少能冲得近城下。 “撤!”余焕铁当机立断,大声喝道。 贺护法也舍了方类聚,迅速向余焕铁靠拢,二人如狼入羊群,迅速杀散围困自己兄弟的神臂城帮众,护着他们向城外跃落。 不多时,双方战斗止歇,余焕铁带领着帮众又退到耳城。 此次交锋,余焕铁一方死伤了七十来人,而神臂城也死伤了二十余名帮众。 余焕铁与唐立峰都铁青着脸,商议之下,决定明日再发起攻击。 ※※※ 到得次日拂晓时分,大雨渐渐停了。昨夜的那场暴雨,丝毫没有浇灭一丁点太阳的火星儿,鲜红的火球依然自远山缓缓挣扎而出,不多时就霞光万道了。 白羽一夜不曾合眼,此时正手抚刀柄站在墙头,远眺着朝阳下的连绵远山,苍翠原野,潋滟江面。 “大好河山呀!”白羽喃喃自语。他不是李后主,虽有相似的心境,却不能发出“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的浩叹。 这大半日,余焕铁又带领着众人向神臂城发起了五次攻击。但他并不令众人猛攻,而是以消灭有生力量为目标,时而带十余名高手跃上墙头杀敌,时而退到城外以强弓硬弩射杀。 到得申末时分,余焕铁一方只又死伤了五、六十人,神臂城却反而又死伤了八、九十人,单是死伤在余焕铁宝剑和强弓下的人就达五十三人。 “一鼓作气,今晚拿下神臂城!”余焕铁斜目望着东门,坚定地道。 “敌人应当还有二百余人能战,若攻不进东门,今晚还是难以撼动呀!”唐立峰眉头紧锁。 “所以,必须得三军用命!”余焕铁语声铿锵,“贺护法,请将蔡帮主的人全部调过来,弃舍水路!敌人若要从水路逃走,由他们逃!……反正,只要他们放弃了神臂城,就再也无力抗衡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蔡振雄带领着忠山帮帮众到来。 “蔡帮主、石帮主、施帮主,请你们过来一下!”余焕铁向三人招手。 三名帮主均料想到艰巨的任务来了,忐忑地走过来。 “你们的任务是:石帮主和施帮主负责带领着兄弟们架云梯,蔡帮主负责带领着兄弟们撞开城门。”余焕铁吩咐道。 “这……”三名帮主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迟疑着不答话。 “神臂城和翠屏堡的经营利润,八成归你们平分。”三名帮主见一下子由四成提高到八成,大喜过望,连声答应。 傍晚时分,千余名敌人在余焕铁的率领下,向神臂城发起了总攻。 金沙帮和竹海帮的四百余名帮众在唐门弟子的火力掩护下,前仆后继地冲向城下架云梯,箭矢、檑木、滚石扑天盖地地罩向城下,“啊”“啊”惨叫声不绝于耳。 数十架云梯纷纷架上墙头,攻城一方如蚂蚁般的蜂拥而上。不时有云梯被掀翻,将云梯上的人跌得惨呼阵阵。 余焕铁率领着二十余名帮众率先跃上墙头,狂砍猛杀。渐渐地,上百名唐门帮众纷纷爬上墙头,迅速与神臂城的人短兵相接。 蔡振雄亲率着二十余名力士,在帮众的盾牌掩护下,扛着一根巨大的擂木,发疯似地冲向大门,“咚”“咚”声中,猛力撞门。 撞到四十余次之后,“轰隆”一声,簌簌泥屑中,大门轰然洞开。 “撞开了!”蔡振雄吼道,率众冲进,“轰轰”声中,烟尘滚滚,一堆檑木砸下,蔡振雄忙倒跃而出,几名帮众退身不及,立时被压得血肉模糊。 “妈的!还有一道门!”蔡振雄怒骂,“快来!搬开挡道的檑木!我们再撞!” 上前的十几名帮众怕还有檑木砸下,抬首望向大门上方,见顶上雕刻着两把彩带缠绕的宝剑和一个白云缭绕的酒葫芦,阴森森地显得很是诡异,一时都不敢上前。 蔡振雄回身骂道:“没用的家伙!快上!”那些帮众不敢违扭,壮着胆子,七手八脚的上前,将檑木搬出门外。 又是数十次重撞,第二道门被撞开,众人潮水般涌进神臂城。 千余名帮众对神臂城二百余人,转眼间,神臂城就倒下了四、五十人。 白羽带领着四十余名使刀好手呼喝连连,开山巨斧般在人群中猛冲。 方类聚率着卢凌初、宣永等数十名朝天堡帮众左冲右突,身周的敌人纷纷倒地。 酣斗中,余焕铁领着数十名好手杀向白羽,战不多时,白羽右肋中了余焕铁一剑,立时鲜血如注。 方类聚忙率着帮众杀过来,救下白羽。 余焕铁手中紫光幻影剑上下翻飞,鲜血飞溅,挡者披靡。 方类聚满身鲜血,背着重伤的白羽挥剑狂劈。卢凌初、宣永等数十名帮众,护着二人,且战且退。渐渐地,二人身前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卢凌初、宣永也相继被格杀。 大战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呐喊声,惨叫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只剩下遍地的痛苦呻吟声。 ※※※ 天色已晚,数百支火把点燃,将神臂城内上空照亮。 “方类聚和白羽的尸首呢?”余焕铁率众清理了战场,没有发现二人的尸首,“有谁杀死了他们没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摇头。 “他妈的!躲到哪里去了?给我搜!”余焕铁大声叫道。 过了好一阵子,众人纷纷回禀,均没有发现二人的踪迹。 余焕铁暴跳如雷,猛力地拍打着身旁那巨大的蛇缠龟石雕。 “也许,他们逃出去了。”蔡振雄走近余焕铁,轻声道。 “逃走了?你看见啦?”余焕铁狠盯着蔡振雄,见他摇头,又转向众人,“你们看见啦?” 众人默然。 “我听说,就在这附近,有密道通往城外。”蔡振雄道。 “哦?”余焕铁愣了一下,旋即大叫道:“众人快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立时,众人忙作一团,打着火把四处寻找。 忽然,一名帮众大叫道:“这里有一个洞,洞中有血迹!” 余焕铁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就到了那人身旁,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火把,探身细看。 这是一个仅能容一人穿行的小山洞,地面上血迹斑斑驳驳,一直延伸进洞中。 “贺兄弟,带上两名兄弟,跟我一起进去!”余焕铁手执火把,弯腰钻进洞中。 四人鱼贯而行,不多时火把相继熄灭,洞中深手不见五指。于是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大约行了三百来步,余焕铁忽感身前凉风飕飕,似是江风吹入洞中。 又行了几步,眼前渐渐明亮,余焕铁喜道:“果真能通到外边!” 四人出了山洞,借着月色查看,发现已置身在长江畔。 方类聚背着白羽在江畔的桂圆林中狂奔。 白羽紧紧按住鲜血狂涌的右肋,牙关打颤,痛苦地道:“大哥,快放下我!……你走!……我不行了!” 方类聚将白羽放下来,晃亮火熠子,“哗啦”撕破他肋下衣袍,掏出一瓶金疮药,移开他的手,尽数倾倒在他伤口之上。接着脱下衣袍,“哧”的一声撕下一长块,围着伤口绕腰缠了个结实,又将剩下的衣袍紧紧捆缚住他腰身,然后又背起他继续前跑。 在黑咕隆咚的林中不知跑了多远,方类聚累得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羽迷迷糊糊地道:“放下我!……放下我!” 方类聚紧咬牙关,脚步不停,继续前跑。 “大哥……你背着我……我们……都……逃不掉!……快放下我……你走!”白羽在背上挣扎。 “不要动!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方类聚被挣得踉跄了几步,生气地道。 白羽泪流满面,不再挣扎,紧紧的趴在方类聚背上。 一口气跑了一个多时辰,方类聚终于跑不动了,艰难地将白羽靠在一棵荔枝树干上,一仰身躺倒在湿冷的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哥……我们…到了哪里?”白羽扫视着周围黑乎乎的荔枝林,问道。 “我也……不知道。”方类聚喘息道。 “呜呜!”白羽忽然哭泣,“大哥……神臂城……也丢了!” “丢了就丢了!我们以后再打回来!”方类聚安慰道:“走!我们去青城山!” 于是,方类聚又背起白羽,急急忙忙地往前赶,不时地回头看看。忽见身后半里外的林中隐隐有火光透出,方类聚心下大惊,知道以目前的体力,跑不了一里就会被追上。 当下四处寻找藏身之处,但周围连一处人家也没有,于是手足并用,爬上一棵枝叶茂密的荔枝树,轻声对白羽道:“好象是敌人追来了,别作声!” 刚藏身好不久,余焕铁领着三人飞奔而过。四人跑出十余丈后,余焕铁忽然大声道:“不对!好象没发现新鲜足印了!” 四人举着火把在周围查看了一番,一边搜索,一边慢慢往回走。 贺护法在方类聚藏身的树下停了下来,弯腰仔细查看了一下,忽然喜道:“余大哥,这里有个新鲜脚印,旁边还有几滴鲜血!” 站起身来,见余焕铁并不理他,却抬首望向树上。 “方类聚!白羽!下来吧!我已经听见你们的呼吸了!”余焕铁冷冷地道。 方类聚背着白羽慢慢地滑了下来。 “给你一个机会!”余焕铁冷峻地道:“束手就擒,留你们一个全尸!” “做梦!”白羽背靠树干,勉强站立着,可惜手中已然无刀。 方类聚仗剑护在白羽身前,厉声道:“道门败类!来吧!今日,就算你能取了我们性命,他日,方某化作厉鬼,也要找你索命!” 余焕铁大怒,紫光幻影剑出鞘,剑上蓄满“空谷幽兰神功”,一出手就是最得意的幻影神剑,一片迷蒙的剑影幽灵般飞罩向方类聚前胸。 方类聚以“五星聚会”的救命绝招挡了两记,却再也挡不住他三大杀招之一“苍山幻影”,“噗”的一声,紫光幻影剑透胸而过,方类聚软软跪倒。 白羽目眦欲裂,和身扑上,贺护法眼明手快,将白羽也一剑穿心。 余焕铁咬咬牙,猛地拔出宝剑,两道紫光飞闪,鲜血激射中,方类聚和白羽的人头几乎同时飞出,掉落在地。 江风咆哮,江水呜咽。 余焕铁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第二十六章 山庄决战 铜山西崩,灵钟东应。 不但是方夫人心痛如绞,悲泣不止,方义、方茹兄妹也觉莫名心酸,气闷胸堵。直至到了段家庄,方夫人方始慢慢止了悲痛。 一名中年微胖汉子一边系袍带,一边匆匆地迎上来,口中叫嚷:“不知朱夫人一行光临,怠慢了!请恕罪!”当下将众人迎进庄内。 朱夫人含泪将樱桃山庄的情形和自己的来意简单地告知了段庄主,段庄主大急,欲带上家丁赶去相助。 殷天锦制止了他,说那帮敌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暗器歹毒,这些家丁拳脚功夫平庸,去了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白送了性命。 朱夫人也劝道:“是呀,老爷也是这个意思。他说敌人心狠手辣,要我转告庄主,千万不可去相助,以免迁祸于庄主。只要庄主肯提供马匹,我们都感激不尽了!” 当下段庄主让人备了马,亲送朱夫人一行上路,并说:“你们放心走吧!等天明了,段某就去衙门,让衙门的人来收拾那帮强盗!” 沈凌霄怀中抱了瑞儿,单手控着马缰走在最后。朱夫人和淑贞都不惯骑马,骑得很慢。于是众人便都放缓速度前行,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行出不到十里。 沈凌霄忽然纵马赶上殷天锦,将怀中熟睡的瑞儿递给他,低声道:“殷师兄,保护他们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我要回去!” 殷天锦一愣。其余人也都听到了他的话,齐都勒缓坐骑,惊疑地望着他。 “敌人人多势众,我想回去帮忙!”沈凌霄似乎早就有了这种想法,“敌人并未觉察到我们逃走了,不会追上来的。” “那……我也回去!”殷天锦迟疑了一下,沉声道。 “不行!”沈凌霄摇摇头,“殷师兄,万一前路真还有什么危险,谁来保护?” “这?……沈师弟,要不你留下来保护,我回去。”殷天锦提议。 “呵呵,殷师兄,你就别跟我争了!”沈凌霄掉转马头,道:“一路保重!我走了!” 虽说没有敌人追来,可朱夫人和淑贞均不会武功,今见沈凌霄返回,想着黑漆漆的漫漫前路少了一名高手保护,心头的恐慌更盛。 余下四人也多少有点类似的感觉,一时都紧张起来。于是殷天锦行在最后,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孤寂的月儿躲在轻纱似的浮云后,羞怯怯地偷窥着大道上飞驰的沈凌霄。 夜色中沈凌霄辨不清樱桃山庄的方向,只好沿原路返回,一柱香后便又回到了段家庄门口。于是下了马,抚了抚马鬃,将缰绳系在庄外的一根糍竹上,沿着山坡走到河畔,顺着来时那条小路往回走。 他来时就曾留意了路途,不费力地又回到了庄后,轻手轻脚地沿着那条山道走向后门。 忽听一声轻咳,将他吓了一跳,忙屏息伏在道旁的草从中。 只听一个粗声汉子低声道:“高兄弟,教主也真是的,派我们来这种阴森森的地方窥视,怎么不派唐门的那些家伙来?” 另一人尖声汉子道:“听说是他们这几天累坏了,教主让他们休息休息,养足精神,等天亮了,好攻进庄决战。” 先前那人道:“这么大一个庄园,就我们这十几个兄弟,怎么监视得过来?” “没办法,教主吩咐了,我们照做就是了。”尖声汉子道,“真奇怪,那个老杂毛带人冲杀了一阵子,又撤回庄去了,什么意思?” “谁知道?……大概是想逃走吧!”粗声汉子道。 “也许是吧!走,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尖声汉子道。 瑟瑟脚步声中,二人慢慢走远。沈凌霄缓缓出了草从,狸猫似的到了后门,伸手推了一下,却推不开,料想是庄内之人来上了闩。于是抬头看了一下墙头,高虽不足两丈,但墙头上空还有一段丈余高的铁索,纵横交错,上面星星点点地闪着寒光,依稀是锋锐的芒刺。 “哎,跃不过去!”沈凌霄心想,于是轻手拔出长剑,插入门缝去拨那门闩。 所幸终于拨开了,沈凌霄吁了一口气,闪身进了门,反手关上。 穿过静悄悄的朱家居室,来到内院,正警戒的蒋凌修定睛一看,惊奇地叫道:“沈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寇凌空闻声跑出来,拥抱了一下后,轻擂他胸口,笑道:“刚才兄弟们还在谈论你呢,怪你不够意思,临行前也不来跟兄弟们告个别!……我就觉得你还要回来,你果然回来了!” 沈凌霄笑道:“有大好的杀敌机会,却硬不让我留下来,师弟我如何甘心?” “让你保护他们,你却玩忽职守!谁让你跑回来的!”贞观很是生气,猛力拍了一下茶几,指着沈凌霄鼻子大骂。 他估计一旦天明,敌人便会进攻,敌强我弱,根本没有一点把握能守得住。若不是朱东范不愿舍弃,他早已率众突围了。他让殷天锦和沈凌霄保护着家眷们逃走,其实主要是存着保全沈凌霄性命,为青城派留下火种之意,却没想到沈凌霄又跑了回来。 “我不走!”沈凌霄执拗地站着不动,“师傅,敌人并未察觉,一路上又有殷师兄保护,他们安全得很!” “你个糊涂小子!给我滚!”贞观大步上前,“啪”的给了他一耳光,将他向门外推。 屋里的朱东范和寇凌空见贞观如此生气,忙上前拉住贞观劝说,并劝沈凌霄:“快走吧!这里的敌人,我们能应付!” 沈凌霄被打得踉跄了一步,忙用手扳住门框抵御师傅的推力,盯着怒气冲冲的贞观,坚定地道:“师傅!我绝不走!徒儿此次若不能留下来一起御敌,一辈子都会不安的!” 贞观喘着气狠狠地盯着他,见他一副打死也不肯走的神情,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徒弟的脾气,谦和的外表内藏着一颗固执的心,一旦认定了的事,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令他改变主意。 贞观咽下一口唾沫,将怒气压回胸中,转过头去,无力地摆了摆手,低声道:“那好,留下吧!” “谢师傅!”沈凌霄大喜,叠声道谢。 “不足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贞观坐回床头,“凌霄、凌空,你们去通知大家:天明决战!除重伤的诸勇外,所有人都要参战!” ※※※ 日月相推,昼夜更替。无永恒的黑暗,亦无永恒的光明。 黑夜将尽,天色逐渐发白,东方山头红光隐隐,鲜红的太阳慢慢地探出头来。 背枕环山,庄前的水磨河欲去又回,将山庄和前面的坪地悠悠兜抱后,恋恋不舍地伴山而去。 霞光万道,自东方天际铺泻而来,层林尽染,宛似上苍铺设在大地上的织锦。 鲜红的樱桃挂满枝头,如数不清的红宝石坠落于旷野之中。啾啾的鸟鸣声,衬着宁静的四野。 八名护庄的弓箭手已二死一伤,余下五人兔死狐悲地守在箭楼里,箭在弦上,严阵以待。 沈凌霄、寇凌空、蒋凌修、喻尚武在前,缠着绷带的宣凌域、尤雄、喻尚文在后,均手执兵刃,默默等待着大战。 四名护院武师已一死一重伤,余下二人保护在朱东范身旁,陪着贞观上了门楼。 贞观提气喝道:“双修教天地双怪,出来说话!” 天地双尊傲然地走出樱桃林,地尊叉腰喝道:“贞观老杂毛,有屁快放!” “听说你们杀上青城山,将我师傅他们杀了,可有此事?”贞观怒目喝道。 “呵呵,当然有这事!告诉你吧,老杂毛,青城山上,已被我们杀得鸡犬不留!”地尊怪笑道。 “你们……太也狠毒!畜生!”贞观气得发抖,怒指着双尊怒骂。 “贞观老儿,本尊没你想得那么毒辣!”天尊冷笑道,“道一老儿和贞恒么,我们确实杀了!至于你那些宝贝徒儿们么,倒又乖巧,又听话,早已拜本尊为师,本尊怎舍得杀他们?哈哈哈!” 贞观大声道:“此话当真?” 天尊翻着怪眼,冷笑道:“本尊向来不说假话!不过,贞观老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贞观森然道:“道爷等着你们!” 邱陵忽然上前,指着朱东范叫道:“朱庄主,你可知道,你拼命护着的这帮人是什么来历么?或许你还蒙在鼓里,告诉你,他们乃是朝廷反贼!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不再抵抗,鄙人保证,绝不伤害你和山庄之人!” 朱东范似乎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 邱陵面色难看,冷冷道:“有什么好笑的?哼,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朱东范厉声道:“别再那妄费唇舌了!我朱东范岂是贪生怕死,卖友求荣之辈?放马过来吧!” 贞观亦大笑道:“反贼?我青城派人人恪守江湖道义,奉公守法,居然被你说成是反贼!呸!想你‘霹雳刀’邱陵,当年亦是一条好汉,没想到如今竟变得这么卑鄙无耻!” 邱陵怒道:“人各有志!双尊,我们上!” 三人当先冲近,沙氏兄弟率领众人,手执树枝编就的盾牌,随后跟上。 弓弦声响,五只箭矢左右射落。双尊拔身上了墙头,贞观飞跃出门楼,剑光森寒,向天尊咽喉刺落。 唐门弟子恨极了这几名弓箭手,一边以盾牌抵挡,一边发暗器还击,终于在死伤四名兄弟后,将这五名弓箭手射倒。 邱陵和沙氏兄弟相继跃入庄内。凌霄、凌空抢上,双战邱陵。朱东范和那两名护院武师战沙老二,蒋凌修率着余人战沙老大。 双尊立意要先取贞观性命,二人联手,一上一下,四爪翻飞,将贞观逼下墙头,涌身跳下追击。贞观剑上蕴蓄太和内功,脚踩三才步伐,剑如匹练,裹着身形向双尊猛攻。 邱陵大开大阖,刀影纵横,向凌霄、凌空猛攻。凌空暴喝连连,硬挡硬架;凌霄记住师傅教诲,不再慌乱,展开九星步伐,时进时退,时左时右,专找邱陵破绽攻击,不时将邱陵逼迫得回刀招架。一时间,双方有攻有守,相持不下。 沙老大双钩翻飞,“铿”“铿”挡住众人进攻;沙老二钩影盘旋,着着强攻,不多时,一名武师被划破小腹,惨呼仆倒。 唐毅带领着余人相继跃入庄内,截住前来参战的十几名庄丁,暗器纷飞中,庄丁们惨叫倒地,吓得余下庄丁、女佣忙向后山逃逸。 唐毅派了几名兄弟追击,余人执了兵刃,加入战团。 十来名双尊的弟子围住贞观,伺机偷袭。贞观抖擞精神,四处游走,青城剑法迅捷凌厉,最适合群战,不一会儿,贞观剑劈掌毙了三名双修教弟子。 “滚开!别在那碍手碍脚!”天尊暴喝。 众弟子忙闪开,前去协助邱陵战凌空、凌霄。二人双剑盘旋,奋力搏杀。 最后一名护院武师后心中了一枚飞刀惨死,几名相助的唐门弟子联合沙老二,很快将朱东范格杀。 尤雄和喻尚文也相继倒下,蒋凌修、喻尚武、宣凌域伤痕累累,奋力抵挡。 “凌空!凌霄!快走!”贞观大声呼喝,舍了双尊,返身扑过来,剑光闪过,两名双修教弟子仆倒,邱陵转身,挡了贞观一剑。 寇凌空、沈凌霄势如疯虎,将两名双修教弟子劈倒,沙老二挡不住二人,眼看着他们飞身上了墙头。 “哪里走!”地尊抢身追上,贞观舍了邱陵,电射而出,长剑飞刺向地尊后心。地尊回身拔出短棒,“当”的挡住,退了一步。 寇凌空、沈凌霄飞身而起,向庄外跃落。 贞观并不停留,大鹏般跃过墙头,出了庄外。 双尊、邱陵、沙老二追身跃出,但见贞观双目赤红,仗剑侯在庄外。寇凌空、沈凌霄已钻入樱桃林。 一柄晶亮的小斧向凌空闪电般斩下,寇凌空反应还算快,千均一发之际横移了半尺,“哧”的一声,斩在右腿之上,立时鲜血迸溅。 寇凌空“唰”的一剑刺出,将偷袭的阮心刚贯胸刺杀,踉跄了两步,立时冷汗淋漓,按住伤口痛哼。 “我来背你!”沈凌霄一把将寇凌空背在背上,拔足向后山方向狂奔。 跑到半山,见没人追来,沈凌霄放下寇凌空,“哧啦”一声撕破他裤管,慌手慌脚地将金疮药倒在他伤口之上,撕下一块衣袍草草裹了伤,又背着他前跑。 不一会儿,到了昨夜走过的那道斜坡,忙向下奔去。跑出几步,觉得还是到树木茂盛的山上容易藏身,便又折回,往山脊上跑去。 ※※※ 双尊怒瞪着贞观,亮出短棒。他们没想到,贞观竟比道一还难对付。 “邱兄弟,沙兄弟,你们去追!我们对付他!”天尊吩咐道。 邱陵和沙老二绕过贞观,向林中跃落。 “休想!”贞观一跃四丈,横剑将二人拦下。 “合力杀了他再说!”天尊飞身追上,吩咐道。 四人将贞观围住,贞观暴起,一剑向沙老二刺落。沙老二见剑尖刹那间到了咽喉前,忙后仰身,险险以双钩横架住,仰倒在地。 双尊怪叫扑上,啸啸破空声中,棒、爪齐挥,向贞观罩落。邱陵长刀横斩,劈向贞观下盘。贞观倒踩七星,避过长刀,剑、掌齐挥,将双尊攻势化解。 三人翻翻滚滚,眨眼间斗了二十余个回合。沙老二插不上手,瞪眼退到一旁。 庄内之人被杀光后,沙老大、唐毅领着众人陆续跃出,看着三人斗贞观。 邱陵大叫道:“愣着做什么?沙氏兄弟!唐兄弟!逃走了两个,还不快带人去追!” “嗷,”沙老二如梦初醒,挥手道:“老大,唐兄弟,跟我来!” 只有七名唐门弟子和五名双修教弟子未伤,当下唐毅率了三名唐门男弟子,跟着沙氏兄弟追进林中。 双尊对贞观的长剑顾忌,不敢以爪硬拿硬抓,当下短棒盘旋伸缩,找破绽伺机发出棒端钢钉,等破了贞观罡气后,再击杀贞观。 邱陵大喝声不绝,雪亮的刀光排山倒海地追着贞观身形,但贞观倏进倏退,身形飘忽,一时也奈何不得,反倒挡住了双尊几次发射钢钉的机会。 酣斗中,天尊终于觅得机会,一按机簧,棒端钢钉闪电般飞出。二人相距太近,待得贞观发觉,已然躲闪不及,“噗”地扎进小腹。 贞观但觉小腹又痛又麻,知道钢钉上有剧毒,忙运功护住心脉,狂吼一声,长剑如蛟龙出海,猛劈向天尊。 邱陵抢上,横刀封住贞观长剑。地尊棒端钢钉暴射而出,“哧”的一声,钉入贞观左胸。 天尊凌空而起,右爪暴长,“啸”的一声,撕裂虚空,向贞观天灵猛力抓落。贞观后退半步,以“缠丝手”化解了这石破天惊的一爪,陡觉双腿一紧,已被地尊牢牢抱住,双爪已嵌入小腿之中,再也站立不稳,仰身跌倒。 邱陵一刀向贞观拦腰斩落。贞观奋力一滚,带着地尊滚出三尺,躲开了致命一刀。“沙”地一声闷响,泥土飞溅,邱陵长刀没入土中半截。 天尊如苍鹰搏兔,右爪厉电般抓下,“噗”的一声,插入贞观右胸。 贞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奋起毕生功力,劲蓄左掌,摧心掌绝招“毒龙出洞”闪电般击在天尊左胸。“蓬”的一声,天尊被震得倒飞而出,半空中口喷鲜血,仰面跌倒在丈外。若非贞观已身受重伤,功力只有平时的一半,这一掌就要了天尊的性命。 邱陵抽刀猛力劈落,贞观勉力移动半尺,“喀”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斩在他左肩之上,肩胛骨、锁骨立时断裂。 地尊翻身而起,双爪插进贞观小腹力绞,贞观嘶声惨叫,立时气绝。 旁观的几名双修教弟子和唐门弟子直看得心惊肉跳,唐紫萱和唐婧不忍目睹,别过脸去。 地尊不知天尊究竟伤得多重,拔出血淋淋的双爪,伸手去抢邱陵手中的刀,怒叫道:“给我!老子要将他大卸八块!” 邱陵不肯,劝道:“人都死了,算了!” “师弟,算了!”天尊缓缓坐起身来,嘴角鲜血淋漓,抚胸喘息道:“留他个全尸吧!” 地尊上前扶住他,问道:“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死不了!”天尊苦笑道,“养上十天半月的,当可全愈!” 邱陵忽然大叫道:“糟了!怎么没见到方类聚的老婆和孩子们呢!” 第二十七章 逼人太甚 沙氏兄弟、唐毅一行入林,很快就发现了阮心刚的尸体。但见他胸口鲜血汩汩,已然气绝,右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小斧头,斧头上殷红一片,显是临死前曾砍中过敌人。 阮心刚和寇凌空都是硬骨头,虽一死一伤,但谁也没大声惨呼,所以刚才在庄前的邱陵、沙老二等都没听见。 唐毅问道:“沙大哥、沙二哥,要不要告诉双尊和邱大哥他们?” 沙老大道:“死都死了,不用了!况且,他们正在跟贞观老儿决战呢!走!我们赶快去追!杀了那两个该死的家伙,给阮兄弟报仇!” “看!一路的血迹!”沙老二指着前头,喜道:“肯定是受伤的那个家伙留下的!这样就好办了!顺着血迹追,看他们能躲到哪去!” 众人齐都面露喜色,顺着班班驳驳的血迹追到半山腰,却忽然没有了血迹。 “怎么没了?”沙老大搔了搔头,奇怪道。 “应该是跑到这里后,将伤口包扎好了,所以没血迹了!”唐毅心里暗笑沙老大头脑简单,却没有露出嘲笑的神情,正色道。 “对!有道理!”沙老大连连点头,“不过,没血迹了,倒难找了!” “只好看脚印了!”唐毅道,“这样,就会追得慢一点!” 所幸前日才下过雨,泥土有些潮湿,容易留下脚印。一行人一边前行,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脚印。 寻到昨夜方夫人等逃跑的那斜坡上,沙老大指着坡下不远处道:“看,那里有脚印,肯定是往这里跑了!” 众人走近几步,果见有几个脚印,当下沿着脚印下了坡,到得小河边。 “奇怪!看起来不止两个人的脚印!”唐毅喃喃道。 “也许,还有他们的同伙吧!”一名唐门弟子道。 “一定是!”沙老二接口,“刚才交战,我记得就没看见殷天锦和方类聚他老婆他们!” 余人纷纷回想起来,但都奇怪他们怎么会悄悄地溜到这里来了。 唐毅猜测道:“也许,庄里有秘道通到外边。” 众人纷纷点头,于是唐毅派了唐虹回去报讯,余下五人沿着河畔那条脚印凌乱的小径,一直寻到了段家庄。 唐毅走上石阶,轻轻扣了几下门。 “呀”的一声,一个如风干了的橘子般的老人面孔在门后探了出来,逐一打量了五人一眼,狐疑地问道:“大清早的,请问你们找谁?” 唐毅拱手道:“老人家,打扰了!我们不找谁,就是想向您老打听一件事:请问老人家,就在不久前,您可曾见过两个年轻的道人——有一个是受了伤的,经过贵庄?” 老人摇头道:“没有!” 唐毅道:“谢谢!打搅了!” 老人关了门后,唐毅一行沿着庄外的竹林,四处搜寻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一名唐门弟子看着庄前的大道,说道:“组长,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从这条大道逃走了?” “有这个可能!”唐毅点点头。 “那还愣着做什么?我们快追呀!”沙老大急不可耐,忙忙地走上大道。 “沙大哥,请等一下!”唐毅沉声道:“让我想一想……说不定,这家人收留了他们呢!……这样:唐春、唐启兄弟留在这里暗中监视着,我和沙大哥、沙二哥去!” 沙氏兄弟和唐毅沿着大道一边奔跑,一边沿途打探,跑了一两里地后,都没有得到一丝消息。 唐毅沮丧道:“哎,我们没马!别再追下去了!先回去报告邱大哥,让他定夺吧!” 三人返回到段家庄,见唐春、唐启无精打采地坐在竹林中,唐毅问道:“怎么样?” 唐春摇头道:“我们曾跃上墙头,将庄内的情形悄悄查看过了,应该是没在这里。” 唐毅点点头,道:“走,回去吧!” 邱陵说没见到方夫人及孩子的话音刚落,唐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禀报了情况。 “妈的!原来真有地道!”邱陵气得猛捶了一下树干。 地尊本要去追,邱陵怕庄里没高手出意外,便让他留下来照顾受伤的天尊,并安排了那几名未受伤的双修教弟子照顾受伤的同伴后,带领着五名唐门弟子忙忙地追了出去。 邱陵见了阮心刚的尸体,面目狰狞,狠狠握紧双拳:“阮兄弟,你死得好惨!你放心,兄弟定会为你报仇的!” 唐虹领着邱陵到了那斜坡处,指着坡下道:“他们就是从这里逃跑的!” 邱陵往坡下走了几步查看,点了点头,又返回来,见上山也有人走过的痕迹,便沿着痕迹走了十余步,忽然蹲下身去,叫道:“看,这里有血迹!” 余人忙跑过去,果见青草上洒了几点鲜血。唐虹蹙眉道:“怎么回事?” 邱陵沉吟了一下,冷笑道:“我明白了!那两个青城余孽一定是往山上跑了!至于殷天锦、方贱人他们,肯定昨夜就跑了,走的就是坡下那条路!” “昨夜就跑了?”唐虹喟然道:“组长和沙大哥他们怎么追得上!” “暂时是追不上了!”邱陵沉吟,“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邱大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唐紫萱问道。 “怎么办?”邱陵恨声道:“当然是先找到那两个青城余孽,为阮兄弟报仇!” ※※※ 沈凌霄背着寇凌空往山上发足狂奔,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口气沿山脊跑了几里地。大抵是朱家择地时,选择干龙绵长以求富贵悠长的缘故吧,这片山连绵不绝,竟似没有尽头。 寇凌空疼得冷汗淋漓,不住口地叫:“师弟!快放下我!你背着我,怎么逃得了!” 沈凌霄大汗淋漓,却不理会他,紧搂着他双腿不肯停步。 寇凌空挣扎着欲下来,喘息道:“我右腿经脉已断!已是废了!快放我下来!” 沈凌霄怒道:“别乱晃!你这样我好辛苦!……师兄,我不会丢下你的!” 寇凌空没再挣扎,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师弟,你……这是何苦?这样,我们谁也逃不了!” “谁说的!”沈凌霄大声道:“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话虽如此,其实他已累得头晕脚软,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话而已。 喘息着又跑了一段路,沈凌霄忽然瞥见脚下半山腰处似有一处茅舍,因被葱茏林木掩隐,不注意看,倒还看不出来。当下大喜,背着寇凌空连滚带跌地下了山崖,向那茅屋冲去。 “汪汪汪!”一只黄狗冲了出来,向着沈凌霄狂吠,与他凌厉的眼神一接,心下一怯,后退了一步,“呜呜”吠叫。 “大黄,怎么啦?”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跑出来,穿着补丁累累的红碎花短衣,赤着脚。但见一个血迹斑斑的青年人,背上背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正以肯求的眼光看着自己,心下害怕,退到墙角。大黄忠心护主,忙挡在她身前,大声汪汪。 “爹爹!快出来!有陌生人!”小女孩尖声叫道。 “小珍别怕!爹爹来啦!”话音刚落,一个中年黑壮汉子走出来,看样子是个猎户。他见了二人情状,亦是吓了一跳,忙将小珍护在身后。 沈凌霄擦了擦汗,温言道:“大叔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遇上了歹人,我师兄受了伤。我想将师兄暂时放在您这里,等我去引开了歹人,再来接我师兄。” “不行!”那猎户连连摆手,“你们快走吧!” 沈凌霄上前两步,跪下求肯道:“大叔,求您了!”说着,摸出一锭足有四十两重的银子,递向那猎户,“要不,我就将师兄藏在屋后的柴草堆中吧?” 那猎户见有这么多银子,怔了一怔,却不敢来接,推辞道:“不……别……” 沈凌霄哪容他再考虑,一把将银子塞在他手中,背着寇凌空绕到屋后的柴草堆旁,掀开一堆干草,将他放在里面,拉住他的手道:“师兄,你先躲在这里!” 寇凌空点头道:“好!你快走吧!不要再回来了!等养好了伤,我会来找你的!” 沈凌霄抱起干草将他遮掩好,快步走出,抬手摸了摸那羞怯怯的小女孩的乱发,又取出一块碎银给她,道:“拿去买糖吃吧!” 说完,又向那猎户拱手道谢。那猎户挥手道:“放心去吧!” 沈凌霄爬上山崖,将刚才下崖时压倒的长草扶正,往前奔出十余步,想了想不放心,“哧”得撕下一片衣角,挂在身旁的一根尖利的树叉上。 一口气又跑出里许,到了一处乱石嶙峋的山岗,忽然脚下一绊,仆倒在地。忙爬起身来查看,但见是被一根粗大的裸露树根所绊。 一棵两人才能合抱的不知名的大树挺立在山岗上,苍翠挺拔,枝繁叶茂。根根粗大的树根裸露在地面上,向四方八面伸展,如群蟒出洞,四散而逃。大树四周是丛丛低矮的灌木、蕨草之类的植物,长在乱石堆中,倒甚茂密。 沈凌霄奔出几步,听尚无敌人追来的声息,回头望了那树一眼,心念一动,又走回来,喃喃道:“好地方!……逼人太甚!来吧,就在这里搏命!” 当下去到灌木丛中,用剑砍了十余根小树,将枝条削去,两端削尖,制成三尺余长的尖棍。放了几根在长草丛中,手中抱了几根,走到树下,手足并用,爬上那树,藏身在一段茂密的枝桠中,一手持剑,一手执了几根尖棍,静静地蹲踞着。 过了约半柱香的功夫,来路隐隐有人语,沈凌霄心下一紧,循声望去,枝叶茂密,看不出去,便顷耳细听。 但听一个女郎脆生生地道:“邱大哥,你确定这片衣角是他们的?” 邱陵道:“当然!这片衣角应该是那个年轻点的刮在那树叉上留下的。” 那女郎呵呵笑道:“狐狸尾巴总算漏出来了!” 邱陵道:“这两个家伙倒顽强得很,有一人还受了不轻的伤,居然还跑了这么远。” 一名唐门男弟子道:“有一个伤者,他们跑不了多快的!麻烦的就是这片山容易躲藏,倒难寻得很!……对了,邱大哥,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们在往前跑,不是藏在了哪里?” 邱陵道:“我只是猜想,既然我们追不上他们,他们当然是选择跑得越远越安全。” 沈凌霄见邱陵追来,料想师傅已然遇害,心下大震,眼前一黑,差点从树桠上掉了下来。当下忙擦了擦泪,镇定心神,双手紧握武器,指节握得发白。 “看!那棵树好大呀!”另一名女郎甜甜的声音。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距沈凌霄藏身的那棵树丈余外。 ※※※ 走在前头的邱陵边走边打量周遭形势,提醒道:“这里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枝叶颤动,三根尖棍呼啸着当胸扎下。幸好邱陵已手按刀柄暗自警惕,当下早拔刀在手,“喀嚓”声中,将来棍劈断一旁。 “唰唰”呼啸声中,另三根尖棍距自己胸口已不足二尺,邱陵来不及回刀劈落,本可跃开闪避,但又怕伤着后面的唐门弟子,当下暴喝一声,抬臂沉肘击向棍身,“啪”的一声,尖棍擦着鞋尖掉在地上,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一道匹练似的剑光自树枝上疾斩而下,眨眼间到了邱陵头顶。 “当”的一声,邱陵虽被迫退一步,但挥刀如电,挡了一记。正待进步反击,忽然被树根一绊,险些站立不稳。沈凌霄落地后出剑如风,手腕一抖,“唰”得刺向邱陵胸口。 邱陵反应奇快,千均一发之际居然横身一闪,“噗”的一声,刺在左肩之上,立时鲜血淋漓。 这几个回合如电光火石,待得那五名唐门弟子反应过来,邱陵已然中剑。 众唐门弟子惊喝声中,钢镖、飞刀、铁蒺藜纷纷出手。沈凌霄一边闪避后退,一边拨打暗器,纵身一跃,向灌木丛中逃逸。 劲疾的破空声中,一丛机簧短箭矢飞蝗般向沈凌霄追身罩落。 沈凌霄闷哼一声,跌入一堆长草丛中。 “打中了!他中了我的天网弩!”唐紫萱欣喜地叫道。 邱陵怕失血过多,草草地封了伤口周围几处穴道后,飞身追击沈凌霄,半空中但见他正爬起身来,狞笑道:“哪里逃!”一式霹雳刀法的绝招“乘风破浪”,龙卷风般斩向沈凌霄脖项。 沈凌霄大惊,奋力挥剑挡了一记,“当”的一声,刀剑相交,长剑被磕飞,沈凌霄被巨力震倒在地。 邱陵落在他身前,冷酷地笑道:“认命吧!”双手执刀过顶,猛力向他胸口斩落。 刚刚斩落半尺,长草丛中忽然毒蛇般的钻出一根尖棍,“夺”的一声狠狠地扎进他小腹之内。但见沈凌霄飞快地一滚,脱出刀势所罩的范围。 邱陵顿觉小腹奇痛,“蓬”的一声,霹雳刀掉落在草丛中。他捂住小腹,圆睁惊奇的双眼垂头看去,但见一根尖棍已深深地插进小腹之中。 邱陵狂吼一声,拔出尖棍,鲜血狂喷。他面目狰狞,持棍欲扎向沈凌霄,手脚却已不听使唤,软软跪倒,抽搐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他怎能甘心?怎能瞑目?纵横江湖二十年,却糊里糊涂地死在一个无名小辈之手。 一名唐门男弟子紧跟着追来,见邱陵倒下,大吃一惊,惊叫道:“邱大哥……”话未说完,长草丛中矫龙般飞出一道剑光,鲜血迸射中,那弟子的头颅飞出,血淋淋地掉在草丛里。 “啊!”男女声混合的尖声惊叫,被草丛中伏着的杀人狂魔吓得忙回身藏匿。 过了一会儿,但听悉悉索索的声音往坡下渐去,唐紫萱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回过神来,颤声道:“是他!他没死,正在往坡下逃。” “怎么办?”唐婧心有余悸,六神无主地问。另两名男弟子也没主意,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唐紫萱。 “我看清楚了,明明有一箭射中了他小腿的!”唐紫萱肯定地道,“走,我们过去看看邱大哥和唐山。” 四人小心翼翼地挨过去,但见邱陵仍跪在草丛中不倒,一探他鼻息,却早已气绝。旁边是唐山血淋淋的人头,不远处倒着他的无头的尸身。 四人抚着唐山的尸体痛哭了一会儿,唐紫萱擦了擦泪,咬牙道:“别哭了!我们去追那凶徒!” 于是四人起身,沿坡道向下寻去,果见一路上有斑斑点点的鲜血,但到了半山,却又没有了血迹。 “怎么回事?”唐虹奇怪道。 “肯定是裹好了伤!他一定就躲在附近!”唐紫萱冷笑道:“不过,箭上有毒,他撑不了多久的!” “紫萱妹妹,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唐婧又问。 唐紫萱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唐虹和唐耀留下来,婧姐,你回去报讯吧!” “这……”唐婧迟疑,想着孤身一人回去,怕半路又窜出那杀人狂魔,迟疑不决。 唐紫萱看出了她的心意,摇头道:“算了,你留下吧!唐虹,你回去报讯。” 待唐虹走后,三人又在附近四处寻找了一阵子,却总找不到沈凌霄的踪迹。 “难不成跑远了?”唐耀喃喃自语,望着唐紫萱。 “你知道的,跑得越快,毒性发作得越快!”唐紫萱冷笑道。 唐虹一口气跑回去,刚巧在那后山坡道上碰上了返回的沙氏兄弟和唐毅一行,便气喘吁吁地将邱陵和唐山被杀的事说了。 “什么?”沙老大一把揪住唐虹,“你他妈的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沙大哥,不信我带你去看吧!”唐虹被抓得肩骨欲裂,苦着脸道。 “老二!我们快走!将那臭贼碎尸万段!”沙老大暴跳如雷,一边招呼发愣的沙老二,一边推着唐虹带路。 “唐虹,你先带沙大哥、沙二哥去吧!我们回庄去告诉双尊后,随后就来!”唐毅吩咐道。 第二十八章 折戟沉沙 沈凌霄的确是被射中了,但却并不如唐紫萱所想象得那么严重。 一支箭矢浅浅地斜射入他右小腿表层,划了一条两寸余长的伤口后激飞而出。 在他斩杀了邱陵和唐山后,便开始往山坡下逃跑,渐渐觉得伤口又麻又痒,知道那箭头上涂有剧毒,又惊又怒,忙用嘴猛吸掉了几口黑血,直至见伤口中的血变红,才草草地裹了伤。过了一会儿,嘴巴竟也有些麻木起来。 他曾听贞观讲过,身中剧毒,切不可剧烈运动。当下忙提气护住心脉,准备在附近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运功疗伤。刚藏好身形,唐紫萱四人寻着踪迹找了下来,于是便轻手轻脚地跟他们绕了两圈,捉起了迷藏。 忽然心念一动,趁他们不留意,猫身沿原路往那山岗上跑去,爬上了那棵大树的树梢,拣了一处最为浓密的枝桠藏身其中,放下心来。于是脱了衣袍,咬牙奋力逼毒,不一会儿,头上白气蒸腾,精赤的身体上汗渍满布。 他虽功力尚不够深厚,但自幼所习玄门内功精纯,过了盏茶工夫后,伤口和嘴巴的麻痒居然渐止,终于吁了一口气。 他听唐虹从树下往回走,料想他是回去报讯了,第一反应是一跃而下击杀了他,立时又忍住了。他想还是不能暴露这敌人料想不到的藏身之处,尽快驱出体内毒性,在敌人后援赶到之前离开。 又驱了一阵子毒,他觉得毒性应该是驱得差不多了,便准备下树逃跑。哪知手脚却软绵绵的,好似大病初愈,心想这种状态非但跑不快,连个普通的唐门弟子也打不过,一旦被发现了行踪,便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又打消了念头。 就这样静静地待在树上,一边继续驱毒,一边闭目调息养神,在物我两忘中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功力。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人声渐近,沈凌霄猛地睁开双眼。 “就在那棵大树旁的草丛中!”一名年轻人兴冲冲的声音,沈凌霄不知道这人叫唐虹。他往下瞧去,枝叶浓密异常,竟看不见地面,惟见片片障目的绿叶。 脚步声来到树下,听那年轻人道:“就在这里,那家伙从树上跃下来,刺了邱大哥一剑,然后跃入那边的草丛,邱大哥和唐山追了过去,被他暗算了……” 沙老大的声音道:“快带我们去看邱老大的尸身!” 依稀人影晃动,去了那边草丛。 “这家伙好狠毒!原来早在这里准备下了尖棍子!”沙老大声音悲愤,“邱老大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这样被暗算了!” “这两个贼子好生可恶!等抓住了他们,不抽他们的筋,剥他们的皮,老子誓不为人!”沙老二恨声道。 “你那几个同伴呢?”沙老大慢慢平静下来,问道。 “那个贼子往山下逃去了,我们便追了下去,后来我回去报讯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找到了那贼子没有。”唐虹道。 “快带我们去!”沙老大吩咐道。 三人下了山岗,到得半坡,见唐紫萱三人正坐在一棵松树旁的山石上休息。 “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沙老大叫道,“还不赶快去找呀!” 唐耀摇头道:“沙大哥,我们也是刚才才坐下来。我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找了几十遍了,哪有那两个家伙的踪迹?” 沙老二冷哼道:“蠢蛋!人家早跑远了!你们在这里找什么?” 唐紫萱冷笑道:“沙二哥,你有所不知,那家伙中了我的天网弩,箭头上抹有‘毒箭木’的毒药。他若是敢逃走,不出两里,必毒发身亡!……我们在这周围两里地之内都搜寻遍了,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真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里到处是树木草丛的,人家随便往哪里一藏,你们怎么找得到?”沙老二讥诮道。 “可是,雁过留痕!所有留有踪迹的地方,我们都仔细搜寻过了,却都没发现他们。”唐紫萱肯定地道。 “你们说,那两个家伙会不会又躲回到那树上去了?”沙老大眯着眼沉吟道,作出一副深思熟虑之后,才得出了结论的样子。 唐门几名弟子都肚里暗笑他憨,沙老二却敢说出来:“老大,你长点脑子行不行!人家会象你那么笨么?” “笨?老二,你说大哥我笨!气死我了!……我就说他们一定是藏在那树上,不信么?看我去将他们揪下来!”沙老大气得脸色煞白,气哼哼地往山岗上大步上行。 “对!沙大哥说得有道理!”唐紫萱忽然一拍大腿,猛得站起身来,“我怎么没想到?快!跟沙大哥去抓他们!” 众人跟着沙老大急匆匆地奔到那棵树下,沙老大抬头大声喝道:“两个贼子!快给老子滚下树来!老子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枝繁叶茂的树上没有一丝声息。 “用暗器!”唐紫萱叫道。四人暗器飞蝗般向树冠上射落,却还是没有一丝声息。 唐紫萱失望地摇头:“没在树上。” 沙老大不甘心:“也许是射死了!我上树去看看!”在众人黯然摇头中,沙老大手足并用,飞快得爬上树身,猿猴似的窜来窜去的找寻。 “在那里!”沙老大忽然大叫,众人喜出望外,却见他“哗啦”一声跃下地来,往另一侧的坡道下狂奔而去。众人不明就里,忙跟在他身后追出。 原来沙老大在树梢上居高望远,居然无意中看见沈凌霄正在往山下飞奔。 ※※※ 原来沈凌霄听沙氏兄弟来了,怕被发现了难以逃走,等他们一走开,忙溜身下了树。一脚踏上地面,忽然百感交集,泪涌满眶,朝着那树干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快步往另一侧的山坡下奔去。 奔出半里地后,地势渐平,原来已到了山脚,眼前是种满庄稼和蔬菜的原野。他又饥又渴,见身旁是一块番茄地,枝头上挂满了红扑扑的番茄,心下大喜,立时摘了两个又红又大的番茄,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刚吃了两个,正准备再摘两个,忽听半山上呼喝连连,回头一看,一行人朝自己飞奔而下,依稀是沙氏兄弟和那几个唐门弟子。 沈凌霄忙摘下两个番茄,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大口大口地咬着番茄。 沈凌霄轻功比敌人为佳,渐渐将敌人甩在一里地之后。此时原野上已有不少农人在地里耕作,见他一路飞奔,齐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惊奇地看着他。 沈凌霄边跑边向前头地里的一个老农问:“大爷,请问去汉州是哪个方向?” 那老农吓得后退了几步,指了指西北方向。沈凌霄边跑边道谢,往西北方向奔去。 跑了约一里地后,一条三丈来宽的小河横亘在眼前,沈凌霄正欲一跃而过,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竟然有些力不从心。心下一震,才知道箭上的毒性远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其实自己并未真正地将毒性完全逼出体外,只是暂时将它压制住了,一旦剧烈奔跑,便又发作了。 他忙运功护住心脉,回头一望,见沙氏兄弟已奔到身后里许之内,游目四顾,到处是平畴,只有低矮的禾苗和菜地,竟然无处藏身。 忽然瞥见小河畔的一株桑树根下有一大丛水草,长得甚是丰茂,平铺至河面上几达五尺,忙跳进河中,向那丛水草走去。 小河较浅,水还不及他胸口。他将身上包袱紧了紧,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轻轻钻到那丛水草下,抬手拨开水面的草根须,半蹲着身子,将脸孔露出河面,然后拔剑在手。 刚藏身好不久,沙氏兄弟已气喘吁吁地跑到河边。 “咦,有条小河!”沙老二嚷道,“该不是跃到对岸去了吧?” “应该没有!”沙老大喘息道:“我一直盯着前面,肯定没有到对岸去!” “是,我也盯着,看他到了河边后,突然就消失了!”沙老二附和道。 “一定就藏在附近!我们仔细找。”沙老大冷冷道。 “老大,你看,这堆水草旁的河水有些浑浊,这家伙该不会是躲在这丛水草下了吧!”沙老二指着那丛水草道。 “有这个可能!我们去看看!”沙老大道。 沙老二一手执了银钩,一手攀住那株桑树干,弯腰向下细看。忽然觉得水草丛中隐隐有一张面孔,那面孔上的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面色一变。正欲挥钩劈下,猛见水草一动,水花飞溅,一个湿淋淋的人头自水草丛中冒了出来,立时胸口奇痛,一柄长剑已厉电般地扎胸而入。 “啊!”沙老二发出一声又惊又痛的惨叫,“扑通”一声栽进水草丛中。他在水中挣扎了几下,便压着水草缓缓地沉了下去,立时将那片河面染红。 变故横生,旁边的沙老大惊得怔了怔神,厉声嘶叫道:“老二!”双目赤红,纵身飞跃向满身水草的沈凌霄,手中双钩狂风暴雨般攻击,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随后赶上的唐紫萱四人尚未看清楚情形,惊诧地看着小河中翻滚相搏的二人。唐虹忽然看见血水中漂浮的一双脚,惊叫道:“啊!沙二哥被杀啦!” 沈凌霄发力刺杀了沙老二,只觉得胸闷气喘,见沙老大双钩猛恶,不敢硬接,退了两步。沙老大得势不饶人,如一头盛怒的狮子,厉声狂吼着向他劈头盖脸地狂劈猛钩。 沈凌霄双臂有些聚不起力来,奋力挡了几招,几次都险些被震掉长剑,渐渐遮挡不住。于是一边抵挡着后退,一边挥掌推起道道水花,袭击沙老大面孔。 沙老大怒气愈盛,任凭水花击打在脸上,透过朦胧的水帘看准沈凌霄的身影,准备寻找一个最佳的时机,一举格杀掉这个可恶的对手。 忽然,一道白亮的水花直奔沙老大面部而来,同时听得沈凌霄大喝:“看剑!”涌身向他猛扑而来。 沙老大将身前舞成一片眩目的钩影,却还是没能斩断那道水花,“啪”的一声,水花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双眼之上。沙老大皮糙肉厚,虽不甚疼痛,却立时模糊了双眼。 他一边继续狂挥着双钩护在身前,一边甩掉面部的水渍,眼前终于看得清楚了,却不见了沈凌霄的身影。 沙老大正纳闷间,忽觉小腹一凉,紧接着是一阵锥心的刺痛。 沈凌霄看准沙老大身形,潜入水中,一剑正刺中他小腹,接着横剑一削,立刻返身后退。 沙老大肠断腹破,惊声惨叫。他犹如一只掉进陷阱的猛兽,绝望地挥舞着双钩猛向身前的水面下劈了几下后,扑倒在河中,立时将身周的河面染红。 ※※※ 四名唐门弟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唐紫萱首先回过神来,尖声叫道:“他还在河中!用暗器!” 沈凌霄刚探出头来,见一丛箭矢流星般得飞罩而来,忙一拉沙老大的尸身挡在身前,“夺”“夺”声中,十二支箭矢悉数钉在沙老大胸腹之上。 唐虹手中执了一把七寸飞刀,仔细盯着河面寻找着沈凌霄的身影。忽然水面一动,一道白亮的东西裂水而出,挟着水渍闪电般地夺胸而来。唐虹勉力横移了几寸,“喀嚓”一声,一支银钩撞在他右胸,将他撞翻在地,右胸骨立断。 另三人红了双眼厉声呼喝,暗器纷纷射向沈凌霄。沈凌霄又用沙老大的尸身挡了几下,突然湿淋淋地飞跃而起,上了对岸,向前猛窜。 “我们追!”唐紫萱顾不得受伤的唐虹,向身旁的同伴一挥手,三人一跃而起,向对岸跃去。 唐婧的轻功不敢恭维,差半丈没能跃过,“扑通”一声掉进河中,唐紫萱忙将她从河中水淋淋地拉起来,跟在唐耀身后追去。 唐耀边追边兴奋地叫道:“就在前面十几丈外!看,他脚步踉跄,快跑不动了!” 唐耀一马当先,眼看着他跑进了一片黄瓜地中,便稍缓了脚步,一手执着钢刀,一手摸进暗器囊。刚转过一排黄瓜架,猛见他就蹲在身前,大吃一惊,一道剑光已向他刺落。 幸而他有所防备,“铿”的一声挡了一剑。沈凌霄欺身而进,“蓬”的一掌击在他胸口之上,唐耀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口喷鲜血栽倒。 唐紫萱见唐耀倒下,顾不得查看他伤情,天网弩在手,游目四顾,搜寻着沈凌霄的踪迹。 忽见彼端的黄瓜架一颤,十二支箭矢疾雨般罩落。“啊”的一声,传来了沈凌霄惨叫。 “打中了!”唐婧雀跃,二女兵刃、暗器在手,小心翼翼地挨过去查看。 “怎么没人?”当先的唐紫萱大吃一惊。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身旁的黄瓜架忽然倒下,压向二女。二女花容失色,急忙跃开。 一道人影自黄瓜架后窜出,剑光一闪,“啊”的一声,唐婧惨叫,右肋已中了一剑,立时坐倒在地,捂着血淋淋的伤口。 唐紫萱反应很快,十二支箭矢追着沈凌霄飞跃的身形,擦着他的脚尖落空。沈凌霄似是很惧怕天网弩的威力,不敢停留,踉跄着向前飞奔。 “紫萱妹妹,别管我,我不要紧!快去杀了他!”唐婧冷汗淋漓,颤声道。 唐耀也悠悠醒转,挣扎着想爬起来,咯了几口鲜血,又软软跌倒。 唐紫萱一咬牙,飞步追出。 沈凌霄只觉得胸口跳得好厉害,惨白的阳光令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跑了一里来地后,虚脱似地歪倒在一处拐角后的南瓜藤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探首看向来路,见唐紫萱已到了数十步外,边跑边警惕地搜寻着自己的踪迹。 沈凌霄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身来,藏身在南瓜藤中。 唐紫萱到了南瓜藤旁,一眼就发现了破绽,正要发射天网弩,一只长剑自瓜叶丛中飞出,呼啸着夺胸而来。 唐紫萱不敢以柳叶刀硬磕,滑步一闪。一道人影自飞剑后向她扑落,“蓬”得一声将她撞倒,柳叶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唐紫萱虽倒下,但却紧紧地抓住天网弩,正要向扑上来的沈凌霄暴射,陡觉手腕一紧,已被他扣住。 沈凌霄发力一扭,唐紫萱只觉手腕欲折,再也抓不住天网弩,掉落一旁。 “蓬”的一声,沈凌霄一拳擂在唐紫萱的小腹之上,将她打得似得弓起身来。 “拿……解药来!饶你……性命!”沈凌霄骑坐在她身上,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卡住她的脖子,喘息着。这几个回合,几乎已将他的体力耗尽。 “休想!”唐紫萱奋力挣扎,但被牢牢按住了,却哪挣扎得起? “我本……不想再杀人了!是你……逼我的!”沈凌霄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聚起残存功力,猛力扣住她脖子。唐紫萱手足乱蹬,双目怒睁,气息阻塞,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沈凌霄看了一眼身下的唐紫萱,见她一双大眼瞪视着自己,白皙的脸颊上汗渍满布,瑶鼻倔强地挺耸着,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心下一软,缓缓松了手。 唐紫萱咳了几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沈凌霄冷笑道:“把解药拿出来吧!” “没有解药!你就等死吧!”唐紫萱亦冷笑,睨着沈凌霄。 “那好!我只好自己搜了!”沈凌霄狞笑,探手往她胸襟内摸去。 “拿开你的脏手!”唐紫萱大急,“放开我,我自己来拿!” “这不就得了!”沈凌霄住了手,并松回卡住她脖子的手。 唐紫萱作势去怀中摸解药,忽然猛地一推沈凌霄。沈凌霄一则没有防备,二则功力也只有平日的二成,立时被推倒在一旁。 唐紫萱翻身坐起,一把抓住身旁的天网弩,对着沈凌霄冷笑道:“别动!” 忽然惊觉自己小腹上已冷冰冰地贴着一柄匕首,锋利的刀尖已经割破了衣袍,几乎划破了肌肤。 原来沈凌霄虽失了长剑,但袖中藏着这柄匕首。贞观曾嘱咐过他,平时不要轻易使用,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用,这样才能起到令人防不胜防的效果。 “蛇蝎心肠的女人!”沈凌霄怒瞪着她,“好!同归于尽吧!” 第二十九章 恩怨情仇 唐紫萱心下暗骂自己:唐紫萱呀唐紫萱,对付这个比狐狸还聪明狡猾,比狼还阴狠毒辣的角色,你干嘛这么大意?还妄想制住人家后,得意一番么?……刚才一抓住天网弩,干嘛不立刻暴射过去?那样的话,他一定还来不及刺出匕首,就被射成刺猬了!……但好象又是,我刚抓住天网弩时,他的匕首就已到了小腹前了,谁快谁慢,真还说不定……如今,自己的手一旦扣动机簧,他就会刺落,倒真是同归于尽的局面! 沈凌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特别注意她眼神,余光留意着她那扣在机簧上的手。见她贝齿轻咬下唇,神情恼恨,脸色阵红阵白、阴情不定。 “想清楚了没有?”沈凌霄冷笑道:“是交出解药?还是同归于尽?” 唐紫萱恨恨地盯着他,见他头发散乱,湿漉漉的衣袍破破烂烂,显得很是狼狈,但目光森冷似寒刀,挺直的鼻梁如刀削,薄薄的嘴唇紧闭,很有一种阳刚的男性魅力。 “这家伙倒挺帅气!”唐紫萱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她很后悔自己近距离地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突然觉得有点狠不下心来扣动机簧。 “好吧!给你解药!”唐紫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将天网弩扔在一旁。沈凌霄怕她又耍诈,一边紧盯着她的举动,一边缓缓收回匕首。 “别紧张,我不会再耍诈了!”唐紫萱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带笑意,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青花瓷瓶,抛到他手中,淡淡地道:“一半内服,一半外敷,半日就可痊愈。” “谢谢你!”沈凌霄涩声道:“我……刚才下手重了,对不起!” 唐紫萱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暗恨自己不配做唐门儿女,居然对敌人心慈手软,她捂了捂尚隐隐作痛的小腹,恨声道:“你这人下手好狠!” 沈凌霄也暗悔刚才出手狠辣了点,堂堂七尺男儿,对一个少女,却用如此手段,实在不大光彩,但嘴上却不肯服软:“谁叫你要来杀我!” 唐紫萱悲愤不已:“为什么要杀你?你杀了邱大哥、沙大哥、沙二哥,砍了唐山的头,还重伤了我三个同伴!你说我为什么要杀你?!” 沈凌霄怒喝道:“是你们逼我的!你们就不狠毒了?杀了满山庄的人不说,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忽然激动不已,一把抓住唐紫萱的胳膊,怒目逼视着她:“告诉我:我师傅现在怎么样了?” 唐紫萱不敢看他喷火的怒目,蹙眉愠道:“你捏得我好痛!放手!” 沈凌霄喘息着放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里怀着渺茫的希望,祈祷她会说出否定的话来。 唐紫萱摇了摇头,轻声道:“已经死了。” “谁杀的?”沈凌霄虽早已料到,但得到证实,一颗心还是象掉进了万丈冰窟,却已不再那么激动,冰冷地问。 唐紫萱却从他的语声和神态中感觉到了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令人胆寒的杀气,不知什么原因,怕他将仇恨记在唐门头上,低声道:“不是我们杀的。是双尊和邱大哥杀的……天尊和邱大哥重伤了你师傅后,地尊杀的……不过,你师傅也重伤了天尊。” 沈凌霄垂首低啜,过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低声问:“我师傅死得辛苦吗?”唐紫萱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沈凌霄抬起头,目注唐紫萱,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顿了一顿,轻声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唐紫萱心里想不理他,却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叫唐紫萱。” 沈凌霄点点头,道:“我叫沈凌霄。” 侧头看了一眼她清丽的面容,问道:“唐姑娘,我想问你一句话:我们青城派和朝天堡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如此恨我们,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才肯甘心?” 唐紫萱闻言面罩寒霜:“赶尽杀绝?谁赶尽杀绝在先?别说你不知道!当年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是怎么残害我们唐门的?我爷爷,我大伯,都是惨死在你们之手!” 沈凌霄辩解道:“是你们的前辈为祸武林,人神共愤,所以才咎由自取!再说了,我们怎么赶尽杀绝了?真要是这样,怎么还有你?怎么还有那么多你们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 唐紫萱一时语塞,冷笑道:“反正道理都在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中人手里!本姑娘不跟你辩了!……任你们如何花言巧语,也不能掩盖你们当年的卑劣行径!姥姥和长老常教导我们,切不可忘了先祖的血仇!别以为今天本姑娘放你一条生路,就会忘了先辈们的血仇!” 沈凌霄亦冷笑道:“好!既然唐姑娘还是这样想,今日,你虽给我了解药,但我,却也没必要感激你的活命之恩了!” “谁要你感激?”不知怎么的,唐紫萱有点想哭的感觉,“其实本姑娘不给你解药,你也是死不了的,顶多不过是终身残废而已!所以,本姑娘对你,根本没有活命之恩!” “那就最好了!”沈凌霄大声道:“你走吧!” “谁愿再跟你罗嗦么?”唐紫萱气哼哼地拾起天网弩和柳叶刀,转身就走。不知为什么,沈凌霄感觉她不会再对自己动手,任由她去捡回兵刃,倒一点都没防备她。 “唐姑娘!”沈凌霄看着她离去的苗条背影,忽然叫道。 唐紫萱似乎轻擦了擦泪,缓缓转过身来,绷着俏脸问道:“还要罗嗦什么?” 沈凌霄正色道:“刀剑无眼,我希望我们别再在战场上碰面!” 唐紫萱沉默不语,咀嚼着他这话的意思。 “另外,请姑娘给天地双怪带个话:只要我沈凌霄尚还有一口气在,此生,他们都别想逃脱被我诛杀的下场!”沈凌霄坚定地道。 ※※※ 不知段庄主有没有去报官,反正,官府的人一直都没有到来。 几名双修教弟子揪出六个尚藏匿在庄内的家丁,押到天尊面前让他发落。 那几名家丁吓得面如土色,磕首如捣蒜:“我们只是下人,大爷饶命呀!” “想本尊饶了你们狗命,便得照本尊的吩咐行事!”天尊瞪着他们,“谁若敢有异心……”说到这,瞥了地尊一眼。地尊会意,忽然欺近一名家丁,一爪抓下他的右耳,立时将他疼得杀猪般地惨叫。 “哼,这就是榜样!”天尊厉声道:“你们三个,速去烧饭做菜!……你们两个,速去帮着给我们的人裹伤、敷药!……你,速去将你们庄主的滋补药物找来,给本尊服用!” 那六名家丁连连磕首道谢,急急忙忙地照吩咐行事。 天尊服了补血益气的药物,盘膝休息了一个上午,精神渐复。 虽是初夏,下午的烈日亦甚火辣,将院中的八棵摇钱树晒得无精打采的。 庄院右侧的一角静静地站了八、九个人,围着几块门板,门板上放着血迹斑斑的尸体。 天尊阴沉着脸,看着门板上躺着的尸体,默默不语,众人也都默然,气氛一时间很压抑。 “哎,此次行动,你们唐门,我们双修教,都死伤惨重呀!”天尊打破沉闷。 “包括我,我们只有四人未伤了!”唐毅颓然道。 “我们又不惨吗?”地尊悻悻道:“死伤了七名弟子不说,连大哥也受了重伤!” “我们自己死伤的人,倒还好交代,”天尊摇头道:“邱兄弟他们四人,却全都牺牲了,我们如何向上官盟主交代?” 几名唐门弟子想起一路以来,邱陵对众人的关照,均心下难过,又红了杀眼。 “唐兄弟,对于他们之死,你准备如何向楚湘盟回复?”天尊试探着问。 “这个……”唐毅思索,“唐门之事,在下哪有资格做主?我当向姥姥、长老据实汇报,由长老向上官盟主禀明……元大哥若有什么好的建议,请指示,小弟一定将大哥的建议一并汇报。” “‘指示’二字不敢当!”天尊看了唐毅一眼,觉得他比较聪明,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那样会少费不少唇舌,当下摆手道:“我是想,若我们据实以告,上官盟主听后会怎么想?他也许会认为我们贪生怕死,不肯尽力,只是唆使邱兄弟他们去拼命。唐兄弟,你觉得人家会不会这样想?”唐毅点点头。 “再者,说他们是死在两个年轻人手里,上官盟主多半是不会相信的。”天尊侃侃而谈,“我们不妨将敌人的数目夸大几倍,说他们是死于贞观及几名高手的围攻之下,我们救援不得,死伤累累才拼杀了敌人。同时,再夸赞他们奋不顾身,夸赞上官盟主教导有方,盟主有了面子,相信不会细究的。唐兄弟,你说是不是?”唐毅不迭点头。 “其实,对邱兄弟他们之死,我们也不必耿耿于怀!”天尊冷笑道:“上官盟主难道就没有私心么?他不过是想借我们两派之手,来剪除青城实力。如今,道一、贞观都已伏诛,只跑了几个小脚色,想来,他一定已非常满意了!何况,我们还要继续追剿余孽呢!” 众人听了天尊的分析,沮丧的心情方始好转,当下都等着他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 地尊焦躁地来回跺步,忽然道:“师兄,说来说去,还是得去追剿余孽。最可恶的还是那两个小贼!你还是让我去追吧!绝不能这么便宜,就让那两个小贼溜了!” 天尊睨了地尊一眼,不直接答覆他,问道:“师弟,相比较而言,你觉得你的武功较之邱兄弟如何?” 地尊想了一想,道:“唔……应该差不多。” “较之沙氏兄弟联手呢?”天尊追问。 “这个……恐怕我要稍占上风。”地尊倒不谦虚。 天尊咧嘴笑了一下,眼神中却无丝毫笑意:“这不就得了!他们三人都没能杀掉那二人,你去就能了?” “刚才紫萱姑娘不是说过了吗!”地尊不服,辩解道:“他们三人之死,都是被那个年轻点的小贼暗算的呀!真是明刀明枪地干,我就不相信他能干得过!” 天尊冷笑道:“人家就不跟你明刀明枪地干,你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了不起!”地尊气哼哼地道:“不就是会逃到草丛中,或是躲在水草丛中,趁人不备,暗中偷袭么?算什么本事!小心防范住就是了!只须躲过了这一招偷袭,接下来他就死定了!” “就怕这一招偷袭也躲不过!”天尊冷峻地道,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又去查看邱陵、沙氏兄弟和唐山的尸体。 “好狠辣!”天尊一边逐一仔细验看着四人的致命伤口,一边喃喃自语:“这几招刺杀,无论角度、速度、力度都把握得好准!他奶奶的!倒象是个职业杀手干的!” 他背着手沉吟了一会儿,以怀疑地目光注视着唐紫萱,沉声道:“唐姑娘,你不是说他中了你的淬毒弩箭么?能侥幸不死就算奇怪了,怎么还能杀得了邱兄弟他们?” 唐紫萱本来有愧,被盯得有些发虚,不过她心里早想清楚了怎么应付盘问,所以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恐慌来,当下也装着不可思议地皱眉道:“这个……我也想不通!‘毒箭木’的毒性,虽不能说见血封喉,但至少要令敌人立即运功疗伤驱毒,否则,毒入脏腑,必死无疑!……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却能行动自如,还有功力杀得了邱大哥他们,我也是想不通!” 天尊见她一本正经地样子,转过了头,望着唐毅道:“唐毅兄弟,使毒方面,你是大行家,你说说,这可能是怎么回事?” 唐毅目光闪动,轻叹道:“这个问题,我也有点想不明白……我猜测,有可能是这样:一则,这贼子中那箭射得很浅;二则,他马上就吸出了伤口的毒血,令毒性减弱,扩散减慢;三则,他很快就开始运功驱毒,压制住了毒性的蔓延。” “有道理!”天尊边听边点头,“以他的功力,能完全驱出毒性么?” “他的功力究竟有多深,我不大清楚,”唐毅思忖道:“不过,只要是强不过他师傅,肯定是不能完全驱出毒性的,这样的话,他至少会武功全废,寿命减半的。” “哦,是这样!”天尊微笑道:“那就不足为患了!” “元大哥,”唐毅忽然道,“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邱大哥他们之死,并不是那人一人所为,而是有帮手?” “唐毅兄弟的意思是:有他那个受伤的同伴在协助他?”天尊问。 “应该没有!”唐紫萱肯定地道:“我们都没有看见过那个受伤的!他一定是将他藏好了之后,再回头来袭击我们的!” 天尊飞快地眨着眼,转首看着唐毅。 “我的意思是,不一定是那个受伤的助他,”唐毅分解道:“我觉得,有可能是那个殷天锦在助他。” “殷天锦?”天尊狐疑地问:“你是说,那个昨夜就已逃走的朝天堡余孽?” “正是!”唐毅道:“我猜想是这样的:昨夜,殷天锦护着方贱人他们自暗道逃走后,见我们没发现他们,护送了一段后又折了回来。他联合那两个青城余孽,暗中刺杀了邱大哥他们后,再去与方贱人他们会合!” “有道理!有道理!唐兄弟说得很是!”天尊连连称许,“哎,可惜我现在受了伤,追杀这帮余孽之事,唐兄弟得多费心了!”双修教中除他以外,很少人有头脑,所以他得借重唐毅给他分忧,口气上也客气起来。 “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唐毅听天尊的语气,担心他不亲自追杀,提醒道,“所以,我们一定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 “那当然!”天尊肯定道,“呵呵,本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元大哥,据立峰长老估计,方贱人他们一定带走了很大一笔朝天堡的财富。”唐毅还是担心天尊不肯尽力,诱之以利。 “哦,是吗?”天尊果然很感兴趣,“这么说,抓住他们的功劳,比诛杀贞观老儿还要大?” “至少不比那小,”唐毅道,“等诛杀了余孽,追回财富,我一定为元大哥一并请功!我相信,立峰长老和余大哥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唐兄弟,你认为他们会往哪里逃?”天尊打断唐毅的话,问道。 “麻烦的就是这个问题……没能追上他们,不好找。”唐毅低声道。 “你们不是有不少刺探的兄弟么?”天尊沉吟道,“能不能麻烦他们,打探打探!” “哎,前几天,这些兄弟大部份都调去攻打朝天堡了!”唐毅喟然道:“这一带,根本就没有我们刺探组的兄弟。” “这倒是个麻烦事!”天尊皱眉。 唐紫萱其实想到了一个办法,话刚要出口,又忍住了。 天尊却也马上也想到了,眉头立时舒展,笑道:“庄里不是有现成的人么?问问不就知道了!” 两名双修教弟子将那几名家丁叫来,天尊询问了一番,原来他们并不知道方夫人、朱夫人一行已逃走之事,经询问,才回想起来今日确实没见到他们。 一名家丁供述:“夫人最亲的人是她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嫁到了汉州,夫婿姓徐,经营着一家‘徐氏米行’;二女儿嫁到了资县,夫婿姓易,是个读书人。” “他们去的是北边,一定是去了汉州,投奔那个姓徐的去了!”唐毅断定。 天尊点点头,道:“事不宜迟,留两名兄弟下来照顾伤者,其余人跟随本尊,立刻出发,赶往汉州!”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 商啸天面色凝重,沉声道:“曲风,请将滕护法与楚前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告诉我!”见众人站在一旁,招手道:“大家先别走!” 谢飞燕等又回身坐到各自的座位上。 曲风道:“酒筵上,小楚夸赞滕护法的流星锤功夫威力无比,楚湘盟中,除上官雄外,无人能敌。可滕护法却说小楚谬赞他了,说是楚湘盟中,武功在他之上的并不止上官雄一人。小楚说滕护法谦虚,其余四大护法虽说各个不凡,但要说谁的武功比他强,却也不见得……” “是呀!小楚决非谬赞,‘飞星传恨’滕海鸣的功夫的确了得……放眼整个楚湘盟,能胜过他的,的确只有上官雄了!”范卫插口道。 “范三哥说得是!……奇怪的是,据我所知,那滕海鸣亦属骄傲自负之人,若非事实,他怎肯甘心如此自贬?”柴敬疑惑地道。 曲风道:“小楚也是这样疑惑,便让他举出几个例子来,说是真举得出,他才信服。当时那滕海鸣已有了八分醉意,便说:‘四潜龙’中的任何一位,武功都非他能及。” “‘四潜龙’?怎么以前我重未听说过?”商啸天非常吃惊,“听那滕海鸣的口气,他们的武功还是在五大护法之上呀!”众人均点头。 谢飞燕道:“楼主,这‘四潜龙’,应当是指四个人吧?” 商啸天肃然点点头,沉吟道:“若是那滕海鸣的话属实的话,这四人,应当是上官雄秘密收留的高手,可能楚湘盟中只有极少人知道这个秘密……上官雄,你狠!居然留有如此狠招!……曲风,后来怎么样?” 曲风道:“小楚听后也震惊不已,便追问他‘四潜龙’是谁,正在这时,同席的‘寒剑漫空’冷经天护法轻咳一声,滕海鸣猛然省起来,以小楚的地位,不应当让他知悉此事。后来,无论小楚怎么套问,他都不再吐露。这些日,小楚暗中留心观察,准备找出疑似‘四潜龙’之人,却并没有任何发现。他估计,‘四潜龙’很可能是隐藏在普通帮众之中,楚湘盟人太多,没办法一一识别,进而找出来。” “打听不到就算了!”商啸天目光闪动,“让小楚小心一点,别让人起了疑心!” “是!楼主,我总是这么叮嘱他的。”曲风正色道。 “还记得为何将‘青龙堂’易名为‘青木堂’么?”商啸天盯着曲风,忽然问。 曲风怔了一怔,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回答道:“当然记得,当年,‘青龙堂’出了李青龙那个该死的叛徒,害得帮中兄弟死伤惨重!所以,楼主将‘青龙堂’易名为‘青木堂’。” “你们脑中得随时有这根弦,”商啸天逐一扫视众人,“既然楚湘盟中有我们的人,安能保证,我们岳阳楼中就没有第二个李青龙?……所以,你们要随时提高警惕,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得有分寸……切不可象那个滕海鸣那样,差点就泄露了他们的机密。” 众人均正色点头。 “假设滕海鸣的话属实,大家都来猜测猜测,这‘四潜龙’可能会是哪几个人呢?”商啸天吩咐道。 众人眉心打结,侧头思忖。 “能令滕海鸣都自叹弗如,这四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商啸天提醒道:“如此高手,在江湖上应非无名之辈。我们不妨将如今江湖中的高手一一罗列出来,再逐一排查,相信能找出个大概来……方中,让你的人去取纸和笔来!” 粟方中命几名属下去办理,很快地在各人的面前放了一大张白纸和笔墨。众人像做试题般的一边搜肠刮肚地思索,一边在白纸上写着。 商啸天像考官般地背着双手,轻步走到众人身后,看他们写出的答案。 “游堂主,象少林、昆仑之类的门派,门下高手就不必罗列了。”商啸天此时正站在游远江身后,见他除武当派外,一口气列了少林、峨嵋、昆仑、五台、华山、全真、恒山、点苍等派的五、六十名高手,纠正道,“这些名门大派的掌门和耆老,武功上倒都能高得过那滕海鸣,但怎可能受那上官雄差遣?你们应该列那些黑道中的,或是亦正亦邪的高手。” 其余人有写了这些门派高手的,忙提笔删去。谢飞燕不会武功,对这些武林人物的武功高下不了解,便没有提笔,只是静静得坐着。曲风就坐在她旁边,正一边思索,一边歪歪扭扭地写着。 谢飞燕蹙眉瞥了一眼曲风的答卷,见了那蚯蚓般得字体,心下暗暗叹息:人倒是长得还算精神,可写点字来……哎,不学无术的家伙!我怎么跟这种人为伍?真是耻辱呀! 众人写了一段时间,渐渐都停下笔来。 商啸天笑道:“都写好啦?”见众人点头,吩咐道:“方中,将大家写的收过来,给我过目。” 粟方中飞快地收了各人的答卷,恭恭敬敬地呈到商啸天身前的桌面上。 商啸天很快地逐一看了各人的答卷,一边沉吟,一边提笔在这些答卷上写画着。 众人站起身来,围上前去,见他一口气划去了二、三十人的名字。 曲风见商啸天划去了自己写的“窦行空”和“姚远”,不服气地道:“楼主,为何要排除这二人?这二人的武功不比他们的五大护法强么?” “按理,‘夜盗千家’窦行空乃江湖巨盗,武功奇高,竟盗得了南宫世家的奇珍而安然潜逃;‘三湘镖联’局主‘震三湘’姚远,三十年前失了为朝廷押解的财宝后,销声匿迹。这二人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我却知道,决不是这二人!” “为什么?”曲风不解地盯着商啸天,见他神秘地朝自己微笑了一下,却并不回答自己,便不敢再追问。 五人的答卷被商啸天沉吟着划掉了大部分名字,最后留下这几个名字:黎飞、舒汉光、邓超然、伍绍渊、白展鸿、慕容絮、归化成。 “楼主,你觉得‘四潜龙’很可能就在这些人中产生吗?”谢飞燕盯着商啸天,问道。 “江湖卧虎藏龙,每一天,都有新的高手崛起,同时,又有成名的高手陨落!这些成名的高手,本就不胜枚举,更别说还有那么多无名的寂寞高手呢!”商啸天悠悠地道,“他们所列之人,只是他们所知道的这些年名头较响的非正道武林高手而已……” 说到这里,又蘸了蘸墨,提笔喃喃自语:“‘天下第一刀’黎飞品行高洁,漏划掉了……‘武夷快刀’舒汉光心高气傲,不大可能居人篱下……海南剑派邓超然、嵩山剑派伍绍渊,应该也不大可能……神刀堂堂主白展鸿、慕容世家慕容絮,亦正亦邪,有可能……铁拳门归化成正直厚道,应该不是。” 说话间,只留下了白展鸿和慕容絮两个名字。范卫、柴敬、游远江、粟方中见自己所列的名字全被划去,颓然地摇了摇头。曲风见独有自己所列的剩下两个来,朝四人得意地笑笑。 “我还想起几个人来!”商啸天一边说,一边写下了‘余焕铁’、‘吴逸云’、“符卓源”这三个名字。 “楼主,你是说,这三个人很可能是?”谢飞燕试探着问。 “或许有,或许一个也不是。”商啸天解释道:“‘苍山剑客’余焕铁,二十余岁时,一手幻影剑法便称雄西南,连掌门师兄都佩服得很,说他是练武奇才,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哪知,十年前,他却忽然销声匿迹了……普陀吴逸云,十八岁前,一手千叶观音掌便击败过不少武林高手,但四年前,却忽然绝足江湖……海南蓬莱阁符卓源公子,据说一手‘寂灭刀法’出神入化,但因为他很少在中原武林走动,见识过他刀法的人很少。不过,听说他找‘天下第一刀’黎飞较量过,虽然败了,但黎飞曾盛赞他比自己年轻时还强……” “这几个人倒真有可能!”曲风附和道,“若真是他们,则楚湘盟的实力太可怕了!……不过,楼主,这三人都是正派中人,应当不会被上官雄收买吧!” “哼,你是没亲见过上官雄!凭他那张利嘴和手段,有什么事不可能的?”商啸天冷笑道:“何况,这三人年轻时都锋芒毕露,其性格怎可能是甘于寂寞之人?他们很可能是被上官雄收买后,被作为暗子,等到了好机会再重出江湖,以满足他们实现抱负的夙愿!” 四位堂主素知楼主料事很准,便都面色凝重起来。 “销声匿迹?”谢飞燕喃喃自语,她没有仔细听商啸天和曲风的对话,陷入沉思中。忽然眼前一亮,大声道:“楼主,你觉得,诈死算不算一种最好的销声匿迹方式?” 商啸天怔了一怔,忽然拍手喜道:“对呀!我怎么没往这方面想?真要是这样,暗中加入楚湘盟,倒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查一查近些年江湖传闻已死的高手,就从二十年前查起吧!” 众人一起回忆,列出了二十来个名字,大部分被商啸天认为武功不够高而否定了,最后留下了这几个: 苗青刚:均天教教主,二十一年前,阴谋发展教众,抢夺朝廷军饷、粮草,在云南聚众造反。后被云南都司剿灭,苗青刚死,均天教亡。 欧阳重:欧阳世家主人,十四年前,为谋夺风池山庄产业,杀死庄主熊浩及满门六十七口。因熊浩曾是少林弟子,少林派出高手查明真相后将之追杀,死于黄河边的风陵渡口。 云灿:天龙帮帮主,三十年前,阴谋抢夺了缴获自唐门的财宝,十六年前,被六扇门联合武林正道之士查明了真相,并将之和总护法田鲲鹏追杀至死,财宝虽未缴获,但天龙帮被覆灭。 奚风烈:九年前,暗杀了万马堂堂主孙轻途。因孙乃华山弟子,华山派遣高手将他击落悬崖,身死。 商啸天盯着这四个人的名字,问道:“谢主事,若这四个人都尚活着,你会收留哪几个?” “这……”谢飞燕沉吟,“苗青刚罪太大,是不能收留的……至于其余三人,上官雄胆大包天,多半敢收留。” “谢主事的话很有道理!”商啸天点头道:“我来总结一下:白展鸿、慕容絮、余焕铁、吴逸云、符卓源、欧阳重、云灿、奚风烈……还有田鲲鹏,这九个人中,很可能有‘四潜龙’之人!” 其实,商啸天都没有想到,四潜龙,居然真的全在这份名单中。 ※※※ “哼!上官雄!别以为就你有暗子!”商啸天弃舟登岸,一边走上君山岛,一边心里暗忖。 “岳阳楼禁地,禁止擅入!”一块块醒目的字匾绑在四周的铁栅栏上。这里是帮中有级别的帮众牺牲后的长眠之地,未经楼主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只有他的心腹粟方中,不时带着祭祀的物品上岛,其余帮众从不敢私自上来。 商啸天经过几座累累的坟头后,一边轻推及腹的荒草,一边沿小径缓步前行。到得一处幽静的山坳,绿树丛中掩映着一座小巧精雅的竹舍,竹舍前居然还有一个竹篱小院。 商啸天轻步饶过舍畔的花树丛,轻推虚掩的柴扉,进到满院芬芳的竹篱小院,正欲说话,忽听一个破锣似的嗓音道:“姚大镖主,这些年来,你我只能足不出户,不得不形影不离,你这么看不起我窦某人,想来真是委屈得紧呀!” 商啸天心下一动,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止步静听。 “我姚远倒不是看不起你窦行空的武功,”一个清朗的老者声音道,“我就是看不起你那盗贼行径!一个有手有脚、身强力壮的人,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做那盗窃的勾当!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谁能不齿?” 窦行空哈哈大笑,得意地道:“姚大镖主,这你就不懂了!盗窃奇珍异宝,乃是我窦某毕生最大的兴趣爱好!若是有宝贝被我看上了,却不能弄到手,我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要活活被煎熬死呀!你说,若不弄到手,不是害了自己性命么?” “我呸!说起来你倒无辜得很呀!”姚远冷笑道:“只是,你想过没有:如此行径,岂非贻羞先人?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列祖列宗?” “哈哈哈!”破锣声大笑,“这倒不劳姚大镖主挂心!兄弟这门手艺,乃是祖上传下来的!我这种将祖传盗技发扬光大的子孙,先人们自豪还来不及呢,岂会感到羞耻?” “呸!呸!呸!”姚远不屑,“贼性难改!恬不知耻!想我姚某勤勤恳恳,光明磊落,一生却毁在你们这种下三烂的盗贼之手!真是憋屈!窝囊!……哎,不知如今我那老婆子和苦命的孩儿们怎么样了?” “就你憋屈么!”窦行空恨声道:“想我窦行空前半生独来独往,纵横江湖,何等逍遥自在!这十几年,却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若非有姚兄这种武功相若的同伴时常切磋,江湖纵是刀山火海,我窦某人也早已不管不顾了!轰轰烈烈地干他一场而死,总比这样不死不活的躲着,痛快万倍!” “窦老弟说了这么多话,就是这话是句人话!”姚远叹息道:“你这心思,倒是跟我相同!” “不知我儿子现在怎么样了?”窦行空颓然叹息,“这么多年来,没我的指导,想必武功和盗技都高不到哪里去吧!哎,窦某真是愧对先祖呀!” “哼,大言不惭!”姚远冷笑道,“你以为你的武功和盗技就有多高明么?当年,你是惧于我三湘镖联的威名,不敢到我的地盘来撒野!否则,早就被我拿下了!” 窦行空激声道:“好!我们再来比过!还是你藏,我盗,这次,我非赢了你不可!……对了,你藏什么东西?” 姚远冷声道:“看好了,就是这个小木勺!” 商啸天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举步走进木屋。 一个六十余岁的葛衣清矍老者正手拿着一个小木勺,尴尬地侧首望着含笑而入的商啸天。他对面是一个约莫五十六、七岁的黑衣高瘦老者,一张瘦长的马脸上满布疙疙瘩瘩的酒糟窝。这二人,自然就是‘夜盗千家’窦行空和‘震三湘’姚远了。 商啸天边行边拱手笑道:“打扰二位切磋的雅兴了!商某此来,是有要事,要恳请二位相助了!” 二老闻言喜不自胜,忙都喜孜孜地围着商啸天,窦行空嚷道:“商楼主快请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窦某也绝不皱一皱眉!” 须知,姚远东躲西藏十二年后,到这里也有十七年了,窦行空来得稍晚,但也有十四年了。十余年来,二人整日无所事事,今日居然听说有要事可做,岂能不欣喜若狂? 商啸天正色道:“近年,江湖新崛起的楚湘盟——小弟曾对二位多次提及过,如今,他们很可能马上就要来犯我岳阳楼了……” “商楼主不必担心!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楚湘盟若敢来犯,狠狠地痛击他们就是了!只是,大战时别忘了通知我们!这些年憋下来,我们的拳头都痒得难受!早已恨不得痛扁敌人了!” 商啸天笑道:“多谢窦大哥、姚大哥!届时,少不得要仰仗二位出手退敌!只是,二位切不可小觑这楚湘盟!他们非但帮众甚多,高手不少,那个上官雄更是武功卓绝,况且,他手下的那五大护法,也都各个武功不凡!” 姚远插口道:“那上官雄,老哥或许对付不了,但凭商楼主的超凡武功,肯定能对付他!至于那五大护法么,请楼主放心,我们倒有信心能与之周旋一番!” “对二位老哥的实力,我倒也有这个信心!”商啸天微露忧色,沉声道:“只是,听说上官雄还暗藏了四个高手,武功尚在五大护法之上!” “什么?”窦、姚二人惊异,齐声问道:“这消息可靠么?” “据我对上官雄的了解,十有八、九是真的!”商啸天蹙眉道。 “这样看来,真不好对付呀!”窦行空嗟叹,姚远垂首摇了摇头。 第三十一章 穷追不舍 古话说:“世事难料。” 世间之事,经常并不按照人们所预想的那样发展,而往往是充满了意外。 就比如这件事,就是枯木道人所不曾预料到的。 一大早,昆仑玉掌门师徒、钟智灵、桑青虹,跟随着枯木道人,率领着三百余名武当弟子下山,准备前往岳阳楼相助。 刚到山下,一小队军马斜刺里窜出,拦住众人去路。 “本官乃湖广行都司下千户耿忠!尔等不得聚众私自下山!速退回山上!”一名四十来岁的魁梧军官跃众而出,扬鞭指着武当众人。 枯木朗声道:“耿大人,我等一行,乃是有要事前往岳阳楼,请大人放行!” 耿忠朗声道:“去哪里也不行!本官有军令:尔等若不听劝阻,则以反叛罪论处,格杀勿论!” “呜”“呜”号角声忽然响起,“隆隆”声中,烟尘蔽日,黑压压的大队军马出现在耿忠身后,刹那间呈扇形状,水泻不通地将武当众人半包围,只余回山的空缺。 耿忠猛得一扬鞭,“咻”“咻”破空声密如疾雨,猛如狂涛,千百支羽箭飞蝗般射落在众人身前的地面上。 耿忠厉声道:“本官数到三,若还不退回,就地格杀!” “一!”枯木与玉掌门交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 “二!”耿忠继续大声数着数,武当众人在枯木的手势下,忙掉转身形,沮丧地沿山道撤回。 耿忠没有再继续数下去,威风凛凛地叉着腰,目送着众人上山。 玉掌门陪着枯木道人到了乌木的居室,将山下的情形讲述了,枯木最后道:“我本以为昨日他们的出现,只为阻挡我们找少林寻仇的,早该是撤走了,没想到……” “我就担心这种情况!果然!”乌木摇了摇头,他应该是有所预料,所以显得并不是很惊诧,“看来,我们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枯木道:“掌门师兄,今日之事,说明上官雄早已与官府密谋好了,要将我们死死困在山上!如此看来,商师弟那边的情况,一定危急得很呀!” 乌木道:“恩。若是我料得不错,恐怕,上官雄已经动手了!……哎,张启那边怎么还没有岳阳楼传来的消息!” 枯木道:“据昨夜传回的消息,倒是还未发现楚湘盟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掌门师兄,我想,应该没那么快吧?” 乌木沉吟道:“按理,两地相隔八百余里,应当没那么快……可是,上官雄又诡又狠,我真担心商师弟应付不了呀!” 玉掌门插口道:“乌木道兄,你是担心商老弟的情报不准么?” 乌木看了玉掌门一眼,轻叹一口气,道:“今日,我一直都心烦意乱的,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大事要发生……但愿,这是我多虑了!” 一时间,三位老道都陷入沉默。 枯木打破沉闷:“掌门师兄,如今这局势,我们该如何去岳阳楼?” 乌木呷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碗,道:“我也正在想……白天,是走不了了,只能是晚上走……人多了,目标太大,容易暴露;人少了,又无济于事……” 枯木道:“这样好不好:我们只选武功最好的几十名弟子。一则,目标不大,不容易暴露,二则,也有较强的战斗力。” 乌木点头道:“好。就带六十名吧!……枯木师弟你留下来,还是由我亲自带领,前去岳阳楼!” 枯木忙劝道:“掌门师兄!千万使不得!若你走了这段时间,武当山真要出了大事,谁能应付得了?” 玉掌门也忙劝乌木不可如此,还是留在山上主持大局为要,乌木也着实放心不下,没再坚持。 “就这么定了!今晚走!师弟,你去准备吧!”乌木盖棺定论。 下午申初时分,枯木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急匆匆地走到乌木房中。 “掌门师兄,岳阳楼刚刚发来的密件!”枯木边说边递给乌木。 乌木飞快地拆开信件,看了一眼,面色骤变,喃喃道:“果然如我所料!” 枯木忙凑过身去看那信件,只见上面写道:“掌门师兄:今日午时,上官雄的大队人马忽然集结,发动攻击。幸而弟时刻防备,虽丢失了一些要塞,但人员伤亡不大。弟准备坚守待援,最后再决战。请师兄勿忧,弟来此信,只为告知。弟啸天” 枯木道:“真开战了!掌门师兄,我们要不要马上出发?” “天没黑,走得了吗?”乌木反问,枯木默然。 “马匹的问题,怎么样了?”乌木问。 枯木摇头道:“白天,山下连鸟儿也飞不过去,根本没法去准备马匹呀!” 乌木目光闪动:“王员外那里有多少马匹?” 枯木道:“具体数目不清楚,但我估计不够。” “这样吧!”乌木沉吟道:“有多少马,就先走多少人!没马的,半路上再买。” 枯木展颜道:“这个办法好!……我带一批人先走,留玉掌门他们随后吧!” 乌木点头道:“好。不过,至少要留一个识得路的弟子下来。” 枯木正色道:“这个自然。” 乌木叮嘱道:“记住:若是敌不过,你要劝阻商师弟死拼到底,让他带领着大伙儿撤回武当来!” ※※※ 亥初时分,众人自北面的僻静处悄悄下山。 小心翼翼地到得山脚,众人卧伏在暗处四望,但见四周黑忽忽的毫无声息,一名武当弟子正欲起身,被旁边的另一名弟子拉住了。 东方震静静地趴在长草丛中,忽觉身旁有个软绵绵的身体,鼻端幽香阵阵,知道那是桑青虹,心下一荡。 侧头看去,微光下但见她星眸闪闪,杏脸就在一尺开外,于是轻轻凑唇到她耳边,低声调笑道:“桑姑娘,你倒真是听话得很!还没到岳阳楼,就紧跟在我身旁啊!” “哼!你以为本姑娘稀罕么?”桑青虹转首看着他,佯嗔:“还不是你自负了得,要我时时刻刻都跟着你,你好保护我的么?” 东方震心下暗笑,自己明明说的是到了岳阳楼后,才让她时刻跟在自己身旁。但他知道这个道理,千万别跟女孩子们讲理,也别跟她们争辩,因为,最终的结果,自己一定还是会输的。不过,时刻有个喜欢的美女陪伴在身旁,倒是件令人愉快之事,于是不再争辩,朝他笑了笑。 桑青虹假装没看见,甭着脸不再理他,气呼呼地转过头去。 “啸”的一声,玉掌门轻弹出一粒小石子,“噗”的掉在前头十来丈外的草丛中。 “有动静!”有人轻嚷,刹时间,火光晃动,一小队手执火把的官兵自藏身处涌了出来,在石子落地处周围搜寻。过了一会儿,众官兵渐渐向众人藏身处搜寻过来。 “啸”的一声,玉掌门又轻弹出一粒小石子,“啪”的一声,打在右侧山林中的一棵树干上。这一声响动,静夜中听来,特别清晰。 “在那边!”有人低喝,众官兵执了火把飞奔过去。 待他们入林后,枯木起身一招手,众人立刻狸猫般地向前窜出,眨眼间就奔出了数十丈,接着又伏身在草丛中。 玉掌门又投石问路,如此这般边跑边试探,以后倒并未有官兵再出现。 众人一口气奔出两里许,吁了一口气。 枯木带领着众人折而向南,不多久到得王家庄。王员外得悉枯木一行的来意后,立时将庄上的马匹全部借出,正如枯木所估计,马匹果然不够,只有四十六匹。 枯木取出一包银两交给玉掌门,道:“玉掌门,由我带领着四十五名武当弟子先行,你带领着余人在后步行,等天亮了再买马吧!” 玉掌门不肯,欲先行赶到岳阳楼相助,枯木劝阻道:“玉掌门,若你也去了,余人在半道上若遇到什么意外,谁来主持大局?不行,我不放心……再说了,你们明早就能买到马,也就比我们迟半日的工夫,有什么打紧?”玉掌门不好再坚持,只得作罢。 当下,枯木带领着一拨武当弟子先行,余人趁着月色,健步如飞,星夜赶路。 到得次晨,玉掌门一行到得襄阳的谷城县境,众人总算买齐了马匹,向岳阳楼方向飞驰。 玉掌门不知道,他和东方震已宛如猎物,猎人们正悄悄地向他们靠拢。 ※※※ 少林一行回至江城客栈后,经过商议,决定由空相带领着灵觉、灵悟、灵真及静灵等,护送空净的骨灰回寺,留赵燕豪、空罔、空幻、空虚四人下来,准备伺机擒拿东方震。 缪易真正与赵燕豪四人在客房中商议。 缪易真道:“如今,武当紫石已然伏诛,空净师兄之死,也无法证明他乃是受武当指使所为,所以,我们同武当的恩怨,暂时就算了了。” 赵燕豪道:“我觉得师叔之死,多半不是武当乌木掌门指使所为。那紫石乃是东方震的好朋友,他应是受了东方震的唆使,从而助他一起对师叔下杀手的。” “那该死的东方震!着实该千刀万剐!”空虚气得猛拍茶几,木楼地板震颤。 “如今,那贼子躲在武当山上,他师傅及武当派众人都拼命护着他,所以,根本没办法!”缪易真摇头叹息。 “哼!我就不相信他能在武当山上躲一辈子!总是要下山回去的吧!”赵燕豪冷笑道。 “是呀!所以,师叔我已安排了属下,在方圆二百里内的各关口、要塞、水陆码头严密监视,一旦昆仑一行现身,一定逃不脱我们的眼线的!”缪易真肯定地道。 “这里毕竟是武当的地盘!”空罔道:“师兄,我还是担心空相师兄他们的安全。毕竟,要两日才能走出湖广境内。” “师弟,不必担心!”缪易真微笑道:“空相师兄他们一行也武功不凡,自保肯定没有问题。况且,我已调均州千户所的兵马,将武当山团团围住,乌木若敢聚众下山追杀,则以谋逆罪论处!量那乌木不敢乱来!” “师兄,可以围困他们几日?”空罔问。 “就三日吧!也够了!”缪易真补充道:“就师兄我的权力,最多也只能是三日。” 四人大喜,俱感谢缪易真想得周到,放下心来。 缪易真沉吟道:“等封锁期过了,昆仑一行应当会启程……不过,我猜想,武当派会谴人护送一程。届时,我们先盯着不动,等到武当派的人回去了,再动手。” “这一次,绝不能再让那东方小贼溜掉了!”赵燕豪恨恨道:“到时,若玉掌门非要负隅顽抗,死命护犊,就怪不得我赵燕豪出手狠辣了!” 空虚合什道:“阿弥陀佛!赵师侄,我看那玉掌门多半还被那东方小贼蒙骗着,并不知晓真相。我的意思是,除了那小贼外,切不可伤了其余人的性命。” 缪易真微笑道:“空虚师弟说得有道理!届时,你们相机行事,能免于流血牺牲,自然最好!不过,对于奸恶之徒,切不可心慈手软,以免农夫和蛇的悲剧又再发生。” 次日上午,缪易真正陪着四人用早饭,忽然一名缇骑匆匆来报:“禀大人……”说到这里,看了空罔四人一眼,欲言又止。 “说吧,都不是外人。”缪易真瞪了他一眼。 那缇骑道:“岳阳那边的兄弟传来消息,说楚湘盟已将岳阳楼帮众攻得连连败退,如今,岳阳楼帮众已全部退缩到岳阳楼附近,死守岳阳楼总舵。” “什么?”空罔大吃一惊。昨日,这名缇骑向缪易真汇报楚湘盟已攻打岳阳楼之事,少林一行并不在场,所以并不知道此事。 空罔看着缪易真,道:“师兄,那上官雄野心勃勃,我们是否该去助那商啸天一臂之力?” “师弟,难不曾你忘了,那商啸天是哪个门派的人了吗?”缪易真冷笑道。 “这个当然没忘,他乃是乌木的师弟。”空罔道,“只是,那上官雄亦正亦邪,若他击败了商啸天,夺了岳阳楼,祸福难料!” “哼,你以为那商啸天就是什么善类么?这些年,他与方类聚亲密得很,长江沿岸重镇的贸易,都被他们控制着。此等实力,一旦为祸,非社稷之福,苍生之福!”缪易真不以为然。 “只是……”空罔辩解:“听说那商啸天和方类聚,俱是温和良善之辈,该不会有此等狼子野心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缪易真正色道:“这些道门弟子,哪像我们佛门弟子,心怀慈悲,安份守己?……况且,他们的能耐,那都是大得很啦!你忘了,太祖皇帝的江山是哪些人辅佐取得的?若没有李善长、刘基这些道门术士相助,哪会有这么顺利!” 空罔默然。 赵燕豪道:“缪师叔,似这类帮派之争,势必造成不少无辜之人流血牺牲,朝廷怎么不介入,避免这种惨况发生?” 缪易真冷笑道:“燕豪,江湖之中,这类帮派之争多不胜数,朝廷能管得过来吗?再说了,这些帮派之争,要么有积年恩怨,要么是利益之争,究竟孰是孰非,如何知晓?”赵燕豪点了点头。 顿了一顿,续道:“就比如说楚湘盟和岳阳楼这场争斗吧,双方不过是地盘扩张和航运利益之争,谁都不是什么善茬!……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贸然介入,以免不小心助纣为虐了!” 四人听了,均面色凝重,不迭点头。赵燕豪道:“听了师叔这番话,让师侄明白了好多道理!多谢师叔指点。” 缪易真见那名缇骑还站在一旁静听,并不离开,问道:“邵风,还有什么事吗?” 邵风道:“是。” 缪易真皱眉道:“怎么不早汇报?快说!” 邵风心下道:“你自己一直在那高谈阔论的,我敢插话么?”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抱怨之色,恭谨地道:“秋云淡兄弟传来的消息,说是今晨在荆门和谷城一带,分别发现两拨人,荆门那里的是四十多名道人,应是武当派的人,正赶往岳阳楼去支援的……” “什么?”缪易真很吃惊,站了起来,“可有乌木、枯木?” “据秋兄弟的情报,领头的那个老道不像乌木的画像,我想应当是枯木。”邵风语气肯定。 “那就好!”缪易真缓缓坐下,喃喃道:“我就担心耿忠他们看不住,果然!……幸好人手不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还有一拨人,急声问道:“谷城那里的是什么人?” “也大部分是道人,有二十来人,根据画像判断,领头的就是昆仑玉掌门,那个东方震也在其中!” “什么!”少林四人脸上同时变色,“腾”得站起身来。 “我们快去追!”赵燕豪心急火燎地道,迈步便走。 “慢!”缪易真挥手制止,吩咐道:“邵风,你速去招冯刚、高近楼、言承光、曲洪涛来,并准备八匹快马!”邵风答应着风风火火地去了。 “师叔,由我们四人去追击就行了,何必劳烦那几位大哥?”赵燕豪坐立不安地道。 缪易真微笑道:“燕豪,你是觉得我那几个属下武功不济,帮不上什么忙,是吧?” 赵燕豪摆手道:“哪里!我是心急着要走!” “别着急!”缪易真胸有成竹地道:“他们也不过在百余里开外,我们有上等的河曲马,肯定能追得上……我这几名属下,武功上虽不济,但常在江湖上行走办差,这一带的路途也很熟,追起来就不会走冤枉路了。再者,沿途打探、联络,吃饭、住宿之类的打点,他们都很在行。” 四人甚是感激,连连道谢,缪易真摆手道:“都是少林自家人!客气什么!” 正说着,邵风带着四名精神勃勃的汉子快步走进来,缪易真将他们介绍给了少林一行人认识后,命邵风取来一大包银两,交到曲洪涛手中,嘱咐道:“沿途食宿的打理,就交给你了!”曲洪涛连声答应。 缪易真亲自将众人送出客栈外,看着他们翻身上马,叮嘱空罔道:“师弟,找准机会,对付昆仑一行就是了!别的事,不用去管!” 空罔挥手道:“谢师兄提醒!空罔明白!师兄请回吧!” 一行人风驰电掣,向南进发。 第三十二章 堕入彀中 玉掌门一行人快马加鞭,连续奔行了一日夜,到得次日上午,终于进到熊口镇地界。 “别着急!”玉掌门边行边安慰身旁的黛石道人,“你们商师叔武功卓绝,手下又有一大帮精兵强将,自保肯定是不成问题的!……何况,你们枯木师叔他们应当也快赶到了!” 黛石道:“玉掌门,我们商师叔虽英勇,但那上官雄阴险狡诈,麾下帮众又多,我还是担心得很。” “担心又有什么用!”玉掌门道:“这么多年的风雨,你们商师叔他们都顶过来了,岂能是侥幸?你就放宽心吧!” 钟智灵与桑青虹纵马跟在玉掌门身后,一边控马,一边闲聊。 “师兄,你说,师傅和贞观掌门他们到了朝天堡没有?”桑青虹侧首问钟智灵。 “呃……应当早就到了吧!却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哎,我真担心他老人家得很!”钟智灵蹙眉道。 “我也是啊!”桑青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师兄,我好后悔,那天,我真不该以那种态度对待师傅的!” “我想师傅肯定都忘了这事了!”钟智灵道:“不过……说真的,师妹,等回去后,你还是向他老人家赔个罪吧!师傅那么疼你,肯定会原谅你的!” 桑青虹贝齿轻咬下唇,双目微红。 “怎么回事?”跟在身后的东方震赶了上来,探头插口问:“桑姑娘,你惹你师傅生气啦?” “关你什么事?滚远点!”桑青虹正没好气,回头瞪着东方震,大声呵斥。 跟在东方震身后的众武当弟子见他讨了个没趣,齐都嘲笑似地看向他。 东方震吓了一跳,忙尴尬地缩回探问的头,心下苦笑:东方震呀东方震,讨了个没趣吧!哎,女人的心思,真是难捉摸!心里纳闷不已,平日温文尔雅的桑青虹,何以突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哪里知道,这事却是关他的事。 桑青虹心下气苦:就因为你个没良心的,害得我跟舅舅吵了嘴!现在,居然还敢幸灾乐祸地来取笑起本姑娘了!哼,你这不是找死吗? 其实她内心也知道,东方震确实不知道她与舅舅乃是因为他而吵嘴,正有气没处撒,东方震却自寻上门,正好撞在她的枪尖上。 “对不起!对不起!”东方震连连道歉,勒缓了马离得远一点。他心胸一向很豁达,尤其是对女孩子,总是坚守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古训。 桑青虹又回头白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歉然之色,马背上笔挺的身姿英气勃勃,顾盼潇洒,忽然有种想扑进他怀中痛哭一场,边哭边再痛捶他胸口的冲动。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她可做不出这种有伤风化之举,便迅速地转过头去,两行清泪滑下双颊。 东方震看着马背上桑青虹的背影,见她黑瀑般的秀发掩隐着一段欣长的玉颈,隐隐绰绰地露出些许凝脂般的脖项肌肤来,腰背挺拔,蜂腰纤美,不由得心神荡漾。思忖道:此生若能娶得如此娇妻,不知会是哪生修来的福气!看得出来,桑姑娘对我也很有好感……等回山后,就禀明师傅,备上重礼,去崆峒山向断虹子掌门提亲!……桑姑娘多半是会愿意,就不知断虹子掌门是否会同意?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钟智灵歉然道:“东方老弟,我师妹脾气不好,请你看在我师傅的面上,别往心里去呀!” “哪里?”东方震回过神来,微笑道:“桑姑娘性情直爽,爱憎分明,正是我辈武林儿女的性情,我怎么会介意呢?” “东方老弟真乃心胸豁达之人!”钟智灵赞道,转首看着桑青虹,拿出师兄的架子来,“师妹,还不快向人家赔罪!” 桑青虹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回首瞥了东方震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低声道:“东方大哥,刚才是我……脾气不好,请见谅!” “呵呵,”东方震笑道:“不是说过了吗?我怎么会生气呢!……说实话,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 桑青虹觉得他这话有弦外之音,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突然双颊晕红,一颗心怦怦乱跳。 “东方老弟,你说怎么这么巧?”钟智灵道,“朝天堡和岳阳楼,怎么相继有敌人来犯?倒象是早密谋好了似的!” “我也认为是早密谋好了的,”东方震正色道:“这些天发生之事,都蹊跷得很,我总感觉有幕后黑手在操纵着。所以,我们万事都要小心谨慎……等岳阳楼的事一了,我们就结伴而行,赶紧回去吧!” “我也是这样想!”钟智灵附和道,“说实话,这些日,我都担心得很,就怕会出什么意外。” “钟兄,等到了岳阳楼,请你和桑姑娘务必时刻都跟我们在一起,好互相有个照应。”东方震提醒道。 钟智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本担心自己武功不济,怕不能在乱战中保护好师妹。他知道师妹很喜欢东方震,其实,他对东方震也很有好感,并且也见识过他的武功,闻言大喜。 “东方老弟,我一直不明白,空净大师之死,怎么偏偏就嫁祸到了你和紫石头上呢?”钟智灵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东方震叹息道:“我听乌木掌门说了,杀死空净大师之人,其中有一个应当就是那上官雄。他想嫁祸于我们,好让少林跟我们争斗,而他,就能安安心心地对付岳阳楼了!” “原来是这样!”钟智灵颔首,“这家伙,真够阴毒的!可恨的是少林那帮人,不去详查真凶,却没完没了地缠着我们!” “东方大哥,我总觉得那少林不肯善罢甘休的,你要随时小心!”桑青虹提醒道。 “我知道!”东方震摇头,“没来由的为我们昆仑派惹上了少林派,不知道今后还会有多大的麻烦事呢!想起来就心烦!” “不知那少林一行人,现在究竟走了没有?”桑青虹问。 “不知道。”东方震气愤道:“反正,他们迟早是要找到我,杀了我才肯甘心的!” 桑青虹听得心下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颤声道:“东方大哥,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跟少林硬拼!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就能还你清白了!” “桑姑娘,你放心!”东方震昂然道:“我不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屈服的!少林想要杀我,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 虽只巳时,初夏的太阳亦甚火辣,将一路疾驰的众人晒得大汗淋漓。 “今年真是气候异常啊!如今,不过才是四月,天气竟然如此炎热!记得前辈们说,气候异常的年份,必是个灾难年头!以现在的江湖情势看来,果真如此!”玉掌门一马当先,口中唠叨。 “前面有片山林!”紧跟在玉掌门身后的一名武当弟子遥指前头,兴奋地叫道。 众人向前看去,果见里许外有座山岗,山上山下连着一大片蓊蓊郁郁的树林。 不一会儿,众人驰到那山岗脚的树林中,在林荫处纷纷下了马。但见林边还有一条阔仅两丈余的清澈小溪蜿蜒流过,心下甚喜,相继牵了马下到溪中,人与马先是一阵痛饮,然后众人浇起溪水,酣畅淋漓地洗着头和脸。 众人洗毕,将马儿留在溪畔的草地上,任它们啃啮着青草,回到树林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慢慢地吃着,一边静静地休息。 “给你!”桑青虹见身旁的东方震一口气吃了一块煎饼,将自己手中的煎饼撕下半块,笑吟吟地递给他。 “你吃吧!”东方震不好意思,推辞道:“我吃饱了!……你别见笑,我吃东西就这德性,从来就是这么狼吞虎咽的!” “拿着!没有吃过的!”桑青虹佯嗔,强塞给他,“我吃不了那么多!” 东方震只得接了过来,这次倒装斯文了,轻轻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看着桑青虹秀气地咬着那半块煎饼,笑嘻嘻地凑身过去,低声道:“就是你吃过的,我也吃!” 桑青虹白了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讥,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杏脸一红,别过头去不理他。东方震见她那副娇羞之态美艳不可方物,心下一荡,真想凑到她脸颊上亲一口,但一个斯文人,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轻薄之举?于是便只好忍住了。 “唏律律!”溪畔有马惊嘶,群马四散奔逃。 不知何时,四名汉子忽然来到了马群之中,翻身上了四匹马,一勒缰绳,挥鞭往山岗后的大道上疾驰而去。 “你们快去拉住马!我去追!”话声中,黄影一闪,玉掌门已飞跃到了数丈开外,旋风般地向盗马贼飞奔而去。 好在众人轻功都不错,而那些受惊而逃的马,跑出不远后又都相继停了下来,所以,不多时倒都将余马拉了回来。 玉掌门双袖飞展,接连几个飞跃,已出了林子,沿大道追了出去,但见那四名盗贼在身前二十余丈外,当下提气大喝道:“大胆贼子!快留下马来,可以饶了你们!否则,别怪道爷心狠手辣!” 那四名盗马贼充耳不闻,反而鞭如疾雨般地抽打在马臀之上,跑得更急。 玉掌门大怒,展开昆仑“踏雪无痕”的轻功身法,风驰电掣般地追出里许,但那四个盗贼骑术都颇精湛,仍是没能够追上,反而越离越远。 正沮丧间,忽听身后马蹄声响,回首一瞥,但见东方震正纵马飞奔而来,左手还牵着一匹空马,边跑边叫:“师傅,快上马!” 玉掌门大喜,凌空倒跃两丈,稳稳地落在马背之上。师徒二人挥鞭如疾雨,奋力追赶。 林中众人等了顿饭工夫后,仍不见玉掌门师徒夺马而回,心下渐渐焦躁起来。 贺晓川对秦朗焦急地道:“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事吧?” 秦朗也很焦急,道:“我们追去看看吧!” 桑青虹心下也很挂念东方震,见二人上了马,忙道:“我也去!” “师妹,你别去!”钟智灵阻止,见桑青虹并不理会自己,已跟着贺晓川和秦朗快马奔向山岗后,放心不下她,忙嘱咐黛石道:“黛石兄,你们在此处小心地看着马儿,不要走开!我也去看看!”说着,腾身上了一匹坐骑,跟着追出。 ※※※ 玉掌门师徒又追出里许,眼见与最后一名贼子只相距十来丈了,心下暗喜,料想不出半里,当能追上。 眼前又是一座颇大的山林,满眼苍翠。四名贼子冲到林边,舍了大道,纵马往林中钻去。 师徒二人也忙衔尾追入,寻马蹄印迹追了半里许,突见被盗去的那四匹马正不安地在几棵大树旁转来转去,“哈哧”“哈哧”地喘着粗气,却已不见了那四名盗贼的踪影。 玉掌门先是一喜,马上又感到事情很是蹊跷,游目四顾,但见树影婆娑,空山寂寂,惟闻马儿的喘息声和喷嚏声。 师徒二人对望一眼,迅速下了马,均拔剑在手,小心翼翼地向那四匹马挨过去。 “哼!”一声冷哼自身后的传来,二人大吃一惊,回首望去,但见四人缓缓自隐身的草木丛中走了出来,骇然是赵燕豪、空幻,另两名汉子看身形和衣饰,就是那盗马贼之二。 “阿弥陀佛!玉掌门、东方施主,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前面又响起清亮的佛号。二人转过头来,但见空罔、空虚和另两名盗马贼已现身在身前三丈开外的树丛下。 玉掌门师徒立时明白过来,心下暗暗叫苦。 玉掌门干笑道:“多谢空罔大师关心!托福,好得很!” 空罔微笑道:“玉掌门、东方施主,贫僧一行的来意,想必你们都清楚了吧?” 玉掌门点头道:“当然。”心下思忖:对方别说是八人,就是赵燕豪和空罔二人,我们也抵挡不住!惟今之计,得先稳住,拖拖时间,兴许秦朗、黛石他们会追来,人多了就好办了,那时再让震儿寻机脱身。 空罔合什道:“阿弥陀佛!我们也不想为难二位。只要你们放下兵刃,不再抵抗,随我们回少林去,贫僧保证,绝不会伤害你们分豪的!等空无住持回寺后,二位尽可将我空净师兄遇害的原委详细告之。我们空无住持,乃是天下武林公认的得道高僧,大公无私,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就由他来断,如何?” 玉掌门叹了一口气,正色道:“空无住持乃武林公认的得道高僧,这事不假。但这件事的真相,空无住持并不知悉,也不一定会相信我们所说的话。所以,这件事的是非曲直,空无住持未必能断得公道!” 玉掌门话音刚落,陡听赵燕豪断喝:“玉掌门!我们敬你是一代昆仑掌门,所以好言相劝,是不想令你难堪!可怜你如今尚被你那不肖的徒弟蒙蔽着,还要继续护着他!甚至还辱我们住持!……既然你要如此执迷不悟,休怪我对你也不手下留情了!” 东方震听他辱骂师傅,正要发作,玉掌门忙拉了一下他衣袖,东方震只得咽下这口怒气,紧握剑柄,怒目看向赵燕豪,但见他也剑眉倒竖,满身散发着慑人的杀气,回思此人可怖的武功,心下冰凉一片。 玉掌门缓缓转过身来,目注赵燕豪,拱手道:“这位赵贤侄器宇轩昂,年纪轻轻,武功造诣冠绝武林,贫道远远不及,佩服之至!” 赵燕豪冷笑道:“没想到堂堂昆仑掌门,竟是溜须拍马之辈!赵某好生不屑!” 东方震闻言大怒,双目喷火,怒瞪赵燕豪。 “燕豪!不得对玉掌门无礼!”空罔呵斥。 玉掌门也不动怒,分辩道:“贫道所说,乃是由衷之言,倒非故意奉承!嘿嘿,不过,你听清楚了,贫道所佩服的,仅仅是你的武功造诣而已!” 赵燕豪对玉掌门的喋喋不休厌烦不已,厉声道:“赵某没工夫听你在这里东拉西扯的!大家都是武林中人,爽快点!究竟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无谓顽抗,划下道来吧!” 玉掌门冷笑道:“还是那句话,我徒儿和紫石根本就未曾杀害过空净大师!这件事,就连官府也是详查过了,说凶手是另有其人的!你不去找真凶,却听信片面之辞,凭空臆断,硬诬是他们所为!如今,你已错手打死了紫石,却仍不肯甘休,非欲置我徒儿于死地!叫贫道如何能心服?” 赵燕豪恨恨地冷笑道:“证据确凿,却还在那狡辩!羞也不羞!” 玉掌门大声道:“什么证据?你亲眼见了?还是紫石和我徒儿承认了?” “哈哈哈!”赵燕豪气极反笑:“你们虽作文章掩盖了罪证,但赵某相信自己的判断!我师叔的确是死于武当和昆仑两种武功之下的!而当时他们就在凶案现场附近,试问,不是他们,又能是谁?” 玉掌门冷笑道:“即使真是死在这两种武功之下,就能证明是他们吗?年轻人,你太武断了!” 赵燕豪怒不可遏:“武断?我呸!你要不要脸!” 玉掌门亦动怒了,大声道:“眼见之事都未必是真相!何况只是你凭空臆测,就敢妄称证据确凿!……姓赵的,你就不怕妄杀好人了?等到真相大白之日,你将有何颜面以对少林?有何颜面以对天下武林?” 赵燕豪走前两步,厉声道:“看来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随你们!” 玉掌门轻声对东方震说:“我缠住他,你马上突围走!” “不!”东方震轻声道:“师傅,我们一起迎战!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玉掌门大怒,一把推开他,呵斥道:“昆仑弟子,当能屈能伸!岂能逞匹夫之勇!你若不走,为师死也不瞑目!” 东方震一咬牙,振臂跃上就近的一匹马儿的马鞍之上,同时反手一掌拍在马臀之上,那马惊嘶一声,负痛斜刺里窜出一丈开外。 “哪里走!”赵燕豪自两丈外弹丸般飞身而起,眨眼间就到了东方震身后,掌风飒然,直击向他后心。 第三十三章 血战到底 赵燕豪右掌堪堪距东方震后心三尺,陡觉身侧寒光耀目,一柄长剑已厉啸着当胸刺落。当下不敢大意,以“澄静指”弹在玉掌门剑脊之上,就这么缓得一缓,却已扑不过去,只得落下身形。 玉掌门但觉这一指力道沉重,手臂微麻,长剑早被荡开。当下更不停留,力贯右臂,飞龙九式剑法展开,疾风骤雨般向赵燕豪猛攻。 赵燕豪瞥目一扫,但见空罔、空虚已追至东方震身旁,心神一定,决定先拿下玉掌门再说。于是展开少林大挪移身法,指、抓结合,着着抢攻。玉掌门虽功力稍逊,但飞龙九式剑法和迅龙闪电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并不时已昆仑如意手化解赵燕豪的擒拿手,斗了十余招后,赵燕豪倒还是奈何不得。 赵燕豪心下焦躁,思忖道:这老道果然有两下子,虽说功力比那东方震强不了什么,但剑法却比他要圆熟,临敌经验也丰富得很。欲速则不达!要想制服他,看来还要数十招才能办到。 东方震纵马奔出几丈后,空罔、空虚双双扑到,空罔右掌刚欲往他后心劈落,陡见一剑势如雷霆,向自己手腕飞斩而下,自忖没把握以指力弹开此剑,忙顿住身形躲闪。 空虚却已欺身而进,一式龙爪手往东方震小腹抓落,堪堪距他小腹仅一尺光景,陡见一圈白森森、迷茫茫的光影“呜”“呜”声中旋转而出,向自己的手腕厉电般切下,心下一惊,忙缩回手,飞环擦着他的指尖暴旋而过,立时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这两招,乃是东方震毕生功力之所聚,一举迫退二僧,他哪会错过此等良机,双腿一夹马腹,催马狂奔。 刚奔出数丈,身后风声劲疾,空罔已大鸟般腾身追至。东方震回身一剑向他夺胸刺落,空罔左袖抖得笔直,化为伏魔杖法震开长剑,右掌潜运大力金刚掌掌力,“砰”的一声,击在马臀之上。那马悲嘶着窜出一步,跪倒在地,将东方震掀下马背。东方震着地一滚,飞身跃上另一匹马,也不管是哪个方向了,纵马便跑。 此时赵燕豪已使用了判官笔,虽只有一只了,威力上打了折扣,但他曾以单笔力战乌木而不落败,玉掌门更不是对手。赵燕豪潜运混元功,笔、指结合,将玉掌门迫得暴退连连,险象环生。 赵燕豪本想在十数招后将玉掌门拿下,突见东方震逃跑,他知道东方震不但轻功颇佳,搏命时更是招式狠辣,怕空罔、空虚吃亏,忙叫住跃上马背的二僧:“空罔、空虚师叔!你们来擒拿玉掌门,我去追!” 当下赵燕豪舍了玉掌门,飞身跃上马背,沿东方震逃逸的方向追出。 二僧停止了追击,空罔向空幻、高近楼、言承光叫道:“你们也骑马追上去!我们来拿玉掌门!” 玉掌门刚才被赵燕豪雷轰电闪般的攻势迫得疲累不堪,此时才缓过一口气来。他见东方震已逃逸,刚松了一口气,又见赵燕豪四人追出,心下大急,飞身跃上一匹马,正欲追出,空罔、空虚双双抢出,双手合什,拦在马前;身后,冯刚、曲洪涛也包抄了过来。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冯刚和曲洪涛,见他们一人使刀,一人使判官笔,脚步沉稳,目光凌厉,看来也非庸手。 玉掌门心念电转,料想是冲不过去了,于是叹了一口气,跳下马背,拍了拍马儿,示意它走开,仗剑凝神应敌。 空罔合什道:“阿弥陀佛!玉掌门,贫僧还是那句奉劝的话:放下兵刃,停止抵抗!” 玉掌门冷笑道:“要我停止抵抗不难,只要你们放弃追杀我那徒儿!” 空罔叹息道:“玉掌门,只要你停止抵抗,我们绝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只是封住你的穴道。然后,我们一起去追上你徒儿和燕豪他们……” “哈哈哈!”玉掌门大笑,“空罔大师,你当我玉道人是三岁小孩么?” 空罔道:“玉掌门,贫僧还没说完呢!贫僧的意思,绝不会伤害令师徒的性命,只是请你们上少林去。但我那燕豪师侄年轻气盛,贫僧担心他控制不住自己,若是将你的徒儿杀了的话,那就追悔莫及了!” 玉掌门听懂了空罔的意思,心下一颤,眼前忽然浮现出东方震被血淋淋击杀的场面,浩叹一声,抬首望向碧蓝的苍穹,心里暗祝:老天爷!昆仑列祖列宗!请保佑我那徒儿,逃过此劫! 于是颓然垂首,缓缓地将长剑轻插地上,准备不再抵抗。正在此时,余光忽然瞥见身后那使判官笔的汉子目中闪过一丝得意和阴狠的眼色,心下剧震,暗忖道:玉道人呀玉道人,你好糊涂!师傅在生时常道:“死生有命,气运在天!”若震儿该死,怎么也难以逃过此劫!若不该死,老天自会助他逢凶化吉!堂堂昆仑掌门,岂能束手就擒?我玉道人才不会做那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呢! 空罔哪里知道玉掌门的心思,见他放下长剑,垂首颓叹,以为他真不再抵抗了,便走前一步,温言道:“玉掌门,贫僧要得罪了!不过,请你放心,我只点你双臂的‘曲池’、‘列缺’等穴,仅令双臂不能动弹而已。贫僧保证,我们绝不会伤害你!” 玉掌门叹息道:“好!” 空罔大喜,使出“去烦恼指”的绝技,右指轻挥,“哧”的一声,隔空向玉掌门手臂的‘合谷穴’点去。 忽觉眼前一花,玉掌门已迅捷无伦地自地上抓起长剑,脚下倒踩七星,眨眼间就欺近冯刚身前,寒光一闪,反腕一剑向他胸口刺落。 冯刚没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下杀手,好在他身手和反应都算敏捷,忙侧身一让,挺双笔封去,但那剑快若闪电,如何封得住?一剑早已刺在他右肋之上,立时血染衣袍。冯刚痛吼一声,仰身跌倒。 空罔三人见玉掌门使诈,一招就重伤了冯刚,惊怒交集,齐都怒喝着扑向他。 玉掌门的武功,本就与空罔在伯仲之间,如何敌得过三人联手?过了几招后,便遮挡不住,左臂中了空罔一掌。好在昆仑派的武功,较多凌空飞跃而攻击的招数,故此,门人们的轻功都还不错,玉掌门当然轻功也甚佳。 当下玉掌门采取游击战术,不再与三人正面相斗,只在树丛中飞来窜去的游斗。 空罔三人呼喝连连,左包右抄,前夹后击,但玉掌门身法宛如游鱼,一时竟也奈何不得。 又过了盏茶工夫,玉掌门身形终于渐缓,毕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体力上已渐渐不支。 因空罔、空虚功力较深,一旦再中招,就可能失去战斗力,所以他得以九分精力应付二僧,不多久,左腿上中了曲洪涛一刀,所幸只是划伤了一道口子。 ※※※ 贺晓川四人追至林外,听林中隐隐传来呼喝声和打斗声,忙纵马入林,循声奔去。但见三人围着一人翻翻滚滚地猛攻,中间那险象环生的道人,正是玉掌门。当下大叫道:“师傅挺住!我们来啦!” 玉掌门见来了帮手,精神一振,剑风呼呼,身周寒光闪闪,风雨不透。 空罔、空虚二僧心地慈悲,先前虽已将玉掌门围困住,但并未尽全力,下杀手,只想待他精疲力尽之时再生擒。空罔陡见他来了四名帮手,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心下一急,出手不再容情,催动十二成阿罗汉神功,使出最得意的十二擒龙手,双掌虚实不定,迅捷巧幻,刹那间就穿破了剑网,右手变掌为爪,已扣住玉掌门右腕。 玉掌门大惊,急以昆仑掌绝招“定军山”斩向空罔右腕,空罔见这掌力道千均,只得弃了扭断他手腕的念头,急忙缩回手。 玉掌门接着躲过曲洪涛劈颈一刀,后背早露出了破绽,空虚立时抢近,“蓬”的一掌击在他后背之上。饶是玉掌门有神功护体,却也禁受不住,顿觉如中铁杵,眼冒金星,“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踉跄一步方始站稳。 好在四人都已奔近,飞身跃离马背,向三人奋力攻击。三人顾不得擒拿玉掌门,忙返身迎敌。 玉掌门勉力压住还欲喷出的肚血,忍痛喘了两口气,缓过神来,潜运玄功疗伤。 贺晓川与空罔一对一,武功相差颇远,几招后就两次差点被夺去长剑,好在空罔不欲伤他,只是像捆绳子似地紧紧裹住他的身形,渐渐将他压迫得刺不出来一剑。 钟智灵、桑青虹双战空虚。钟智灵功力较桑青虹深厚,正面抵挡,桑青虹一对短剑盘旋,自侧翼寻隙抢攻。但二人与空虚武功相差亦远,被空虚忽指忽掌从容化解,二人咬牙苦战,竟攻不进空虚身形二尺以内,反被他不时以刚猛的掌力迫得狼狈后退。 秦朗与曲洪涛的战局则不同。他比对方武功稍强,刚猛迅捷的夺命连环剑法逼得曲洪涛不住倒退,十余招后,曲洪涛被逼到一棵树干前,退无可退,钢刀遮挡不住,被秦朗一剑刺中左胸,立时鲜血迸溅,惨叫倒地。 空罔听得曲洪涛惨叫,忙舍了贺晓川,猛扑向秦朗,他恼恨秦朗出手狠辣,一出手就是龙爪擒拿手,早圈住他持剑的右腕。秦朗振臂力挣,如蜻蜓撼柱,哪里挣扎得动?空罔一记六成功力的“恒河入海”,“砰”的一声,印在他左胸之上,秦朗顿觉左胸剧震,眼前一黑,口中鲜血狂喷,昏厥在地。 玉掌门见空罔击倒了秦朗,又惊又怒,顾不得尚内息翻腾,挥剑扑上,与贺晓川一起双战空罔。无奈空罔内功精深,拳掌凌厉,师徒二人根本奈何不得。 玉掌门一看形式,不出二十招,自己一行五人将全部被擒,忙叫道:“钟贤侄、桑姑娘,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快走吧!”但二人怎肯舍了玉掌门师徒,独自逃走?仍是奋力苦战。 玉掌门心念电转,忽然厉声叫道:“你们快走!震儿逃向了南边,快去助他!” 四人一上来就是一番苦战,哪有余暇想起东方震没在现场?桑青虹如梦初醒,舍了空虚便走。 “哪里走?”空虚双袖一展,向桑青虹大鹏般扑落。钟智灵如形附影,飞身一剑向他后心刺落。 “滚开!”空虚返身挥袖,一袖将他长剑荡开。桑青虹趁机跃上马背,剑面一拍马臀,狂奔而去。 空虚一跃上了马,正欲追出,回首看了空罔一眼,怕他一人敌不过对方三人,一时踌躇不决。 “他们是崆峒派的弟子,放他们走!”空罔叫道。 空虚下了马,对钟智灵喝道:“你这个崆峒派的弟子,赶快滚开!再要纠缠,休怪贫僧出手不容情啦!” 玉掌门忙顺水推舟,大叫道:“钟贤侄!你快走!留下来也没用的!” 钟智灵看了玉掌门一眼,咬咬牙,跃上马背,向桑青虹追去。 玉掌门大叫道:“钟贤侄,追上桑姑娘后,劝她不要再去助震儿了!你们赶快回崆峒山去吧!” 玉掌门连受三处伤,尤其是空虚击在他后背那一记重掌,已将他五脏六腑震得移位,他虽以玄天无极功护住心脉,但功力早已大打折扣。在空罔山崩海啸般的攻势下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悲忿之气、不舍之念。 二僧战玉掌门和贺晓川,不几招,贺晓川便被空虚震飞长剑后封了胸口要穴,委顿在地。 玉掌门在二僧合攻之下,只感胸闷气塞,头晕眼花。空虚双手一合,夹住玉掌门长剑,空罔抢进,“蓬”的一掌,击在他右胸之上。 玉掌门如中重锤,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趴倒在地。他强提真气,欲抓起长剑爬起身来,挣扎了几下,复又软软趴倒。 空罔合什道:“阿弥陀佛!玉掌门,得罪了!”出指如风,刹那间封了他背上几处要穴。 秦朗刚幽幽醒转,又被空虚封了要穴,立时动弹不得。 “师兄,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空虚问。 空罔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玉掌门师徒,又看了看重伤在地的冯刚和曲洪涛,道:“我留在这里,给伤者治伤,你去助燕豪他们擒拿东方震吧!” 空虚上了马,空罔叮嘱道:“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伤了那东方震的性命!” ※※※ “嘎嘎”声中,几只山鸡四散惊飞,东方震纵马飞跃过那片草丛,绕过几棵大树,已奔出这片山林。眼前是一片平原,遍地种着西瓜,此时,正是伸蔓期,尚未开花坐果。 东方震哪顾得不践踏庄稼,跃马在瓜地里狂奔。几个农人正在地里浇水,见有人纵马飞奔而过,地里立时一片狼籍,又惊又怒,怒骂着举着扁担追了上去,但哪能跑得过奔马?早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借过!”又是一人一骑飞奔而来,众农人惊得四散躲避,气愤地目送着来者奔远。 这几个农人见辛苦浇灌的西瓜地被糟蹋得如此不堪,抚着被踩坏的瓜藤呜咽。 “踢踏”声中,又有马蹄声。他们抬头一看,见对面又有三人三骑践踏而来,一名农人悲愤地道:“还让不让人活了!走,跟这帮畜生拼了!” 他们立刻擦掉了悲痛的眼泪,化悲痛为力量,横着扁担拦住奔马。 “快闪开!”有人大喝,众农人昂然不动。 “唏律律”声中,三人忙勒住缰绳,差一点就撞上这几个农人。 “你们找死呀!”言承光翻身下了马背,一脚往最前面的那名横扁担的农人踢去。陡觉脚踝一紧,已被空幻拿住。 “阿弥陀佛!”空幻合什道:“言施主,他们怪可怜的,不可动手!” 说着,自口袋中去掏银子,翻了个底朝天,却只有一两多纹银。空幻将银子递到那农人手中,道:“我就这么多了,赔你们吧!” “这么少?!”众农人不依。 空幻无奈地看了言承光一眼,又看了看高近楼。 “赔他们吧!”高近楼下了马,掏出一锭足有五十两重的银子,递到前面那农人手中。 众农人大喜,收了银子放行,并要求他们牵着马自瓜地边的小道走,不得再踩坏瓜地。 “刁民!”言承光一边牵马而行,一边骂骂咧咧。 东方震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回头望,但见赵燕豪距自己越来越近,只在二十来丈之后了。须知他的马不过是普通的马,怎么能跑得过赵燕豪的上等河曲马? 又跑了半里许,赵燕豪已追到身后三、四丈远。 “东方震!你跑不了了!束手就擒吧!”赵燕豪大喝。 “做梦!”东方震忽然勒住奔马,蓦然回身,“呜”“呜”声中,飞环惊鸿般掠出,旋斩向赵燕豪坐骑的前腿。 赵燕豪吃了一惊,忙一勒缰绳,那马人立而起。“噗”的一声,马肚被劈破,立时鲜血狂溅,那马悲嘶着仰倒在地。 赵燕豪一跃下了马背,刚一着地,立时旗花般窜向东方震,猛力一掌向他胸口推落。 东方震来不及掉转马头奔出,见这一掌如雷霆万均,不敢硬接,忙滚鞍下了马。 “砰”的一声,赵燕豪半空中一脚斜踹在马背之上,那马经受不住,痛嘶着侧倒,向东方震迅猛压落。 东方震反应奇快,脱弦之箭般斜窜出三丈开外避开。 “好身手!”赵燕豪盯着他赞道。 “及不上你!”东方震冷笑,“不过,我替你可惜,这么好的身手,却糊里糊涂地成了人家杀人的利刀!” “讲什么都没有用的!”赵燕豪冷冷道:“不束手就擒,你是自寻死路!” “来吧!”东方震横剑当胸,左手飞环在手,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寒光。 赵燕豪缓缓取出判官笔,冷峻地道:“你是第五个需要我主动亮出判官笔迎战之人。” 东方震摇头道:“你是第一个让我没有信心敌得过的对手!” “是吗?”赵燕豪斜睨着他,“那你还顽抗什么?” 东方震昂然道:“因为我是昆仑弟子!没有投降的昆仑弟子,只有血战到底的昆仑弟子!” 第三十四章 不死昆仑 赵燕豪见东方震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一刹时有点怀疑,认为他应当不会做出那种阴谋暗算别人的行径来,但马上又强行否定了,思忖道:赵燕豪呀赵燕豪,这人机智狡猾,千万不可被他的表象所迷惑了! 想到这里,不再犹豫,飞身扑了过去。 东方震不等他落地,当胸一剑疾刺而出,“叮”的一声,剑、笔相交,赵燕豪架开长剑,右掌“呼”的一声直劈向他脸面。 东方震知他功力比自己深厚得多,并不硬拼,剑、笔一相交,迅速滑退一步,圈臂横削他手腕。 两人身法都极快,转瞬间就斗了十余招,赵燕豪判官笔“哧哧”划空,掌风如刀,排山倒海地向东方震猛攻。东方震也学了乖,并不象上次在仁威观同他决斗时那样硬碰硬的对攻,而是不住倒退,仗着轻功卓绝,游身相斗,虽几乎不能反攻一招,但倒还守得很严密,一时间,赵燕豪倒还奈何不得他。 赵燕豪思忖道:这小子为道门四秀之首,倒真非浪得虚名!就他这身手,放眼整个武林的年轻一辈,确实甚少有人及得上!哎,可惜此人心术不正,白白浪费了这大好身手! 又斗了十余招,赵燕豪心头有些焦躁,催动少阳神功,判官笔大开大阖,纵横劈杀,不时将他严密的剑网撕破,右手或指或掌,近身以凶狠招数攻击他要害,但东方震总能在千均一发之际,或以飞环,或以长剑的狠招化解。有一次赵燕豪觅得他难得的破绽,本可一掌重击在他小腹之上,但无把握能避得过那电光火石般的飞环,即使能重创对手,自己也很可能被劈断臂膀,只得作罢。 在赵燕豪的感觉中,东方震虽然已如掉进陷阱中的猎物,但这猎物乃是一只缩着身子的刺猬,若是托大,贸然去抓,难免会被它满身的尖刺所扎伤。 正在这时,空幻三人已纵马赶来,将东方震可能逃逸的线路阻住,看着赵燕豪斗那如困兽般的东方震。 东方震见又来了强敌,心神震荡,赵燕豪那如决堤山洪般的攻势,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每当长剑与他判官笔相交,总震得手臂酸麻。他知道如此斗下去,只要一个疏神,慢得半拍,便会被打得骨折筋摧,即使能守得住一时,时间一长,就是累也要把自己活活累死。 他心念电转,决定得尽快逃逸。 酣斗中,东方震忽然使出连环夺命剑绝招“刺破苍穹”,攻得赵燕豪退守半步,身形倒纵而出,向马背上的言承光直撞过去。 言承光吃了一惊,幸好早已拔刀在手,急忙一刀向他拦腰斩落。但东方震好象是不要命了,并不闪避这一刀,反手一剑,“噗”的一声插入他胸口。 眼看着这一刀就要同时斩中东方震的左腰,忽听“铿”的一声,已被他左手所执的飞环封住。言承光只来得及惨呼半声,便被巨力撞落马下。 东方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马鞍之上,一勒缰绳,拍马就走。 “哪里逃?”空幻见他刺杀了言承光,又惊又怒,一按马背,腾身而起,双爪向他头顶抓落。 带血的长剑漾起一片血红的光幕,向飞身而来的空幻小腹上阵风般斩落。 空幻惊叫一声,忙一顿身形,变爪为掌,双掌一合,欲夹住剑身,但这一剑太快太猛,没能夹住,好在他反应奇快,忙提一口真气,倒纵而出,但仍慢了半拍,“刷”的一声,长剑将他的小腹斩了一道大口,立时血流如注。空幻惊痛地大叫一声,“啪”的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东方震一剑伤了空幻,一夹马腹窜出,陡觉背后掌风飒然,这一掌如流星赶月,一瞬间就到了他后腰,东方震避无可避,忙运起十二成昆仑玄天无极功护体,硬受了这一记。“蓬”的一声,东方震右后腰如中巨锤,眼前金星乱冒,脱口喷出一口血箭。 好在中掌的瞬间,马儿正在奋力前奔,消去了部分力道,这一掌并未完全打实,饶是如此,掌上的力道也甚是强劲,将东方震击得摇摇欲坠。 在此生死关头,东方震强提真气护住心脉,虽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但体内一股与生俱来的强悍之气支撑着,身子仍能挺坐马背,借着这一掌的推力,顺势纵马窜出数丈。 赵燕豪见他中了自己一记“般若禅掌”居然不倒,也很意外,忙提气追出。虽然他轻功卓绝,但那马乃是上等的河曲马,一旦撒开四蹄,如风驰电掣,如何追得上? 赵燕豪见转眼间自己被甩出十余丈,右腕一振,判官笔如闪电般脱手而出,东方震听得身后风声锐疾,忙一勒缰绳斜窜避让,却已来不及,“噗”的一声,那笔自马的后臀射入,直穿入腹中。马儿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嘶,跪倒在地,后足狂蹬着痉挛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东方震滚鞍下了马,只觉气血翻腾,腰间麻木一片。 高近楼纵马奔了上来,赵燕豪叫道:“你回去,照顾我师叔!”话声中,向东方震猛扑而去。 东方震就地一滚,大鸟般猛扑向高近楼。高近楼先前见他一招就杀了自己的兄弟,心下大骇,忙滚鞍下马逃避。东方震志在夺马,腾身上了马背,一夹马腹就走。 “哪里走?”赵燕豪飞身向东方震抓落,抓了个空,见他马上又要溜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马尾,那马立时被他的巨力拉得前进不得。 一道剑光闪电般向赵燕豪手腕斩落。赵燕豪飞快地松了拉住马尾的手,双掌“蓬”的击在马臀之上,那马哪禁受得住如此巨力?悲鸣着向前栽倒,奋蹄挣扎了几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再也爬不起来。 东方震栽落马下,踉跄着爬起身来,一边咯着血,一边奋力前奔。 赵燕豪狞笑道:“若是这次你还能跑得了,就是英雄!”话声中,飞跃而起,苍鹰搏兔般地向摇摇晃晃前奔的东方震抓落。 ※※※ 此时东方震已眼前发黑,脚酥手软,眼看着就要被赵燕豪擒拿。忽然旋风般奔来一骑,一个清脆的女郎声音叫道:“上马!” 东方震一听是桑青虹的声音,精神一震,纵身上了马背,双臂紧紧搂住她的腰身。桑青虹一夹马腹,那马滴溜溜地向前狂窜。 赵燕豪抓了个空,发力狂奔了数十步,仍是追不上奔马。刚才的一番剧斗,也消耗了他不少功力,此时也有些气喘。他颓然地放缓了脚步,决定回去乘马追击。 刚大步走回几步,忽听一声凄厉的马哀鸣声,接着传来呼喝声和打斗声。 赵燕豪大吃一惊,他担忧空幻师叔的安危,几个起落跃回,但见空幻倒无恙,已自行裹好了伤,正歪躺在一棵树干旁,但自己一行所剩下的那匹唯一的马,却已倒卧在地,右前腿已被砍断,鲜血淋淋。 高近楼正持枪与一名三十余岁的高大道人斗得正紧,赵燕豪一见他的武功,就认出是崆峒派的,见他有些面善,依稀记得是在仁威观时见过。 “赵兄弟,这家伙砍伤了我们的马!”高近楼一边奋力苦战,一边大声道。 “这位崆峒派的大哥,我们跟你有何仇怨?你要如此跟我们过不去?”赵燕豪问。 钟智灵不答,长剑翻飞,将高近楼杀得不住倒退。 赵燕豪大怒,抢步过来,几招内就夺下了他的长剑,“啪”的扔到一旁,轻轻一掌将他打翻在地。 高近楼怒气冲冲,一枪猛力向他胸口刺落。 “不可!”赵燕豪一把抓住枪杆,高近楼顿觉如插进了坚石中,动弹不得。 “你走吧!”赵燕豪示意钟智灵离开,游目一望,但见不远处的大树下有一匹马,料想是他骑来的,心下大喜,“不过,你得把马借给我!” 钟智灵慢慢地爬起身来,答应道:“好!”忽然振臂一甩,一柄匕首闪着寒光暴射而出,正钉在那马脖子之上。那马痛嘶声中,脖子上鲜红一片,软软跪倒。 “你?!”赵燕豪大怒,“蓬”的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余怒未息,探身抓住他胸衣,“啪”的又给了他一耳光。 钟智灵被打得脸颊红肿,却毫无惧色,一声不吭地瞪着他。 “燕豪!别伤害他!让他走!”空幻捂着伤口,蹙眉叫道。 “滚!”赵燕豪松了手,目送着钟智灵一瘸一拐地走远。 “没马了,怎么追?”高近楼苦着脸问。 “这样,劳烦高大哥你在这里照看着我师叔,我去追。”赵燕豪道。 “可……没有马,赵兄弟,你怎么追得上?”高近楼摇头叹气。 “放心!他中了我的‘般若禅掌’,之后又是一番剧斗,早已元气大伤,不出三里,就一定就会支撑不住的!若不赶紧停下来疗伤,必然性命不保!” 空幻喘息道:“此人内功根底当真不凡,居然能支撑这么久而不倒!……哎,师叔我惭愧呀!差点就死在了他手里!” “那小子狠辣得很,连空净师叔都没能逃过他的暗算!真是该杀!……师叔,你在这里好好养伤,我这就去拿他!”赵燕豪说完,大踏步往二人逃逸的方向追去。 ※※※ 桑青虹纵马一口气奔出一、二里地,见后面没人追来,松了一口气,只觉东方震虽仍紧搂着自己腰身,但却软软地趴在自己后背之上,没有一丝声息,心下又是焦急,又是担心,叠声叫道:“东方大哥!东方大哥!”过了一会儿,仍不闻他的应声,知道他已晕了过去。 她心念电转:该怎么办?是停下来查看伤势?还是继续前行?正举棋不定之际,忽然感觉搂住自己腰身的双手一紧,背上的东方震呻吟一声,已然坐直身体。 她心下一喜,正欲询问东方震的伤情,忽听他干呕一声,接着颈项上一热,肩头、背部的衣服立时湿淋淋的,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她知道东方震是支撑不住,口喷鲜血了,心里又惊又怕,急忙勒住缰绳,反手扶住他腰身,转头看去,但见他脸色煞白,冷汗淋漓,正歉然地看着自己。 “东方大哥,你觉得怎么样?还挺得住吗?”桑青虹惶急而关切地问。 “刚才腹内翻腾,好生难受,忍不住吐了,现在好多了!”东方震喘息道,“吐了你一身,真对不住!” 桑青虹心下稍定,温言道:“不要紧……东方大哥,敌人还没追上来,不如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吧!如何?” 东方震摇头道:“不能休息!一旦追了上来,就逃不了了!”顿了一顿,道:“桑姑娘,如今我好多了,你把马借给我,让我一个人逃跑!” “不行!”桑青虹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道。 东方震感激地盯着她的美眸,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敌人武功委实太强,一旦追上,我们都只能束手就擒!……桑姑娘,你何苦如此?” 桑青虹轻哼一声,大声道:“不要多说了!扶稳了,我们走!”双足一点马腹,复又奔出。 刚刚跑出几步,东方震但觉五脏六腑被震得欲裂,胸内如乱麻抽扯,四周景致一片惨白,四肢软绵绵地无一丝力道,险些栽落马下。当下忙提气压住紊乱的内息,环臂紧紧抱住桑青虹绵软的腰肢,垂首搁在她后肩之上。 桑青虹尽量让马儿跑得平稳些,柔声道:“东方大哥,撑住!再跑一程,就下马休息!” 东方震咬牙道:“放马跑就是了!我撑得住!”过了一会儿,问道:“桑姑娘,你见到我师傅了么?” 桑青虹料想玉掌门已然被擒,但怕说出了他支持不住,便道:“别担心!秦朗和众武当弟子都去救援了,现在肯定已将那两个臭和尚打跑了!” 东方震摇头道:“但愿如此吧!……只是,空罔、空虚的武功都强得很,不好对付呀!” 桑青虹安慰道:“你师傅的武功出神入化,自保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再说了,那两个臭和尚虽愚蠢,倒都不是心肠歹毒之人,他们不会伤害你师傅的!” 东方震心下稍安,问道:“对了,桑姑娘,是谁告诉你我逃往这边了的?” “就是你师傅呀!”桑青虹道:“当时我们都去救援他,他见自己没危险了,就吩咐我赶快来帮助你!” “哦,原来是这样!”东方震释然,松了一口气,忽然又觉得支持不住了,难受地闭了双眼。 又跑出两里许,眼前忽然横着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桑青虹极目左右眺望,但见身处的整片陆地都被这片水域包围着,仿似到了天涯海角。湖边星罗棋布地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湖中有三三两两的渔舟泛波其里。 “东方大哥,前面是片大湖,马不能前行了,怎么办?”桑青虹彷徨无计,焦急地问道。 问了几遍,听背后的东方震毫无反应,知他又晕了过去,便轻轻拉开他扣在自己小腹前的双手,反手扶着他不致摔倒,小心翼翼地下了马。刚站定身子,东方震软软的身子一栽,她忙以左肩撑住,双臂环抱住他的腰,将他拖下马来,但觉他甚是沉重,险些站立不稳。 她背起东方震欣长的身躯,半背半拖地来到一株垂柳之下,将他斜靠在树干上,喘了一口气,反过身去一看,但见东方震脸如淡金,嘴角边还不时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一探鼻息,呼吸沉重急促。 桑青虹惶急地叠声呼唤:“东方大哥,你醒醒!”一边呼唤,一边摇晃着他的肩膀。无奈东方震软软地耷拉着脑袋,双目微张又闭,处于半昏迷的迷离状态。 桑青虹心头冰凉,忽然忆起初见他时,那英挺的身姿和神采飞扬的俊脸,当时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东方震这个名字和他的身影,已牢牢地植入心中,情根深种;没想到短短数日,那个生气勃勃、活力四射的年轻生命,如今却烂泥般地委顿于此。一时间柔肠寸断,抱住东方震的后颈“呜呜”的哭泣起来。 附近正补渔网的几个渔民闻得哭泣之声,纷纷前来探看,但见一个后背满身血污的少女,正抱着一个垂死的年轻人哭泣,二人均身携兵刃,旁边不远处有一匹马正静静地啃食着青草,料想是武林人物之间的仇杀所致,又是同情,又是害怕。 一个渔民道:“真可怜,我们要不要帮帮他们?” 另一个渔民道:“老张,别管闲事了,小心惹祸上身!我们走吧!” 众渔民都心下紧张起来,忙忙地散去了。 桑青虹正哭得伤心,忽觉秀发被轻轻地抚了几下,忙止了哭泣,抬首一看,但见东方震不知何时已然醒转,脸色虽苍白如纸,但眼神中已然有了光彩。 桑青虹大喜道:“你终于醒啦!担心死我了!”见他微笑点头,目光温柔,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忽然省起自己尚还搂着他,心里一窘,忙松了手,向后移开尺许,双手交剪,垂首轻咬贝齿。 东方震见桑青虹这副梨花带雨的娇羞之态,美得令自己心碎,想起适才她对自己的真情流露,又是感激,又是心疼,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痕,柔声道:“青虹妹妹,别担心,我死不了!” 桑青虹听他改了以前的称呼,叫自己“青虹妹妹”,再看他的神情,显然对自己也很钟情,刹时间心花怒放,脱口道:“震哥!……可以这样叫你吗?” 东方震微笑道:“当然!我喜欢你这样叫我!青虹妹妹,若我能脱得此难,定会上崆峒来向你提亲!……不知你可愿意?” 桑青虹欣喜若狂,虽红晕了双颊,却不迭点头。须知这些天来,她虽觉东方震对自己有好感,但总心下忐忑,患得患失,生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听得他亲口承诺,愿娶自己为妻,一番心事刹那间化为真事,岂能不激动万分?顿觉此生之幸福,莫能过于此刻。 东方震缓缓地自怀中摸出一个小靛蓝瓷瓶,倒出五、六颗丹药,一口气吞下肚去。 “震哥,这是什么丹药?”桑青虹笑吟吟地问。 “这是我昆仑山的‘不死丹’!能护元气。”东方震微笑道。 “那你赶快疗伤吧!”桑青虹催促,忽然“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道:“震哥,刚才忘了告诉你了!我们身处在一个大湖边,不能前行了!怎么办?” “是吗?”东方震撑着树干站起身来,向这片大湖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青虹妹妹,你放心!到了这里,我就如龙归大海啦!” 第三十五章 陆虎水龙 桑青虹不谙水性,以为来到了绝地,却没想到东方震居然甚是欣喜,她也立刻转愁为喜,但又怕他说的是安慰自己的话,便问道:“龙归大海?震哥,什么意思?你的水性很好吗?” 东方震微笑道:“反正不差!六岁时,我就能在黄河中搏浪了。” 桑青虹惊叹道:“天啦!你胆子可真是大!……那时你那么小,父母放心呀?” 东方震摇头苦笑道:“有什么放不放心的?……爹爹为了养活一家人,整日忙碌着;娘除了要种地外,还要忙家务,哪有工夫管我?我们这群野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整日疯玩。” “震哥,你家是哪儿的呀?”桑青虹饶有兴趣地问。 “会宁。我家就住在黄河畔。”东方震微笑道。 “是吗?”桑青虹双眼放光:“怪不得,一见你就觉得那么亲切!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同乡呢!” “青虹妹妹,你家是哪里的?”东方震也觉得有些意外,盯着满脸喜色的桑青虹,问道。 “兰州呀!”桑青虹笑嘻嘻地道。 “|哦!原来隔得那么近,真是呢!”东方震赞同道。 “震哥,你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呀?”桑青虹刨根问底。 东方震闻言,陡然面色一黯,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没有了!就剩我一个了!” “对不起!对不起!”桑青虹迭声道歉,“我没想到……震哥,你不要介意呀!” “怎么会呢!”东方震见她这么在意自己的感受,心下甚是感动,忘情地握住她的一双柔荑,盯着她的眼睛道:“青虹妹妹,你对我真好!” 桑青虹已不再感到羞涩,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柔声道:“震哥,你不要伤心难过了,今后,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东方震突然眼圈发红,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过了一阵子,激动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涩声道:“我爹爹是一个纤夫,在我三岁时,他就死了……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我妈妈说,他是天底下最英俊、最善良的男人,每次拉纤时,他都照顾着那帮同伴,总是扛着纤绳走在最前面,拣最沉重的活干……” “伯父真是个大英雄!”桑青虹敬佩地道。 “是呀!”东方震遥想着父亲的样子,脑海中却模糊一片,“我妈妈常说,他比我长得雄壮多了!” “对了,震哥,你是象你爹爹,还是象你妈妈?”桑青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道。 “妈妈说,我的脸象她,身材象爹爹。”东方震轻声道。 “这么说来,你妈妈长得真是漂亮!”桑青虹赞叹道。 “当然!除了你之外,我就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东方震激动地道。 “我哪能及得上伯母呢!”桑青虹谦虚道。 “在我十六岁时,妈妈就死了。”东方震垂首擦了擦泪,“我的愿望是:给她住天底下最舒适的房子,吃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娶天底下最漂亮、最贤惠的媳妇!可惜,她老人家没能等到这一天……” “震哥,别难过了!”桑青虹反握住他的手,“只要你过得好,相信伯父伯母九泉之下,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东方震擦干了眼泪,不好意思地笑道:“看我,真没出息!青虹妹妹,让你见笑了!” “哪会呢?震哥,你是天底下最有情有义的人了!”桑青虹诚切地道,“我不打搅你了,你赶快运气疗伤吧!我给你护法。” 说了一番话后,东方震也觉得气息难受,当下便盘膝坐地,双手反扣,闭了双眼,摒息杂念,默运玄天无极功的疗伤心法,气息运行一周天后,发觉除中掌的后腰部位外,其余经脉俱未受损,放下心来。 桑青虹一边留神查看着敌人是否追来,一边不时地观察着东方震的反应,见他不多时后头上便白气蒸腾,浑身大汗淋漓,但面色逐渐红润,心下稍安。 又过了盏茶工夫,但见他浑身颤抖,脸肌抽搐,脸色忽然红如柿子,突然张口,“噗”的喷出一大口黑血。 桑青虹忙扶住他,关切地问道:“震哥,你觉得怎么样?” 东方震缓缓睁开双眼,微笑道:“除了中掌部位的经脉暂时修复不好外,五脏六腑俱无大碍了!现在,我的功力已恢复了七成!” 桑青虹大喜道:“太好了!我们赶快去找个船家,请他送我们过湖吧!” “好!”东方震站起身来,牵着桑青虹的手,向湖畔走去。 忽闻劲疾的马蹄声渐近,二人回头一看,同时面色一变,但见赵燕豪与空虚合乘一骑,已到了十余丈外。 ※※※ 赵燕豪双手一按马背,腾身一跃四丈余,大喝道:“东方震,你跑不了啦!” 桑青虹拔出一对短剑,护在东方震身前,惶急地叫道:“震哥,你快去找船!” 东方震苦笑道:“来不及啦!”神情一肃,拔剑在手。 “那你快跑!我拦住他们!”桑青虹焦急万分。 东方震抢步护在她身前,大声道:“要走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的!” “呵呵!真是有情有义啊!”赵燕豪戏谑道:“不过,你们都走不了了!认命吧!” 空虚也下了马,二人都知道东方震招狠心毒,防不胜防,小心翼翼地夹击上来。 “你快走!”桑青虹又抢身护在东方震身前,“不要管我!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东方震迟疑了一下,赵燕豪与空虚已逼到了二人身前一丈开外。 桑青虹紧咬牙关,双剑翻飞,发疯似的扑向赵燕豪。 空虚双掌一错,腾身向东方震胸口推落。陡觉寒光耀目,白森森的飞环已劈面斩落,他知道这飞环的威力,不敢硬抓,后退了一步,东方震长剑一振,化作一道白虹,向他当胸刺落。空虚没有赵燕豪的功力深厚,又对他后续的飞环攻击有所顾忌,不敢硬拿他剑身,被迫得连连后退。 赵燕豪心下焦急,怕空虚一个疏神,也伤在东方震手上。当下双掌翻飞,几招内就夺下了桑青虹的双剑,顺手点了她几处穴道。 桑青虹扑倒在青草丛中,立时动弹不得,她耳听着东方震狂吼连连,如一只受伤的猛虎,“呼呼”掌风声中夹杂着“啸啸”的兵刃破空声,赵燕豪不住大声提醒空虚,不要贸然擒拿,接着忽听“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跳入了湖中,但又像是被人击落下去的。 耳边没有了东方震的呼喝之声,她料想掉进湖中的就是他,但她不能确定他是被打落下去的,还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她多想转过头去看个清楚,可惜浑身连一片指甲都动弹不得,更遑论转过头去了。她大睁着双眼,眼前却只是一片模糊的青色,大颗大颗的泪珠如珍珠般地涌出双眸,迅速又被眼前的青草吸落。 “这年轻人倒真是个烈性子!宁肯跳湖自尽,也不肯被我们擒获!”过了好一阵子,不远处传来空虚的微叹声。 桑青虹立时止了悲痛,记起了先前东方震所说的龙归大海的话,心想他既然是自己跳下去的,凭着他的水性,肯定不会被淹死,但紧接着,赵燕豪的另一席话又让她担心起来。 只听赵燕豪道:“看他跳湖时那神情,倒不象是要寻死的样子。莫非这家伙水性很好?” 只听空虚道:“倒有这个可能……只是,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冒出头来……” “听说潜水高手水底下也能换气,”赵燕豪的声音道:“还有一种可能,这湖边到处是船只,他就是躲在船后,我们也看不见。” “有道理!有道理!”空虚迭声道:“那我们赶快一只一只地去搜吧!” “等一下!”赵燕豪的声音道:“等我解了她穴道后再去!” 脚步声渐近,“哧哧”声中,桑青虹被封的穴道已被隔空解开。 桑青虹抄起双剑一跃而起,一声不吭,劈头盖脸地向赵燕豪猛攻。 赵燕豪一边化解,一边道:“这位姑娘,你不要这样!我不想伤害你!” “可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桑青虹咬牙切齿,攻得更猛。 “你要再这样,我就只好又封住你穴道啦!”赵燕豪双手捏住她的双剑,桑青虹力夺,哪能动得分毫?于是弃了双剑,忽然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在手,猛力向他小腹插落。 “别再没完没了的了!”不知怎么的,匕首忽然就到了赵燕豪手中,他抖腕一甩,“啪”的一声,插进身旁的一株柳树干上。 “等我封了你的穴道,就再也不给你解开了!”赵燕豪见她又挥拳向自己胸口捣落,一手拿住她手腕,生气地道。 “稀罕么!只要本姑娘尚有一口气在,就绝不罢休!”桑青虹红着双眼,喷火的双目盯着赵燕豪,恨不得将他燃烧。 赵燕豪心下叹了一口气,觉得头都大了好几圈,思忖道:这么秀美的一个姑娘,没想到性子居然这么烈!……哎,也不知那小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死命护着他! 心念电转,忽然想到这样应当能吓住她,便道:“我看这一带肯定有蛇,等我封了你的穴道后,就再不管你了!到时若是有蛇爬过来咬你,怨不得我!” 桑青虹闻言,立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喘息着不再挣扎。 赵燕豪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了手,转身走开。 ※※※ 二人所处之地在湖湾畔,极目向对岸眺望,一望无际的湖面尽头青山隐隐,身旁的湖岸,迤俪不绝地向两边延伸,湖边则密密麻麻地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 下午的太阳还甚毒辣,甚少渔民到湖中捕鱼,大都将渔船泊回到湖边的阴凉处,或是在船头补渔网,或是躺在船舱里休息。 赵燕豪对空虚道:“师叔,你沿左边搜索,我沿右边。” 桑青虹也来到湖岸边,紧张地盯着湖面,四望搜索着东方震的影踪。 空虚一边慢慢地沿湖岸走着,一边留意着湖面的动静,不时跳上渔船,跑到船头去探看在岸上看不见的死角,顺便也向船主们描述一番东方震的面貌,向他们打听有没有看见他上了岸。行出大半里,搜索了四、五十只渔船,都没有发现东方震的踪迹。 正沮丧间,忽见前头不远处有一只船,那船头前的湖面水波荡漾得异常,湖纹较粗,也显得有些紊乱,心下一喜,料想东方震就藏身在船头前。于是快步冲到那船头,探身一看,果见湖面上浮着一颗黑幽幽的人头。 空虚左手抓住船弦,探下身去,右手飞快地向他头发抓落。那人似乎没料到会被发现,不及反应就被空虚揪住了头发,立时被水淋淋地拉出半个身子。空虚惊鸿一瞥他水渍满面的脸孔,心下大喜,这人果然就是东方震。 眼看着东方震就要被拉上船来,空虚突觉手腕一紧,已被他一手牢牢扣住,接着东方震双脚猛蹬在船头外侧,船身剧烈晃动中,一股外拉的巨力传来,差点将空虚扯出船头。 空虚忙左手潜运十二成金刚指力,五指嵌入船弦木板之中,将身形稳住,抓住东方震头发的右手却仍不放松。 “扑通”一声,水花飞溅,东方震掉进了湖中。空虚劲透双臂,发力猛扯,大喝道:“给我起来吧!” 东方震也用手牢牢扣住空虚右腕,一手死撑住船身外壁,双足乱蹬,企图抗拒空虚的拉力,但终于没能扛过,船头一沉,他又被水淋淋的拉出了水面。 空虚大喝一声,振臂一甩,将他甩过头顶,“砰”的一声,将他结结实实地砸在身后的船舱内。他揪住东方震头发的手并未放松,不等他有机会缓过一口气来,猛力将他揪起,左手食、中二指骈起,向他胸口的“膻中穴”飞快点落。 一道白亮的水箭忽然自东方震口中喷出,结结实实地打在空虚双眼之上,他不及闭眼,立感眼珠微麻,双眼迷离。空虚一时看不清东方震的身形,有些慌乱,没有再继续点下去,忙后退了一步,忽觉左胸剧痛,一柄长剑已夺胸而入。 空虚痛楚地惨叫一声,左手捂着鲜红的左胸踉跄了一步。 东方震刺杀了空虚,纵身跳入湖中,空虚右手仍牢牢抓住他的头发,被他顺势一带,“扑通”一声跌进湖中,湖面上立刻泛起一团淡红的血水。 渔船主人早惊恐地跑回了岸上,见了这一幕,吓得惊声尖叫。附近的渔民有目睹的,也有闻声的,纷纷赶来,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大堆人,一时间议论纷纷,并有人一边奔走,一边大声呼叫着传递消息:“出人命了!有个和尚被杀死了!” “咚”地一声,东方震湿淋淋地爬上了一只渔船,飞快地解开了缆绳,抄着竹篙就往湖中划去。 “看!老顾!那人偷你的船!”有人渔民发现了,指着东方震大叫。 十几个渔民跟着老顾一边跑过去,一边大声呼喝。东方震并不理会,等他们跑近时,他已划出了十余丈外。 “他划船的技术并不好!我们赶快去追!”一个渔民道。 “可……这人凶狠得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真追上了,怕他……”另一个渔民迟疑道。 众渔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动。 老顾疼惜地看着自己的船被划走,而同行们又不肯相助,不住顿足长吁短叹。 “震哥!”桑青虹飞跑过来,满脸喜色,气喘吁吁地冲着东方震大叫。 东方震回头一看,大喜道:“青虹妹妹,你等等,我马上来接你!” “不要回来!你快走!”桑青虹急声道:“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以后,我会来找你的!” 东方震转身划了几竹篙,闻言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盯着桑青虹大声道:“好!青虹妹妹,你保重!”于是又掉转身体,向前划去。 众渔民见这个少女是他的同伙,纷纷围了上来。 “各位大哥,他不是坏人!”桑青虹一边分辩,一边取下包袱,“这船值多少银子?我赔!” 船主老顾本是准备自认倒霉的了,闻言大喜,道:“我这船值二百两。” 桑青虹将银子全部取了出来,却只有九十来两,递给老顾道:“这位大哥,我只有这么多了,你先拿着吧,欠你的,我今后一定补给你!” “姑娘,他这船最多值四十两,别给他那么多!”一名渔民大抵是对老顾这样痛宰人家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看不过去,又或许有不愿他发这么大一笔横财的心理。 “老刘!你?”老顾又气又急,白了那老刘一眼,一把抢过银子,道:“姑娘别听他的,我这船至少值一百五十两!……看你这么诚恳,给这么多就算了!” 赵燕豪距得较远,闻讯后奔马似地跑来,见东方震已划出五、六十丈外,心下大急,不及查看空虚的情况,一跃上了身前的一只渔船,抄起竹篙,振臂一掷,那竹篙如脱弦之箭般呼啸而出,向东方震后心插落。 东方震闻得风声锐疾,本想以竹篙劈落的,但那样势必会震断自己的竹篙,以兵刃拨打又来不及了,忙俯身趴在舟中。那竹篙厉啸着飞过东方震上空,复飞出百余丈后,方始缓缓掉落湖中。 围观的众渔民何曾见过如此神力?先是目瞪口呆,接着雷鸣般地大声喝彩。 赵燕豪飞身跃到旁边停泊着的另一只渔船上,一手扯断缆绳,忙忙地抄起竹篙,猛力划着。 “干什么!快停下!我的船!”一名渔民见又来了一名凶徒抢船,这次恐怕没有老顾的好运气了,大声惊喝。 赵燕豪大开大阖地划了六、七十下,却一边打着转,一边歪歪扭扭地只前进了三、四丈。 众渔民一见他的动作,就知他根本不会划船,有几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那船主松了一口气,心想以他的水平,便只能在这方圆二十丈内打圈了。 赵燕豪望着越来越远的东方震的背影,颓然地长叹了一口气。正沮丧间,忽然眼前一亮,精神一震,忙停下手中竹篙,飞身跃回岸上。 第三十六章 湖心之战 桑青虹忽见赵燕豪又跃回,生怕他擒住自己威胁来东方震,忙闪身退到一旁,却见他落回岸后并不向自己扑落,松了一口气,停下了准备逃逸的脚步。 赵燕豪跃回后,脸色铁青,一把揪住一个渔民,厉声道:“我师叔掉落到哪里了?”那渔民吓得脸色煞白,双手乱摇,颤声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赵燕豪松了手,抱拳向众渔民温言道:“各位大哥,我知道不关你们的事。被那贼子刺落湖中的那僧人是我师叔,请你们告诉我,我师叔是在哪里被刺落下去的。” 众渔民见他一脸正气,又称呼死的那僧人为师叔,料想不是坏人,去了戒惧之心。 “就是那里!”一个渔民指着旁边一只渔船旁的湖面,“当时,我正在船舱中睡觉,忽然感觉船身猛烈晃动,忙起身一看,见船头不知何时趴了个和尚……呃,他应该就是你师叔。只见他自湖中拉起一个浑身水淋淋的人来,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听你师叔惨叫一声,接着,二人都几乎同时掉进了湖中……你师叔就掉在那里。” 赵燕豪边听边向他所指的湖面望去,见那湖面上的血色早已转淡,几乎已看不出红色来,只剩些细线般的淡红血丝随波荡漾。他一跃上了船头,果见船舱中湿淋淋的,并有一滩血迹,左侧的船弦上也血迹斑斑。他俯身向湖中凝目细看,哪还能找到空虚的身影? 他脸色铁青,悲愤不已,心如塞了铅块般沉重,紧握着双拳,指节发白。他本就担心空虚敌不过东方震,先前也曾叮嘱过他,发现东方震后不要贸然擒拿,要通知他来一起动手。没想到空虚还是大意了,一瞬间就遭了暗算而身亡。 “各位大哥,请你们帮我把师叔捞上来!”赵燕豪向岸上的众渔民拱手,见没有人动,补充道:“我会给你们报酬的!” 一个渔民似乎有些心动,道:“给不给报酬倒无所谓,只是,这一带的湖水颇深,尸体才沉下去不久,一时还不会浮上来……” “你们能潜水下去打捞么?”赵燕豪焦急地问。 “可是可以,只是湖水深,又不知沉到了哪里去了,不一定能捞得到。”那渔民道。 赵燕豪跃回岸上,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在他手中,道:“劳烦您带几位大哥帮我打捞一下!” 那渔民见他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大喜过望,便回身向人群中寻找着帮手:“杜三、何六、老胜、猴子,你们跟我去吧!” 那四人喜滋滋的挤出人群,还有几人踊跃着要跟去,被那渔民以他们水性不够好的理由拒绝了。 安排停当,赵燕豪焦急地望向湖心,见东方震已划出一里开外,便对身旁的一个渔民拱手道:“这位大哥,杀死我那师叔的坏人现在已逃向了湖中,你能不能帮帮我,驾船带我去追上他。” “这……”那渔民迟疑,“那人好凶恶的……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个朝廷钦犯!”赵燕豪道:“不久前,他还杀了一名锦衣卫的人呢!” “啊?”那渔民大惊,双手乱摇,迭声道:“我不去!我不去!” “他骗人!你们别信他的话!”桑青虹在旁边辩解,见赵燕豪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怕他想起擒拿自己威胁东方震的主意来,忙躲到一旁。 赵燕豪心念电转,思忖道:如今,我口袋里已没什么银子了,要想说动他们,看来得恩威并施了! 于是一边扫视众渔民,一边大声道:“我乃少林弟子,这人虽凶恶,但他不是我的对手!我只要你们带我追上他,擒拿之事,就不用你们费心了!事后,我一定会上奏朝廷,为你们请功!”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冷笑道:“但若你们不愿助我,眼巴巴地让那凶犯跑了,我只好如实上奏,朝廷会不会降你们包庇元凶之罪,我就不知道了!” 众渔民面面相觑,不知他究竟是不是朝廷之人,但听他说是少林门人,又见过他的神力和轻功,料想定非寻常之辈,想着少林门人慈悲为怀,济世渡人,多半都愿意为少林出力的了,再听他说什么“包庇元凶之罪”的话,想起官府的手段来,心里都有些害怕。 一名五十余岁的黑壮渔民似是这一带说话有份量之辈,便跃众而出,道:“这位官爷,我们助你去追吧!请功什么的,就不必了!不过,官府那边,还请官爷多多美言几句!” 赵燕豪大喜,连连向他拱手:“多谢这位大叔!我一定会上奏,相信朝廷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当下这名老渔民选了二十来名精壮的渔民,亲自载了赵燕豪,带领着众渔民纷纷解缆启程。赵燕豪向一名正打捞空虚尸身的渔民大声吩咐道:“打捞到后,请将我师叔的遗体放到岸边!” 往前看去,只见东方震的背影变得愈小,当在二里开外了,便焦急地问道:“大叔,他已逃了那么远,能追上么?” 那老渔民一边不疾不徐地撑着竹篙,一边自信地笑道:“官爷莫急!这湖大着呢!凭他的技术,要想划到对岸,不到天黑,肯定是办不到的!你看着吧,不出十里,他就要被我们追上的!” 桑青虹紧张地站在岸上,看着东方震微小模糊的背影,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旁,助他一臂之力。她虔诚地合起双手,默默地祈祷着,寄望于上苍能帮助他逃过此劫。 兴许真的是她的虔诚感动了上苍,东方震真逃过了此劫。但她没有想到,与东方震的再一次相逢,居然是那么长久,那么沧海桑田般变幻后的事了。 ※※※ 东方震奋力划出二里许,只感胸闷气塞,四肢酸软,后腰麻木一片,渐渐慢了下来。毕竟,他中掌后只运功调息了半柱香工夫,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元气? 他回首一望,但见一排小舟破浪追来,前头的一只小舟上所站那身形昂藏之人,依稀就是赵燕豪,心下大急,忙又向前力划。他臂力虽远较那些渔民为强,但划船技术却平平,怎及得上这些日日操舟之人?又划出三、四里,已为众渔民追至半里地之后。 “东方震!你跑不了了!你又杀了我空虚师叔,就等着纳命来吧!”赵燕豪提气大喝。 东方震毫不理会,气喘吁吁地挥篙如风。 又划出二里许,终于被众渔民追到了数丈之后。堪堪距东方震舟尾两丈左右,赵燕豪一跃而起,向他扑落。东方震忙转身,双手执篙,向半空中的赵燕豪胸口疾刺。 赵燕豪探手抓住竹篙,借力凌空一翻,已落到舟中,更不停留,一掌向他猛劈过去。此时东方震已如强弩之末,奋力接了一掌,心知一旦被他缠上,要想脱身就难如登天了,当下忙弃了竹篙,鱼跃入湖中。 赵燕豪忙持篙随后扎落,却扎了个空。他执着竹篙,凝神静看东方震适才跃落的湖面,仔细寻找着敌踪,准备随时扎下。 一圈圈的水纹自中心荡漾开去,渐渐消散。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东方震冒出头来。 此时,众渔民已然全部赶上,横舟排开,将这片湖面团团围住,全都凝目四顾,寻找着东方震的踪迹。 “咚”的一声闷响,赵燕豪突觉舟身猛烈摇晃,险些将他掀入湖中。他忙一手抓住船弦,感觉东方震是在船底左侧力拱,便执篙向那部位猛力插落,“喀”的一声,舟底木板被扎出一个洞来,一股淡红的血水迅速自破洞中涌入舟中。 赵燕豪大喜,知他已被自己扎中,但不知伤得如何,他见这舟不能再呆下去了,便双足一蹬,腾身跃到三丈外的一只渔舟上。被扎破的那小舟下沉了一会儿,水淹至船舷下沿便不再下沉了。 “哗啦”声中,东方震冒出头来,左手攀住船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湖面上殷红一片,渐渐扩散转淡。 “这贼子被我扎伤了!大家围上去,用竹篙扎他,不让他出湖面喘气!”赵燕豪兴奋地大喝。 众渔民齐都划近,围得水泻不通。赵燕豪手持竹篙,向东方震劈面刺落。东方震忙潜入湖中,过了一会儿,在船身的另一侧冒出头来。刚喘得一口气,已被几只竹篙劈头盖脸地戳中,幸而只是几个渔民所为,力道并不是很大,但也非常疼痛。 他忙又潜入水下,在赵燕豪攻击不到的地方探出头来,“啪”“啪”声中,头脸上又挨了几记。东方震大怒,探手抓住一只竹篙力扯,那渔民不及松手,“哗啦”一声掉入湖中。 东方震迅速潜近他,在他大腿轻轻地刺了一剑。 众渔民见那人被拉入了湖中,齐都惊呼,停了竹篙,紧张地看着他掉下去的那片湖面。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冒出头来,忽然却如被水兽咬中了一般惊声惨叫。几个渔民忙纷纷将竹篙递到他面前让他抓住,一名渔民将他拉回舟中,但见他右腿鲜血淋淋,抚着伤口痛哼。 过了一会儿,东方震又在赵燕豪攻击不到的地方探出头来,几个就近的渔民持篙又欲扎下,东方震怒喝道:“谁敢再扎我,我必凿翻他的船,然后杀了他!” 众渔民被唬得停了手,自恃水性不一定有他好,更是挡不住他一招半式,互望了几眼,齐都露出惊恐之色。 赵燕豪也不忍这些渔民为了自己之事而丧了性命,但恨之入骨的敌人就近在咫尺,怎肯就此放过?于是大喝道:“你们不用助我了!我来!” 当下持了竹篙,有些笨拙地缓缓划向东方震。他一边划着,一边借着夕阳的余辉打量着对方,但见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青,牙关紧咬,身畔湖面泛着丝丝缕缕的淡红血水,知他连受了自己一掌一篙,内、外伤交困之下,已然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心里计算着与对方的距离,准备在最合适的时机,发出迅如闪电的一击,将之格杀。 ※※※ 东方震静静地漂浮在湖面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赵燕豪的眼睛,眼神中流露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寂,又有一丝满不在乎的淡然。 转眼间,二人相距已不足两丈,赵燕豪身上已没有了判官笔,这令他的攻击力打了折扣,他准备先以竹篙佯攻,令其潜水闪避,然后看准他的身行,以十二成的“般若禅掌”功力,双掌击下,将他震死在湖中。 东方震一觉察出他眼神中势在必得的杀机时,便凝神准备。厉啸声中,赵燕豪手中的竹篙已如离弦之箭般劈面扎下,眼看着已到了他脸面二尺时,东方震微侧身,水中忽然伸出一截竹篙,“啪”的一声爆响,这截竹篙被撞得折为两截,上半截四分五裂地倒飞而出。 几乎同一瞬间,赵燕豪已凌空而起,双掌挟着风雷之声,猛力向东方震水面下的胸口击落。东方震不及闪避,用飞环横在胸口硬挡了一记。 “蓬”的一声,水花飞溅,湖面被打出了一个大水坑,东方震被巨力震入水下。 赵燕豪借着对方的反震之力,倒跃回舟中。虽迫得东方震硬接了自己双掌,但他以飞环格挡,加之身在湖中,并不能打实,料想并不能震伤他。 果然,没过多久,东方震又冒出头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准赵燕豪的身行,非但不退,反而游鱼般地冲了过来。 赵燕豪怒喝一声,持竹篙向他劈面闪电般扎落。“唰”的一声,晶亮的飞环水淋淋地破湖面而出,“啪”一声,将竹篙削断一截;同时,一道剑光倏出,“喀嚓”一声脆响,将小舟侧面斩出一道大口子,立时,湖水裂缝而入,缓缓下沉。 赵燕豪惊呼一声,“呼”的一掌向他当头罩下,“砰”的一声,湖面又被打出了一个大水坑,却又不见了东方震的身影。他正游目四顾,忽感船底震荡,“喀”的一声,一股水花喷泉般自船底冒出,不一会儿,湖水已淹至赵燕豪的膝盖。 赵燕豪叫苦不迭,他只会几手狗刨,小舟一旦下沉,他自保尚且不及,哪还能擒拿对手?他心念电转,决定还是先跃到就近的一只小渔舟上再说。 正欲跃出,忽听船头“喀嚓”一声脆响,已被劈为两半,左右半截小舟猛向两旁滑移,他双足各站在半截小舟上,重心一失,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落入湖中。 赵燕豪忙伸左臂攀住半截舟身,方不致没入湖中,好在那舟身已不再下沉,他刚吁了一口气,突觉身侧水压甚急,知是东方震前来偷袭,当下右掌在湖中一圈一吐,一道水柱水龙般撞向东方震。 东方震顿觉那道水柱如千尺瀑布般压身而来,不敢撄其锋,忙闪身游开。他不死心,剑、环结合,自前、后、左、右及下方都攻击了一番,均被赵燕豪如法泡制,轻易化解。 东方震见根本不能近他的身,而自己又浑身剧痛,几欲脱力,知道如此下去,非但杀不了对方,一个不小心,自己反而会被对方击杀。他权衡再三,决定尽快逃走。 于是舍了赵燕豪,游鱼般地冲向就近的一只小渔舟,“哗啦”一声,水淋淋的跃了上去。众渔民大骇,惊声尖叫。 东方震一剑指着那船主的咽喉,厉声道:“快往对岸划!否则就杀了你!” 那船主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跪倒在舟上,磕首如捣蒜:“大侠别杀我!别杀我!” 东方震急声道:“快起来划船!不听话的话,立刻就刺死你!”那船主忙站起身来,挥竹篙猛划,顿时,那小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几个渔民迟疑着操舟追来,东方震持剑转身,厉喝道:“谁若敢追来,我就先杀了这人,再杀他!” 众渔民吓得不敢妄动,怔怔地望着舟上二人逐渐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赵燕豪也眼睁睁地看着东方震离去,颓然长叹。他水性太差,距他最近的那只小舟,也不过三丈来远,但他也没有信心能游过去。他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苦练水性。 “快过来帮我!我游不过来!”赵燕豪大叫。 众渔民如梦初醒,忙纷纷划了过去,一个渔民持竹篙将他拉上舟来。赵燕豪浑身湿淋淋的,面色难看,生平以来,他还从未如此狼狈过。他失望地望了望东方震逃跑的方向,已然看不到身影了,于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官爷,我们还要不要去追?”老渔民怯生生地问,生怕他不顾那被劫持的同伴的安危,硬逼着他们追去。 “算了!我们回去吧!”赵燕豪喟然道。 众渔民松了一口气,默默地操舟返回。到得岸上,只见空虚的尸身早已被打捞了上来,放在一棵桉树下。 赵燕豪忙奔过去,借着沉沉的暮色微光查看,但见他脸色紫胀,双目怒睁,左胸剑创处还在微微地渗着血丝。 赵燕豪双手颤抖,虎目中泪水滚滚而下,呜咽着迭声叫唤:“师叔!师叔!” 本已散去的众渔民又围了上来,看着这惨状,议论纷纷,有的人同情地叹着气,有的人小声地安慰赵燕豪。 桑青虹躲在暗处。先前空虚的尸身被打捞上来时,她就上前查看过了,对于空虚的惨状,她也心下恻然,但想起少林一行对东方震的不依不饶,又有种莫名的快意。 她看不清湖心的打斗,心急如焚,曾哀求众渔民带她前去,却没人理她。及至见赵燕豪一行并未将东方震擒回,才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大叔,那人跑了么?”桑青虹小心翼翼地问一名曾追赶东方震的渔民。 “哎!让他溜掉了!”不知那渔民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女乃是东方震的同伙,叹息道:“他还劫持了莫三,威逼着送他过对岸去了!” 桑青虹心下大喜,本想立刻就雇船送她过湖,但一则天色已晚,怕没人再肯出湖了,二则身上也没有银两了。 “大叔,你放心,他不会伤害那位莫叔叔的!”桑青虹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那渔民喟叹。 “对了,大叔,我想走到对岸去,需要多长时间?”桑青虹小声问。 “走?呵呵,姑娘,你知道这湖有多宽多大么?”那渔民摇头,“就是走到天明,你也到不了对岸的!何况,黑咕隆咚的,你一个姑娘家,非但不安全,也容易迷路的。” 桑青虹放弃了立刻追去的想法,决定明日一早,再想办法过湖去。 赵燕豪已听到了桑青虹的话,站起身来,盯着她冷冷道:“这位姑娘,明早跟我一起去对岸吧!我想,今晚他肯定是挺不过去的了,你正好赶过去给他收尸!” 第三十七章 匍匐前进 桑青虹闻言,白了赵燕豪一眼,冷哼道:“抓不住人家,却在这里诅咒,羞也不羞?” 赵燕豪冷笑道:“信不信由你,明日就见分晓了!” 桑青虹懒得再理他,转身走开了,不过心下究竟还不放心,又向几个参与追击东方震的渔民打听了一番情况,得知他虽又受了点伤,但乃是与赵燕豪大战一场后,生龙活虎般地离开的,便又放下心来。 “师妹!”桑青虹闻声大喜,循声望去,微光中但见钟智灵正站在湖畔的一大丛芦苇边,正满面喜色地看着自己。 “师兄,你终于来了!”桑青虹跑过了,拉住他的衣袖,兴奋地道。 当下二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各自讲述了别后的情形。 原来钟智灵被放走后,没敢再继续追踪着桑青虹赶到湖边来,他怕那样若被赵燕豪发现后,会不会再放过他则难说了。于是赶回,准备去探看玉掌门师徒的状况,半路上见空虚乘马匆匆赶来,忙躲到一旁。 等空虚过去后,他悄悄地潜回那片林子查看,见玉掌门师徒已然被擒,虽两名缇骑已然受伤,但只空罔一人,十个自己也未必敌得过,于是打消了马上营救的念头。 他很快地离开了那片山林,准备找那帮武当弟子前来相救,不料到得先前他们休息的那片山林,却人马俱杳。他猜想,应当是这帮武当弟子久侯他们不见返回,挂念着岳阳楼的,便出发了。 于是便查看着他们的踪迹,发现他们曾到过山岗上,这又令他又疑惑他们是遭遇到了敌人,跑到山上来居高临下地御敌。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根本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无人马伤亡的迹象,于是他便估计这帮武当弟子乃是到山岗上来眺望自己一行踪迹的。 他在林中等了约小半个时辰,其间向先后经过的一拨镖师和一拨商贩队伍打听了,都没有得到众武当弟子的消息。他挂念着师妹的安危,于是不再等候下去,天黑时分终于寻到了湖边,听说那边出了人命,忙跑过去查看,刚巧碰上了桑青虹。 “师兄,凭我们的本事,要想营救玉掌门他们,是不大可能的事了!”桑青虹叹息道。 “是呀!”钟智灵摇头,“师妹,我的意思是:我们留下来也是无济于事,我看,那岳阳楼也不必去了,干脆直接回崆峒山吧!” “不。”桑青虹螓首轻摇,青丝微摆,口气却坚决得无一丝圜转的余地。 “师妹,你这又是何苦呢?”钟智灵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是我们不肯相救,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我想留下来,不是为了救玉掌门他们,而是想帮助震哥。”桑青虹轻声道。 “震哥?东方震?”钟智灵苦笑,心下纳罕:才这么短的一段时间,连对人家的称呼也改了,变得这么亲热和肉麻起来。 “恩。”桑青虹却一点也不感到这样称呼有什么不妥,正色点点头。 钟智灵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师妹,我们武功都不强,留下来的话,非但帮不了他什么忙,说不定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你若害怕,就先回去吧!”桑青虹打断道,“反正,不打听到震哥的消息,我是不会回去的!” “害怕?谁说我害怕了!”钟智灵激动地道:“师妹,我是担心你!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过意得去?怎么向师傅交代?” 桑青虹默然,幽幽地轻叹了一口气,道:“师兄,你的心意我明白,谢谢你!……这样吧,我们不再与他们碰面,也不再与他们交手,只是到对岸悄悄地打听一下震哥的下落!这样可好?” 钟智灵无可奈何地道:“好吧!” 二人计议了小半个时辰,决定等天亮了就到对岸去,于是均坐靠在一棵树干旁打坐休息。 到得中夜时分,寂静的湖面上忽然传来“哗啦哗啦”的划水声,有个渔民嚷道:“可是莫三么?” “正是!兄弟们,我回来了!”黑沉沉的湖中传来应声,大约就在半里开外。 忽然人声嘈杂起来,接着,数十只火把点燃,立时将这段河畔照亮。桑青虹借着火光四处张望了一遍,已然不见了赵燕豪的身影,料想他早已背着空虚的尸身离开了。 湖中那渔民挥篙如风,没多久就靠了岸,看起来虽疲累不已,神情却很兴奋,他一边系缆绳,一边大声道:“多谢众位兄弟关心!莫三没事!” 几名与他交厚的渔民欣喜不已,立刻将他簇拥着迎上岸来,众渔民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莫三道:“老天保佑,那贼子倒并不曾为难我!只是命我将他送到了对岸,就放了我回来!”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扬了扬,有些得意地微笑道:“诺,这是临行前他给我的!” 众渔民见那锭银子至少也有三十两,又都艳羡起来。莫三大声道:“大伙儿请回吧!明日,我请大家喝酒!” 二人看着这群欢快的渔民渐渐散去,桑青虹盯着莫三离去的背影,低声道:“师兄,我想去询问他,将震哥的情况问个清楚。” 钟智灵阻拦道:“别去了!人家劫后余生,哪还会再理会我们这两个陌生人?” 桑青虹想了想,没再坚持,二人又回到刚才打坐的那棵树下,拣了处较为干燥的地方并肩坐下,背靠着树干,默默地啃食着干粮。 “师妹,若是明日我们找到了东方兄弟,接下来你会怎么办?”钟智灵打破沉寂。 桑青虹没有回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钟智灵微叹道:“师妹,我想你还会继续跟着,直至他脱离了险境,对吧?” 桑青虹在黑暗中“恩”了一声。 “师妹,这样下去,何时是个了?”钟智灵提醒道,“我们迟迟不回去,师傅会担心的!” “顾不得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兴许,师傅也还没起身回去呢!”桑青虹轻声道。 钟智灵沉默了一会儿,又心有不甘地温言劝道:“师妹,听师兄的话:明日不管能不能打听到东方兄弟的消息,我们都回去吧!” 桑青虹斩钉截铁地道:“除非能确定震哥已平安地躲过了此劫,否则,我绝不会舍弃他独自回去的!” 钟智灵忽然激动起来:“那东方震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如此死命地维护着他!哼!我看他对你未必就有真情!今日之事,不是很明显么,他不顾你的死活,独自逃走了,对于种种行径,你不感到寒心么?” 桑青虹分辩道:“谁说他不顾我的死活了?是我让他先逃的!当时的情形凶险无比,若不立刻走,马上就会被擒!震哥知道那姓赵的不会伤害我,所以才舍了我走的。” 钟智灵道:“师妹,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为了他,什么牺牲你也愿意!可是,你这样做值得么?” 桑青虹想也不想,昂然道:“当然值得!震哥答应过我,会娶我的!” “是吗?”钟智灵感到有些意外,“可是,师妹你想过没有,他连杀了一名锦衣卫和空虚和尚,已经惹下了天大的麻烦,今后他能逃到哪里去安身?……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桑青虹激动地道:“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离开他!哪怕他就只剩一口气在,今生,我也要永远跟随着他、守护着他!” “好个痴心的傻丫头!”钟智灵不迭摇头,“但愿他能言而有信,永不负你!否则,我第一个找他拼命!” 桑青虹握住钟智灵的手,柔声道:“师兄,这么多同门之中,就数你对我最好了!你对我的爱护之心,师妹我永铭五内!” 钟智灵最受不了她的温言软语了,忙缩回手,轻声道:“休息吧!明日还赶路呢!” ※※※ 赵燕豪骑马带走了空虚的尸身,与高近楼和空幻会合了,将空虚和言承光的尸身驮在马鞍上,由高近楼牵着马,自己抱着受伤的空幻,借着月色回到林中。 空罔见了空虚的尸身,饶是他修为颇深,也不禁痛哭流涕,连称该留下他在这里,自己前去的。空幻和赵燕豪忙劝解了一番,空罔方始慢慢止了悲痛。 玉掌门师徒听说东方震已逃走,兴奋不已。玉掌门冷笑道:“是你们不问青红皂白,非要取我那震儿的性命方肯甘休!如今,弄出了人命,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赵燕豪“啪啪”给了玉掌门两个耳光,气愤地道:“你个老杂毛!教出如此蛇蝎心肠之徒,却在那幸灾乐祸,自鸣得意!” 空罔忙拉住他的手劝解,见玉掌门双颊高高肿起,心下过意不去,却见玉掌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赵燕豪余怒未息,冷笑道:“老杂毛,你也别得意!你那宝贝徒儿中了我的‘般若禅掌’,即使能侥幸不死,也会落得个终生残废的下场!” 玉掌门别过头去不理他。他虽心下担忧,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自己已然被擒,爱莫能助,对于爱徒,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当下高近楼发了烟花信号,一朵耀目的莲花状旗花在半空中绽放,过了一柱香工夫,来了十二名缇骑模样的人。 高近楼吩咐了八名缇骑,将受伤的空幻、冯刚、曲洪涛和身死的空虚、言承光及玉掌门师徒护送回均州缪大人处。赵燕豪不放心,担心沿途若有人来救玉掌门师徒,怕他们应付不了。高近楼说不用担心,一路之上还会有不少兄弟暗中保护着。 高近楼将东方震的画像给了留下的那四名缇骑,让他们迅速联络湖对岸的兄弟,并要求当地官府密切配合,遍布眼线,严密监视着各关卡、要道、水陆码头及沿湖、沿江一带,只要东方震一现身,立刻擒拿。 安排已毕,赵燕豪感激地道:“多谢高兄!如今,兄弟才真是明白了‘人多好办事’的道理!” 高近楼微笑道:“谢什么!我们都是缪大人的属下,一切都是按照缪大人的意思来办事罢了!缪大人说了,少林之事,就是他之事,他之事,就是我们之事!大家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何况,那贼子还杀了我们言兄弟,我们能不找他报仇吗?” 当下赵燕豪、空罔、高近楼乘坐了那些缇骑所带来的马,又返回到大湖畔。赵燕豪本是要连夜过湖的,但这一带既没有码头,又没有大的货船,渔民们也都不敢晚上出湖,只好等到明日再雇船过湖。 ※※※ 东方震到得对岸时,天色已晚。他上了岸后,发现沿岸有不少的屋舍,湖湾里停泊着密密麻麻的船只,不少船还体积颇大,看样子是货船,看样子这里应是一个码头。思忖道:后腰的创口还在流血,还是先找个药铺,买点金创药吧! 走了数十步,感到腰间越来越麻木,竟然举步维艰起来。初时他还以为是疲累的缘故,不一会儿又否定了,因为双腿也逐渐麻木起来,竟然开始不听使唤起来。 他站立不稳,靠着一块石级坐了下来。伸手到后腰创口一摸,满手鲜血,忙封了创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止血,再仔细摸了摸伤口,发现肉中还嵌着一些竹屑,便仔细地辨明了,用指头掐住,血淋淋地一一拔了出来。他揩了揩血手,撕下一片衣袍来裹了伤。 裹好伤后,准备站起身来继续前行,发现双腿已全然不听使唤了。他用双手撑着,弓身站了起来,刚一松手,“啪”的一跤仆倒在地。心下大骇:怎么回事?……莫不是赵燕豪那一掌留有阴劲,郁积在了经脉之中?肯定是! 这一惊非同小可,思忖道:当务之急,切不可暴露行踪!得立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运功疗伤。相信过得今夜,当能驱出郁积在经脉中的阴劲。 他游目四顾,寻找着藏身之处。 沿岸的屋舍中透出灯火,不时传来抄菜的“哧哧”声及阵阵菜香。向湖湾望去,但见只有少许船上还透着灯火,并看见有人在隐隐绰绰地走动。身前不远处的河湾里停泊着一只黑沉沉的货船,静悄悄地毫无动静,心中一动:这只船上好象没人,干脆悄悄地躲到那货舱里养伤吧! 主意已定,便慢慢地向那货船爬去,小心翼翼地爬上甲板,看准了舱门方向,爬近一看,心下叫苦,却原来已上了锁。 他正思量着要不要离开,忽然甲板上的一间棚屋内有火光亮起,忙飞快地爬到身旁的一处幽暗角落,屏息隐住身形。过了一会儿,一人来到舱门前,晃亮火熠子照了照,又转首四顾了一番,喃喃道:“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有动静,难道是听错了!”东方震见他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样子是一个船上的伙计。 接着又出来了两个伙计,问道:“张二,怎么啦?”张二将情形讲了。 一名伙计道:“门锁还好好的,肯定是你听错了!再说了,现在舱里又没什么值钱的货物!” 张二道:“今晚还有一批干货要到,我怕有小偷潜进舱内打主意。” 那伙计笑道:“张二,你也忒小心了!又不是金银珠宝之类的贵重货物!再说了,胡八爷的货,谁还敢来打主意?” 张二放了心,同那二人回到棚屋内,过了一会儿,熄了灯,慢慢没了声息。 东方震盘膝坐下,运功疗伤。接连的剧斗、受伤和奔逃,尚没机会静下来好好调息,如今一旦坐下,只感神困体乏,连手指头也懒得动弹一下。稍一运气,整块麻木的后腰忽然象被唤醒了似的,立刻火灼般疼痛,牵动创口,又热辣辣地渗出缕缕鲜血来。尤其是胸口烦闷似塞,头晕欲呕,体内真气所过之处,五脏六腑如刀刮般疼痛。他紧咬牙关,方始没有呻吟出声。 如此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烦恶之感稍减,呼吸渐畅,体内紊乱的真气也渐渐聚拢,但后腰仍麻木如初,双腿仍没有知觉。 到得中夜,忽听湖面上传来水声,有人呼唤道:“张二!接货!” 不一会儿,火光亮起,张二持了火把照向湖面,但见三只小货船渐近,大声问道:“什么货?” “一船虾仁,一船干木耳,一船香菇。”来船上有人回答道。 “今日还有货吗?”张二问。 那人答道:“没有了!八爷吩咐了,装好了这批货,就立刻出发!” 张二大声叫道:“大伙儿快起来,收货了!” 几间棚屋内迅速亮起了灯光,并喧哗着涌出十余个伙计来。不一会儿,自船头至舱门,逐段插着火把,甲板上立时明亮起来。东方震忙趴在火光不能照及的黑暗角落里,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张二开了舱门,伙计们便逐一扛着大袋大袋的货物下到舱底。东方震觑得一个没人的机会,狸猫般地爬进了舱门,沿楼梯滚下舱底,立时,一股潮湿而腥臭的浊气扑鼻而来。 他见舱底左侧有火光,料想正搬运的货物是放在那边的,便迅速爬到右侧,在一堆黑乎乎的货堆旁藏好身形。 刚刚藏好,沉重的脚踏木楼梯声响中,那群伙计又纷纷扛着货物,拾级而下。过了小半个时辰,货物扛完。 张二下到舱底,仔细地清点着货物,喃喃道:“虾仁一百三十袋,没错……干木耳二百一十二袋,没错……香菇二百六十七袋,没错!……加上白日那一千三百多袋,还不到二千袋呢!这趟货倒不多!” 东方震待张二离去并锁好舱门后,方始舒了一口气,船舱内顿时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了摸身旁的麻袋,但觉乃是细小的颗粒状货物,似乎是油菜籽。于是爬到最里边,靠着舱壁坐着,解下腰间湿冷的银两包袱,脱掉半干半湿的衣袍,将长剑和双环放在身侧,继续运功疗伤。 过了一会儿,突觉船身摇晃,接着湖面上传来水声,知是货船已然启程。 又过了段时间,麻木的伤痛又逐渐苏醒,东方震但觉脏腑欲裂,创口如千百只钢针齐扎般疼痛,后腰如被万均重物压阻着,根本运行不过血气去。 他心想:哼,东方震!人家关公一边看汉书,一边受剐骨之痛,泰然自若,何等英雄!你这点疼痛,与他老人家比起来,又算得什么?!若还效那妇人般呻吟出声,还不被人家关公笑掉了大牙! 于是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下,越是疼痛,越是赌气似的运功硬抗。过得半个时辰后,只觉双颊火烫,头疼欲裂,一时喘不过气来,身子一侧,晕倒在湿冷的舱底。 第三十八章 兵贵神速 深夜时分,岳阳楼总舵的议事厅仍灯火辉煌,商啸天与谢飞燕、粟方中及四位堂主还在讨论着楚湘盟可能的进攻方式。商啸天综合了各人的意见,写下了这八种敌人可能采用的排兵布阵模式: 第一种:上官雄不留帮众守家,也不分兵,联合他们的同盟青龙帮、金钱帮、七煞教, 全力进攻岳阳楼。 第二种:不留帮众守家,也不分兵,由楚湘盟全力进攻岳阳楼,让青龙帮等对付三峡阁、 黄鹤楼、浸月亭及武当来援。 第三种:不留帮众守家,但要分兵,约七成兵力进攻岳阳楼,其余三成兵力联合青龙帮 等,分别对付各分舵及武当来援。 第四种:不留帮众守家,要分兵,约四成兵力进攻岳阳楼,其余六成兵力联合青龙帮等, 分别对付各分舵及武当山来援,力图消灭掉各处援军后再总攻岳阳楼。 第五种:留数百帮众守家,不分兵,联合青龙帮等全力进攻岳阳楼。 第六种:留数百帮众守家,不分兵,由楚湘盟全力进攻岳阳楼,让青龙帮等对付各分舵 及武当来援。 第七种:留数百帮众守家,要分兵,约七成兵力进攻岳阳楼,其余三成兵力联合青龙帮 等分别对付各分舵及武当来援。 第八种:留数百帮众守家,要分兵,约四成兵力进攻岳阳楼,其余六成兵力联合青龙帮 等,分别对付各分舵及武当山来援,力图消灭掉各处援军后再总攻岳阳楼。 商啸天盯着挂在墙上的罗列着这八种可能方式的大宣纸,问谢飞燕:“谢主事,你觉得上官雄最可能采用哪种进攻方式?” “唔……”谢飞燕也盯着那宣纸,逐一扫视了一遍,沉吟了一会儿,正色道:“楼主,我觉得最有可能是第七种方式。” “说说你的理由。”商啸天微笑着看了谢飞燕一眼,左手食指飞快地轻点着桌面。 “我是这样想的,”谢飞燕轻轻拢了拢秀发,“第一,楚湘盟总舵乃是上官雄经过多年辛苦经营,并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才建成的,他不可能不留人守家。我估计,他至少得留五、六百名帮众及几名高手——诸如五护法、四潜龙之中的一至两名高手守家。” 商啸天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轻点头。 谢飞燕一边讲,一边留意着商啸天的反应,见他赞同,心下得意,续道:“第二,指望青龙帮、金钱帮、七煞教等那千余名乌合之众,去抵挡我方的千余名虎狼般的援军,肯定是不现实的。如此,上官雄至少得安排三成兵力及部分高手协助,方能阻击得住。” 商啸天面色轻松了一些,不住颔头。谢飞燕轻轻呷了一口茶,用一块洁净的黄手娟秀雅地揩了揩嘴角,续道:“这样,上官雄攻击我岳阳楼的兵力就不足二千人,而我方有一千二百来人,相信坚守个三、四日是没问题的。而他们外围阻击的那部分兵力,我想至多能抵挡二、三日吧!也就是说,至多三日后,上官雄就要腹背受敌。届时,双方实力接近,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商啸天沉吟道:“若真在这种局面下决战,楚湘盟的实力还是要比我方略强一些……”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上官雄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么?”谢飞燕打断商啸天的话,“何况,毕竟是我主敌客,时间一长,他们的士气难免大受折损,补给等也难免是个大问题。” 这次被打断了话,商啸天并没有生气,看来他心下也很赞同。他轻咬着下唇,目光闪动,默默地思索着。一时间,众人也都默然,但面色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方中,你认为是哪一种?说说你的看法。”商啸天打破沉闷,问道。 “我同意六姐的意见。”粟方中道。 “你们呢?”商啸天问其余四位堂主。 游远江和柴敬也都点头同意,曲风和范卫则迟疑着,没有点头。 商啸天向范卫扬手道:“范堂主,你觉得会是哪一种?” 范卫道:“我认为六姐说得这种方式很有可能,不过,第六种进攻方式也有可能。” “说下去。”商啸天微笑着鼓励道。 范卫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这样想的:上官雄可能会先全力攻打我们,等我方各处援军到达后,再分别派人抵挡。” “有道理!有道理!”商啸天点头,“继续说下去。” “他想赶在我方各处援军到达,并对他们进行夹击之前,先击溃我们。这样的话,我们的压力就大得很了。”范卫皱眉道。 “恩,这一招的确很厉害!”商啸天先前放松的神情转为凝重。 “根本不可能是这种方式!”谢飞燕插口,冷笑道:“我先前分析过了,黄鹤楼那边,不过大半日就可到达,而三峡阁、浸月亭及武当来援,一日工夫后都能相继赶到。凭我们的实力,他们能在一日内就击溃的么?既然不能,还不是演变成了他们腹背受敌,然后双方进行决战的局面,只不过是时间提前了而已。” 商啸天这次没有表态,目无表情地看着曲风,问道:“曲堂主,你认为呢?” 曲风道:“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是第二种,或是第四种方式。” “哦?”不但商啸天有些意外,其余人也都很意外。 曲风续道:“上官雄和马名山都狠得很,一旦进攻,就会全力以赴。我觉得他会认为我们自保尚且顾不过来,哪还有余力攻击楚湘盟总舵?” “可是,他就不担心别的帮派趁火打劫么?”游远江摇摇头,不赞同地道。 “我认为他不用担心,”曲风道,“如今,江湖上有野心的帮派,哪一个的实力有楚湘盟强?楚湘盟一旦获胜,他不是自寻死路么?……所以,我认为上官雄不会守家。” 商啸天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曲风续道:“若是采用第一种方式,一点也不阻击的话,则太冒险了;若是采用第三种方式,则双方势均力敌。而且这两种方式,最后都很可能会演变成六姐所说的那种决战的局面。所以,我认为,上官雄要么是集中优势兵力,企图在我方援军到达前吃掉我们;要么是集中优势兵力,先吃掉我们外围的援军,最后再总攻我们。” “都分析得很好!”商啸天赞许道,“我也认为,最可能的方式是第二种和第七种。原因是:要想先吃掉外围援军,一则,四方来援,太散,不容易吃掉;二则,来援均实力不差,尤其是武当来援,没有千儿八百的兵力,休想办得到!所以,我认为,上官雄只会考虑先吃掉我们。” 商啸天逐一扫视众人,见都在点头,续道:“至于会选择第二种还是第七种方式,我倾向于第七种。第一,我觉得上官雄虽狠,但并不疯狂,他还是会安排少部分兵力守住老巢,以备兵败后撤回,才有机会东山再起。第二,凭青龙帮等那几个帮派,根本就阻挡不住我们的援军,就连阻击武当一方也未必能够。所以,他应当会分出部分兵力来协助那几个同盟的。” 众人闻言,均连连颔首,只有曲风不甘心似地轻摇着头。 商啸天并不理会曲风,最后总结似的道:“我们就按敌人采取第七种进攻方式来准备防守!曲风,你要随时打探着他们的动静,尤其是要跟楚前随时保持着联络!若是有变,我们再来修正防守的策略!” ※※※ 其实,楚湘盟的实力,的确跟商啸天所预料的差不多。只是,有几点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 一是他没有没料到楚湘盟的进攻,竟然来得这么快,在次日午时就发动了。此次楚湘盟的进攻时间,帮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等到楚前得到消息时,已然随着大军出发了,根本来不及发出消息。 二是武当已然被围,根本就派不出大批人马来援,而枯木所率领的那数十人,也不能在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出发,而是整整拖了一个白天。 三是他低估了青龙帮、金钱帮及七煞教的实力和决心。 此次攻打岳阳楼,上官雄听从了马名山的建议,偏偏采取的就是第二种进攻方式。 他只留了几十名帮众看家,楚湘盟总舵的二千余名帮众,几乎倾剿而出,迅速与散布在江湖中执行任务的数百名帮众在岳阳集结,向岳阳楼发起了猛攻。 上官雄压根儿就不理会岳阳楼的援军,连一名帮众也没有派出去协助同盟。 俗话说,有钱就好办事。所以,他也听从了马名山的建议,对付三峡阁、黄鹤楼和浸月亭,根本不用自己的人,而是用钱。 他给青龙帮帮主黄青黄金四百两,任务是阻击三峡阁三日;给金钱帮帮主钱通黄金四百两,任务是阻击浸月亭三日;给七煞教教主卫长恨黄金四百两,任务是阻击黄鹤楼二日。若是少阻击一日,则减黄金一百两;若能多阻击一日,则加黄金一百两。 三帮有了重金相酬,而且事成后对于本帮的发展还有不少好处,果然很是卖力。 青龙帮对付三峡阁。黄青早率领着三百余名帮众侯在三峡阁附近。 秦时月得到总舵被攻打的消息,只留了三十来名帮众守家,忙率领着二百余名帮众风风火火地出发,前往岳阳楼救援。刚行出两里许,便在一处山口遭遇到了青龙帮的伏击。好在三峡阁帮众平日训练有素,在牺牲了数名兄弟后,迅速稳住了阵形,展开反击。 黄青出身雷电门,乃是门下的一名得意弟子,凭着裂石爪和雷公钻两门绝技成名,十二年前开帮立派,成立青龙帮。可惜此人心胸狭窄,并没能网罗到什么武功高强之士加盟,所以发展得也不快,帮众的武功也不大强。 秦时月乃是五虎断门刀的嫡传弟子,深得本门真传,臂力浑厚,刀法凶猛狠辣。 二人均是首当其冲,很快地便一对一的交了手。黄青以裂石爪攻了几招,在秦时月凌厉的刀势下渐渐处于守势,忙以雷公钻迎敌。钢钻挟着“呜呜”的沉闷破空声不断电射向秦时月,秦时月以钢刀硬遮硬挡,虽震得双臂发麻,但咬牙顶住,不时寻隙反击。一时间,双方战得难解难分。 但青龙帮帮众逐渐抵挡不住,不多时已死伤了三十来人,连连后退。黄青见势不妙,带领着帮众撤退,被掩杀出十来里,方始稳住阵脚。青龙帮帮众在金钱的鼓励下,并不溃逃,但也不硬打硬碰,而是采取游击战术,时打时撤,每至地形险要之处,便停下来阻击。有好几次秦时月都想舍了他们继续前行,无奈黄青又率领着帮众前堵侧扰,不得不又停下来反击。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战了一日一夜,双方均死伤了数十人,三峡阁帮众只推进了百余里。 黄鹤楼和浸月亭的境况与三峡阁也相似。 七煞教阻击黄鹤楼。魏长青率领着三百余名帮众刚行出数里,就遭遇到了卫长恨率众拦截。 卫长恨出身金刀门,江湖人称“金刀煞神”,武功颇高,九年前创立七煞教。而魏长青则出身重刀门,外号“抽刀断水”,自他师傅“断山刀”龚行时过逝后,他便成为了重刀门下的第一高手,武功犹在“霹雳刀”邱陵之上。 魏长青手持四十八斤重的大环刀,与卫长恨三十六斤重的金刀一相交,“铿”的一声,金铁交鸣声刺耳,双方均手臂发麻。魏长青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微瘦汉子,臂力居然如此雄浑,吃了一惊。好在他胜在身长刀猛,气势也更胜,但见青光隐隐,劈头盖脸地向卫长恨猛攻。斗得三十余招后,金刀渐渐抵挡不住,不住后退。 于是卫长恨率领着四百余名帮众一边后撤,一边适时地在地形险之处阻截。过了一日一夜,黄鹤楼也只推进了二百来里。 金钱帮阻击浸月亭。王展鹏率领着三百来名帮众行出三十余里,也遭遇到了钱通率众阻挡。 钱通以追命钺和金钱镖二门绝技名震江湖,十四年前创立金钱帮,如今已发展到了五百余名帮众。而王展鹏自他的叔父——鹰爪门前掌门王肃逝世后,便成为了鹰爪门下的第一高手。据说他双爪能穿墙裂树,武功与壮年时的王肃相较,也不遑多让。 钱通手持三尺余长的银钺,狂风卷雪般的向王展鹏猛攻,王展鹏寸步不让,鹰爪功展开,双爪如银钩铁戟,不时撕破银白的钺影,逼迫得钱通不住倒退。钱通时而发出金钱镖,蓬蓬金黄的光幕罩向对手,但王展鹏昂然不惧,双爪圈扫中,虎食鲸吞般地将金镖尽数没收,手腕抖处,金钱帮总有数名帮众倒下。 钱通见抵挡不住,且战且走,也是选择着有利地形,不时停下来拦截。双方时断时续的战了两日两夜,各自死伤了上百名帮众,浸月亭帮众也只前进了五百来里。 ※※※ 楚湘盟采用水、陆两路进攻岳阳楼。 五百余名帮众,在“青竹幽灵”邱启元护法的带领下,乘坐着由货船改装的二十来艘战船,向游远江所率领的朱雀堂帮众发起了猛攻。朱雀堂只有四百来名帮众,抵挡了一日后,伤亡了七、八十人,渐渐支撑不住,于是弃了水路,撤回岳阳楼总舵。 曲风、柴敬所率领的陆路六百余名帮众,也只抵挡了半日,便节节败退,好在伤亡人数只六、七十人。商啸天当机立断,命他们放弃了外围的据点和要塞,撤回总舵,准备坚守待援。 岳阳楼总舵仅有四个丈许宽的缺口可以进攻,上官雄命帮众进攻了一夜,因为展不开阵形,发挥不了人数上的优势,损失了百余名帮众后,仍是不能攻入。 进攻不顺,上官雄心下焦躁,次日一早就与马名山商议着要不要改换进攻方式。 马名山微笑道:“盟主别急,我们的实力,三倍于敌人。只要我们不断地攻打,就能消耗掉敌人的有生力量。如今,我方只折损了二百来人,他们也折损近二百人。照这个折损速度下去,到得明日此时,他们至少又会折损四百人。这样,他们就会伤亡近半,便再也抵挡不住了。” 上官雄稍稍定下心来,还是有些担心地道:“话虽如此,我还是担心卫长恨他们抵挡不了两日。” 马名山沉吟道:“我觉得,这次他们应当会效死命。只要他们肯努力,一定能完成任务。” 上官雄思忖了一会儿,点头道:“军师之言很是!……如今,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奋力血战了!哼,一定要在明日天亮之前,击破岳阳楼,击杀商啸天!” 这一日一夜,楚湘盟帮众从不歇息,前仆后继地轮番向岳阳楼总舵发动潮水般的攻击。帮众冒着如雨的箭矢,不断冲击着岳阳楼的刀丛剑网。因楚湘盟有百余名高手,杀人如砍瓜切菜,岳阳楼也伤亡惨重。 果如马名山所估计,到得次日拂晓时分,岳阳楼帮众锐减至六百余人,而楚湘盟帮众的折损却不到六百名。一时间,双方均疲累不堪,伤痕累累,便停止了战斗。 商啸天知道,这是决战前的酝酿,敌人的下一次的进攻,必是猛如狂风,狂如海浪,二千余名楚湘盟帮众正蓄势待发,准备着势如破竹般地攻入。届时,四倍于己方的敌人,将对岳阳楼帮众进行凶残地绞杀。 他见援军迟迟不到,焦急万分。于是令粟方中发出旗花信号,在半空中炸出一个马蹄形的绚烂旗花。 按照预先约定好的信号,召唤着窦行空和姚远前来,进行决战。 第三十九章 围敌约战 天刚发白,静寂的湖面上忽然传来“哗啦啦”的划水声。邱启元循声望去,但见轻烟笼罩的湖面上,一只小舟渐近而来,依稀是一高一矮二名老者站在船头,在他们身后,一名青年快速地摇着橹。 “来者何人!速停下!”邱启元提气大声喝道。 毕竟身前有几艘战船和上百名敌人,那青年闻言看似颇为紧张,却并未停下,仍是拼命地摇着橹冲向敌阵。卓立在船头的那两名老者却毫无惧色。 “射!”在邱启元断喝声中,数十只羽箭如狂乱的蜂群般向三人身形罩落。那两名老者大喝声中,袖袍鼓荡着狂挥乱舞,乱箭如撞在一面坚壁之上,纷纷坠入湖中。 “一定是敌人的强援!快!截住他们!”邱启元一边大喝,一边指挥着自己乘坐的那艘战船直撞过去。 “喀啦”一声巨响,那小舟被撞得片片飞散。幸喜那青年水性颇佳,一头扎入湖中便没有了踪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数十丈外的湖面上冒出头来,往岸边泅去。 两名老者怒喝声中,双双如大鸟般凌空而起,向来船的船头跃落。数名帮众抢出,不等二人落上船头,“刷刷”声中,森寒雪亮的兵刃齐出,向他们斩落。 这两名老者,自然就是窦行空和姚远了。 二老双袖一挥,荡开兵刃,两名首当其冲的帮众禁不住巨力,“扑通”声中夹杂着惊叫声,早被震落湖中。二老双足在船舷上一点,又拔起丈余,半空中一个跟头翻过众人头顶,落在了甲板之上。 邱启元见敌人武功如此高强,心下大惊,挥手道:“一齐上!”喝声中,挺着青竹杖迎向那名中等个子的老者。姚远冷笑一声,劈手抓住杖头,舌绽春雷:“撒手!” 邱启元但觉一股巨力自杖头传来,震得自己手臂发麻,竟险些脱手,当下亦暴喝一声,力贯右臂,沉肩一抖一扯。姚远没想到这个看似有些委琐的中年黑瘦汉子臂力居然不弱,而那根青竹杖又滑溜溜的抓之不牢。 于是沉腕一拗,欲将之拗断,哪知那根径不盈寸的绿油油杖身,不知究竟是何种质地,竟然坚硬异常,连催了两次劲力也拗之不断。而在对方力夺下再也抓不住了,便弃了杖头,猱身而上,右掌径劈向邱启元脖项。 邱启元不敢撄其锋,后退一步,但他青竹杖灵动,点、戳、扫、缠,招式又快又奇,连斗十来招,姚远竟奈何不得他。心下焦躁起来,拔出了腰间的一对铜锏。 姚远以一对三十二斤重的双锏,四十年前便名震江湖。凭着这身功夫,白手起家,创立了当年号称“江湖八大镖局”之一的三湘镖联。有一年,三湘镖联护送一批镖银至广州,在韶关被“岭南三恶”和“东江七怪”联手劫了镖银。姚远闻讯,单枪匹马追去,三日三夜不眠不食,独战十恶,令其四死三重创,并夺回了镖银。此事轰动武林,好多年后还被人津津乐道。此后,江湖中那些绿林响马,即便有不识字的,只要看见绘着的那一对铜锏的镖旗,便如碰上了煞星,早早躲避不迭。 当下姚远双锏一纵一横,一守一攻,势道猛恶,招法精奇,青竹杖渐渐遮挡不住。邱启元冷汗盈额,不住后退。他身旁的十余名帮众见状,忙挺了兵刃围上来相助。 邱启元缓过一口气来,一时间双方战得难解难分。酣斗中,一名帮众惨叫一声,胸口被一锏撞中,立时口喷鲜血,委顿在地。 数名武功较强的帮众围住窦行空。窦行空反手拔出雁翎刀,大喝声中,一名帮众退得稍慢,臂上已中了一刀。 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叫道:“这老儿武功强得很,大家小心!”接着又涌上来十余名帮众,将窦行空围在核心,雪亮的兵刃齐往他身上招呼。窦行空毫无惧色,左冲右突,刀光翻飞,不一会儿,又有两名帮众挂了彩。 姚远神威凛凛,转眼间又重创了几名敌人。他一边酣战,一边叫道:“窦兄,不要恋战,我们走!” 二老迅速冲出重围,“扑通”跃入湖中,向不远处的岸边游去。丛丛羽箭罩下,“噗噗”射入湖中。二老水性均颇佳,一边潜水躲避,一边奋力前游,一会儿就水淋淋的上了岸。 邱启元留了一半帮众下来,带领着另数十名帮众衔尾追击。 姚、窦二人轻功俱佳,很快地就跃过了仙梅亭,耳中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渐渐震天动地。 他们见岳阳楼总舵外已没有了敌人,心急如焚,显然,楚湘盟帮众已杀了进去。 ※※※ 果如商啸天所预料,在双方都休整了小半个时辰后,天刚蒙蒙亮,楚湘盟就发起了总攻。 商啸天站在岳阳楼二楼,神情紧张地看着下面双方的战况。旁边站立着神情木然的谢飞燕,在她的眼眸中,闪现着一丝哀伤和绝望之色。 百来名弓箭手散布在二楼,居高临下地乱箭射向正涌入缺口的敌丛,不时传来敌人的惨叫声。敌丛中也不时有弓箭手还击,战了约一柱香工夫,楼上的弓箭手也倒下了二、三十名。 南面由游远江带领着防御的那数十名帮众首先顶不住了,被冲出了个大豁口,立时,潮水般的敌人涌入,迅速将这一带的岳阳楼帮众包围,双方乱战成一片。楼上的弓箭手怕伤了自己人,不敢再向这一带射落。 敌阵中一名使链子枪的玄衣精壮汉子勇不可挡,钩、锁、刺、挑,并不时暴射出三刃菱尖远攻。游远江长枪翻飞,和三名武功较强的帮众联手应战,竟也被逼得不住倒退。 “楼主,这人是谁呀?是四潜龙之一么?”谢飞燕紧蹙秀眉,轻声问。 “不是。他是‘暴雨枪’骆俊风护法。当今江湖,其枪法绝对能排在前二十名以内!哎,游堂主不是他的对手呀!” 没过多久,东面由曲风率领的帮众也顶不住了,被冲得东倒西歪。商啸天吃惊地看去,但见领头的敌人是一名威猛的白衣长身中年汉子,手持一把接近四尺长的唐刀,刀法凌厉,变幻莫测,如狼入羊群,眨眼间就劈倒了几名帮众。 商啸天记得这人昨日就杀了不少自己的帮众,寻思道:这人是谁呢?刀法如此高强者,武林中绝对不会超过十个!这个莫非就是那神刀堂堂主“惊涛骇浪”白展鸿? 背上插满飞刀的曲风钢刀左遮右挡,被白衣汉子洪涛般的刀势迫得不住趋避,好在他轻功卓绝,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飞身避开,一时倒还有惊无险。有两名属下见他吃紧,忙舍了对手,挺了兵刃上来相助,交手不几合,一名属下被一刀劈掉头颅,鲜血飞溅。 “黄飞!”曲风目眦欲裂,“刷”“刷”两柄飞刀电射向白展鸿。“铿”“铿”声中,飞刀被磕飞,曲风凌空扑下,一刀封住对手拦腰暴斩的一刀,只感臂麻胸闷,他顾不得调息片刻,左手已扣住白展鸿左臂,运起十二成断金碎玉的分筋错骨手,欲将他臂骨捏碎,却感觉如捏在一根铜柱子之上,大吃一惊。 绚目的刀光劈面而来,曲风忙一刀险险封住,倒纵而出,背上已惊出一身冷汗。只要迟得片刻,他这颗项上人头就要被劈为两半了。 西、北两面的缺口也相继被冲开。 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壮汉子虎吼连连,一对流星锤舞得“忽忽”风响,如电掣星驰般狂砸猛扫,挡者披靡。这人,自然就是‘飞星传恨’滕海鸣了。 范卫也是以膂力见长,手持狼牙棒,与滕海鸣的流星锤硬磕硬碰,但他功力稍逊,招式变化也不如对方灵动,二人一对一的斗了十余招,范卫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倒退,根本无力还击一招。 一名三十余岁的白面汉子手舞双剑,身周泛起道道森寒的剑光,转眼间就撂倒了数人,这人乃是‘寒剑漫空’冷经天护法。柴敬手持云头刀相抗,但他的武功中规中矩,哪敌得住对手变幻莫测的剑招,战不几个回合,左臂上已挂了彩。但他甚是勇悍,也不裹伤,仍咬牙浴血奋战。 小半个时辰后,对手已完全攻入了岳阳楼总舵。岳阳楼的弓箭手们纷纷弃了弓箭,下来迎战。二千余名楚湘盟帮众将五百来名岳阳楼帮众团团围在这片圆环形的地带,以五比一的悬殊力量绞杀,没多久,岳阳楼帮众又折损了数十名。 商啸天见众属下抵挡不住,正欲跃到敌阵中杀敌,忽见姚远和窦行空双双赶到,便停了下来。 窦行空见白展鸿猛恶,“刷”“刷”两刀向他攻去。白展鸿挡了两刀,只觉手臂微麻,心下一凛。陡遇强敌,于是抖擞精神,一连三式绝招“黑云压城”、“腾云驾雾”、“拨云见日”,排山倒海般向窦行空攻去。 窦行空见敌手如此强悍,心下连呼过瘾,大喝声中,展开孤雁穿云刀法的绝招御敌。只见刀光纵横,石走砂飞,二人战了个难解难分。 姚远见游远江血迹斑斑,几人围攻对手也讨不了半点便宜,于是挺双锏奔向骆俊风,一声不响地劈头盖脸向他攻去。 姚、骆二人战了十几个回合,无论骆俊风手中的链子枪如狂风暴雨般的猛攻,还是电光火石般射出三刃菱尖偷袭,姚远都纹丝不动,双锏纵横劈扫挡架,将来招一一化解。 酣战中,骆俊风硬挡了一锏,链子枪险些被磕飞,心下大骇,忙暴退三尺。尚未站定,一道厉电似的寒光直奔眉心而来,不及遮挡,一个倒纵退出一丈开外,那锏如形附影,劈面扫落,骆俊风勉力挡了一锏,手臂如中电击,再也抓不住枪身,“当”的一声被劈飞。眼看着再也挡不住流星般的来招,“铿”的一声,一根熟铜棍架住了姚远的追身一锏。 姚远抬首一看,见来者是名五十余岁的黑衣高壮老者,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老者冷笑着大声道:“‘棍魔’田鲲鹏!” ※※※ “哈哈哈!商楼主,久违了!”得意的笑声传来,对商啸天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话声未落,一名俊雅中带着冷酷和霸气的紫衣高瘦中年汉子不疾不徐地走进场中。商啸天循声望去,微露紧张而兴奋的神色,他等了这么久,就等着此人现身。此人当然便是上官雄了。 在他身后的左侧,跟着一名手摇破蒲扇的穷酸书生模样的人,约莫三十二、三年纪,商啸天见过他的画像,认出他就是马名山;但右边那名面目阴鸷的中年白面汉子,却不认识。 “啪”“啪”“啪”清脆的拍手声中,上官雄号令帮众住了手。正浴血奋战的岳阳楼帮众忽见敌人停了手,一时不明所以,喘息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继续出手,还是停下。 商啸天朗声喝道:“住手!” 于是楚湘盟帮众仍是将岳阳楼帮众团团围住,但双方均住了手。 商啸天面罩寒霜,厉声喝道:“上官雄!如今,是你挑起的祸端!你如此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就不怕天下武林同道共同讨伐!” 上官雄别了别嘴,冷笑道:“这个问题,倒还不劳商楼主挂心!上官某心中有数。” 顿了一顿,嘴角泛起得意的微笑,道:“来,商楼主,给你介绍几位我盟的新朋友。”指着持棍老者道:“这位田兄弟已经自报了名号,就不必介绍啦!”接着指着身旁那阴鸷汉子道:“这位是‘勾魂摄魄’奚风烈兄弟。”又指着白衣汉子道:“这位是“惊涛骇浪”白展鸿兄弟。” 商啸天目无表情,向三人一一抱了抱拳,冷冷地说了声“久仰”。三人也分别抱拳还礼。 “这两位老先生好功夫!”上官雄微笑着向姚、窦二人拱了拱手,“请问高姓大名?” 姚、窦二人不理他,别过了脸去。 上官雄碰了一鼻子灰,却毫不介意,自嘲似的笑了笑,抬首向商啸天问道:“商楼主,没想到你居然不声不响地收罗到了如此高手,能介绍介绍么?” 商啸天迟疑了一下,指着姚远道:“这位是‘震三湘’姚远姚老英雄!”又指着窦行空道:“这位是‘夜盗千家’窦行空窦老先生!” 上官雄向二老一一抱拳见礼,姚、窦二人见商啸天理会他,不好再不理睬,也抱拳回了礼。 上官雄似乎对窦行空特别感兴趣,兴奋得双目放光,笑咪咪地盯着他道:“窦老先生,您不但武功奇高,盗技更是冠绝武林。听说连号称武林第一世家的南宫世家,也被先生盗去了一批盖世奇珍,至今非但没能寻到那批珍宝,更是没能找到先生的下落!没想到,先生却栖身在了岳阳楼!上官某久闻窦老先生大名,长恨缘浅,不能一睹风采!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呀!” 众人均没想到上官雄居然对窦行空如此客气,心下诧异。 楚湘盟的人均想:盟主爱才如命,而这窦老贼有一技之长,已令盟主又生了爱才之念,想要将他招抚吧! 包括商啸天在内,岳阳楼大部分帮众也有此想法,一时间,全都望向窦行空那张疙疙瘩瘩的马脸。 窦行空一时也有些尴尬,忙拱手道:“上官先生谬赞了!窦某这点雕虫小技,登不得大雅之堂!”顿了一顿,续道:“古话云:‘士为知己者死!’这些年,蒙商楼主收留,让窦某又苟活了十几年,鄙人是感激不尽,一定会粉身相报的!” 上官雄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赞道:“好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上官某佩服之至!……楚湘盟下众人听着:今日之战,绝不可伤害窦老先生的性命!” 窦行空闻言面色一寒,冷笑道:“上官先生,别假惺惺的了!窦某绝不会领你的情,也绝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的!” 上官雄冷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 姚远老脸上阵红阵白,心里蛮不是滋味。他见上官雄对窦老贼礼敬有加,却一点也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一时心里又有些悲哀,远离江湖近三十载了,原来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头,如今竟然早已被淡忘了。他心里暗暗发誓,等会儿一定要跟这上官雄大战一场,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商啸天看着上官雄莫测高深的神情,心下又怀疑起来,觉得他刚才对窦行空的一番言论,应当不仅仅是想要招抚他那么简单,而是别有什么深意……但究竟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吩咐帮众不可伤了窦行空的性命?……难道是想活捉他,以后再慢慢劝降?拟或是另有其它的用途? 正胡思乱想间,猛然自省:商啸天呀商啸天!大敌当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干嘛?得打起精神来,与敌人奋力周旋才是! 上官雄似乎也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不再理会窦、姚二人,抬首向商啸天正色道:“商楼主,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 商啸天冷冷道:“请讲!” 上官雄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上的商啸天,缓缓道:“如今,你们已经被我们重重包围了。你觉得,双方继续激战下去,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呢?” 商啸天冷笑道:“你是威胁商某吗?” “不,”上官雄摆手,“我只是要商楼主实事求是地告诉我应当会产生的结果。” 商啸天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面色难看,别过脸去。 上官雄慢悠悠地道:“我来推测一下:继续激战下去,我方还会折损三、四百名兄弟;而你方,则会全军覆没!不知商楼主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商啸天气愤地道:“上官雄!你别得意!商某何尝会在乎这条性命!但教有一口气在,也要跟你血战到底!” 上官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是不在乎你的性命!可你的兄弟们呢?……你我均是一帮之主,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为自己而白白送死?” 岳阳楼和楚湘盟帮众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便都疑惑地望向上官雄。 商啸天大喝道:“上官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那象个娘们儿似的唠叨不休了!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爽爽快快地说出来吧!” 上官雄面色如古井之水,遇风不波,缓缓正色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要跟你一对一的决斗!若是我胜了,你得任凭我发落,你的兄弟们得归降于我;若是我输了,我也任凭你发落,我的兄弟们也归降于你!商楼主,你敢不敢?” 第四十章 生死之战 上官雄此言一出,不只众岳阳楼帮众感到意外,楚湘盟帮众也很意外。 楚湘盟帮众想不明白,自己一方明明已大占上风,不久便会歼灭敌人,拿下岳阳楼,盟主还有什么必要亲身犯险,一对一的挑战商啸天?难道真是存着不忍让众兄弟再流血牺牲之念? 岳阳楼大多数帮众却想:这上官雄好猖狂!他是想当着众人之面击败楼主,从而击溃我们的信心。但楼主的武功,我们都心中有数,乃是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虽然听说你曾是楼主的师兄,但在武功上未必就比楼主强!还说是为了保全大伙儿性命的屁话,呸!我们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哼,即便是楼主真战败了,我们也绝不会归降于你们这种邪魔外道的! 商啸天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和上官雄都知道,以两人之间的二十余年恩怨,在有生之年,必会有一场生死决战。其实,他等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但却没有想到,二人之间的决斗,却是将在己方如此不利的局面下来进行。而这一战的荣辱,不但关乎着自己的性命,而且还关乎着整个岳阳楼帮众的命运。 他心念电转,要不要马上答应上官雄的挑战。他回思着上官雄当年的武功,感觉他虽一直要比自己要强一些,但也只是稍胜一筹。当然,他还是有信心的,因为这些年来,自己风雨不辍的勤修苦练,相信在武功方面的进步,比起上官雄来,应当不会落下。如此的话,虽不能说能胜过他,但至少他要想击败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想到此,信心便大涨起来。 马名山对于上官雄挑战商啸天,也感到很没有必要,当下轻声劝道:“盟主,如今我们已胜券在握,您何必要孤身犯险?恕我直言,我觉得这样做不智。” 上官雄面色轻松地看了他一眼,又环首逐一看了看白展鸿、奚风烈等人,见他们也大都不解地望着自己,料想也是跟马名山差不多的心思,便微笑道:“你们可是认为,本盟主是在逞匹夫之勇么?”马名山等忙称“不敢”。 “大家不必担心!”上官雄信心满满地道:“二十年前,商啸天的武功就一直比本盟主差!如今,他的武功更是在本盟主之下!” 楚湘盟帮众均知上官雄虽看似和气,但骨子里却固执刚硬,一旦决定之事,天王老子也不能令他改变主意,但也都知道他心性沉稳,决非卤莽之人,既然敢如此挑战,必定已是成竹在胸,所以都不再相劝。 商啸天一方则不同。 谢飞燕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商啸天,见他沉吟着并不立刻答复,应当是正在权衡着局势及对战上官雄的胜算,料想他不会冲动行事,放下心来。 “商楼主!你刚才不是嘲笑上官某不够爽快么?如今,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敢是不敢?给个痛快话吧!”上官雄昂首指着商啸天,气焰嚣张地大叫道。 谢飞燕见商啸天闻言双眉一竖,面色激动,知他马上就要答应挑战,忙拉住他的衣袖劝道:“楼主,别理会他的激将法!” 商啸天一把推开她的手,厉声道:“别拉住我!” 这一推力道不小,谢飞燕不会武功,如何抵抗得住?立时被推得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商啸天猛然自省,歉然地看了她一眼。 谢飞燕立刻又上前拉住他的手,连连摇头道:“商大哥,大局为重!要冷静!”其实,在公共场合,谢飞燕一向都称呼他为“楼主”,只是在二人单独相处时,她才偶尔叫商啸天为“商大哥”,但商啸天总是不为所动,不冷不热地对她这样称呼自己不置可否。致使近几年来,她都没再这样称呼他了,如今一急,这个时刻在心里念叨着的称谓便脱口而出。 商啸天这次没再推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但见她神情惶恐,不住摇头,红通通的双眼紧盯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求恳和不安之色。商啸天心下一软,喟然轻叹。 窦行空和姚远双臂一振,凌空拔起二丈余,双足在飞檐的瓦面上一点,又窜起丈余,双双大鹏般地跃落在商啸天身旁。 “好轻功!”双方的帮众齐都彩声雷动,情不自禁地赞叹,二老闻言,却毫无得意之色。 窦行空一把抓住商啸天的肩膀,急切地劝道:“商楼主,你是我方主帅,切不可以身犯险!若真有个不测,谁来主持大局?这一战,就由我来!” “不,由老夫来!”姚远推开窦行空,紧紧握住商啸天的手道:“商楼主,窦老弟说得很是,你切不可去应战!只是,我比他的武功高,此战就由我来!” 窦行空不服,怪眼一翻,气愤地盯着姚远叫道:“姚大镖主!你说你武功比我高?说什么笑话?你什么时候击败过我?” 其实,二人均心知肚明,双方的武功实在是在伯仲之间,因为均全力以赴地斗了十余年,谁也不曾真正战胜过对方。 姚远老脸微红,辩解道:“我的意思是说:与敌人性命相搏时,临敌经验才是最重要的。我的临敌经验比你丰富得多,由我来出战,比你的胜算大!” “气死我了!”窦行空气得脸色发白,“窦某纵横江湖几十年,身经百战,你居然说我临敌经验不够丰富!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们来比过,看究竟谁胜谁负!” 双方的帮众以前均不认识二老,也不了解二人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情形,见他们忽然争吵起来,一言不和,便拉开架势要干起来,有的面面相觑,有的惊鄂地望着他们。 商啸天劝道:“二位老哥,你们都别争了!这一仗,必须由我来!” 二老还欲争辩,商啸天冷笑道:“你们问问上官雄,他肯由你们代商某出战么?” 二老停止了争辩,几乎同时转身向上官雄大喝道:“上官雄!由我来接受你的挑战!你敢么?” “哈哈哈!就凭你们?”上官雄冷笑着瞥了二老一眼,嘴角一别,满脸不屑之色,再也不看他们一眼,盯着商啸天大声道:“商啸天!活了这么些年,你怎么反倒活回去了?真是令我失望得紧!” “好!我接受你的挑战!”商啸天怒不可遏,乾指道。 “好!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上官雄“啪”“啪”拍了拍手鼓掌,“给你点时间交代后事!我在这里等着你!”说完,自背上拔出长剑,“刷”的一声插在身前的地面上,双手抱胸,斜眼望着苍穹。 商啸天慢慢冷静下来,对于上官雄的嚣张态度,已经不再动怒。他环首看了看神情紧张的众兄弟,又看了看如生离死别般盯着自己的谢飞燕,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紧张!我不会有事的!” 谢飞燕真想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但咬牙忍住了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强笑道:“商大哥,小心点!我们都相信你定能击败上官雄!” 商啸天“恩”了一声,转过身去,拉住窦、姚二人的手,正色道:“两位老哥,这里之事,就拜托二位了!” 姚远心有不甘,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商楼主,大丈夫得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还是由我们这两把老骨头来抵挡上官雄,你带领着大伙儿突围吧!” “没机会了!”商啸天摇头,“如今的局势,他们的实力远胜于我们!同他一对一的相搏,还有绝处逢生,保全大伙儿性命的机会;否则,不出半个时辰,我们就会全军覆没的!” 姚、窦二人默然,没再坚持。过了一会儿,窦行空拍了拍商啸天的肩膀,叮嘱道:“放手去搏吧!放心,这里有我们呢!” 商啸天叮嘱道:“若我真有什么不测,千万别再跟他们硬拼了!让大伙了归降吧!” “这……”二老惊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商啸天向二老拱了拱手,正色道:“请二位老哥务必记住兄弟的话!拜托了!” ※※※ 天已大亮,朝阳自远山冉冉升起,撒下万道光芒,浩瀚的洞庭湖湖面上金蛇乱舞。 商啸天身披霞光,如一只金灿灿的展翅大鹏,一跃下了岳阳楼,落在上官雄身前一丈开外。 除上官雄外,楚湘盟其余帮众均未曾近距离地见过商啸天,齐都定睛看去,但见他一袭石青色长袍,身形高壮,面色红润,目泛精光,如猛虎般地傲立在场中。虽知上官雄武功盖世,但见他威风凛凛、气势迫人,不由得都替上官雄捏着一把冷汗。 上官雄却仿佛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商啸天的杀气,转首盯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我等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我也是!”商啸天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官雄,见他穿着一件半新旧的紫袍,虽头发微白,但目光明亮,额头、眼角却不见皱纹,看起来竟比自己年轻了不少。但他清楚得记得,上官雄比自己要大二岁零七十九天。 “哎!这家伙真会保养呀!”商啸天心里叹息,“想来这些年他应该比我辛苦得多!为何岁月已在我的额头上刻下道道皱纹,但对他却毫无影响?” 商啸天没有再胡思乱想下去,迅速收摄了心神,缓缓拔出长剑,将剑鞘掷在地上,横剑当胸,斜睨着上官雄,喝道:“来吧!” 双方帮众忙都退开,让出好大一片地方来,屏息凝视着场中二人。 其实,大部分的帮众均知道他们乃是一对师兄弟,但从不敢在他们面前提起此事。因为上官雄从不愿在帮众面前承认自己乃是武当弟子,而商啸天也耻于跟帮众说上官雄乃是他的师兄,一提到他,总咬牙切齿地骂他是个欺师灭祖的武林败类。 上官雄迅速地自地上抄起长剑,也不答话,大踏步上前,一式“金针渡劫”,长剑径刺商啸天前胸。商啸天见他貌似轻佻,实则法度严谨,剑法凌厉,面色一凛,回了一招“云横秦岭”。 二人乃是共同习艺多年的同门师兄弟,彼此的武功再熟悉不过了,一上手就连拆了三十余招。上官雄催动纯阳无极功,招式绵密,剑气哧哧,剑尖陡起朵朵绚目的剑花,脚下展开九宫八卦步伐,纵横趋退,快若闪电。商啸天运起武当九阳功,劲透剑身,展开太极剑法,以静制动。 旁观的武功修为不够之人已渐渐看不清二人的身形,只觉得眼花缭乱,惟见一道紫影幻化成一道道时大时小的紫光圈,围着圈内的一个更小的青色光圈,在两个光圈之间的环行地带,风雷隐隐,剑气弥漫。二人均不等招式用老,便已变招。转眼间酣战了五十余招,却始终不闻兵刃相交之声。 青木堂中有数名帮众乃是武当弟子,但资质都不是很高,武功和领导能力也均不如曲风,商啸天惟才是用,所以他们乃是曲风的属下。但他们对武当派的武功却熟悉不过了,平日对商啸天的武功本佩服不已,今日忽见上官雄的本门武功居然如此精绝,竟不在师叔之下,无不又惊又佩。 一名叫做单轻扬的武当弟子是他们中武功最强的,所习得的武当剑法也最多,一边观战,一边心下惊叹:这武当败类当真了得!怪不得师叔一提起他来就紧张得很!呀!这招上清快剑使得真是出神入化!马上连上的这两招两仪剑法更是如浑然天成!……哦!原来醉八仙剑法配合狻冰功身法竟然如此无懈可击,且又威力奇大!……有没有搞错?回龙璧的暗器手法居然可以不露斤斧地化在绕指柔剑法中!……也亏得他的对手是师叔,要是我,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又战了数十合,商啸天终于感觉压力渐减。但他同时心下有些疑惑,按他的判断,上官雄不应当只战百余合后便后力不续了,当下也不及细想,忙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转守为攻。 商啸天一旦展开进攻,上官雄果然显得有些吃力,再也围困不住对手,不时被迫得不住防守。“铿”“铿”声中,双剑终于开始密集地相碰撞。商啸天感觉他的内功并非如自己先前所担心的那样精深,只是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心下一喜,连连催动功力进攻。 酣战中,商啸天忽然一剑挑飞了上官雄的长剑。正欲乘胜追击,却见上官雄毫无惧色,不退反进,左手以上清擒拿手闪电般地拿住自己持剑的右腕,右臂一振,“忽”的一掌向自己当胸劈落。 商啸天听这一掌隐隐有风雷之声,没料到他先前如强弩之末的情状原来是伪装的,大吃一惊,草草地接了一掌。“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商啸天感觉这一掌力道好生猛恶,直震得胸口发闷。 上官雄不待他缓过一口气来,运掌如风,连续向他胸口大力推落。只听“蓬”“蓬”声不绝于耳,双方连续对了十余掌,商啸天被震得连连后退。 上官雄忽然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暴喝,脸上黑气隐现,右掌横斜如刀,掌心黑气大盛。 “铁掌神功!”商啸天脸上变色,脱口叫道。 “正是!”上官雄怒瞪着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而残忍的冷笑,“你这摇唇鼓舌的小人,今日教你死在我上官家的铁掌之下!” 话声中,欺身而进,雷霆万均般的一掌猛击向商啸天前胸。 商啸天再无信心能单手接下这一掌,欲弃了长剑以双掌迎击,无奈右腕被牢牢扣住,挣脱不开,避无可避之下,忙运起十二成的武当九阳功,以武当震山掌的手法硬接了一掌。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沉闷而骇人的闷响,上官雄纹丝不动,商啸天却脸色血红,“蹬”“蹬”倒退两步,仰倒在地,脱口喷出一口鲜血,“仓锒”一声,长剑掉在身旁的地面上。 上官雄并不追击,傲然地卓立在当地,鄙夷地看着地上的商啸天。 “楼主!”曲风、粟方中双双抢出,左右扶住商啸天。姚远、窦行空也大鸟般的掠下,惊怒地瞪视着上官雄,护在商啸天左右。站在二楼观战的谢飞燕花容失色,忙跌跌撞撞地往楼下冲去。 “滚开!”商啸天推开曲、粟二人,姚、窦二老忙回身拉住他劝阻。 商啸天怒道:“让开!”二老不敢违拗,心有不甘的让到一旁。 “商……大哥!别……跟他硬拼!”谢飞燕终于惶急地跑下来,气喘吁吁的叫道。 商啸天看了她一眼,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自地上抓起长剑,缓缓站起身来。 “来呀!”上官雄叉着腰,却轻蔑地挑衅着。 商啸天怒不可遏,使出最得意的天罡斩邪剑法,剑气森森,大开大阖,向上官雄追身狂斩猛刺。无奈对手轻功卓绝,身法如电,攻了二、三十招之后,仍是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酣战中,上官雄忽然右手以鹤嘴劲刁住商啸天剑脊,断喝道:“撒手!” “做梦!”商啸天双手握住剑柄,振臂反削他胸腹。上官雄骈左掌如刀,一掌斩在剑脊之上,“喀嚓”一声,那剑断为两截,接着毫不停留,右掌劈胸而下。 “蓬”的一声,商啸天又硬接了一掌,呕着血后退几步。 楚湘盟帮众见盟主大展神威,无不喜动于色;岳阳楼帮众则心下惶恐,紧张万分。姚、窦二老及四位堂主均不知不觉地上前几步,以备商啸天遇险时相救。 上官雄又连攻了几掌,将商啸天震得踉跄着暴退,突然纵身跃起丈余,双掌黑气大盛,向他胸部疾推而下。 商啸天不敢撄其锋,狼狈地滚身避开三尺,忽然右腕一抖,断剑如天际流星般脱手而出,厉啸着眨眼间就到了上官雄小腹前二尺。此招乃是武当神门十三剑剑法中败中求胜的绝招之一,名叫“惊鸟投林”,乃是从飞燕银梭的暗器手法中化来的。 岳阳楼帮众没想到岌岌可危的楼主忽然冒出如此杀招,全都屏息瞪目,惊鄂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楚湘盟帮众更没料到突然间风云色变,本已稳操胜券的盟主突然遇险,齐声惊呼。 第四十一章 恨能炙天 这世上,有许多人的性情,并非如其名字一样。 就比如,年轻时的上官仁,就绝对是名不符实的。 也许,当初他爹爹上官寰在决定给儿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宽容仁厚之人。可惜,他并不是。 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痛打老婆。有时过分得连上官寰老两口也看不过眼了,便会上前去护着儿媳妇,并苦口婆心地劝他改改脾气。可他根本就从不卖爹娘的面子,暴行依旧。 自打上官雄记事起,就经常看见母亲因为一些琐碎小事不顺爹爹的意,动辄就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先时,他母亲还常常在无人处委屈哭泣,后来,被打成了家常便饭的事了,便渐渐麻木了、习惯了,终于懒得再凄凄婉婉的痛哭了,反倒还敢时不时地还嘴反抗。当然,这肯定会遭来更凶猛的痛扁。 上官雄早已看不惯爹爹的行径,终于在七岁时的某一天,在他爹爹又痛打母亲时跑上前去,死命地拖住他爹爹。 上官仁大怒,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上官雄也不哭泣,爬起身来就跟他爹爹狠狠地干了起来。自然,一个小孩哪会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人的对手?上官雄被打得遍体鳞伤,嘴角溢血,兀自死缠着爹爹撕打着不肯罢手。 上官仁见他将被自己活活打死,终于恨恨地罢了手,大骂道:“以下犯上的孽障!你不是老子的儿子!给老子滚!” 上官雄爬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拉起母亲就走,可他母亲却不愿意离开家,便只好作了罢。可他也不顾母亲的哀婉苦劝,独自一个人负气离开了家。直至两个月后,他爹爹才在二百里外的罗城找到流浪的他。 当上官仁看见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儿子时,活脱脱的如一个小叫花子一般,心下又疼又怜,抱住他大哭,让他赶紧跟自己回家,可他却死也不肯回去。经过再三哀求,终于在答应了今后不再打他母亲和他的要求,并三击掌为誓后,才将儿子带回了家中。 果然,自此以后,上官仁真改了脾气,对老婆和儿子不再打骂了。 其实,也难怪上官仁脾气这么大,他也是很不容易的。不说别的,单是一家三代人挤在一个只有四间竹编墙的茅草屋中这一条,就够难受的了。 在兄弟三人中,上官仁排行老二。他大哥是一个有些迟钝的渔人,除会打鱼外,其它什么事都不会干,一辈子也都没能找到媳妇,好在他白日夜晚都呆在船上,倒不用占家里的房间;弟弟则是一个腿有残疾之人,终日只能挪着一张木凳子,在家里做点轻巧的家务,自然也没能讨到媳妇;而他爹娘都是老病号,常年需要吃药,这要耗去不少的银钱。 于是,一大家子人的生活重担,大都压在了他的身上。除了要打鱼外,他还要种地,农闲时,还要做点贩卖粮食之类的生意,赚点钱来维持一家人的开销。 他老婆则除要照顾公婆外,还要做家务,帮着丈夫种庄稼。幸而等到儿子再大一点时,渐渐明白了父母的艰辛,便开始帮着母亲干活了,这使她轻松了一些。 在上官雄九岁生日的那一天,父亲把他单独叫到房中,自破柜子中取出一个上了锁的黑木匣来。上官雄大喜,料想这个自己曾经撬过不知多少回也没能撬开的匣子里,必定藏着什么宝贝。于是心痒难搔地盯着那木匣,见父亲小心地用钥匙打了开来,郑重地取出两件东西来,正色道:“雄儿,这两样东西,可是我上官家的传家之宝啊!” 上官雄大喜,急不可耐地接了过来,一看之下,大为失望,原来只是一张写着字的白色丝帛和两本牛皮纸封面的薄书。 “爹爹,这是什么呀?”上官雄虽然很失望,还是惊奇地问,希冀着答案是自己没能看出来的好东西。 “不是告诉你了么?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呀!” “传家宝?爹爹,这两个破东西,既不能吃喝,又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的,怎么会是传家宝呢?” “呵呵,雄儿,千万别小看了这两件宝贝!如今,你也长大了,懂事了,爹爹可以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了……你可知道,我们上官家就凭借着这两件东西,曾经雄踞楚湘二百余年呢!后来,虽然慢慢地衰落了,但我们家族真正的衰落,也不过才是八十余年前的事。” “这东西这么厉害?!”上官雄吃惊地圆睁双眼,仔仔细细地翻看着手中的所谓宝贝,见那丝帛上写着十二个大字和两行小字,并有一个图章;而那两本书上却画着很多劈掌踢腿的人形,并在下边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字,难以置信地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爹爹,你知道我又不认识字,这上面写的是些什么呀?……这两本书莫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吧?” “这……”上官仁尴尬,摇头道:“其实,爹爹也不认识字,所以也没法告诉你!……不过,我猜想,这两本书就是我们上官家的武功秘籍《铁掌神功》。” “恩,封面上是四个字,应该是!”上官雄点头,想了想,提议道:“我们去找村里的吴学究问问,不就更清楚了吗?” “千万不可!”上官仁坚决地制止,“前辈们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将这东西给外人看!” 说完,一把将他手里的宝贝夺过来,锁好在木匣里。 上官雄虽觉得爹爹大惊小怪的,不过还是罢了念头,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去吴学究私塾的窗外偷偷地去听课,相信过得一年半载,定能认识上面的字来。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天水真人并没有给他这个偷学识字的机会,不久之后将他带回了武当,并命人教他读了两年书后,亲传了他的武功。 上官仁当时哪会想得到儿子的心思?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很后悔,不应该在他幼年时就告诉他这个秘密给的,无奈地郑重叮嘱道:“给我记牢了: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可知道,在你曾祖父那一代时,我们上官家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引来了灭顶之灾!不但上亿家产全部被没收,还险些被灭了族!一家百余口人,只侥幸逃脱了三人……” “原来我们家曾经有那么多人呀!”上官雄惊讶,不相信地问道:“爹爹,我们的屋子这么小,怎么能住得下那么多人呀?” “傻孩子!我们的祖先以前可不是住在这破屋子里!而是住在你想都想象不到有多么巨大,多么气派的山庄里!可惜呀,被充了公……”上官仁不迭摇头。 黯然神伤了一会儿,指着那木匣,续道:“所幸的是,在合族人的流血牺牲保护下,这两件宝贝并没有失落!……雄儿,你千万得守住这个秘密,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若是被那些江湖中的坏人知道了,就会来杀掉我们一家人,并将这宝贝抢走的!” “这些江湖人怎么这么坏!”上官雄心里很害怕,咬牙切齿地道:“爹爹,我想练那书上的武功,将这些江湖中的坏人全杀死!” “哎,爹爹既不认识字,也不会书上的武功,怎么教你呀?” “我自学!”上官雄自信地道:“爹爹,相信我,我一定能学会的!” 二十二年前,上官雄悲愤而绝望地逃离了武当,自暴自弃地流浪了几个月后,被乌木找到并制住,之后又放了他。也就在那时,他立下了此生的宏愿:要毁了武当!并亲手杀掉灵木和乌木! 他想起了木匣的秘密,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中,发现爷爷、奶奶、母亲、叔叔已然谢世,家里贫困依旧,只剩下了孤寂的父亲和愈老愈痴呆的大伯,心里大恸。 他自父亲手中接过了钥匙,取出了当年所见的那两件传家宝。 “英雄起于毫末,将相出自寒微。上官澜题。丁未年八月初九。”上官雄凝望着丝帛上笔力遒劲的字迹,对这位少年时只是一个卖糖抄栗子的小贩,却在三十四岁时创立了威震江湖的铁掌帮,并且文、武兼修的先祖敬佩不已。 也就是在这段字副的激励下,他有了今日的成就。 他读了《铁掌神功》上部的序言,知道了这位先祖当年常以双手插进滚烫的铁锅中翻抄栗子,终于在二十九岁时,练成了被当时武林公认为刚猛第一的铁掌神功,纵横江湖四十余年,罕逢敌手。 最令他兴奋的是,原来这《铁掌神功》,不但有刚猛无匹的一面,而且有阴柔精巧的一面,实乃是武林中罕有的刚柔并济的绝世掌法。 上部的掌法,偏重于刚猛迅捷,如天马行空、神龙乍现;下部的掌法,则偏重于圆柔巧妙,如和风细雨、流水行云。这下部的掌法,乃是上官澜在晚年修道后所悟而创,他将上下两部掌法相需为用,武功已达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境界,终于使铁掌神功赢得了“武林第一掌”的美誉。 上官雄本就武功甚高,悟性又强,又有了扎实的武当玄门内功做底子,没几年就练成了《铁掌神功》,并融会贯通,其精巧奇幻尤在历代前辈高手之上。 不过,在以前十余年的江湖征战中,还没有人能令他非使出这门绝技来方能制敌。所以,江湖中虽有少数人猜测,但却没人能确定他已经练成了这门家传绝技。 只有一次,他在同余焕铁秘密较量剑法时,虽竭尽了全力也不能取胜,一时动了好胜之念,便使了出来,几招就将对手击败了。一向心高气傲的余焕铁也大为折服,盛赞他武功已然天下无敌。 当时上官雄口头上谦虚,说他肯定不及少林空无、空净,武当乌木,五台智通法师,全真金藏道人,华山三生道人,恒山青霞师太等绝顶高手。余焕铁却说,这几个武林中执牛耳的名宿,不过是靠执掌着名门大派,被江湖人吹捧才有了盛名的,但在武功方面,是言过其实的。 上官雄听了后默然。其实,他心下也是很不服气的,自忖凭着如今的修为,纵然胜不了空无、空净、乌木这三人,但这三人要想击败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至于余者,自然都不是他的对手的。 ※※※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商啸天的脱手飞剑已到了上官雄小腹前三寸,眼看着就要穿腹而入,却见上官雄半空中猛地顿住身形,双掌不慌不忙地如穿花蝴蝶般伸出,左掌在剑脊上闪电般地一按,右掌在剑尖处反拨,那剑忽然如变戏法般地掉转了方向,“啸”的一道白光直奔商啸天的咽喉射落。这一招乃是《铁掌神功》下部的绝招之一,叫做“天地倒”。 商啸天哪能料到对手居然能以如此巧妙的招数化解,但见那断剑一瞬间就到了咽喉前数寸,好在他反应奇快,于千均一发之际侧仰身避开。那断剑擦着他咽喉的肌肤电射而过,“夺”得一声扎在一名不及反应的岳阳楼帮众的肩头,直没至柄。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肩头痛晕在地。 商啸天刚刚躲过断剑,正惊魂不定,忽觉左臂奇痛钻心,“喀”的一声,臂骨已被击破,踉跄了两步方始站稳。上官雄如形附影,右掌心黑气蒸腾,炸雷般地向他胸口拍落。 眼看着就要拍中他胸口,上官雄忽觉掌心森寒,忙化掌为爪,将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刃身抄在手中。商啸天大喝一声,猛地一抽匕首,上官雄但觉那匕首锋利无比,再也捏不住刀刃,同时觉得掌心刺痛,已然是满掌心的鲜血。 商啸天脱兔般地和身扑上,一道寒光扎向上官雄胸口。 上官雄在匕首堪堪刺破胸衣时,以血淋淋地左手刁住他手腕,右掌骈指如刀,猛地一记掌刀斩在他右臂之上。这一招乃是《铁掌神功》上部的绝招之一,叫做“乾坤斩”,当年,上官澜曾以此招挫败过不少武林高手。 商啸天果然也抵挡不住,“喀嚓”一声,右臂骨又被斩断,闷哼一声,匕首“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纳命来吧!”上官雄状似疯狂,左爪仍牢牢抓住他右腕,如灵蛇般地圈右腕将他右臂一绞,这一绞叫做“麻花绞”,商啸天右臂立刻被齐肩绞下。几乎在同时,上官雄一脚尖踢起匕首,一把抄在手中,“噗”的一声插进商啸天的胸口。 商啸天发出了一声惊恐的狂叫,手抚着匕首柄,讶异而绝望地望着上官雄,口中鲜血狂涌,缓缓跪倒。 自商啸天掷出断剑到他被刺中胸口,这整个过程如兔起鹘落,瞬息万变,直将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待得姚、窦二老反应过来欲飞身上前营救时,商啸天已然被刺杀。 谢飞燕、曲风、粟方中等纷纷反应过来,跟随着姚、窦二老冲了过去。 岳阳楼帮众又惊又怒,悲嘶声着向这边涌过来。楚湘盟帮众忙将之截住,双方立刻混战成一片。 姚、窦二老忙左右扶着商啸天,见他尚未气绝,忙飞快地封住他胸口周围的几处要穴,垂首看去,但见他一张脸涨得血红,双目凸出,几欲滴血,狠狠地盯着泰然自若,正缓步退开的上官雄,几乎一字一喷血地道:“别……得意!乌木……师兄……定会……杀了……你……的” “是吗?”上官雄一边将受伤的左手递到一名属下面前示意他给自己裹伤,一边斜睨着垂死的商啸天,好整以暇地道:“等这里的事一了,我正好还要去找他呢!可惜的是,即使他真能杀得了我,你也是看不到的了!” “你……”商啸天激动之下将胸前喷得一塌糊涂,双眼翻白,艰难地喘着气。 “商大哥!”谢飞燕头发散乱地跪倒在他身前,慌乱而惶惑地颤抖着双手,欲去拔掉他胸口的匕首。 “不可拔!”姚远忙制止。 谢飞燕不知所措地住了手,满面泪痕地轻轻捧住他的脸颊,痛哭着反复念叨:“你不会死的!商大哥!商大哥!你要挺住!你不会死的!商大哥!……” 商啸天怔怔地盯着她,艰辛地苦笑道:“我……就要……死了!……你……不要……难过……大哥……对不起……你” “不!不会的!”谢飞燕声嘶力竭的嚎叫声夹杂在震天动地的兵刃撞击声和喊杀声中。 “这……些年……太……委屈……你了……我……好……内……疚!”商啸天想聚起残存的功力去抓住她的手,怎奈一分一毫也动弹不得,只能竭尽全力地吐出了这句话。 他感觉浑身空落落的再也聚不起一丝精力,眼前的谢飞燕也逐渐模糊,整个身子仿如掉进了一个盛满千年寒冰的冰窖之中,又像是正在往深不可测的深渊中跌落,几乎声不可闻地念叨着:“对……不……起” 之后,他嘴角又几乎不可察觉地翕动了几下,软软地垂下了头。 “不!”谢飞燕拼命地摇撼了他几下,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了,探了探他的鼻息,又锐声狂嘶了几声:“不!不!……” 她眼中已渐渐没有了泪水,面如死灰地呆望着已然阴阳两隔的对方,忽然一咬牙,猛地拔出匕首,反手插入胸口之中。 姚远见她神色有异,本是在提防着她的异动的。但她死志坚决,动作很快,匕首又锋利无比,待得他抓住她手腕时,匕首已然深深地插进了胸膛之中。 她垂着头痉挛了几下,软软地栽倒在仰躺着的商啸天的身上。 “六姐!”身后的粟方中及四位堂主惊声大叫,扑上前来,见她已然气绝。接着又猛烈地摇撼着商啸天的尸身,悲声喊叫着:“楼主!楼主!” 上官雄见自己的帮众已然控制住了局面,并不时将岳阳楼帮众杀伤,制止了欲上前攻击的田鲲鹏和滕海鸣。他负手静静地站着,嘴角泛起一丝嘲弄之色,以如看着笼中之鸟般的悲悯目光,看向场中的姚远等几名岳阳楼骨干。 “商楼主已经死了!”姚远回过神来,厉声道:“儿郎们!现在不是伤心落泪的时候!振作起来!杀了上官雄,为商楼主报仇!” 话声中,擎着双锏,恶虎般地扑向上官雄。 虽然,他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可惜的是,他忘了商啸天的嘱托,正带领着岳阳楼帮众走向死亡之路。 第四十二章 任人宰割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蕴藉,不减酴醾。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多丽·咏白菊》 这是曲风第一次到谢飞燕房中溜达时,见她已写好在书案上的词。他并不能认全这首词上的字,也不大懂它所表达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字体娟秀中带着刚健,如鸾回凤舞、群鸿戏海,看起来说不出的舒服,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呀!谢小妹!写得真是好呀!”曲风拿起来假装反复地欣赏着,啧啧赞叹。其实,他哪里懂得欣赏书法?不过,这赞叹却是发自内心的。 “你是觉得这词写得好?还是字写得好?”曲风清楚得记得,当时她黑亮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妩媚着带着端丽,一边优雅地拢了拢插着镶绿宝石的银簪子的秀发,一边笑吟吟的问。 曲风突然觉得心跳加快,居然有点脸红了,嗓子有点发涩地道:“词也好!字也好!” “呵呵!过奖了!不敢当!”谢飞燕微笑着谦虚,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居然能识货倒有些激赏:“其实,这首词并不是我写的,而是易安居士所写!” “哦?是吗?”曲风苦笑道:“我书读得少,让你见笑了……对了,这易安居士是谁呀?他是你的亲戚,还是朋友呀?” “哈哈哈!”谢飞燕闻言,忍不住有些放浪地娇笑起来,盯着他的眼睛欲待分说,又觉得一时说不清,轻咳了几下,喘息道:“亲戚?朋友?……对,就算是朋友吧!” 曲风见了她的神情,知道那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一时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谢飞燕终于收住了笑容,见了他的尴尬神情,对于刚才不给对方面子的讥笑微觉歉意,解说道:“这易安居士呀,乃是宋代的一位伟大的女词人。就我的水平,比起她老人家来,那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哦!原来是这样!”曲风释然,冲着她笑了笑。 谢飞燕忽然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曲风,你今年多大了?” “一十九。”曲风不解她为何会问起自己的年纪来,但内心深处却窃喜,以为她对自己这个人开始感兴趣起来。 “那你得叫我姐姐呢!”谢飞燕一本正经地道,“我排行第六,就叫我谢六姐吧!” “谢六姐!?”曲风不服,打量着她,见她眉如弯月,眼若明星,娇怯怯的似乎带着一丝狡黠俏皮的稚气,又好象有一种温婉雅致的成熟,一时却看不透她的真实年龄,摇头道:“小丫头片子!还枉想充大呢!多大啦?十五还是十六?” “反正比你大!你得叫我姐姐!”谢飞燕娇嗔着瞪了他一眼,“记住了:下次见面时,若是不叫我姐姐,休怪我不再搭理你!” “是是是!”曲风不迭得点头。 这是十四年前,还只是青龙堂一名普通帮众的曲风初见才入岳阳楼的谢飞燕的情景。 他看得出来,谢飞燕应当不会武功的,所以当时心里很疑惑:一个平日只会吟诗作画、弹琴对月的弱不禁风的少女,为何会入险恶凶暴、打打杀杀的江湖中来?不过,他倒是没有对她问出这个问题来。 很快地,他就明白了她的来意,也熄灭了刚刚燃起的欲追求俏佳人的念头。 每当夜幕降临时候,谢飞燕总是会弹拨起琵琶或月琴,有时也会拉拉胡琴,或是吹吹箫。只要有暇,他总是会安静而专注地听着。 时而轻柔绮丽,时而悠扬清澈的琴音总让他心胸荡涤;而那凄婉哀怨、如泣如诉的箫声,总会令他心里莫名地发酸。 他一直想不明白,如此优秀、如此痴情的美女,何以楼主会对她冷冷淡淡、漠不动心,有时甚至显得很是无情。 有一次,他到谢飞燕房中想找她闲聊,见桌面上摆着一副商啸天的画像,画得惟妙惟肖,赞叹道:“哇!六姐!你将楼主画得真神似呀!” 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马致远的《汉宫秋》的谢飞燕反应过来,忙红着脸一把将那画抢了过来,先是手忙脚乱地想将它藏起来,之后又一把将它撕得粉碎。 “唉,六姐,这么好的画,撕了它干嘛?太可惜了!”曲风惋惜道,其实心里也隐隐约约地猜得到她的心思。 “刚才在无聊时,想画画人物画,便试着画了楼主,可是,一点也不像!”谢飞燕很快地镇定下来,故作从容地淡淡分辩道。 “我觉得很像!”曲风不愿就此事再做纠缠而令她难堪了,便微笑道:“对了,六姐,你也给我画一副肖像画吧!好不好?” “好呀!”谢飞燕松了一口气,心甘情愿地答应了。 曲风觉得她画得比自己本人英俊和精神十倍,便喜滋滋地讨了过来,并且装裱了,已珍藏在床头柜中十三年了。 这些年来,他与谢飞燕虽然在讨论帮中重大事情上有过不少的分歧,甚至是争吵,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对她在爱慕中带着敬重的情感。他知道她不会看上自己,也自忖自己这么一个胸无点墨的粗人,是配不上多才多艺的她的,所以只在暗中默默地关注着她。 商啸天一死,他本也在提防着她寻短见,却也是救援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他立时惊得瞠目结舌,整个胸腔空落落的,只觉得胸口阵阵绞痛,整个世界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在查看了已然气绝商啸天后,他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丧魂落魄地跪倒在地,盯着面色渐渐死白的谢飞燕,早已泪流满面。 直至姚远的一声大喝,他的魂魄方始被招回。 ※※※ 上官雄似乎并不屑与姚远交手,冷笑一声,倒纵出一丈开外,避开了他的猛恶双锏。 “当当”两声金铁交鸣声,一根沉重的熟铜棍已然迎击了过来。 田鲲鹏暴喝声中,扫、拨、撩、戳、挑、点、劈,将铜棍舞得轰轰呼啸、上下翻飞,圆睁着双眼状若疯虎,气势勇猛。 他当年乃是南少林神寂大师的得意弟子,深得劈山棍法的精髓,三十一岁时就成了天龙帮的总护法,其棍法就连少林棍王空目僧人亦称许不已。 但据说田鲲鹏曾经对人敬服地称赞过空目僧人,说他非但劈山棍法的造诣在自己之上,还精通三节棍法、六合棍法、风波棍法等十来种棍法,才真正是当世实至名归的棍王。 姚远不敢大意,定下心神来沉着应战,纵横的双锏沉雄凌厉,寸步不退,转眼间与对手战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败。 窦行空的对手则是奚风烈。他刚劈出雁翎刀,便被对手的铁爪“铿”的一声挡下,二人均觉得手臂发麻,同时心下一凛。 奚风烈使的是一对连柄带爪有二尺来长的铁爪,四根参差不齐的乌黑尖爪组成一只爪子,形似狼爪。当年,他凭借着这对铁爪,打遍西北武林,罕遇敌手,创下了的天狼堡。不但是西北黑道势力闻名胆寒,便是连全真、华山等名门大派,也对他有所忌惮,公认他乃是一个扎手的人物。 九年前,他因为本帮发展的需要,觊觎华山派的产业——万马堂,欲将这个年产上万匹良马的牧场夺过来,于是便暗杀了当时的万马堂堂主孙轻途。 不过,华山派很快地查明了真相,并派出一批高手找他算帐,几日内就击破了天狼堡,并将他击落下了千尺绝壑,天狼堡也从此在江湖中除名。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并未身死,这些年悄无声息地栖身在了楚湘盟。 窦行空精神一震,展开孤雁穿云刀法,劈、削、掠、斩,刀势沉猛,正奇变幻。奚风烈双爪伸缩不定,“啸啸”声中撕裂虚空,又狠又快,奇招迭出。只听“铿”“铿”刀、爪撞击声密如疾雨,转眼间三十余招过了,谁也奈何不得对方。 此时,双方的高手均已交上了手。 冷经天却并未出手,只是手持双剑一边掠阵,一边保护着身旁的马名山。 曲风战骆俊风,柴敬、粟方中双战白展鸿,游远江战邱启元,范卫战滕海鸣。 骆俊风虽链子枪威力奇大,但曲风身手敏捷,双手又具断金碎玉的能量,并不时以飞刀远攻,令对手也很是忌惮,双方一时间战得难解难分。 余人的战况却没有曲风的乐观。 白展鸿的四尺唐刀泛起阵阵雪亮的寒光,一丈之内均是刀影,将柴敬、粟方中的刀剑压制得根本无力还击。斗不几个回合,硬挡硬架的柴敬终于遮挡不及,被一刀劈断了右臂,立时惨叫仆倒。白展鸿抢身而上,一刀将他拦腰斩为两段。 游远江的长枪也渐渐抵挡不住邱启元的青竹杖,被逼得不住后退,斗了数十回合后,已然被戳中了三记竹杖,虽疼得冷汗淋漓,兀自咬牙苦战。 范卫的狼牙棒依然与滕海鸣的流星锤硬磕硬碰,战了四十余合之后,终于抵挡不住对手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了,被他觑了个破绽,“咚”的一声,一锤击在胸口之上,立时胸骨尽断,心脏破裂,口喷鲜血仆地而亡。 姚远边战边环视着周围的战况,见己方的帮众已倒下近半,柴敬和范卫已然身亡,游远江和粟方中也已险象环生,心下大急,大喝道:“大伙儿向我靠拢,撤回岳阳楼上防守!” 本已如无头苍蝇般的岳阳楼帮众听了他的号令,犹如在黑海中航行的孤船看见了明灯,拼命地向这边杀过来,一时间,楚湘盟帮众竟拦截不住。 二百余人潮水般地涌了过来,将激战中的田鲲鹏、白展鸿、奚风烈等冲开,在姚、窦二老的护卫下,一边抵挡,一边向岳阳楼内撤退。 曲风想冲过去抱起商啸天和谢飞燕的尸身,还未冲近,但见二人的尸身早已被成百上千的乱脚踩得血肉模糊。他红着双眼狂嘶着欲逆流而前,却被海浪般的人潮冲得站不稳脚跟,刹那间就被倒卷入了岳阳楼内。 过了约半炷香时间,能行动的岳阳楼帮众已全部撤回岳阳楼。楚湘盟帮众追身而上,紧紧地缠住对手,黑压压的人群浪潮般的向岳阳楼内涌去,眼看着就要将岳阳楼胀裂。 “住手!”一声不是很大,但却人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断喝。 楚湘盟帮众听盟主呼喝,纷纷住了手,并停止了追击。岳阳楼帮众缓过一口气来,据守住各入口,刀从剑网严阵以待。 上官雄号令帮众退出数丈开外,缓缓越众而出,大声道:“众岳阳楼帮众听着:刚才,本盟主与商啸天一对一的性命相搏,光明正大的杀了他。这商啸天乃是本盟主不共戴天的仇人!当年,他曾将本盟主逼迫得九死一生,几无容身之地!本盟主此行,只为诛杀他报仇雪恨,与众位兄弟无关。如今,商啸天已然伏诛!只要你们放下兵刃,停止抵抗,归降我楚湘盟,本盟主在此立誓:只要你们从此以后听从本盟主的调遣,再无二心,本盟主一定既往不咎,绝不会伤害你们分毫!并且,本盟主会对你们一视同仁,宽厚以待!” 顿了一顿,面容一肃,冷笑道:“若是不愿归降,嘿嘿!就休怪本盟主无情了!实话告诉你们吧,如今,你们已经是孤军作战,就别再幻想着还会有援军来相救了!对付你们的援军,本盟主早就有了安排!如今,他们早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了……” “别听他胡说!”窦行空怕他瓦解了众人的斗志,急忙打断他,指着他大喝道:“上官雄,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了!我岳阳楼帮众,岂是贪生怕死、归降魔道的软骨头!有种的放马过来吧!别在那里惺惺作态了!” 上官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笑着并不答话,他环顾了二楼上一副誓死力拼的神情的岳阳楼帮众,缓缓朗声道:“给你们一炷香的考虑时间!这段时间内,若是有人愿意归降,本盟主欢迎之至!否则,还是那句话,本盟主已再三的给过你们机会了,到时就别怪本盟主无情了!” 跟在他身旁的马名山一直在静听着他的话,闻言不解地低声问道:“盟主,何不趁他们心神大乱之际掩杀进去?干么给他们时间来布防呢?” 上官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侧首看了他一眼,道:“军师,看来这个问题你没有仔细想过。你想想,我们若全力攻击,他们没有了活路,必然会拼死反抗!如今,我故意缓下来,给他们喘息和思索的机会,则定会有部分贪生怕死的帮众心存侥幸,不会再奋力抵抗了。” “盟主真是高明呀!”马名山由衷地赞许。心下思忖:说到审时度势、出谋划策,盟主或许真不及我;但说到领导帮众、揣摩人心,我却是大大不及呀! “不过,这样也未必很好。”上官雄目光闪动,“他们聚在了一起,谁也不好意思舍了众人独自求生……不过,他们已然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飞!这样也好,他们没有了四处逃窜的机会,正好一网打尽,省了四处追杀的麻烦!” 一炷香时间很快就到了,正如上官雄所料,其间并没有出来归降的岳阳楼帮众。 上官雄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地面,见点着的线香已然燃尽,猛地拔出长剑,怒指岳阳楼,厉声道:“进攻!” ※※※ 两千余名楚湘盟帮众潮水般地又冲向岳阳楼,百余名一楼的岳阳楼帮众如何抵挡得住?立时被冲得站不稳脚跟,哀号惨叫声此起彼伏。过不多久,一楼的岳阳楼帮众已然倒下了大半,余下的帮众一边抵抗,一边向二楼退却。 混战中,游远江连挂了几处彩,已然满身鲜血。冷经天快步抢近,瞧准他的破绽双剑交剪,一左一右斩在他的双肋下,立时将他当场斩杀。 粟方中刚刚躲过白展鸿的追身狂劈,被身侧赶过来的骆俊风暴射出三刃菱尖,“夺”的一声射入脖项之中。白展鸿踏前一步,狭长的唐刀横劈,鲜血飞溅中,粟方中的人头飞出。 田鲲鹏、奚风烈双战窦行空。窦行空狂吼不绝,雁翎刀泛着阵阵寒光,将狂扫猛劈的熟铜棍悉数挡下。奚风烈怪叫连连,自侧翼幽灵般地游走偷袭,双爪伸缩如电,怪招迭出,斗不几招,窦行空肩头已然中了一爪,立时鲜血如注。 二人加紧进攻,但见忽忽的棍影漫空,啸啸的爪影纵横,窦行空渐渐遮挡不住。过不多久,他右肋下又中了一记狼爪,接着“蓬”的一声,铜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左肩之上,立时将他的肩骨敲碎。 “留他性命!”奚风烈一爪封住田鲲鹏劈向窦行空脑袋的一棍,另一爪封住对手的一刀,“砰”得一脚,闪电般地踢在他的小腿之上。窦行空但觉胫骨欲断,一跤仆倒。奚风烈出爪如风,迅速封了他背心的几处重穴,窦行空立时动弹不得,委顿在地。 姚远却碰上了亲自出手的上官雄。他知道对手的武功比自己强不少,一上手就是绝招“开天劈地三十六式”,但见双锏翻飞,黄光隐隐,旋风般的向对手猛攻。 上官雄一边好整以暇地以太极剑法御敌,一边劝道:“姚前辈,如今,商啸天已死,何必再为岳阳楼卖命?只要你答应加入我楚湘盟,在下一定会委以要职,令前辈重展雄风,如何?” 姚远冷笑道:“我姚某已六十有三,死有何惧?岂会晚节不保,加入邪魔外道,令列祖列宗蒙羞?士为知己者死!我姚某能为商楼主所托之事而死,死亦无憾了!” 上官雄面色一寒,冷哼道:“你如此固执,休怪本盟主手辣了!”话声中,催动九阳功,剑上满蓄真气,紧紧缠住他双锏。 姚远运起十二成功力,想摆脱对方长剑的纠缠,但觉对方的剑上似有一股奇大的吸力,怎么也摆脱不了,不禁又急又愧。 他本以为,自己的武功只比商啸天略逊一筹,但凭着自己的临敌经验和数十年的修为,当能带领着部份岳阳楼帮众杀出重围。但他没有想到,上官雄的武功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一旦交手,根本就无法摆脱。 他好容易才终于抽出一锏,奋起毕生功力,使出他认为是最具威力的绝招“天旋地转”,铜锏呼啸着搂头盖脸地向上官雄矫龙般地斜劈而下。 “你找死!”上官雄发出一声慑人心魄的大喝,脸上黑气一闪,弃了长剑,双掌黑气弥漫,猎豹般地迎向这石破天惊的一记重锏。 第四十三章 苟活于世 在十倍于己方的敌人的汹涌冲击下,尚有战斗力的岳阳楼帮众已然全部退守到了二楼。因楼道狭窄,二楼早已水泻不通地挤满了双方恶斗的帮众,余下的大部分楚湘盟帮众根本挤不上去,只是在楼道、一楼及楼外挤得乱成一团,挥舞着兵刃喧嚣着、呐喊着空自着急。 “众人听着:立即全部撤出楼外!围住岳阳楼,一名敌人也不许放走!”马名山权衡着目前的形势,认为已攻上去的帮众足以制敌了,没有必要再上去更多的人,以免造成混乱后反伤害了自己人。因见上官雄正在与姚远拼斗,便代他大声呼喝着调度。 挤不上去的楚湘盟帮众得了号令,立刻停止了喧嚣,迅速退出楼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岳阳楼重重包围,围得水泻不通。 姚远的右锏刚刚劈出一半,但觉锏身一紧,已被上官雄探手抓住,接着一股巨力自锏身传来,将自己身不由己地带前一步。 姚远本自负臂力惊人,站稳身形力夺,哪知却如蜻蜓撼柱,忙弃了这个念头,左锏向他拦腰一扫。 上官雄如法炮制,又抓住了他左锏,接着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暴喝:“撒手!” 姚远顿觉双臂几乎被扯掉,接着一股腹血涌向喉咙,口中一甜,但却仍紧紧地抓住双锏不肯放松。 “好硬的骨头!”上官雄称赞道,忽然一抖一震,姚远双臂如受电殛,再也抓不住锏柄,已被他双双夺下。 上官雄倒执双锏一左一右横砸,闪电般地砸在他双肋之上,“喀啦”声中,姚远左右肋骨俱断裂了数根。 姚远忍住剧痛纵身扑上,双拳猛捣向上官雄的左右“太阳穴”。 “当啷”声中,上官雄弃了双锏,后退半步闪避开,看准破绽一手揪住他胸衣,顺势一甩,将他斜甩出丈余外,“砰”的一声,姚远重重的扑倒在地。 “投降吧!饶你不死!”上官雄厉喝。 “做梦!”姚远一边咯血,一边爬起身来,突然飞身而起,奋起毕生功力,双掌向他胸口推落。 上官雄双掌一并,黑气大盛,“砰”的一声四掌相交,上官雄纹丝不动,姚远却顿觉胸口一紧,“噗”的喷出一口血箭,“蹬蹬蹬”踉跄着倒退了三步方始站稳。 “受死吧!”上官雄狞笑,目中凶光暴长,忽然鬼魅般地欺近,双掌猛推在他胸口之上。 姚远惨叫一声,五脏六腑早已被震得粉碎,倒飞出丈余外,“砰”的一声撞在一根通天柱上,簌簌灰尘散落中,岳阳楼震颤。 “啪哒”一声,姚远软软地掉落在地面上,已然气绝。 上官雄再也不看一眼姚远的尸身,转首见众属下已列定了阵形,一边满意地点点头,一边负手缓步走出,环首扫视了一遍,见冷经天正看守着被擒的窦行空,吩咐道:“看好他!”接着又吩咐马名山:“军师,你在这里带领着大伙儿,我上去看看!” 马名山正色道:“盟主放心,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的!” 上官雄微笑道:“好!有劳军师了!”说完,转身向楼上快步走去。 上了二楼,但见游廊上、大厅内到处都横七竖八的躺倒着双方死伤的帮众,在己方五、六十名高手的围剿下,仅余二十来名满身血迹的敌人尚在负隅顽抗。 他放下心来,轻轻吹着口哨施施然地又上了三楼,所见的情形与二楼的差不多,二、三十名己方高手正围攻着数名敌人的高手。 二楼上浴血奋战的曲风,在白展鸿的狂攻下早已是险象环生,幸好他轻功卓绝,而白展鸿又不愿以多欺少,坚持要一对一的与他相斗,他才得以与对手周旋了这么久。 他一边游斗,一边关注着周遭情形,见转眼间己方仅剩下了十余人,而自己也抵挡不了几招,便会毙命于斯,心知离全军覆没只是弹指之间的事了,他那早被惊怒和悲痛麻木了的神经已然没有了感觉,心下只是悲凉一片。 “楼主死了!六姐也死了!所有的兄弟全都会死光了!岳阳楼覆灭了!”他心里迷茫、混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已然泪流满面。 泪眼朦胧中,但见白展鸿的嘴角泛着轻蔑地冷笑,所有围攻他们的敌人都在得意地冷笑着,那神情犹似猫戏老鼠一般,只待老鼠精疲力尽了,而他们也觉得玩够了,才伸出锋利的爪子,将自己一伙抓扯得粉碎。 “不!我不甘心!”曲风的心里忽然如有一只潜伏着的洪荒猛兽在嘶吼,“全都死了,谁来给兄弟们报仇雪恨?!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俗话说:“千古艰难唯一死。” 因为,死亡是一条永不可逆的路,一旦选择了它,就意味着要与尘世间的一切——包括自己深爱着的亲人、爱人等诀别。而再世为人,不知是要经历几世几劫后的事了。所以,一个人甘心情愿地选择死亡,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 但也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很多人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认为有这种想法的人,是恬不知耻的苟活在世上的懦夫。 其实,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情形下,选择苟活下去,比选择死亡还需要更大的勇气。 死,一了百了,有时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选择。因为,选择了死,就意味着灰心丧气,对暂时不顺的命运认输、放弃。比如说,那不可一世的楚霸王项羽,一旦兵败便万念俱灰,选择了这条路。所以说,他不是真英雄。 而选择在绝境中永不放弃,誓与多舛的命运相抗争的人,才是大丈夫、女豪杰。因为,他们明白这个道理:上苍在为你关闭一扇门的时,也同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天无绝人之路,活着就有希望。比如说,百折不挠、愈败愈勇的汉高祖刘邦,他选择的是这条苟活着坚持的路,并最终赢得了大汉天下。所以说,他才是真英雄。 曲风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丈夫。 虽然,当时的他,对于重振岳阳楼,已没有了什么信心,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要寻机活下去。 后来的事实又一次证明了,苍天是从不负苦心人的。 ※※※ 曲风当机立断,弃了浴血奋战的同伴,也舍了对手,忽然腾身向楼下跃落。 “哪里走?!”白展鸿暴喝一声,手执唐刀追身跃落。 “快截住他!这人是曲风!”马名山见过曲风的画像,见这个堪称岳阳楼第二号人物的家伙准备逃逸,忙喝令帮众拦截。 楼下的楚湘盟帮众呼喝声中,刀丛剑网以待。 曲风陡然在半空中转折为头下脚上,“铿”的一刀,劈在闪着冷冽的寒光的人群上空,借势在半空中如飞轮般地旋了三个斛头,一道美妙的身形已斜飞出四丈开外。 “刷刷刷!”三柄雪亮的飞刀厉电般飞出,他的飞刀虽对白展鸿构不成威胁,但对付这群拦截的楚湘盟帮众却绰绰有余,数人在刀光所及之处惨叫声中倒下,立时被冲开了一个小缺口。 曲风觑准了这处暂时没有了兵刃威胁的所在,落地后脚尖一点,又弹丸般的凌空而起,半空中如法炮制,又射出几柄飞刀开路,眨眼间就是四个起落,已然扑近青木堂。 “好轻功!”正在三楼的上官雄听得楼下的帮众呼喝,往下一望,但见一道灰白的身影如白驹过隙般地掠过帮众的头顶,脱口称赞道。 白展鸿一边推开挡道的帮众,一边飞身追击,但转眼间就被甩开了六、七丈,又听得盟主盛赞敌手,不禁又是惭愧,又是恼恨,暴喝连连中冲得更猛。 “快!去协助白大哥擒拿曲风!”马名山见曲风已钻进青木堂,指着他的背影,示意身旁的冷经天。 冷经天忙跟在白展鸿身后,带领着十余名帮众衔尾追去。 曲风几个闪身奔回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拉开床头柜,迅速取出当年谢飞燕为自己所画的画像。刚刚夹在肋下准备出房,一柄闪着凛冽寒光的狭长唐刀已横在门口,唐刀后的白展鸿面色阴冷,冷冷地盯着他,一步一步地小心逼进来。身后跟着手持双剑的冷经天和一群楚湘盟帮众。 曲风喘息着横刀当胸,缓缓退到床头柜前,忽然操起台面上的小铜烛台,劈手向白展鸿掷去。 “铿锵”一声,铜烛台在半空中被凌厉的刀光劈为两半,白展鸿抢步冲上,但见曲风忽然向斜纵而出,“喀啦”一声撞破一扇窗扇,已然出了房外。 白展鸿猛的一刀斩向那道窗户,“劈啪”声中,那窗户被劈得四分五裂,片片飞散,立时窗洞大开。“嗖”的一声,他已然跃出窗外,身后众人急忙跟着跃出。 白展鸿惊鸿一瞥,但见曲风已逃逸出数丈开外,正转过墙角,往山坡上的丛林中奔去。 白展鸿发力狂奔了数十步,发现只是冷经天还跟在身后数丈外,便边跑边回头叫道:“冷护法,这名贼子轻功太佳,叫后面的兄弟们不必再追来了,你带领着他们回去吧!” “白大哥,我看这样吧:让他们回去,我跟着你去追击!”冷经天边飞奔边微喘道。 “也好!”白展鸿转过头去,发现只是说话的功夫,又被敌人甩出了十来丈。他不甘心,脚下加劲,风驰电掣般得跟进。 冷经天回头吩咐那群气喘吁吁的帮众回去,跟在白展鸿身后跑了数百步,发现距对方越来越远。他平日本自负轻功了得,这次总算心下佩服不已:本以为他只是武功在我之上,没想到轻功也在我之上呀! 又追了二里许,发现距离白展鸿却越来越近了,不禁又心下得意起来:哦!原来是高估他了!看来他的耐力究竟还是不行呀!于是埋头咬牙加劲,终于在不久后追近了他,却见他面色阴沉,正沮丧地往回走着。 “怎么啦?”冷经天边跑边好奇地问道。 “让他跑了!”白展鸿气哼哼的,忽然气愤地将唐刀摔在青草地上。 “往哪边跑的?” “东边。”白展鸿指着前面数十丈外的一个茅草屋,“我见他忽然奔到那茅屋处,接着就骑上了一匹马,旋风般地往东面奔去了。我追了一阵子,实在是追不上!哎,我们都没骑马来追,失策呀!” “那我们赶快回去骑马来追吧!”冷经天急忙转身。 “没用了!”白展鸿喟叹,“从这里回去,至少有四里地。等我们有马时,他至少都已经跑出十余里地了,怎么追得上?何况,还不知道他究竟往哪里逃跑呢!” “那倒也是!”冷经天转过身来,指着那茅草屋道:“妈的!这家人一定是他的同伙!真是可恨!走,我们去找他们算帐!” “算了!我刚才去过了,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耳背的老太婆和一个老实巴交的儿子,怪可怜的!”白展鸿劝阻。 “老实?既然是敌人的同伙,怎么能说是老实呢?”冷经天摇了摇头,“白大哥,你太仁慈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坚持要去找人家的麻烦,思忖了一下,问道:“对了,他们家还有马吗?” “没有了!”白展鸿摇头,黯然道:“回去吧。把情况汇报给盟主,让他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吧!” ※※※ 此时,岳阳楼帮众已然全部倒下。不过,楚湘盟帮众早得了吩咐,在控制住局面后,并不妄开杀戒,所以,岳阳楼帮众只是受伤而失去抵抗力的居多,而身死的为少。 马名山吩咐帮众缴了这些受伤的岳阳楼帮众的兵器,将他们全都押解到了广场上,命人清点了一下,一共还有四百余人。 上官雄负手缓缓而出,走到或站或坐或躺的众俘虏面前,朗声道:“众岳阳楼帮众听着:商啸天已为本盟主格杀!他的一干死党也已全部伏诛!如今,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死路,另一条是归降!” 他边说边环视着伤痕累累的众俘虏,续道:“其实,本盟主也曾是武当弟子!但乌木和商啸天心胸狭隘歹毒,当年曾对本盟主百般陷害,几乎害了我的性命。本盟主此次的行动,只为报仇而来。现在,商啸天已死,岳阳楼已破,本盟主同商啸天的恩怨就算了了!本盟主知道你们是无辜的,所以并不想滥杀无辜。只要你们归顺我楚湘盟,再无二心,从此便是我帮中的兄弟,本盟主一定手足以待!” “愿意归降的兄弟,请站到我身后来!”上官雄微笑着,以鼓励的目光扫视着众人。 几名性格懦弱的帮众怯怯的走出人群,在众兄弟鄙夷的目光中羞惭地走到了上官雄身后。 “好!”上官雄亲热地拍了拍最近的一名归降者的肩膀,“从此以后,你们都是我们的好兄弟了!” 顿了一顿,续道:“我是非常理解你们的。先前,你们同我们拼斗,乃是忠于你们的职守;岳阳楼因实力不济,而今已然败亡,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了!想想你们的家人吧!你们的老父老母,需要你们的奉养;你们的妻子儿女,需要你们的照顾!……兄弟们,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再犹豫了!赶快归顺到我们这个有情有义、有光明前途的大家庭中来!这并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众帮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多人已然露出心动的神色来。 上官雄查颜观色,趁热打铁:“你们需要改正一个错误的观念,这观念是什么呢?就是认为我楚湘盟乃是邪魔外道,而你们岳阳楼、武当派之类的才是名门正派。错!大错特错!听过‘成王败寇’这话吧?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道理,是掌握在强者手中的!记住了,这话才是人间至理!” 他得意地笑了笑,继续演说:“你们也别以为那乌木、商啸天之流的所谓的名门正派的领导者,就是什么善类!其实,他们的心机和手段都阴狠着呢!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也许你们尚在疑惑,为何到现在援兵都还没有到来呢?告诉你们吧,那是因为,乌木与商啸天狼狈为奸,包藏祸心,欲不利于朝廷!而近年来,朝廷方面已然觉察,并找到了真凭实据……” “怎么可能?”岳阳楼帮众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上官雄对他的污蔑之词不作解释,神秘的笑了笑,续道:“所以,本盟主的此次行动,一则,是为报仇,二则,是助朝廷剿除叛逆!……知道武当山那边为何也迟迟不来吗?那是因为,他们早已被朝廷的军马团团围住,如今恐怕也已覆灭了!” 岳阳楼帮众惊得目瞪口呆、六神无主,却均对他的话信了几分。 “朝廷许诺过了:今后,岳阳楼、三峡阁、黄鹤楼、浸月亭俱归我楚湘盟管辖!所以,我们楚湘盟乃是顺应天意,顺应朝廷的正道帮派!先前情势所迫,刀剑无眼,令众位兄弟多所死伤,本盟主很是内疚!本盟主在此承诺:对于你们已身死的兄弟,我会安排好生掩埋,并对其家属发放抚恤金;对于受伤的兄弟,不管他愿不愿意归顺,我都会安排好好医治!待你们归顺后,以前商啸天给你们多少薪金,本盟主除照数发放外,还要在此基础上加上三成!” 最后这一席话成了最后的稻草,绝大部分岳阳楼帮众不再犹豫,纷纷归降。只有十余名忠心耿耿的帮众不为所动,对于大势已去的局面无能为力,面如死灰地低首垂着泪。 上官雄缓缓走到他们身前,微笑道:“你们走吧!今后,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这十余名帮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歪首看着他。 “我们走!”一名将生死度外的汉子昂然站起身来,不管他究竟是要耍什么花样,梗着脖子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几名楚湘盟帮众忙拦在他的身前。 “让他走!”上官雄挥手制止。 楚湘盟帮众目送着这十几名汉子的背影,许多人不甘心地轻摇着头,只有马名山轻摇着破蒲扇,眯眼微笑着。 正在这时,白展鸿和冷经天匆匆赶回。白展鸿快步走到上官雄身边,低声报告了曲风已然逃走的消息。 “什么?”上官雄一怔,忽然目光暴长,盯着白展鸿严肃地道:“整个岳阳楼,除商啸天外,就数此人是个人物!还不赶快带人去追!” 第四十四章 围追堵截 白展鸿迅速带领了十余名帮众,快马追击曲风而去。 上官雄劝降了岳阳楼帮众,心下得意,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岳阳楼总舵的大厅,大刺刺地在商啸天的紫檀木椅上一坐,拍了拍扶手,笑道:“呵!你还别说,这椅子坐起来还真舒服!看来这商啸天还挺会享受的嘛!” “可惜的是,这家伙不明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呀!”马名山在上官雄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笑嘻嘻地道。 “军师,这话你就说错了。其实,商啸天是很勤勉的,绝不是贪图享乐、不思进取之辈,怎么能说是‘死于安乐’呢?” “那倒是!连尸身都被踏为了烂泥,的确不能说是‘死于安乐’呀!”马名山忽然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向上官雄拱手正色道:“恭喜盟主击杀了商啸天,攻下了岳阳楼!行动计划的第一步圆满成功!” 上官雄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来,逐一环视了一遍跟进大厅内的那二十余名有身份的属下,扬手道:“这均是众兄弟的功劳呀!” “全仗盟主神功盖世,诛杀了敌酋!我们哪有尺寸之功?” “攻取岳阳楼,全靠盟主领导有方,军师调度得当!” “……” 众属下纷纷谦虚。 “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客套了!”上官雄待众人激动的情续平复了一些,微笑道:“所有兄弟的功劳,本盟主都心中有数!……但大家切记,要戒骄戒躁,千万不可沾沾自喜,还有很多硬仗等着我们去打呢!……” 正说到这里,忽然一名属下匆匆来报:“禀盟主:魏长青带领着二百余名黄鹤楼帮众,已杀到了二十里外的城陵矶,卫帮主阻挡不住,已然折损了近半的帮众!” “哈哈,来得好!魏长青呀,可惜你已经来晚了!”上官雄得意地站起身来,吩咐道:“田鲲鹏!速带三百名兄弟前往!记住:务必要将魏长青格杀!余下的帮众若不愿归降,也绝不要手软!” 待田鲲鹏领命出去后,上官雄问那名报信的属下:“三峡阁和浸月亭方面,如今已到了哪里了?” 那名属下道:“不久前得到的消息是:三峡阁帮众已到了百里外的毛家口一带,浸月亭帮众则到了二百里外的赤壁境内。” 上官雄离了座位,走到那副《大明地图》前,沉吟着在地图上比划了一番,慢慢地坐回座位,偏头问道:“军师,你觉得应该怎么对付他们?” 马名山似乎早就有了打算,立刻道:“逃走的那个曲风,应当会去投奔黄鹤楼或是浸月亭。若是他加入到黄鹤楼来援的援军中,凭着了白兄弟、田兄弟及七煞教的实力,击败他们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想,他们若抵挡不住,很可能会撤退回去与王展鹏会合的。这样的话,我们的兵力就没有太大的优势了,若想全歼他们就很难。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妨再加派奚兄弟带领着二百名兄弟前往城陵矶,待击破黄鹤楼来援后,再乘胜追击,一并将浸月亭来援也全歼!” “军士之言正合我意!”上官雄微笑道:“三峡阁那边呢?” “我们不妨派滕兄弟、邱兄弟带领着三百名兄弟前往,当能歼灭他们。”马名山将手中的破蒲扇轻点着桌面,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不!三百名太少了!带五百名兄弟去!”上官雄兵多将广,一副肆意挥霍的潇洒样子。 “可是,武当山那边派出了数十名高手,我们若将高手都派出去了,若他们来袭……”马名山有些不放心,谨小慎微地道。 上官雄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孤傲的笑意,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我不是高手么?骆护法不是么?” 马名山尴尬地笑了笑,想分辨一番,却一时语塞。 “军师不必担心!我们尚有千来名兄弟,何惧那数十名敌人?何况,他们此时尚还在二百里开外呢!至于枯木那家伙,呵呵,本盟主倒还从不放在心上呢!”上官雄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担心的是,龙虎山的人会不会暗中前来支援?”马名山皱眉道。 “放心吧!”上官雄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龙虎山早就归顺了朝廷,听话得很呢!” 马名山放下心来,神情轻松地靠在椅背上。 待奚、滕、邱三人去后,马名山问:“盟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上官雄目光闪动,沉吟了一会儿,坚定地道:“吩咐下去,待歼灭了黄鹤楼、三峡阁、浸月亭来援后,让他们不要再回岳阳楼了!所有的兄弟即刻北上,到均州集结,待会齐后,便立刻攻取武当!” “这……有不少受伤的兄弟,不如休整一日吧!”马名山劝道。 “形势紧迫,不能休整了!”上官雄严肃地道:“久恐不利,要尽快拿下武当!下午我们就出发,先击杀枯木一行,再杀往武当!” “盟主,我们不留下些人手镇守岳阳楼吗?”马名山疑惑地问道。 “不用了!武当的实力,要强于岳阳楼,我们必须全力以赴!”上官雄显得有些兴奋且紧张,正色道。 “可是,我们一走,若这帮已归降的岳阳楼帮众又乘机作乱的话……”马名山提醒道。 “这些小脚色,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来?真正的威胁是武当,我们必须尽快攻陷他们,诛杀乌木!否则,我们根本就在无法在这里站稳脚跟!”上官雄食指飞快地乱点着,口沫横飞。 “乌木那家伙的武功,真有那么厉害么?难不成还强得过盟主您?”骆俊风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摇头道。 “至少是在商啸天之上的!”上官雄目光闪动,“说实话,与商啸天一对一,我是有必胜的信心的;但对手若是他,我心中真一点底都没有。” 骆俊风道:“近年来,武当派中除听说乌木武功超卓外,倒未曾听说他们还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凭着盟主的盖世武功,再加上奚大哥、白大哥他们及我们的二千余名兄弟,难道还对付不了只有区区数百人的武当?” 上官雄冷笑道:“骆护法,你也太妄自尊大了!你说本盟主武功盖世,错!武林之中藏龙卧虎,高手如云!以本盟主所知,就至少有五名武林名宿的武功,只会在我之上,绝不在我之下……” “盟主,是哪五名呀?”骆俊风好奇地问道。 上官雄瞪了他一眼,并不一一列举出来,冷哼道:“乌木当然算是其中之一的!武林之中,少林和武当向称‘泰山北斗’,岂会是幸致?那历代高手辈出的少林就不用说了,那是江湖中任何一个帮派均远远不及的!单说这武当,虽说近年来日趋式微,但其实力也不可小觑!……何况,以乌木在武林中的声望,只须振臂一呼,就会从者云集。” “难道那武当的实力,比我们还强?”骆俊风不甘心。 “若是余兄弟和贺兄弟他们都在的话……我们应当会强上三分!可没了他们,我们的优势就不明显呀!”上官雄沉吟道。 “盟主,这么说来,即使我们剿灭了武当,自己也会元气大伤呀!”骆俊风忧虑地道。 “是!”上官雄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如何担心,实事求是地道。 骆俊风皱眉道:“这……我们真若元气大伤了,日后如何能称雄武林?” “哈哈哈!”上官雄大笑,“骆护法,你多虑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还会有一批高手相助的!” “还有高手?”骆俊风狐疑地看着他,接着展颜笑道:“盟主,属下真是太佩服您了!原来您还秘密地收罗着一批高手呀!” “那倒不是!”上官雄微笑道:“我说的这批高手,乃是锦衣卫的人。缪大人承诺过了,在我们进攻武当时,会借三十名属下相助的!” “锦衣卫?就三十名锦衣卫?”骆俊风摇头,“那些平日只会仗着官威横行霸道的锦衣卫,能称得上是高手?” 上官雄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骆护法,你也太小觑朝廷了!如今乃是太平盛世,而当今皇上又英明神武,愿为朝廷效力的武林之人如过江之鲫,锦衣卫之中岂会乏了高手?姑且不说亲军都尉府所辖的那数万名锦衣卫,单是北镇抚司那近两万名缇骑,就不是江湖中任何一个帮派所能抗衡的!” “盟主,我听说锦衣卫主要负责为皇上监察百官、收集情报和逮捕要犯,怎么会过问起江湖中的事来了?”骆俊风好奇地问。 “呵呵,骆护法,你也是武林中人,当然明白我们这些人的能量。朝廷岂能不有所顾忌?”上官雄肃然道:“只要是可能会对朝廷造成威胁或是麻烦的,都是锦衣卫所关注的对象。你可知道,如今的江湖之中,单是散布在各地监视各武林门派、江湖帮派动向的缇骑,怕就不下五千人之众!” 骆俊风惊叹道:“哇!这么多!……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朝廷势大’的道理!” 一直静听的马名山忽然插口道:“骆护法,说句不敬的话,恐怕这‘朝廷势大’,应当还会远远地超乎你的想象。当今的朝廷,具有数百万雄兵,令旗一指,铁骑便至,任你千仞高山,万丈绝壑,也会被踏为平地!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其实,天下大势,乃是朝廷意志所致……什么是天子?就是上天之子,乃是代表天意行事的。哪怕是风和日丽,只需天心一动,立马风云色变;天子一怒,瞬间万千人头落地!” 骆俊风咋舌道:“乖乖!我帮幸好有盟主和军师掌舵,能洞察时势,顺应朝廷行事!否则……” ※※※ 曲风纵马向黄鹤楼方向仓皇逃出了二十余里后,刚巧碰上了前来增援的魏长青一行。魏长青得知商楼主已死,岳阳楼也已陷落,又惊又怒,悲愤之下一时没了主意。 曲风劝道:“敌人高手既多,帮众又广,我们去了也是白白送死!我看还是逃往武当,由乌木掌门带领着我们报仇吧!” 魏长青同意了,带领着二百余名帮众向西北进发。白展鸿大急,忙敦促卫长恨带领着七煞教帮众拦截。双方人数相当,但黄鹤楼一方实力较强,激战了顿饭工夫后,七煞教又伤亡了三、四十人,渐渐拦截不住。 正在此时,田鲲鹏带领着三百名帮众恶虎般地赶至,黄鹤楼帮众立刻抵挡不住,转眼间就倒下了数十人。魏长青当机立断,率领着帮众向东撤退,欲与王展鹏会合。 一个多时辰后,黄鹤楼、浸月亭帮众终于在临湘合兵一处。 奚风烈带领着二百名帮众赶至,九百余名帮众将对方三百余名帮众团团围住,纵横绞杀,不到一炷香工夫,双方均倒下了数十人。 双方的高手也迅速地一对一的交战。 奚风烈的对手是王展鹏,鹰爪对狼爪,二人的功夫均是以阴狠凌厉见长,但王展鹏功力稍逊,招式变换也不及对方奇诡,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不住暴退。 魏长青同田鲲鹏大战。田鲲鹏铜棍纵横盘旋,黄光道道,招招具开碑裂石之劲,魏长青虽臂力雄浑,刀势沉猛,但却在对方的硬碰硬砸下手臂发麻,喘息连连,不多久就落于了下风。 白展鸿神情猛恶,阵阵雪亮的刀影如狂涛巨浪,紧紧裹住曲风的身影。曲风打起精神沉着应战,身形如矫龙转折,虽险象环生,却总能在被动万分的境况下化险为夷,并不时寻隙攻上一招。 卫长恨和钱通的武功虽较这几名高手为逊,但黄鹤楼和浸月亭的其余帮众却均不是他们的对手,往往是二、三人合战他们其中一人也是抵挡不住。双方激战了小半个时辰后,黄鹤楼和浸月亭帮众已然折损近半,而对手仅倒下了百余名。 曲风见如今的情势又要重蹈岳阳楼的覆辙了,大声叫道:“魏楼主、王亭主,让兄弟们不要恋战!我们突围!” 其实王、魏二人也早有了此心思,于是舍了对手,带领着一拨帮众向西北面拼命冲击,那一侧的敌人立时抵挡不住,被冲开了一道豁口,五十余人潮水般地冲出了重围。刚奔出数丈,白展鸿、奚风烈已带领着帮众迅速自左右两侧围追堵截了过来。 魏长青大叫道:“王亭主、曲兄弟,你们先走!我断后!” “一个也别想走!”奚风烈尖声大叫,狼爪尖锐的破空声中,凄厉地向魏长青当头抓落。 曲风、王展鹏双双抢出,合战白展鸿,在二人势如疯虎般的攻击下,白展鸿抵挡不住,被杀得暴退。二人迅速舍了他,带领着十余名高手尖刀般地冲出重围,待得田鲲鹏赶至,他们已逃出数十丈外,白、田二人忙率领了百余骑尾随追击。 余下的黄鹤楼和浸月亭帮众转眼间又被重重包围,再也无法突围,在五倍于己方的敌人的凶残绞杀下,仅仅顿饭光景,便只余下了三、四十人尚在浴血奋战。 奚风烈、卫长恨、钱通三人合战魏长青。魏长青的武功本就不及奚风烈,再加上卫、钱二人,如何能是对手?交手只数合,便被奚风烈一爪抓中右肩,立时血肉模糊,血染肩头。又斗了几合,左肋又中了钱通的一枚金钱镖,肋骨断裂了一根。 魏长青双目赤红,如斗兽场中濒死搏命的猛兽,将一把四十八斤重的大环刀舞得如狂风暴雪,一副拼着一死,也要撂倒一、两个同赴黄泉的架势。 酣战中,卫长恨躲避不及,大腿上被划了一刀;几乎在同时,奚风烈看准破绽,欺身而进,闪电般的一爪正抓在魏长青左胸之上,活生生的抓下一大块胸肉来,鲜血迸溅中白骨隐现。 魏长青一个踉跄,后背上又吃了钱通一钺。他狂吼着转身一刀猛向钱通劈去,刚刚劈出一尺,左右肋已被双爪同时抓中,接着“蓬”的一声,后腰剧痛欲折,又被重重地撞了一膝盖。他眼前一黑,脱口喷出一口血箭。 金光一闪,卫长恨一刀将他右臂齐肩斩落,“仓啷”一声,一只紧握着大环刀的手臂掉落在地。奚风烈右爪“啸”的一声,正抓在他天灵盖之上,脑浆迸溅中,魏长青栽倒在地,立时气绝。 魏长青一死,余了那三十余人如何抵挡得住?奚、卫、钱三人冲入敌群中,如狼入羊群,霎时间就击杀了十余人。余下二十来人没能再抵挡多久,便被杀得干干净净。 当下奚风烈吩咐卫、钱二人带领着自己的帮众和受伤的同伴们休整一段时间后再跟进,便带领着近三百名帮众向北追出。 楚湘盟帮众以前虽不认识奚、白、田三人,但经过此次攻打岳阳楼,也全都认识他们了,并且知道盟主对他们的倚重,犹在五大护法之上,于是均甘心情愿地受他们调遣。 ※※※ 曲风、王展鹏率领着那十余名帮众打马狂奔,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并不时回头,见敌人总是牢牢地追蹑在身后里许之外。 他们跑到了一处山腰畔,正纵马上坡道时,三匹马忽然脱力,纷纷跪倒。 “快!上我们的马!”王展鹏一勒缰绳停下马来,余人亦纷纷勒停了马。 “不!”一名被马失前蹄颠落下马的青年汉子急声道:“合乘的话,马跑不快,很快就会被追上的!” “下马!跟他们拼了!”王展鹏大喝,滚鞍下马,目露坚毅和悲愤之色。 “王亭主,别管我们!由我们来挡住他们,你们快走!”那三名马已不能前行的帮众兵刃在手,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曲风听身后蹄声隆隆,呼喝连连,回头望去,但见里许开外尘土飞扬,将那片上空弥漫成了浊黄色。他低头看了看那三名兄弟,忽然热泪盈眶,钢牙一咬,转过身去,涩声悲愤地叫道:“王亭主!我们走!”狠狠地一鞭抽在马臀之上,当先狂窜而出。 王展鹏踌躇不决,一会儿看看这三名兄弟,一会儿又看看渐近的敌人,最后转首看了看马背上那十来名彷徨的兄弟,忽然泪如泉涌,一咬牙,飞身上了马背,悲声叫道:“我们走!” 曲、王二人带领着帮众刚跑出半里许,大地震颤,黑压压的敌众已黑云压城般的向坡道上这三人三骑席卷而来三人还来不及伤得一人一马,早被这股狂风巨浪掀翻在地。人马如道道黑线般的蜿蜒伸展而过后,山坡上只余下一堆堆混合着血肉的烂泥。 又跑出五、六十里地后,曲、王及那十来名兄弟均疲累不堪,众马亦大汗淋漓。 众人勉力又跑出了一程,一条大河忽然挡住了众人去路。曲风焦急地游目四望,见上游不远处有道蓊蓊郁郁的山梁,忙带领着大伙儿沿河岸向那边奔去。 “你们已经跑不了啦!快下马投降吧!或许还有一条生路!”白展鸿的大喝声清晰的传来。 王展鹏回头一望,见潮水般的敌众越来越近,已然到了身后一箭之地。 众人跑到那山脚时,身下坐骑均已无力沿山道上行了,只是“哼哧”“哼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王、曲二人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绝望之色。 曲风猛得勒住马缰,反手自背后抓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飞刀,一扬手中钢刀,厉声大叫道:“兄弟们!就在此决一死战!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 第四十五章 枯木焕发 黄歇口,既是春秋时期叱咤风云的楚国名将伍子胥的故里,也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的家乡。 午时刚过,烈日炎炎,河畔的大道上尘土飞扬,一群人马奔行急遽,将道旁稀稀落落的绿树上正聒噪着的知了们吓得噤了声。直至这一行人去得远了,它们才又相继此起彼伏的“吱吱”鸣叫起来。 一马当先的枯木早已汗流浃背,一边疾驰,一边不断用手擦拭着额头的大汗。忽然遥见前头二、三里外有一片郁郁苍苍的山岗,心下大喜,扬手指着大声道:“我们到前面的山林中休息一会儿!” 跟在他身后的青石问道:“师叔,我们距离岳阳楼还有多远呀?” “还有一百多里!再过一个多时辰,我们就能赶到了!”枯木并不回头,一门心思地想尽快赶到那边。 青石、黄石、冥石、晶石、幻石等众弟子忙快马加鞭,跟随着枯木很快就到了那山林畔。 枯木一跃下了马,将马栓在身旁的一棵珙桐树旁后,就一屁股坐倒在地,背靠着那树皮已大半斑驳脱落的树干喘了几口气。接着自腰间取出一个鼓囊囊的水袋,拔掉塞子后高举过头,扬起脖子张着口,将清冽的甘泉痛快淋漓的倾泻入口中,直至那水囊已然干瘪了,他才意犹未尽地盖好了塞子。 众弟子也都下了马,一边喝着水,一边啃食着干粮。 “师叔,先前听道上那群商人说的岳阳楼已经被攻破的话,您觉得可信吗?”青石忧心忡忡,紧锁眉头问身旁的枯木。 “难说!”在啃着饼干的枯木轻摇了一下头,微露烦忧之色,“这些江湖人,见风就是雨,而且经常是以讹传讹,谁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反正就快到了,到时就见分晓了。” “师叔,若是……若是岳阳楼真已失守了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晶石飞快地眨着眼,不安地问。 “呃……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得先找到你们商师叔,然后再做打算!”枯木轻轻抓了抓面颊,微蹙眉头道。 “要是找不到呢?”看来晶石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老将问题想得很坏。其实,他本想说的是“要是商师叔已经牺牲了的话,应该怎么办呢?” “这……”枯木一直都悬心着这种情形,当下不敢再想下去,微喟道:“到时再相机行事吧!……若大势已去,我们就赶紧撤回!” 众人心神不定,一时均默默无语。 “听,山那头好象有打斗声!”冥石外号“顺风耳”,耳力颇佳,忽然惊奇得站起身来。 众人神情一紧,齐刷刷地站起身来,倾耳细听,却大都没能听出来,狐疑地望着冥石。 “听到了吗?”冥石一边问,一边兴冲冲地往山坡上走去,“你们跟我来,靠近一点再仔细听!” 枯木走前两步,果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兵刃撞击声和呼喝声,面色一紧,大声道:“冥石说的不错!山那头果真有人相斗,而且人数不少!” 众人齐都上了马,催马沿山道往山脊上爬去,越过山脊,但听人喧马嘶,打斗声也骤然清晰起来。但漫山嘉木繁荫,四望均是逼人眼目的翠色,哪能见得到人影? 枯木自背上“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剑指东南面的山麓道:“就在那边,只在里许外!”话声中,已然率众冲了下去。 待得奔近,但见栓在外围树干上的众马受惊嘶鸣,企图挣脱缰绳远遁;林中一大群杀气腾腾之人,正手执兵刃,车轮般的转动着、大声呐喊着,将一拨人马围在核心,轮番攻击。 根根树干半遮半挡下,枯木依稀见外围的这群人有上百之众,而被围的只有十来人,并且全都伤痕累累,浴血奋战。他虽不知究竟哪一方是正,哪一方是邪,但见了以众凌寡的情状,不由就动了扶危救困之心。 “呔!住手!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枯木大喝。 那群人大半都惊异地转过头来,见来的是一群道人,忙凝神以待。 “是哪里冒出来的一群臭道士?报上名来!”正将王展鹏杀得险象环生的田鲲鹏弃了对手,倒拖着铜棍分开挡道的帮众大踏步而出,见为首的是名相貌委琐的矮瘦白面老道,立时去了怯心,嚣张地怒目瞪视着他。 “武当枯木!”枯木声音不是很大,但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啊?”楚湘盟帮众闻言,惊恐地互望了一番。 不止田鲲鹏,白展鸿也是大吃一惊,当下忙停止了攻击,带领着大半帮众迎向枯木一行,只余二十余名帮众困住曲风等人。 “枯木长辈!我是岳阳楼曲风!快救我们,他们是楚湘盟的人!”正绝望地奋战着的曲风忽感压力一减,耳听枯木自报了姓名,抬首一看,果真是他,大喜过望之下,大声叫道。 大敌当前,他怕枯木听说了岳阳楼的噩耗后,会心神大乱,所以没有立即告诉他这消息。 ※※※ 枯木与曲风和王展鹏均有过数面之缘,立时认了出来。他见他们一行人在这里被围攻,对岳阳楼被攻破的境况已然确定了七、八分,当下不及细问,一跃下了马,抬剑指着田鲲鹏,冷笑道:“道爷剑下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棍魔’田鲲鹏!”田鲲鹏虽慑于他的威名,但见他下马后身形越发显得干枯委琐,又迅速恢复了信心,朗声大喝道。 话音刚落,陡觉寒光耀眼,一剑迳刺而来,眨眼间就到了眉心前一尺,心下一寒,忙仓促地横棍封住。 “铿”的一声,剑、棍轻轻相交,枯木变招极快,回腕一抖,一道剑光匹练般地直奔他咽喉而来。 田鲲鹏顿感森冷的剑气砭人肌骨,已然不及遮挡,大惊之下奋起平生功力倒纵出两丈开外,险险地脱出了长剑所笼罩的范围。只消迟得一瞬,咽喉就已被洞穿而过,立时将他惊得冷汗涔涔,背脊发凉。 其实,田鲲鹏的武功虽较枯木为逊,但枯木若想胜他,也得数十招才能办得到。然一则是他轻敌,二则枯木又突然发难,才令他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白展鸿见枯木两招内就将田鲲鹏杀得暴退,惊怒之下飞身而起,一道飞鸿似的刀光猛劈向枯木脖项。枯木不敢再乘胜追击田鲲鹏,横腕一剑封住,但觉这一刀势大力沉,直震得自己手臂微麻,心下一凛。 田鲲鹏缓过一口气来,忙挥棍而上,二人双战枯木。田、白二人均功力深厚,气势威猛,一时间,只见刀光棍影漫天,狂风巨浪般的裹着枯木的身形。 枯木的武功只比二人的其中之一略强,幸而他剑法精纯,招式巧幻,一边游鱼般的飞快趋避,一边寻隙反击,战了十余招后,虽渐渐落于下风,但二人一时倒也奈何他不得。 青石见枯木吃紧,忙仗剑上来相助。他算是武当青年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虽不及紫石,但武功并不在曲风之下。枯木有了他相助后,立刻转守为攻,两道匹练似的剑光呼啸划空,闪烁不定,顿时将对手先前凶猛的刀棍压制住了。白、田二人左支右绌,心下暗暗叫苦。 若没有曲风和王展鹏,数量上是对手的两倍,并有十余名足以同武当弟子一对一抗衡的硬手的楚湘盟帮众的实力,本是不弱于对手的。可惜的是,偏偏多了他们。 世间的强弱之势就是如此,一方只须比另一方强上那么一点点,就高下立判。就如同天平,当两端放着相同重量的物件时,天平就总是处于平衡状态。但若是在任何一端加上一点东西——哪怕只是一根小小的绣花针,平衡状态立刻就会被打破,又加上了东西的一端就会迅速下沉,将另一端高高挑起。 曲风钢刀翻飞,敌阵中鲜血飞溅,铁手所到之处,总有敌人骨折筋摧;王展鹏一双鹰爪狂撕猛抓,挡者披靡;众武当弟子三五成队,结成剑阵纵横冲击,闪耀刺目的剑光飞舞中,敌人惨呼连连。 不过盏茶工夫后,楚湘盟帮众已被撂倒了三、四十人。 白、田二人见势头不对,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田鲲鹏大喝道:“兄弟们,撤!” 于是双双舍了枯木和青石,敌住曲、王二人。楚湘盟帮众顾不得救助受伤的同伴,纷纷抢了坐骑,狼狈逃窜。 白、田二人迅速迫退了曲风和王展鹏,见枯木飞身追来,同时叫道:“走!” “哪里走?!”枯木如形附影,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田鲲鹏射落。白、田二人一边合力抵挡着枯木,一边保护着帮众撤退。 余人见枯木追击,纷纷寻了坐骑跟着追击了上来。这一路追杀下来,楚湘盟帮众虽撤退了三、四里,但又折损了二十余人。 曲风一边追杀敌人,一边简略地将岳阳楼陷落及商啸天已死的情况向枯木讲述了。枯木闻听之下,悲愤交集。 “全歼他们!”枯木赤红着双眼,一剑紧似一剑地猛攻白展鸿和田鲲鹏,令他们腾不出手来救援众属下。 楚湘盟帮众正吃紧间,忽听身后蹄声轰隆,白展鸿匆匆回头望了一眼,面露喜色,大叫道:“兄弟们,顶住!奚大哥他们马上就到了!” 枯木抬头一望,但见里许外的河岸大道的上空烟尘蔽日,裹着一大片灰蒙蒙的人马,如旷野上卷起了一阵猛恶的黑旋风,正席卷而来。 “他们的大队人马到了,我们快撤!”曲风大叫。 “曲堂主、王亭主,你们带领着大伙儿先走!我断后!”枯木一边后退,一边大叫。 曲风、王展鹏均相信枯木的实力,当下也不客气,翻身上了马背,挥手道:“我们走!” 青石、黄石等几名武功较强的武当弟子却不愿舍了师叔先走,并肩抵挡着反攻而上的敌众。 几名武当弟子一手控着马,一手牵着几匹空马折回,大叫道:“快上马!” 枯木飞快地回头一瞥,但见众人已跑出数十丈外,放下心来,“刷刷”两记凌厉的绝招逼退了白展鸿和田鲲鹏,正欲飞身上马,陡见一道紫影凌空飞跃而来,“咻咻”破空声中,两只黑幽幽的铁爪闪电般地劈面抓下。 “又来了一名高手!”枯木心下惊骇,横剑一掠,“铿铿”声中封住了来爪。 “你们快走!”枯木呼喝着身边的青石等几名弟子。 青石等见大兵压境,转眼间已到了十余丈外,再迟疑的话就不及脱身了,便都飞身上了马,打马狂奔。 “贼老道,你已走不了啦!受死吧!”田鲲鹏铜棍横扫枯木腰间。 枯木展开神门十三剑剑法奋力抵挡,但哪能是三人合击的对手?战了三、四个回合后,肩上已然中了一爪,立时殷红一片。他知道不出二十招,自己便会毙命于此,决定不能再战下去了。 心念及此,奋起平生功力,一记震山掌迫退了奚风烈,再一剑磕开白展鸿的长刀,转身飞跃而出。 “蓬”的一声,一棍重重得击在他后心之上。好在他正奋力前跃,消去了部分力道,但这一棍也着实不轻,直将他打得眼冒金星,一口血箭脱口而出,将道旁的一丛野花喷得血红斑驳。 ※※※ 枯木强起真气护住心脉,脚下不停,流星赶月般的飞纵而出,几个起落,已然奔出十余丈外。 奚、白、田三人见他轻功如此了得,均自忖徒步是追不上的,便都上了马率众追去。 一个人即使有绝顶的轻功,时间长了,也是跑不过马的。枯木跑出里许后,终于被追上了。 奚风烈立功心切,一马当先追上枯木,怪啸一声,双手一按马背,凌空向他后脑勺抓落。 枯木听声辨器,知道乃是奚风烈追近,敌人的三名高手中,他最忌惮的就是此人了。他刚受了伤,又飞跑了这么一阵子,功力早已打了折扣,与奚风烈只在伯仲之间,当下不敢硬接,一个滚身横避出丈余开外。 奚风烈一爪不中,追身而上,双爪“咻咻”裂空,向仰倒在地的枯木抓落。 陡见枯木一扬袖,寒光一闪,迳奔他胸口而来,眨眼间就到了胸前数寸。二人相距太近,奚风烈不及以铁爪磕击,只奋力横移闪避了一下,却哪里躲得开去?一柄薄薄的短剑已插入他左胸腔内,直没至柄。 奚风烈只觉左胸剧震,疼入骨髓,痛哼一声,捂着胸口软软跪倒。 枯木如弹丸般地弹起,正好落在奚风烈的马背之上,反手一拍马臀,狂窜而出,十余骑敌人纵马拦截,被他匹练般的剑光一扫,惨叫着纷纷落马。 枯木不敢恋战,冲出敌阵后绝尘而去。 随后赶来的白、田二人惊见奚风烈倒下,顾不得再追击枯木,自马背上飞跃而下,近前查看奚风烈的伤情,但见他冷汗涔涔,面色惨白,心下大骇。 奚风烈紧咬牙关,恨恨地抓住剑柄欲拔出。白展鸿忙抓住他的手腕,大声道:“奚兄,千万不可拔出来!不然……” 奚风烈重伤之下失了方寸,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拔除这个可恨的东西,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一旦拔出,就会鲜血迸射,到时就神仙难救了。他听了白展鸿的提醒后,便住了手,缓缓得昏厥了过去。 白展鸿探了探他的鼻息,虽觉气息微弱,但一时还不至于断气,放下心来,忙脱下衣袍盖在他身上。 “白兄弟,枯木跑远了,我们赶快去追吧!”田鲲鹏是个急性子,还惦记着要追杀枯木,见枯木越跑越远,心急如焚,提醒道。 白展鸿看了看生死未卜的奚风烈,又看了看停下来等着自己定夺的众兄弟,沉吟了一会儿,道:“田大哥、众位兄弟,奚大哥已受了重伤,我们还是先别追了!……据讯息科的消息,盟主他们很快就要赶来了,到时再听盟主定夺吧!” 曲风等众人见枯木追了上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见他能单枪匹马地杀出重围全身而退,均不禁又敬又佩。 枯木心情沉重,一路上甚少说话,只想快些带领着众人安然返回武当。 到得傍晚时分,枯木还没见到武当的后续队伍前来,眉心打结,问道:“青石,你说会是怎么回事?玉掌门他们怎么还没赶到呢?” 青石沉吟道:“也许……是路上不好买马吧!……又或许是,他们走的并不是这条道。” 枯木摇了摇头道:“这条道是最近,也最好骑行。他们应该会走这条道!怎会错过呢?” 青石默然,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师叔,您说他们会不会也在半路上遭遇到了敌人呢?” “谁知道呢?”枯木忧愁满面,“叫大伙儿打起精神来,一路上要小心!” 众人快马过了一个村庄,到得一个湖边,黑沉沉的夜色已然笼罩着湖面,湖面上空偶见一、两只白鹤悠悠地转折飞翔,并不时俯冲向湖面,迅捷地叼起湖中的小鱼。 “敌人尚未追来,我们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赶路吧!”枯木因受了伤,感到神困体乏,又饥又渴,提议道。 众人纷纷下了马,人、马均到湖边一阵痛饮,又吃了些干粮后,惬意地躺倒在柔软的青草丛中。不多时,绝大多数人竟都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枯木只觉得肩头、后背均在隐隐作痛,胸口也有些发闷,便默运玄功调息起来,渐达物我两忘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静夜中忽听轰轰隆隆,似是群马奔腾。枯木一跃而起,大声道:“快起来,好象是敌人来了!” 众人全都自睡梦中惊醒,纷纷抓起身边的兵刃。 “奇怪!敌人应该是从东南面追上来呀!听这马蹄声,怎么却是从西南面传来的?”冥石奇怪地嘟囔着。 “对呀!”余人纷纷附和,“是从西南面传来的!” 枯木听那马蹄声已到了里许开外,抬首望去,但见那片旷野上火光隐隐,人马攒动,黑压压的一大片,怕不下上千人。 “管他们是从哪边来的!肯定是敌人!我们快走!”曲风大急,一跃上了马背。 众人相继飞快地上了马,趁着微明的月色往大道上疾驰而去。 “听!前面有人!” “那伙人在骑马飞奔!” “喂!你们是什么人?是楚湘盟的兄弟们吗?” 那伙人纷纷大声呼喝,见前头的人并不理会,有人鼓噪道:“快追!肯定是敌人!” 一个破锣似的沙哑声音大叫道:“他们人不多!邱兄弟,由我带领着一百骑快马追上他们,你带领着余下的兄弟们随后赶来吧!” 第四十六章 险恶重重 “寒剑漫空”冷经天既想不明白,也很不甘心,明明自己和骆俊风俱是楚湘盟帮众公认的几大高手之一,为何在歼灭岳阳楼外围援军的战役中,盟主只给奚风烈、田鲲鹏、白展鸿、滕海鸣及邱启元他们杀敌立功的机会,却不给他们二人机会?偏袒奚、田、白三人倒还罢了,一则自己的武功的确是有所不及,二则他们也的确是被盟主雪藏了多年,如今才有了一展身手、建功立业的机会;可偏袒那滕、邱二人,他却很是不服。 其实,令他不服气的并不止这一次事件,他一直都不大服气。 近几年来,每当有重要任务时,“飞星传恨”滕海鸣总是能优先得到攻城拔寨的机会;而那“青竹幽灵”邱启元也很受偏爱,就比如前些日盟主亲去均州办事时,就只秘密地带了他一人前往。 那“神剑追魂”贺之仪就不用说了,就连“暴雨枪”骆俊风,境况也远比自己好。 如今,余焕铁和贺之仪已带领着唐门拿下了朝天堡,立下了天大的功劳。盟主许诺过,拿下朝天堡后,由唐门的人出任堡主,余焕铁只是出任副堡主。可明眼人都知道,朝天堡实际上已为余焕铁所执掌,而贺之仪多半还是会留在朝天堡辅佐他的。那蜀地不但美女如云,而且还有数不清的美酒佳肴,又天高皇帝远的,多爽呀! 至于骆俊风这家伙,有事没事时总喜欢往盟主身边靠,还时常拍拍马屁。虽说他这次也没有得到杀敌立功的机会,但你看他跟在盟主和军师身边口若悬河地一阵乱侃,逗得他们眉开眼笑的,能不讨得盟主的欢心吗? 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是有些内向,平日也不大爱说话,所以人缘也不大好。 他自忖武功上虽未必胜得了其余四名护法,但却绝不在他们之下的,而且这些年来,自己向来都兢兢业业,一切以楚湘盟的利益为重,可以说,也是为楚湘盟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可何以盟主虽对自己客气,却老是不优先委以重任呢?盟主说他对于兄弟们的功劳,都心中有数,但自己的功劳,他真放在心上了吗? 最为可气的是,不知不觉间,他觉得在帮中众兄弟的眼中,自己好象已沦为五大护法之末了! “哎,看来要想混好,不止要靠实力,更重要的还是要靠一张嘴呀!”冷经天心里叹息。 他一边控马在人群中前行,一边胡思乱想,懊丧地低头看了看软耷耷的横俯在身前马背上的窦行空,耳边又响起了上官雄的话:“冷兄弟,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哼!艰巨的任务!真是可笑!他妈的,看着一个已被点了要穴,连一个指甲盖也动弹不得的家伙,能说是艰巨的任务吗?”冷经天一路上都在暗暗摇头,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清楚地记得,上官雄当时是仔仔细细地检视了一遍窦行空已被封住的要穴,接着又在他的“膻中穴”上补了一指,亲自将他抱在自己的马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郑重其事地道:“这人乃是朝廷要犯,已被通缉了十余年而未被抓获!不但是六扇门的人,连缪大人他们也在到处找他,却没想到他居然藏匿在了岳阳楼!呵呵,真是天大的好运气,居然被我们无意间擒获了!……实话告诉你吧,擒住此人的功劳,绝不必攻陷岳阳楼小!” 接着上官雄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此去均州,我要亲自将此人交到缪大人手中。你办事稳妥,最让我放心,这一路上,你要给我看好他,千万别出了任何岔子!冷兄弟,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看盟主的神情,绝不象是在作伪!”冷经天心里暗忖,慢慢地,心情开始畅快起来,“盟主肯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看来,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并非如我想象的那么悲观。呵呵,说不定,还是在他们之上的呢!”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申初时分,冷经天心情愉快后,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取出一块烧饼,咬了两口,觉得那饼中的芝麻很香,便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的酒葫芦,准备喝上一口惬意一番。 忽然心念一转:“不可,喝酒误事!我是有重大的任务的,这一路上,我一定要滴酒不沾!”于是,便坚定地收回了手。 忽然,队伍停了下来,听前头有人嚷:“奚大哥受伤了!”“盟主命我们暂停下来!”…… 冷经天很想挤上前去看个究竟,抬头看了看眼前密密麻麻的帮众,又低头看了看身前的窦行空,想了想忍住了,静静地端坐在马背上等侯。 上官雄自大宛马上一跃而下,帮众们忙飞快地让开道,使他身前立即畅通无阻。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去,掀开被白展鸿横抱着的奚风烈的身上所盖的衣袍,凝目看了一眼他的伤情,喃喃道:“好一招‘一蹴而就’!” 接着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把了把脉,吁了一口气,道:“还好,没刺中心脏,只是刺穿了肺叶。”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齐刷刷地看着他,一时间鸦鹊无声。 上官雄招手叫来两名疗伤科的帮众后,左手轻轻按住伤口周围,右手握住剑柄一拔,鲜血迸溅中,一柄七寸来长刃身的血淋淋的短剑已被拔了出来。 “啊!”已然昏厥的奚风烈被痛醒。 上官雄挥指如风,封了他伤口周围的数处要穴,迸射的鲜血如被关了闸门,立刻止歇了。 那两名疗伤科的帮众忙半跪在奚风烈身旁,熟练地包扎了伤口后,喂他吃了几颗伤药。 奚风烈神智渐清,睁眼见上官雄正站在自己身旁,关切地看着自己,便欲挣扎着站起来。 “奚兄弟,千万别动!”上官雄一手轻按住他肩头。 “盟主,我……我太大意了!哎……”奚风烈唏嘘,眼角已渗出一丝泪水。 “白兄弟,立即安排十名兄弟,护送奚兄弟回楚湘盟。让他们转告王神医,务必要用最好的伤药,最精心的服侍!”上官雄看着白展鸿,郑重地吩咐道。 “不!我不回去!”奚风烈闻言,苍白的脸上变色,求肯道:“盟主,让我留下吧!……只需休养两日,我就能杀敌了!” 多少年的隐忍,就等着如今这扬眉吐气、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战役才刚刚开始,就身受重伤,窝囊地回去养伤,他怎肯甘心?再一念及日后兄弟们凯旋而归时,功劳薄上少了自己的一份,更是无法接受的。 上官雄温言劝道:“奚兄弟,我了解你的心情。听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养好伤再说!” “可……等武当之役结束了,几时才会有大战的机会呀?!”奚风烈不甘地摇着头,泪涌双眸。他知道,没有一、两个月的工夫,是别想痊愈的,届时,攻打武当之役早已经结束了。 “有的是杀敌的机会!”上官雄安慰道:“日后,我们还要征服全真、华山、南宫世家、浣花萧家等等,称霸武林呢!怎能会没有机会呢?” 奚风烈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闭了眼不再坚持。 ※※※ 滕、邱二人率众赶到朱河时,遇上了赶来的秦时月一行,此时,青龙帮和三峡阁帮众均已死伤近半。 滕、邱二人率领的五百名帮众将对手团团包围,疲累不堪的秦时月被二人联手攻击,不到十招就被邱启元戳倒在地,滕海鸣赶上,一锤将他打得脑浆迸裂。一炷香工夫后,三峡阁帮众被杀得干干净净。 二人得了号令,率领着属下和青龙帮帮众立即北上,准备赶到均州与上官雄会合,刚巧碰上了枯木一行。 连日连夜的赶路,甚少休息,枯木一行早已人困马乏,半个多时辰后,终于被滕海鸣率众追上了。 滕海鸣不知道敌阵中有这么多高手,刚刚冲近,尚不及发出流星锤,就险些被枯木一剑劈于马下。他大吃一惊,忙喝令帮众不要靠得太近,只是半围半缠地拖住对手,等待着后续部队赶到。 没过多久,邱启元、黄青率领着五百余名帮众赶至,将枯木一行围得水泄不通。 百余名青龙帮帮众手持火把,呐喊着围在外围,滕、邱二人将帮众分成四组,带领着他们纵横冲击,轮番绞杀。枯木一行背靠背围成一圈,奋力抵挡。 枯木先前还想带领着所有人突围,但在十倍于己方的敌人的围困下,哪能照顾得了这么多同伴?战不多久,已有十来名同伴倒下,他知道如此下去,不出半个时辰,自己一方就会全军覆没。 “众人莫慌!结成长蛇阵,尾随贫道冲击!”枯木大喝。 枯木当先而行,曲风、青石、黄石、冥石等高手护中路,王展鹏、晶石、幻石断后,如一柄锋锐的匕首,划过之处,二、三十名敌人哀号倒地。 “不要靠近他们!弓箭手预备!”邱启元大声指挥。 “咻咻”箭如飞蝗,向场中罩落。群马哀鸣跪倒,浑身上下插满了箭矢,“啊啊”声中,几名帮众遮挡不及,已然挂了彩。 枯木势如疯虎,带领着余人又迅速地扎进了敌群中,那群弓箭手怕伤了自己人,不敢再射。 道道雪亮的刀光剑影泛起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中,阵阵人仰马翻,挡者披靡,眼看着,枯木一行就要冲出重围。 滕、邱二人各自率领着一队人马自两侧翼冲击而来,将长蛇阵截成了三节,很快形成了三个包围圈。 邱启元同几名硬手将王展鹏紧紧缠住,晶石、幻石也被十余名硬手联手攻击,身上血迹斑斑,险象环生。 滕海鸣带领着十余名硬手试图阻挡住枯木,在枯木疾风骤雨般地攻势下连连后退,立时被冲破了一道缺口。 枯木顾不得救护余人,率着十来名同伴夺了马,打马狂奔而去。 曲风、青石、黄石、冥石四人结成一团,身周幻起片片寒光,正欲发出雷公钻袭击青石的黄青见状,怪叫一声,慌忙躲避,余下敌人抵挡不住,哀号连连着后跌。 四人见枯木已然冲出,不再犹豫,大鸟般地凌空跃出了包围圈,兵刃挥处,四名在外围马背上的帮众头颅飞出。 四人迅速夺了马,尾随着枯木一行消失在黑暗中。 滕海鸣粗声暴喝,率领着百余骑衔尾追击。 剩下的二十来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邱启元率领着众人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刀丛剑网下,不一会儿,只剩下伤痕累累的王展鹏、晶石、幻石在做困兽之斗。 王展鹏仰天嘶吼,蓦然反手一爪抓在自己天灵盖上,“喀啦”一声,天灵盖破碎,王展鹏仰面倒地,气绝而死。 晶石、幻石凄然地对望一眼,双双以剑刺入自己的胸膛,拥抱着缓缓跪倒。 “真是好汉子!可惜呀……”邱启元拭了拭额头的汗水,将青竹杖插回腰间。 余下帮众忙检视死伤的同伴,一边惊呼叫嚷,一边手忙脚乱地救助着,并不时传来低声啜泣声。 滕海鸣率众追赶了一阵子,渐渐听不到了前头的马蹄声,知道敌人已经跑远,心下沮丧。他踌躇着要不要继续追下去,脑中忽然浮现出枯木手中那柄可怖的长剑,心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他妈的!老邱他们怎么还没赶上来?”滕海鸣喃喃抱怨。 放缓马步又追了一会儿,听后面仍没有动静,滕海鸣心下恼火:“兄弟们,别追了!我们回去!” 帮众们都惧怕枯木等几名高手的武功,心下早有此意,闻言纷纷掉转马头。 滕海鸣率众一口气赶回,果见邱启元仍率众呆在原地,似乎根本就没有要继续前行的意思。 “老邱!你他妈的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滕海鸣怒不可遏,迳奔过去,狠狠地在他胸口擂了一拳,怒瞪着他。也难怪他如此生气,他觉得邱启元太不讲义气了!自己带人去追击枯木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还说不定呢,他却悠哉游哉地带领着大伙儿在这里歇息。 “老滕,别生气!”邱启元抚着疼痛的胸口,歉然道:“我正要派人去追你们回来呢,没想到你们已经回来了!” 说着,自衣袖内取出一封信件,扬了扬道:“这是讯息科刚刚传来的,你看!” “看个屁!明知道老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来消遣老子呀!”滕海鸣气冲冲地叉着腰。 邱启元被一阵抢白,也不生气,他早已习惯了滕海鸣的火爆脾气,知道他虽凶,却是一个直心直肠之人,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其余三护法中,贺之仪老练,骆俊风乖觉,冷经天深沉,平日虽然客客气气,他却并不能真正猜得透他们的心思。 其实,邱启元是一个聪明人,但他本性并不喜欢勾心斗角,所以,他喜欢同性格简单之人打交道。 “信上说,盟主他们已经同白大哥、田大哥他们会合了,就在我们身后七、八十里地呢。盟主得悉我们正在追杀枯木一伙,怕我们有失,让我们不要再追击了……你可知道,连奚大哥都重伤在了那老杂毛手上呢!” “真的么?”滕海鸣圆睁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恩。”邱启元正色点头,“盟主是爱惜我们,怕你我有所损伤。” “可……可这么便宜地就让他们溜走了吗?”滕海鸣又有些不甘心。 “放心,盟主在信上说,已经通知了缪大人的人,在前路截杀他们!” ※※※ 此次突围,除枯木和曲风外,只逃出青石等十四名武当弟子。枯木一行跑出十余里地后,见敌人并未追上来,但剩下的同伴也没有一个再跟上来,均心下哀恸,料想已然全军覆没。 枯木修为深厚,曲风则早已麻木,一时倒都能忍住悲痛,余下武当弟子思及众同门的惨状,大都“呜呜”的哭泣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了,振作起来!你们放心,师叔一定带你们安然返回武当,让掌门带领着我们报仇!”枯木厉声道。 黎明时分,枯木一行驰入一处山岗密林,静夜中阵阵山风掠过,树叶飒飒作响。 “林中有人!”跟在枯木身后的冥石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脚踏落叶之声,轻声提醒道。 话音刚落,左右两道雪亮的刀光闪电般地斩向枯木身下坐骑的前腿,同时,一柄长枪挟着尖锐的风声,向他当胸刺落。 枯木左手一勒马缰人立而起,双刀落空。手中寒光一闪,那杆长枪的枪头已被劈断。 几乎同时,一根黑幽幽的铁链无声无息地飞出,直到距他左肩一尺之外才呼呼厉啸,待得枯木听到风声,已然不及躲避,“蓬”的一声,枯木痛入骨髓,感觉那铁链上有尖锐的芒刺,顿时将他原本就已受伤的肩头刺得血肉模糊。 枯木顾不得疼痛,一手抄住铁链,顺势一扯,借力自马背上飞跃而下,闪电般的一剑劈向那偷袭者。那人也甚是了得,一个滚身翻出丈外。一名刀手欺身而上,猛力一刀向枯木后颈劈落。 枯木似背后长了眼睛,反手一撩,一剑自那人的小腹直划至胸口,几乎将他剖为两半。 此时,曲风、青石等也与敌人交上了手。这批敌人虽止三十来人,但武功均较强,除十来人联手合攻武功较强的曲风、青石、黄石、冥石外,余人几乎均与众武当弟子一对一的相斗,却不落于下风。酣战中,双方均有人负伤,却都不肯裹伤,兀自浴血奋战。 “这老杂毛扎手!老张、云兄弟,我们合攻他!”使铁链的汉子似是众人的头儿,发力力扯,却扯不脱抓在枯木手中的铁链,心下大急,呼叫道。 一名使刀的汉子和那被削断枪头的汉子双双赶过来,向枯木左右攻击。 枯木发力力扯铁链,但那汉子臂力也很强,居然扯不过来,枯木只得弃了铁链,剑、掌翻飞,将张、云二人逼退。 天已微明,枯木借着曙色环首四顾,见己方虽人少,倒都还不至于落败,放下心来。 使铁链那汉子身材魁伟,满脸疙瘩,暴喝连连中,将手中的铁链舞得轰轰作响,如阵阵乌云罩向枯木。 使刀那汉子身材较矮,黝黑精壮,武功很是不弱,将一路地堂刀法使得凌厉狠辣,专攻枯木下盘。 使枪汉子身形较高,没了枪尖后,索性以枪当棍来使,居然法度严谨,矫若游龙。 枯木打起精神凝神应战,转眼间斗了三十余招。他一连换了三种身法,两门剑法,但见身影神出鬼没,满场游弋,身周剑气纵横弥漫,却兀自奈何不得对方。 他心下惊异不已:“这楚湘盟的实力的确是太可怕了!就凭这伙人,要想挑掉一个寻常的帮派,也绝非是难事呀!” 第四十七章 直指武当 无影门的三项绝技——轻功、暗器、铁手,曲风兼具。他体重很轻,只有九十七斤,所以身轻如燕,放眼当今武林,其轻功造诣绝对能排进前十之列;只是资质所囿,余下两项绝技,他均达不到超一流的境界。 此时,两名刀手和一名持竹节鞭的汉子将他攻得险象环生。这三名敌人,武功都颇强,若非仗着他那身绝顶的轻功,早已落败了。 曲风浑身上下本有四十八柄飞刀,如今只剩下一柄了。以前发出的那四十七柄飞刀,令三十二名敌人倒下了,只是,这些敌人均算不上高手。现在,他想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发出那仅剩的一柄飞刀,争取能重创一名敌人。 机会来了,一名刀手攻得太猛,小腹部位空门大露,“刷”的一声,曲风袖中飞刀脱手而出,正钉在他小腹之上,那人闷哼一声,仆倒在地。 余下两名敌人忌惮他的飞刀,一时都不敢靠得太近,曲风立刻转守为攻,战不多时,将那名持鞭汉子的手腕扭得脱了臼。 敌众见曲风厉害,迅速又补上来了三人合战他。 正吃紧的那群武当弟子压力一减,立时摆脱了被动的局面,双方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局势。 青石也是独战三人。这三名敌人均是剑手,使的是崂山剑法,只是比起青石的剑法造诣来,他们还差上了一大截。酣战中,一名敌人躲闪不及,被一剑削中了右臂,立时失去了战斗力,退到一旁咧着嘴裹伤。 黄石、冥石合战四名敌人。这四人看样子是两对兄弟,二人手持齐眉棍,二人使两对判官笔,棍攻上盘,笔攻中、下盘,配合默契,招法狠辣凶悍。二人以两仪剑法御敌,一阴一阳,相辅相成,形成了一个绵密的防守圈,虽守多攻少,但无论敌人怎么上劈下刺,左挑右扫,却总攻不破他们的防守圈。 最吃紧的还是枯木,一则他已连受了三记伤,功力上早已打了折扣,只及平日的八成,二则他的对手乃是敌阵中最强的三人,而且看样子各个均是小有名气的武林健者。三名敌人分工明确,使铁链的那头领和使枪汉子轮番攻击他的中、上盘,使刀矮汉则专门攻击他的下盘,让他疲于应对,一时几乎缓不过气来。 “只能一味的被动防守,根本无力进攻!如此斗下去,累也得把自己活活累死!”枯木心急如焚,一咬钢牙,“看来只能行险了!” 心念及此,躲过那势大力沉的铁链后,默运玄功于背,硬受了持枪汉子一记,“咚”的一声,枪杆重重地戳在后背之上,顿时眼冒金星,痛彻心扉。枯木顺势将脱口而出的血箭喷在那使刀矮汉的脸上,顿时将他喷得满脸淋漓不堪。 使刀矮汉促不及防,眼前一片血红,刹时不见了敌踪,心慌意乱之下,忙奋起毕生功力倒纵而出。堪堪纵起,陡觉胸口一凉,双腿突然触电般地再也发不出一丝力道,“啪哒”一声掉在地上,一阵阵无法忍受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厉电般地猛烈冲击着他的神经,这是他这一生最后的感觉。 “老张!”那头领见同伴被枯木一剑穿心,红着双眼厉声大叫,振臂一甩,近两丈长的铁链横卷,“哗啦”一声,灵蛇般地紧紧缠住了枯木的腰身,接着沉腰力扯。 枯木但觉腰间一紧,紧接着是一阵椎心的剧痛,已被无数芒刺扎进肌肉之中。几乎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道自铁链彼端传来,将他身不由己地拉前一步,险些跌倒。 “啪”的一声,枪杆重重地砸在他脑袋之上,立时断为两截,饶是枯木有罡气护体,也觉一阵眩晕。他奋起精神,一记“武当大摔碑手”闪电般地印在那持枪汉子的胸膛之上,那汉子闷哼一声,倒飞出丈余开外,“啪嗒”一声仰跌在地,口中鲜血狂喷,转眼气绝。 “该你啦!”枯木左手抓住铁链抵挡住对手的力扯,蓦然欺身而进,“刷”的一剑向那头领的头顶劈落。 那头领见他满头满脸的鲜血,似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又慑于他转眼间杀了两名己方高手,心下大骇,忙弃了铁链,倒纵出两丈开外。 “兄弟们,撤!”那头领大喝,当先向密林深处奔去。 余人见他逃逸,全都迅速舍了对手,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一双腿,尾随着他狼狈逃窜。 枯木一声暴喝,铁链脱手而出,将跑在最后的一名敌人砸得脑浆迸裂。 曲风、青石等见敌人逃跑,忙衔尾追击。 “别追了!”枯木大声呼叫后,但觉浑身剧痛,胸闷气塞,软绵绵的摇摇欲坠,当下忙拄着长剑缓缓盘膝坐地,默运玄功疗伤。 “师叔!师叔!”众人纷纷围过来,见他浑身浴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时不知他究竟伤得有多重,全都惶急地大叫着。 这一战,枯木击杀了三人,曲风击杀了一人,余下武当弟子虽有四人负了伤,但都没有伤中要害,并且也令数名敌人挂了彩。众人均知,若非有枯木在,双方的死伤情形则会是相反的结果,甚至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有几名武当弟子见了枯木的惨状,心下又是疼惜,又是害怕,一边擦拭着他身上的鲜血,一边“呜呜”的哭泣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枯木面色逐渐红润起来,脱口喷出一口腹中的淤血后,缓缓睁了眼。众人见他缓了过来,均满面喜色。 “大家放心!我死不了!”枯木缓缓逐一扫视着身边的众人,以批评的目光看着刚才痛哭后尚泪渍未干的那几名弟子:“你们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一点,硬扎一点,才配活在这个世上!” 那几名弟子闻言,羞惭地低下了头。 枯木挣扎着站起身来,青石、黄石忙伸手去扶他,被他一肘甩开,“我自己能走,不用你们扶!” 青石忙牵过马来,枯木一跃上了马,大声道:“我们走!” 黛石等众人在林中等了大半个时辰,不见玉掌门他们返回,心下又是焦躁,又是担心。 “要不,我们去找他们吧!”有人提议。 “说过要我们在这里等着的!若是我们刚走,他们却又回来了,不是让他们干着急吗?”黛石眉头紧锁,“何况,他们现在究竟去了哪个方向,我们并不知道,怎么找?” 众人打消了去找的念头,经过商议,均认为先前那四名盗马贼很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只是以盗马作幌子,借以引开玉掌门他们,从而对他们进行围歼。待对付了他们后,便会回来对付自己一行了。 “呆在林中太危险了!我们赶快埋伏到山上去吧!”黛石越想越怕,提议道。 于是,武当众弟子迅速跑到山岗上,一边远眺,试图找到玉掌门一行的行踪,一边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过不多久,忽闻蹄声得得,前头的大道上尘土飞扬,一队人马裹着烟尘,如黑线般划过原野,渐近而来。 “可能是玉掌门他们回来了!”一名弟子猜测道。 “不!不对!他们没那么多人!”黛石望着里许外的人马,心下默默数了数,将近二十来人之众,变色道:“是敌人!大家戒备!” “是枯木师叔他们!”一名弟子眼尖,兴奋地嚷道。 黛石凝目一瞧,果见一行人道装打扮,领头那头发微白的老道身材瘦小,微显佝偻,正是熟悉不过的枯木。 “枯木师叔!枯木师叔!……”众弟子纷纷大声呼叫。 枯木抬首望去,但见山岗上的几棵大树下,几簇道装之人正雀跃着向自己挥手呼叫,正是后程的那群武当弟子,便带头勒缓了马缰,一行人在山岗下停了下来。 山岗上众弟子兴奋地涌将下来,见过了枯木一行后,纷纷询问着前头的情形。 “不及细说了!你们快上马,随师叔回武当吧!”枯木催促。 于是,没马的弟子两两合乘一骑,跟随着枯木返回。 “玉掌门他们呢?”枯木行了一阵子,忽然醒起,一把勒住缰绳,讶然问。 听众弟子七嘴八舌地讲述着这里的情形,枯木越听面色越凝重,眉心打结,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该不会是,他们已经出事了?” 众弟子忽然都停了嘴,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追去的?”枯木盯着黛石问。 “就是你们来的那个方向。”黛石肯定地道。 “哦?是吗?”枯木疑惑,以询问的目光环视了一遍曲风、青石等众人,见他们均神情茫然,彼此互望着均黯然摇头。 “管不了那么多了!”枯木一提缰绳,“走!回武当!” ※※※ 均州城南五里。杏林坡。清晨。 一大群人马静静地等候在杏林中。为首的那人五十上下年纪,青袍缓带,儒雅中带着刚毅,容色中有着一丝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傲慢。此人正是缪易真。 前头大道上渐渐烟尘蔽日,如平地上忽然刮起了沙尘暴,震耳的隆隆声中,大地震颤。 “大人,是他们来了!”缪易真身旁的许锦山脸露喜色,指着前头道。 “恩。”缪易真应了一声,抬头望去,一大群黑压压的人马裹着漫漫黄沙,密密麻麻的充塞着这片原野。 一匹神骏的大宛马忽然旋风般地跃众而出,眨眼间就到了坡道下,马背上那名高瘦的紫衣中年腰背挺拔,神威凛凛,正是上官雄。 “缪大人,让您久等了,不敢当!”上官雄一跃下了马,快步奔了上来,向缪易真连连抱拳。 “上官盟主别客气!”缪易真忙抱拳还礼,笑吟吟地道,“恭喜上官盟主,旗开得胜!” 上官雄微笑道:“此次能顺利地拿下岳阳楼,全仗大人鼎力相助!上官雄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缪易真连连摆手,“全仗上官盟主神勇,楚湘盟众兄弟效死命!缪某哪有尺寸之功?” “大人太客气了!”上官雄双手握住缪易真的手,感激地道:“上官雄清楚得很,若非大人阻住武当众人,草民如何能够攻取岳阳楼?……对了,大人,枯木一行人剿灭了吗?” “没有呢!”缪易真显得很是懊丧,“枯木这家伙狡猾得很,一路上不断改道,我派出去的人,几次都扑了个空,反倒还折损了数人!如今,他们一行已逃回武当了。” “真该死!害得大人也折损了属下,草民真是过意不去呀!” “唉!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 “哎,没能歼灭他们,放虎归山,真是可惜呀!”上官雄摇头,“最可气的是,连奚兄弟也被枯木那家伙重伤了!” “‘勾魂摄魄’奚风烈?”缪易真显得有些诧异,紧盯着上官雄的眼睛。 上官雄点点头,喟然道:“攻打武当在即,却又少了这样一名高手,真是倒霉呀!” 此时,大队人马已缓缓到了坡道下。上官雄转过身去,肃手向帮众介绍道:“这位是缪大人!” “大人好!”楚湘盟帮众似早经过了演练,异口同声的大声问候,声震四野。 “大家好!大家辛苦了!”缪易真洒脱地大步上前,朝着众人连连拱手,他声音并不大,而且很从容,但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上官雄心下一震,暗忖道:“这缪易真好强的内功,恐怕并不在我之下呀!” “冷护法,请把人带上来!”上官雄扫视着人群,很快就找到了靠前的冷经天,向他招手叫道。 冷经天纵马出了人群,快步上了坡道,在上官雄身旁停了下了,一跃下了马。 “把人交给缪大人。”上官雄看着马背上的窦行空,吩咐道。 冷经天将窦行空抱下,默默地走上去,轻轻地将他长大的身躯横放在缪易真身前,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要知这一路上,他从不曾合眼,眼睛很少离开过窦行空,一旦发觉他稍能动弹,立即就又在他的大穴上补上几指。 “这人是谁?”缪易真并未看清楚软趴趴的窦行空的面容,狐疑地盯着上官雄。 “听说这人乃是‘夜盗千家’窦行空窦先生!”上官雄淡淡地道:“原来,这些年他躲到了岳阳楼,一直在给商啸天效力,刚巧被我们在攻打岳阳搂时擒获了!” “什么?”缪易真耸然动容,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居然现出了激动之色,飞快地蹲下身去,托起窦行空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兴奋地道:“不错!不错!不错!跟画像极为相似,很可能就是他!” “大人,错不了!我听商啸天介绍过,也听他亲口承认过!”上官雄正色道。 “多谢上官老弟替缪某擒住了此贼!”缪易真兴奋不已,口气也亲热起来,“你擒拿了这个朝廷追踪了十余年而未获的江洋大盗,功劳着实不小哇!你放心,老哥我一定会为你向朝廷请功!” “大人,协助朝廷捉拿这种为祸江湖的要犯,乃是我辈江湖人应尽的责任!请功什么的就不必了!”上官雄连连摆手。 “这……”缪易真为难,“这怎么可以?……缪某心下如何过意得去?” “大人,不如这样,”上官雄沉吟道:“草民有几个要求,只要大人肯答应,就是对我楚湘盟最大的奖赏。” “上官老弟请讲!”缪易真笑呵呵地道。 “草民本次出征,一路之上,虽一再约束帮众,仍不可避免地毁坏了不少民舍和庄稼……” 缪易真不等他把话说完,笑嘻嘻地打断道:“我明白了!上官老弟请放心,我一定会上奏朝廷,责令地方官府赔偿!” “多谢了!”上官雄满意地微笑着连连拱手,“第二件,此次攻打岳阳楼之役,我楚湘盟损失惨重,不但伤亡了八百余名帮众,奚风烈兄弟也身受重伤,实力大损;不但如今,我们的盟友青龙帮、七煞教、金钱帮也都伤亡惨重,折损近半。那武当的实力,大人也很清楚,只在岳阳楼之上,绝不在其之下……” “恩。”缪易真颔首,“五日前,我见识过了乌木的武功,的确是出神入化,冠绝当世!” “所以,此次攻打武当,草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上官雄打蛇随棍上,“先前,大人曾允诺过,在攻打武当之时,会借给草民三十名属下相助;但草民觉得,三十人还远远不够,恳请大人再多委派一些。” “这……”缪易真显得有些为难,“上官老弟,你是知道的,我的这些兄弟,虽都是我的属下,但同时也是朝廷之人。他们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办事,若是损伤大了,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他妈的!你的兄弟性命就金贵!老子的兄弟性命就贱!”上官雄愤愤地想,“要不是你惯着他们贪生怕死的,枯木一行能逃得了性命吗?!……你他妈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过河拆桥,让我楚湘盟跟武当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心念及此,决定试探一番,便道:“大人,凭我楚湘盟目前的实力,即使能剿灭武当,自己也会元气大伤,数年内也很难复元。而全真、华山等都实力强大,我们如何还有能力继续帮助大人剿灭他们?” 缪易真喜怒不行于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上官雄觉得他一眼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但他一向孤傲,从不愿低头,索性也昂然抬头,坦然地看着他。 “哈哈哈!”缪易真大笑,“上官老弟,我说过不借了吗?你放心,我一定大力支持!……对了,想借多少人呀?” “这……”上官雄沉吟,“就一百名吧!大人,你可愿意?”其实,他的期望值只有八十名,却故意多说,好留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唉!一百名怎么够?我带来了一百八十人,就只留三十名回去吧!”缪易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方地道。 “多谢大人!”上官雄喜出望外。 “许锦山,速点一百五十名兄弟,听候上官盟主调遣!”缪易真转首吩咐身旁的许锦山。 许锦山迅速地点齐了人马,让他们归入楚湘盟阵中。 “来人!将此人带走!”缪易真待诸事已毕,吩咐道。 身旁的两名属下快步而出,将地上的窦行空抬到马背上。 缪易真一跃上了他的枣红马,向上官雄拱手道:“我们去了!祝马到成功!静侯佳音!” 上官雄目送着缪易真一行去后,抬首望了望湛蓝的晴空,朝阳将天际的几朵白云染得绚烂多姿,宛似蜀锦。 他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喃喃道:“真是个好天气呀!” 忽然猛得一挥手,大声道:“出发!直取武当!” 第四十八章 势不可挡 楚湘盟帮众大都是第一次来均州,更鲜有人到过武当山,如今,他们却要攻打这威名赫赫的道门大派了,均显得很是兴奋。 众人尚未到得山脚,远远望去,但见众峰嵯岈,气势磅礴,紫气氤氲,云霞迷溕,缥缥缈缈中隐现丹墙翠瓦,金银楼台,恍如仙境。 “人说‘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啧啧,神秘空灵、玄妙超然,果真名不虚传呀!”马名山眯眼轻摇着蒲扇,一副叹为观止的陶醉神情。 “怎么?军师,难道以前你没有来过吗?”上官雄笑吟吟地转首问并辔在身旁的马名山。 “说起来,还是来过不少回呀!可惜,那是在梦中神游!”马名山有些惭愧似的摇着头。 “倒是没有想到呀!你们这些文人,除了吟诗作画外,平日不是最喜欢游历名山大川的么?”连如此有名的地方都没来过,上官雄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惭愧呀!”马名山黯然叹息,“在遇盟主垂青之前,实话说,我真是家徒四壁呀!连吃穿都成了大问题,哪还有钱财出来游历?” 上官雄默然,过了一会儿,叹息道:“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不过,我倒是觉得,在我楚湘盟中,未必就比在那朝廷做官差了!你说是吗?” “那是当然!”马名山不迭点头,“象我这种小人物,既无钱,又无靠山,苦读了二十年,连个举人都没能考上,哪来做官的机会?……何况,跟那帮恬不知耻、贪得无厌的家伙为伍,我马某还不屑呢!” “真是可惜了军师这满腹的学问呀!”上官雄叹息,“不过,军师你请放心,在我楚湘盟,你一定能一展平生抱负!” 闲话间,上官雄已率众来到山脚下,眼前是一座朱墙高耸、院落重重的大宫殿,门匾上写着“玉虚宫”三个大字,但殿门紧锁,静悄悄的毫无人迹。 “骆护法,你带人去看看!”上官雄吩咐身旁的骆俊风。 骆俊风带领了数十名帮众,一边提防着暗箭射出,一边小心翼翼地来到殿门前,“砰砰”砸了几下门,里面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上去看看!”骆俊风艺高人胆大,一跃上了高墙,游目四顾;余下有十余名帮众轻功不俗,忙跟着他纷纷跃上。 “盟主,好象真是没有人!”骆俊风转身向上官雄汇报。 “不用再看了,你们都下来吧!”上官雄招手,“我也料想是没人的。这里不易防守,观中之人早撤到山上去啦!” 上官雄率领着帮众一口气推进至复真观前,始终都没有遇上一名抵挡之人。 “他妈的,这群臭道士都躲到哪去了?”手持双锤冲在最前头的滕海鸣双手痒不可当,却没有对手发泄,狠狠地“咚咚”砸着观门。 “咻!”一只羽箭飞出,迳奔滕海鸣胸口。 滕海鸣一锤将羽箭磕飞,满面喜色的哇哇大叫:“好哇!总算是现身了!龟孙子们,尽管往爷爷身上射吧!” 话音未落,“咻咻”声中,数十支羽箭暴雨般的向他罩落。 滕海鸣将双锤一阵乱舞,羽箭纷飞中落地,他刚想喘一口气,但见又一大丛羽箭追身罩落,再没信心能悉数挡落,怪叫着一边遮挡,一边退了回来。 “盾牌手!撞开观门!”上官雄大喝。 数十名帮众手持盾牌,扛着巨木,呐喊着冲向复真观观门,惨叫声中,数名帮众受伤跌倒。 “蓬!”“蓬!”声中,灰尘弥漫,但观门厚重,纹丝不动。 “你们退下!田兄弟、白兄弟,你们上!跃进去,打开观门!”上官雄见观门门楼高二丈余,而且估计上面定有高手把守,除自己外,就数他们武功最高,便让他们先去试探一下。 田、白二人冒着羽箭一跃而上,刚刚踏上琉璃瓦面,屋脊后突然冒出十余名道人,剑光霍霍,居高临下地杀将过来。 因瓦面溜滑,又身处低位以寡敌众,二人抵挡了几招后,渐渐遮挡不住,只得狼狈地跃落回观外。 上官雄思忖:看这观门的高度,估计只有三百来人能跃进去,即使我方这三百人都跃进去了,但对方足有六、七百人,如何能对付得了?若是打不开观门,这外边虽空有两千名帮众,也只能是干着急!……看来,撞开观门才是唯一的办法。 “盾牌手!再去撞!无论如何,一定给我撞开!”上官雄厉喝。 百余名盾牌手掩护着扛着两根巨木的帮丛冲向观门,大声呐喊着发力猛—撞。铺天盖地的箭矢射落中,眨眼间十余人挂了彩。 “咚咚”三十余撞后,观门终于轰然洞开,上官雄率众潮水般地涌入。 出乎意料的是,观内只有不足二百名道人把守,而且高手也很少,没过多久,就倒下了数十名道人,余道纷纷狼狈逃窜,因地形熟悉,眨眼间就逃得无影无踪。 这么轻易地就拿下了复真观,倒出乎上官雄的意外。 “乌木在玩什么花样?难不成将主力都撤到了紫霄宫,等着决一死战?”上官雄思忖。 事实好象果然如他所料,沿太子坡一路推进,过了逍遥谷,直至到了紫霄宫前的广场上,仍没有再遇上抵抗。 紫霄宫背倚展旗峰,层层殿堂楼阁倚山迭砌,栉栉毗鳞;两旁屋宇错落有致,丹墙碧瓦,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此时,紫霄宫宫门洞开,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乌木!上官雄来拜山!快出来说话!”雄浑的语声震得群山回音缭缭。 过了良久,仍无回应。 “他妈的,又在玩什么花样?”急先锋滕海鸣急吼吼的冲上台阶,大踏步向观门内冲去。 “滕护法,小心有埋伏!”马名山大声提醒。 话音未落,滕海鸣已然冲了进去,马名山心下叹息,顷耳细听着即将到来的打斗声。 哪知,过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动静。 滕海鸣持着双锤快步走出来,气呼呼地叫道:“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也不跟上来!怕什么怕?一个鸟道士也没有!” “是吗?”众人哗然,面面相觑。 “哈哈哈!”上官雄大笑,“好你个乌木,真有你的!跟我玩‘空城计’呀!” 话声中,大踏步进了山门,众人怕他有失,忙尾随着他鱼贯而入。 “冷护法,你陪同着军师,带领一千名兄弟守在外边。若有情况,我会通知你们杀进来!”上官雄转身吩咐跟上来的冷经天。 于是,楚湘盟帮众分为两拨,马名山和冷经天带领着一千名帮众守在广场上,上官雄带领着千来名帮众和那一百五十名缇骑直入紫霄宫。 过了龙虎殿、行经循碑亭,穿过十方堂,进到一个方石铺地的巨大院落。众人抬眼一望,但见三层饰栏崇台之上,一座雄伟的三层重檐的大木殿气势庄严,巍然眼前,殿上一块靛紫底色的巨匾,上书“紫霄殿”。 有那么一刹那,上官雄神情恍惚,往日在武当时的种种情景,忽然飞快地一一浮现在了眼前。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个令他伤心绝望、痛恨不已的地方忘却了,却没有想到,一旦故地重游,原来一切又都是那么清晰的刻在了记忆深处。毕竟,这里是他曾经生活过十余年的地方,怎能够说忘就忘呢? 迅速地,上官雄回过神来,面色一肃,缓步沿石阶上了月台,到了殿门之前。 “乌木,上官雄已至!出来吧!”过了好一会儿,殿内也是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哼!看你玩什么花样!”上官雄不耐,举步进殿。 田鲲鹏、白展鸿等众高手怕他有失,忙抢步护在他左右,跟着进了紫霄殿;余人则均留在了院中,一边小心戒备,一边关注着紫霄殿里的动静,准备随时杀入。 进殿的众人一边戒备,一边游目四顾,殿内空荡荡的,唯见石殿须弥座上的真武大帝金身和周围一众表情各一的仙人泥像。 “你们去后殿看看!”上官雄微觉意外,吩咐道。 当下,二、三十名高手去了后殿搜索,只剩下田鲲鹏、白展鸿跟在上官雄身旁。 过了约一炷香时间,搜索的众人纷纷返回到紫霄殿,均是一无所获。 田鲲鹏看了一眼神情木然的上官雄,轻声问道:“盟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官雄沉吟道:“在想呢!……还没想清楚。” “会不会是乌木自知不敌,已率众自后山逃走了?”白展鸿目光闪动,猜测道。 “白大哥言之有理!” “很可能!很可能!” “……” 滕海鸣、骆俊风等几人附和。 “也许还在山上,只不过不在紫霄殿罢了。”一名三十余岁,背插一对短铁枪的缇骑猜测道。 “兰兄弟说得对!大有这种可能!”说话这人身形魁梧,紫膛脸上疙疙瘩瘩,正是前日围攻枯木时那领头的汉子。不知是他并不止一根铁链,还是又重新打造了一根,反正,现在他右肩上又挂着一大圈粗大黝黑的铁链。 众人议论纷纷,一部分人同意白展鸿的意见,大部分则同意那姓兰的缇骑的猜测。 “可是,武当山上道观林立,加之听说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还有深洞幽泉无数。他们随便往哪里一躲,地方这么大,怎么找?”邱启元皱眉。 “是呀是呀!” “真是个麻烦事!” “这帮臭杂毛太狡猾了!” “……” 众人纷纷叹息。 上官雄静静地听着身旁众人的纷乱议论,不置可否,默然不语。 “这群胆小如鼠的臭杂毛!我呸!待我先砸了这破紫霄殿,看他们羞也不羞!”滕海鸣满拟在武当会是一场恶战,哪知自复真观那一场小小的战役后,至今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碰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气冲冲地擎着双锤,朝着真武大帝像恶狠狠地砸去。 “不可!”上官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滕海鸣挣扎了一下,如蜻蜓撼柱,只得停止了挣扎,气哼哼地道:“打又不能,砸也不可,真气煞人了!盟主,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对于滕海鸣这稍显无礼的态度,上官雄也不生气,微笑道:“滕护法,你先听我说,若是觉得我说得没道理,再砸也不迟。” 他逐一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本盟主也觉得乌木及众武当弟子并没有逃走。我猜测,乌木应当是自忖武当实力无法与我们抗衡,又恐大战之下毁了紫霄宫,所以率众先行撤退,去它处布防了……” “那正好,先毁了这紫霄殿,偏不让乌木那老杂毛如愿!”滕海鸣没能砸下那一锤,心下不爽,老惦记着,如今听上官雄说乌木也担心此事,认为既然这么好的打击敌人的机会,当然应当是马上去干,便理直气壮地插口叫道。 “是呀!滕护法说得有道理!如此一来,乌木及那群臭道士必心痛不已,心神大乱,岂非是先胜了一局!”田鲲鹏也是一个火爆脾气,头脑也不是很聪明,忙附和道。 余人则都较有心计一些,并且其中有几人心下也赞同这种做法,但看了上官雄的神情后,猜想他并不愿意这么干,便都默不作声。 上官雄目无表情地看了田、滕二人一眼,缓缓道:“我觉得不可。若如此,只会激起众武当弟子同仇敌忾之心,反增阻力……兴许,乌木认为既然这里是守不住的,就没必要在此增加他们的人员伤亡,便放弃了……说不定,他还算定了我们会毁紫霄宫,便索性牺牲了它,来增强众弟子的斗志呢!” 顿了一顿,续道:“不过,那乌木舍了紫霄宫,率众逃窜,相当于是弃武当数百年基业于不顾!如此贪生怕死的行径,如何对得起武当列祖列宗?如何配做武当掌门?……本盟主此次率你们前来攻打武当,一则是要找那乌木报仇雪恨,二则也是要令武当派威名扫地。这次,即使我们找不到乌木,杀不了他,但我们只须将他的行径到江湖上一宣扬,看他还有何颜面枉称武当掌门?看那些武当弟子还有何颜面在江湖行走?” 众人纷纷称是,均鄙夷乌木浪得虚名,而骆俊风等几人忙都盛赞上官雄高瞻远瞩,气度非凡。 白展鸿迟疑了一下,皱眉道:“盟主,您的意思是:我们是就此下山,还是要继续搜寻乌木他们?” “既然来了,岂能空手而归?当然要继续搜寻!”上官雄冷笑,“山上有吃有住的,有什么好急的?哼,就是踏遍这方圆数百里,也要将他们给我找出来!不杀乌木,不灭武当,难消我心头之恨!” 众人均是好战之辈,就怕上官雄见好就收,此行再也捞不到仗打了,闻言放下心来。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寻找他们呢?盟主,您分派吧!”滕海鸣嚷道。 “急什么急?”上官雄看了看真武大帝像,面色一肃,整了整衣冠,一边走上前去,一边道:“既然来了,众位随我一起拜拜真武大帝吧!” 滕海鸣不愿,心下道:“婆婆妈妈的,拜什么拜?哼,老子才不跪拜你们这些臭道士的祖宗呢!” 白展鸿跟着走上前,心想:“盟主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忘自己曾是武当弟子,他虽跟乌木有仇,但对武当先祖,却不愿缺了礼数。” 邱启元却边走边想:“盟主不同意砸了紫霄殿,虽说有顾忌激起武当众人敌忾之意的原因,但多半还是舍不得,所以才不愿毁去……既然他要拜,就跟着去拜吧!人说‘礼多人不怪’,拜了总比不拜强!管你真武老儿保不保佑老子,反正老子是这厢有礼了!” “哼!”殿左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上官雄正要下跪,闻声大吃一惊,忙转首望去。不知何时,一名面色红润的老道已不声不响地站到了殿角的那根数丈长的杉木上,正是乌木。 余人悚然,齐都转过身去,但却大都不认识他,但见他青灰道袍,背插长剑,鹤发童颜尽显仙风道骨,一双足尖轻点在杉木上纹似不动,又似随时都会御风而去,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冷盯着上官雄,对余下众人竟似视而不见。众人慑于他那气吞寰宇的气势,不约而同地拔出兵刃,严阵以待。 上官雄迅速恢复了镇静,迎着乌木锐利的目光,冷笑道:“乌木,你总算还在这里!否则,我上官雄也替武当感到羞耻!” 乌木冷笑一声,轻轻一跃下了杉木,也没见他足下怎么移动,已然近前了两丈余。众人骇然,齐都惊得后退了一步,接着又强打起精神来,将他远远地团团围住。 乌木对周遭众人毫不在意,怒瞪着上官雄:“上官雄!你这欺师灭祖、残杀手足的无耻小人!有什么资格跪拜我真武大帝?!” 上官雄摆手制止住蠢蠢欲动的众属下,大踏步走前两步,双目灼灼,怒喝道:“我上官雄又不是武当弟子,也不受你管辖,要拜真武,与你何干?!我拜真武,乃是敬重他心地慈悲,普济众生;你乌木假仁假义、心胸狭隘,兼且手段阴狠毒辣,却有何资格执掌武当?又有何资格整日跪拜真武大帝?!” “死不悔改的东西!”乌木怒睁双眼,“是我糊涂,一直不肯除你,致使养虎成患!你说得没错,似你这等狼心狗肺的畜生,如何配做武当弟子?……听说,你已杀了我商师弟,是吗?” “是。”上官雄淡淡地冷笑道:“这种卑鄙小人,早该杀了!” 乌木气极反笑:“该杀?对,真该杀!今日,我一定会取了你这卑鄙小人的性命!” 上官雄大怒道:“我怎么卑鄙了?我上官雄乃是跟他商啸天一对一,不使阴谋诡计,堂堂正正地将他击杀的!” “好一个‘堂堂正正’!”乌木狂笑:“我乌木也一定会堂堂正正地取你狗命的!” “哈哈哈!”上官雄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凭你一人,就想杀我?……枯木他们呢?” “杀你一人,贫道一人绰绰有余!何需他们?”乌木暴喝,“上官雄!你敢跟我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么?” “怎么个‘堂堂正正’法?”上官雄神情故作轻松,想掩饰住略显紧张的心情。 “你我一对一,公平决斗,”乌木以嘲讽般的目光紧盯着他,轻蔑地道:“上官雄,你敢么?” 第四十九章 颠峰之战 上官雄对于乌木孤身在此,很是意外,一时猜不透对方在玩什么玄虚。他侧耳聆听,断定附近根本就没有敌人埋伏。 “敌人全部撤出,难道是欲将我们烧死在这紫霄宫么?”上官雄惕然心惊。 接着,他马上否定了这种想法,一则,乌木在此,真要那样的话,他也难逃此难;二则,紫霄宫乃武当圣殿,身为武当弟子,怎忍心自行毁去?心念及此,定下心来。 但对于乌木信心满满的挑战,他却很紧张,心里很是没底。其实,他也已是二十二年没与乌木见过面了,觉得如今的他,与印象中的那个人已截然不同了。 在他的印象中,乌木乃是一个温厚谦和,甚至有些平庸之人,绝没有目前这种气纳乾坤的气势。 他还清楚的记得,有一年的中秋之夜,师兄弟六人陪同着天水真人赏月,天水真人呆呆地望着明月出神半晌,忽然摇头喟叹道:“天地阴阳,乾坤造化之本也!哎,一个人的资质,乃是禀五行妙气而生,先天注定啊!就比如你们师兄弟几个吧,当以风木和朽木资质最高,所以练起功来事半功倍;而余者俱属中上资质,练功时则往往事倍功半!这乃是乾坤造化所致,后天不可强求呀!” 乌木等四人当时闻言,均艳羡地偷偷瞥了他们二人一眼,沮丧地低下了头。 天水真人见了他们的失落的神情,便安慰道:“尽管如此,但你们都要记住了:天份高的,只能代表你们自身的先天优势,若不刻苦用功,也不过是白白辜负了上苍的厚赐,终不能大成;相反,天份差的,也绝不可灰心丧气,只要你们刻苦用功,坚持不懈,终能大成。” 不过,风木和朽木一直均很用功,所以,无论其余四人再怎么努力,始终都追赶不上。 围剿唐门之役后,跟随着下山参战的风木、赤木、乌木三人中,只有乌木活着回来,并且毫发未损,令朽木等三人很是诧异。据乌木自己讲,是师傅、师叔、风木、赤木师兄等拼命保护着他,才令他逃过了此劫。 天水真人回山后,对于风木和赤木之死伤心了很久,尤其是对自己最钟爱的风木。因为,武当上上下下都看得出来,他是准备将掌门之位传给这位青年一辈的第一高手的。 渐渐的,天水真人对乌木特别器重,要求也特别严格,而乌木也变得最刻苦起来。本来,天水真人以前常跟他们讲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说是各人精力有限,最好不要遍习武当绝技,那样反而会一事无成;只是根据他们各自的特点,建议他们只修习几门最能大成的绝技。 可不知为什么,乌木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武当的各种内功、拳掌、擒拿、器械、轻功、暗器等,他什么都学,却没有一门绝技能练得出类拔萃。但天水真人似乎也并不反对,只是看他武功进展缓慢,时常焦急得暗暗摇头叹息。 那时的武当上上下下又都看出来了,天水真人这次是准备将掌门之位传给乌木了。 对于天水真人的意图,不但朽木很是不满,很多人也不理解。但在当时武当青年一辈的弟子中,却属乌木入门时间最长,乃是名副其实的大师兄,按照资历,确实应当由他来继承掌门之位;加之他性情敦厚,人缘很好,所以倒很少人持反对意见。 朽木则不同,他天性是一个有权力欲的人,而且在当时青年一辈的弟子中,他乃是公认的第一高手。 他在心下暗暗不服的同时,又不由得有些怀疑。他怀疑,也许师傅是藏私,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除了他们所看的那些藏经阁的绝技外,武当就没有别的绝技了。他认为那应当是一种只传给掌门的震山绝技,别的弟子根本就得不到修炼的机会。 可他又不能确定,因为他曾仔细地读过很多武当的典籍,从未找到过武当还别的绝技的记载;并且,他还时常悄悄地观察,从未见过师祖或师傅施展过别的绝技;他也曾暗暗打听,也没有得到过这方面的消息。 起初,对于乌木的武功,他怀疑他是在故意藏拙,不愿跟师弟们真刀真-枪的切磋,以免暴露了自身实力,于是,他暗中找了几次机会,在与他切磋时忽然痛下杀手,逼得他非得以真实实力救险不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几次都将他杀得狼狈不堪,若非他及时收手,都会将他伤创。 于是,他便不再有了这方面的怀疑;只是,对于师傅对乌木的偏爱,始终耿耿于怀。 自华山派宁养吾过逝后,有近七十年,“剑王”这个称号,再没有人能被武林中人心悦诚服的公认过。可令他意外的是,近十来年,乌木的名头却如日中天,被武林中人尊封为“剑王”。 每当听到那些将乌木吹捧得天花乱坠的言词时,他心下就不以为然。他总觉得,那些人是震于武当派的名头,夸大其词。因为,乌木的资质和真正实力,他都清楚得很,料想凭着这些年的勤修苦练,再加上又练成了家传的武林第一掌“铁掌神功”,乌木应当是望尘莫及的。 但这些日,缪元真却曾两次对他提及了乌木的武功,说他武功真是出神入化,冠绝当世。这不由得令他又怀疑武当真有震山绝技,对自己必胜的信心有了动摇。 ※※※ “老杂毛,如今你已被我们重重围困,没有你划出道来的权力!”滕海鸣手挺双锤,一副呼之欲出的样子,若非上官雄有令,他手中的流星锤早已脱手向乌木砸落。 话音刚落,忽见枯木猛一侧头,一道精光灼灼的目光厉电般的朝自己射落,立觉胸口似被洞穿而过,心胆俱丧之下浑身颤栗,脚下一软,不由自主地“蹬蹬”退了两步。 四面包围着的余下众人也立刻感觉到了乌木这糁人的杀气,均心脏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将兵刃护在胸前,屏息凝神以待。 “上官雄,你敢是不敢?”乌木的断喝打断了上官雄的思忖。 上官雄闻言双眉一掀,但迅速又压住了胸中的怒火,他吞了一口唾沫,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应战承诺吞回了肚中,一时面色难看,沉默不语。 他虽性格坚韧,其实心机很深沉,决非莽撞之徒。多年的江湖磨砺,早已将他昔日飞扬洒脱的锋芒磨尽,如今已变得如温润的深山古玉,温厚沉静起来。何况,数千名兄弟的生死荣辱系于一身,只要行差踏错半步,很可能就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岂能不小心谨慎? 对乌木的胜算,他心中实在没底,对于无把握之仗,他一向甚少行险出手。他知道乌木使用的乃是激将法,就如自己约战商啸天时一样。 “哈哈哈!”乌木纵声大笑,“上官雄呀上官雄,没想到啊,如今的你,已变得如此胆小怯懦,真是令贫道失望得紧!” “乌木,趁早省了那份心吧!我上官雄是从不吃激将法的!”上官雄冷笑。 “我就知道你不敢!”乌木嘴角泛起轻蔑的冷笑,斜睨着他道:“你之所以敢一对一的挑战商师弟,不过是欺负他打不过你而已!呵呵,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一个欺软怕硬,专拣软柿子捏的阴毒小人而已,哪里配做一方豪雄?!” 上官雄怒不可遏,虽明知是激将法,但当着这么多属下及锦衣卫,接连被乌木轻蔑奚落,面子上如何挂的住?日后又如何有威信服众?他心念电转,乌木并没有以胜负来决定双方的成败,即便自己输了,凭着自己的武功,当能自保一时。只需撑过了这一会儿,众人便可一拥而上,到那时,乌木纵有盖世神功,也一样难敌一众高手。 心念及此,朗声怒喝道:“乌木!休要猖狂!我上官雄此次上山,就是专程来亲手取你狗命的,岂会怕你不成?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白展鸿闻言色变,忙拉住他劝阻道:“盟主,跟这种名不副实的武林败类,讲什么江湖规矩?还是我们一起上,结果了他性命再说!”众人纷纷附和。 乌木环手抱臂,对这些话似充耳不闻,嘴角泛着冷笑,目光灼灼的盯着上官雄。 “都勿再多言了!本盟主心意已定!”上官雄推开白展鸿的手,“这里地狭,走,我们去外面!” “好!”乌木转身,大踏步往殿外走去。围着他的众人看了上官雄一眼,纷纷让道。 乌木泰然自若地沿石级而下,快步走到庭院正中站定,缓缓转过身来。上官雄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距他丈余外停了下来。 外面的帮众听说盟主要与乌木一对一的决斗,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立时让出一个大圈子来,将二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核心。跟出来的那群高手分站在上官雄身后数丈外,布成一个弧形,以备他遇险时救护。 白展鸿恐有敌人埋伏杀出,便吩咐外围的帮众四处警戒,安排停当后,回到圈内,站到了卫护的众高手之列。 众人几日前见上官雄大展神威,击杀了武功卓绝的商啸天和姚远,本都信心满满,及至见了这个气定神闲、莫测高深的老道,又震于他在武林中的威名,心下忐忑,均替上官雄捏着一把汗。但能亲睹当今武林的两位绝顶高手生死相搏,一定会有不知多少奇招妙着自二人手中使出,均兴奋莫名,屏息观战。 ※※※ “取我‘赤霄’剑来!”上官雄神情凝重,沉声喝道。 一名帮众双手捧着一柄古色斑斓的宝剑,恭谨地呈到他面前。 上官雄轻轻取了过来,缓缓拔出宝剑,将剑鞘递给那名帮众后,示意他赶紧退开。 当胸的横剑刃如霜雪,寒光迫人,这柄已被他弃用了十余年的‘赤霄’剑,今日终于又派上了用场。 对阵商啸天时,他并不需要尽全力,也不需启用它,就有信心必胜;可对阵则乌木不同,他必须全力以赴。 乌木缓缓自背后拔出长剑,剑尖指地,卓然而立。虽只是一柄普通的精钢剑在手,但众人都强烈得感觉到了自剑身上所发出的凌厉杀气。 上官雄心下思忖:商啸天的武功特点与当年相似,刚猛有余,灵动不足,虽二十年来精进不少,但与自己的差距却越来越大……可乌木当年的武功特点是什么呢?细思起来,倒是什么长处也没有:无论是内功、拳掌、轻功,均不及风木和自己;剑法呢,似乎还不及商啸天,擒拿和暗器功夫呢,很可能也不及赤木和枯木……哼,什么都会,却什么都不精的家伙,还惧他作甚!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贸然进攻,只是紧盯着乌木的剑尖,蓄势待发。 “哼,胆怯了么?接招!”乌木见他迟迟不肯出招,心下也暗赞他真沉得住气,倒真是领略了道家武功以静制动的精义。于是跨前两步,一式“一气氤氲”,似虚似实,剑光荡漾成圈,倏然向他咽喉刺落。 上官雄心下一凛,振腕以一式“羚羊挂角”化解,不待剑身相交,已展开五行身法,横移似电,宝剑如灵蛇出洞,迳刺乌木左肋。 堪堪刺出一半,“当”的一声,手腕一震,早被对手以一招“太极中分”化解。乌木剑势不止,行云流水般的连上一招“清气上扬”,剑气迷茫,似慢实快,眨眼间就到了上官雄胸前三寸。 上官雄忙宝剑圈转急封,险险封住;同时身形暴退五尺,方才脱出了这一招所笼罩的范围。他心下大骇,对方不过使用了“清虚剑法”中最普通的三招,威力竟然如斯强大,委实可惊可怖。 乌木毫不容情,如形附影般滑身而至,匹练般的剑光向上官雄罩落,上官雄打起精神,沉着应战,眨眼间,二人斗了十余招,上官雄节节暴退,竟无力还击一招。 旁观众人很少人能看清楚二人的身形,但见一道青灰色的身影紧缠着一道紫色的身影,如飓风般纵横飞旋,寒气弥漫。众人但觉劲风刮面生疼,剑气砭骨,均站立不稳,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却。 不多时,二人已酣战了五十余招。上官雄连连催动神功,欲借着宝剑之锋锐削断对手的长剑,无奈乌木的剑身之上犹似裹了一层腻滑的蚕丝,根本无处着力,当然无法压制住他那如狂风巨浪般的剑势。 乌木剑招绵密,时柔时刚,将各类武当剑法串联得如浑然天成,鬼斧神工般的杀招层出不穷。幸而上官雄轻功卓绝,又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应战,所以虽无力还击,一时倒还不至于落败。 剧斗了上百招后,上官雄见乌木所使用的武功均不脱藏经阁所存放,终于相信了天水真人的话——武当果真是没有别的震门绝技的。 但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或许才是武当真正的震门绝技,那就是持之以恒地修炼武当的各门绝技,并将之融汇贯通,灵活应用,便能将平凡的武功化为神妙莫测的奇招妙式。 他甚至怀疑,即使风木师兄还活着,武功上的成就也很难达到乌木如今的高度。他不确定,乌木当年是否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能确定,师傅天水真人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在武功上成远不及乌木。 又斗了数十招,上官雄渐感气息微窒,然乌木却呼吸匀称,气力悠长,不由得心下暗暗叫苦:“这乌木的剑法和内功,俱入化境,如此斗下去,必败无疑!……说不得,只能行险了,争取能以铁掌神反败为胜!” 于是不再一味闪避,奋起十二成功力,剑身上满注真气硬挡硬架,左掌忽柔忽刚,时而如蝴蝶翩跹,时而如蛟龙出海,近身抢攻。 乌木虽自曲风口中得知了上官雄身具家传的铁掌神功的消息,但在如此奇幻的掌法下,一时也不太适应,很快便压制不住对手,被上官雄反守为攻。 酣战中,乌木身法稍慢,被上官雄“蓬”的一掌击中了左肩,踉跄着退了一步。上官雄大喝一声,追身而上,左手一记“折梅手”刁住了当胸刺落的剑身,右手宝剑猛斩向乌木的胳膊。 忽觉那剑身滑不留手,同时手指剧震,一股柔和但雄浑的巨力自剑身上传来,心口一麻,便触电般的再无力斩落下手中的宝剑,当下忙弃了对手长剑,倒纵而出。 乌木流星赶月般的追身而进,一道白虹直取他咽喉。 在众人惊声尖叫中,眼看着他咽喉就要被洞穿而过了,上官雄忽然弃了宝剑,双掌一拍,将长剑稳稳夹住,右脚倏出,闪电般的踢在堪堪掉地的剑身之上,那宝剑忽然由直变横,“唰”的一声向乌木的小腹暴射而去。 此乃铁掌神功中为数不多的手足并用的连环杀招,双掌夹剑曰“天地阖”,踢剑那一脚曰“黄泉杀”。 二人相距太近,待得乌木惊觉,已然将及小腹,但他反应奇快,身躯忽然也不可思议的由直变横,宝剑“咻”的一声擦着他小腹电射而出。一名帮众不及反应,左腰已被射中,闷哼一声,仰倒在地。 上官雄暴喝一声,夹手夺过长剑,双腕一抖掉转剑身,右手一探,已然抓住剑柄,一道凌厉的剑光向半空中的乌木拦腰斩落。 乌木陡觉剑气裂肤而来,猛提一口真气,忽然柳絮般的横飘三尺,躲过了对方这势在必得的一剑。上官雄未料到乌木轻功如斯精绝,怔了一怔,马上回过神来,长剑疾风骤雨般猛攻过去,决不容乌木喘过一口气来。 乌木毫无惧色,左手闪电般地穿破剑网,以上清擒拿手迳夺他手腕,右掌轻划,将太乙拂尘法化为掌功,裂帛般直袭上官雄左肋。 上官雄没想到乌木的擒拿手和掌法竟然也如此卓绝,大吃一惊,暴退三尺。乌木身行翩若惊鸿,闪电般的一掌向他胸口劈落。 上官雄避无可避,大喝一声,左掌黑气大盛,“蓬”的一声与乌木对了一掌,但觉如撞在一只猛冲过来的犀牛身上,“蹬蹬蹬”连退了三步方始站稳。 乌木得势不饶人,双掌一并,狂风般的追身猛推而下。上官雄狠劲大发,弃了长剑,一咬钢牙,运起十二成铁掌神功,双掌黑气暴聚,迎向来掌。 “砰”的一声巨响,石走沙飞。二人各自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双臂发麻。 “裂帛手!穿云掌!”上官雄状若疯虎,揉身而上,双掌旋风般地幻出道道掌影,忽然变掌为抓,神龙乍现般的正扣住乌木的右腕。 “江海翻!乾坤斩!”上官雄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怒喝,右腕一翻,将乌木的身躯风车般的拗转了过去,“啸”的一声,一记手刀向他右臂暴斩而下。 当日,商啸天就重伤在这一记石破天惊的手刀之下,继而身死! 众人先前见上官雄被动不已,全都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忽见盟主大展神威,故技重施,悲剧又将重演在乌木身上,不禁雀跃欢呼。 第五十章 武当陷落 上官雄的手刀堪堪要斩中乌木右臂时,忽觉抓在手中的手腕柔若无骨,滑腻无比,蓦然暴长而出,“蓬”的一声击在自己右肩臂之上。这一掌力道好不沉重,立时将他推得踉跄着倒退三步。 “太乙绵掌!”上官雄心下惊呼,尚未站稳,一道身影已鬼魅般的欺近。 上官雄大骇,忙以“风雨遮”的手法将浑身上下防守得严严实实。 “推云手!”乌木气定神闲,双手如抱圆球,上推、下推、左推、右推、前推,滚石般的向他罩落。 上官雄但觉一股柔和但无可抗拒的力道如千仞高山上的雪崩般追身压至,哪还站得稳身形?立时被迫得踉跄着后退不迭。他心慌意乱,几乎不敢相信,再平凡不过的武当推云手,在乌木的手中竟然有如斯大的威力。 “震山掌!”乌木似在给上官雄上课,要他知道,这些他往日根本看不上眼的武当绝学的真正威力是什么样的,同时也要他明白,他那自恃天下无敌的铁掌神功,在真正的武当绝学面前是如何的不堪一击。 呼喝间,乌木的右掌忽然闪电般的暴长,一下子就穿破了上官雄那看似风雨不透的掌影,“砰”的一声击在他胸膛之上。 上官雄顿觉如中铁杵,眼前金星乱冒,闷哼一声,倒飞出丈余开外,重重地仰跌在地,“哇”的喷出一口血箭。 “武当大摔碑手!”乌木暴喝,飞鹤般的腾身而起,双掌凝聚着十二成九阳神功,向他当胸拍落。 乌木这几招反击气势如虹,迅如奔马,将旁观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待得反应过来,已然救援不及。 上官雄欲奋起毕生功力横跃而出,但觉一股霸道无匹的掌力如千尺瀑布般压下,压得自己胸腔欲裂,哪还能动弹分毫? 在黄泉路上,乌木也一定会懊悔得肠子发青:在劈落双掌前,干嘛去看那上官雄一眼?为何不闭着双眼,抓住这稍纵即逝、千载难逢的良机——这本就是自己孤身挑战的真正使命,将他直接震死不就得了?千不该呀万不该,偏偏就看了那么一眼! 那是一张苍白且汗渍满面的脸,嘴角及衣襟上血迹斑斑,惊惧、懊丧、绝望等诸般情绪混杂,眼睁睁地、无可奈何地盯着那双怎么也逃不脱的死亡之掌,万念俱灰地闭上了双眼。 乌木心下一颤:这个即将毙于掌下之人,本是一张清俊飘逸、神采奕奕的年青俊脸;可如今,面目轮廓虽并无多大改变,但不知不觉间,昔日那乌黑油亮的鬓发,如今已然变得灰白,原本烤瓷般光洁白皙的额头和眼角,也已悄悄地刻上了些许浅浅的褶皱,记载着这些年的劳苦和艰辛。 往日二人同门习艺时的种种亲密情景,蓦然间涌上心头。他一直就对这个聪颖好强的小师弟怜爱有加,即使在他离开了武当这二十年来,他也在暗中默默关注,孜孜念叨;若非是他如今的行为令人发指,自己也绝不会动取他性命的念头。 在双掌距他胸口一尺前,乌木突然心肠一软,心下一酸:“这些年,他也过的很不容易呀!” 就这么一动念,便硬生生地顿住了双掌,狠不下心劈落。 “这种狼心狗肺的畜生!如何能饶他!”乌木猛然醒起,又掌上摧劲击落。 忽听身后风声劲疾,依稀是一刀一棍裂空而来。若他选择继续劈落,将上官雄震死后再行招架,绝对会身受重创,立时失去战斗力。 当下乌木顾不得伤敌,脚下迅捷无匹的横划出七尺开外,避过了这猛恶的一刀一棍夹击,蓦然腰间一紧,紧接着一片剧痛,已被无数芒刺扎入。 “咻咻”声中,两柄短银-枪挟着寒风,向他双肩刺落;同时,一枚三刃菱尖已暴射向右肋。 乌木大喝一声,探手抓住双抢一抖,那名姓兰的锦衣卫立时如中电殛,双枪脱手。乌木倒持双枪,一枪磕飞骆俊风的三刃菱尖,一枪封住邱启元的青竹杖。 呼啸声中,一柄流星锤已到了胸口前一尺,被乌木竖划一枪挑飞。 “咻咻”声中,乌木手中的两柄短-枪脱手而出,将扑近身来的两名锦衣卫贯胸仰钉在地上。 余人毛骨悚然,惊叫着后退。 “大家别怕,他没兵器了!一起上!”白展鸿首先反应过来,一边鼓励众人,一边将手中唐刀舞得寒光阵阵,率先扑上。 “给我躺下!”使铁链的那锦衣卫暴喝声中,发力猛扯。 话音刚落,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已扑过来,他尚不及反应,“蓬”的一声,腰胯上已挨了一脚。饶是他功力深湛,却也禁受不住,立时跪倒在地。 “宗二哥!”姓兰的那锦衣卫忙过去抱住他,但见他面色惨白,牙关紧咬,已然晕了过去。于是含泪一咬牙,转身自被钉死的那两名锦衣卫胸口拔出短-枪,恶狠狠得扑向乌木。 转眼间,数十名高手已将乌木团团围住,惊声呼喝着时进时退,重重寒光裹着乌木的身形。余下的帮众有想上去参战的,但一则武功有所不济,二则太拥挤,根本插不上手,只得同着大伙儿呐喊助威,伺机再上。 “哗啦”一声,乌木将夺得的那根铁链舞得如阵阵乌云,“铿铿锵锵”纷乱的兵刃碰撞声中,乌云纵横飞旋,所向披靡,不时有人哀号倒地,但紧接着又有人补上来。 一大群神情紧张的帮众忙将上官雄搀扶到了院角,并护卫着他运气疗伤。 幸喜在中掌之前,他浑身早运起了十二成的护体神功,而乌木的内功只比他略强,所以这一掌并不足以致命,甚至还未能将他击晕。 盘膝调息了一会儿之后,他虽仍感觉胸口疼痛不堪,但再也没有了那种胸闷欲裂的感觉,慢慢缓过了一口气来。 他又催动真气运行了一小周天,发现内息并不阻滞,知道并未震伤经脉,放下心来,轻吁了一口气。 众帮众见他面色逐渐红润,并缓缓睁开了眼,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了,面露喜色。 “别挡着我,我要观战!”上官雄低声吩咐道。 围着的帮众们忙散开,让他的视线能对战况一览无余。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时间一长,虽说乌木是绝难逃脱被诛杀的下场,但己方也定会损失惨重。最令他担心的还是迟迟不出现的枯木及那帮武当弟子,此时他们若再杀出,则己方的胜算究竟还有多大,他心中实在没底。 他心下又是沮丧,又是后悔。 沮丧的是,他本以为自己纵使不敌乌木,至多也不过略逊一筹,自保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可他真没有想到,乌木的武功真高到了那种登峰造极、随心所欲的境界,一旦觑准机会发动杀招——即使是在身处那么被动的情形下发动的,自己也根本是无力抗衡。 “武当掌门之位,确实非他莫属呀!”他心悦诚服地暗忖。 同时,他又非常后悔,既后悔没有听从众人的劝阻,又后悔将余焕铁派去了蜀地。 他真恨自己干么逞那血气之勇,致使如今弄得身受重伤,将数千名兄弟的身家性命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很后悔,不该派余焕铁去蜀地,而应当派奚风烈去的。若是派奚风烈去,应当也能拿下朝天堡和神臂城,并且他还也不至于身受重伤。 若是余焕铁在此,虽然自己身受重伤,凭着他那身武功和智计,定能控制住局面。而且对付乌木,只须联手白展鸿和田鲲鹏,至多再加上二、三名护法,定能在己方没什么伤亡的情况下取了乌木的性命。 ※※※ 围攻乌木的均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在二、三十名同伴死伤倒地后,余下的敌人也早杀红了眼,前仆后继、奋不顾身的杀上来。 敌阵中,以白展鸿、田鲲鹏、三护法及几名锦衣卫武功最强,他得以八分精力应付,余下两分精力应付其余敌人。 双拳终究是难敌众手的,战了小半个时辰后,乌木浑身上下已负了十三处伤,满身血迹斑斑,先前如猎豹般迅捷的身形也渐渐缓了下来。 酣战中,乌木扫倒了一名敌人后,刚磕飞田鲲鹏的铜棍,“喀嚓”一声,手中铁链已被白展鸿一刀斩为两段,紧接着后腰一阵剧痛,已被骆俊风的三刃菱尖射中。 乌木忍住剧痛,一记豹尾脚电闪而出,“蓬”的一声,正踹在骆俊风的小腹之上,立时倒飞出两丈开外,瘫软在地。 “砰”的一声,一柄流星锤重重地砸在他左胸之上,乌木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半截铁链电闪而出,血肉飞溅中,滕海鸣的左臂已被齐肩扫落,立时昏厥在地。 “用绳网!”白展鸿大喝。 一张巨大的绳网飞罩而下,将乌木罩个正着。 “快,用牛筋绳捆!”白展鸿示意围攻的众人退后,大声指挥着。 八名帮众两两一组,手持四根粗大的牛筋绳飞快的扑上去,团团转动中,已将乌木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起上,乱刀分尸!”白展鸿率先纵身跃起,向网中的乌木颈项斩落。 乌木暴喝一声,奋力横移出一丈开外,袭击的几件兵刃均告落空,那八名帮众立时被拉得踉踉跄跄,险些抓不稳绳索。 “都愣着干什么?快!多上些人去拽绳!”白展鸿见乌木即将破困而出,惶急的大叫。 数十人蜂拥而上,密密麻麻的手紧抓住牛筋绳,脸红脖子粗地呐喊着力拽,乌木顿时动弹不得。 “哧啦”声中,一截铁链破网而出,鲜血迸溅中,数名帮众被打得血肉模糊。 呼啸声中,一柄短银枪“夺”的扎入乌木左臂。乌木双目赤红,手腕一抖,一道黑旋风划过,立时将那姓兰的锦衣卫打得脑浆迸裂。 乌木左臂已被捆住,只有右臂尚能活动,他刚以手中铁链架住白展鸿凌厉的一刀,“蓬”的一声,左肩背上又挨了田鲲鹏势大力沉的一棍,眼前一黑,脱口喷出一口血箭。 几名敌人乘机欺近,乌木身上顿时又添了几处伤口,立时将渔网和牛筋绳染红。 乌木强提一口真气护住心脉,双足一顿,脚下砖石碎裂中,已然踩入半尺,接着沉腰一拧,十余名帮众被这道巨力一扯,立时变做滚地葫芦。 乌木一个扫腿踢倒这几名偷袭者后,忽然弹丸般地斜纵而起,“蓬”的一声,左肩重重地撞在田鲲鹏的右臂之上,“喀嚓”一声,臂骨断裂。田鲲鹏闷哼一声,倒飞而出,重重地仰跌在地上,手捂着断骨冷汗涔涔。 乌木一边竭力抵挡着众人的兵刃加身,一边沉腰扯动着缚身的绳索,过不多时,那三十余名东倒西歪的帮众已然拉扯不住了。 上官雄眼看着己方高手纷纷倒下,而乌木脱困在即,心下大急,当下顾不得再行调息,一把抢过身旁一名属下的长剑,飞身扑向乌木。 乌木刚刚破网而出,陡见一道剑光匹练般的迎面斩落,忙以右手铁链封住,接着背心一痛,已被白展鸿一刀劈中。 乌木左手铁链横扫,将邱启元等几名偷袭者迫退,手中铁链脱手而出,直往白展鸿砸落。 白展鸿大喝一声,手中寒光一闪,已将铁链劈为数段。陡觉一道灰影欺近,接着小腹剧痛攻心,已被一肘撞中,立时委顿在地。 上官雄追身而进,猛得一剑斩在乌木右肩胛之上,立时将他右臂卸落。 乌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蓦然转身,左手闪电般地叉在他咽喉之上。 上官雄脸色紫涨,紧咬钢牙,双手持剑力捅,“刷”的一声插进乌木胸膛之中,直没至柄。 “朽木,你好……”乌木一瞬不瞬地怒瞪着上官雄,口中鲜血狂涌,缓缓跪倒。 上官雄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神,他觉得,乌木临死前的眼神很复杂,既有肝胆欲裂的悲愤,又有无可奈何的哀伤,还有一丝浪子回头的劝诫。 不知怎么的,诛杀乌木后,他并不像那日杀掉商啸天时那样快意莫名,相反的,心中一点快意也没有,甚至还有一丝悲凉。 在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乌木其实一向都待他很好。可之前,他一则是不服由乌木继承掌门之位,二则觉得他貌似忠厚,其实心机深沉,对自己这个继位的最大对手耍尽了阴谋手段。 可在他临死前那声“朽木”的称呼中,他蓦然明白了,原来在他的心目中,自己一直都还是那个武当的朽木师弟。 他拔出长剑,呆呆地看着浑身浴血、缓缓栽倒的乌木,忽然双膝一软,坐倒在地。一刹时,他心里很迷惘失落,忽然有一种犯下了弥天大罪的感觉,泪水蓦然模糊了双眼。 ※※※ “盟主,怎么样?”几名帮众忙上前扶着他,关切地问道。 “没事。”上官雄回过神来,假装擦了擦汗,顺势抹去了眼中的泪水,“不用扶着我,你们快去照顾其他受伤的兄弟吧!” 此役,共死了七名锦衣卫及十八名楚湘盟硬手,包括上官雄在内,还有三十七人负了不同程度的伤。众高手之中,滕海鸣、骆俊风及那名姓宗的锦衣卫伤得最重,此时尚未醒转,白展鸿、田鲲鹏伤得稍轻,并且内功也较为深厚,倒都还能支撑着慢慢爬起身来。 众人忙乱了一阵,将伤者裹好了伤,并将死者并排着放好。 “将死者都葬在这附近吧!”上官雄神色悲凄,叹息道。 “盟主,怎么处置乌木这老杂毛的尸体?”一名属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杂毛?这也是你能叫的?!混帐东西!”上官雄勃然大怒,一巴掌将那名帮众打倒在地。众人不知他为何忽然会发那么大的火,齐都惊诧地望着他。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见众人都疑惑地望着自己,便解释道:“人家好歹也是一代武当掌门,如今已然身死,岂可如此作践人家!” 顿了一顿,吩咐道:“用最好的棺木和墓碑,将他葬在紫霄宫东侧的武当历代掌门墓地内!……墓碑上刻:武当第七代掌门乌木之位。” 众人虽都惊讶于他为何如此敬重乌木,但想此人乃是他的师兄,虽说后来成了仇敌,但到底兄弟一场,念及昔日的情分厚葬于他,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一时倒没有人反对。 安排已毕,上官雄率领着众人出了紫霄宫,到广场上与马名山一行会合。 马名山和冷经天见紫霄殿内迟迟没有信号发出,正焦急不已,忽见上官雄率众而出,心下大喜,忙迎上前去,恭声叫道:“盟主!” 上官雄一边向广场上的帮众挥手示意,一边缓缓拾级而下,马名山见他神情木然,喜忧难测,急切地问道:“盟主,里面的情况如何?” “整个紫霄宫,就只有乌木一人。业已伏诛。”上官雄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 “恭喜盟主得报大仇!”马名山大喜,拱手道。 “哎,我们的代价也不小呀!”上官雄摇头不迭。 马名山见他脸色略显苍白,白、田二人也神情委顿,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再看后面担架上抬那十余人中,滕海鸣和骆俊风也赫然在目,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外面的那些帮众听说乌木已死,均喜动于色,纷纷围上前来打探详情。那些出来的帮众均面现尴尬之色,一边悄悄地望向上官雄,一边吱吱唔唔的搪塞着。 “有什么好隐瞒的!”上官雄泰然自若,“众兄弟听好了:本盟主先是与那乌木单打独斗,败下阵来;后来我们一起上,才结果了他性命……不过,累得那么多的兄弟死伤,本盟主真是内疚呀!”言及此,红了双眼。 众人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不敌乌木,对其坦荡的胸襟敬佩不已,又见他那么在乎兄弟们的性命,均激动不已,恨不得为其效死命。 “盟主,怎么只有乌木一人呢?枯木及那帮武当弟子呢?”冷经天问。 “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上官雄摇头,“兴许是他不愿那些武当弟子再做无谓的牺牲,便让他们潜藏到了武当山某处,孤身一人留下来以身殉殿吧!” “此人倒真是令人相敬!”马名山赞叹,接着摇摇头道:“武当山这么大,想要找到那些余孽们,倒真很费工夫呀!” “没有别的办法了,慢慢找吧。”上官雄苦笑。 一连过了四日,楚湘盟帮众搜遍了武当山周围方圆二、三百里,却一无所获。 “怎么会这样?”马名山面色凝重,“盟主,你说会不会是这样:早在我们上山前,乌木已让枯木带领着大部分的武当弟子逃走了?” “很有这个可能!”上官雄抚掌,“乌木呀乌木,我是越来越服你了!白白的让我在武当山虚耗了几日呀!” “他们会逃往何处呢?”马名山以指轻敲着桌面,沉吟道。 “不难猜测,应当是去了西边,投奔华山或是全真去了!”上官雄冷笑道。 二人正议间,一名自称姓邬的锦衣卫来报:“禀上官盟主:今日,我们在陕南一带发现了枯木一行的踪迹……” “哦!”上官雄猛得站起身来,“有多少人?” “人数倒不多,只有七、八十名武当弟子。”那姓邬的道:“那些普通的武当弟子,都被遣散回家了;枯木所带领的,俱是武当精英……缪大人令我征询盟主的意见,对于那帮遣散回家的武当弟子,要不要去剿灭?” 上官雄沉吟了一下,正色道:“请你转告缪大人:乌木一死,枯木难成气候,那些普通的武当弟子,我看就不用剿灭了……至于枯木及其带走的那批武当精英,我会在下一步的行动中一并予以剿除!” 正是: 起起落落世常景, 恩恩怨怨江湖生。 生生死死天注定, 是是非非孰能清? (第一卷《明枪》终,请看第二卷《暗箭》) 第五十一章 良善人 汉州,古称雒城,自古有“蜀省之要渠,通京之孔道”之说,闻名遐尔的三星堆遗址,便座落在其境内。 汉州米市在城西郊五里处,到了米市后,其中最大的、地理位置最佳的徐氏米行,当然是很容易找到的。 午后天色骤变,轰隆隆的惊雷将乌云推得翻翻滚滚,阵阵耀目的闪电划破天际,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将街市上的行人冲刷得一个不剩。 一名长身青年冲风冒雨,若无其事地大踏步而来,在徐氏米行前停下了脚步,透过重重的雨帘,抬首看了一眼那黑底金字的醒目招牌,面露喜色,喃喃道:“果真好找,到了!” 他快步上前,伸手扣了扣那紧闭着的大门的门环,然后抹了抹满头满脸的雨水,安安静静地站在门檐下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仍无人前来开门,于是手上加劲,“砰砰”又敲了几下。 “呀”的一声,大门终于开启,门后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伙计模样的人,惊讶地微笑道:“这位客官,雨下得这么大,还来买米呀?” “这位小哥,打搅了!”那青年拱了拱手,“在下沈凌霄,请问朱夫人一行可曾到达?” “哦,原来是沈少侠!快请进!快请进!”看来那伙计早知道他的来意,笑吟吟地肃手相请。 沈凌霄点了点头,拧了拧湿淋淋的衣袍下摆后,快步进了门。 那伙计探头向门外的暴雨中望了望,狐疑地问:“沈少侠,老爷他们……没跟您一起来吗?” “恩,就我一人。”沈凌霄面色冷峻,“麻烦您带个路,我要见他们。” 沈凌霄撑着那伙计给的油纸伞,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进了被暴雨洗涤得干干净净的大院,院子两旁是一间间囤积着各类大米的仓房,正对面的那门前有两根青朴朴的圆木柱子的青砖房,大门洞开,看样子是住房。 “老夫人!主人!方夫人!殷大侠!沈少侠来了!”那伙计一边快步前行,一边嚷嚷着报讯。 话音刚落,一群人迅速地涌出了大门,相侯在滴水檐下。 殷天锦冒雨越众而出,抢步上前双手握住沈凌霄的双手连连摇晃,欣喜地道:“沈师弟,你可来了!”探首望了望他身后,愕然问:“掌门和庄主他们呢?” 沈凌霄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滴水檐下那一排欣喜中带着疑惑的目光,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快步向门口走去。 众人见他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般浑身湿淋淋的,衣袍破烂不堪,神情委顿,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一名二十七、八岁的蓝袍肥胖青年迎过来,拱了拱手道:“在下徐良善。沈少侠一路辛苦了,快请进!”说着,亲热地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延请至厅内的一张梨木椅前,让他坐下来歇息。 沈凌霄却不肯就坐,摆手道:“我身上湿,站着就是了!” “徐庆,快找一身崭新的衣袍来,带沈少侠去更衣!”徐良善忙转身吩咐那名伙计。 “别……徐大哥,不用了!穿一会儿就干了!”沈凌霄推辞。 “唉,沈少侠,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徐某人了!”徐良善佯怒。 沈凌霄不好再推辞,只得去换了衣服。 他生平还从未穿过锦缎衣袍,觉得身上那锦袍质料虽柔滑滑的,但腰围太大,长度却不够尺寸,倒远不及平日所穿的粗布道袍舒服。 “真是精神!真是帅气呀!”朱大小姐看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袍穿在他身上的效果,比之穿在夫君身上的效果有天壤之别,心下赞叹。 她蹙眉瞟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后,又一瞬不瞬地悄悄盯着沈凌霄,心里叹息:“此生若能嫁得如此郎君,就是立时死了,却也甘心!呜呜,我朱玫真是命苦呀!……哎,当初真不该听从爹爹的安排,错嫁给这个无情无义、满脑子只有钱财的丑八怪徐良善的……” 自旁观者的角度,凭心而论,徐良善倒并非真配不上朱大小姐。他虽然是胖了些,五官却也不丑,与姿色平常、稍显体丰的朱大小姐倒正堪匹配。其实,朱东范也是很有眼光的,自将这里的生意交给这位爱婿后,他做得是风生水起。 “上茶!”徐良善的呼喝声打断了朱大小姐的遐思。 “真温文儒雅,令人爱慕!……呀,就连喝茶都那么帅气!”朱大小姐心里叹惋。 其实,早已饥渴难耐的沈凌霄是“咕嘟嘟”一口气将那碗茶喝得精光的,哪有什么儒雅可言? 朱夫人轻步走近,胆颤心惊地问:“沈少侠,老爷他们何时才到?” 沈凌霄忙站起身来,双手抓住她的衣袖,轻声道:“夫人节哀!朱庄主他……已经遇难了!” “啊!”朱夫人闻言呆了一呆,面色惨白,闭了眼软软欲倒,沈凌霄和徐良善忙架住她。 “咚”的一声,接着传来小孩的哭泣声。 沈凌霄转首看去,但见淑贞仰摔在地,已然晕了过去,抱着的瑞儿被摔疼了手,正挣扎着坐起身来,哇哇大哭。 旁边的方氏母女忙抢步俯身,方茹一把将瑞儿抱了起来,方夫人则一手横抱着淑贞,一手掐住她的人中。 众人忙乱了一阵子,方将她们救醒了过来,徐良善忙命几名家丁将朱夫人和淑贞母子送回了卧室休息。 沈凌霄将山庄决战的情形简要地向方夫人一家及殷天锦叙述了,只是略去了自己刺杀邱陵及沙氏兄弟一节,只说是众人拼命护着他和凌空师兄逃了出来,因凌空受了伤,怕敌人追上来后谁也逃不了,便将他寄养在了一处农家。 殷天锦怔怔得听完,忽然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红着双眼嘎声道:“我不该走的!我该留下的!……” 方夫人呜咽道:“都是因为我们,令掌门师兄、朱庄主等那么多人遇难……如此恩德,教贱妇一家何以为报?!” 方氏兄妹左右扶着母亲,默默垂泪。 来此的一路之上,沈凌霄一直都很内疚。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逃出庄外,乃是师傅及众人以命所换;至于杀掉邱陵及沙氏兄弟,并且能侥幸得到解药活下来,乃是青城列祖列宗及师傅的神灵所佑。及至到了这里,他忽然才又省起了自己的使命。 经过这几日的大惊大险、大悲大痛,他的心智已变得沉着冷静,神经也已变得钢丝般坚韧。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伤心难过也无济于事了!”他拍了拍殷天锦的肩膀,又转首看着方夫人一家三口,微笑道:“幸运的是,我们都还活着!你们说是吧?” 方茹莫名其妙地心里一跳,感觉只要有他在,险恶重重的逃亡之路上便已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了,于是强笑着拭了拭泪。 “徐大哥,我肚子饿得慌,能不能找点吃的来?”一日未餐,沈凌霄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便老实不客气起来。 ※※※ 三盘朱大小姐亲自下厨精心烧制的美味菜尧,一碗西红柿蛋汤,被干掉了大半,再吃了三大碗米饭后,沈凌霄精神骤长,思想亦活络起来。 “殷师兄,敌人必不肯善罢甘休,我们得及早有个打算。”沈凌霄轻呷了一口茶,对坐在身旁的殷天锦道。 “我也知道,呆在这里决非长久之计!”殷天锦抓了抓面颊,“我本想与你们会合了再作打算的,如今,掌门师伯已然遇害,我倒一时没了主意……沈师弟,你觉得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沈凌霄转首看了一眼方夫人,见她和一双儿女均神情茫然地看着自己,心下暗叹了一口气,还是问了一句:“婶婶,您可有什么好去处吗?” 方夫人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 “没有呀!”沈凌霄亦摇头。 众人愁眉不展,气氛很压抑。殷天锦紧锁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茶几桌面,竭力思索。 沈凌霄一边思忖,一边打破沉闷:“青城山是回不得了……朝天堡一时也是回不去了……找客栈住,短期倒可,长了却不行……” 方夫人忽然打断道:“沈师侄,我身上带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即便是住客栈,三年五载的也不成问题!” “话虽如此,还是不太好!”沈凌霄双手抱臂,“不方便不说,还很不安全。况且,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很容易暴露。” “沈师兄,我看,不如我们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起来吧!”方茹插口道。 “对对对,还是妹妹这个办法好!”方义附和。 “这个办法倒好,但,我们去哪里好呢?”沈凌霄搔头。 “随便找一处深山老林,搭个茅屋不就可以了!”方茹究竟是小女孩心境,一想起能与家人及喜欢的沈凌霄、温厚的殷师兄朝夕相处,兴奋不已。 “好是好,”殷天锦揉了揉鼻子,“只是,那样势必会与世隔绝,怎么打探师傅及朝天堡的消息呢?” 众人默然。 “我看,不如这样,”沈凌霄轻咬下唇,“我们去崆峒山吧!” “崆峒山?”殷天锦和方夫人均一愣,“为何去那么远?” 沈凌霄道:“我想先将断虹子掌门遇难之事告诉崆峒,等这件事一了,我们再另想办法吧。婶婶,殷师兄,你们看可好?” 殷天锦颔首道:“这样也行。” 方夫人犹豫道:“可……断虹子掌门因我们朝天堡之事而亡,我们若去了,有何颜面以对崆峒派众人?……我看,要去的话,还是你自己去吧,我们另想办法。” 沈凌霄急道:“婶婶,事到如今,您觉得面子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方夫人面色一寒,愠道:“我白香就不信了,不去它崆峒山,就不能保全了自身性命!” 沈凌霄面色尴尬,心知自己说话欠妥,讪讪道:“婶婶,小侄绝不是这个意思……小侄的意思是:敌人蓄谋已久,必赶尽杀绝才肯罢休,而婶婶和殷师兄俱是朝天堡举足轻重之人,岂可不小心谨慎?……如今的局势,蜀地必然到处是他们的眼线,我们自然是去得越远越好!” 方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首望着窗外,一颗心便如那纷繁的雨丝般紊乱。 “但教我方义尚有一口气在,定找这帮贼子报仇!”方义忽然站起身来,紧握双拳,咬牙切齿。 沈凌霄抓紧他肩膀,沉声道:“师弟,仇,当然是要报的!只是,如今我们人单势孤,别说是去杀那敌酋,就是一帮虾兵蟹将,便会要了我们的性命!你说,若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了,岂非太不值得?” 方义恨恨地吞了口口水,缓缓坐回。 “所以说,我们要躲,躲过这段风尖浪口的时期。”沈凌霄神情肃然,“可如今,我们在蜀地已经没有好的落脚点了。即使有,也容易被敌人发现,连累人家的……朱庄主一家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真令人愧疚得很!” “我们若去崆峒,就不会连累人家吗?”方夫人插口。 沈凌霄微笑道:“崆峒山远,敌人未必有那么多的人手,在那边也广布耳目;再者,崆峒派与我们俱属道门一脉,彼此同气连枝,济同道之难,说不上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殷天锦面色轻松下来,点头道:“沈师弟说得很对!去了崆峒,华山、全真也距得不远,确实最安全!……师母,我看就依沈师弟的主意吧!” 方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好!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吧!” “不,事不宜迟!”沈凌霄摇头摇头,正色道:“等会就请徐大哥安排晚饭,吃了就走!” “啊!”方义尚没有心理准备,闻言很是吃惊,“沈师兄,大雨还没住,天也快黑了,干嘛这么着急?” 沈凌霄悠然道:“曾听那些江湖中的大侠们说,雨夜纵马江湖,畅快淋漓之至!我是早想一试了,师弟,你可也有兴趣一试?” 方义一挺胸脯,傲然道:“当然!” 殷天锦看了看沈凌霄一本正经的表情,又看了看方义激动的神情,微笑不语。 朱夫人因自家遭受连累,丈夫也惨遭身死,对方夫人一行怨怼,声称身体不舒服,并未出来送行。淑贞本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崆峒山的,朱夫人冷笑着说,她可以走,可得将朱家的骨肉瑞儿留下来。淑贞想着自己本就是朱家之人,加之又怎肯舍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只得作罢。 撑着雨伞的徐氏夫妇和抱着瑞儿、身披蓑衣的淑贞将方夫人一行送出门外,徐良善命徐庆送上一包银两,方夫人坚决不受,他只好作罢。 沈凌霄拉着徐良善的手,诚挚地道:“徐大哥,客气的话就不多说了。只是有一点:我担心敌人迟早会找到这里来!这伙人,领头的是一高一矮两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手段狠毒,你们一定得当心!若他们真找来了,你们就坚称,并未见过我们。” 徐良善假装若无其事地笑道:“难道没有王法了吗?放心,在汉州地界上,量他们不敢胡作非为的!” 沈凌霄拍了拍他的手背,叮嘱道:“千万得当心!切不可跟他们硬拼,保护自己要紧!” 徐良善心下一寒,强笑道:“沈兄弟放心,我理会得。” 朱大小姐眼巴巴地看着沈凌霄即将回身上马,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去拉拉他的手也叮嘱一番,瞥了一眼身旁的丈夫那严厉中带着鄙夷的目光,忙缩回了手。 沈凌霄见淑贞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摸了摸瑞儿的小脑袋,微笑着温言道:“瑞儿,要听你妈妈的话哦!叔叔走了!” 瑞儿最讨厌别人摸他的头了,狠狠地转过身去不理他,在母亲耳边轻声说:“妈妈,他是坏人,我们别理他!” 淑贞料想是被沈凌霄听见了,忙陪笑道:“不好意思,这孩子认生,你不要放心上!瑞儿,那晚沈叔叔还抱过你呢!快转过身来,给叔叔说再见。” 瑞儿倒是转过了身来,却只是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死盯着沈凌霄,就是不说话。 沈凌霄笑了笑,低声道:“保重!”转身一跃上了马。 五人身披蓑衣纵马北行,一会儿就消失在烟雨蒙蒙的夜色中。 ※※※ 深夜时分,帐房中的徐良善兀自不肯入睡,他就着几道精美的小菜,已将桌上酒壶中的剑南春喝去了大半。 “主人,少奶奶还没睡呢!她让我劝您少喝点酒,早一点就寝。”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孩出现在帐房门口,轻声道。 “滚开!烦着呢!”徐良善冲那丫鬟怒目而视。 那丫鬟吓得退了一步,一溜烟跑开了。 徐良善脸色阴晴不定,一边嘴里喃喃自语,一边自斟自饮,不多久,便将整壶剑南春喝得精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吹熄了桌上的烛火,趔趔趄趄地出了门。 世上之人,都是既有光鲜的一面,同时也有阴暗的一面,就如同那艳丽无匹的荷花,其根却长在污浊不堪的淤泥之中。 人性这东西,善恶就在一线之间。白日时通常还好,精光普照,众煞潜行;可一旦到了晚上,在漆黑的夜色这张遮羞布下,人性中邪恶的一面往往就要滋生。 熟睡中的淑贞忽然惊醒,她感觉房中好象是进来了人,便一骨碌坐起身来,正欲去点灯,忽觉酒气扑鼻而来,接着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按住了嘴巴。 “别作声!”来人沉声低喝。 “是你?!”淑贞声音含混。 徐良善见她听出了自己的声音,索性放了手,冷笑道:“有种你就大声呼叫吧!哼哼,弄得大家都知道了,看是对你好,还是对我好?” “你想干什么?”淑贞瑟缩在床头,颤声问。 “呵呵,还用问吗?跟我装纯情呀?小浪-货!”徐良善淫笑着,探手往她身上乱摸。 “你敢?!……拿开你的脏手!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姨娘!”淑贞羞愤交集,挣扎着。 “哈哈哈!姨娘?我呸,我岳父尸骨未寒,你个小骚货就跟那姓沈的眉来眼去的,以为老子是瞎子呀?说,是不是早跟他有一腿了?” “如果你眼里还有你那岳父,就请赶快放手!今晚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淑贞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冷静下来,冷冰冰地道。 “呵呵,告诉你!如今,朱东范那老家伙已死,他的一切——包括你,都是属于我徐某人的啦!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就范吧!我保证,除了不能给你名份外,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徐良善得寸进尺,将她压在身下。 “你若再敢,我死给你看!”淑贞拼命挣扎。 “哼,你若要寻死,我是无可奈何;但我保证,等你死了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那宝贝儿子的!”徐良善威吓道。 淑贞停止了挣扎,热泪滚滚而下。 徐良善慢吞吞地穿好了衣袍,意犹未尽地拧了拧淑贞的面颊,被她一巴掌推开。 徐良善也不生气,轻轻下了床,拍了拍棉被下的淑贞的屁股,得意地笑道:“小宝贝,我得回去陪那黄脸婆,就不能陪你了。乖乖的呀,我明晚再来!” 淑贞气得背过身去。 “今晚之事,若是你敢说出去,小心你那小孽畜的性命!”徐良善语气冰冷,施施然地出了房门。 第五十二章 因果报 徐良善哼着小曲,踉踉跄跄地回了房,刚点上灯,便见老婆自床上翻身坐起来,面带愠怒之色:“今夜发什么疯啦?喝这么多酒!” 徐良善心里有鬼,不敢看她的眼睛,一边脱衣服,一边敷衍道:“唔……心烦呢!” 朱玫嘟囔道:“有什么好烦的?那些扫把星不都走了吗!” “那姓沈的不是说了吗,仇敌很可能会找上来……妈的,他们惹上的祸,却拔腿就跑了,把天大的麻烦留给我们!真他妈倒霉!”徐良善忿忿地道。 “真要小心点!我看,这几天就不要做生意了吧!把刘师傅、宗师傅他们都叫回来……” “我省得!”徐良善打断她,躺下身道:“我还准备到卢判官那里打声招呼,让他多派些差衙来照应照应。” “那最好!时间不早了,睡吧!”朱玫放了心,起身吹熄了灯,一头钻到丈夫怀中。 徐良善皱着眉头拉开她那不规矩的双手,转身背对着她,打着哈欠含糊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朱玫“腾”得坐起身来,羞怒道:“你……好!好!好!可别后悔!以后都不准再来碰老娘了!” “哼,稀罕么?”徐良善拉过薄被蒙着头,含糊道。 朱玫一身邪火无处发泄,粉拳如密雨般落下,“咚咚”捶打着他,徐良善忍受了一会儿后,终于忍无可忍了,一把推开她,怒喝道:“滚开!有完没完呀?” “还敢打我?”朱玫扑上来,一口咬住他的胳膊,徐良善但觉剧痛攻心,便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力扯,大怒道:“松口!” 朱玫被扯得头皮胀痛,只得松了口,徐良善松了手,气呼呼地倒头便睡。 “说!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朱玫又重重地捶了他一拳,怒气冲冲。 “香味?什么香味?”徐良善心里“咯噔”一跳,有些心慌地坐起身来,低头凑着鼻子在身上四处嗅了嗅,“哪有呀?我怎么没闻到?” “装!你就装吧!”朱玫怒瞪着他,“说!刚才是不是跟杏桃那小蹄子鬼混啦?” “哪有呀?”徐良善心里一松,故意作出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来,好让她认为果真是猜中了。 “小蹄子!老娘要你好看!”朱玫刚准备下床去痛打杏桃,忽然停了下来,皱眉道:“不对,不对不对!那小蹄子用的不是这种香水!” 她一手拧住徐良善的耳朵,厉声道:“说!究竟是哪个骚货?!” “真没有呀!”徐良善苦着脸。 “还跟老娘装蒜!……我想想……对了,淑贞身上好象是这种香气……啊!原来是这个贱货!哼,竟敢勾引到老娘丈夫的头上来了,看老娘不去撕烂这个臭婊子!”朱玫怒不可遏,一骨碌下了床。 “嘘,轻声点!”徐良善忙拉住她。 “你个烂人!从实招来,是不是?”朱玫怒目圆睁。 徐良善见无可抵赖,羞惭地点了点头,嗫嚅道:“喝多了,一时乱了性……夫人请放心,绝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还想着有下次?!”朱玫恨铁不成钢,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她是你什么人?姨娘呀!你这是什么行径?畜生!畜生不如啊!” 徐良善忙双膝跪地,求恳道:“我知错了!请夫人千万饶我这一次!……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保证,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了!” 朱玫气愤地咬着嘴唇,想着还是得以大局为重,不能声张,便息了去痛打淑贞一场的念头;不过,她打定了主意,一定得尽快将她赶出家门。 徐良善心中有愧,想再打起精神,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藉此来平息朱玫的怒火。 “拿开你的脏手!”朱玫一肘将他甩到一边。 泪已流得够多了,淑贞渐渐停止了哭泣,魂不守舍地慢慢穿好衣服后,刚燃起一条衣带悬梁,结果了自己性命的念头,便马上作了罢。她摸了摸身旁熟睡着的儿子的小脑袋,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地掉落,便紧紧地搂着他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眼中的泪似已流尽,便大睁着双眼看着黑乎乎的帐顶,头脑混乱一片。 “该怎么办呢?……从此以后,就要受这畜生无尽的凌辱了……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可怜的瑞儿,今后不知要遭多少罪,受多少欺凌!” “不好,瑞儿是老爷的亲骨肉,这畜生想谋夺老爷的全部产业,一定不会放过瑞儿的!”心念及此,脑中忽然浮现出徐良善深夜来到房中,一手卡住瑞儿脖子的情景来,她心胆俱丧,一骨碌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一颗怦怦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怎么办?留在这里,瑞儿迟早会被这畜生害死的!不,绝不能!”她一把将瑞儿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中,就像生怕他突然间自身旁消失似的。 她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了去崆峒山的沈凌霄一行,眼前一亮,喃喃道:“惟今之计,只有跟着他们,我们母子才有活路!” 于是轻轻地下了床,取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包袱,并将瑞儿裹紧在胸前的衣袍中,紧抱着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厅门紧闭,她缓缓地抽出门闩,先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了一会儿,接着小心翼翼地出了门,慢慢掩回门扇。 拣黑暗的地方隐身,很快地穿过大院后,来到了大门前。她知道,旁边的厢房中住着徐庆,虽然隐隐有鼾声传出,但还是怕惊醒了他,便一边顷耳细听着厢房中的动静,一边一分一分地抽出了门闩。 缓缓将大门开到尺许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再一寸一寸地拉上了大门。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是一只终于逃出了牢笼,海阔天空任飞翔的鸟儿的感觉。 雨早已停了,清新的夜风令她精神一震。她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不再畏惧素日望而生畏的黑夜,便藉着微光向北快步而行,很快便就吞噬于暗夜之中。 只是,孤身带着孩子,弱不禁风的她,又从不曾在江湖行走过,如何了解江湖中的种种险恶伎俩? 见她走过门前的土地神叹息:“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真令人揪心呀!” ※※※ 天刚蒙蒙亮,徐良善美梦正酣,忽然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 “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呀!”徐良善没好气的喝道。 “主人,不好啦!淑贞姨娘和小少爷不见啦!”门外传来徐庆惊慌的声音。 “什么?”徐良善翻身坐起来,困倦早抛到九霄云外,来不及换下睡袍,匆匆趿着木屐就跑了出去。 二人快步跑到淑贞的房中,果然是人去楼空空寂寂。 “他妈的!什么时候跑的?”徐良善冲着徐庆大吼。 “不知道呀!刚才起床去开大门,发现门没有上闩,小的记得清清楚楚,昨夜明明就上了闩的……”徐庆着急地分辩着。 “没用的东西!”徐良善不等他说完,气得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还不赶快去找!” 徐庆被踢得有点发懵,捂着肚子,呆呆地望着他。 “发什么愣?快带人往北去追呀!”徐良善一把将他自地上揪起来,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朱夫人跟在朱玫身后急匆匆地跑进来,边跑边问。 “淑贞这贱……姨娘昨夜悄悄地将弟弟带走了!”徐良善着急地道。 “啊!”朱夫人面色陡变,“臭贱人!……你们快去找呀!一定要将小少爷给我找回来!” “娘您别慌,小婿刚刚已派徐庆带人去追了。”徐良善安慰道。 “那就好!……这臭贱人,我要抽她的筋,剥她的皮!”朱夫人咬牙切齿,忽然省起了他的话,“追?你知道她往哪边跑了?” “应当是往北边去了,”徐良善看了一眼面色阴晴不定的朱玫,“这臭婊子,一定是去追姓沈的那帮人去了!” “追他们?”朱夫人眉心打结,忽然扼腕叹息:“对呀!这臭婊子昨日就跟我提过,想跟着他们去,见我不同意,就没再吱声了……没想啊,她竟敢阳奉阴违的,是我大意呀!” “不,是小婿大意了!昨日我就见她跟那姓沈的不对劲……” “不对劲?什么意思?”朱夫人显得很好奇。 “呃……”徐良善假装没看见朱玫正别着嘴嘲讽地看着自己,“我见这臭婊子一直都跟那姓沈的眉来眼去的,当时却没有细想……如今想来,太明显不过了,他们就是一对奸夫淫妇呀……” “奸夫淫妇?怎么会呢?”朱夫人喃喃摇头,“他们总共才认识几天呀?……再说了,也根本没有机会呀!” “至少都是有那种坏心思的!”徐良善肯定地道。 “是呀!没有那种心思,如何会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丑事来?”朱玫乜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 徐良善哪敢惹她?忙转开了头不敢接口。 “真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啊!”朱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忽然放声大哭道:“可怜的老爷啊,您死得太不值呀!呜呜……您睁眼看看,自己弄得家破人亡的,保护的都是些什么畜生呀?!” 徐良善正准备劝慰朱夫人,忽听院中传来了喧哗嘈杂声。 “大清早的,怎么就来了这么多买米的?”这不同寻常的情况令他很好奇,忙快步走出去看个究竟。 一看到院中的情形,他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整个人立时如掉进了冰窖中一般。 为首的那一高一矮的两个怪人,不是沈凌霄所说的敌人的头领,还会是谁? 天尊双手抱臂,傲然地走在前头,地尊则揪着刚刚备好马匹准备出门的徐庆,将他推得踉跄着后退不迭,身后跟着那十来名同伴,正将试图阻挡的几名伙计推得东倒西歪。 “哪个是徐老板?”地尊一把将徐庆推倒在院角,大声怪叫道。 “鄙人就是!请问各位老板,是来买米吗?”徐良善忙微笑着上前拱了拱手,接着向伙计们厉声喝道:“不长眼的东西,挡住贵客们做什么,赶快滚开!” “少罗嗦!说!那伙人去了哪里?”地尊开门见山,一把揪住他胸口。 徐良善讶然道:“那伙人?什么人?请您说清楚点,鄙人不懂。” “少装蒜!邹氏米行那老板都告诉我们了,说那伙人来了这里,昨日傍晚才走的!识相的赶快说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地尊一把将他掼在地上。 “我真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呀!”徐良善抚着被摔疼的屁股,哼哼唧唧的慢慢爬起身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朱玫气冲冲地跑出来,身后跟着神色慌乱的朱夫人。 “这位夫人,你来得正好,劝劝你丈夫,赶紧告诉我们,朝天堡方类聚的老婆他们的去向。”天尊淡淡地道:“若是你知道,直接告诉我们就更简单了。” “听着:本夫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朝天堡、朝地堡的!奉劝你们,识相的赶快滚出去,否则,我可要报官了!”朱玫一边上前扶着丈夫,一边忿忿地道。 “哼,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地尊怪眼一翻,就要发作。 唐紫萱忙上前轻拉了他一把,对朱玫正色道:“这位大姐,邹老板什么都告诉我们了,抵赖是没用的!只要你告诉我们他们的去向,我们是绝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位小妹,你们都受那邹三的骗了!这个邹三,跟我们是死对头,恨不得整垮我们,他才好在这里独大呢!”朱玫倒是个人物,处变不惊。 “没工夫跟你罗嗦了!”地尊不耐烦,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对朱玫动手,便一爪按住徐良善的肩头,“你说是不说?本尊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尊的手爪硬!” 话声中,爪上加劲,徐良善顿觉肩骨欲裂,大声惨呼,冷汗涔涔而下。 众伙计虽见主人受难,但惧于他的狠劲,均不敢上前,吓得浑身哆嗦着躲到一旁。 “别难为他,我说!”朱夫人面色苍白地跑上前来。 “娘,别瞎说!”朱玫心急如焚,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其实,倒不能说她有多讲义气,她一则是没亲见过这帮人的手段,并不相信他们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二则在内心深处,并不想念念不忘的沈凌霄受到伤害,所以忙阻止母亲。 朱夫人一直都有点惧怕这个脾气火爆、精明能干的女儿,见她如此生气,讪讪地不敢再说下去。 “给你一个机会,”地尊松了手,对徐良善冷笑道:“若是你肯说,本尊会考虑饶了你,否则……”言及此,手上又加劲,令徐良善痛彻心扉。 朱玫忙扑上去猛力拉他的手,却如蜻蜓撼柱,哪能动弹分毫? 徐良善先前不肯承认,本是想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听说已为邹三所出卖,便已决定从实招来了,再加上重刑加身,再也顶不住了,当下忙痛哼着道:“我说,我说!” “徐良善!”朱玫大急,看了一眼难受万分的丈夫,叹了一口气,别过脸去。 “哼,早就告诉过你了,真是贱骨头!”地尊松了手,催促道:“快说呀!” “他们是去崆峒山了!”徐良善抚着肩膀,苦着脸道。 “崆峒山?没骗本尊吧?”地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千真万确!是他们亲口告诉我的!”徐良善肯定地道。 “若是你敢骗本尊,这就是榜样!”地尊忽然纵起,“喀啦”声中,木屑纷飞,身前的木柱子上已被抓了一个大窟窿。 徐良善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不迭点头道:“绝不敢!绝不敢!绝无半句虚言!” 唐紫萱喜道:“臧叔叔,我看他说的是真话!我们走吧!” 地尊点头道:“好!” 徐良善刚舒了一口气,陡觉眼前一花,接着头顶上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依稀还听到了自己天灵盖碎裂之声,接着眼前一黑,仿似正掉向无穷无际的万丈深渊,但他再也无法意识得到,这就是黄泉之路。 米行众人见他忽然脑浆迸裂,栽倒在地,失声惊叫。 “本尊生平最讨厌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家伙了!”地尊若无其事地在道袍上揩了揩血淋淋的手爪,转身就走。 朱玫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丈夫的尸身,忽然回过神来,发疯似地扑到地尊背上,狠狠扼住他的咽喉。 “滚开!疯婆子!”地尊一抬臂,朱玫便倒飞出一丈开外。 朱玫似不觉得疼痛,头发散乱,“嗷嗷”含混的叫着爬起身来,又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唐紫萱见地尊一皱眉,忙抢在他身前,飞快地点中了她的“鹰窗穴”。朱玫如受电殛,立时软倒在地。 待得双尊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去得远了,徐氏米行才传出了杂乱而凄厉的嘶叫声:“杀人啦!出了人命啦!” 很快地,一个捕头模样的壮健官人带着十余名差衙匆匆赶来,问明了情况后,便带着手下忙忙地追了出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后,他们便都鼻青脸肿、无精打彩地返回了。 当日下午,“顺风耳”牛三就在坊间口沫横飞地散布谣言,说路捕头他们不久倒是追上了凶犯,但不过只是一个照面,就被人家打得磕头求饶;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回到衙门后,邝知州非但不责怪他们,反而还一人奖赏了十两银子。 傍晚时分,牛三被几名差衙当街按倒在地,打了个半死,之后,又被上了枷锁,带回了衙门。 半个月后,骨瘦如柴的牛三一瘸一拐地出了衙门。人们都说,他掉了七颗牙齿,断了五根肋骨,还折了右腿骨。 第五十三章 人情恶 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汉铺就是这样。 虽说这里总共不过五十来个商铺,但无论是茶馆、酒肆、布行、药铺、当铺、首饰店、棺材铺、油盐酱醋铺,还是青楼、客栈、戏院、赌场及牲口市场,倒都一应俱全。 “潘驼背茶馆”和“幺妹饭馆”仅一壁之隔。 一年四季,“潘驼背茶馆”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总是被那些风雨无阻的茶客们坐得满满当当的。 潘驼背是个闷葫芦,八杆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按理说,这种人根本是不适合做生意。但一则勤能补拙,一天到晚,鸡胸凸背的潘驼背总是拎着壶嘴冒着白气的茶壶在茶馆里穿梭,以保证茶客们的茶碗里总能有满盛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可喝;再者,他很尊重客人,只须付上五文钱,只要你愿意,就可以从早坐到晚,中途绝不会被赶走。 幺妹的性格则截然相反,她脸上总是挂满了笑容,让人如沐春风。邻里们大都已不记得她的名姓了,无论老幼妇孺,皆一色叫她“幺妹”。对于这个称呼——哪怕是自一个三岁小儿口中而出,她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很是乐意,总是笑呵呵的答应着。 她不但人长得甜,还有一手好厨艺,自开这饭馆起,十余年来,她都坚持亲自下厨,以保证菜品的质量。 “幺妹饭馆”的酒菜不但美味可口,价格也很公道。无论寒暑,总是门庭若市,座上宾客爆棚。据说她店里仅每日所卖的酒,就不下五石。 “幺妹饭馆”一日三餐均要营业,早上卖面食,中午和晚间则卖酒菜。 巳时初刻时分,“潘驼背茶馆”早已座无虚席;而处于一日中生意最差时段的“幺妹饭馆”,居然也尚有三桌食客。 “踢踏踏”声中,三人三骑进了小镇,为首的是一名英姿飒爽的红衣女郎,跟在她身后的是两名中年女尼。 “吁——”的一声,红衣女郎在“幺妹饭馆”前勒住马,如一片红云般腾身下了马。 “真神气呀!”茶馆的窗口立时伸出无数颗脑袋,一边啧啧赞叹,一边仔细打量。只见她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大大的眼睛,脸上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容,蜂腰上缠着一根棕红色的软鞭,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毫无羞涩之情,旁若无人地在饭馆门口系好了马,昂着头大大方方地举步入内。 一名地痞模样的茶客呆呆地目送着她进了饭馆,惊鄂得不能合上的嘴边流着涎水,忽然“腾”得一声站了起来,自命潇洒地捋了捋长鬓道:“兄弟们,看好了!不消片刻,这小幺妹就属本少爷的啦!” 一名猫头鹰脸的黑脸汉子忙拉住他,摇头道:“何七,这是只蜜蜂,碰不得,会蛰人的!” “哼,我就不信了!”何七挣了一下,却挣不脱,回头微怒道:“三哥,别拉着我!” “信哥的吧!这娘们绝非寻常之辈!会吃不了兜着走的!”猫头鹰正色道。 另一名同伴也拉住他,劝道:“郝三哥说得没错!你没见她下马那身手吗?刚健利落得很啦!我看,她很可能是武林中名门大派的弟子。” 何七心有不甘地又望了望那门口,吞了口唾沫,悻悻得坐回了座位。 幺妹笑吟吟地迎上来,热情地道:“这位小妹好!两位师傅好!你们是吃面吧?” 红衣女郎笑道:“恩。我要半斤红烧牛肉面。记住了,叫你的师傅做最辣的!” “好好好!”幺妹迭声答应,吃惊地又盯了她一眼,心里嘀咕:莫不是听错了?这么个苗条的小妹,如何吃得下半斤面?男人们一般才吃三两呢! “老板娘,是不是没听清楚哟?”红衣女郎见了她的神情,笑吟吟地强调道:“半斤红烧牛肉面。” “哪里哟?早听清楚了!”幺妹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后,又微笑着问那两名女尼:“请问两位师傅吃什么?” “给我们都煮二两素面来吧!”一名年纪较长些的女尼一本正经地道。 红衣女郎捧着大大的白瓷碗,“哗啦哗啦”的大口吃着红通通的面条,瑶鼻上汗珠细细,双颊殷红,犹似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强烈地给人一种健康豪爽的感觉。 “林师妹,真羡慕你,这么好的胃口!”那年长的女尼挑着几根面条,看了狼吞虎咽的红衣女郎一眼。 “君贤师姐呀,我们可是整整赶了一夜的路,现在才吃上东西,能不饿吗?我可是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呢!”红衣女郎埋头吃着面,含含糊糊地道。 “看你那吃相!”另一名女尼轻笑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又转首看了看柜台后犹挂着笑容的幺妹,用手肘轻碰了她一下,“对了,林师妹,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呀?” “姐姐?没有呀!谁告诉你的?”红衣女郎圆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疑惑地看着她。 “看,不就在柜台那边么!”那女尼掩着嘴调皮地挤了挤眼,“你们的笑容呀,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是姐妹才怪呢!” 君贤回头瞥了幺妹一眼,严肃的脸上也绽出了笑容。 “你们还别笑,她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呢!”红衣女郎转首认认真真地看了幺妹一眼,假装一本正经地道:“等吃了面,我就去认!” ※※※ 一名翠绿衫子的少妇牵着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缓缓进了小镇。 那少妇瓜子脸,肤色白皙,容色清秀,一脸疲惫和风霜之色,缠过裹脚的小脚有些踉跄;那小男孩白白胖胖,脚步有些不稳,忽闪着一对漆黑的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 这母子俩,自然就是淑贞和瑞儿了,走了将近四个时辰的路,他们才前进了不足三十里。 “娘,这是哪里呀?”瑞儿脆生生地问。 “唔……娘也不知道?”淑贞擦了擦汗,有些惶惑地环视了一下街道两旁的店铺。 “娘,怎么还不到家呀?瑞儿走不动了。”瑞儿停了下来,噘着嘴不耐烦。 “就快到了!乖瑞儿,再坚持坚持!”淑贞低头拉了瑞儿一把,举步前行。 “娘,抱我!瑞儿的脚好痛哦!”瑞儿干脆一屁股坐在街道上,死赖着不走。 淑贞无奈,回身蹲下身去,脱掉他左脚的鞋子查看,见他脚底肿起了好几个水泡,有两个还磨破了,渗着些微的鲜血。于是只好将他抱起来,咬着牙一步一顿地往前走着。 “娘,瑞儿好饿!瑞儿要吃米花糖!”瑞儿指着街边的一个卖米花糖的小摊。 “吃糖不好,牙会长虫的!”淑贞抬首往前扫视了一眼,指着“幺妹饭馆”微笑道:“那里有家饭馆,我们去那吃饭吧!” “瑞儿不要牙长虫,不吃米花糖。”瑞儿没再坚持,“瑞儿要吃抄手!” 淑贞微笑道:“好。瑞儿真听话。” 一名干瘦的青年盯了一眼渐行渐近的淑贞,兴奋地碰了一肘低着头唉声叹气的何七:“七哥快瞧!这娘们真漂亮!” 同桌的另一名白净青年也几乎同时看见了,摇头道:“漂倒是漂亮,可惜是个有了孩子的少妇呀!” “少妇怎么啦?那才有味道呢!”干瘦青年淫邪地笑了笑,“华老四,你可看仔细了,还挺清纯呢!” “你们还别说,真是呢!”猫头鹰定睛看了一眼,赞同道。 何七无精打彩地抬起头,顺着同伴们的目光看了一眼,突然双目放光:“果真是个美人呢!”一边啧啧惊叹,一边色急地站起身来。 猫头鹰又一把拉住他:“先别急!” “你……三哥,又怎么啦?”何七气恼:“我敢确定,这小娘子绝不是蜜蜂!” “我知道,”猫头鹰正色道:“大白天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到底是不好!” “哎,真是的,”何七急了,“三哥,你快说,究竟怎么才好嘛!” “放心吧!三哥一定帮你把她弄到手!”猫头鹰自信地笑了笑,向华老四一努嘴:“你去,老地方!利落点!” 淑贞抱着瑞儿刚刚走到茶馆门口,被匆匆而出的华老四重重地斜撞了一下,险些摔倒。 华老四忙一手扶住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紧!”淑贞站稳了身形,忙抱稳瑞儿。 华老四欠了欠身,快步走过“冯记布行”和“康民药馆”,在“阎王请棺材铺”角落处一拐,消失在支巷中。 淑贞定了定神,正欲前行,猫头鹰大踏步而出,扬手指着华老四消失处,神情紧张地对淑贞道:“这家伙是个小偷!你快看,有没有东西被偷了?” 淑贞一怔,低头看了一眼背在左肩头的包袱,已然不翼而飞,立时惊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下,惶急道:“这……怎么就丢了?怎么办呢?” “就是被那个小偷偷去的!”猫头鹰快步走到她面前,“把孩子给我吧,我们快去追!” 淑贞戒惧地看了他一眼,不肯把瑞儿交给他。 “小嫂子,别紧张!我不是坏人!”猫头鹰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我是看你们母子俩太可怜了,所以想帮你们!我们快去追,要不然就让他跑掉了!” 猫头鹰不再强行去抱瑞儿,拉着淑贞的衣袖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跑出数十步,淑贞渐渐跟不上了,猫头鹰大急,连声催促道:“快!快!快!” 淑贞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又跑了十来步,猫头鹰不耐烦,转身夺过孩子,大步往前奔去。淑贞又惊又急,奋力跟在他身后。 何七和那名干瘦青年忙出了茶馆,不疾不徐地在淑贞身后十数丈外跟着。 待他们去后,茶客们才开始议论纷纷,不少茶客摇头叹息:“又造孽呀!真是可怜呀!” 一名三十来岁的壮健汉子气得脸色蜡黄,站起身来“啪”的一拍桌子,气愤地道:“太可恨了!真是禽兽不如!……不行,我得去救那母子俩!” 一名同伴忙拉住他:“常大哥,别激动!我们如何斗得过他们?” “怕什么?走,跟我一起去!”常大哥力扯,“我们再去叫上毕五、皮二他们!” “千万冷静啊!”那同伴大急,站起来扳住他肩膀提醒道:“贺老虎的人,我们如何惹得起?……会弄得家破人亡的呀!” 常大哥如中电殛,立时寂然不动,大口喘了几口气后,重重地坐了下来,悲愤地大叫一声,“咚”的一拳捶在桌面上,“哗啦”声中,茶碗翻倒,淋淋漓漓的茶叶和茶水溅洒了半个桌面。 潘驼背立刻出现在他身旁,麻利地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给他重新换上了新茶,扬着茶壶将滚烫的沸水注入茶碗中。 ※※※ 淑贞跟着猫头鹰追了一阵子,却哪有小偷的身影?她见越跑越荒僻,心里害怕起来,颤声道:“早跑远来,我们回去吧!” 猫头鹰停了下来,淑贞道:“不好意思,把你累坏了,把孩子给我抱吧!” “不用,一点也不累!”猫头鹰完全没有将孩子还给淑贞的意思,连瑞儿也感觉到了恐惧,一边挣扎着向淑贞身上倒,一边“哇哇”大哭。 “别怕!叔叔不是坏人!”猫头鹰一手紧紧地抱住瑞儿,警惕地飞快环视了一眼周围,忙掏出一块糖来递给瑞儿,却被他一手打掉了:“坏人!”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偷就住在那里!”猫头鹰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栋砖瓦房,快步往那边跑去。淑贞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对劲,但孩子在他手中,又急又怕,忙紧紧地跟着他奔跑。 猫头鹰跑到门口,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闪身进了房。 淑贞刚一脚踏进门,赫然见那小偷果然站在堂屋中,身旁则站着抱着“哇哇”大哭的瑞儿的猫头鹰,二人均向着她阴恻恻地得意坏笑着。 淑贞寒毛倒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正撞在一人怀中,尚不及发出惊恐至极的惊叫,早被一只手紧紧地掩住了嘴,接着腰上一紧,已被来人环手抱住,大步迈进了门,接着“砰”的一声,光线一暗,大门已被关上。 淑贞竭力挣扎,哪能挣得脱? “听着:不许大声呼叫!否则,就立刻摔死你孩子!”猫头鹰恶狠狠地对淑贞厉喝。 淑贞心胆俱丧,便停止了挣扎。 猫头鹰一努嘴,来人将淑贞放了下来。 淑贞惊恐地往后一看,只见身后是两名淫笑着的陌生青年,当然就是何七他们了。 她吓得下意识地往前一窜,身前早站着坏笑着的华老四,往后一退,又撞在何七怀中。 “小乖乖,别怕!本少爷怜香惜玉得很呢!”何七自后面抱住她,一边在她身上乱摸,一边在她脸颊上痛香。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淑贞带着哭腔。 “还用问吗?本少爷要好好地疼你呀!”何七得意万分。 瑞儿见母亲被欺负,哭得更加大声了,猫头鹰一手狠狠地按住他嘴巴,瑞儿哭声立止,一双小手乱挥,小脚乱蹬,一张小脸胀得通红。 “别伤害他!求您了,大哥!求您了,他还只是个小孩啊!”淑贞呜咽,双腿一软,连连磕首,何七趁机俯下身去,又大肆轻薄起来。 “先别闹了!”猫头鹰制止何七,对淑贞道:“你过来!只要你能哄得他不哭,我就饶了他!” 淑贞忙起身跑过去,伸手去抱瑞儿,猫头鹰将瑞儿递给她,瑞儿不住呛咳。 “瑞儿别怕!瑞儿别哭!”淑贞一边垂泪,一边安慰瑞儿:“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只要不哭,这些叔叔就不会打我们了!” “若是你敢再哭,我就掐死你!”猫头鹰张着大手,怒目瞪着瑞儿,恐吓道。 瑞儿吓得不敢看他,忙抽抽咽咽地转过了头。淑贞紧紧地抱着他,瑟缩着蹲下身去。 何七见到手的肥肉就在嘴边,急不可耐地对三人挥手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办事了!” 猫头鹰冲他指了指,道:“我答应帮你弄到她,可是做到了!记住了:玩完之后,立刻送到‘凤栖楼’来!” 何七看着淑贞吞了口口水,迟疑道:“三哥,五……三日后再送来吧!” “不行!”猫头鹰摇了摇头道:“时间长了,怕出意外,万一跑了怎么办……” “我……”何七急着要争取,被猫头鹰摆手制止了,“最迟都要明早送过来!” “这……那好吧!”何七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我呢?三哥,你让七哥快活,就不管我了?这娘们可是我先看见的呢!”干瘦青年不甘心地看了淑贞一眼,转首看着猫头鹰,一脸不快之色。 “好吧!你们一起分享。这该公平了吧!”猫头鹰迟疑了一下,答应道。 何七被分了一杯羹,一脸不愿意之色;干瘦青年则面露喜色。 猫头鹰目光闪动,正色道:“给我记牢了:若是明早不将人送过来……你们是知道后果的!” 何七和干瘦青年同时心下一寒,连声道:“当然!当然!” “这小孩怎么处理?”华老四指着瑞儿,看向猫头鹰。 “还是老办法吧!”猫头鹰面无表情。 “这……三哥,这小孩模样长得挺好的,折断了手脚来乞讨太浪费了!……孔员外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么?可他那六个夫人都没有办到。我看呢,不如这样:我们若将这小孩卖给他,他一定喜欢得不得了,给的价钱肯定比一辈子乞讨还多呢!” “那也好!你去办吧!”猫头鹰思忖了一下,沉声道。 淑贞浑浑噩噩地听说要折断瑞儿的手脚,吓得魂飞天外,紧紧地搂着瑞儿瑟瑟发抖;及至听他们决定只是将瑞儿卖给别人,定了定神。 “拿来吧!”猫头鹰冲着华老四摊手。 “哦,还差点忘了!”华老四忙自桌上取来一个包袱,递给猫头鹰,这包袱正是淑贞的。 “这么轻?”猫头鹰掂了掂,低头看了那包袱一眼,目注华老四严厉地道:“老四,还有呢?” 华老四面露尴尬之色,自身上掏出了一把首饰,有些不舍得地递给他。 “拿过来吧!”猫头鹰一把抢过来放进包袱里,又掂了掂,冷笑道:“哼,我郝三过过了目的东西,你也敢耍花招!都拿出来!” 华老四吓得脸上变色,忙跑到墙角,揭开一个倒扣着的破箩筐,捡起一大把珠宝,颤抖着双手捧放在猫头鹰手上。 猫头鹰顺手取了两件递给他:“这个给你!” “多谢三哥!”华老四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 “把这小孩带走吧!”猫头鹰一努嘴,“先用迷药弄晕,别闹出动静来!” 华老四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夺瑞儿,淑贞哀泣着死死抱住瑞儿,怎么也不肯松手。 “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忙呀!”猫头鹰冲何七和那干瘦青年怒喝。 二人忙冲上前,一左一右将淑贞反剪了,按倒在地。被夺过的瑞儿一边嘶声大哭,一边乱抓乱咬华老四。 “没用的东西!”猫头鹰取来一块湿毛巾掩住瑞儿的嘴,瑞儿摆头挣扎了几下,缓缓晕了过去。 淑贞嘴啃着地奋力力挣,哪能动弹分毫?只能含混地悲嘶着。 第五十四章 女阎罗 上苍不断地把酸、甜、苦、辣、麻的调料逐一撒向人间,将芸芸众生调着味。 故此,人生的滋味,酸、甜、苦、辣、麻纷至沓来,无休无止。 在这人世间,能有一辈子都锦衣玉食、宝马香车,无忧无虑、不劳而获地尽享荣华富贵之命之人,是少之又少;而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这种好命的。 很多人都羡慕那些好命之人,一生都尽尝那甘甜滋味;但也有人鄙夷,觉得一个人一生都不遭遇到坎坷艰辛,不能尽尝人间的诸般滋味,那是枉在这世间走了一遭。 只是,很多时候,人们都是迫于无奈,才去尝那酸苦滋味的。就比如,此时的方义,便是这般心思。 自降生以来,他就从没吃过什么苦。虽以“饭来张口,衣来顺手”来形容他过了份,但除跟着父亲练过几年武功外,他是什么正事也没有做过,更不用说担当过什么大事了;就连在江湖上行走,这也是生平第一次。 昨夜冒雨赶路,他一则是怕被沈凌霄看不起,二则也真想体验一下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但说实话,那滋味真是不好受,若非到下半夜时,雨终于停了下来,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 直至次日半晌午时分,蓑衣遮挡不到而被淋湿的那部分衣袍才总算干了,凉冰冰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暖意,沉郁的心情才开始舒畅起来。 “赶了一夜的路,好饿呀!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方义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提议道。 “看!前面不远就有个市镇。”殷天锦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抬鞭指着前头。 方义陡然来了精神,一马当先,过了那“金山镇”的牌坊,在一个叫做“香飘飘”的饭馆前勒住了马。 “就这家吧!”方义翻身下了马,迳直进了饭店。 五人默默地吃着饭,方茹因见沈凌霄愁眉紧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起他一路上也忧心忡忡的,便问道:“沈师兄,你是担心敌人很快会追上来吗?” 沈凌霄看了一眼她那长长睫毛修饰下的星眸,自那一鸿秋水中看到了一丝恐慌之色,便安慰道:“别担心,追不上我们的。” “那……你还忧心什么呢?”方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 “呃……我不是担心会被追上,我是担心他们会找到徐氏米行去。” “恩,很可能!那帮唐门弟子的消息,真是灵通得很呀!”一路上被追得惊险不已,殷天锦深有同感,“沈师弟,若果真如此,你觉得徐良善会将我们的去向告诉他们吗?” “我不知道,”沈凌霄摇摇头,“为了自保,这样做倒也是无可厚非的!” “哎,真不该将我们的去向告诉他的!”方夫人叹了一口气。 殷、沈二人均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沈凌霄沉吟道:“其实,若果真找上门了,我倒真希望他们那样做……我最担心的是,他们都不肯说……那帮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呀!”殷天锦赞同,“他们朱家为了我们,牺牲本已够大的了!若再受到伤害,我们良心何安呀?” “要不,我们返回去,在那附近找个地方悄悄地住下来,好保护他们。”方茹提议。 沈凌霄看了她一眼,心下道:“这小丫头倒真是个好心肠!”却摇头叹息道:“哎,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了这里,怎么能再返回去?那样救不了他们不说,还会把我们又搭进去,岂非太也不值?” 殷天锦虽觉得他这话有些自私,但却是大实话,蹙眉问:“沈师弟,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最妥?” 沈凌霄似乎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一口气把饭吃完,再喝了一口茶,抹了抹嘴道:“这样:你们继续前行,我回去探看一下……” “啊……你又一人回去?”方茹吃惊,“太危险了!不好,另……”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沈凌霄也打断她,微笑道:“这也不过是尽尽人事而已……婶婶、殷师兄,你们到了广元州后,先找家僻静的客栈住下来。两日过后,无论敌人有没有找到徐家去,我都会离开,赶来与你们会合……殷师兄,保护婶婶他们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殷天锦已领教过他的倔脾气,知道再劝也无济于事,便点头道:“好!到了广元州后,我会在醒目的地方划上三角标记指路。沈师弟,千万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沈凌霄拍了拍他肩膀,笑吟吟地道:“我这人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五人出了饭馆,纷纷上了马,沈凌霄说了声“保重”后,勒转马头。方茹看了一眼前路,惆怅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突然有一种与亲人离别的感觉,关切地叮嘱了一句:“一路当心。” “放心吧!”沈凌霄转过身来,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广元州见,不见不散!” 沈凌霄纵马疾驰,想着敌人的种种毒辣手段,越想越着急,莫名其妙地,脑中忽然浮现出淑贞娇怯怯地抱着瑞儿站在门口的画面,突然间,双尊阴冷地出现在了母子面前,双爪向他们的天灵盖抓落……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鞭落如雨,恨不得马儿能肋生双翅,一下子飞到徐氏米行去。 只是,他哪里想得到,此时的淑贞母子已到了距自己百里之遥的小汉镇,正在坏人的魔爪下苦苦挣扎。 ※※※ “喀啦”声中,门闩断折,大门轰然洞开,室内光线陡亮。 华老四忽觉双臂一麻,似被鞭稍扫中,接着手上一轻,瑞儿凌空飞向大门,恰巧落在一名红衣女郎怀中。 “啊?!蜜蜂!”猫头鹰大吃一惊。 红衣女郎顺手将瑞儿交给身旁的一名女尼,面罩寒霜,大踏步进了门,抬鞭指着何七和那干瘦青年怒喝道:“放了她!” “快放人!”猫头鹰识趣,忙向二人递眼色。 二人尚未反应过来,“啪”“啪”声中,何七的脸上、干瘦青年的脖子上已各吃了一鞭,立时添了两道血痕,热辣辣的好不疼痛。 软鞭迅速卷住淑贞的腰间,红衣女郎一抖手,淑贞离地飞起,正好落在她身边。 “大姐别怕,你和孩子都安全了!”红衣女郎伸手扶住淑贞。 两名女尼迅速跟了进来,一人扶过淑贞,一人将瑞儿抱到她面前。 淑贞几疑是在梦中,呆呆地望了望红衣女郎,又看了看身边那两名女尼,“你们是?” “阿弥陀佛,女施主,受苦了!我们是来救你的。”君贤师太合什。 淑贞忽然省起来,一把抱过瑞儿,见他双目紧闭,呜咽着惶急地叫道:“瑞儿,瑞儿……” “女施主别紧张,他只是中了迷药,睡一会儿就好了!”另一名女尼轻轻拍了拍她臂膀,安慰道。 淑贞定了定神,忽然双膝跪地,连连叩首。 君贤轻轻地把她托起来,温柔地抚着她的秀发道:“女施主别怕,我们马上惩罚这几名恶徒!” 猫头鹰见这红衣女郎武功高强,脸色阵红阵白,心里打鼓,强笑着抱拳问:“请问这位女侠如何称呼?” 红衣女郎怒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伤天害理之辈!你们都等着受死吧!” 四人惊惧,慢慢往墙角退却。 猫头鹰收起讨好的笑容,眯眼狞笑道:“听着,我们是‘下山虎’贺松岗贺六爷的人,你敢?” “哦?为什么不敢?说来听听!”红衣女郎收回正要挥出的软鞭,环臂抱在凸兀的胸前,饶有兴趣地问。 猫头鹰以为唬住了她,挺了挺胸道:“女侠是外地的吧!告诉你,我们贺六爷乃是邝知州的外甥,二郎拳门掌门魏翼飞的得意弟子!‘凤栖楼’和‘若狂坊’,就是他老人家开的!说起来你别怕,整个小汉铺,都是我们贺六爷说了算!” “‘凤栖楼’?‘若狂坊’?那都是做什么生意的呀?”红衣女郎盯着猫头鹰微笑着问。 “‘若狂坊’是个赌场,”猫头鹰怯怯地看了红衣女郎一眼,嗫嚅道:“‘凤栖楼’是个……青楼。” “哼,你们是准备将这位大姐带到‘凤栖楼’去的吧?”红衣女郎语气转为冰冷。 “不……哪里哪里!不敢,不敢!”猫头鹰连连摇头,“女侠,我们可以走了吗?” 红衣女郎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走?做梦!” 猫头鹰忽然纵身而上,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向她当胸刺落。 匕首忽然间就到了红衣女郎手中,血花迸溅,猫头鹰惨叫一声,右手已被切下。 红衣女郎毫不容情,信手一划,猫头鹰咽喉鲜血汩汩,缓缓跪倒。 “别杀人!”君贤忙出声制止,已然来不及,轻声叹了一口气。 何七等三人见她出手狠辣,连比自己武功高得多的郝三,一个照面就被杀死,吓得心胆俱丧,“扑通”跪地,“咚咚”磕首不迭:“女侠饶命呀!女侠饶命呀!”又听君贤师太阻止她,忙又对着她磕首:“师太救命呀!师太救命呀!” “啪”的一声,华老四头上挨了重重的一鞭,天灵盖破裂,扑倒在地。 何七和干瘦青年吓得脸色煞白,“嗷嗷”哭叫着往里屋逃窜。 “牲畜不如的东西!不杀你们,天理难容!”红衣女郎挥鞭缠住干瘦青年的脖子一扯,将他拉得仰倒在地,飞身而起,“喀嚓”一脚重重地踏在他胸口之上,干瘦青年满嘴鲜血狂喷,转眼气绝。 何七刚奔进卧室,忽然左脚踝一紧,接着被一股大力扯得平飞而出,扎手扎脚地扑倒在地,紧接着后心如中铁杵,五脏六腑似已被踏得支离破碎,立时眼前一黑,只能再世为人了。 “哎!真是的!师妹,你下手太重了!”君贤连上前阻止了两下,却都没红衣女郎快,摇头着喋喋抱怨。 “君贤师姐、慧闲师姐,麻烦你们照顾好这母子俩,我去找那个什么老虎!”红衣女郎余怒未息,大踏步走出。 “嗨……什么?林师妹,这几个恶徒都让你给杀了,还不够么?”君贤追上去拉住她,急声道。 “别拉着我!还远远不够呢!”红衣女郎怒气冲冲,一肘甩开她。 “可是,师妹,我们还有要紧的事要办呀!哪有工夫在这里耽搁?”慧闲也劝阻。 红衣女郎沉吟了片刻,道:“这里之事,耽搁不了多久的!你们放心,误不了事的!” 二尼见劝她不住,无可奈何地道:“下手别那么重了,我们在北面的镇口等着你。” “我自有分寸!”红衣女郎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 ※※※ 小镇东头,矗立着一栋红墙碧瓦的三层木质高楼,朱漆大门上方悬着一块楠木大匾,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凤栖楼”三个字。 刚进午时,对于青楼女子们来说,此时不过是她们的早晨而已。 她们相继起了床,对着铜镜慵懒地梳了头后,慢慢整理着房间,并点上檀香,熏香房间,为新一天的工作做好准备。 “呸!肮脏的臭婊子!丢祖宗的脸呀!”斜对街的首饰店老板看了一眼凭窗眺望的一名姑娘,不屑地骂着,但他忘了,自己的首饰,绝大部分是供给这楼里的姑娘们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些姑娘们养活了他。 许多人认为,这些绮罗珠履的姑娘们,每日都能大把大把地自客人手中接过银钱,一定都富裕得很,但他们哪里知道,她们只不过是替老板接过了钱,真能留到自己手中的,那是微乎其微。等到她们年老色衰时,除了能留下这身光鲜的衣服外,往往穷得根本无钱治疗在青楼工作这些年落下的疾病。 天下的苦命人又何止她们?比比皆是。 那些家缠万贯、志趣高洁的人们,你们可以鄙夷这些地位卑贱、赤贫如洗的人们,可你们要扪心自问: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真配得上“高尚”二字吗? 无论贵贱,只要他或她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有一颗善良的心,都应当受到尊重和敬仰。 一朵红云旋风般地卷进了“凤栖楼”的大堂,龟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怒气冲冲的红衣女郎,忙迎上前去问:“姑娘,请问你找谁?” “老虎在不在这里!”红衣女郎舌绽春雷。 龟奴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除那个“老”字外,其余听得不是很真切,料想这是个醋坛子、雌老虎,到这里定是来找鬼混的老公的,当下忙赔笑道:“你老公不在这里,今日一个客人都还没有来呢!”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脸颊上已吃了重重一记耳光,立时高高肿起。 “哪里来的野丫头!” “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 呼喝连连中,跳出十几个手持兵刃的打手模样之人,将她团团围住。 “不关你们的事!我找那个什么纸老虎!”红衣女郎双手叉腰。 “先拿下了再说!”一名头儿模样的一挥手,率着众打手一拥而上。 “啪”“啪”声中,一道红棕色的鞭影纵横盘旋,矫若游龙,众打手纷纷哀号着倒地。 红衣女郎还不解气,振臂一挥,软鞭如红色闪电划过,正扫在大堂顶的巨大铜灯座上。“啪”的一声,那铜灯座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给我住手!”二楼上传来大喝。 红衣女郎斜抬头睨了一眼,但见发声之人身着宝蓝色的锦袍,一脸怒色,左右跟着两名腰悬钢刀的汉子。 锦袍汉子缓缓沿楼梯走下来,盯着红衣女郎冷冷问道:“你是谁?” 红衣女郎双手叉腰:“你可就是那什么老虎?” 锦袍汉子目中闪过一道杀气,强忍怒气道:“你究竟是谁?到此所为何事?” 红衣女郎哈哈大笑道:“姑奶奶的名姓,你还不配问呢!说,你究竟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锦袍汉子狠狠地盯着她,目中杀气大盛,似一只随时会扑上去将她撕得粉碎的猛虎。 红衣女郎恍似不觉,冷笑道:“很简单:是的话,就要你的命;不是的话,就给我滚开!” 话音刚落,锦袍汉子已腾身而起,双爪如钩,呼啸着向她劈面抓落。 红衣女郎冷哼一声,一鞭迳扫向他双足。锦袍汉子听这一鞭风声劲疾,一旦被扫中,脚踝势必将被击碎,忙弃了攻势,倒纵而出。 红衣女郎追身而进,一掌拍向他胸口,锦袍汉子横右掌当胸,“蓬”的接了一掌,但觉一股巨力传来,“蹬蹬蹬蹬”倒退四步方始站稳。 那两名属下大惊,忙手挺钢刀左右夹攻而上,红衣女郎左掌翻飞,眨眼间就将双刀夺在手中,莲足闪电般连环飞踢,“砰”“砰”声中,那两名属下左右飞出,重重地仰摔在地上。 “你到底是谁?跟贺某究竟有何仇怨?”贺老虎自知不是她对手,不敢再上,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问。 “呵呵,原来你果真是那贺老虎呀!”红衣女郎将软鞭收回腰间,悠悠道:“其实呢,你我无冤无仇。不过,我听说你乃是这小汉铺的霸主,特来领教领教。哼,原来不过如此!” 贺老虎松了一口气,赔笑道:“贺某的功夫,本就稀松平常得紧。这位女侠,你别听那些人瞎说,在下一向奉公守法,与邻为善,那‘霸道’二字,如何与在下沾得上边?” “你知道吗?我先前见你还算硬气,本是想饶了你的,”红衣女郎面色一寒,“不过,听了你刚才的话,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你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武林败类!” 贺老虎脸上变色,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你可知道我是谁?告诉你!这里的邝知州乃是我亲舅舅!你若敢动我,包管你出不得汉州!” “哈哈哈!是吗?”红衣女郎大笑,“本姑娘什么都怕,偏生就不怕这些作官的!今日,本姑娘不但要杀了你,还要拆了你这“凤栖楼”!哼,让你死个明白,本姑娘乃峨嵋林嫣然!” “欺人太甚!”贺老虎乘她不备,双掌一错,猛力向她当胸击落。 林嫣然圈臂一封,抬臂一振,贺老虎跌跌撞撞地倒退三步,突然腰间一紧,已被软鞭缠住。 “起!”林嫣然振臂一甩,贺老虎应声斜飞而起,“蓬”得撞在墙壁上,跌了个七昏八素。 林嫣然毫不手软,一鞭卷住他的脖子一扯,将他拖拉过来,“砰”的一脚踢在他天灵盖上。 贺老虎抽搐了几下,软软不动了。 林嫣然不紧不慢地将软鞭缠回腰间,大踏步出了“凤栖楼”。 “出人命啦!” “杀了人啦!” “贺六爷被那个女的杀死啦!” …… 林嫣然面露冷笑之色,傲然向北面的镇口大步而行。 第五十五章 捋虎须 镇口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槐树下,君贤和慧闲手牵着马,翘首望向出镇的道路,焦急地等待着林嫣然的出现。 淑贞右肩上背着取回的包袱,背靠着槐树坐着,一边秀气地吃着自镇上买来的包子,一边爱怜地看着怀中昏睡的瑞儿。她并不担心,君贤师太说过,瑞儿很快就会苏醒过来。 “娘!”瑞儿终于苏醒了过来,睁开惊恐的眼睛盯着淑贞。 “瑞儿,别紧张,娘在这里!”淑贞轻拍着瑞儿的后背安慰着。 瑞儿挣脱出她怀抱坐起身来,看了周围一眼,奇怪地问:“咦,这是哪里呀?那些坏人呢?” “瑞儿别怕,这里是处安全的地方,那些坏人已经被杀死了!”淑贞爱抚着瑞儿的面颊。 “哦,”瑞儿放下心来,指着二尼问:“娘,她们是谁呀?” “她们呀,是峨眉山的师太,我们的救命恩人,”淑贞轻抚着瑞儿的小脑袋:“那些坏人呀,就是被她们杀死的。” “娘,快走吧!瑞儿害怕还有坏人!”瑞儿心有余悸。 “瑞儿不怕,这里没有坏人了!我们还要等一个去杀坏人的阿姨呢!等她回来了,我们就走。” “阿姨是去杀光那些坏人吗?”瑞儿偏着脑袋看着淑贞。 “对呀!全部杀死!就没有坏人了!”淑贞笑吟吟地道。 瑞儿放了心,吃了个包子后,趴在地上用树叶拨玩着地上的蚂蚁。 “怎么还不来呀?”慧闲着急地在原地不停地踱着步。 “听,镇上好吵闹,林师妹一定又闹出大事了!”君贤侧耳细听。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哎!又给他爹爹惹麻烦了!真是的!”慧闲长吁断叹。 话音刚落,便见林嫣然大步流星地走过了,脸上还带着得意的微笑。 “怎么这么久?……师妹,你没再杀人了吧?”慧闲迎上前去,但看了她的神情后,就知道后一个问题是多此一问。 “只是杀了那只纸老虎!”林嫣然快步走近前,抚了抚她的枣红马的马鬃,“本想拆了那‘凤栖楼’的,但没人帮忙,一时拆不了,只好算了!” “这……我们赶快走吧!一会儿,衙役们就要追来了!”慧闲面色紧张。 “怕什么怕!本师妹是为民除害呢!”林嫣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哎……怎么说你呢?毕竟是五条人命呀!”君贤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无奈。 林嫣然并不上马,施施然地走近淑贞:“大姐,还没问你如何称呼呢?” “我叫王淑贞,妹妹……女侠,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呢,谢谢你!”淑贞行了个万福礼。 “姐姐,别叫小妹‘女侠’什么的,不敢当!”林嫣然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问:“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淑贞道:“刚才跟两位师太说过了,我们准备去崆峒山……妹妹,赶快走吧,两位师太等着你呢!” “崆峒山?你们是断虹子掌门的亲戚吗?”林嫣然并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继续追问着。 “不是,我不认识那断虹子掌门……我有几个朋友去崆峒山了……我们母子在家里生活不下去了,准备去投奔他们。”淑贞迟疑道。 “哦。”林嫣然看了她的神情,料想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便不再追问,蹲下身去笑问瑞儿:“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瑞儿。”瑞儿不断地移动着一截树枝挡住一群搬运食物的蚂蚁的道路,正玩得不亦乐乎,头也不抬地答道。 “瑞儿,没礼貌!阿姨问你话呢,要看着阿姨说话!”淑贞有些生气。 “阿姨好!”瑞儿总算抬起头来,乌溜溜的眼珠盯着林嫣然,“阿姨真漂亮!” “好乖呀!来,阿姨抱抱!”林嫣然伸出双手,笑嘻嘻地看着他。 君贤和慧闲一会儿看看镇上的动静,一会儿看看这边,心急如焚。 “瑞儿,快给阿姨抱!她就是专杀坏人的阿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淑贞抱起瑞儿,递给林嫣然。 “叫什么名字呀?几岁啦?”林嫣然摸了摸他的头,笑吟吟地问。 瑞儿虽最讨厌被人家摸头了,但因她是专杀坏人的好人,多少给几分面子,便蹙眉忍住了,并没有令她难堪。 “朱兆瑞,还有十二天就三岁了。”淑贞代儿子回答。 “哎哟,阿姨身上可没带见面礼哟!”林嫣然拢了拢秀发,“这样,瑞儿,等到了前面的市镇,阿姨再买给你,好不好?” “好。”瑞儿脆生生地答应。 “妹妹,你们有要事呢,赶快走吧,别管我们!”淑贞听她的意思,是想跟自己同行,虽然很想这样,以便儿子和自己能得到保护,但怕耽误了她们的事,便推辞道。 “这怎么行?万一再遇上了坏人,怎么办?” “可是……” “别推辞了!我们去陕西,倒也顺路。你们就一直跟我们吧!等办完了事,我亲自送你们去崆峒山。” 于是便一手抱着瑞儿,一手拉着淑贞走向坐骑,“来,我们合乘。等到了前面的市镇,再给你们雇辆马车。” 淑贞抱着瑞儿坐在她身前,林嫣然一提缰绳:“坐稳了!……驾!” 慧闲催马跟上,嘟囔道:“师妹真是的!倒不嫌累赘!” 她身后的君贤低声道:“师妹做得对。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孤儿寡母的,怎能让人放心?” 慧闲回头轻声道:“我不是说不该帮他们……我们有要事在身,这样何时能赶到?这可是江湖救急的事呀!” 君贤轻声道:“话虽如此,但也别太担心了……全真和华山,也不是吃素的……再说了,也说不准敌人的阴谋何时才发动呢……” 刚行出十数丈,一大队手持兵刃和铁链的衙役呼喝着追上来,一名班头模样的大喝道:“大胆杀人凶徒!别跑!快下马受缚!” 林嫣然勒停马,一跃下了马背,大步往回走去,刹时被众衙役团团围住。 那班头见她气势汹汹地拿着长鞭,颤声惊怒道:“放下兵器!……你敢拒捕?” “听着,本姑娘替你们杀了作恶多端的恶霸,为地方上除了害,为何你们还要来抓我?”林嫣然抬鞭怒指着那班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了人,就得跟我们去衙门,听候衙门发落!”那班头义正辞严。 林嫣然叹了一口气,口气软了下来,拱手道:“这位公门大哥,我本是愿意跟你们走这一遭的,可我有要事在身,不得不马上走……要不这样,等办完了事,我马上就回来投案自首,如何?” “哈哈哈!”那班头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忽然一瞪眼,“拿下!” “哼,别怨本姑娘手重!是你们逼我的!”林嫣然振臂一挥,红色鞭影夭矫而出,“啪”“啪”声中,扑到丈余外的两名衙役痛呼倒地。 “反了!真是反了!”那班头又惊又怒,“给我一起上,乱刀砍死这女贼!” 林嫣然长鞭盘旋,纵横游走,不多时,三十来名衙役悉数倒地,呻吟声不绝于耳。 那班头见势不妙,打马便走,刚刚奔出几步,后领一紧,已被倒拉下了马背。 “别怕,本姑娘不会伤害你!”林嫣然拍了拍吓得魂不附体的那班头的肩膀,“请回去转告你们上司:等办完了事,本姑娘就回来自首。” “好好好!”那班头面色惨白,不迭点头。 林嫣然回身上了马,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怔怔发呆,料想他正在为如何回去交代而发愁,便微笑道:“别发愁了,告诉你们上司:本姑娘乃峨眉林嫣然,乃是成都府林同知的女儿。” “啊?”那班头没料到她居然有那么大的来头,刹时转愁为喜,接着又惊慌不已,连连作揖:“原来是林小姐,冒犯了!冒犯了!请降罪!请降罪!” “回去吧!”林嫣然挥了挥手,纵马而去。 ※※※ 一行人行出数里,忽听身后传来“得得”的奔马之声,林嫣然回头一望,但见里许外一群人马疾驰而来。 一名矮壮彪悍的黑袍道人一马当先,边跑边喊:“快让路,道爷有急事!”路上行人闻声,纷纷让道,一名农夫模样的中年人躲避不及,被他一把推倒在道旁。 “这帮人跑得好匆忙,一定是有急事,我们让道吧!”君贤勒缓缰绳,率先让到一旁。 “我们不也有急事么?这帮人也太横了!别让他们!”林嫣然双眉一掀,故意挡在道中。 “林师妹,忍忍吧,别多事!”君贤着急地冲她连连招手,示意她让开。 林嫣然看了一眼身前马背上的淑贞母子,轻叹了一口气,提缰让到道旁。 “让开点!”黑袍道人一阵风般冲近前来,向林嫣然大喝。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一道红棕色的鞭影向他拦腰扫落。黑袍道人大吃一惊,一按马背斜窜而起,长鞭擦着他的鞋底电闪而过。 “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偷袭老子?!”黑袍道人一落地,忙伸手拽停奔马,同时大声惊喝。 这人,自然就是地尊了。 “你家姑奶奶!”林嫣然跳下马来,叉腰站在道中,柳眉倒竖。 地尊勃然大怒,循声望去,但见是个年轻的红衣女郎,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地尊斜睨着她,“你是谁?活得不耐烦了!” 后面跟上的同伴见地尊与她起了争执,纷纷停下马来观望。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凭什么这么蛮横!”林嫣然怒瞪着他。 “臭小娘!本尊要你好看!”地尊已气得顾不得身份,双爪箕张,恶狠狠地向她当头抓落。 “‘乌鸡爪’!”林嫣然大吃一惊,一鞭卷向他双腕,地尊探手一抓,将鞭梢抓个正着。 “撒手!”地尊大喝,沉步力夺,但觉对方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心头一震,刚准备弃了鞭梢反攻而上,红影扑近,一只纤纤玉掌迳奔自己胸口而来。 “砰”的一声,地尊避无可避,与她对了一掌,胸口一震,退了一步。 “好家伙!真有两下子!”林嫣然赞了一声,振腕一甩,鞭身已将他拦腰缠住。 “过来!”地尊应声被拉近,“刷”“刷”声撕裂虚空,双爪向她咽喉抓落。 林嫣然忽然弃了鞭柄,双手电闪而出,正刁住他左右双腕,沉肩一甩,将他甩到一边。 地尊尚不急站稳,一脚无声无息的弹出,正踢在他小腹之上,立时如中铁锤,“咕咚”一声坐倒在地。 “好一招‘睡莲乍开’!”马背上的天尊赞叹,吃惊地问:“这位女侠,你是峨眉派的吧?请问,普照师太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师!”林嫣然微笑道。 天尊下马扶起地尊,作揖赔笑道:“不好意思,我师弟冲撞了大驾!我代他向你赔罪!” 林嫣然天生服软不服硬,见他客气,便摆手道:“算了!” 天尊将捂着肚子痛哼的地尊扶上马背,翻身上了马,拱手问:“请问女侠如何称呼?” “林嫣然。”林嫣然冲他拱了拱手。“不用客套了,你们去吧!”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林女侠,果真名不虚传!失敬!失敬!”天尊又赔笑着连连拱手。 “别再客气了,你们请先行吧!”林嫣然肃手相让。 天尊一转过头,面色立刻转为阴冷,行出几丈后,低声问身后的地尊:“怎么样?” “还好……只是一时……岔了气,缓一缓……就好了。”地尊有些气喘。 “那就好!”天尊淡淡地道:“看得出来,人家是脚下留情,要不然……这一路上,你不要那么张狂了,千万别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了……你知道的,我的功力只恢复了六成。” “是是是!”地尊最听天尊的话了,不迭点头。 “啊?……他们肯定是!”淑贞呆呆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天尊一行人,突然面色紧张起来,喃喃自语。她未曾见过天地双尊,所以当时没能认出来。 “怎么啦?……他们是谁呀?”林嫣然好奇地盯着她,“哎,我也真糊涂,刚才怎么忘记问他们了!” “我听沈少侠描述过,看这一高一矮二人的形貌,一定是他们,错不了!”淑贞逐渐惊恐起来,“真追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呢?” 君贤、慧闲也都诧异起来,忙围上来问究竟。 淑贞将樱桃山庄和徐氏米行之事简要地说了,她没有说离开徐氏米行的真正原因,只说是害怕敌人追来,便带着孩子去追沈凌霄一行了。 “你说什么?青城派贞观掌门死了?”林嫣然等她说完,将信将疑地问。 “恩,”淑贞点头,“那位沈少侠,就是他的徒弟。” “我听说过他,”林嫣然点点头,“我们快追上去吧,路上再详说!” ※※※ 惊风乱窜,雷声隐隐,天色渐渐发白。 “哎,这恼人的鬼天气!一到午后就下雨!”沈凌霄喟叹,抬首望了一眼上空,厚厚的乌云已拉不住白亮亮的雨层,看样子随时都要掉落下来。 果然,豆大的雨点说来就来,噼里啪啦的打得大道中烟尘飞舞。 雨越下越大,过不多久,他已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路太滑,千万别闪了马!还是找个地方避避雨吧!”沈凌霄喃喃自语,勒停了马。 他依稀记得,来时曾在这附近见过一座破庙,便游目四顾。 果然没错,前头不远处的半坡上,一座黑沉沉的破庙孤伶伶的瑟缩在暴雨中。 沈凌霄下了马,慢慢地牵着马来到庙前,伸手推开虚掩的庙门。 庙虽破败,倒也不小,过了两侧立着缺胳膊少腿的哼哈二将的山门殿,沈凌霄将马栓在院中的廊檐下后,进了大殿。只见殿内供奉着泥胎脱落的三世佛,居中的释迎牟尼像半身坍落,香案供桌上摆着水果已腐烂殆尽的果盘,香炉内插着寥寥数根尚未燃尽的线香。 沈凌霄脱下湿淋淋的锦袍,用力绞干后,将它搭在供桌上。接着取出包袱,见里面的换洗衣袍早已湿透,摇了摇头。 想了想不踏实,取出师傅给的木盒打开查看,见他抄录的秘籍倒干干爽爽的躺在盒中,便放下心来。 他收拾好包袱放在一旁,想找一个干燥点的地方坐下休息,左右瞧了瞧,但见殿内遍地积水,宛如河面,又抬头望了一眼孔洞累累的屋顶,苦笑了一下。 大殿内水气森森,令人如同置身于暴雨下的旷野中一般,除了雨声,整座庙宇死气沉沉,倍添凄凉。 沈凌霄轻叹一口气,索性光着膀子出了殿门,望着那漫天的密集雨帘。 他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握拳曲臂,低头看了看自己健硕的胸肌,又拍了拍肌肉虬结的臂膀,满意地笑了笑。 “说得果真不错!不仅雨夜纵马江湖痛快,白日更是酣畅淋漓啊!”沈凌霄喃喃自语。 他怔怔地望着疾雨笼罩的苍茫大地,蓦然间,一股天地虽大、任我驰骋的豪气充塞胸臆,不禁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刚落,忽听大道上传来人声:“看,那半山腰上有座庙,我们去那里避避雨吧!” 沈凌霄心下一紧,快步走到庙门后一望,但见一群人牵着马,溜滑滑地向这边慢慢挨上来,定睛一看,为首的那名高瘦道人,赫然就是天尊,大吃一惊。 于是忙返身去解马缰,解到一半,心念一动:“不行!敌人转眼将至,一旦出去,马上就会被团团包围!这半山腰上,道路如此湿滑,如何能逃得了?……干脆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他们全都进来了,再找机会脱身吧!” 当下快步跑回殿内,穿好湿袍,将包袱紧紧缚在肩上,提了长剑,奔出大殿,闪身躲在院中的一个大香鼎后。 刚刚藏好身形,天尊一行人进了山门。 “咦,有匹马!有人!”一个尖锐的男人声音。 “对,刚才我听到了啸声,一定是从这里发出去的!”地尊的声音。 沈凌霄心跳加快,俯身趴在地上,自香鼎脚的空隙望去,只能看见来人的下半身,数了数,共有十三人。 “我去里边看看吧!”一名清脆的女子声音。 沈凌霄闻声心下一震:唐紫萱姑娘也来了! “等一下!”沈凌霄不知道这人是唐毅,“小妹,我陪你一起去!” “听啸声,此人功力不错。师弟,你也进去,小心点!”天尊吩咐。 沈凌霄见三人小心翼翼地进了殿,心下一动:双尊已然分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认出天尊的身形就在自己坐骑旁五尺开处,但他并不知道天尊已然受了伤,只想着绝不能放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 于是,便藉着雨声的遮掩,慢慢地拔出了长剑。 他看好了路线,并想好了步骤:首先以“白虹贯日”的快剑偷袭天尊,虽不能伤他,但必能迫得他自保;同时假装扑向坐骑调动拦截的敌人,接着以“三才步伐”快速穿过包围圈,先出了庙门再说。 “唰”的一声,一道剑光划断雨帘,迳奔天尊咽喉而来。 天尊大吃一惊,闪身退了一步,“啸”的一爪抓向来剑。 可他忘了,这一爪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已都远远不及受伤之前,堪堪抓稳剑身,左肩一痛,鲜血迸射,已然中剑。 天尊痛哼一声,力聚爪尖,正欲一爪折断长剑,蓦然间指尖剧痛,忙弃了剑身,倒纵而出。 沈凌霄未料到一剑伤敌,仍按原计划佯扑向坐骑,突然转身,自两名敌人之间游鱼般地穿了过去,人影一晃,飞身出了庙门。 “愣着作什么?快追呀!”天尊紧按着左肩,手背鲜血淋淋,咬牙切齿地呼喝着。 第五十六章 九地藏 世间上,很多事都要讲个“缘”字。 “缘”这东西,玄之又玄,妙不可言。佛家谓之曰“因缘”,道家谓之曰“定数”。 命中属于你的东西——不管这东西多么飘萍不定,追寻的过程多么蜿蜒曲折,最终必定会柳暗花明,水到渠成的归属于你;相反的,命中不属于你的物事——哪怕你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看护着,也会在不经意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你以后如何千辛万苦的寻找,最终也是徒劳无功。 情缘,当然也不列外。 有缘之人,纵然素昧平生,纵隔千山万水,且又阻挠重重,也终将会天遂人愿、幸福美满。 无缘之人,纵然青梅竹马,纵隔咫尺之遥、哪怕海誓山盟,结局也不过是劳燕分飞、怅惘叹惋。 古往今来,多少情投意合的痴男怨女,嗟叹有缘无份、造化弄人。 这正如古话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自与东方震在湖畔分别后的次日拂晓,桑青虹便心急火燎地雇船到了对岸,师兄妹二人在码头见人就问,却无人声称见过他们所描述之人。 二人大急,一连两日,跑了方圆上百里四处打听,仍是一无所获。他们见陆路无果,便猜测他是走了水路。 于是,二人便沿长江而下,经江陵、过石首、一直找寻至监利境内,花了五、六日时间一路细细打探,除打听到一些诸如沉船、帮派械斗之类的琐事外,一丝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得到,那东方震便如突然自人间蒸发了一般,杳然无踪。 桑青虹的心情,由初始的忧心忡忡,逐渐变得焦躁不安,之后又垂头丧气,最后心下冰凉一片。 “师兄,你说,震哥会不会已被少林那帮人抓走了?”桑青虹站在江岸的山石上,狠狠地将一块石块扔进江中。 “唔……应当不会吧!那日,我们比他们还先出发,也没打听到东方兄弟的消息,他们应当也打听不到吧……”钟智灵思忖道。 “可是,他们跟官府是一伙的,这一带到处都是官府的眼线,震哥如何躲得了?我担心……震哥早已被官府的抓去了……”桑青虹一想到这里,又是焦急,又是激动。 “师妹,别想得那么坏!”钟智灵安慰道:“东方兄弟聪明过人,一定是藏在某个秘密的地方独自疗伤去了……何况,到处都还张贴着通缉他的榜文,若当真抓住了,干么还张贴着呢?” “可……可我们到处找他,都快急死了!他……他也应该料想得到呀!他总该……总该设法跟我们联络呀!”桑青虹又气又急,眼眶又红了。 “师妹,你想过没有:到处是官府的眼线,东方兄弟真要是跟我们联络的话,很容易暴露自己的!”钟智灵倒挺冷静,“我们这样沿途打听,应当早已引起那些眼线们的注意了,说不定还在暗中跟踪我们呢!就凭我们二人,如何能对付他们?我们若真找到了他,倒反而是帮助了敌人……那样的话,不是反害了东方兄弟吗?” 桑青虹轻咬贝齿,点了点头。 “其实,这样倒好!”钟智灵笑了笑,“师妹你想啊:既然我们打听不到东方兄弟的行踪,那么敌人也肯定打听不到。如此的话,东方兄弟的处境,倒还真安全得很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桑青虹空洞的目光看着对岸的远山,缓缓点了点头。 钟智灵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师妹,如今我们的盘缠,也差不多用尽了,我想,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回去?回崆峒?”桑青虹收回目光,怔怔地盯着他。 “对,回崆峒。”钟智灵点点头,“我想,师傅应当已回去了。我们这么久不归,不但他老人家会担心,师叔、师兄弟们也会担心的……” “不,还没找到震哥呢,我绝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吧!”桑青虹不迭摇头,神情和口气都很坚决。 “哎,”钟智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如何是一个了!师妹,听我的,先回去吧!……再说了,回去,并不代表我们就不继续寻找东方兄弟了……” “师兄,您的意思是……”桑青虹疑惑。 “我的意思是:等我们回去后,再请师兄弟们帮忙,到江湖中去打听东方兄弟的消息。人多力量大,相信定能打听到的。” “这倒是个办法!”桑青虹有些心动了。 钟智灵趁热打铁:“是呀!你再想想,东方兄弟的伤势,一时半会儿是不能痊愈的。所以,他一时是不会现身的。我们再这样继续找下去,也是有劳无功……我想,等到伤好后,他定会设法先回昆仑,约集了昆仑门人后,再去找少林理论,救回玉掌门他们的。”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桑青虹拍了拍手,面色轻松起来。 “回去后,一方面,可以请师兄弟们帮忙打听,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亲自到昆仑山去等……要是你想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师妹,你看这样如何?” “好!”桑青虹终于被说动了,“师兄,我们走吧!” 钟智灵松了一口气,生怕她又反悔,一路上绝口不再提“东方震”这三字,只拣些令她好奇的江湖轶事说与她听,或是跟她分享一些师兄弟们的趣事,不时逗得她哈哈大笑。 只是,他哪里知道,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东方震,怎可能不时刻牵挂在心?她默默地打定了主意,不找到他,绝不死心,哪怕是穷极这一生的时光。 但她无法预测,自己与东方震的情缘,在冥冥的天意注定中,究竟属有缘,还是无缘? 江畔花丛中翩飞的彩蝶泪叹:“不甘一时泪一世,不忘一时念一世。哎,但愿这个痴心的少女,千万不要是这种结局啊!” ※※※ 若是东方震知道桑青虹这些日都在苦苦地寻找着自己,纵是拼着一死,也会立时现身相见的。只是,半死不活地躲藏在船舱中的他,如何能知道此事? 晕倒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一声响动惊醒,忙挺身坐起,一把抓过长剑,循声望去。 刺目的光亮自舱门透入,船舱内的情形已清晰可辨;甲板上传来阵阵喧哗之声,原来天已大亮。 “踢踏”声响,一人自楼梯口拾级而下,东方震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张二。 “奇怪!怎么会有血迹呢!”张二一边走,一边低头仔细地打量着楼道,喃喃自语,“哦,肯定是谁昨夜扛货时蹭伤的!……这倒怪了,是哪个家伙呢?伤得这么重,这次居然不来找老子索要伤药费了!” 自言自语间,张二已下到舱底,循着血迹走了几步,摇头自语:“不对呀!昨夜的货,明明是堆在左边的,怎么血迹往右边去了?……昨日这里明明是没有血迹的!” 又走了十来步,见那血迹一直延伸向一个黑乎乎的角落,脸上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东方震心下暗叫“糟糕”,黑暗中他也不曾发现这行血迹,致使露出了这个要命的破绽。 世人都有好奇之心,愈是胆小之人,好奇心往往愈是强烈。张二也不列外。 张二背脊有些发冷,本欲转身上去叫人来一起查看的,但转念一想:“大白天的,怕什么怕!哼,可别让那帮伙计们看扁了,这样的话,日后如何能服我?” 于是自袖内取出火熠子来,晃亮了又走前几步低头细看,忽然感觉黑暗中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立时毛骨悚然,猛一抬头,但见丈许外的舱壁处,一张苍白的年轻面孔赫然眼前,冷冷的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张二吓得心颤脚酥,正欲惊声尖叫,忽听对方低喝:“不许叫!不然立刻杀了你!”三尺开外,一支长剑闪着森冷的寒光,剑尖直指着自己胸口,令他顿觉似已将自己洞穿而过。 “别……别杀我!大侠饶命!”张二吓得火熠子掉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双手乱摇。 东方震怕火烧了船舱,忙一挥袖,一道袖风“嗖”的击出,火熠子顿时熄灭,光线陡暗。 “小声!只要你不嚷嚷,我绝不伤害你!”东方震沉声道。 “是!是!”张二低声应允,定了定神。 “你过来!”东方震收回了长剑,向他招了招手。 张二并不知道他已不能行走,哪还敢有一丝违拗?当下忙战战兢兢地爬到他身前。 东方震温言道:“小兄弟,你信张吧?” 张二听他将自己的底细也摸得清清楚楚,诧异地望着他,连连点头。 “张兄弟,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昨夜,我在湖边遇上了歹人抢劫,受了伤,所以爬到这里躲了起来……别紧张,那群歹人没找到我,早走远了。等养好了伤,我就会离去的。” 张二渐渐去了恐惧之心,抬头仔细打量着他,但见他相貌英俊,一脸正气,目光也很柔和,精赤的上半身如同铜筋铁骨,胸肌如岩石般的坟起,腰腹处的肌肉如道道丘壑,双臂青筋暴突,只是一张脸苍白得可怕。 “大侠,您伤得很重吗?要不要去瞧瞧大夫?”张二关切地问。 “不用,休息两日就好了。”东方震神色淡然,忽然目注着他,严厉地道:“记住了:等你上去后,千万别把这事告诉你那些伙计!人多口杂,要是被我那杀人不眨眼的仇家知道了,非但我难以逃命,就连你们,也一样会遭受到无辜牵连的。” “知道了!我一定守口如瓶!”张二不迭点头,顿了一顿,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大侠,听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请问怎么称呼?” “呃……我叫方雷,西北人。”东方震微笑道。 张二讨好似的问:“方大侠,您可知道,那些人是何帮何派的?……不瞒您说,这一带的黑道帮派之人,小人倒还认识不少,兴许能帮到您呢!” 东方震微喟道:“我也不知道。谢谢你了,张兄弟!”说着,自包袱中取出一大锭银子递给他,“这点银子,请收下。救命之恩,永铭五内!” “这……这怎么行?”张二见他一出手就是自己两、三个月的薪酬,摆手道:“这银子,我不能要。” 东方震将银子强塞到他手中,道:“我饿了,能帮我弄点吃的来吗?” “多谢大侠!”张二将银子放到腰间,“我这就去给您弄吃的来!” “小心点,别让他们知道了!”东方震嘱咐。 “我省得!”张二慢慢地走出了船舱,吁了一口气。 过不多久,张二果然又下来了,慢慢取出怀中藏着的半只鸡,笑吟吟的递给他。 “多谢!”东方震接过来,狼吞虎咽的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张二趁他吃东西的工夫,自怀中取出一块湿毛巾,仔细地将舱板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 “方大侠,还有酒呢!”张二想得甚是周到,将毛巾揣回后,又顺手取出一个水壶来递给他,“您留着慢慢喝吧!” 东方震感激得接过来,温言道:“你去吧!没事别老下来了,省得让人起了疑心。” ※※※ 东方震静养了半日,其间伤势又发作了一次,直将他疼得死去活来,昏昏沉沉的好半天方才缓过神来。 大约到了午时时分,船突然停了下来,甲板上骤然热闹起来,有人嚷道:“走,我们去喝酒!” 另一个声音笑道:“莫四,我看啦,这喝酒是假,去会你那翠烟姑娘是真吧!” “哪里哪里!”那被叫做莫四的道:“兄弟我岂是重色轻友之人?听好了,今日由我作东!” 众人甚是兴奋,闹闹嚷嚷的渐渐远去了。 张二飞快地跑下舱来,对东方震道:“到江陵了。我去码头上给您买点吃的回来。” 东方震正疼得冷汗淋淋,颤声道:“好……你去吧。” 张二锁好了舱门,过了约顿饭工夫后,便一个人率先返回了,他将一大包熟牛肉和六个热乎乎的馒头放在东方震身前,催促道:“还是热的,趁热吃吧!” 东方震疼得还没缓过神来,咬牙道:“先放着吧……谢谢你!” 中午时分,光线甚是充足,即便是在船舱底,张二也能将东方震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东方震见他怔怔地打量着自己,心里一惊,问道:“张兄弟,怎么啦?” 张二突然惊惧得退后两步,颤声道:“方大侠……您……您该不会是那个杀了锦衣卫的……朝廷通缉犯吧?” 东方震面色陡变,厉声道:“谁说的?!” 张二退得更远,心慌意乱地说:“码头上到处都贴着榜文呢,样子跟您极为相似……那人名字叫做东方震。” 东方震心下稍定,正色道:“不错,我就是东方震。不过,你就是马上去报官,也会落得个窝藏之罪!” 张二本已退到楼梯口,闻言停下了脚步,想起官府的种种厉害手段来,踌躇不决。 东方震叹了一口气,温言道:“张兄弟,其实,我是被冤枉的!到如今,既然还没有人知晓,我觉得,还是不要去举报,不要自惹麻烦的好……等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我自会下船,绝不会连累你们的!” 张二沉吟了一会儿,走近前来,伸手拉开几包货物,低声道:“藏进去!” 东方震拿了衣服和包袱,忍了痛楚,慢慢得爬到货堆里。张二复堆好货物,又将地上的血迹擦拭了一番。 正忙乱间,忽听甲板上传来一声威严的大喝:“盘查!船主在吗?” 张二忙藏好毛巾,飞快地跑了上去,边跑边答应:“草民在!草民张二,见过大人!” 东方震听来人哼一声,狐疑地问:“先前干么锁着舱门?” 张二忙道:“回大人:先前是去码头吃饭去了。” 来人继续盘问:“刚才在船舱里做什么?” 张二道:“回大人:因我那帮伙计尚在喝酒,至今未回,草民恐货物有遗失,下舱去查看查看。” 东方震摒住呼吸,听得几个人“踢踢踏踏”的下到了舱底,转悠了一会儿后,那名官员突然厉声道:“胡说八道!门锁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丢失货物?!” 张二声音有些惊惶的辩解:“回大人:您可能有所不知,那帮江湖中的小贼,开锁的手段可高明得很啦!就说两个月前吧,我明明将舱门锁得好好的,却有一箱玉器不翼而飞了!幸而后来被八爷找回来了,要不然啦,草民一家是八辈子也赔不起呀……” “这都是些什么货?”那官员不耐烦,打断了张二的罗嗦。 “回大人:是些菜耔、虾仁、木耳之类的货物,倒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这全都是潜江胡八爷的货。” 那官员“哦”了一声,又踱步查看了片刻,爽快地道:“我们走吧!” 张二忙道:“辛苦各位大人了!这点小意思,请各位大人喝酒!” 那官员口气温和了下来:“请代本官谢过胡八吧!” “不敢当!不敢当!”张二哈腰不迭。 不久,伙计们纷纷返回,船身渐动,已然启航。 东方震感觉船身不时颠簸,且速度比以前更快,料想是在江中航行了。 他轻吁了一口气,推开紧压在身侧的麻袋,坐直了身体,盘膝继续疗伤。 过了盏茶工夫,但觉肾脏肿胀欲裂,腰椎酸痛难忍,自腰椎以下的整个下半身麻木一片,渐渐支撑不住身体,只得斜卧在麻袋堆上。 他心下冰凉一片,方知赵燕豪掌力之霸道,后劲之阴狠,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在中掌之初,奋力求生,完全是凭着一股刚勇的血气暂时支撑住了;可那股掌劲早已破体而入,震伤了经脉,破了气机,并郁结在经脉要冲,阻塞住了气脉的运行。 他尚不甘心,又忍痛连连催动真气,欲冲散那郁结之处,直疼得冷汗如雨,浑身抽搐,却仍如蜻蜓撼柱。他颓然地长叹了一口气,闭了双眼,不久便又昏昏睡去。 如此忽睡忽醒,直折腾至次日。其间,张二曾下来过两次,本想在僻静的港湾将他送下船去的,但见了他的惨状,又心下不忍,只得作罢。 这日清晨,张二忽被水手的喧哗之声吵醒:“看,前面有船挡住了航道!” 张二矍然一惊,忙跑到甲板上观望,但见半里外的江面上,一只八浆船横在江心,竹帆吃风绷紧,船头上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 “速速停下!否则,格杀勿论!”有人大声呼喝。 张二忙喝令众水手抛锚停船,所幸这段江面平坦,水流不急,不多时便距那船二十来丈外泊稳了下来。 那船掉转船头逆流而上,一会儿就在货船旁平行泊稳。二十余人手持兵刃,气势汹汹地跳了过来。 众伙计和水手吓得脸色煞白,颤抖着蹲在船弦旁。 张二胆颤心惊地看了一眼带头冲进的黑脸汉子,惊叫道:“孙二当家的,您这是要干嘛?”话音刚落,一柄雪亮的钢刀已架在脖子之上。 张二浑身哆嗦,颤声道:“孙二当家的,您……您这是开玩笑吧?” 孙二当家的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张二吓得魂不附体,惊鸿一瞥,转眼之间,众伙计和水手的脖子上都已架上了钢刀。 张二定了定神,强笑道:“孙二当家的,这是胡八爷的货,是送去岳阳楼商楼主处的……小的是胡八爷的伙计张二,想必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小的了吧?” 孙二当家的重重得拍了一下他的头,冷笑道:“臭小子,抬出商啸天和胡八来,就想吓唬到本当家的吗?!呵呵,看来你小子还不知道吧,岳阳楼已被人给挑了!那商啸天也被人给杀死了!” “什么?”张二大惊,嗫嚅道:“孙……孙二当家的,此话……当真?” “哼,就你个小小的张二,本当家的有必要骗你吗?” 张二脸色惨白,颤声问:“孙二当家的……您想……怎么样?” “哈哈哈!”孙二当家的大笑着捋了捋袖口,“很简单:劫货!” 第五十七章 天杀星 可恶的行径很多,诸如认贼作父、借刀杀人、忘恩负义、以怨报德、过河拆桥、落井下石、背信弃义、助桀为虐、为虎作伥、暗箭伤人等等,多不胜数。 趁火打劫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的孙二,所干的正是这种坏事。 张二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咚咚”磕首:“孙二当家的,请高抬贵手呀!……您就可怜可怜小人,回去怎么交代呀!” “少罗嗦!”孙二当家一脚将他踢翻。 张二立刻爬起来,又磕首不迭:“孙二当家的,您要这样,我们都死定了呀!……饶命呀!” 一边说,一边慌乱地自怀中掏出一大把碎银来,双手捧到他面前,“孙二当家的,这些银两,请您拿去,给众位当家的喝酒吧!” 孙二一把抢过银子,又抬脚将他踢翻,“别再罗嗦了!不然立刻杀了你!快起来,让他们去搬货!” 又转身向众伙计和水手扬刀虚劈,恶狠狠地叫道:“你们!速去将货物全搬到我船上去!谁敢不听号令,当场格杀!” 众人听了,吓得脸色煞白,争先恐后地挤下了船舱。 “你们,下去看着!”孙二示意几名属下。 那几名属下点点头,提着兵刃气焰嚣张的大踏步跟了下去。 “靠近点!”孙二挥手示意自己的水手们。 一名土匪的水手扔出一只带绳的飞抓抓在货船的船弦之上,众水手力扯,将船与货船并拢。 孙二看了一眼泪眼汪汪、呆若木鸡的张二,狠狠得踢了他一脚:“你也去!” 张二一个趔趄,忙抱头鼠窜地下了舱。 众伙计和水手纷纷神情紧张的扛着货物上来,在孙二的大声催促下,急急忙忙的码到敌船上后,又忙返身回去扛货。 一名土匪自舱底上来,快步走到孙二身旁,低声道:“二当家的,这批货普通得很,没什么油水呀。” “哼,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孙二冷笑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如今,岳阳楼已然易主,生意上是乱作一团。吃了他胡八的货,能奈我何呀?!” “道理,倒真是这个道理,”那名土匪面露担忧之色,“只是,我就担心,事后那胡八若找来了,倒是个麻烦事。” “怕什么怕?商啸天已死,还用得着惧那胡八么?”孙二冷笑了一声,抬头望着天上的悠悠白云,缓缓道:“再说了,我们这一带的同行多着呢!又何止我们清水堰一帮?他胡八凭什么就能确定是我们做的?” “可是,这些人是认识我们的呀!难道不会告诉胡八么?”那土匪焦急地提醒道。 孙二嘴角一撇,目中杀机一闪而过,转头盯着他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道:“放心吧,他们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那土匪闻言心下一寒,慢慢点了点头,他环首扫视了一眼正辛勤扛货的众伙计,眼神中略带怜悯之色。 一个多时辰后,舱内的货物已被扛走了大半。 一名在舱右的伙计正欲扛起一只麻袋,忽然惊叫一声:“啊!……” “怎么回事?”一名土匪厉喝,手提钢刀大步走过来。 “这里……有个人!”那伙计颤声道。 那土匪走近前来,但见是一个上身精赤的汉子,正死狗似的歪躺在那麻袋堆上,于是冷哼一声,一把揪住头发将他拉了下来。 “砰”的一声,东方震重重的跌在舱板之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妈的!这家伙是谁?躲在这里干什么的?”那土匪叉腰喝问。 众水手和伙计均不知情,一时面面相觑。 张二正扛了货返回,见状大惊,忙快步跑过来,赔笑道:“这位大哥,这人是小人的一位朋友,因身上有伤,所以小人让他在舱内静养。” “滚远点!别在这里挡着道!”那土匪无暇再理会,抬脚重重得踢了他一脚,“妈的,倒还挺蠢重的!将老子的脚也震麻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转身走开了。 张二见那麻袋堆上尚有东方震的包袱,包袱下压着一把长剑和两只明晃晃的钢环,怕被发现了另生枝节,忙一把抱起,但觉甚是沉重,那钢环边缘更是锋利,竟将他的手腕割出了血口来。 当下他也顾不得疼痛,慌手慌脚地塞在东方震身后的阴影处。东方震咬咬牙,撑手一个翻身滚开,将包袱压在身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货物终于搬完。 众水手和伙计均吁了一口气,气喘吁吁的躺坐在甲板上喘上一口气。 “一个也不许留!全杀光!”孙二扬刀大喝,示意众属下动手。 众水手和伙计闻言,犹如晴天霹雳,立时吓得魂飞天外,尚来不及反应,已有三人身首异处。 一名水手反应较快,“扑通”一声跳进江中,刚自江中冒出头了,“嗖嗖”声中,敌船上射下几只羽箭,那水手惨叫一声,转眼间没入湍急的江水中。 “谁敢跳,这就是下场!”孙二大声威胁。 余人自忖没那水手的水性好,连他也逃不了,谁敢再试?便都纷纷哭喊着乱跑乱窜。 张二喉间发出一声恐惧之极的低嘶,狂冲向舱门,余人见了,没命地跟在他身后,连滚带爬地下到了舱底。 众人一边世界末日来临般的嘶声哭叫,一边无头苍蝇般的寻找着藏身之处,却哪有地方可以藏身?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每一脚都重重得踏在这群待宰羔羊的心脏之上,顿时将他们踩得魂飞魄散。 ※※※ 十余名土匪手持着雪亮的兵刃,阴沉着脸缓缓拾级而下。 众羔羊喑呜着聚成一团,一边浑身筛糠,一边后退。 “到我这边来!”黑暗的一角传来一声镇定的语声。 众羔羊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抢步奔至东方震身旁。 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土匪正是先前踢东方震那人,闻声怔了一怔,凝目一看,立时认出了这个在舱角趴着昂头冷视自己的汉子,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痨病鬼!先前老子饶了你,还不知足呀?他奶奶的,报上名来,爷爷刀下不杀无名之辈!” 东方震目中杀机毕露,一字一字的道:“要你命的人!” 话音刚落,一道绚目的圆影如旋风般卷过那土匪的咽喉前,又飞回他手中。 那土匪尚不及发出惨叫,咽喉上鲜血飞溅,软软跪倒,立时气绝。 他身后的几名同伴尚未看清东方震的出手,只见他突然跪倒,齐都大吃一惊,忙将兵刃横胸聚成一团,诧异的看向东方震。 东方震怒目圆睁,断喝道:“滚!” 众土匪互望了一眼,惊疑不定。 一名土匪叫道:“芮七,怎么啦?快起来!”见他一动不动,踢了他一脚,芮七软软仆倒在地。 “啊!芮七死了!”那土匪惊叫一声。 “大家小心,一定是偷放的暗器!”另一名土匪后退一步,提醒道。 有两名土匪胆壮卤莽,见东方震脸色苍白,烂泥似的趴在地上,便去了惊惧之心,一人喝道:“他奶奶的,装神弄鬼的,就想吓住爷爷呀!邢老三,我们上!”喝声中,一人持斧、一人持刀冲近,欲将东方震就地斩杀。 堪堪冲前两步,一道亮白绚目的圆影又惊鸿般的旋转而出,那持斧的土匪格挡不及,“喀”的一声斩在胸膛之上,那土匪狂嘶一声,胸口处立时鲜血迸溅,血肉模糊,“砰”的一声仰倒在地板上。 另一人吓得一哆嗦,转身便跑。东方震左手一拨旋回的飞环,圆影立时掉转方向,闪电般的直奔那土匪而去,“噗”的一声,正斩在他后心之上。那土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仆到在舱中。 余下的土匪犹如遇上了地狱狂魔般恐惧,吓得喊一声“妈呀”,便都争先恐后的挤上了楼梯逃逸而出。 孙二在甲板上听到自己兄弟的惨叫,吃了一惊,持刀奔向舱门,呼喝道:“怎么啦?”话音刚落,便见几名兄弟跌跌撞撞地奔上来,差点将自己撞倒。 孙二一把揪住最前面的那名土匪的胸衣,厉声道:“慌什么慌!究竟怎么回事?” 那土匪脸色发白,喘息道:“二当家的……下面舱中……有个人,连杀了芮七……雷六、邢老三!” “什么?!”孙二脸色骤变,定了定神后,沉声道:“别怕!跟本当家的下去,宰了他!”甲板上余下的几名土匪闻讯,亦跟着下了舱。 张二等见东方震眨眼间连杀三名土匪,转惧为喜,兴奋得喜极而泣。张二哽咽道:“东方大侠,接下来怎么办?” “你们都躲在我身后……扶我坐起来。”东方震有些气喘。 身后的张二与另一名伙计忙将他扶坐起来,一左一右托住他的后腰;余下十余名水手和伙计则都躲在他们身后。 东方震盘膝而坐,将长剑搁于双膝之上,手执双环,静静地等待着。 孙二大踏步下了舱,游目一瞧,但见数丈外一名精赤上身的青年汉子肌肉似铁,目光如刀,正冷峻地向自己看过来,不禁心下一凛。 旁边一名土匪指着东方震,怯怯的轻声道:“二当家的,就是这人!” 另一名土匪颇为聪明,补充道:“这人好象是腿部受了伤,站不起来的。二当家的,要小心他手里的兵器,能飞来飞去的!” 孙二神情凝重的点点头,低声道:“大伙打起精神来!防备他偷袭!跟着我一起上,将他乱刀砍死!” 张二等人见凶神恶煞的敌众杀气腾腾的压上来,均吓得缩着脖子浑身战栗,哪还敢睁眼观战? 张二低头藏在东方震身后,先是听得“呜呜”的飞环破空声和敌人的惨呼声,接着呼啸而至的兵刃破空声和密密麻麻的兵刃相碰声响自头顶上空,身前的凄厉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时有星星点点的温热鲜血凌空抛洒在头颈之上。 过不多时,只听孙二闷哼一声,接着惶急地叫道:“撤!” 张二睁眼,探头一看,但见孙二右腿鲜血淋淋,正一瘸一拐的带领着四名贼人向楼梯口抢去。东方震手中飞环脱手而出,正劈在最后一名贼人的后腰之上,那贼人大叫一声,斜扑倒下。 张二定了定神,但见舱中已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余名鲜血淋漓的敌人的尸首,其情状惨不忍睹,弥漫在舱中的浓重血腥味令他不禁呕吐起来。 孙二惊魂未定地奔上甲板,向自己船上那四名弓箭手飞快地招着手,气急败坏地叫道:“妈的!愣着作什么?快过来,射死这该死的臭贼!” 那四名弓箭手散布于楼道上,发箭向东方震射落。东方震挥剑将羽箭一一击飞,突然抄起一柄敌人掉落在身前的钢刀,信手一甩,一名弓箭手胸口中刀,倒跌在楼道之上。 余下三人惊恐之下,发一声喊,退身往舱门口撤退。 “不准退!给我射死他!”孙二红着双眼横刀拦在舱门口。 那三名弓箭手只得退回,尚不及张弓搭箭,“咻”的一声,一柄钢刀闪电般射来,将一名弓箭手贯胸而过。 余下二人心胆俱丧,转身奔出,孙二无奈,只得任由他们逃回到甲板上来。 孙二在甲板上暴跳如雷:“哪里钻出来的杀星!杀了老子这么多兄弟!老子一定要杀了他!……你们去,拿火油来,烧死他们!” 两名土匪忙回船抬了一木桶火油过来,孙二夹手夺过,狂泼在舱门口。 ※※※ 东方震在刚才搏杀时,左臂、右肋又添了两处轻伤,但敌人溅洒在他身上的鲜血颇多,所以看起来已是浑身浴血。 张二见他脸上、身上血红一片,惊叫道:“东方大侠,您怎么样?” “不要紧。”东方震摇头,突然面色紧张,“快!抬着我一起冲出去!敌人要烧船了!” 众人见他如此神勇,早已敬若神明,听了他的话后,早抢过二人来,并排将他扛在肩头;余人则有的扶着他的后腰,有的快步跟在身后,向舱门冲去。 刚刚冲近,门口已是一片火海。众人生死关头,何惧大火烧身?当下都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刚一冲出火海,东方震将身前舞成剑网,两只羽箭碰上剑网,均被磕飞。 孙二怒吼一声,斜身扑至,一刀劈向东方震腰腹。刚劈出一半,左腰上已中了一记飞环,痛哼着倒跌在甲板上,捂着伤口再也爬不起来。 同时,另三名贼人欺近,扛着东方震的其中一名伙计痛吼一声,腹上已中了一刀,立时仆到,将东方震跌落在甲板上。 那贼人大喜,回身一刀向东方震后颈斩落,突觉胸口奇痛,已被东方震反手一剑刺入心窝。那贼人高举钢刀,凸着眼睛又惊又疑地看着胸口,缓缓跪到。 左侧传来两名伙计的惨叫,东方震不及拔剑,右手力推甲板,几个横身翻滚,滚至一名敌人脚下,搂手将他仰身扳倒后,抡拳砸在他胸口之上。“喀嚓”胸骨碎裂声中,那贼人口中鲜血喷涌,转眼气绝。 另一名贼人红着双眼,“忽”的一刀劈向他胸口。东方震不及躲开,暴喝一声,一拳横击在刀侧,那贼人拿捏不住,钢刀横飞而出。“啸”的一声,飞环急旋而上,血花飞溅中,那贼人头颅被硬生生切下,血淋淋的掉落在甲板之上。 东方震喘了一口气,突然左肋一痛,已然中了一箭。东方震怒极,抓起一把钢刀振腕一抖,那名船舷处偷袭的弓箭手小腹立时中刀,倒跌入长江之中,一瞬间就被滚滚江水吞没。 最后一名弓箭手吓得魂不附体,顾不得救护孙二,忙跳回自己船上,叠声催促自己的水手拔锚启航。 东方震双手力撑平飞而出,已然扑到了敌船之上。张二等未受伤的见火势扑身而来,忙抱起受伤的同伴,跟着跨步上了敌船。 此时,大火已吞噬了大半个船身。痛得昏昏沉沉的孙二但觉热浪袭人,惊鸿一瞥,发觉船上仅剩下自己,转眼间就要葬身火海,惊恐交集,连滚带爬地翻回自己的船上。 刚刚翻入,但觉双腕一紧,已被几只手紧紧抓住,同时胸口一窒,后背已扑上了几个人,将自己狠狠地压住。孙二刚欲挣扎,但觉左腰、右腿痛彻心扉,哪还能发出半分力道?顿时被压得动弹不得。 那名弓箭手见东方震满身鲜血,左肋上还插着一只箭矢,如猎豹般趴着身子振臂追来,立时吓得手酥脚软,慌乱的弃了弓跪倒,磕首不迭:“大侠饶命啊!不关我事,这全是二当家的主意呀!” 此时的东方震浑身剧痛难当,早已神困力乏,他强打着精神一瞬不瞬地瞪视着那弓箭手,思忖道:“论江湖道义,本不该杀投降之人;可我已行将支持不住,若不杀他,一旦我倒下,我们一方就要任人宰割了!” 心念及此,飞环脱手而出,正斩在他咽喉之上。那贼子被划断了喉管,已然发不出来声音,捂着咽喉含混的“呜呜”了几声,仆倒在甲板上。 东方震心情沉重地收回了飞环,不得不杀这种已不再抵抗之人,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他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几名敌人的水手见二当家已然被制,余人也被杀得干干净净,均吓得脸色煞白,目瞪口呆。 东方震见火苗行将扑至这条船上,大叫道:“快,拔锚启航!” 那几名水手如梦初醒,忙拔起铁锚,奋力划浆远离火势。 “掉转船身,往下游走!”东方震大叫道:“谁若是敢弄鬼,休怪我心狠手辣!” 东方震缓缓爬回众伙计身旁,张二忙扶着他坐起身来。 “放了他!”东方震示意压住孙二的众伙计放手。 孙二痛哼哼的坐起身来,尚不及思想下一步的行动,突然胸口如受电殛,立时动弹不得,原来,自己的“膻中穴”早已被东方震封住了。 东方震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吩咐张二:“叫几名伙计……拿上兵器过去,看着那几名水手……小心他们弄鬼!” 张二叫了六名未受伤的水手,手拿着兵刃守在那些水手身旁;自己则与另三名伙计给几名受伤的同伴裹伤。有三人受伤过重,已然气绝;另四人倒还无性命之忧。 那几名贼人的水手可能是被吓坏了,倒真是听话得很,全都卖力地划着浆顺水而下。 东方震听张二汇报了那些水手的情况后,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哪里知道,更凶险的境况还在前头等着他们呢! 第五十八章 侠义辈 张二等忙乱了一阵子后,便都坐在甲板上休息,看着死伤的众同伴,均心下很难过,不住地擦拭着泪滢滢的双眼。 张二见闭目靠在船舷边的东方震的左肋上还插着一支箭矢,猛然省起来,忙跑到他身旁,抓住箭杆就要往外拔。 “拔不得!”面色苍白的东方震突然睁眼,“我自己来。” 他喘了一口气,右手食、中二指紧紧压住伤口两侧,左手抓住箭杆咬牙一拔,鲜血迸射中,将那支血淋淋的箭矢拔了出来,一把扔在甲板之上。然后挥指如风,封了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接着在裤管上撕下了一块布条裹了伤,又吞了两颗“不死丹”,轻吁了一口气,又闭目靠在船舷边休息。 张二脱下短衣,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东方震微睁眼,微笑着道了声谢。 过了约顿饭工夫后,东方震缓缓睁眼,脸上已有了一些血色。 “去,捡起那支箭来,杀了那孙二!”东方震目注身旁的张二,指着刚才拔出的那支箭。 “别……别杀我!别杀我!……”孙二吓得面如土色,迭声求饶。 张二迟疑着拾起箭来,怯怯地走到孙二身前。 “张兄弟,别害怕,照着心窝,用力刺下去就是了!”东方震鼓励张二。 张二将箭尖对准孙二的胸口,不敢看他的眼睛,颤抖着手不敢刺下。 “张二,你……你敢!”孙二又惊又怕,血红着双眼瞪着张二。张二吓得忙缩回了手。 孙二见吓住了张二,定了定神,温言道:“张兄弟,您别听他的……只要您今日放了我,他日,兄弟我一定重重得报答于您!” “哼,报答?”东方震瞪着孙二,冷笑道:“我看,是象今日这样报答吧!” “大侠,小人都投降了,您不能杀我呀!”孙二急得眼珠乱转:“杀没有反抗力之人,不算英雄好汉……这……这样会被江湖人耻笑的!” “哼!今日若非有我在,这帮可怜的伙计早已成了你们的刀下之鬼!你这谋财害命的奸恶之徒,还敢跟我来讲什么江湖道义!若不杀你,天理何在?!”东方震怒目圆睁,厉声大喝。 “你……你杀了我这么多兄弟,居然还不肯放过我!”孙二又急又怕,心知今日难以幸免,索性大骂:“你个狗日的!你个杀人狂!你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你们若敢来杀我,大当家的一定会为我报仇,将你们这群狗日的碎尸万段!” “我来!”一名伙计怒气冲冲地冲过来,一手夺过张二手中的箭矢,“噗”的一声插入孙二的胸膛之中。孙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长惨叫,一张脸胀成猪肝色,口中鲜血狂溢,软软地歪倒在甲板之上。 那几名土匪的水手闻得惨叫,匆匆回头一瞥,吓得面色惨白,忙转过了头,战战兢兢的专心划着船,哪敢还有一丝异动? “哎,杀人狂!”东方震心下叹息,“杀人的滋味真得好受么?迫不得已呀!”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息,东方震已精神渐长,他坐直身体,眺望着前头的滔滔逝水。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近黄昏。他没有读过几天书,不知道此时眼前的情景,早为白乐天所描述:“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汹涌的江水不断地拍打着陡峭的两岸山崖,发出阵阵“砰啪”之声。 他目光自江面渐渐移至重峦叠翠的两岸,最后扬头出神地看着如洗的碧空。几缕半透明状的白云悠悠闲闲地点缀在湛蓝的晴空里,令人生出一丝淡淡的惆怅。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那白云背后有一张清丽的面孔,越看越觉得那分明就是桑青虹的脸,正关切地注视着船上的自己。 “青虹妹妹,你还好吗?别担心,我已经脱险了!”东方震心下默念,缓缓闭了眼,一丝泪水自眼角渗出。 他脑海中又清晰地浮现出离别时桑青虹的眼神,那是一种不舍、关切、惊慌、无奈等交织的神色,凄美得令人心碎。 “青虹妹妹,你等着我!等养好了伤,我就立刻来找你!”他心里打定了主意。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师傅,心下焦躁不安,思忖道:“那帮秃驴人多势众,师傅多半已被擒住了!可他们要拿的是我,料想应当是不会伤害师傅的……可是,以师傅那刚硬不屈的性子,不拼到力竭,是绝不肯束手就擒的,哎,但愿他老人家不要受伤才好!……那帮秃驴肯定会将师傅抓去少林,然后要挟我们昆仑派交出我来……我该怎么办呢?去,肯定是死定了,师傅是绝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他是即便自己牺牲了,也不愿我受到任何伤害的……可若不去的话,如何对得起师傅的恩情?一辈子内疚地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不忠不孝、苟活于世?纵是千刀万刮,也要将师傅他老人家救出来……” 正胡思乱想、愁绪满怀间,忽听右侧山崖上传来一声胡哨,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远远传来:“二当家的!恭候凯旋呀!大当家的也亲自来啦!” 张二闻言面色一变,望了望那山崖上攒动的人群,回头对东方震焦急地道:“东方大侠,不好啦!是袁大当家的他们!” 东方震心下已隐约猜测到了,还是问了一句:“这袁大当家的是谁呀?” “清水堰的大当家呀!”张二见他神情淡定,定了定神,“我先前吓糊涂了,竟忘了他们的老巢就在这附近,更没想到袁大当家的会亲自前来接应……怎么办呢?东方大侠,您可有办法?” “我也没有办法。”东方震目光闪动,轻轻摇了摇头。 张二等本已将他视若天人,听了他的话,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彷徨无计地愣眼看着他。 “大家别怕,也不要理那帮贼人,直接往下游冲!你们,速去盯紧那帮水手,千万别让他们有使坏的机会!”东方震以手托着下巴,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神情。 张二忙带领着众兄弟奔到那些水手身后,以匕首对着他们的后心,并大喝道:“听好了:不准吱声!不准停下!谁敢不听话的话,立刻杀了他!” 那几名水手见来了自己人,惊喜不已,正准备找机会脱身,转眼间便被制住了,均不敢理会同伴,只得硬着头皮奋力往下游划去。 岸上众人见船已到了近前的江中,却仍无一丝停下来的迹象,纷纷鼓噪。 那沙哑的声音又响起,语声带着恼怒:“二当家的,怎么还不停下?” 他见那船上之人均闷声不响,过了众人身前的江中,还往下游而去,惊怒道:“二当家的,怎么回事呀?……你奶奶的,耍什么臭脾气呀?大当家的可已经生气啦!” “别嚷嚷了!情况不对劲!”一名四十余岁的紫面黄须青袍汉子面色凝重,“船上不是我们的人,快追!” ※※※ 张二回首往岸上望去,但见一群人呼呼喝喝,纵马沿江岸追来,大急道:“东方大侠,他们追来了!怎么办?” “别怕!他们截不住我们的!”东方震沉声道。 “可……可您看,他们跑得比我们快,跑到前头去了!……”张二神色惊慌。 “他们没船,无法奈何我们的……对了,这趟货是送去哪里的?”在孙二刚上船打劫时,东方震因在船舱中,又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所以并不知道。 “岳阳楼。” “岳阳楼?”东方震面露忧色,“那岳阳楼正跟楚湘盟交战呢,这可麻烦了!” “东方大侠,怎么您也知道这事呀?……而且我还听说,那岳阳楼已经陷落了……商楼主也被人给杀了!”张二语气紧张,眼神迷惘。 “什么?”东方震面色骤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说什么?”听张二又重复了一遍后,缓了缓神放了手,沉声问:“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就是那孙二,”张二抚着被捏痛的胳膊,“是他在刚上船打劫时告诉我的。” “你认为可信吗?” “呃……我觉得应当是真的。”张二轻声叹了一口气,“若非如此,他们哪敢来打劫我们?” 东方震闻言默然。他明白,岳阳楼已然被楚湘盟攻占,一时怔怔得呆坐着一动不动。 张二见了他的神情,一颗心犹如掉进了冰窖中。 “事到如今,想不了那么多了,直奔你们交货的码头去吧。”东方震又恢复了沉静,“哼,量他们也没那么大胆,竟敢到那码头上来行凶!” 二人正计议间,忽听“扑通”一声,接着传来一名伙计的急叫道:“糟啦,这人跳江了!” 张二循声望向江面,但见一名贼人水手在黄绿的江水中冒出头来,正奋力往江边游去。 众伙计尚未回过神来,“扑通”“扑通”声中,余下那几名贼人水手也纷纷跳入江中,乱纷纷地跟在他身后随波浮沉。 这几名水手水性均颇好,没多久就上了岸,沿江边跌跌撞撞地追向贼众。 东方震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本就担心这帮心慈手软的伙计们控制不住他们,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逃了就算了!你们划!”张二回过神来,大声吩咐自己那几名水手。 安排停当,他沮丧地来到东方震身旁坐下,眼神迷茫的望着半空,如一只迷失的小鹿。 江流婉转,又行了十余里,东方震见前头的江岸上只剩下了数名敌人,并不时地勒马回首眺望,心念一动:不好!贼人的大队人马哪去了?莫不是到前头找船去了?……一定是!他们定是想在前头截住我们! 心念及此,忙问张二:“张兄弟,附近的左岸可有易于泊船之处?” “泊船?”张二疑惑的转首看着他,“我们不去岳阳楼了吗?” “恩,”东方震轻颔首,微喟道:“岳阳楼是去不了了,贼人一定会在前头拦截我们……究竟有没有呀?” “有,”张二思忖道:“再行三、四里,有处港湾叫做杨湾,水势平缓,易于泊船。” 东方震喜道:“那就好!我们就在那里弃船上岸,沿陆路逃走。” “逃走?”张二惊异地大睁双眼,“船上的货怎么办?……难道不要了?” “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货?!”东方震当头棒喝。 “好,我听您的!”张二咬咬牙,猛然站起身来,吩咐那几名水手准备在杨湾泊岸。 又行了一阵子,张二指着里许外的一处港湾,道:“东方大侠您看,就是那里。” 东方震抬首眺望了一眼,微笑道:“吩咐他们,准备靠岸吧。” “看,前面有条船横在江面!”船头的一名伙计指向前头,语声略带惊惶。 张二凝目细看了一番,忽然惊叫道:“不好,是杨湾那伙贼子的船!” 话音刚落,便见那船头上有人指着这边大声道:“杨大当家的,就是这船!”张二一听那语声正是袁大当家的,立时吓得脸色煞白。 只听袁大当家的继续大声道:“真是可恶!他们不但杀了我那孙二兄弟,还杀了我二十几名兄弟!杨大当家的,本当家承诺:只要你助我截下此船,这船上的货物,我们五五分账!” “靠,原来这船上有这么厉害的人物!”说话之人应当就是那个杨大当家的,“袁大当家的,你怎么不早说?这太危险了,兄弟我可不敢惹呀!” “杨大当家的,你多虑了!”袁大当家的语声有些着急,“别担心,听我那些逃回来的兄弟们讲,这船上只有一个人厉害,但已受了重伤,站都站不起来了!” “哦,是吗?”杨大当家的淡淡地道:“那还可考虑考虑。” “杨大当家的,只要你肯助我,这船上的货物……你七,我三!”袁大当家的抛出底价。 “好!就这么说定了!”杨大当家的掩饰住内心的喜悦,“兄弟是豁出去了,就冒险助袁大当家的这一回吧!” ※※※ 张二见敌船直冲而来,忙喝令水手们提前泊岸。当下,张二背了东方震,几名伙计背着受伤的伙计,仓皇地上了岸,发足往坡道上奔去。 “哪里逃?本当家的要将你们抽筋剥皮!” “……” 袁大当家的厉声怒骂间,船已挨着货船泊下。两名当家的各留下几名贼人看住货船,带领着余贼杀气腾腾的上了岸,立时将江边款款点水的红绿蜻蜓和花丛间翩翩起舞的彩蝶吓得四散而飞。 江岸上散居着几户吊脚楼人家,见这群土匪到来,全都吓得闭门掩窗。里许外的山腰之上,松林间半隐半显着一个竹棚茶馆,因天色渐晚,茶客们已大都散去,只余一张茶桌上尚有三名汉子饮茶谈笑。 “看,这是怎么回事?”一名汉子站起身来,余下二人也跟着站起,三人引颈下望,但见数十人手执兵刃,正凶神恶煞的追逐着一群伙计模样之人。茶馆老板见状,忙拎着茶壶躲着不敢出来。 伏在张二背上的东方震回头一望,但见敌人已追至身后十余丈外,忙环首搜寻着御敌之所,突见前头数丈外的山道颇为狭窄,右首是临江的陡坡,左首是一块巨大的山岩,岩上长着密密丛丛的树木花草。 “快,将我放在那里!”东方震指着那山道。 张二忙奔过去,气喘吁吁地将他放在道旁。 “你们都躲到我身后去!”东方震背靠着山岩,双环已然在手。 袁大当家的手持铁枪当先冲近,忽见一道眩目的圆影着地而起,“呜呜”厉啸着迳奔自己咽喉而来,好还他反应不慢,忙竖枪一挡。“铿”的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袁大当家的手臂酥麻,铁枪差点脱手。 他骇得暴退了几步,低头一看枪身,已然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你是谁?”袁大当家的定睛看着东方震,执枪的双手微微颤抖。 余贼纷纷赶上来,但见一条精赤上身的汉子满身血污,手持双环背靠在山岩畔,在他身后,躲着一群噤若寒蝉的伙计。 众贼本想立刻包抄过去,但检视了一下地形,根本绕不过去,便都停下了脚步。 “谁若敢上前半步,就是死!”东方震厉喝。 众贼见他森寒的目光瞪着自己一行,目中杀机毕露,均心脏一紧,不由惊得后退了一步。 “你究竟是谁?报上名来!本当家的枪下不杀无名之辈!”袁大当家的显得有些色厉内荏,却不愿在众人面前折了威风。 “你还不配问!”东方震斜睨了他一眼,“奉劝一句:带着你的兄弟们滚!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 袁大当家的尚不甘心,双手执枪猛扑过去,另两名属下立功心切,也尾随着挥兵刃而上。他们刚冲出两步,便听“铿”的一声,大当家的已暴退而回。一人突觉眼前若流星划过,咽喉立时鲜血飞溅,软软仆倒。另一人大骇,忙跟着退了回来。 众贼大惊失色,突然省起此人曾杀过孙二等二十余人,武功自然非同小可,均不愿先做了炮灰,迟疑着不敢再上。 袁大当家的惊魂稍定,先前险险地躲过那两记飞环,早已令他胆颤心惊,再也不敢以身试法了。他打量着地形,但见这山道狭窄,最多只可同时容纳三、四人进攻,不由得心下焦急。 “你们上!”袁大当家的示意身旁的几名属下。 那几名属下心里痛骂自己冲得太前,却不敢违拗,将兵刃一阵乱舞,战战兢兢的缓缓移步推进。 “呜”的一声,飞环闪电般飞出,正劈在一名贼人胸膛之上,那贼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仰身跌倒。 余下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将兵刃舞得更急,一边不住倒退。 “不准退!你们也上!”袁大当家的怒喝,又推了两名属下上前。 右首的一名贼人刚跨前一步,突然一声惨叫,右腿上鲜血淋淋,“咕辘轳”自陡坡上滚了下去,凄厉地呼号着掉入江中。 余下四人吓得聚成一团,煞白着脸狂舞着兵刃,既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杨大当家的见东方震如此厉害,霎时间令清水堰的同行二死一伤,不愿再趟这场浑水,便欲抽身撤走。 袁大当家的一把拉住他,沉声道:“先别走!这样吧,你带着你的兄弟们自山岩绕过去,抄他们的后路,我们两面夹攻。你放心,只要时间一长,就是累,也得累死他!” 杨大当家的一则因实力较清水堰为弱,不敢得罪,二则也舍不得那七成货物,便只好答应了。他带着二十余名属下慢慢绕过山岩,半路上嘱咐他们千万不可靠敌太近,以免自己有所死伤,只是呐喊着扰敌便可。 袁大当家的此时已换了策略,不再强逼着兄弟们硬上,而是带领着他们撤到飞环攻击不到的地方,并选了十几名会使暗器的兄弟,不断地以暗器攻击东方震。 若是东方震长剑在手,本不惧怕这些九流的暗器手,可惜,他的长剑已遗失在甲板上的火海中了。他挥舞着双环左遮右挡,那双环虽攻击力强大,但用于防身,却不如长剑利索,不多时,右臂上已中了一柄飞刀,立时鲜血汩汩。 他瞥了一眼暮色渐临的江面,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他清楚,如今的处境,自己便如那活靶子一般,纵使撑得过一时,却撑不了多久,若不及早想个主意,此处便将是自己一行人的毙命之所。 第五十九章 香魂逝 沈凌霄出了庙门,也不管是什么方向,发足狂奔而去。跑出百来步后,方听得身后传来了呼喝怒骂之声,匆匆回头一瞥,但见敌众已出了庙门,正衔尾追来。他松了一口气,料想凭着自己的轻功,敌人一时是追不上的。 他连跑带滑地下了山坡,尚未站定,忽闻“甭”的弓弦声响,并伴随着一声断喝:“中!” 他听那风声劲疾,眨眼间就到了后心数尺之外,大吃一惊,忙顿住欲飞跃而出的身形,一矮身趴倒在地。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自头顶上空流星般掠过,“噗”的一声插在身前数丈外的土坡之上。他心下暗叫侥幸,若是反应稍微慢得片刻,势必已然挂了彩。 呼啸声中,几枚暗器向他追身射落。 坡道上的唐毅见沈凌霄身形如电,一个滚身避开暗器后,紧接着连续几个翻滚,滚过了一个小土坡,便不见了踪影。 “小妹,快用天网弩困住他!”手挽龙舌弓的唐毅忽然失去了目标,知他定是趴俯在那道小山坡后,便指着那里大声指挥着唐紫萱。他知道,她的天网弩的射程虽不如自己的龙舌弓远,但一发就是十二只,笼罩范围很大,用于困敌最适合不过了。 沈凌霄刚冒出头来准备查看一下敌情,“咻”“咻”声中,一丛箭矢迎面罩来,吓得他忙又俯身趴下。他清楚,虽然自己所趴的地方暗器还暂时射不到,但只要一起身,就完全暴露在了敌人的暗器射程之内。 他心下着急万分,心知被如此半分也动弹不得地困着,俨然已成了瓮中之鳖,一旦敌人围近来,自己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这是处死地!必须尽快离开,方有一线生机!”沈凌霄心里暗忖。 雨势渐小,视线也明朗起来。他游目打量着周遭情形,忽见十余丈外有一片桑树林,在蒙蒙细雨下沙沙作响,心念一动:“那里虽只有十余株桑树,但枝繁叶茂,倒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惟今之计,只能行险了!”沈凌霄心念甫动,身体却似乎比思想更快,已然窜了出去。 “跑了,快射!”唐毅锐声大叫。 唐紫萱第一时间就瞄准了他,她也有这个信心,一旦扣动机簧,便是十个沈凌霄,也马上会被射成刺猬的。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那人是沈凌霄。 有智者说:“男人是感觉动物,女人是感情动物。”感觉和感情这两个词,乍看似乎相近,其意思却大相径庭。 感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地由浓变淡,或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及兴趣爱好的转变,而逐渐变得没有了当初的感觉。 感情,则截然相反,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沉淀,变得愈来愈深。便如同那窖藏的老酒,历时弥久,香气弥浓。 所以有人说:“痴心女子历来多,专情男人千古少。”细想起来,这话倒也颇有道理的。因为,这世上的优秀男人固然也不少,但混帐男人的数量,较之于恶心女人,的确是要多得多的。 女人的情感,往往比较感性且具激情,却常常没有自己的是非立场,她们一旦爱上了某个男人——哪怕这人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也会奋不顾身、轰轰烈烈地去爱一场;同时,在赋予了这个男人真情后,往往也会要求对方给她一颗真心,哪怕只是在口头上骗骗她,她也会感到很满足,陶醉其中而不可自拔。所以,甜言蜜语的男人,往往能讨得女人的欢心。 但女人的感情爱憎分明,便如狼一般的执着。强烈的爱,可以使她们舍生忘死、无怨无悔;强烈的恨,则会令她们有仇必报,不择手段。 男人的情感,则往往是始于冲动,而止于乏味,或是理智——美其名曰而已。 有的男人,在情感上勇敢积极,且有强烈的征服欲——这一点,我很是佩服。这种男人,当梦寐以求的女人出现时,立马就会令他们寝食难安,不追到手势不罢休,哪怕是给对方做牛做马,他们也是甘之若贻。可真如愿以偿了,新鲜感过了,激情就会随之消失,而下一轮的猎艳行动往往又会很快发生。 也有的男人,情感上比较消极,即使是遇上了令他们一时怦然心动的女人,可紧接着,他们又会细思自己的条件及与对方的般配程度。对于高攀不上的,往往是刚刚燃起念头,就马上熄灭了。比方说,近南本人,就属于这种消极且自卑的男人。 有时细思起来,也有不少女人,并非是那么在乎物质条件的。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明白。 倒也不必太过盛赞女人们是多么的情真意切、忠贞不渝;也不能太过鄙薄男人们如何的朝秦暮楚、见异思迁。否则,不仅男人们要骂我胡说八道,老天也会对我的这种言论嗤之以鼻的。 因为,男人毕竟是男人,女人毕竟是女人,二者乃是不同的人种,故此,二者在禀性上是截然不同的。此乃造物主使然,无可奈何之事。 但无论古今,在这人世间,男女之间是真有真情的。 常见的情形是,绝大部分的夫妻,均能够互不背叛,不离不弃的生活一辈子。其根本原因是什么呢?不错,完全正确,那就是真情。 女人,会将全部的爱赋予她的丈夫和孩子,着实令人感动不已。而男人,虽会渐渐对妻子没有了当年的那种激情感觉,可会渐渐转化为亲情,将之视为生命中最亲密的、不可或缺的伴侣。也许,当他遇到心仪的女人时,偶尔也会动心,但他此时心中已有了一杆秤,要去称量权衡:这种事能不能去做?一旦真去做了,对妻子、孩子、亲人的伤害到底会有多大?是否会令家庭支离破碎?这种行径,是否配得上乃是为家人遮风挡雨、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称号? 思虑过后,许多男人是会放弃邪念,以家庭为重的。这,就是责任感;这,或许也是男人的伟大之处。 所以说,有责任感的男人,就应当算是个好男人,不论他的能力大小,地位贵贱,都应当受到人们的尊重。 唐紫萱是个女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当然,她也是一个有着纯真而炽热的感情的少女。 感情这东西,很是微妙,有时甚至不可理喻。世上有不少人,偏偏就会爱上最不该爱之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吧。 就比如说这唐紫萱姑娘吧,她本就不该爱上沈凌霄的。 可她,偏偏就爱上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在她的潜意识里,本是很想放弃的,但却感觉那爱恋之心是如此地不可压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那天近距离的与他接触后,就将他的身影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烙在了灵魂深处。 虽然她心里明白,这很可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结局,甚至于在对方的心目中,连自己的只言片语、身形相貌也未必记得,更遑论会喜欢上自己了。 她的这种想法,跟事实倒也相差不远。沈凌霄虽对她很有好感,也心存感激,但只是对她有一丝淡淡的喜欢,根本还谈不上爱恋。比起她对他的感情来说,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此次一路追踪而来,她心里矛盾重重,神魂煎熬,既盼望着能再见到他,可又觉得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想再见面,是因为想念他。一想起他来,心里就莫名其妙的涌出激动、爱怜、幽怨等交织的莫可名状的滋味。 不想再见的原因,是因为不愿他再受到任何伤害。她都不敢想象,若他真处于危险的境地时,自己究竟应当站在什么立场?若是帮助他呢,自己就成了不忠不孝的唐门儿女;可若不帮助他,若他因此而受到了伤害,甚至是丧了性命,她敢确定,自己一定会伤心欲绝、万念俱灰地度过余生的。 ※※※ “哎,怎么搞的?居然没有射中?!”唐毅见天网弩中射出的那排箭矢竟然悉数落了空,而沈凌霄已脱兔般的窜进桑林中,又不见了踪影,忍不住气恼且懊丧地大声责问。 他一直很疼这个聪颖美丽的堂妹,而且一向也很欣赏她的发应,可他没有想到,她居然慢了半拍,并未射中。 唐紫萱歉然中带着心虚,看了他一眼,垂头嗫嚅道:“这小贼……太滑溜了!真可恶!”见了他的眼神后,她有些担心,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鬼胎。 “愣着做什么?快追!”地尊双臂一振,恶虎般的当先冲出,几名双修教弟子忙跟在他身后。 地尊飞快地掠入那片桑林地,一边警戒,一边游目四顾。余人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在桑林中快速地搜索了一番,彼此互望着轻摇头。 “看,那里有行脚印!”一名双修教弟子忽然指着前面山坡上的一条草径。 地尊快步赶过去,左右望了一眼,见大风暴雨已将周围的长草和庄稼压伏得或立或倒,已然辩不清到此后再逃逸的脚印。他抬头望了望山顶,忽然眼前一亮,指着那上面的一处丝瓜地,叫道:“跟我去搜,一定是藏在那里了!” 这座山不高,山顶上有一块搭着竹架子的丝瓜地和一块插满竹竿的四季豆地。 地尊带领着几名属下,三下五除二的将那里夷为平地,却哪有沈凌霄的影子? “妈的,小兔崽子!竟敢暗算我大哥!不将你个狗日的抽筋剥皮,本尊誓不为人!”地尊愤怒不已,一边抹着满头满脸的雨水,一边发狂地跳跃着跺脚,将瓜蔓上的数十根丝瓜跺为一滩烂泥。 “教主,您老人家息怒。我们去那边找找!”一名属下指着左侧山坡处的一块蚕豆地。 那块蚕豆地颇大,秆子已有二尺来高,密密麻麻的很是丰茂,倒也容易藏身。地尊气吼吼的带领着他们冲去,一字排开践踏了过去。 唐毅闷声不响地蹲在那山坡上观察,忽然指着丈余外的一处青草丛,兴奋地道:“看那边,有个脚印,一定是往那边逃走了!” 于是便带领着唐紫萱和另两名兄弟,循着那时断时续的脚印仔细地找了下去,寻至一处荒草及膝的坟地后,脚印忽然消失了。 “就在此处!大家当心,慢慢找!”唐毅紧攥龙舌弓,箭在弦上,低声吩咐。 一座坟头上的丝茅草忽然一动,“咻”的一声,龙舌弓弓弦上的箭矢闪电般飞出,却没有听到他所预想的惨叫声。 一道灰影惊兔般窜出,眨眼间就连跃带滚地逃逸出十余丈外,令飞射而出的三枚铁蒺藜和两支毒镖落了空。 天网弩中立刻暴射出十二支箭矢,竟然又失了准,“噗噗”声中撵着沈凌霄的脚后跟罩落。 “怎么搞的?!”唐毅气愤地责骂,手也不闲着,又一支箭矢已然到了弦上。 他闭着一只眼睛,瞄准沈凌霄的后心正欲激射而出,蓦然惊见唐紫萱飞跃着追踪而出的身影,刚好挡在了前头,忙硬生生地住了手。 好在一名唐门弟子的袖箭阻住了沈凌霄前奔的身形,另一名弟子的两枚飞刀令他仆倒闪避。 明明早在射程之内的唐紫萱却不发箭,发疯似得向沈凌霄扑落。 “小妹,别过去,射他!”唐毅心急如焚,移步绕开角度,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机会来了,沈凌霄横身滚出数尺开外,正处于将起未起之时,胸腹之间空门大露。 唐紫萱匆匆回头一瞥,但见唐毅目光狰狞,右臂一曲,便知他要发射出那与“暴雨梨花针”齐名的歹毒暗器——“饮恨吞声筒”了。 她知道那暗器的可怕,一旦发出,人是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想也不想,飞身就扑向沈凌霄。 “啸”的一声撕裂虚空,一丛白茫茫的银针类的东西自唐毅袖口喷射而出,结结实实地悉数打在唐紫萱后心之上。 沈凌霄但觉一个软绵绵的身体扑在自己身上,定睛一看,正是唐紫萱,却见脸色已然煞白,惊声叫道:“唐姑娘!” “快走!”唐紫萱勉力爬起身来,挡着暗器的路线,沉声急叫:“别管我,我有……解药!” 沈凌霄“嗷”了一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骨碌爬起身来飞纵而出,往一处崖壁上长着几棵大树的地方奔去。 那是一处两丈来高的土崖,沈凌霄一跃而上,刚奔出几步,猛见斜前方数十丈外的一块蚕豆地中,地尊正骂骂咧咧的带领着几名属下搜寻自己,于是忙蹲下身子,返身就跑。 他往崖下一望,见唐毅等并未追来,心里有些意外,松了一口气,正欲一跃而下,突然瞥见脚下不远处的崖壁上长着一大丛绿油油的葛藤,葛藤下面似乎有个洞穴。 他攀着树根滑步到近前一看,大喜过望,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洞穴,当下便小心地扒开掩住洞口的葛藤,往那洞穴中爬去。 那洞穴又小又浅,只爬进了三尺余,便再也前进不得,只能蜷缩着容身。他感觉那穴底甚是光滑,且又冷气森森,立时背脊发凉,刚一思及这可怕的情形,突然右大腿一痛。 沈凌霄左手闪电般抓下,将那咬着自己的蛇头抓个正着,“呼啦”一声,一段粗如儿臂的蛇身旋缠而上,立时将他的左臂牢牢地缠得满满当当。 他右腕轻抖,匕首已然在手,轻轻一划,蛇身立时断为两截,却兀自死缠着不肯放松。 他将那蛇身尾段扯落后,再一刀,便仅剩一个蛇头还紧咬着自己,接着小心地自中一划,将那蛇头划为两片后,咬牙将它们扯了下下,一把扔在地上。 他喘了几口气,“哧啦”一声撕破裤管,低头猛力吸吮着伤口,吸了几口后,发现血色殷红,知道这条蛇并不是毒蛇,放下心来。 他担心毒牙仍留在伤口中,又用匕首小心地剜割掉了少许有牙印的皮肉之后,方扯了块布条裹伤。 “咦,这里有脚印!”崖上忽然传来了人语声。 “快找,就在这附近!”接着传来了地尊兴奋的声音。 沈凌霄心下一震,紧紧抓住剑柄,摒息静听。 众人找寻了一阵子后,地尊急躁地骂道:“他奶奶的,这该死的小贼,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唐毅他们是怎么搞的?怎么还没追来!” 他望了望四周,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又倾耳细听了片刻,透过沙沙的雨声,隐隐听得西南方有人声,便吩咐道:“他们好象是在那边。刘云,你过去看看!” 众人又找寻了一会儿,一名双修教弟子突然指着沈凌霄藏身的洞穴处,惊喜地叫道:“教主,快看,那里好象有个洞穴!” “你们,下去看看!”地尊示意身旁的两名属下。 那二人攀着树根慢慢靠近,一人兴奋地叫道:“教主,这里有脚印呢,可能真藏在这洞中呢!” “是吗?!”地尊凝目细看,果见有几个淡淡的脚印痕迹,便也攀着树根到了洞穴口。 “你们去探探!”地尊努嘴示意那两名属下。 一名属下拔出佩刀,探身往洞中乱刺乱剁了几下,见里边黑漆漆冷森森的,心里害怕,忙又缩了回来。 “没用的东西,滚开,让我来!”地尊一把抢过他的刀,低头弯腰钻了进去。 他尚不及适应那黑暗的光线,陡觉一物劈面扫来,大吃一惊,忙探手抓个正着,但觉是一个软绵绵的圆柱状东西,触手冰冷粗糙,似有鳞片,立时骇得汗毛倒竖,惊叫一声:“蛇!”忙退身不迭。 那两名属下吓得忙攀着树根往上爬。 “慌什么慌?”地尊定了定神,“这畜生若敢出来,本尊立刻宰了它!” “妈的,那狗日的也不在这里,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呢?”他沮丧地摇着头,看了看崖下,突然锐声叫道:“你们看,下面有脚印,这小贼一定是跳到崖下逃走了!” ※※※ 唐紫萱凄然地目送着沈凌霄的背影消失后,再也支撑不住了,“啪”的一声仆倒在湿冷的荒坟乱草中。她心里迷糊而绝望地呐喊着:“沈郎,保重,永别了!” 一时间,唐毅及另两名唐门弟子均惊鄂得尚未反应过来,直至她仆倒在地,方始如梦初醒。 “小妹!”唐毅带着哭腔踉踉跄跄地扑过去,颤抖着双手抱着她失声痛哭。他再明白不过了,纵是华佗在世,扁雀复生,也救不回小妹这条命了。 长一寸两分,脆钢所制,并淬有令人血液瞬间凝结的剧毒药物的绝情针,一旦打入人体,立时段段碎裂,根本无法取出。何况,这绝情针乃是以机簧所发,一发就是二十四支,乃是令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饮恨吞声筒”,若再配上炸药,便是令当年的江湖风云色变的“心花怒放针”了。 更为要命的是,二十四支绝情针,悉数打进了唐紫萱的心脏之中,早将她一颗心脏刺得千疮百孔。这如花的生命,凋零就在转瞬之间的事了。 “小妹!呜呜,你干嘛要扑过去!呜呜……”唐毅一边轻轻摇撼着唐紫萱,一边挥袖擦拭着泉涌的泪水。那两名唐门弟子也跪在她身旁,呜咽哭泣。 唐紫萱缓缓睁开美眸,定定地看着唐毅,颤声道:“二哥……我……就要……死了!我……好冷!” 唐毅忙脱下湿淋淋的长袍盖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强笑道:“小妹,你不会死的!有二哥在,你绝不会死的!” 唐紫萱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哆嗦着道:“别……骗我……小妹……知道……二哥……对……不起……我……不配……做……唐门……儿女……” “谁说的!你是最优秀的唐门儿女!”唐毅激动的语声伴着哭腔。 “二哥……小妹……想……求你……一件事……”唐紫萱颤抖着抓住唐毅的手,“他……好可怜……放过……他……可不……可以?” “这个混蛋!王八蛋!老子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唐毅将右拳握得“咯咯”作响。 “别……千万……别!”唐紫萱紧紧地抓住唐毅的手,艰难地不迭摇着头,黯淡的眼神中带着殷切的期望和坚决的劝阻,“二哥,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小……妹……死……不……瞑目……”说到这里,已然双眼迷离,细雨喷洒下的脸惨白若纸,嘴唇乌青一片,自腹中涌出的黑血沿着脸颊丝丝滑落。 唐毅热泪滚滚而下,悲声道:“好,小妹,我答应你!” 唐紫萱脸上绽出一抹难以觉察的笑容,浑身一软,闭了双眼一动不动了。 “小妹!小妹!……”任他如何呼唤,唐紫萱都没有任何反应了。 唐毅哆嗦着探了探她的鼻息,蓦然仰天悲嘶一声,猛力捶打着自己脑袋和胸脯。 第六十章 生死间 那名叫做刘云的双修教弟子见了这里的惨状,快步走过来拍了拍唐毅的肩膀,安慰道:“唐二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滚!”唐毅双目赤红,回头怒瞪着他:“滚远点!” 刘云骇得倒退了一大步,嗫嚅着想再说点什么,终于没能说出来,讪讪地转身走开了。 又痛哭了一阵子后,唐毅总算缓过神来,横抱起唐紫萱的尸身,带领着那两名兄弟慢慢地往回走。 “唐兄弟,请等一等!”正在崖下搜寻的地尊闻讯,带领着那几名属下匆匆追上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不追那兔崽子啦?” 唐毅缓缓转过身来,木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复行。 “喂,怎么说走就走呀?”地尊飞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放手,别拉着我!”唐毅回头瞪了他一眼,生气地嚷道。 “哎,唐姑娘死得真是太惨了!”地尊松了手,看了看他怀中的唐紫萱,咬牙切齿道:“又是被那小贼害死的吧?……唐兄弟,可看清那狗日的逃往哪边去了吗?” 唐毅迟疑了一下,喟然道:“没看清。”说完,转过身去又欲离开。 “嗨嗨嗨,唐兄弟,怎能不报仇就走呢?”地尊一急,忙又抓住他的胳膊:“男子汉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走,跟本尊一起去,将那小贼找出来,碎尸万段!” 唐毅闻言腰背一僵,猛地顿住身形,胸中仇恨的火焰蓦然燃烧起来,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妹的尸身后,又抬头望了望漫空的雨丝,目中怒火渐熄,喟然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甩臂挣脱了地尊,迈步便走。 “你不能走!”地尊见他还是要走,心里一急,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他知道,唐毅的头脑比自己灵活,追踪的本事也比自己大,若是没有他的帮助,想要搜索出沈凌霄来,难度太大了。 “拿开你的臭爪子!”唐毅吃痛,竭力挣扎了一下,这一次却挣之不脱,便回身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妈的,竟敢骂老子!活得不耐烦了?!”地尊见他非但不给面子,还一再顶撞自己,嗔念顿起,手上反而加劲。 唐毅倒是块硬骨头,虽顿觉肩胛骨欲裂,却还是咬牙坚持着哼也不哼一声。 那两名唐门弟子忙上前帮忙,试图拉开地尊的手,却被他振臂甩到一边。 “帮我抱住小妹!”唐毅冷汗涔涔,语声有些发颤。 一名唐门弟子忙上前抱过唐紫萱的尸身。 唐毅右臂一曲,以袖口对着地尊的胸口,冷冷道:“再不放手,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如今的唐门财力微薄,而“饮恨吞声筒”又制造不易,所以整个唐门仅有三只这种暗器,而唐毅则有幸分到了一只。因这筒内只有七十二枚银针,每发一次就要耗去二十四枚,总共只能发射三次。所以这一路之上,他一直将之笼在袖中,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使用。 地尊头脑不大灵活,又天生吃软不吃硬,况且,他还并不知道他袖中藏有这种暗器,也没亲见过它那奇大的威力,所以并不害怕,于是便伸手轻拍了拍他那微冒冷汗的脸颊,眦牙狞笑道:“怎么?想吓唬本尊呀?他妈的,跟本尊耍横,你小子还嫩了点!” “是吗?”唐毅目中杀机一闪,“我倒想试试!” “哼,本尊要你明白,得罪了本尊的下场是什么!”地尊怒气更盛,劲透右爪,便欲抓碎他的肩胛骨。 旁观的刘云比较机警,见唐毅虽然受制,但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虽不知他的暗器究竟有多厉害,但想他既为众唐门弟子的头儿,自有过人之处,所以一见他目中杀气大盛,便断道喝:“慢!” 一触即发的地尊和唐毅陡然被喝声打断,均暂缓了手,扭头瞪视看着他。 刘云干咳一声,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赔笑道:“教主,唐二哥,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何必伤了和气?” 地尊冷哼道:“自己人?你小子没见他刚才对本尊的态度么?” 刘云总感觉两虎相争,吃亏的一方会是地尊,便硬着头皮强笑道:“这……可教主,是您先动手的呀!” 地尊一把将唐毅推开,气呼呼地冲过去,一脚将刘云踢倒在地,骂道:“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本尊平日是怎么疼你的?气煞我也!”他哪知道,若非刘云及时的阻止,如今的自己已然到了鬼门关。 唐毅看了一眼跌倒在地的刘云,迟疑了一下,杀气渐消,移开了隔着衣服按在机簧上的手指。 “住手!”一个虽不是很大,但很威严的声音自十数丈外传来。 地尊闻言一怔,忙缩回又欲踢出的一脚,转身赔笑道:“大哥,你来啦!” 左肩上缠着绷带的天尊神情肃然,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四名照顾他的弟子。 “怎么回事?不是去追那小子吗?干么打起刘云来了?”天尊寒着脸盯着地尊。 “呃……是这样的,”地尊有些发虚,“唐毅这小子对我不敬,我本想教训教训他……可刘云这家伙,却帮着他说话,真是气死我了!” “简直是胡闹!”天尊怒瞪着他,“不赶快去追踪那小子,却在这里窝里斗起来了!”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唐毅一眼,像是刚发现他身旁的那名唐门弟子所抱的尸身,两步抢过去看了看,惊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唐姑娘……也被那小贼暗算了吗?……哎,真是可怜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作伪,眼眶竟也有些发红。 唐毅脸色发白,垂首低声啜泣道:“是被我打死的!我本是打那小贼的,却……却误杀了小妹,呜呜……” “误杀?……怎么会这样?”天尊狐疑地盯着他的侧脸,“那小贼逃往哪里去了?” 地尊接口道:“我们在这一带到处都找遍了,却没有发现那小贼的踪影……真他妈的奇怪!我见唐毅兄弟他们没有跟来,便回来找他们协助,哪知,却见唐姑娘被打死了,可唐毅兄弟他们却要走……” “哦?要走?”天尊打断地尊,一瞬不瞬地盯着已抬起头的唐毅的眼睛,“唐兄弟,你们为什么要走?那小贼逃往哪个方向了?” 唐毅目光一盛,迎着他那怀疑的目光冷冷道:“元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放走了那小贼吗?” “不敢不敢!”天尊绽出一丝笑容,可唐毅仍感觉他那目光阴冷得渗骨,“我的意思是说,刚才你们并不是要走,而是准备去追踪那小贼的吧?” “臧大哥的话没有错!”唐毅冷笑了一下,“我们的确是要走!” “真要走?!”天尊一副很讶异的样子,“唐兄弟,能告诉我原因么?……若是因为我兄弟的无礼,我代他向你赔罪。”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走的。”唐毅见他客气,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口气也软和了下来。 “你……”天尊突然提高了语音,怒容满面地看着他,“唐姑娘死了,而且就是那小贼害死的!你们不去找到他报仇雪恨,却要走!究竟是什么意思?告诉我!” 唐毅也陡然激动起来,激声道:“你是我们的什么人?凭什么指派我们?我们想干什么,关你屁事!” 地尊勃然大怒,顿足就要扑上,却被天尊摆手制止住了。他圆瞪着双眼逼视着唐毅,脸上却泛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们已经死了这么多兄弟,难道还不够么?”唐毅终于在同他的目光交战中败下阵来,口气却不肯软下来,“难道非要我们全部都死掉,你们才肯甘心么?” “你要搞清楚:是我们帮助你们,不是你们帮助我们!”天尊理直气壮地吼道:“我们也死伤了这么多兄弟,我可有过怨言吗?” 唐毅自知理亏,垂头默然不语。 “唐兄弟,”天尊口气软了下来,“你我都是江湖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在江湖上混,死伤的代价是难免的……如今,我们很快就能击杀了那小贼,并擒获方类聚的老婆他们,夺回那一大笔财宝,岂可功亏一篑?” 唐毅似乎有些心动,却不由得又看了看唐紫萱的尸身,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元大哥,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可我还是不想继续追击下去了。要去,你们自己去吧!诺,那小贼往那边逃去了。”说完,指了指先前沈凌霄逃逸的方向。 “你……”天尊未料到他还是不肯听自己苦口婆心的劝阻,勃然变色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这种行为,是私纵贼人!若是被上官盟主知晓了,你是知道后果的!” “哈哈哈,身为唐门弟子,岂是被吓大的?将不将今日之事上奏上官盟主,悉听尊便!”唐毅铁青着脸,向那两名神情紧张的兄弟一挥手,“我们走!” 又侧头盯了天地双尊一眼,一字一字地道:“今日谁若敢拦阻我们,休怪唐某无情!” 地尊气得哇哇大叫,狂吼一声就要扑上去,却被天尊一把拉住了,神情凝重地朝他摇了摇头。 地尊双目喷火,目送着三人渐行渐远,气鼓鼓地道:“师哥,你干么拉着我!这么嚣张的小子,干么不废了他?” “你没见他那副昂然不惧的神情么?你敢说有把握?”天尊摇头轻叹:“我是没那把握。” 地尊犹自不服,大声嚷嚷道:“大哥,你是太小心了!那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即便我们真能废了他,”天尊眯眼道:“可是,那唐门,我们真惹得起么?” “哼,一个小小的唐门,有什么了不起的!”地尊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居然敢轻视他们?”天尊瞪着他,肃然道:“他们是群什么样的人?如狼,如凶残的狼,记恨千年的呀!你说,这种人,我们能去惹么?” 地尊心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别着嘴默然不语。 天尊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你还别说,这小子的脾气,我真很喜欢!哎,本尊怎么就寻觅不到这种弟子呢?” ※※※ 沈凌霄以死蛇惊走地尊后,松了一口气,但怕地尊一行仍在附近搜寻自己,所以并不敢马上离开,只是静坐着调息。 他心性本就沉稳,经过这些日的生死大险后,更是小心谨慎,决不敢再犯一丝错误。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是根本无法和天地双尊抗衡的,更不用说,还有那几名身怀霸道暗器的唐门弟子了。 他不知道,唐毅等已走,唐紫萱已死。若他知道唐紫萱已然为他而死,不知道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果然,约莫一炷香工夫后,天地双尊带领着属下又搜寻到崖下来了。 “师哥,到处都找遍了,还是没那小贼的踪影,我看,那小贼早溜走了。”地尊沮丧道。 “恩,很可能。”天尊沉吟道:“我们本可循着足迹找到他的,可如今,到处都是你们的凌乱足迹,根本无法辩出他的足迹来。哎,我真应该早点来的!” “师哥,都是我的错,不应该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地尊羞惭地低声道。 “算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天尊摆手打断他,“不用找了,那小贼早已跑了。” “师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地尊见天尊并不责怪,吁了一口气。 “哼,他们不是去崆峒山么?”天尊冷笑道:“知道了目的地,还不好办么?当然是追下去!走,我们回庙取马去!” 沈凌霄听了天尊的话,心头剧震,他料想,他们多半是从徐良善那里得到这消息的。 “看来,他们果真找到徐氏米行去了,”沈凌霄心情紊乱,“但愿他们都没有受到伤害才好!……不知淑贞和瑞儿他们怎么样了……不过,这伙贼子并不认识他们母子,当然也不知道他们跟朱庄主的关系,倒还不必太过担心……哎,孤儿寡母的,又寄人篱下,真是可怜呀……只是,那徐家人多口杂,就怕他们受到了威胁,会供出他们母子来,那可就麻烦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后,心情渐渐宁定下来,自言自语道:“哎,干着急又有什么用呢?死生有命,各人的造化!管不了那么多了,得尽快赶到广元州,会合了婶婶他们,再作打算!” 心念已定,便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洞外除了蚕啮桑叶似的雨声外,再无一丝人声,料想敌人已经去得远了。 他缓缓移身至洞口,自洞壁上抓下一块泥团来,轻轻扔到崖下,侧耳静听了片刻,想了想还不死心,又抓了块泥团扬手甩向崖上,又倾耳细听着。 确定无异常后,沈凌霄拔开葛藤,轻轻跃落到崖下,一边游目四顾,一边躲躲藏藏地往破庙方向走去。 “踢踏踏”马踏泥水声中,十来骑人马奔行在大道上。 “是他们!”沈凌霄心下一紧,忙俯身趴在山道旁的蕨草丛中,顺着草间缝隙望去,果见领头的是天地双尊,身后跟着七名敌人,看服饰是双修教的弟子。 “怎不见唐门的那几人呢?”沈凌霄心下奇怪,“莫不是唐姑娘伤得很重?他们仍还留在破庙中照顾她么?……不管怎么样,得先回去伺机取回马,才有机会赶到双怪他们前面!” 令他意外的是,到得庙中,非但没见到唐紫萱他们,连自己的那匹马也已不知所踪了。当下也无暇多想,转身就往广元州方向飞奔,一口气跑了半个多时辰,累得大汗淋漓。 他见天色渐晚,心急如焚,“没有坐骑,如何追得上敌人?……不行,得尽快弄匹马。” 他记得前头数里外有一个市镇,但却不知道是否还有马卖,于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大步流星地往前赶去。 到了镇上,天已擦黑,哪还能买到马?沈凌霄心情很是沮丧,腹中又饥饿不堪,便索性到一家饭馆饱餐了一顿。 刚刚走出那饭馆,一骑飞驰而来,差一点就撞在他身上。“希律律”马嘶声中,马上乘客勒住马缰,险些掉下马来。 “滚……滚你奶奶的,找……找死呀!”结结巴巴的怒骂声中,一记马鞭结结实实地抽在他面颊之上,热辣辣的好不疼痛。 沈凌霄退了一大步,抬首看去,但见马上乘客是一名胖墩墩的地方官员模样之人,正乜斜着醉眼瞪视着他,便强压住心中的怒气,抚着被抽的面颊默默地往前赶路。 “喂……喂喂,想跑……没门!给……给本官……跪下……赔礼道歉……”那官员兀自不肯干休,掉转马头追了上来,扬着马鞭又欲抽下。 沈凌霄本就一肚子火气,蓦的转身跃起,一把将他拖下马来,“啪啪”给了他两个耳光。 “反了……真是反了,竟敢……殴打……本……本里长!” “打得就是你!”沈凌霄恶性大发,“砰”的一拳将他打翻在地,又一脚将他踢得滚到房檐下。那官员哼哼唧唧的想爬起身来,却力有未逮,抚着被打的脸颊痛苦呻吟着。 沈凌霄一跃上了马背,在十余名镇民的惊诧注视下,行若无事地出了小镇。 夜雨渐渐停了,微明的夜色下,单调而迅捷的马蹄声敲击着宁静的四野。 他夺得的这匹官马甚是壮健,痛快淋漓地奔行了大半个时辰后,竟无一丝疲态。 他心情稍畅,快马加鞭而行,将要驰至一处茅屋畔时,忽听那边传来了几声马嘶之声。 “什么人?”一声惊奇的询问声中,火光陡然一亮,几个人自房檐下的干草丛中快速站了起来,齐刷刷地眯眼凝望着他,突然有人惊叫道:“就是他!” 沈凌霄大吃一惊,惊鸿一瞥,赫见正是双修教那一伙人。他本以为,他们会连夜追赶的,却不知道因为天尊支持不住,只好在此处暂行休息一段时间。 “冲过去!”沈凌霄一瞬间就打定了主意,猛地一抽马臀。 “哧”的一声,一个尖锐的物事向他疾射而来,沈凌霄忙拔剑在手,“铿”的一声将来物击飞,感觉那是枚钢钉类的东西。 一道黑影迅捷地窜了过来,向马背上的沈凌霄直撞而来。沈凌霄见他来势猛恶,顺手一剑向他猛力劈落,来人探手一抓,将长剑抓个正着。 “下来吧!”伴随着地尊的断喝,沈凌霄陡觉剑身彼端传来一道大力,身不由己地被拉落马下。 他尚不及站稳,陡觉劲风扑面而来,忙横滑闪开,却已闪避不及,肩头一痛,已被尖利的爪子抓中了肩头。 几名双修教弟子手执火把冲了过来,晃动的火光下的兵刃泛着道道寒光。 沈凌霄闷哼一声,发力抽扯长剑,却夺之不动,忙弃了长剑倒纵而出。地尊如形附影,冲前一跃将他按倒在地。 沈凌霄在倒地的瞬间,奋起毕生功力,“砰”的一拳擂在地尊的左肋之上。“喀啦”一声,地尊听到了自己肋骨的断裂之声。 但地尊凶悍异常,根本不顾椎心的疼痛,一爪迅捷地扣在沈凌霄咽喉之上,只须凝力一抓,沈凌霄就会咽喉断裂。 沈凌霄顿觉气息一窒,根本来不及任何思维,狂乱地以脚蹬着地奋力摇摆挣扎,却哪能将地尊锨翻?于是接连几拳猛力侧击在他双肋之上,但因他受制于地,发力不够充分,没能再次击断他的肋骨,只能将他疼得脸肌抽搐,咧着嘴聚不起那足以抓断咽喉的力道。 那几名双修教弟子见二人纠缠在一起,因怕误伤了地尊,持着兵刃不敢砍下,着急得绕着二人转动着的身形团团乱转。 地尊紧咬牙关喘息着缓过一口气来,目中蓦然凶光暴长,他终于聚起了力道,凝力于爪。 第六十一章 寻敌踪 赵燕豪一行的搜寻路线与桑青虹师兄妹差不多,只是,他们却有官府的眼线协助,所以打听到了东方震的消息,但却没能找到他。 据监利县衙传来的消息,四月十四日的傍晚,杨湾发生了一起抢劫货船的事件。这起事件,乃是清水堰和杨湾的土匪联手所为,抢劫的乃是潜江胡八爷的货。可他们并未如愿,其原因乃是因为这货船上有一名武功高强的受伤汉子,单枪匹马杀了数十名土匪,惊得那些土匪仓皇逃窜。 赵燕豪一行闻讯兴奋不已,猜测那汉子很可能就是东方震,于是便找到了那两帮土匪询问详情。 清水堰的袁大当家和杨湾的杨大当家的说法基本一致,说是因为孙二等私自带人去抢劫,却被那汉子杀了个精光。袁大当家闻讯,便邀请了杨大当家协助,目的仅是为了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决非去抢劫货物。 可那重伤汉子凶悍异常,又令他们死伤了二十三名兄弟。正当他们要诛杀他时,却突然冒出来了三名武功甚强的汉子,将他救走了。 “那重伤汉子使的是什么兵器?”赵燕豪就这个问题分别询问过杨大当家和袁大当家。 “看不清,白茫茫的飞旋着,呼啸声很尖锐……我猜想,应当是种歹毒暗器吧。”杨大当家歪着头,双眼眯成一条缝,边回忆边道。 “那是飞环。”赵燕豪淡淡地道,“此人乃是东方震无疑。” “我敢确定,那定是飞环!”袁大当家眦牙皱着眉,心有余悸地道:“我有七名兄弟被那兵器生生劈成了两断,真真是太霸道、太恐怖了!……赵大侠请看,这就是它斩在我铁枪上留下的。” 赵燕豪扫了一眼那枪身上留下的划痕,见那划痕居然颇深,便取过来细看了一眼,惊声道:“他的功力竟然恢复得这么快?真是没有想到!……对了,你见他站起来过吗?” “没有,”袁大当家摇头,语气坚定地道:“肯定是站不起来的!与我们交战时,他一直是滚身相搏的。” “哦,”赵燕豪眉头舒展,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侧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省起来,问道:“哦,对了,救他的那三名汉子长什么模样?” “唔……领头的是个三十二、三岁的短须汉子,中等身材,紫膛脸,长得很精神……”袁大当家目光闪动,回思道。 “使的是什么兵器?”空罔放下茶碗,插口问。 “腰上挂的应当是刀……与我交手时,他并没有使用兵器……说来惭愧,我手中的枪,几招就被他夺下了。”袁大当家羞惭地道。 “那他使的是什么擒拿法?”赵燕豪追问。 “这……”袁大当家尴尬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在下的武功和见识,都太差了,如何能认得出来?” 赵燕豪默然,他本想再仔细询问那汉子的相貌特征和武功特点,想了想觉得没那必要了,江湖中擅长刀法和擒拿手的高手多不胜数,不说袁大当家,连自己所知道的不过也只是冰山一角,欲想通过这种方法判别出人家的身份来,根本就不可能。 “另两名汉子呢?”赵燕豪追问,寄望于他们或有特别之处,以便能判别出来。 “一人使刀,有些胖;另一人使剑,黑黑瘦瘦的。”袁大当家一副竭力回忆的神情,“相貌都很普通……再见面兴许能认出……现在都已想不起他们的模样来了。” “袁大当家,劳烦您再详细地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好吗?”赵燕豪觉得袁大当家和杨大当家一样,对于双方交战时的情形都讲得过于粗略了。 “不敢不敢,”袁大当家拱手不迭,“我们在杨湾截住了那狗日的东方……什么来着?” “东方震。”高近楼不耐烦地提示道。 “对对对,东方震,狗日的东方震!”袁大当家至今还恨得咬牙切齿,“我是个讲道理之人,邀请杨大当家来,本是准备找那狗日的说个道理,是非曲直,由杨大当家来评判……” “阿弥陀佛!”空罔合什道:“这件事情,袁大当家处理得很当!我们武林中人,就应该像袁大当家这样,凡事都应该先讲个道理,以江湖规矩来解决问题。” 高近楼别嘴忍住笑意,瞥了空罔一眼,心里笑道:“也就你这个呆和尚,才肯相信他的鬼话!真是可笑,一帮打家劫舍的臭强盗,还会讲什么江湖道义?太阳打西边出来么?” “可刚一照面,那狗日的一言不发,连杀了我们好几名兄弟。迫于无奈,我们只好还击了……狗日的,根本不讲道理!” “阿弥陀佛!”空罔合什,皱眉道:“袁大当家,那东方震虽然可恨,可似乎不应该那样辱骂人家……这样,是对人家的父亲不敬……” “打你这臭嘴!”袁大当家自打了一下嘴巴,赔笑道:“我这人粗鲁……但可没有坏心的……” “说正事,别再罗里罗嗦的了!”高近楼瞪了他一眼。赵燕豪莞尔。 “好好好!”袁大当家赔笑着讨好道:“高大人,请安坐饮茶,听草民……”见高近楼又向他瞪来,忙住了口。 袁大当家吞了口唾沫,言归正传:“那家伙凶悍得不得了,冲进我们人群之中,乱劈乱砍……” “哼,一派胡言!”高近楼似乎很讨厌他,有点故意找茬的意味,“你这家伙,不是说他站不起来吗?怎么还能冲?” “用错字了,没学识,用错字了!”袁大当家哈腰不迭,“应该用“爬”字……不对,应该是‘窜’字……他像只豹子似的窜进来,一口气杀了我们好几名兄弟。我们拼命抵挡,在又死伤了十余名兄弟的代价后,终于将他重创了……” “你们将他伤得有多重?”一直静听着的赵燕豪忽然插口。 “呃……”袁大当家拧着鼻子思忖,“大概有二、三十处伤吧!那贼子身手滑溜得很,总能避开杀着……所以,都没能真正伤到要害……” “哦……继续说下去。”赵燕豪点了点头,怕他还絮絮叨叨的,催促道。 “他浑身伤痕累累,失血很多,终于支撑不住了,小腹上中了我一枪,后腰又中了潘兄弟一刀,再也挣扎不动了……我们正要结果了那贼子的性命,那三人就突然冒了出来,将他救走了。” “他们是自水路,还是陆路来的?” “这……这倒没注意到。应该是陆路吧。”袁大当家想了想,补充道:“后来我打听过了,沿江一带都没有他们的踪迹。” 难得袁大当家不再罗嗦了,续道:“他走后,我们可是没有为难胡八的那帮伙计,而是将他们放走了。但因我们死伤了那么多兄弟,胡八心里过意不去,前日送来了一万两银子,作为抚恤金。” 以上就是赵燕豪一行在清水堰和杨湾得到的讯息。 赵燕豪为了求证,又去潜江胡八那里询问。胡八的说法与他们基本一致。 因事发时天已擦黑,目击者很少,官府也是在次日才得到的消息。尽管官府方面很快地在方圆数百里的水陆码头、城镇关卡严密监察,却是一无所获。 ※※※ 十余日的工夫徒劳无功,赵燕豪一行只得怏怏而归,返回均州时已是深夜,便连夜将详情禀报了缪易真。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缪易真轻捻着黑须,喃喃道:“这下,倒真是难找了!” “不能早日替空净师叔和空虚师叔报仇雪恨,师侄我……我真是寝食难安呀!……这个罪该万死的武林败类!不亲自拿他问罪,赵某……师侄我誓不为人!”赵燕豪紧握着双拳,眼框发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别着急,慢慢找,总能找到的!”缪易真放下茶碗,拍了拍他的手背,沉声安慰道。 “可……可天下那么大,那贼子随便往哪里一躲,从此不再露面……” “这个倒不用担心,”缪易真打断他,“别忘了,他师傅还在我们手里呢!……虽说这贼子丧心病狂,可似乎对师傅倒挺孝顺的……” “真是高呀!”许锦山脱口赞叹,见缪易真喜怒不形于色的看了自己一眼,忙诚惶诚恐地道:“对不起……属下一时忘了形,打断大人的话了。” 其实这次插话,他本有点故意打断的意思,目的不过是想借机拍拍缪易真的马屁,但却装出一副情不自禁的神情来,其马屁工夫也算甚为了得。 他了解这位缪大人的脾气,既不喜欢太聪明之人,也不喜欢太笨之人。他喜欢的是那种既听自己的话,又能领会自己意思之人。他料想,缪大人是不会真正生气的。 “少拍马屁!”缪易真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但他看得出来,缪易真心里其实很受用。 “这……真是冤枉呀!”许锦山无奈地摊了摊手,沮丧地摇着头。 缪易真盯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转头看着赵燕豪,微笑道:“赵师侄,你明白师叔的意思了吗?” “有些明白了。可……以他师傅来作为要挟,似乎……似乎不够……” “不够光明磊落,是吧?”缪易真笑吟吟的盯着他的眼睛。 赵燕豪微喟,轻轻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地面。 “还是那句话,对付这种奸恶之徒,怎可心慈手软?别忘了,你们空净师叔和空虚师叔是怎么死的?” 赵燕豪闻言,目中流露出愤恨之色,紧咬着牙根默然不语。 “阿弥陀佛!缪师兄,师弟我尚不大明白,愿闻其详。”空罔眉头微皱,以询问的目光看着缪易真。 “我是这样想的,”缪易真神情一肃,“空幻师弟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辛苦你和空幻师弟将玉掌门押回少林,只留下赵师侄继续查找,如何?” “恩……这样也好。只是,那两名昆仑弟子应当如何处置?” “放了他们,”缪易真淡淡地道:“冤有头,债有主,不关他们的事。” “阿弥陀佛!如此最好!”空罔合什赞同。 “可是……大人,若放了他们,他们势必会纠集整个昆仑派来救玉掌门,那样岂非……岂非很麻烦?”许锦山明知缪易真早已成竹在胸,此时却故意表示不赞同,以示自己有时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那样岂非更好?”缪易真侃侃而谈,“扣押玉掌门,目的不过仅是要他们交出杀人凶手来。若他们胆敢闹事,便是理亏,会遭整个武林鄙夷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人均点头称是。 “何况,凭他们的实力,如何会是我们少林的对手?如何能救走玉掌门呢?”缪易真脸露嘲讽之色,“其实,此举最大的目的,乃是引出那东方震来。只要他企图上山营救,我们就扣住他,到那时,再将玉掌门放了……我们这样做,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你们说是吧?” “对,这个办法非常好!”赵燕豪首先赞同,“我看,就这么办吧!” 空罔和许锦山均随声附和。 “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辛苦空罔、空幻师弟将玉掌门和空虚师弟的骨灰带回少林吧!”缪易真总结似的道:“至于赵师侄,我看还是留在均州吧!我会派几名属下协助你,仔细查找那东方震的行踪。我呢,还有要事,得先回京城一趟,一月以后,我会再来均州的。” 次日一早,待空罔、空幻辞行后,缪易真也带领着数十名属下匆匆而去,只留下了许锦山、高近楼等十来名锦衣卫,随时听侯赵燕豪的调谴。 ※※※ 早饭过后,许锦山陪着赵燕豪饮茶闲谈。 “听说楚湘盟已攻取了武当,不知是哪日之事?”回均州的路上,赵燕豪便听说了此事,此时方有暇问及。 “哦,已是六日前的事了……那上官雄当真了得,居然连克了岳阳楼和武当!” “听说,乌木掌门也战死了……是真的吗?”赵燕豪神情紧张地盯着许锦山的眼睛。 “恩,千真万确!不过,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听说在楚湘盟攻山时,大部分的武当弟子已经撤走了……” “哦?撤到哪去了?” “听说是去了西北……大概是投奔华山,或是全真去了。” “乌木掌门……是怎么……死的?”赵燕豪语声发颤。 “死得很惨。听说上官雄带领着数百名帮众,团团围着他车轮战……” 赵燕豪蓦然义愤填膺,再也不想听下去了,“腾”的一声站起身来,铁青着脸出了江城客栈。 他如同一头盛怒的狮子,怒气冲冲的大踏步而行,骇得街道上的行人躲之不迭,有好几人还险些被他撞倒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口中喃喃的反复念叨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过不多时,赵燕豪已到了武当山下,他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来这里,一口气就冲到了山门前。 “什么人?”几名手执兵刃的汉子挡在山门前,大声喝问。 “让开!”赵燕豪看了他们一眼,见其并非道装,料想多半是楚湘盟的人,便大声怒喝道。 他的猜想没错,这几人正是楚湘盟的帮众。两日前,上官雄已带领着大队人马返回总舵,只留下了百余名帮众驻守在武当山上,其职责主要是关注着武当派的动静,一旦有异常情况发生,便马上飞鸽传书回总舵。 “嗬!挺横呀!活得不耐烦啦?”一名白面青年迈前两步,以刀指着赵燕豪,“识相的,赶紧给老子滚开!否则,要你小子好看!” “你们是什么人?”赵燕豪停下了脚步,斜睨着那青年。 另一名黄须中年汉子见赵燕豪气度不凡,料想决非易与之辈,忙上前拱手道:“我们乃是楚湘盟上官盟主的属下。敢问这位大侠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哼,此处乃是武当山,又非你们楚湘盟!我要上山做什么,干你们屁事,滚开!”赵燕豪满肚子的怒火,正是要故意找茬,便叉腰怒喝道。 “滚你奶奶的!找死呀!”那几名帮众怒不可遏,执着兵刃冲向赵燕豪,不过眨眼之间,便都躺倒在了地上大声呻吟着。 赵燕豪进了山门,大步流星地往紫霄殿方向而行,刚至复真观前,观内涌出一大群帮众,霎时间将赵燕豪团团围住。 一名四十余岁的黑髯汉子似是众人的头儿,手挺镔铁杖大叫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少林赵燕豪!”赵燕豪昂然卓立在场心,对身周的刀丛剑网似乎视而不见。 “啊?”不少人发出惊呼之声,骇得面面相觑。 “哦,原来是赵大侠!久仰久仰!”黑髯汉子立刻扔下镔铁杖,又忙示意帮众收回兵刃,笑吟吟地连连拱手:“在下楚湘盟郭风雨。请问赵大侠上山而来,所为何事?” “不为什么,只想拜一拜乌木掌门之墓,”上山的一路之上,赵燕豪怒火稍消,见他客气,便也抱拳回礼,“对了,你们礼葬了乌木掌门吗?” “恩,是我们上官盟主亲自厚葬的。” “葬在哪里?请带我前去拜谒。”听说上官雄厚葬了乌木,赵燕豪没再发作,语气也友善多了。 一座高大的新坟傲立在青松林立的掌门墓地内,坟前矗立着一块六尺来高的花岗岩石碑,正中刻着“武当第七代掌门乌木之位”十一个隶书大字,两旁还刻着许多楷体小字,一边刻着乌木的俗家姓名、籍贯、生、卒年月等,另一边刻着铭文,记载着他的生平事迹,并对他的武学成就和武林地位加以颂扬。 赵燕豪跪在坟前,泪水刹时模糊了双眼,“咚咚咚”的连磕了几个响头。 自第一眼见到乌木时,他就觉得他决非阴谋策划杀害空净师叔之人,及至与他交手后,更是对他的武学造诣佩服不已。 他坚信,惟有品行高洁之人,才能悟得那种至高的武道精义,才能达到那般登峰造极、沛然莫之能御的境界。 “听着,好好守护着这位前辈的坟茔!”赵燕豪霍然站起身来,挥袖拭干眼泪,声严厉色地道:“谁若敢不敬,这就是榜样!” 话声中,忽然弹丸般纵跃而起,“砰”的一掌击在一棵径达尺许的松树干上,“喀啦”声中,那树身应声而折,轰然坠地。 ※※※ 接下来所发生之事,均是赵燕豪所不曾料想到的。 在拜谒了乌木坟茔后的第五日,赵燕豪刚刚吃过午饭,高近楼匆匆来报:“赵大哥,出事啦!清水堰和杨湾的那两帮土匪被人杀啦!” “什么?!”赵燕豪愣了一愣,“唰”的一声站起身来,“再说一遍!” 一夜之间,包括袁大当家和杨大当家在内,清水堰六十三名帮众和杨湾的四十六帮众,被杀得一个不剩。 辖区内出了这么大的命案,忙坏了监利县衙的卢知县和郎县丞。但因两地的报案者都是在案发后的第二日才发现的,所以两日下来,别说是抓住凶犯,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能找到。 赵燕豪带领着众缇骑到达监利时,已是凶案发生后的第三日了。他们查看了卷宗后,匆匆赶到清水堰和杨湾的凶案现场实地查勘,之后又仔细查验了众死者的创口。 “自凶案现场及众死者的创口看来,凶手并不多,应当只有九人!但个个武功不凡,死者多数均是一招毙命!”赵燕豪面色阴沉,“而且,两地都是同一伙人所为!四人使刀,三人用剑,还有一人使长枪,一人使点穴橛!很明显,这行人的武功路数大都不同……所以,这并非是某个门派所为,而是某个帮派所为。” “赵大哥分析得很对!”许锦山赞同,“可这……这究竟会是哪个帮派所为呢?” “很难判别!”赵燕豪黯然摇头,“凶案发生了这么多天,现场又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来。” “肯定是跟他们有仇的帮派所为!”许锦山捏了捏鼻子,“我们不妨自这方面来逐一查找。” “哎,这一点官府早想到了!我仔细看过他们的卷宗,根本就没有疑似的。”赵燕豪搔头思忖,忽然眼睛一亮,“对呀!很可能是他们所为呀!” “谁?”许锦山等众缇骑都惊讶地望着他。 “便是救东方震那帮人!”赵燕豪冷笑,“他们是怕被这些土匪泄露了身份,所以就杀人灭口!” “什么意思?”高近楼圆睁双眼,“赵大哥,你的意思是说:袁大当家他们认识凶手?……难道他们都说了谎?” 赵燕豪面色冷峻,缓缓点了点头。 “可……他们就是究竟会是哪个帮派的呢?”许锦山喃喃道。 “暂时无法判断!”赵燕豪冷哼一声,“慢慢查,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令他万万料想不到的是,另一件怪事,却在十三日后发生了。 虽说久侯的狐狸尾巴并没有露出来,却意外地得到了东方震已然身死的讯息。 第六十二章 暗箭启 赵燕豪闻讯,带领着许锦山等马不停蹄,于次日上午赶到了长安镇。 惨案发生在距长安镇不远的一处山坳里,不但罪魁祸首东方震被炸死,还炸死了一名车夫、一匹马及四名衙差,并令七名衙差或缺了胳膊,或少了腿。 “什么时候发生的?”赵燕豪问跟在身旁的平利县衙的明斐南捕头。 “昨日下午,未末时分。”明斐南立即回答,想了想补充道:“爆炸声非常响,方圆三、四里内,都能听得到。” “哦。”赵燕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环首打量着现场。 他一眼就看出了爆炸的地点,就在那处绕岩壁转弯的道旁,遍地散落着车厢碎片,地上还被炸出了一个大坑,草皮四处飞溅,四周的树木被震得枝折叶稀,最近的三棵柏树还被炸得折翻在地。 有半截已然发臭的尸身被震飞至五丈开外,看装束应是一名车夫;一匹后半身血肉模糊的马儿僵毙在岩壁之下,脑浆自半岩壁上一路洒将下来,将那片岩壁涂得斑驳一片,看样子是被震得激飞而出,马首撞在了岩壁之上。 脚印凌乱的草地和庄稼地中,星星点点的血迹随处可见,其间夹杂着好几大滩已然干涸了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好大的威力啊!”赵燕豪惊诧不已,“这该需要多么多的炸药,才能做得到呀!” “满身的炸药!”明斐南的语气惊叹中带着愤怒,“这家伙,根本就是个亡命之徒,腰身上裹满了炸药,连自己也被炸得四分五裂了!……赵大侠,您请看,那些应当就是他的残肢!” 赵燕豪顺着他所指的方向逐一细看,果见有一些黑乎乎的小块残肢,或搁在树丫上、或挂在枝叶丛中,或散落在草地上,还有一些树梢上,附着一些随风轻扬的衣服碎片。 “明捕头,请您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好吗?” “当然可以!赵大侠客气了……不过,事发时,明某并不在现场……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先回到镇上去,让那些亲自参与抓捕的兄弟们告诉您详情,如何?” “那最好了。我们走!”赵燕豪率先上了马。 “整个过程,没有比小的看得更清楚的了,让小的来细说,”左胳膊上缠着绷带的于大方人如其名,口齿也很利落,“昨日下午,我们同往常一样,严密地盘查着过关的客商。后来,来了一帮茶商,引起了我的警觉……” “我也早注意到了……”另一名伤了右腿的衙差忙插口,大约是怕功劳被于大方独占了去。 “别打岔!”明斐南瞪了那衙差一眼,转首看着于大方,“说下去。” “他们一行共五人……不,该是六人,领头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汉子,另有三名伙计模样之人及一名车夫,车厢里躺着一名得了重病的中年人……” “中年人?”高近楼打断他,“此人应该就是那东方震吧?这人很年轻呀,怎么会是中年人?” “高大人勿急,请听小的细细道来。”于大方微笑着解释道:“我们搜查了货物,见的确都是些茶叶,便准备放行了。正在这时,我发现他们中的一名伙计瞥了一眼我手中的画像后,神情立显紧张,便起了疑心……” “你手中所持的,便是那东方震的画像吧?”许锦山盯着于大方,淡淡地问道。 “是。”于大方忙应声,“我立刻拦住他们,逐一打量着每一个人,见他们都不相象,便登上车厢,去检视那名重病者。” “那人长什么模样?”一直凝神静听着的赵燕豪急于确定此人是否真是东方震,忍不住插口问。 “身形很魁梧,满脸的络腮胡子……” “胡说八道!”高近楼气哼哼地瞪着他,“你小子,肯定是拿错画像了?……去,拿来给我看看!” “绝对没有错,”于大方安坐不动,一点都没有去取画像的意思,“高大人,这乃是他易容后的模样。” “哦,原来是这样。”高近楼释然,催促道:“一口气说完,别老卖关子!” 于大方心里气呼呼地想:“他奶奶的,还不是你们总打岔,却怪起老子来了!”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来,赔笑道:“是,是!……不知怎么的,小的总觉得他身材太不协调,腰身太魁梧了些,脑袋却显得小了些;虽说也有这种人,可他们的脸部一般都不瘦,决不像此人这般模样……” “他的脸型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长脸,微瘦?”赵燕豪又插口。 “恩,粘上了络腮胡子,显得更瘦了。”于大方喝了一大口茶,续道:“我见他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便拍了拍他。他呻吟着睁开眼,看清我后面色突变,一手向我劈面抓来,小的反应还算快,躲了开去,然后将他按住了……” “你居然……居然能按得住他?”赵燕豪惊异地紧盯着他的眼睛。 “恩。他应该是受了重伤,喘息连连,力气有些微弱……之后,侯方等兄弟们跳了上来帮忙,那贼子竭力挣扎,侯方兄弟紧紧按住他的脸,没想到却将他的络腮胡子蹭掉了……我看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那张年轻的面孔,跟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正是那东方震!” “取画像来!”赵燕豪“腾”的站起身来。 “赶快去取!”明斐南努嘴示意一名衙差。 “看仔细了,可就是此人?”赵燕豪确定了画像无误后,将之递给了于大方。 “绝对错不了,就是他!”于大方信心满满。 “说下去!”赵燕豪闻言,吁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他那帮同伙涌了过来,将我们推下车厢,舍了货物便跑。”于大方神情激动,口沫横飞,“那四名贼子断后,武功都很高,保护着马车且战且走,我们忙奋勇追击,终于在西沟截住了他们,那马车夫慌乱之下,翻了马车……那四名贼子见我方人众,顾不得再保护那贼子,纵马狂奔而去……各位大人,您们是没亲见,那几个家伙都彪悍无比,我们根本就截不住啊……” “没人责怪你们,”对于众属下的无能,明斐南神情有些尴尬,“一口气说完!” 于大方面色一松,续道:“那贼子被掀倒在地,我们全都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想抓他,却听那贼子哈哈大笑:‘痛快!居然有这么多狗……狗爪子为我陪葬,真值!’紧接着,这家伙就点燃了引线,我们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嗬,那场景,尸骨横飞,血肉-漫空……”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下去了,下去休息吧!”明斐南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去,将现场找到的兵器拿上来,给赵大侠过目!”明斐南转头吩咐一名侍立在身后的衙差。 两只通体晶亮的钢环,外缘的刃口散发着碧森森的寒光,环身上连接着两根细细的精钢链,长度几达三丈。 赵燕豪精于兵刃材料,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环身乃是以纯度很高的钢铁,并配以稀有金属锻打而成,不但坚硬异常,刃口也锋锐无比;钢链则是以昆仑寒铁所铸,坚韧之极,若非神兵利器,根本休想斩断。 “果真是他!”赵燕豪把玩着飞环,喃喃自语,心底蓦然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股惆怅之意,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没能亲自手刃仇人的不甘,还是对此人凄惨下场的叹惋。 ※※※ 终于水落石出了,一行人均很是兴奋,当下辞别了明斐南捕头,不紧不慢地返回均州。 月余未归,赵燕豪很想念少林,便想马上回去的,可许锦山却劝阻,说缪大人吩咐过了,说是接下来还有要事,需要他的臂助,所以一定得等到缪大人来。赵燕豪追问是什么事,许锦山却说不知道,要他届时再当面亲自问。 赵燕豪当时有些犹豫,但想着缪易真乃是他的师叔,不当面辞行,有些不大礼貌,便只好罢了念头。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若他所求的并非是为江湖排忧解难,而是为朝廷效力之事,自己则马上婉言谢绝。 一旦闲了下来,等人的滋味很是难受。赵燕豪除每日清晨练练吐纳工夫外,其余时间,要么四处闲逛,要么去茶馆呆坐喝茶,聊以打发时光。 好在数日之后,缪易真率众匆匆赶往均州而来,许锦山等闻讯,出城十里相迎。 “怎么不见燕豪呢?”缪易真待众人谒见过之后,侧头询问并辔在身旁的许锦山。 “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缪易真“哦”了一声,轻声问:“这些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许锦山想了想,汇报道:“自大人走了之后,这边还发生过两件大事:一件,是清水堰和杨湾那两伙土匪全被人给杀了,另一件,是那东方震那贼子已然身死。事发之后,他都带领着我们……” “这两件事,本官早就知道了,”缪易真摆手打断,盯着他的侧脸,轻声问:“还有吗?” “呃……”许锦山瞥见他在盯着自己,心里有些紧张,“其它……倒没什么了,就是每日出去闲逛闲逛,或是喝喝茶什么的……” “听说,他曾去拜谒过乌木的坟茔?有此事吗?” “有有有!”许锦山忙不迭承认,想了想辩解道:“属下以为,那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就……” “哼,小事?”缪易真瞪了一眼一脸惶惑的许锦山,欲言又止。 许锦山心下忐忑,不敢再吭声,小心翼翼地控着马缓步前行。 “对了,查清楚那两件案子了吗?”缪易真忽然发问。 “查清……基本查清楚了。那两伙土匪被杀一案,乃是东方震的同伙所为;东方震身死一案,乃是在他们企图秘密逃回昆仑山的途中,暴露了身份……” “一派胡言!”缪易真忽然勒住缰绳,“腾”的一声下了马,许锦山吓了一大跳,愣了愣神后,跟着跃下马来。 缪易真以手扳住他的肩膀,眯眼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难道这些,就是你们所查出来的结果?” 许锦山一颗心砰砰乱跳,垂首嗫嚅道:“是……连赵大哥也是这么认为的。” 缪易真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片刻后,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走出几步,背负双手,出神的望着远方。 众属下见了,纷纷下了马靠拢过来。 “你们都走开,许锦山留下!” 众属下哪敢违拗?均牵了马离得远远的。许锦山轻步走近,毕恭毕敬的随伺在他身旁。 “好哇!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跟本官玩花样!”缪易真喃喃自语。 “冤枉啊!”许锦山吓得面色陡变,忙跪地抱住他的大腿,惶恐地急声道:“大人,天大的冤枉啊!……再借小的一百……不,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欺瞒大人您呀!” “谁说你了?”缪易真佯怒,却忍不住莞尔:“起来!” 许锦山怯生生地站起身来,尴尬地小声问:“大人,您说的是谁呀?……” “不该你知道的,别乱问!”缪易真瞪了他一眼,严厉地道。 “是,是!”许锦山诚惶诚恐,不敢抬头。 “对了,刚才你所说的那东方震已然身死一事,燕豪可已经完全相信了?” “恩。”许锦山心下纳罕:听他的口气,似乎那东方震并未身死,莫不是……已查实了此事?……不可能呀,我可也是亲临现场查验过的,怎么可能没死呢?于是便提醒道:“大人,我看此事非常可信,人证、物证都有呢!” “哦,说来听听。” 许锦山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嘲讽的味道,便硬着头皮道:“长安镇的衙差——至少有四人都亲眼见过,死者的确是那东方震……而且,在现场,还找到了那贼子的兵器呢!” “是吗?”缪易真皮笑肉不笑地淡淡道:“如此看来,倒果真是死了!” “莫非……那贼子并未身死?” “哼,本官说过吗?”缪易真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讳莫如深地道:“该死之人,自然是该当趁早死去的!” 许锦山不敢再接口,迷惘地看着他。 缪易真斜望着天际的悠悠白云,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暗箭行动在即,却仍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不休,我本还发愁呢!如此最好了!” 这次,许锦山倒听出来了,他所说的这个纠缠不休之人,乃是指的赵燕豪。 “听着,”缪易真神情肃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东方震已死,此事千真万确!若燕豪还有所怀疑,务必要令他坚信!” ※※※ 一名衣不蔽体的乞丐蜷缩在陋巷一隅瑟瑟发抖,麻绳似的乱发遮挡着污浊不堪的脸,不但看不出有多大年纪,甚至连性别也难以辨别出来。 一个左肩上挎着只花篮的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身形纤瘦,与另两名行人一样,旁若无人地行经过那乞丐的身前。 缓缓踱步至巷中的赵燕豪看了那乞丐一眼,停下了脚步,目中流露出悲悯之色。 “叔叔,买花吗?”卖花女孩脆生生地打了个招呼,快步跑上来,指着花篮中的鲜花道:“叔叔,全都是刚摘的,才一文钱一枝。” 赵燕豪低头看了一眼,见那花蓝中姹紫嫣红、娇艳欲滴,果都是刚摘下来的。他识花不多,只认得其中的君子兰、月季和芍药。 “好,”赵燕豪探手入怀,摸出一小把碎银来,自其中拣出一小块来递给她,指着一枝君子兰,轻声道:“给我这枝吧。” “叔叔,多买几枝吧!娘亲病了,需要卖了这些花抓药!……如果卖不完,爹爹不但要打骂,还不给我饭吃呀!” 赵燕豪心下一酸,看了一眼她那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呈现菜色的面容后,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碎银塞到她的小手中,“叔叔的身上,就这么多了,拿去吧!” “谢谢叔叔!”小女孩喜滋滋地揣好了银子,将肩上的花篮取下来递给他,“这些花,全都是叔叔的啦!” “叔叔只要这枝!”赵燕豪扬了扬手中的君子兰,摸了摸她柔柔的黄发,“去吧!”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忽然红了眼眶,忙趴在地上磕首,却早被赵燕豪拉了起来,将花篮挂回她肩上,笑吟吟的道:“不好意思,叔叔也是个穷鬼!快回去,将银子交给你爹爹吧!” 小女孩连声道谢,兴奋地飞步跑了回去。 赵燕豪目送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到那乞丐身旁,脱下长袍,蹲下身去,将长袍披在他身上。 那乞丐无精打采地瞅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颤声道:“饿……饿!” 赵燕豪忙起身,准备去给他买几个馒头来,走出几步后,忽然省起自己已然身无分文,便又走了回去,期期艾艾地轻声道:“真对不住……我……我也没钱了!” 那乞丐鄙夷地斜睨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裹紧了披在身上的长袍,闭目养神。 “赵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呀!真让我们好找!”两名锦衣卫兴冲冲地跑过来,喘息道:“快回去,缪大人来了!” “是吗?”赵燕豪闻言大喜,跟随他们走出几步后,忽然想起来,向一名锦衣卫摊手:“有没有银子?先借我一点。” “当然有,要多少?”那锦衣卫掏出几锭银子来。 赵燕豪随便取了一锭,返身回去塞到那乞丐怀里。 那乞丐睁眼盯着怀中的银子,面露激动之色,冲他伸着大拇指。 “他奶奶的,原来是拿去喂狗!”那锦衣卫心下忿忿。 ※※※ “师叔我走后的情形,锦山都告诉我了。”缪易真拍了拍赵燕豪的手背,笑吟吟地道:“总算是苍天有眼呐!终教那贼子不得好死了!” “哎,遗憾的是,没能亲自手刃了那贼子!”赵燕豪还忿忿难平,“可……可我还是不能完全肯定。师叔,能不能……能不能劳烦您,再帮师侄我详细调查调查?” “什么帮不帮的?都是我们少林之事,那样说是太见外了!”缪易真佯装对他的客气话介意,“这事,我也早有耳闻,也派人仔细打听过了,种种证据证明,死的那贼子,的确是那东方震无疑!” “那我就完全放心了!”赵燕豪面色轻松下来,想了想问道:“师叔,我本早想回少林了,可许大哥说,您还有要事需要我去做,不知是件什么事?” 缪易真面色一肃,并不立刻回答,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燕豪,你可曾听说过窦行空这人么?” 赵燕豪一怔,没想到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人来,答道:“当然听说过。听说此人乃是名江湖巨盗,不但武功不凡,轻功更是出类拔萃。” “恩,这家伙有个绰号,叫做‘夜盗千家’,可想而知,其轻功有多高。” “不过,师侄听说,此人十余年前便身死了……难道,他还活着?” “是,还活着。”缪易真喟然叹息,“能在六扇门第一神捕——‘捕风捉影’郭景阳的十余年苦苦追捕之下安然无恙,此人的确是不简单呀!” “这人究竟犯了什么天大的重案呀?”赵燕豪惊异。 “哎,说来话长。”缪易真端起茶碗,慢慢地揭开茶盖呷了一口。赵燕豪有些急切地看了他一眼,心下嘀咕:这缪师叔,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喜欢卖关子,不够爽利,老让人猜不透他那心思。 “燕豪,你莫急,听师叔我慢慢道来。”缪易真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窦行空这人,以胆大包天来形容他,半点也不为过!这家伙,曾经两入禁宫,偷取过大内的数件贡品呢!”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许锦山啧啧叹息。 “是呀,连当今圣上都曾雷霆震怒,亲自下令缉拿他!可这家伙太狡猾了,当时的六扇门,曾出动了数十名精英进行追捕,耗时数月,却无功而返。” “难道,这位前辈……从此以后就再也没露过面吗?”赵燕豪很敬佩这种人,口气也尊重起来。 “也不是,”缪易真轻叹,“潜藏了年余后,他又露面了,而且,还继续作案呢!” “什么?……还敢去皇宫?”赵燕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倒也不是,”缪易真轻摇头,“这次,他去的是南宫世家,他是去偷盗那南宫世家的稀世珍宝。” “富甲中原的南宫世家?”赵燕豪圆睁双目,再次难以置信,“什么时候之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十五年前。”缪易真浅啜了一口茶,慢慢放回茶碗,一字一字地道:“这一件事,江湖中本就很少人知道。” 第六十三章 盗与劫 第六十三章盗与劫 “请问大人,这次,那窦老贼有没有得手呢?”高近楼性子有些急,先于赵燕豪发问。 “当然得手啦。这家伙,向来是拳不空发,手不空回的!”缪易真看了他一眼,续道:“这一次,他偷取的乃是一串七彩霓虹珠。” “师叔,我对珠宝什么的不大了解……这七彩霓虹珠,究竟有多贵重呀?” “价值连城!”缪易真显得有些兴奋,“你们可知,这七彩霓虹珠原本是谁家的么?” 赵燕豪、许锦山、高近楼均摇头,询问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等着他说下去。 “江南第一家——沈家!这串珠宝,乃是他家的传家至宝!” “真是奇怪,那沈家的传家宝,怎会落在南宫世家手里呢?”许锦山发问。 “三十七年前,本在沈家的,可后来,却被盗走了!” “盗走了?莫非……莫非就是被那南宫世家的人盗走的?”赵燕豪紧盯着缪易真的眼睛。 “那倒不是,”缪易真摇头,“那是唐门所为。其实,沈家在失窃后,就马上如此怀疑了,只是,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而已……” “师叔,连那沈家之人都没有确切的证据,您……怎么就能确定,这乃是唐门所为呢?” “此案立时惊动了名震京师的名捕——‘通天彻地’刘天眼神捕,”缪易真并不马上回答他的问话,“经刘神捕详查后,几乎可以肯定,此乃一名绰号为‘夜来香’的唐门弟子所为,于是便捕获了他。可任随如何严刑拷打,那家伙都矢口否认,死不认罪……因为找不到贼赃,便只好放了他……” “这么便宜就放了他?这个家伙,着实可恶!打死不就得了?”高近楼气呼呼的鸣不平。 “捉奸要双,拿贼要脏。”缪易真叹息道:“我们大明,是讲究律法的,岂可滥取人命?” “可是……大人,那沈家肯甘休呀?”许锦山忍不住插口问。 “有什么办法?当时的唐门,如日中天,势力非凡,那沈家如何惹得起?所以,只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了。” “师叔,您的意思是,这名唐门弟子的偷盗行为,并非为己,而是为唐门?” “那当然,他本就是奉命而为的!”缪易真的口气愤怒中带着鄙夷,“那时的唐门,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帮,只要是有利可图之事,什么都敢做,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这种行径,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查出真相了吗?” “查出了,”缪易真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不过,也是最近才完全查明白的……”说到这里,脸上泛起笑容,“燕豪,你猜猜,是谁查出的?” “这……六扇门的神捕,小侄一个也不认识,如何猜得出来?”赵燕豪看了他一眼,忽然双目放光,失声道:“该不会是……是师叔您查出来的吧?!” “呵,真有你的,猜中了!”缪易真笑嘻嘻地翘了翘大拇指。其实,他心里吃了一惊,暗忖道:“虽说我的神情给了他一些暗示,可这小子的心思也够敏捷的了!……这种人,说好驾御呢,也好驾御;说不好驾御呢,也真不好驾御!以后一定得当心,什么事该让他知道,什么事不该让他知道,一定得把握好,绝不可粗心大意了!” “果真是?!”赵燕豪神情兴奋,“师叔,某非……某非那个窦行空,已经被您擒获了?” “正是。”缪易真得意地捻了捻黑须,“我们非但擒获了他,还在他身上搜出了那串七彩霓虹珠。” 赵燕豪忽然想起来,追问道:“对了师叔,您不是说,那窦行空并不是自唐门,而是自南宫世家盗取的这件珠宝吗?……这东西,怎么又落到了南宫世家手里?” “我知道了!”高近楼插嘴,“一定是‘强盗遇上了拐子手’!这串七彩霓虹珠,又被南宫世家的人盗走了!高,真是高呀……这真是:贼被狗咬——不敢声张呀!” “不会吧?”赵燕豪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听说这南宫世家,乃是个令人敬重的名门望族、武林世家,岂会如唐门这般,做出这等贻羞先人的丑事来?” “呵呵,”缪易真别了别嘴,“天下的名门望族、簪缨世家,有几个不是惟利是图、卑鄙无耻的?” “师叔,您这话,小侄可就不赞同了,”赵燕豪连连摇头,“虽说为富不仁之辈倒是有的,可毕竟是少数。据我所知,绝大多数的名门望族、簪缨世家,都是品行高尚、乐善好施的呀!” 缪易真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你说什么?品行高尚?乐善好施?……燕豪啊,你只是看到了表面现象,根本就不真正了解!什么叫做品行高尚?那是圣人——只有圣人,才配得上这个词语!千百年来,有几个能称得上是圣人之人?……还有那什么乐善好施,什么乐善好施?不过就是拔根寒毛,施点小恩小惠而已。哼,假仁假义的,骗骗老实人罢了!” “这……”赵燕豪想辩解,却一时语塞。 “燕豪啊,你再想想,世上的富人也不在少数,果真有那么多乐善好施之人,天底下却何来那么多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穷苦人?……” 听到这里,赵燕豪脑中忽然浮现出先前所见的那卖花女孩和乞丐来,喟然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了,你所说的这类富人倒也是有的,只是稀少得很啦!况且,安能保证,其祖业不是他们的先辈们巧取豪夺而来的?” 赵燕豪默然,神情显得有些落寞,过了一会儿方道:“师叔阅历丰富,所言当非虚言……”顿了一顿,摇头苦笑道:“如今,小侄算是明白了,为何我家会历代清贫,大概也是因为世代良善的缘故吧?!” 缪易真温和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良善之辈有什么不好?燕豪啊,你应该为你的先辈们感到骄傲!做人,既不可被人欺压蒙骗,也不可仗势凌人。扶危济贫、行侠仗义,方是好男儿本色!……说实话,师叔我为你感到骄傲,因为,你正是这种人!” “师叔说哪里话?……不敢!不敢!小侄愧不敢当!”赵燕豪由衷地谦逊,“多谢师叔教诲,您的这番话,小侄一定时刻铭记于心!” ※※※ “呵呵,话题扯远了呵!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呃……说到那七彩霓虹珠,后来却不知怎么就又落到那南宫世家手里……” “哦,对对对……其实这个问题,师叔我也是刚刚明白不久的。”缪易真放下茶碗,肃然道:“燕豪,你可曾听说过当年各大门派围剿唐门之事?” “有所耳闻……”赵燕豪总觉得以众凌寡,不大光彩,便有点为当年的武林正道辩解的意味,“听说是那唐门为祸武林,人神共愤,所以才共同讨伐他们的,对吗?” “恩,的确如此。”缪易真清了清嗓子,续道:“历经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后,当年的唐门,积累了难以想象的财富,那些田产、房产之类的就不用说了,光是金银珠宝,也是多不胜数呀……当然,在剿灭他们之后,这些财富也都被夺了……” “被谁夺了?”高近楼问。 “田产、房产之类的,当然是被朝廷接管了。至于他们的业务,则是被武当、全真、华山、南宫世家、浣花等派给接管了……” “那些金银珠宝呢?”高近楼似乎对这类东西最感兴趣,追问道。 缪易真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缴获的那批财宝数目庞大,包括黄金、钻石、古董、字画、珍珠玛瑙等等,光是木箱,就装了近千只……” “哇,这么多!这下可发了!”高近楼啧啧惊叹,“大人,这笔财宝是怎么分的呢?” “呵呵,分什么分,当然是赈灾!”缪易真收起笑容,面现悲悯之色,“那年夏天,老天似疯了似的,普降暴雨,持续了近一月!天下洪水滔滔,江河肆掠,尤以黄河沿岸的陕甘、河南、山西一带最为惨重,大部分地方的屋舍、良田都被冲毁,上千万人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真是惨不忍睹……” “对,我听爹爹讲过此事!不过,那时我还没出生呢。”赵燕豪忽然忆起来,“爹爹说,我们的老家本是在禹城,因受黄河水灾,迫于无奈,才背井离乡,辗转迁徙到冀州的。” “哎,这样的人家又何止你爹爹他们,不胜枚举呀!”缪易真黯然摇头,“当时的朝廷,因之前战事频繁,国库空虚,倾其所有,也仅能拨出八百万两赈灾银两来。这区区八百万两,对于上千万的灾民来说,本就是杯水车薪了,再加上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到得灾民们手中之时,所剩已然不足一半了……” “真是可恶!”赵燕豪气得一掌拍在茶几面上。 “燕豪贤侄,息怒,息怒!”缪易真忙按住即将翻倒的茶碗,“天下可气之事多着呢,件件都要生气,能气得过来么?” 赵燕豪涨红了脸,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 缪易真轻叹一口气,续道:“更为可气的是,那些不法的奸商囤积居奇,乘机谋取暴利。不到半月的工夫,数十万灾民死于饥饿、疾病及瘟疫。朝廷震怒,立时处决了一批贪官和奸商,才震慑住了余党,稳住了局面。同时,朝廷向未受灾的江南数省加征税赋,并向天下的豪门富户摊派,募集了一批数目可观的钱粮和药材,又征集了一大批太医前往灾区救治,终于控制住了瘟疫的蔓延,死于饥饿和疾病之下的灾民亦渐渐减少……” 赵燕豪听至此,面露激赏之色,击桌道:“好呀!朝廷能如此做,真是万民之福!” 缪易真点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君临天下,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岂能不忧心如焚、心如刀绞?” 赵燕豪感叹道:“小侄少时见那些官吏横征暴敛,欺压平民,所以就很鄙视朝廷,痛恨官吏,发誓不与他们为伍。可听了师叔的一席话,小侄方知是自己偏激了……似这等大灾大难,若没有朝廷主持大局,斩奸除佞,如何能救得天下苍生?” “燕豪,你能这样想,师叔我很欣慰!”缪易真温和地看着他,那神情犹似慈父看着终于懂事了的孩子,“其实,皇上之愿,惟愿国泰民安,万民丰衣足食……”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压低,“说句不敬的话,其实,皇上也是有私心的,他是要全天下之人都对自己感恩戴德,名垂千古啊!” “那有什么不好?!”赵燕豪激动地插口:“作为皇上,能有这般心思,乃是天下苍生之福!我认为,只要是这样的皇上,便该称为圣君!” “那是当然!比方说,当今圣上,便是位旷古烁今的圣君呀!”不知缪易真是不是有怕自己方才的言论被人告密的缘故,忙接口歌功颂德,“可恶的是那些贪赃枉法、作威作福的官吏,师叔我是对这种人深恶痛绝!……可是,若想为圣上分忧,为朝廷效力,为亿万苍生做点实事,却不得不与这类人为伍……” 说到这里,浩叹道:“官场,真是苦海呀!你必须得随波浮沉、左右逢迎,否则,不要说是立足,就连死,亦是无葬身之地的!……可若想报效朝廷,又不得不屈身辱志……” 赵燕豪肃然起敬:“怪不得住持常赞赏师叔,说师叔是身在官场,心在佛门,乃是位大慈大悲、大智大勇、舍身取义的修行者呢。” “住持师兄谬赞了!”缪易真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混迹官场这些年,虽说是说过一些违心之言,做过一些违心之事,可总的说来,所得远远大于所失呀!所以说,做人,只须俯仰无愧于天地,言行无愧于良心,便可无怨无悔了!” ※※※ “言归正传,继续说当年唐门之事。”缪易真命人重新泡了茶,收敛好激动的情绪,正色道:“虽说武林各大门派将唐门打得一败涂地,但自己也伤亡惨重。当时,尚还未论及如何接管唐门的业务,只是商议如何处理那批缴获的财宝。参与者呢,有我们佛门的少林、五台、峨嵋、普陀、恒山等派,道门的武当、全真、华山、昆仑、龙虎山等派,此外,还有诸如洛阳南宫世家、成都浣花萧家、江南慕容世家、沧州神枪王家、太原断魂箫司徒家等数十个名派。那时的武林执牛耳者,乃是我们少林的住持心寂师叔和武当的天水掌门,他们倡议,除留下小部分财宝抚恤各派的死伤者外,其余全部用于赈灾,而各派也都欣然同意了……” “这些武林前辈心底无私,怜悯苍生,着实令人景仰!”赵燕豪抚掌赞叹。 “是呀!我辈武人,均应以他们为榜样!”缪易真也感慨了一番,续道:“因他们不但斩除了奸邪,而且还无私赈灾,皇上欣慰不已,亲提‘侠义无双’褒奖字匾,命杜钦使送去长沙,顺便取了那批财宝送往灾区,交给处理灾情的杨巡抚大人。” “长沙?为何在长沙?”高近楼狐疑地眨着眼,“唐门不是在川东么?” “呵呵,这正是唐门的狡猾之处!”缪易真冷笑了一下,“他们并不将那批财宝放在总舵,而是藏在岳麓山的某一处隐秘的地方。若非各派经过十余年秘密暗查查得,谁能料想得到,那批财宝居然归实力最弱的长沙分舵看管?” “厉害!厉害厉害!”许锦山叹服。 缪易真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续道:“因各派大都信不过官吏,经过商议,不肯将之交给杜钦使一行,决定亲自押解到灾区去交给杨巡抚,并留下来监督使用情况,务必使这批财富都用于拯救灾民。杜钦使无可奈何,只得一一登录了宝物的名目和数量,怏怏回京向皇上复命。” “经各派一致同意,押运业务委托给了长沙的一家实力和信誉俱佳的镖局——三湘镖联,同时,各派又都挑出部分精英弟子,组成了一支联盟军,协助三湘镖联一起押送。虽说当时盗贼蜂起,但闻听是这么一支实力恐怖的队伍,谁还敢来打主意?……” “呵呵,那是耗子竟敢睡猫窝——不知死活了!”看来高近楼是个歇后语高手,笑呵呵的形容道。余人闻言均莞尔。 缪易真笑容一敛,续道:“因各门各派都有人参与押送,大家互相监视、牵制,即便是一些贪婪之人有了私心,也不敢有一丝异动……” “如此说来,当真是万无一失啊!”赵燕豪欣然道:“师叔,那批财宝顺利送达了吗?” “没有呢,失窃了!”缪易真神色一黯,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失窃了?”赵燕豪惊异的圆睁双目,“……谁干的?……谁这么大胆?” “这小子杀气好大,真像一只猛虎!”缪易真看了他一眼,心里嘀咕。 “不知道,”缪易真木然摇头,“这也成了江湖中近百年来的第一奇案……” “师叔,您先前不是说,南宫世家有七彩霓虹珠吗?难道……竟真是他们所为?” “暂时还没法确定。”缪易真呷了一口茶,抿嘴回味着出了一会儿神,续道:“皇上本对他们的义举大加赞赏,可转眼间却失了财宝,龙颜震怒。那杜钦使因怀恨在心,便添油加醋地诬陷,说是各派不肯将之交出,而坚持要自己运送,原本就是存着欲私吞那批财宝的念头,却在那玩花样,谎称是丢失了,既博得了美名,又中饱了私囊……” “皇上-将信将疑,立时派出了一批六扇门的精英,包括‘通天彻地’刘天眼、‘草蛇灰线’金千里、‘海底寻针’龙海生、‘赛狼犬’解二等神捕,与各派一起详堪细查,历时月余,结果却一无所获,甚至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寻到……” “怎么会这样呢?”赵燕豪耸然动容,“所谓‘雁过留痕’,怎么会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缪易真喟然叹了一口气,不无遗憾地道:“那一年,师叔我正好离开少林到京城谋职,既未参与剿除唐门的行动,也没那参与调查此案的资历……” “师叔,莫非……莫非年轻时,您也在六扇门呆过?” “那当然!”缪易真得意地捻了捻黑须,“日后有暇,你不妨去六扇门打听打听,‘六道判官’这个名号,指得究竟是谁?” “肯定是师叔您了!”赵燕豪肃然起敬,“嗬,六道判官!师叔,您这名号真是威风啊!” “赵大哥,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们大人不知破过多少奇案呢!”许锦山适时地插话拍马屁,“那些什么所谓的神捕,跟我们大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拍马屁,锦山,胡拍马屁哈!”缪易真故意作出生气的样子来,“燕豪你看,这就是在官场里染上的坏习气!” 许锦山作出一副千古奇冤的表情来,嘟囔道:“人家的由衷之言,偏要说是拍马屁!连圣上都时常对大人您称许不已呢,难道说,圣上也是在拍马屁吗?……” “大胆!”缪易真瞪视了他一眼,吓得他立时噤了声,高近楼掩嘴轻笑,冲他做了个鬼脸。 缪易真绷着的脸渐渐松弛下来,正色道:“据当年亲自参与押送的住持师兄回忆,那批财宝共装了九百三十八只大木箱,价值至少在七百万两黄金以上,已然足够数省重建住舍之用了。” “押送队伍日夜兼程,只在困倦不堪时才稍事歇息。自长沙出发起,至在漯河发现失窃的过程中,只在旷野中歇息过五次,客栈中歇息过两次。在旷野中歇息时,众人都是结成层层的人圈,将货物围在中央,然后才派人将木箱卸下来,让骡马歇息……至于在客栈时,均是将木箱统统搬到院中堆起来,分为数拨轮流看守着。” “不但如此,每次启程时,还要打开部分木箱验看过再出发,其间从未发现过有丝毫异状。及至到得漯河时,天降暴雨,路滑难行,一匹骡子忽然失足跌倒,将所驮的木箱摔落在地,箱子破裂,却从中滚出一大堆铁块来……” “怎么会这样?!”赵燕豪虽知宝物已被劫走了,闻言也不禁失声问。 缪易真苦笑道:“早被掉了包啦!” 第六十四章 悬疑案 “全都被掉包了吗?”许锦山和高近楼的好奇心不亚于赵燕豪,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问。 “恩,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意思?”这次发问,高近楼抢了先。 “住持师兄闻讯,忙喝令队伍立即停下来,接着启开木箱一一验看,发现除剩五十来箱宝物尚在外,其余的箱中,全都被换成了铁块、石块之类的东西……” “奇怪,干嘛留一些……怎不全换掉呢?”高近楼搔了搔头,恍然笑道:“明白了明白了,原来这些盗贼讲究那‘盗亦有道’的规矩!多少得留点下来,不能赶尽杀绝啊……” “盗亦有道?呵呵,近楼,你果真是聪明绝顶呀!”缪易真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神情和语气都含有明显的讽刺之意。 高近楼如何会听不出来?霎时涨红了眼,垂首羞赧道:“属下……属下笨得很……请大人……” “你不是笨,你是贪心太过了!”缪易真冷笑道。 高近楼面色陡变,霎时一颗心怦怦乱跳,忙慌手慌脚地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不敢!属下哪有哇?……属下怎敢呀?……”同时心里却混乱的想着:“大人所指的,是青州那件事吗?……他是怎么知道的?……究竟会是谁告的密呢?……不行,绝不能承认!……真若抵赖不过了,也得拉上他们!……哼,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真到了那一步,可就别怪我老高不讲义气了!” “起来!” 高近楼自缪易真的语气中辩不出喜怒,便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垂首揩了揩满脸的冷汗。 “呵呵,看你那点出息!”缪易真的语气已不再严厉。 高近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上已有了一丝笑意,如同已然开始融化了的坚冰,便将一颗高悬着的心落了地。 缪易真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若非如此做,很快便会被发觉的……” “对对对,正是这个道理,”许锦山的职位毕竟较高近楼为高,人亦聪明得多,“一旦很快就被发觉了,不但容易被锁定为嫌疑目标,而且还来不及撤走贼赃呢。相反的,越迟被发觉,越难确定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被掉的包……届时,人人就都成为嫌疑对象了。” “恩,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缪易真以激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转向高近楼以诚恳的语调道:“近楼,你该当向锦山好好学习学习,凡事要多动动脑筋,别老信口开河的。” “是。谢大人教诲。”高近楼恭恭谨谨的行了一个礼,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大人谬赞了!”许锦山忙谦逊,心下道:“哎,不知大人您是真不了解?还是假不了解?哼,高近楼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好象没什么心计,其实,他又哪是什么好鸟?诡着呢!” 缪易真微笑着看了看二人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续道:“当他们在卸下木箱休息时,是将装着最贵重的宝物的那些箱子放在中心位置的下层,四周及上层才放那些没那么贵重的。盗贼极为狡猾,掉包之时,将那批最贵重的宝物全部取走后,换上了重量差不多的铁块、石块之类的东西;而边上的那些箱子,却并不取走……” “大人,您的意思是说……那些盗贼……早就知道他们会去检验哪些箱子么?”许锦山边思索边问。 “恩,”缪易真点点头,“为了方便的缘故,一般都是去检验边上的那些箱子,而且,通常都只是随机的抽检几箱。” “奇怪,那些盗贼怎么就那么清楚呢?……该不会是有内鬼的吧?”许锦山目光闪动。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也许是那些盗贼在暗中偷窥,掌握了他们的检验习惯吧。”高近楼管不住自己的嘴,又插口。 “都有可能。”缪易真正色道:“只是,有内鬼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沿途一直都有那么多的高手保护,那些盗贼根本就不可能靠得太近而不被发觉,所以,也不大可能看得那么清楚……因此,近楼所说的这种可能性较小……” “师叔,这个内鬼,应当就是那南宫世家的人吧?”一直凝神静听的赵燕豪忽然插口问。 “我说过了,尚不能完全确定。”缪易真神情肃然的看着他,补充道:“可是,却属这南宫世家嫌疑最大了。” “肯定是这南宫世家的人干的!要不然,七彩霓虹珠怎么会在他们手里呢?”许锦山惯于察颜观色、见风驶舵,忙附和他的意见。 “是呀是呀,许大哥说得没错。”高近楼忙附和许锦山,却有点跟他套近乎的意味,但他牢记着刚才缪大人的教导,遇事要多动脑筋,于是便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大人,请恕属下妄言,属下觉得,当年的那些什么神捕,是不是太……那个浪得虚名了!既然后来窦老贼自南宫世家盗得了七彩霓虹珠,他们立时就该明白,当年的窃贼就应当是那南宫世家啊!这么明显的道理,那些神捕们如何就想不到呢?” 这次缪易真的反应倒有点出乎高近楼的意外,并不是一副鄙夷的神情,而是笑吟吟的缓缓道:“我早说过了,窦老贼盗取了南宫世家的宝物这件事,本就很少人知道;当然就更不会知道,他盗取的竟是那七彩霓虹珠。” “我明白了。”赵燕豪轻颔首,“是当师叔您擒获了窦行空,并搜出了那串七彩霓虹珠后,才证明了当年的窃贼就是那南宫世家之人。” “也不能说是确定。”缪易真一副一丝不苟的神情,“也许,那南宫世家是自盗贼手中购买而来,却并非盗取的呢。” “恩,也真有这个可能呢!”赵燕豪目光闪动,“可……至少,那南宫世家的嫌疑是最大的。” “谁说不是呢?”缪易真叹息道。 “师叔,我还有个疑惑,”赵燕豪沉吟道:“虽说因翻看不便,出发前一般都并不抽检那些压在下头的最贵重之物,可万一又抽检了呢?——毕竟,都是些最贵重的呀,怎能不特别留心呢?……既然全都被掉包了,只需打开任何一箱,岂非就完全暴露了?” 缪易真认真的听完,缓缓道:“那是因为,那些最为珍贵的宝物,大都是些易碎品。这类东西,别说是碰坏了,即便是碰花了一点点,便算是毁了,立时分文不值了。所以在装箱时,均是层层包裹,重重保护的……” “哦,原来是这样。””赵燕豪释然,“如此的话,无论是拆开验看,还是重新包裹,确实都很费工夫呀!怪不得!” “可是,仍是不免有被拆开查验的风险,”许锦山脑子很活络,“我觉得,那些盗贼可以找些赝品来掉包呀!” “呵呵,锦山,你能想到这一点,不错!”缪易真笑容一敛,正色道:“可是,这根本就是不能可行之事。其一,如此精美绝伦的奇珍异宝,天下又有几人能伪造出来?真若如此的话,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即使是赝品,那也是价值不菲呀!其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何能造得出数目如此庞大的赝品来?即便能造出一、两件来,又何济于事?其三,在护送队伍之中,并不乏懂宝识宝的——比方说,慕容世家、浣花萧家,当然,也包括那南宫世家,当然有鉴宝的行家呀。” “听了大人一席话,真是胜读万年书!”许锦山的马屁拍得很露骨,不过,他心里倒是由衷的叹服。 “大人,属下还有疑惑……”刚才的一番言论,高近楼并未被批评,胆子又大了起来。 “说。” “呃……大人,您不是说,只有五十来箱没被掉包吗?”高近楼搔了搔头,“我想呀,近千只箱子堆在一起,应当是不止五十箱在边缘的……所以说,应不止五十箱便于验看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缪易真微笑着看着他,语气中有欣慰的味道,“近楼,你肯动脑筋了,我很高兴。让我来回答你的疑惑吧!” “你们可知,这五十来箱是些什么东西吗?”缪易真端起茶来浅啜了一口,自问自答道:“告诉你们,都是些字画、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 “哦,明白了。”赵燕豪恍然,“这些东西,既不是什么稀世奇珍,也都不是易碎品,所以并不需要严实的包裹着,所以便于查看……” “赵兄,有的字画——如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等的书法呀,顾恺之、吴道子、张择端等的画呀,可都是稀世奇珍呢!”许锦山插嘴,有点卖弄的意味。 “呃……赵某粗人一个,不懂得字画,让许兄见笑了!”赵燕豪尴尬道。 “哈哈,附庸风雅!燕豪,你可别被他唬住了,他有几斤几两,师叔我清楚得很啦!”缪易真笑嘻嘻的盯着许锦山,“锦山,那你来说说,刚才你所列举的那些人,都有些什么作品呢?” “唔,《兰亭序》……《行书千字文》……《清明上河图》……《七十八神仙卷》……”许锦山绞尽脑汁,才结结巴巴的说了四个出来。 “该是《八十七神仙卷》!”缪易真笑呵呵的纠正,“那你再说说,这是谁的作品呀?” “吴道子!” “《行书千字文》呢?” “唔……颜真卿!” “呵呵,是赵孟頫!” 许锦山见高近楼嘲弄似的朝自己伸了伸舌头,不好意思的捏着鼻子。 “箱中的那些字画,均并非这类绝顶高手所作,而是些二流书画家的作品。所以说,燕豪的说法完全正确。”缪易真收起笑容,“言归正传……既然你们都肯开动脑筋,那就都来分析分析,那批宝物究竟会是在哪里被掉的包呢?” “大人……会不会是在装箱前,就已经被掉了包呢?”许锦山猜测。 “绝无这个可能,”缪易真摆手否认,“所有的宝物,均是当众入箱的……” “对了,箱身上有没有打封条呢?”赵燕豪插口问。 “当然有。每次验看货物时,也是当众启封,等验完之后,再当众封存的。” “哦,这样啊,……那三湘镖联之人也当真糊涂,自家的箱子被换掉了,居然还看不出来?”赵燕豪沉吟自语,忽然双眼发光,“对了,师叔,被掉包后的箱子,与原先的相同吗?” “材质和式样,均是一模一样,乃是三湘镖联专用箱子的式样。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连那三湘镖联之人也看不出来的原因了。” “也是打着相同的封条吗?” “恩。” “厉害厉害,果真不简单呀!”赵燕豪神情一黯,“如此看来,倒是那三湘镖联有最大的嫌疑了?” “是呀,原先的箱子是他们的,掉包后的箱子也是他们的。” “可……可这种偷梁换柱的伎俩,未免太也明显了吧!……况且,他们也不会有这么天大的胆子吧?!……对了,那些箱子,是他们自己做的,还是委托别人做的?” “委托别人做的。”缪易真心下思忖:“嘿,你还别说,这小子虽然老实,倒真是挺聪明的,思维也很严密,绝对是个大名捕的料……话说回来,倒也不足为奇,若非聪颖过人,年纪轻轻的,武学上的成就岂能达到如此高度?……他那身手,委实可怖,只会在住持师兄和空净师兄之上,绝不在其之下……若与他一对一呢?哎,肯定我也不是他对手!” “委托给谁做的?”赵燕豪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忖。 “株洲一家名为‘周记箱号’的作坊做的。”看来缪易真对此案早就有了详细的研究,所以对任何小细节都烂熟于胸,“他们家的箱子,一直都是这家‘周记箱号’供应的。” “那批箱子,是三湘镖联亲自下定,并亲自取回的吗?” “是。” “……”赵燕豪侧头思索,欲言又止。 缪易真朝他笑了笑,温言道:“燕豪,先别追问了……这样,等我将当时的案情讲完,你们再继续发表意见吧!” 他喝了一口茶,续道:“发现失劫之后,众人一致认为,最可能是在这两处地方发生的:一处是麻城北郊的长岭岗,一处是信阳的五里客栈。” “长岭岗是他们歇息的第三站——那是在旷野中的。午夜时分,突然来了一批盗贼,不过没多久就被杀退了……” “有多少人?”赵燕豪忍不住好奇心,又插口。 “据记载,约有百余名。” “这批盗贼的武功强么?” “唔……不算强。只有三名盗魁武功颇强,余人均武功平平……也就眨眼工夫,便被杀退了。” “有没有擒住活口呢?” “没有,”缪易真思忖道:“只是击杀了十余人,其余的全都仓皇逃窜了。” “能辩得出身份来吗?” “辩不出,都是些生面孔——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而已。” “哦,”赵燕豪垂首思忖,喃喃道:“奇怪……倒真是: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呀!” “谁说不是呢?”缪易真轻摇头,“因众人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敢去追……事后,立即检查了箱子,发现不但数量一只不少,并且都毫发无损,甚至于,盗贼根本就从未靠近过距众箱五丈之内的范围。” “这么看来,根本就不可能失劫的呀!……怎么却说可能呢?”高近楼不解。 “听完你就会明白了,”缪易真淡淡的笑了笑,并不马上回答他,续道:“在五里客栈休息时,是将箱子都放在后院中堆积起来,然后分为数拨人轮流看守,当值的守在院中,余人则在客房中和衣而卧。将近四更天时,突闻客栈外传来众马惊嘶之声——因马匹众多,客栈内容纳不下那么多,所以大部份的马都被栓在了客栈之外,立时将众人全都惊起……” “该不是又来了盗贼吧?”高近楼猜测道。 “正是。”缪易真呷了一口茶,然后用手巾擦了擦嘴,续道:“这批盗贼,比上一次的人数还多,武功也强得多……” “再怎么强,也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吧!” “那当然咯!不过,这批盗贼中有不少人箭法精准者,眨眼间就将后院中悬着的灯笼悉数射灭了。当时,是武当派、峨嵋派、恒山派、龙虎山、浣花萧家、南宫世家这六派的三十余名弟子,协助着三湘镖联的镖师们当值,闻听有陌生人闯入,立时结成刀丛剑网守护着众箱。众贼刚刚趁黑侵入院中,立时就被惊起的众人截住了……这一次的战役,持续时间也很短,也就顿饭来工夫……结果呢,跟上次差不多,盗贼被杀死杀伤了数十人,余人均逃逸了。” “呵呵,总算没全被杀死了!”赵燕豪面色兴奋,“这样就可以审问那些活口呀!” “没那么便宜!”缪易真喟然道:“燕豪啊,你是想象不到,那些黑道帮派的手段有多么的毒辣!” “毒辣?怎么个毒辣法?” “那些伤者的口中,都含着剧毒的药物,一旦被擒获,便都咬破药囊,立时毒发身亡了。” “好狠的手段!”赵燕豪啧啧惊叹。 “后来呢?”高近楼兴致勃勃地问。 “没有了。”缪易真轻摇头,补充道:“之后还不是一样,检验箱子,毫无异状。” “师叔,有盗贼出现的情形,就只是这两次,是吧?” “恩。所以,被掉包的机会,数这两次最大。” “的确是。”赵燕豪边思忖边道:“我觉得,那些盗贼的出现,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把戏……其目的只不过是制造混乱,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好让他们的同伙趁乱掉包。” “呵呵,分析得完全正确。”缪易真笑吟吟的看着他,“其实,那些神捕们也是这么分析的……燕豪,你再来分析分析,在哪里被掉包的可能性更大呢?” “呃……”赵燕豪目光闪动,“小侄觉得,还是在五里客栈的可能性最大。” “原因呢?” “我是这样想的,”赵燕豪清理了一下思路,“这两次的盗劫行为,都应当是同一伙人人所为。长岭岗那次不过只是一个试探,其目的很可能是想检验一下:当在这种情况发生之后,护宝队伍检验箱子的方法会不会有所改变……若是会悉数检验的话,要么就放弃了,要么使用另外的劫宝手段;若是不改变呢,则按原方法进行……” “对,赵兄说得很对!”许锦山赞同,“当他们发现检验方法并未改变时,便设计好在五里客栈以原计划掉包。同时,因为护宝队伍中有他们的同伙,当然会想方设法的让队伍在那里住下来……” “对了,师叔,”赵燕豪打断他的话,“是谁提议在五里客栈住下来的?” “唔……关于这个问题,卷宗里倒没有记载,”缪易真竭力思索,“卷宗里是这样记录的:……队伍行至五里客栈时,早已人困马乏,饥渴难耐,因思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纷纷提议在此歇息一宿,次日再继续赶路……”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赵燕豪抓了抓脸颊,“五里客栈很荒僻吗?” “那倒也不是,”缪易真立即回答,“我曾去亲自考察过,就在信阳北郊的官道旁——那客栈很大,南来北往的客人们也都喜欢在那里住宿。护宝队伍若是继续前进,则要到得九十里外的正阳县,方能找到吃饭、歇脚的地方……” “大人,我有个疑问,”许锦山一脸疑惑之色,“属下曾去过那一带,沿途倒也有不少饭馆和客栈之类的呀……” “那是现在,”缪易真打断他,“当时的情形是:洪灾刚过,四野一片荒芜,若非五里客栈地势颇高,也早已不复存在了……所以说,能找到一个地方吃饭和休息,不容易得很呀!” “明白了,”许锦山释然,“也就是说,之所以护宝队伍会在那里住下来,本就是别无选择的!” “虽不能说是别无选择,但却是非常非常之可能呀!” “师叔,那些名捕们也认为,就是在此处失劫的吧?”赵燕豪正色问。 “当然啦!”缪易真微笑道:“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这么厉害?!……谁查明的?”三人均失声追问。 “当然是我啦!”缪易真笑嘻嘻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无得意地道:“当年,他们查不不明白;可我,却是查出来了。” “真真……太不可思议了……大人,那些盗贼们究竟是怎么掉的包呀?”高近楼惊异得圆睁双眼。 “呵呵,当然是用机关咯!”缪易真轻抚着黑须,缓缓道。 第六十五章 谜中谜 “机关?……什么样的机关呀?”高近楼脱口追问。 “……”缪易真欲言又止,“还是老规矩,你们都先来猜猜吧!” 三人对机关之类的均不甚了解,茫然的看着他。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们畅所欲言吧!”缪易真鼓励道。 “额……属下认为,应该是……是木牛流马之类的……”高近楼一边看着缪易真的反应,一边迟迟疑疑地道,但对于自己的这个答案,他是连半点信心也没有。 “木牛流马?……哈哈哈,近楼,亏你想的出来!” 高近楼霎时涨红了脸,轻声分辨道:“那些说书的不是说……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可以上山下岭的搬运粮草,宛如活的一般吗?……” “呵呵,那种东西,只不过是个传说罢了,”缪易真笑吟吟的捻着长须,“况且,就算真的有,也假设盗贼们就使用的这种东西来掉包,可得闹出多大的动静来?……如何穿得过水泄不通的护宝队伍,并且还不被发觉呢?” “又不动脑筋……让大人您见笑了……”高近楼垂首嗫嚅。 “唉,近楼,我绝没有笑话你的意思!……真相,就是一步一步的分析出来的!”缪易真微笑着转向许锦山,“锦山,你来说说。” “呃……属下猜想,应当是绞绳类装置的东西——有点像提井水的辘轳……” “绞绳类装置?……怎么操作呢?” “可以将这种装置安装在高处,然后用绳索套住木箱,只须转动装置收回绳索,就可以将箱子吊走了……哦,还可以装滑轮,也能将箱子吊起来。” “能有这样的想法,很不错了!当年,那‘草蛇灰线’金千里神捕,也曾这么怀疑呢!”缪易真称许,“这也是为什么说,在那长岭岗也有可能失劫的原因了……” “近楼,让人进来倒水。”缪易真揭开茶盖,发现茶水已然喝光,吩咐道。 喝了一口新冲的热茶后,缪易真续道:“金神捕怀疑,那绞绳装置安装在那山岗上。那些盗匪的出现,目的不过是去调开众人的注意力;同时,他们的同伙自山岗上垂下绳索,自众人头上,将箱子吊走了……” “怎么可能?”赵燕豪摇头,“那得需要多少的绞绳装置?……况且,至少还得有人跟着绳索下去,将绳子系在箱子上吧!” “赵兄说得极是!我的想法是错误的。”许锦山脑子转得很快,知错就改也快,“试想,有那么多的箱子,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若是下来的人少了,如何系得过来?……反之,若是很多的人自天而降,动静又怎么可能小呢?怎么可能不被发觉呢?” “正是这个道理。”缪易真笑了笑,补充道:“还有一个要点:并非是将箱子吊走就完了,还得换上相同数量的箱子呢!” “是呀,是呀!”高近楼激动地嚷嚷,“不但数量要相同,还得全部按原状码好呢!……除非是神仙,只须吹口气,就能瞬间全部置换走……凡人,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故此,其余的神捕们也都不赞同他的想法。”缪易真的笑意带着一丝嘲讽,“初时,金神捕还不肯服气呢,直到他仔细勘察了长岭岗方圆数里的范围,才没再坚持了……因为,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地方可能有安装过这类装置的痕迹,也找不到曾搬运过箱子的痕迹……” “带着这个疑问,我也去实地勘察过。”缪易真正色道:“当时的歇息队伍,是在距离山岗约半里的平野中。距离既远,而那长岭岗也不高,所以,盗贼们是根本就不可能吊着绳子坠入队伍中的……这种情况,除非是队伍是在山谷中歇息,盗贼们自崖顶上攀下……” “至于真有没有安装过绞绳装置的痕迹,因时间太久了,如何还能辨出当年的痕迹来?不过,‘草蛇灰线’金神捕的火眼金睛,我还是能完全相信的……”缪易真顿了一顿,总结道:“所以,于长岭岗失劫的可能性基本排除了,而应当在五里客栈了……” 说到这里,目注赵燕豪道:“燕豪,你来说说,盗贼们会怎样在五里客栈掉包呢?” “师叔,那五里客栈,也不是处在山谷中吧?” “恩,在一处山坪之上。” 赵燕豪“哦”了一声,边思索边道:“地面上不可能……空中也排除了……那应当就是下地了……” “怎么个下地法?”缪易真饶有兴趣的问。 “我想,会不会是这样:那后院的地面下有暗道——当然,是能通往别处的——而那些盗贼们,事先早就扛着用于掉包的箱子,并潜藏在地道之中……当他们的同伙射灭了灯笼之时,他们便打开暗门,窜到地面上来,将众箱掉了包……” 言及此,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说法,摇头苦笑道:“怎么可能呢?……虽说是在黑暗中,可如此大的动作,如何能不被看护在旁边的人们发觉呢?” “你的想法,跟‘海底寻针’龙海生神捕差不多。”缪易真微笑道:“不过,很多神捕并不支持这种说法。其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如此众多的箱子,若以人力掉包,根本就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须要知道,后院处于完全黑暗的情形,至多不过半顿饭的时间;第二,就算真是,却得需要非常多的人——即便一人十箱,那也得上百人——同时行动,正如燕豪所说,怎么可能不被发觉呢?” “故此,这种可能也被否定了。”缪易真续道:“众神捕中,最为厉害的,当然还是得数那‘通天彻地’刘天眼神捕啦。他也认为,地下是有暗道的,不过,在掉包之时,却并非是以人力,而是以机关……” “何种机关?”赵燕豪兴致勃勃的问。 “他猜测,应当是一种托盘加滑轨类的装置。这种装置,主要是由两个托盘和两道滑轨组成,每个托盘连接着一道滑轨。一个托盘,正好托着待置换的宝物箱,而另一个托盘,则托着掉包箱……” “师叔,您的意思是说:那放箱子的地面,正好处在一个托盘之上?”赵燕豪惊奇地问。 “正是。” “这……真真太不可思议了!”高近楼圆睁双眼,“那该是个多么大的一个托盘呀?!” “至少,长宽都要达到四丈!”缪易真摆手示意他不要追问下去,续道:“刘神捕认为,盗贼们事先早在一个托盘上放置好了掉包的箱子——并且,码放的顺序也跟众宝物箱一致,当在射灭灯笼之时,立时启动装置,托着宝物箱的托盘立刻下沉到地道中,并沿着滑轨滑走;同时,另一个托盘则托着掉包箱滑向后院,然后升出地面,完成置换……” ※※※ “师叔,我有个疑问,”凝神静听的赵燕豪插嘴,“不是有五十来箱并未置换吗?……那样换的话,岂非全被换走了?” “关于这个问题,刘神捕的解释是:在掉包之前,那放掉包箱的托盘上本就少放了五十来箱——当然,所预留的位置也正好吻合。当众宝箱沉到地道之时,潜藏在地道中的盗贼们便立即搬下那些不用掉包的箱子,并且码好在众掉包箱之中。” “大人,您的意思是说:那两道滑轨,乃是在同一个地道之中?”许锦山插口。 “恩,并且是平行放置的。”缪易真呷了一口茶,补充道:“不过,那是刘神捕的意思。他认为:当启动装置时,两个托盘便沿滑轨相向运动,直至彼此到了设定的位置之后,方才停止……” “可是,两个托盘都在运动呀,如何好搬下来,并且还要码好在另一个托盘上呢?” “运动速度并不快,”缪易真解释道:“只有速度慢些,声响才不大,方不至于被察觉……但是,他们早计算过了,能保证赶在火光再亮之前完成。” “我还有个疑问,”赵燕豪思忖道:“掉换之后,地面会与原先的不同呀?岂不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赵兄说的对!”许锦山轻拍手,“即便很相似,却还不一定能严丝合缝的呢!” “原因是这样的,”缪易真习惯性的捻了捻黑须,“两个托盘,本就设计得完全相同,所以在置换之后,也能严丝合缝的。而这托盘的表面呢,本就是那后院的地面。” “师叔,您的意思是说:另一端的托盘上,还有一个跟那一模一样的地面?” “那是当然!否则,怎能瞒得过众人呢?” “真是太玄啦!”许锦山喃喃摇头,难以置信地问:“大人,果真能造出这种机关吗?……再者,那另一块地面,又安放在哪里呢?” “当然能啦,江湖之中,本就有一批精擅机关暗道的能工巧匠……即便别人不能,滕州公输家的后人,肯定是能造出来的……至于另一块地面安放于何处,我不懂机关制造,所以也不清楚……总之,他们是有办法的,只不过多费些工夫罢了!” “大人,属下还有一个疑惑……”歪头思忖的高近楼突然双眼放光,插口道。 “说吧!” “呃……既然那些护宝之人就在箱子旁,若是在托盘下降时,是不是有可能会将他们中的某些人也带下去呢?……大人您说,这种情况会不会发生呢?” “呵呵,近楼,问得好!”缪易真朝他竖了竖拇指,“但你所说的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原因是当在夜晚歇息时,所有的护宝人员,绝不允许靠近众箱子,至少要在一丈距离以外……” “为什么?” “怕有人悄悄的拿走宝物呀!” “哦,明白了。没想到,这一点却成了个天大的破绽,反而被盗贼们利用了!”许锦山感叹。 “谁说不是呢?”缪易真轻叹道:“那后院是个四合院,地面以青石板铺就,四周均是抄手游廊。护宝的那些人,便分布于四方的抄手游廊上……” “那院子有多大呀?”赵燕豪发问。 “长八丈二,宽七丈半。” “哇,倒还不小啊!” “因常有镖行、商人之类的来住宿,这个院子,本就是为他们堆放货物准备的,所以当然不小了。”缪易真思忖道:“当时,宝物箱都码放在正中央,仍是分两层堆放,长宽均几达四丈……” “为何要放在正中,却不靠一边堆放呢?” “还不是一个道理,怕靠那一侧的人有小动作呀!”缪易真冷笑道:“这些情况,都被盗贼们了如指掌,所以,轻易的就被这种机关掉了包。” “可再怎么说,后来的那个托盘,与原来的地面,始终会有缝隙的呀!” “众人见宝物箱安然无漾,哪里还会注意到这种细微的情形?” “那倒也是!”赵燕豪点头,想了想问道:“后来,那刘神捕发现这个破绽了吗?” “没有呢!” “没有?为什么?是没想到?还是……” “呵呵,人家怎么可能想不到呢!”缪易真叹息道:“别说是挖地三尺,他可真的是挖地三丈呀,只是,仍没能找到一丝破绽!” “怎么会这样?”赵燕豪搔了搔头,忽然兴奋道:“我明白了,先前的那个托盘又换回去了……” “不是这样,你再想想。” “唔……真的不对,”赵燕豪皱眉思忖,“即使换回去了,却跟原来的不是一个整块,仍是很容易辨别出来的……师叔,您说那刘神捕曾挖地三丈?” “是呀!” “那就更不对了!不是有托盘、滑轨、地道之类的吗?那样岂非马上就被发现了?” “没有。”缪易真摇头,再次肯定道:“什么也没有。别说没这些东西,连被新土填充过的迹象也没有呢——地面下的泥土,全是陈土,大家都看得出来,绝没有被翻动过的——也就是说,地面之下,根本就从未安装过那所谓的托盘加滑轨类的装置!不仅如此,众神捕还拆了整个五里客栈,并再挖地三丈,结果仍是一样!” “……”三人惊鄂得面面相觑。 ※※※ 缪易真续道:“众神捕惊怒交集,便怀疑那聂掌柜有问题,于是抓了他严刑拷打,直将他打得奄奄一息了,他仍坚称,对此事毫不知情。经详查,这五里客栈乃是他家的祖业,八十年前,由他爷爷在此建成经营,四十四年前传给了他,并一直经营到那时。当然,还查过他的家世,的确世代清白……所以说,那聂掌柜的嫌疑也基本排除了。” “接着,众神捕开始审问三湘镖联之人——作为最大的嫌疑人,早在发现失劫之后,他们便被各大门派之人扣押了起来——他们也是矢口否认的。后来,各门各派之人也都陆续作证,说他们的确是无任何作案的机会的。但因找不到贼赃,只得暂押着他们,继续侦察……” “自然,当时值夜之人,也是很值得怀疑的……你们可还记得,是哪些门派的弟子值夜么?” “南宫世家、浣花萧家、武当、峨嵋、恒山、龙虎山。”赵燕豪的记性很好,立刻回答。 “对。”缪易真微笑道:“由于这六派在武林中均是响当当的门派,众神捕不敢得罪,所以并未对他们进行关押,而是分别找他们谈话,详询当时的情形……” “哼,如此重大的案子,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赵燕豪气哼哼的道。 “人家可不是这么想的!”缪易真冷笑道:“各门各派,都讲究面子得很呐!如果门下弟子被关押了起来,面子上如何挂得住?跟这种天大的案子扯上了关系,声誉上得受多大的影响呀?何况,即便真从中找出了真凶,仍不免得罪了其余五派……再说了,连一丁点儿证据都没有,他们哪有那个底气?” “经详询,六派之人对当时的情形的说法基本一致。所以结论是:其中绝没有哪一个门派,或是哪一个人,当时有任何可疑的举动。” “总而言之,各派均可疑,各派又都不可疑——并不单指这六派,而是所有参与押送的门派。这,就是他们调查后的结果。” “唯一的线索,还剩一条,那就是箱子了。于是,他们便去‘周记箱号’调查。三湘镖联的订箱业务,一直均是由局主‘震三湘’姚远的侄子——姚霆负责。令人惊喜的是,这一次,终于找到了很有价值的线索……” “原来,那姚霆在最近订过两批数目庞大的箱子:一批是在二十二日前下订的,数目是一千一百只,十九日前取走了;另一批则是在十八日前下订的,数目是九百只——说是十万火急,要求在一日内赶制出来,结果,在十七日前取走了……” “先前所订的那批箱子,无论在时间、还是数目上,都能证明,是用来盛装那批宝物的;而之后所订的那批箱子,很明显,正是用来掉包的……” “那两次订货,都是姚霆亲自前去的吗?”赵燕豪目光闪动。 “恩。” “这么说来,这个姚霆,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呀!” “众神捕也都是这么认为的。”缪易真微喟,缓缓道:“他们兴奋不已,立时拘捕了他。可是,他却只肯承认,仅订过先前的那批箱子,对于后一批箱子,却打死也不肯承认……” “众神捕无奈,便传那‘周记箱号’的周老板前来当面对质。二人见面后,姚霆非常激动,声嘶力竭的质问他为何要诬陷自己。当时,周老板的神情也很古怪,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改口说:‘错了,真是错了,绝不是他!’……” “众神捕气愤非常,连声警告他不可作伪证。周老板连称‘不敢’,说是第二次来的那个姚霆,虽说面貌服饰无异,可无论是口音,还是神情举动,都与平日不大一样。当时,他还对此很惊讶,问他是怎么了。那人解释说,昨夜感冒了,喉咙也肿了,说起话来嗓子还痛得很呢……” “大人,那周老板的意思是说:后一个姚霆,乃是一个冒牌货?”许锦山插口问。 “正是。这人乃是易过容的。”缪易真正色道:“江湖中有那种精擅易容术的绝顶高手,能将人变得与易容对象一模一样……” 赵燕豪闻言心下一动:“那个已然身死了的东方震,会不会也是……” “可是呀,”缪易真的话打断了他的思忖,“不管面貌有多么的相像,正如周老板所说,其口音和神情举动,却是很难模仿得那么相像的。只要是熟悉那易容对象之人,仍是不难辨别出来的……所以,我并不怀疑那周老板的话,后来那个人,肯定是个冒牌货。” “后来,查到那个冒牌货了吗?”许锦山追口。 “没有呢。”缪易真摇头道:“因那周老板当时并未想到此人是个冒牌货,所以并未留意他此后的行踪……他雇人取走箱子后,便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可……那些雇的人,肯定不是三湘镖联的呀!……难道周老板没有发现么?” “哦,他平日只跟姚霆打交道,对于他有些什么样的下人,倒从不放在心上;并且,姚霆也常有雇外人来搬运箱子的情况。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并没有发现异常。” “一个运送那么多箱子的队伍,难道在一路之上,竟找不到目击者吗?” “也许有,但没人在意,都以为是三湘镖联的呢!” “可是……那些神捕们相信那周老板的话吗?” “将信将疑。”缪易真轻叹道:“于是,他们便将姚霆和周老板都作为了嫌疑人,押解到五里客栈去继续调查……” “先前,他们在五里客栈不是什么也查不到么?干嘛又回去呢?”高近楼不解。 “查来查去,觉得还是在此处被掉包的可能性最大呀!”缪易真轻摇头,“皇上要求的破案期限,是在半个月以内。可直至期限满了,他们均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瞥了一眼满脸疑惑之色的三人,淡淡的道:“可以肯定的是,就是在这五里客栈被掉的包!你们可能够想到,究竟是如何被掉的包么?”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均茫然摇首。 “连那刘神捕都想不明白,你们呀,肯定也是想不明白的。”缪易真正色道:“我也是亲临现场,并仔细查勘——甚至还带了点侥幸——才弄明白的……告诉你们吧,那五里客栈之人——不仅是那聂掌柜,还包括所有的伙计——全都是盗贼的同伙;并且,我还找到了当年的暗道遗迹呢!” 第六十六章 秦关路 一 生死关头,最能检验一个的反应,也最能考验一个人的精神意志。 沈凌霄之所以能数次逃过死劫,所依仗的正是这一点。 一道森冷的寒光乍现,将笼罩在身周那浓重而可怖的死亡气息惊散;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着地尊那狰狞的面孔,那神情宛似斗牛场上的一只伤痕累累的疯牛。 技能高超的斗牛士,不仅要胆大勇猛,还需要机智果敢。他们总能把握住那最佳良机,一剑就能格杀掉凶悍的对手——盛怒的公牛,绝不需要再刺出第二剑。 沈凌霄的匕首终于在手。 这把匕首,本是藏在袖中的,平日若要使用,只需一抖腕,便立刻滑落至掌中。这个抖腕取刃的动作,他已不记得曾练过几千几万次了,其熟练程度真可谓是得心应手。 可这一次的情形,却有所不同:在他刚生出这个念头之时,已然被按倒在地,所以根本就来不及抖出匕首;直至将对手一阵狂风暴雨般地击打,令得他气血翻涌下压力骤减之后,他才有了这个余暇。 因受制于地,且平日根本就从未练过在此等情形之下取刃,他是连振了三次腕,才终于做到了。 他舒了一口气,同时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得好好地补这一课。 终于凝力于爪的地尊正欲一爪抓断沈凌霄的咽喉,蓦然惊觉一道寒光迳奔自己咽喉而来,好在他反应奇快,忙弃爪侧滚而出。伴随着“哧”的一声脆响,他的左肩之上鲜血飞溅。 “好锋锐的匕首!”莫名的恐惧自他心底涌起,后背上惊起的鸡皮疙瘩迅速向周身扩散;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自己那凉飕飕的咽喉已然被划断了。 那几名双修教弟子见地尊突然滚倒,而浑身泥泞的沈凌霄蓦然弹身而起,宛似见了冲破牢笼而出的猛虎,齐声惊叫一声,后退不迭。 此时的沈凌霄,以疯虎来形容之也一点也不为过。冷冽的刀光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啊”的一声惨呼,一名弟子执兵刃的右手已被齐腕斩断,跌倒在狼藉不堪的泥泞道中。 沈凌霄一个虎扑,迅捷的身形裹着无情的刀光,向尚不及站起身来的地尊当心插落。 地尊奋力蹬地倒纵而出,“哧啦”一声,裤管破裂,小腿上鲜血淋漓。 天尊见地尊遇险,纵身向沈凌霄扑落。 沈凌霄闻听身后风声劲疾,当下顾不得再追杀已几无反抗之力的地尊,脱兔般得斜窜闪身。 惊险万状的地尊吁了一口气,刚刚站起身来,陡觉脖子一紧,已被鬼魅般欺近的沈凌霄环臂扣住,接着后腰一痛,又被狠狠得扎了一刀。 “住手!”天尊暴喝,终于一爪扣住了沈凌霄的右肩,同时将另一爪高高扬起,作势向他天灵盖抓落。 “哼,同归于尽吧!”沈凌霄以刀尖对着地尊的后心,昂然不惧地盯着他的后续举动。他打定了主意,一旦他暴起偷袭,便先一刀刺死了地尊,然后再行闪避;不过,对于能否闪躲得开,他是连半点把握也没有。 “慢慢慢!”天尊很惶急,却以威吓掩饰,“……你若胆敢杀他,我不但会立刻杀了你,回去之后,还会杀光你们青城派满门!” 沈凌霄心头一颤,喷火的双眼怒瞪着他,神情却犹豫不定了。 天尊见稳住了局面,马上赔笑道:“千万别冲动,……沈少侠,有事好商量哩……” 须知,地尊一直是他最好的臂助,——若没他的配合,对敌时所减的威力,又何止一半?——若不仰仗着他,日后自己根本就无法再纵横江湖了;不仅如此,他还是他最好的兄弟,——多少次的江湖遇险,若非他奋不顾身的配合,自己如何总能化险为夷,战胜强敌……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毕竟,只要不是为病魔或是伤痛折磨得生不如死之人,大都不愿意慨然赴死的;沈凌霄当然也不列外,他有些心动了。 自他的神情和语气中,天尊当然觉察到了他的心思,便将已提到嗓子眼上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样:只要你放了我师弟,我也立刻放了你,如何?” “叫他们滚远点!”沈凌霄感觉到有一名弟子正慢慢地自身后靠近,厉声怒喝道。 “添什么乱?滚开!”天尊怒瞪着那名弟子,示意他赶紧打消这种念头,之后又转向沈凌霄,讨好似的挤出一丝笑容,“说实话,你我并无深仇大恨,我本就是愿意放过你的……” “呵呵……是吗?”沈凌霄淡淡地问,竭力压制着立时手刃仇人的冲动。同时,他感觉到被地尊抓伤的肩头越来越麻痒,头脑也有些眩晕。 “师哥,别管我!……快快杀了这狗杂种!”地尊虽疼得冷汗涔涔,但他的字典里从没有‘惧怕’这两个字,——即便是砍头,觉得也不过是添了个碗口大的疤而已;况且,身上新添的那几处伤口,正如锥子般得刺痛着他的神经,早将他刺得他怒火如焚,恨不得将万恶的敌人挫骨扬灰之后,方能泻掉心头之恨。 天尊以眼色示意他不可再激怒敌人,缓缓道:“沈少侠,我想你也应该清楚,如今你已身中了我师弟的‘乌鸡爪’,这爪上有剧毒……呵呵,毙命之期,也不过是俄顷之间的事了……” “横竖都是个‘死’字,还商量什么呢?……哈哈,能有仇人陪葬,倒也不算亏了!” “沈少侠,我是这样想的:若你肯放了我师弟,我不但会立刻放了你,还给你解药呢,……这该满意了吧?” “解药?解那‘乌鸡爪’的毒性的解药么?” “当然!” “凭什么要相信你?” “哼,本尊乃堂堂的双修教掌教,岂会对你这种晚辈失言么?”天尊不屑,想了想补充道:“如今,你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本尊敢保证:若没有解药,你是绝对看不到明日的日出的!” 沈凌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似想辨别他的话是否可信。 “别犹豫了,本尊一定说到做到!” “好,我答应你!”沈凌霄压制着心头的激动情绪,冷冷道:“不过,我一定还会再找你们报仇的!” “随时恭候!”天尊冷笑,为示诚意,马上收回了扣住他肩膀的手爪。 “拿解药来!” “呃,在我师弟身上……介意我来取么?” “好!请。”沈凌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余光瞥着他的双手,仍以刀尖紧抵着地尊的后心,作出一副见势不妙,立马撕票的神情来。 天尊原本是想耍诈的。他想在伸手入地尊怀中之时,顺势一带将他拉倒在地,只需脱却刃尖的威胁,立刻就能解决目前的危局;只要危局一解,沈凌霄便成了那待宰羔羊…… 可他觉得对方那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似能立刻洞穿自己的心思,所以不敢造次了。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对手那敏捷的身手和狠辣无情的手段,觉得凭着伤重的师弟和仅恢复到六成功力的自己,实无把握能在他毒发之前解决掉,于是再次决定:绝不可轻举妄动! “再左边一点……对,就是那个瓷瓶。”地尊见师哥并没有要耍诈的暗示,只得老老实实地引导他取出了解药。 “拿去吧。……别紧张,绝不骗你!”天尊摊着手掌,将取出的红色小瓷瓶送过去。 沈凌霄迟疑了一下,忽然老鹰攫兔般的自他掌心取过瓷瓶,复扣住地尊的脖子。 “沈少侠,该你兑现承诺了:放人!” 沈凌霄冷哼一声,大声叫道:“牵马过来!” 天尊一努嘴,示意身旁的一名属下照办。 因沈凌霄的马早已被惊走,那名属下只得牵了自己的马,怯怯的走到他身旁。 “不好意思,先得劳烦你师弟送我一程。”沈凌霄挟着地尊一跃上了马背,轻晃匕首道:“千万别追来;否则,可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天尊刚抢进一步,闻言停下了脚步,眼神和面色均很是难看。 “不过请放心,这一次,我绝不再伤害他。”沈凌霄冲他笑了笑,忽然面色一肃,冷声道:“听着!我沈凌霄在此立誓:你们若胆敢再杀害我青城派兄弟,我定会将你双修教杀得鸡—犬—不—留!” 天尊心里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他虽明知眼前这青年的武功并非甚高,却是个令人自骨子里感觉到可怕之极的脚色。 “宁欺老年富,莫欺少年穷呀!”他心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来。 不知怎么的,他开始懊悔起来,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今日,给了他活命的机会;将来,会不会后悔万分呢?”他心情很沉郁。 事实证明,他是个很有眼光之人。 日后的这个人,岂止仅仅是他感觉到可怕? “……这家伙,委实可怕得很!如狡兔般的机敏!如石像般的冷静!如天蚕般的狠毒!如毒蛇般的无情!……”这个评价,是他日后的对手们所公认的。 “……不少人对于他当年的行为,总不能释怀,认为他无情无义,不配为江湖人所称颂的大侠;可是,又有几人知道他那艰辛的过往?又有几人真正的了解他内心的痛苦?……不说别的,若没有他力挽狂澜,如今的武林正派的命运,会是眼下的这种大好情形么?……”这番抗辩,是他的全真挚友在一次武林大会上所发的。 第六十六章 秦关路 二 “驾!”沈凌霄猛提缰绳纵马而出,眨眼之间,人马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哇”的一声,天尊脱口喷出一口腹血,身形摇摇欲坠。 “教主!”身旁的两名弟子忙扶住他,惶急地问:“怎么啦?可是……又受了伤?” 另几名弟子忙围过来,高举着火把关切地打量着他,但见他脸色青白,嘴角上兀自残留着血渍。 自受了贞观一记摧心掌后,他仅静养过半日,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追踪余党,一路之上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所以内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几分;再加上肩头新添了创口,且师弟又被做了人质。他生平还从未如此窝囊过,所以在气怒之下立时血气翻滚,胸闷呕血。 “不要紧,急怒攻心而已!”天尊轻摆手,“别管我,赶快去照料路波。” 众弟子忙将已然昏厥的路波抱到屋檐下,慌手慌脚地为他包扎着断腕。 天尊急喘了几口气,终于缓过气来,于是慢慢地走至檐下,盘膝静坐于一堆干草堆上运功疗伤。 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后,天尊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我们走!” 于是,刘云与受伤的路波合乘一骑,跟在众人身后追踪而去。 跑出不过两三里地,二人便落后了一大段距离;渐渐的,已然听不到前头人马的声息。刘云一手扶在不断轻声呻吟着的路波腰间,一手控着马,浑然于天地间那如墨的夜色令他很紧张,有一种如落了单的麋鹿独自奔跑于天敌遍布的荒野上的感觉。 复行了六七里,突见前头的大道上闪烁着几簇火光,火光之下聚积着一群人,依稀是天尊一行,霎时间转惧为喜,于是忙催马赶上,果然没错,正是他们。 “……狗日的!杀千刀的臭贼!……老子不活剥了你,誓不为人!……哎哟,……蠢东西,轻一点!”满身泥泞的地尊歪躺在道旁,正由几名弟子服侍着裹伤,虽疼得冷汗淋淋,一脸煞白,却兀自痛骂不休。 “别骂了,骂也没用!……你看,刚裹好的,又渗血了!”蹲在他身旁的天尊轻拍他肩膀,安慰道:“听师兄的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再激动了,安安静静的让他们给你裹伤,……爬了那么远的路,一路上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得好好将息着,才复原得快。听话!……” “狗日的臭贼!……杀千刀的!……下十八层地狱的!……不得好死!……”地尊仍不肯住口,精力却已开始不支了,骂声也逐渐微弱下来,后来终于细不可闻,闭着眼昏厥了过去。 天尊神情委顿,默默的坐在他身旁一动不动,似在沉思,又似在发愣。 众弟子也早疲惫不堪,或站或坐地呆在原地,均沉默不语,似在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火把一只接一只的熄灭了,天地间又恢复了黑暗,死寂而凝重的夜色令人觉得很压抑。 “都休息好了吧?我们走!”不知过了多久,天尊终于开口,“还是由刘云照顾路波;汤雄!你照顾二教主,——路上慢一点,骑平稳一点……等天亮了,我们去找辆马车。” “恐怕……已很难追得上了罢!”一名弟子点燃了火把,低声喃喃道。 其余弟子也有这般心思,懒洋洋的起身去牵马。 “谁说是去追了?”天尊上了马,爽利地道:“我们回去!” “回去?”相继上马的众弟子很意外,纷纷问: “回哪里?” “是回松州吗?” “为什么不追了?” …… “回青城山。” “还去青城山呐?……我们何时回松州呢?” “暂时不回松州了,”天尊勒缓马,回头道:“我们的任务还没完呢……不过,听说上官盟主已对我们很满意了,过些日子,还会派余焕铁来青城山拜望我们呢!” “余焕铁?这家伙是谁呀?” “说了你们可能也不会知道,……想当年,这家伙的名气可真不小哩!这次攻打朝天堡,就是由他负责的……楚湘盟应当还会有所行动,他是来找我们继续相助的……” “这一次,该是对付谁呢?”刘云饶有兴趣地问。 “我猜想,应当是成都府的浣花萧家吧。” “哦。”刘云轻颔首,想了想道:“教主,请恕属下多嘴,我们……我们真的就这样……放过了那几个青城余孽吗?” “放心吧,哪会有这等便宜事?”天尊的语气有点得意起来,“本尊已想好办法了……” “什么办法?” 天尊不答,悠悠地道:“哼,他们不是去崆峒山吗?……秦岭是那么好翻的么?秦关是那么好过的么?” “教主,您的意思是:找那陶老虎帮忙?” “不是帮忙,是各取所需。”天尊语声怨毒,“等天一亮,本尊就有办法联络他们。条件很简单:他们取财,我们取命,呵呵,皆大欢喜之事!” ※※※ 据说,广元州乃是女中第一豪杰——女皇武则天——的诞生之地。 对于这种说法,不少人嗤之以鼻。 长安人反驳:“胡说八道!我们亲爱的女皇,当然是生长在我们长安的!” 文水人不屑:“呸,要不要脸呀?媚娘明明是我们的同乡!” …… 关于这个问题,已然无从考证,所以并没有一个权威的论断。 人们总是喜欢跟伟人、名人之类的扯上关系,似乎藉此就能够提高自己的声誉和地位。 “我们这座城市,真真是人杰地灵呀!”曾有不少回听到有学识的同乡感慨,“比如说,西周的名臣尹吉甫、蜀汉的名臣董和、明朝的兵部尚书熊文灿、近代的名画师蒋兆和先生……这些人,也许你们并不了解;但奥运五金王邹凯,总该都知道吧!其实,这小鬼就是我邻居呢,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是早就看出来了,他长大后肯定有大出息的;嗬,果不其然……”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听到这类言论后,我心里总会冒出这句话来。 沈凌霄于次日傍晚赶到了广元州,并寻着暗记找到了住在客栈里的殷天锦四人。 “沈师兄,你终于来了!”方茹喜出望外,拉着他的手雀跃。 沈凌霄却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轻轻挣脱了她的柔胰。 “遭遇到敌人了吗?”方夫人因见他一身泥泞,肩头上也受了伤,便关切地问。 “恩。”沈凌霄轻颔首,安慰道:“婶婶别紧张,我没事。” “遇上双怪了?”殷天锦吃惊地问。 “是。”沈凌霄点头,“他们都受了伤,我料想,一时是追不上来的。” “什么?”方义几乎不敢相信,“沈师兄,双怪竟然都伤在你手里了?” “也不是。天尊似乎早受了重伤,应当是被师傅他老人家打伤的。”沈凌霄淡淡地道。 “沈师兄,我们马上就启程吗?”方茹星眸闪闪,盯着他的眼睛问。 “恩,”沈凌霄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她很像自己的三妹,“危机尚未解除,我们得尽快赶往崆峒山。” 三日后的中午时分,沈凌霄一行抵达宝鸡境内。 “嗬,这座山真是雄壮呀!”方义抬首望着横亘在身前那云雾翻腾的巍巍大山,惊叹道。 “当然咯,这就是太白山!险峻得很呐!”一个肩头挂着两只野鸡的猎人快步走下来,正好行经至方义的马前,闻言接口道。 “哇,这尾巴好漂亮哦!”方茹指着那色彩斑斓的长尾巴,惊叹道。 “呵呵,喜欢就送给你!”那猎人将一根最长的羽毛拔了下来,笑嘻嘻地递给她。 “谢谢大叔。”方茹弯腰去喜孜孜的接过来,一边欣赏,一边娇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们是要翻越这太白山吗?”那猎人扫视了一眼众人,感觉殷天锦应是首领,便盯着他问。 “是。”殷天锦颔首,“请问大叔,翻过这座山需要多久呀?” “至少得两日,”那猎人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娇俏的方茹,摇头道:“至于你们,还不一定能哩……” “请问大叔,马儿能在这山道之上行走么?”方茹微蹙眉。 “呵呵,哪有什么山道?”那猎人别了别嘴,“到得半山腰后,别说是马儿,就是人,也很难继续攀登呢!” “多谢大叔。”殷天锦朝他拱了拱手,“我们走。” 那猎人目送着他们走出几步后,忽然大声叫道:“且慢!” 众人均勒住马,转身疑惑的看着他。 “呃……是这样的,”那猎人正色道:“这山上有一伙强人,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凶恶得不得了!你们可千万要小心呀……” 沈凌霄闻言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身前,将一块碎银塞在他手中,温言道:“多谢大叔!请问大叔,他们住在哪里?有多少人?” “具体住哪儿不太清楚,反正就在这山上。”那猎人摇头,“……至于人么,应当有百儿八十的。……那大当家的姓陶,人称‘秦岭虎’;二当家的是个女的,名姓不清楚,人称‘母夜叉’……” “他们时常害人么?” “是呀!这些年来,不知曾有过多少客商的性命坏在他们手里哩!”那猎人摇头叹息,“有时穷疯了,连我们的猎物也抢呢!” “谢谢您的提醒!”沈凌霄感激得连连拱手,回身上了马。 “哼,若胆敢来动我们,老子定将你们杀得鸡犬不留!”他紧握拳头,心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第六十七章 秦关路 三 “陶兄台鉴: 久疏问候,伏念宝眷平安,阖府康旺! 目今,正有一财源广进的机会,特留予兄: 朝天堡已攻陷,方类聚已伏诛,其家眷正携巨资北逃,目的地乃平凉崆峒山。楚 湘盟上官盟主有令:务须斩草除根! 贵山乃贼人必经之地,计算行程,应在三日后抵达。请兄加倍留意,切莫错过了此 次的发财良机。 一行共五人,三男两女;请届时务必悉数诛杀之,夺得的财宝归兄。 书短意长,临颖神驰! 弟松州元松” “他奶奶的!装什么斯文?还文诌诌的呢!”一身绛衣、满脸络鳃胡子的陶老虎哈哈大笑,“不过,老子倒是听懂了:不就是杀人、夺宝吗?!对吧?” “是。”他身旁那名秀才打扮的念信人陪笑道:“真是没想到哇,原来大当家的您修养竟也如此高,小的佩服之至!” “屁!这么简单的话,老子还能听不出来?”坐在虎皮铺就的宽大木椅上的陶老虎很是受用,将那书信揉碎一把扔在地上后,得意地捻须大笑,“老子生平最喜欢做的就是这种痛快事了!哈哈,真是知我者——元松也!” “这么好的事,怎么会留给我们呢?”坐在他右侧的一名三十来岁的尖嘴猴鳃的红脸汉子眯着老鼠眼,狐疑地提出疑问。 “管它的呢!”陶老虎一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的神情,“想那么多干嘛?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我们岂能错过?” “大当家的说得对!”坐在陶老虎右侧的一名三十余岁的黑衣女人接口。 黑瀑般的长发衬托下的脸颊愈发显得白皙,不高不矮的身材,不胖不瘦的体形,裁剪得很合身的黑衣紧紧包裹着高傲的酥胸和惹火的丰—臀,强烈得给人以一种原始而粗犷的女性美。 红脸猴子看了一眼那个令他在无数个寂寞的夜晚神魂颠倒的女人,一颗心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及至她那冷傲中带着鄙夷的星眸瞥过来,立时将他骇得忙垂首看着地面。 “哎,母夜叉,可看不可玩呀!”他咬了咬牙关,恨恨地想:“别得意!总有那么一天,老子会找到机会上了你个骚货的!” 陶老虎目光闪动,沉吟了一会儿,道:“三弟说得也不无道理……不如这样:我们再派人去打听打听……” 半日后,打听回来的消息令他疑虑顿消。 “我说元松那家伙怎么会那么好心呢?原来是这样!”陶老虎笑得合不拢嘴,“说得倒漂亮,特意留给老子的机会!却原来是追不上人家,交不了差,无奈之举呀!……再好不过了,真真是天上掉馅饼呵!哈哈……” “大当家的,这伙人居然能逃得出来,说不定真有两下子呢!我们还是得谨慎呀!”红脸猴子提醒。 “三弟,羔羊们明日便会送上门来了,难不成……你想劝大哥我放弃?”陶老虎不悦,狐疑地瞪视着他。 “也不是,兄弟的意思是:我们得想一个完全之策,确保万无一失。” “三弟说得很是。”母夜叉轻柔地理了理黑瀑布,优雅的姿态令红脸汉子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最好不要硬拼,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二妹,你的意思是:智取?” “恩。”母夜叉思忖道:“我们不妨布下陷阱,以吹灰不费之力,手到擒来。” “这样最好。”陶老虎察纳雅言,“就由你来安排吧。” “我来协助二姐!”红脸猴子迫不及待地请缨。 已至次日午后时分,艳阳也还穿不透厚厚的白雾,山林里显得阴森森的。 “都午后了,怎么还没到呀!”红脸猴子一脸不耐烦的神情,有些不太有信心地问身旁的母夜叉:“二姐,你说他们……会不会绕道而行呢?” “怎么可能呢?”母夜叉信心满满,“若是绕道,至少得多行一百里,却仍不免还要翻山越岭……他们肯定早打听过了,只有这条道最近……你就耐心等着吧!” “要不要再派几名兄弟下去探探?” “那样最好!”母夜叉向身旁的一名高壮汉子招了招手,“金大勇,你带三名兄弟去!……务必小心,别让敌人察觉了!” “是。”金大勇捋了捋袖口,扛着刀领了三名兄弟匆匆下山。 母夜叉目送着他们消失在白雾茫茫的松林后,靠着一棵松树干坐了下来,神色淡然的取出一块烙饼,慢吞吞地吃起来。 红脸猴子有意识地后退半步,斜倚着树干自她的头顶往下看去。衣领并不能包裹住凝脂般的脖项,露出一大道口子来,两半只莹白如玉的大白鸽隐隐绰绰地潜伏在胸衣下。 红脸猴子看得眼睛发直,“咕”的一声,贪婪地吞了口唾沫。 “干什么你?!”母夜叉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红脸猴子的脸本就红,此时居然更红了。 “滚远点!”母夜叉猛地站起身来,作势要往他要命的地方踢去。 “别发火!我走!……我走还不行吗?”红脸猴子双手掩护着那地方鼠窜而逃。 母夜叉复坐下来,慢慢地吃完烙饼,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向他招手道:“你过来!” 红脸猴子“嗷”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讨好似的问:“二姐,有什么吩咐?” “听好了:”母夜叉正色道:“他们一到达林子里,我们就开始。——记住了,一定要表演得逼真一点!” “诶!”红脸猴子一副非常听话的小孩般的神情。 倚在树丛中休息的那群喽罗见了他那副讨好卖乖的样子,忍不住纷纷取笑起来。 “他妈的!”红脸猴子老羞成怒,扬了扬手中的银梭,“再敢取笑老子,老子扎死你们!” “哈哈哈,看你那副德性!”母夜叉笑得花枝乱颤,“小的们,尽管笑!有老娘在此,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 众喽罗有了撑腰之人,笑得更加大声了,有几个还趁机鼓噪起来。 红脸猴子又气又怒,恶狠狠地高举着银梭,作势要往那几个最讨厌的家伙扎下;虚晃了几下后,终于还是不敢,于是气哼哼的将银梭狠狠地投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们!……你们都等着吧,以后再算帐!” “都别闹了!”母夜叉摆了摆手,神情严肃地看着红脸猴子,“说真的,到时千万别缩手缩脚的,更不可怜香惜玉的……喏,你就当是真事一样!只有那样,他们才看不出破绽的!……记好了吗?” “恩。放心吧,早记得牢牢的啦!”红脸猴子重重的点头,心头乐不可支:是你主动提出的,事后可别怨老子!哈哈,终于有了这个机会,老子一定会好好的占这个便宜的!……骚娘们,你就等着吧! ※※※ “怎么……还没到……山顶呀!”方茹一手攀着树根,一手擦着香汗,气喘吁吁地抱怨。 “早呢,看样子……才到半山呢!”跟在她身后的沈凌霄手足并用,很快便超越了她;同之前一样,回身扯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好累呀!”方茹急喘了几口气,回身拉了一把正攀缘而上的母亲,“娘亲,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吧!” “好,娘……也累了!”香汗淋漓的方夫人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后,擦了擦下巴的汗水。 沈凌霄昂首张望了几眼,喜道:“看样子,翻上这片……陡壁,上面的地势……就平缓了!” “是么?”余人也打量了一番,皆喜动于色。 沈凌霄率先爬上陡壁,将余人一一拉了上来。 果然,众人已身处在一片云雾缭绕的松林边缘,看地形果真平缓得多了,只是静幽得连鸟鸣声也闻听不到。 众人缓了一口气后,一边往林中走,一边张望着找好的休息地点。 “就这里吧!”沈凌霄来到一块山石旁,将背上的包袱取了下来,顺手扔在上面,靠着山石一屁股坐下来,擦了擦鬓角的汗水。 一直扛着数十斤重的干粮和水爬山,还得随时照顾着方茹,真把他给累坏了。 方茹也马上挨着他坐下来,斜靠在他的肩头上喘着粗气。余人也纷纷在附近找地方坐下来,喘息良久方始平静下来。 “茹儿,到娘这边来!”靠着松树干的方夫人向她招手,“你沈师兄早累坏了,别老让人不得好好休息。” 其实,她是看不惯女儿对沈凌霄的亲密劲,只不过是找借口分开二人罢了;虽说她也喜欢沈凌霄,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早在前两次休息时,她就想说了,这次终于忍不住了。 方茹有些不情不愿地起身,噘着小嘴来到她身旁坐下来。 沈凌霄察言观色,立时明白了她的心思,心里苦笑:“如此最好!虽说我一直将她作妹妹看待,可外人见了,终归是不好!” “哼,难道他竟比你的娘亲还亲么?!”方夫人忿忿,心里叹息:“真是女大外向呀!……哎,当年的我,又何尝不是呢?……” “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村姑模样的黄衣女人自高处的松林彼端踉踉跄跄地跑下来,边跑边带着哭腔叫喊。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正是换了身衣服的母夜叉;身后则紧跟着带着几名喽罗追赶的红脸猴子。 “小娘子别跑呀!”红脸猴子得意地淫笑着,“别怕,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母夜叉恐惧之极似的边摇头哭喊边奔跑,那一刻甚至令正潜藏在松林中的同伙们也几疑是真的。 “蓬”的一声,母夜叉忽然绊倒,立时被红脸猴子给按住了,凑着嘴在她身上乱亲乱吻。 “哧”的一声,衣领被撕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臂来。 母夜叉拼命挣扎,怎奈已被牢牢得压在了身下,只能双手乱抓,双足乱蹬。 又是“哧”的一声脆响,胸衣被撕破,高耸的酥胸半隐半现。 “呔,大胆狂徒!住手!”殷天锦率先反应过来,仗剑猎豹般地猛冲了过去。 沈凌霄尚未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劲,刚呼喊出:“小心有诈!……” “轰”的一声,枯叶纷飞中,忽然不见了殷天锦的踪影。 第六十七章 秦关路 四 沈凌霄大吼一声飞扑而出,半空中已然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同时也看清楚了殷天锦陷身下去的陷阱。 呼啸声中,一排尖利的树丫向他斜射而来! 沈凌霄猛提一口真气,身形蓦然拔高一尺,一个斛头翻出。刚落至地面,“咻”的一声,一只银梭劈面扎落。 沈凌霄因与地尊交战之时失了长剑,赤手无法格挡来梭,当下一个滚身避开。 一个黄色的身影携着一道雪亮的刀光,向他追身劈落。 沈凌霄双手撑地,双足飞踢而出,正踢在母夜叉的肩头之上;母夜叉惊叫一声倒飞而出,“蓬”得一声撞在一根松树干上,松叶簌簌而落。 尖锐的呼啸声中,银梭暴射向他胸口。 沈凌霄一个旋身斜飞而出,险险躲过了这势在必得的一记杀着。刚刚站起身来,忽然左踝一绊,险些被绊倒在地;紧接着右踝一紧,已然被一圈绳索套住。 “拉倒他!”母夜叉爬起身来,顾不得揩去嘴角的血丝,愤声大叫。 “嗨嗨”声中,五名喽罗抓住绳子力扯,将沈凌霄拉得踉踉跄跄,却就是拉不倒。 “啊”的惊呼声传来,沈凌霄听出乃是方义的声音,循声一瞥,但见一张渔网已然罩落在了他身上,两名喽罗正抓住网绳猛扯,立时将他拉倒在地。 “义儿!”方夫人花容失色,刚准备拔刀扑出,“忽”的一声,又是一张大网罩落,顿时将她与方茹罩了个严严实实。 破空声中,母夜叉手中的柳叶刀猛劈向沈凌霄脖项。沈凌霄斜身一闪避过,绳索彼端传来一道巨力,将他拉倒在地。 寒光一闪,白亮亮的银梭暴射向他面门。沈凌霄不及滚身,却觑得真切,探手抓个正着。 “呀!”沈凌霄振臂,将红脸猴子甩落到一旁。 “哈哈哈!”母夜叉得意的大笑,“臭小子,别顽抗啦!你看看,你的同伴们已全被抓住啦!” 沈凌霄游目一看,但见殷天锦已然被五六名喽罗自陷阱中架了上来,浑身上下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胸口和大腿处还有鲜血;方夫人三人也被牢牢捆缚在渔网中,几名喽罗持刀在旁边看守着。 沈凌霄心急如焚,将夺过的银梭向母夜叉夺胸掷去。 母夜叉陡见寒光闪电般射来,忙斜窜而出,银梭擦着她左臂飞过,顿时将她惊得花容失色。 “再敢顽抗!就立刻杀了他们!”母夜叉气急败坏地大吼,指着方夫人他们。那几名喽罗会意,忙挺刀作势劈落。 “且慢且慢!”沈凌霄大急,“我束手就擒就是了!” “绑了他!” 沈凌霄叹了一口气,任由众喽罗将自己五花大绑。 “你倒是打呀!臭小子!”右脸颊上沾了几枚枯叶的红脸猴子爬起身来,恶狠狠地一脚踢在沈凌霄的小腹之上。 沈凌霄呛咳一声,跪倒在地。 红脸猴子兴奋地吹着口哨,跟在喜容满面的母夜叉身后,带领着扛了俘虏的众喽罗,兴高采烈的往山上走去。 沈凌霄试图抖出匕首,可那匕首刚好也被紧紧捆住了,连努力了几次,仍是纹丝不动,只得喟然叹气。 爬了约一里来山路,到得一片较为平旷的林子前,众喽罗边入林边纷纷大声叫喊着报喜:“大当家的,人都抓回来啦!……” “是吗?哈哈哈!真有你们的!”一名满脸络鳃胡子的雄壮汉子大踏步自林子尽头处的山洞口抢步而出,此人当然正是那陶老虎了。 ※※※ 烛火熊熊,将山洞大厅照得透亮。众喽罗兵刃在手,看守着厅角的阶下囚。 “哈哈哈,元松倒真没骗老子!果然是巨资呀!”坐在山洞大厅正中央的虎皮椅上的陶老虎欣喜万分,一件一件的翻看着缴获的财宝。 “是呀!”那名秀才打扮的人应是他的师爷,喜孜孜地道:“小的点过了:共七十八万两银票,四百枚金叶子——五钱一枚的,二百三十五两现银,另外还有珠宝首饰等一百二十六件。” “恩,辛苦你了,钱师爷。”陶老虎笑呵呵地朝他挥了挥手,“将东西都搬下去吧。” 陶老虎看着众喽罗帮钱师爷收拾着财宝,突然指着一只黑漆漆的方木盒狐疑地问:“钱师爷,这是什么?” “还不知道呢!”钱师爷摇头,“打不开。” “打不开?砸烂不就得了!” “这……”钱师爷看着那只精致的木盒,心里突然有一种应该保护文物般的不忍,迟疑道:“……这样吧:我再试试;万一真还打不开,再来砸,如何?” “钱师爷说得对,万一砸坏了宝贝呢?那倒可惜了。”母夜叉赞同。 “这样也好。”陶老虎采纳,想了想问:“这东西是在谁身上搜到的?” “就是他!”一名喽罗指着被绑缚在厅角的沈凌霄。 陶老虎取过木盒,快步走到他身前,眯眼问:“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沈凌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书,——一文不值的东西。” “呵呵,是吗?”陶老虎摇了摇,却仍是感觉不出来,于是紧盯着他的眼睛,“怎么开?” “我的手被捆着,怎能帮你打开呢?” “告诉老子开启的方法,不就可以了吗?”陶老虎笑嘻嘻的,然后又别了别嘴,警告道:“别想跟老子玩花样!不然,有你小子苦头吃的!” 沈凌霄迟疑道:“按盒子侧面的那个插销……” “咯”的一声,盒盖果然应声而开。陶老虎定睛一看,见果然是书,显得有些失望。 “这是什么书?” “道家经书。——对你来说,真的是一文不值。”沈凌霄大急,却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焦急情绪。 “钱师爷,你过来!”陶老虎向他招手,“看看,这是什么书?” “青城秘录……御剑神幻功……”钱师爷照着封面上的字读了后,还罗嗦着:“恩,笔力遒劲,写得还真不错呀!小伙子,你写的?” 沈凌霄摇摇头,低声道:“我师傅写的。” “是你们青城派的武功秘籍吧?”陶老虎面色一肃,紧盯着他的眼睛。 沈凌霄垂下了头,不置可否。 “哼,道家的经书!”陶老虎“腾”的一脚踢在他面门之上,顿时将他踢倒,“教你不老实!教你骗老子!……” “别!……别打他!”被绑缚在他身旁的方茹急声大叫,惊恐的眼中闪着泪光,见正慢慢挣扎而起的沈凌霄的脸颊已然肿起,嘴角溢着鲜血,心疼不已。 “哟,小妹妹,心疼啦?”陶老虎将木盒揣到怀中,缓步走过去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似是刚刚才注意到这个问题,突然双目放光,“真是个小美人呀!” “别碰她!”方夫人和殷天锦几乎异口同声。 “妈的,叫什么叫!”红脸猴子气冲冲地冲到殷天锦面前,一脚将他踢翻。 殷天锦挣扎着坐起身来,“噗”的一声,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他脸上。 红脸猴子怒不可遏,抹掉唾沫之后骑坐在他身上,“啪啪”一连给了他几十个耳光,直将他打得双颊高高肿起了还不肯罢休,又起身狠狠地乱打乱踢,“教你吐老子!教你英雄救美!……” 殷天锦哼也不哼一声,却又找准机会吐了他一口唾沫。 “找死!”红脸猴子出离愤怒了,也顾不得擦拭,抢身回去拿银梭,口中叠声乱嚷:“扎死你个狗日的!扎死你个狗日的!……” “慢!”母夜叉一手夺下他的银梭,将他按坐到椅子上后,妖妖娆娆的走向殷天锦。红脸猴子盯着她的丰—臀,心头痒痒的,边喘息边“咕”的吞了一口口水。 母夜叉托起殷天锦的下巴,笑吟吟的以带着欣赏的目光端详着他;殷天锦却向他怒目而视。 “真是条好汉子!我喜欢!”母夜叉温柔的抚了抚他那高高肿起的面颊,心疼似的抱怨:“死猴子,下手那么重!” “噗”的一声,殷天锦迎面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 母夜叉也不生气,轻柔的擦掉了唾沫,凑到鼻端嗅了嗅,居然冲他妩媚的笑了笑,“不大臭呢!……唔,倒是闻到了一股阳刚味!” “贱货!”殷天锦鄙夷地看着她,似乎再看就会脏了自己的眼睛,忙别过脸去。 陶老虎一直在笑嘻嘻的看着她,此时打趣道:“二妹,碰上钉子了吧!……别玩了,一会就杀掉的呢!” “别……别杀我们!”方义吓得脸色煞白,颤声求恳。 母夜叉讨了个没趣,正有一肚子气,便大步走过去,托着他下巴瞧了一眼。 “你要……做什么?”方义吓得瑟瑟发抖。 “哼,小白脸,银样蜡枪头!老娘可没兴趣呢!”母夜叉一脚将他踢得滚倒。 “别打他!”方夫人心疼不已,以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 “对我有没有兴趣呢?”沈凌霄忽然插话,居然还冲她贼忒嘻嘻地笑了笑,“我对你这种骚货,是最有兴趣的了!” 方夫人等都不解他的用意,疑惑地看着他;方茹更是不解,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紧盯着他,似是刚刚才看出来这个人的本性,询问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 母夜叉微笑着走向他,沈凌霄不给他托自己下巴的机会,昂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母夜叉盯了一会儿,“咯咯”笑道:“虽说也还是个小白脸,不过倒有点英气呢!说实话,老娘倒也有点喜欢,……”说着摸了摸他的脸,“不过,你小子滑得很,老娘不放心……还是他好呀!” 说翻脸就翻脸,猛的一脚将沈凌霄踢翻后,款款走到殷天锦身前,捏了捏他的臂膀和胸肌,啧啧赞叹了一番后,回身对陶老虎道:“大当家的,将这人赏给我,好不好?” “当然可以!”陶老虎慷慨的笑道:“不过,只能玩一夜,明日勿必要杀掉!……你小心点,要封住他的要穴,并且,绝不可将绳子全部解掉!” “我理会得!”母夜叉乐不可支,示意一名喽罗扛人跟她走。 殷天锦破口大骂,无奈全身被捆缚得牢牢的,哪能挣扎得动? “骚货!烂婊子!……”红脸猴子又妒又恨,眼巴巴地盯着她的背影,恨不得立时将殷天锦杀死。 “小美人,该你啦!”陶老虎淫邪的拧了拧方茹的娇靥,“今晚,我们就洞房!” “你……你敢!”方夫人唬得魂飞天外,“你……你若胆敢碰她,我……我杀了你!” “是吗?”陶老虎笑嘻嘻的走到她面前,托着她下巴看了一眼,赞叹道:“嗬,原来你这老娘们也是个大美人呢!……” “噗”的一声,脸上早被她吐了一口唾沫;陶老虎大怒,一巴掌将她扇倒。 “别打我娘!”浑身哆嗦的方茹求恳。 “好好好。我的小美人说不打,咱就不打了!”陶老虎又拧了拧方茹的娇靥,急不可耐地叫道:“你们过来,将她们都扛到我屋子去。今晚,本大当家的要大展雄风!” 沈凌霄目眦欲裂,拼命挣扎着绳索,无奈那绳索又粗又韧,宛如蜻蜓撼柱,哪能挣得开? “将这两个小白脸拉出洞外,立即处理掉!”陶老虎走出几步,回头吩咐道。 第六十八章 无情刀 一 “大当家的……”红脸猴子忽然叫道。 “什么事?”陶老虎一脸不耐烦之色,“有话快说,别耽误老子洞房!” 红脸猴子轻抓面颊,嗫嚅道:“今晚……你和二姐倒都快活呢!可……可我呢?” “啥意思?……你奶奶的,有屁快放!” 红脸猴子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道:“大当家的,你都有三房夫人了;……今晚,就将这老娘们赏给兄弟我,好不?” 陶老虎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他奶奶的,原来是这回事!”转头看了一眼正被一名喽罗扛过身旁的方夫人,见她面目姣好、风韵犹存,立时心旌摇荡,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这老娘们,大哥我喜欢!” “……”红脸猴子欲待争辩,终于没再说出来,气呼呼的转过头去。 陶老虎目送着扛着沈凌霄和方义出洞的那几名属下的背影,想着他此次的功劳,心下踌躇。 “喂,别生气啦!”陶老虎总算想到了一个补偿的办法,“这样吧:除大夫人外,二夫人、三夫人任你挑,今后就属于你的啦。该满意了吧?” “真的?!”红脸猴子立时转怒为喜。 “当然!谁教咱们是好兄弟呢!” “那……我要三夫人,可好?”红脸猴子喜得合不拢嘴。 “当然可以!今晚就领人吧!”陶老虎慷慨大方的一摊手,转身走出几步,回头道:“三弟,那帮小的胆小,说不定还不敢下手呢!我看这样:你先亲自去将那两个小白脸解决了,然后再去领人吧!” “好!”红脸猴子积极的自椅子上起身。 “你们快出去!”陶老虎见两个美人都放到了炕上,心庠难搔。 两个扛人的喽罗快步走出,顺手带上了掩洞口的柴扉门。 “大乖乖,小乖乖,本当家的来陪你们啦!”陶老虎脱掉外袍,搓着手猴急猴急的扑向炕头。 “滚开!”方夫人又急又怕,厉声怒喝。 “好好好,……既然大乖乖不喜欢,那本当家的就只好疼小乖乖啦!”陶老虎将本已摸向方夫人的酥胸的手伸向方茹的脸蛋。方茹吓得脸色煞白,闭着眼浑身哆嗦。 “你敢?!”方夫人又惊又怒,“快放开她!” “为什么不敢?”陶老虎淫笑,缓缓将手移向方茹那娇俏的酥胸。 “停!快停下!……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她还只是个孩子呀!”方夫人声泪俱下,翻身以额头“咚咚”的磕着炕板。 陶老虎看了一眼她那凹凸玲珑的体态,突然觉得那姿势很是撩人,便停止了侵犯方茹的手,探手将她的下巴托起来,狞笑道:“大乖乖,只要你肯从我,本当家的可以考虑放过你的女儿,如何?” “真的?”方夫人不敢稍动,任由他抚摩着自己的脸蛋,泪眼汪汪的问。 “恩!” “咚”的一声,方茹忽然奋起,一头撞在陶老虎腰间,险些将他撞翻。 “反了你!”陶老虎勃然变色,一巴掌将她扇翻,一个虎扑压在她身上,“哧”的一声撕破了她左肩的领口,露出一片白嫩的肩脖肌肤来。 “哼,小娘们,……竟然敢打老子,老子马上正法了你!”陶老虎气吼吼的嚷嚷着。 “慢!……大当家的,你说话不算话!哼,本以为是条好汉呢,没想到却是言而无信之徒!”方夫人虽急得五内如焚,但她知道骂也没用,便激将起来。 “怎么言而无信啦?”陶老虎果然中了激将,便停了手,转身瞪视着她。 “你……你刚才不是答应过,只要我……我从了你,就会放过我女儿吗?” “谁答应了……”陶老虎忽然住了口,望着她笑了笑,柔声道:“好,听大乖乖的。” 他的本意,是绝不会放过方茹的;但他知道,若先强暴了方茹,方夫人在愤恨之下,是绝不会配合自己的。——如此的话,反倒少了几分情趣。——所以他准备先上了方夫人,然后再找方茹。 陶老虎自惊惧的哭泣着的方茹身上起来后,挥指封住了方夫人的“肩井穴”,令她双臂立时动弹不得,之后便急匆匆的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他扑身将方夫人紧紧得压在了身下,“哧”的一声脆响,狠狠得将她的上身衣袍撕破,顿时露出一抹鲜红的抹胸来。 陶老虎盯着那挺耸着的抹胸,双眼发直,喉头“咕”的一声,吞下了一口唾沫;方夫人闭了双眼,双泪滚滚而下…… ※※※ 近日,沈凌霄虽屡历生死大险,但却没有一次,如这一次那般凶险。他几乎绝望了。 幸而只是几乎,他还没有放弃。 人只要肯坚持,永不放弃,梦想通常都会实现的;哪怕最后没能实现,可只要尽了力,此生就可以无怨无悔了。 扛着沈凌霄的那喽罗刚出了洞,便一把将他摔到地上,喘息道:“就这里吧!” “蠢货!一出门就血迹斑斑的,看着怎么舒服!”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喽罗反对。 “是呀!大当家的也一定会骂的!”另一名喽罗附和。 “他妈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你们谁来扛?!” “切,这算什么!”附和的那名喽罗蹲身下去,连拉了两下都没能扛上肩,“真还别说,这小子好沉的!……喂,你们谁来帮我一把!” 一名喽罗帮他将人扛上肩,那喽罗走出几步,转身问:“去哪边?” “那边吧。”他身旁的一名喽罗指向左侧那黑黢黢的松林。 入林四五十步后,一名喽罗道:“就这里吧。” 众喽罗将二人丢了下来,方义一边浑身筛糠,一边哭泣着不迭顿首:“饶命呀!……各位大哥,饶命呀!……” “哼,别怨我们!怨只怨,你们自己的命不好!”一名喽罗“唰”的拔出钢刀,一道寒光闪耀在黑暗的林子中,立时将方义惊得魂飞魄散。 “别杀我!……各位大哥行行好!……别杀我!……饶命呐!……” “这小子真他妈烦!”另一名喽罗见他那同伴干举着刀迟迟不敢下手,便一把夺了过来,“我来!” 不过,他虽高举着刀作势狠狠砍下,却被刀下那求饶声吵得心软,连比划了几下之后,始终不忍下手。 “切,原来你刘三也是个胆小鬼!”有几名喽罗嚷嚷着起哄。 “喂,先来杀我吧!”刘三恼羞成怒,正欲一狠心砍下,忽听沈凌霄叫道。 “好!你这小子可恶,就先杀你!”刘三复高举着刀,猛劈向沈凌霄的后颈。 “……生死搏杀,是最好的训练场!……武林中名头响亮的高手,哪一个不是曾在江湖中历尽挫折,九死一生换来的?……”沈凌霄蓦然忆起了师傅的话,似乎他那双关切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看着自己。 “呵呵呵!这就是生死考验呀!”他心里如有只雄师在狂吼,双足一顿,猛得弹身往刘三的怀中撞去。 刘三陡见一道黑影直撞而来,大吃一惊,下意识得斜身闪开。 沈凌霄因双足都被捆缚着,根本站立不稳,立时仰身跌倒。 “他妈的,还敢顽抗!去死吧!”刘三被吓了一跳,惊怒交集,“忽”的一刀劈落。 沈凌霄一滚身,钢刀擦着臂膀的绳子斩在地上。 “自己不能解,就不能让他来解么!”沈凌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刘三一刀无功,怒喝着复扬刀劈落。 沈凌霄看得真切,也算得很准,翻身滚出。“唰”的一声,钢刀斩在了他右臂之上。 刘三却不知道,这一刀虽斩着了,却几乎只是划伤了表皮肌肤,可捆缚着他臂膀的绳子却同时被斩断了。他刚扬刀复砍,陡觉小腹剧痛,惨叫一声摔倒。 “怎么啦?!”众喽罗纷纷惊喝,“吧嗒”声中,有人以火刀火石打火,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把。因他们熟悉道路,加之都并不想目睹血腥的场面,所以之前并未点上。 火光下看得分明,刘三已扑倒在地上抽搐着,而他身旁的沈凌霄,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一边冷冷的瞥着自己一行的举动,一边飞快的割断身上的绳索;利刃所到之处,绳索立断。 “好锋利的刀!”众喽罗心里发毛,不约而同的聚在一起,却都不敢上前。 “马上要解开了,快上!”一名喽罗率先反应过来,挥刀向他劈落。 “找死!”沈凌霄暴喝一声跃起,寒光闪处,那喽罗嘶声惨叫着仰身跌倒。 “怎么回事?!”林外传来了闻声赶来的红脸猴子的声音。 “三当家的快来!”几名喽罗惊声乱嚷: “有个小子挣脱了!” “刘三、闵刚被杀啦!” “……” “什么?!”红脸猴子飞步赶来,一眼就看明白了情形,当下身形不停腾身扑落,手中银梭往沈凌霄当胸扎落。 沈凌霄双臂一振,身上绳索如被狂风卷过般段段飞出;他低吼一声执刃竖挡,伴随着“铿”的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一溜刺目的火花爆溅。 红脸猴子正欲变招,陡听风声锐疾,迳奔自己咽喉而来,大骇之下忙倒纵而出。“哧”的一声,右肩处鲜血迸溅。好在他反应很快,当下顾不得椎心的剧痛,就地一滚,斜滚出一丈开外。 刚准备爬起身来,后腰一痛,又被狠狠得扎了一刀,立时趴倒。 “饶命呀!”红脸猴子心胆俱丧,颤声求饶。 沈凌霄一把将他柃了起来,正欲一刀扎死了他,见他骇得脸色煞白,心肠一软。 红脸猴子目中凶光一闪,手中银梭迳刺向沈凌霄胸口。 “找死!”沈凌霄断喝一声,斜身一闪,同时将手中匕首闪电般的一划;红脸猴子喉头鲜血汩汩,惊恐而绝望的双眼瞪视着沈凌霄,软软跪倒。 “妈呀!”众喽罗吓得魂飞魄散,夺路而逃。 “咻”的一声,沈凌霄将夺过的银梭抖腕一甩,银梭闪电般飞出,“夺”的一声扎在远端的一棵松树干上,刚好阻在了众喽罗逃逸的方向,那梭身兀自摇晃不止。 “谁敢跑,就是死!”沈凌霄断喝,顿时将众喽罗吓得瑟瑟发抖,不敢稍动。 沈凌霄将方义拉了起来,三下五除二的划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方义几疑是在梦中,脚下兀自站不稳,双手抓着他的胳膊,浑身颤抖着呜咽。 “别怕,安全了。”沈凌霄拍了拍他的肩膀,牵着他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 众喽罗见他向自己走来,惊得后退不迭。 “听着:你们并未杀人,我并不想伤害你们!” 众喽罗舒了一口气,立时息了殊死顽抗之意。 “把我们带回到你们大当家的房间去!谁敢玩花样,就是死!” 第六十八章 无情刀 二 “什么声音?” “出什么事啦?” “怎么回事?” …… 火光晃动,一大群喽罗闻声自洞中涌出,见那几名同伴神情紧张的走上前来,身后紧跟着两名青年,依稀正是那两名俘虏,纷纷惊诧询问。 “滚开!”沈凌霄蓦然夺下一名喽罗手中的钢刀,将之横在他咽喉之上,“谁敢上前,就立刻杀了他!” “别杀我!……别过来!” “带我们进去!” 众喽罗惊得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让开一条道来。 “紧跟着我!”沈凌霄低声吩咐紧跟在身后的方义,感觉他正浑身筛糠,安慰道:“别怕!” “啸”的一声,身后风声劲疾,沈凌霄并不回头,倒跃而出反臂一扎;一名持枪的喽罗惨叫一声,“砰”的一声仰身摔倒在地,小腹之上鲜血迸射。 众喽罗吓得发一声喊,争先恐后的抢步回洞。 沈凌霄恐跑在前头的喽罗给陶老虎报讯,当下舍了人质,抓住方义的手猛冲进洞,钢刀、匕首挥处,几名喽罗哀号仆倒。 “一起前跃!”沈凌霄提醒方义,携着他蓦然纵起,跃过众喽罗头顶。 他在落地前探手一抓,已扣住一名喽罗背部的“命门穴”,同时右足飞踢而出。“蓬”的一声,一名喽罗斜飞而出,正撞在两名同伴身上,三人顿时变作滚地葫芦。 “谁敢跟上来,休怪我刀下无情!”沈凌霄回身扬刀虚劈,将众喽罗骇得后退不迭。 “走!去你们大当家的房间!”沈凌霄将钢刀架在那喽罗的后颈之上,同时松了他的穴道。 “好好好!……别杀我!” “到了就放你!”沈凌霄重重得推了他一把,“赶快走!” 众喽罗不敢逼近,不远不近的追蹑在身后。 穿过一条黑咕隆咚的长甬道,不远处的山壁上似有一道门,几簇如黄澄澄的透明宝剑似的灯光自栅门内透出。 “就这里。”那俘虏不敢走近,指着那栅门轻声道。 沈凌霄顺手封了他的“大椎穴”,一边飞步奔出,一边将钢刀递给方义,“快点!” “什么事那么吵?!他奶奶的,成心扫老子的兴呀!” 话音刚落,“呀”的一声,栅门洞开,精赤着上身的陶老虎气冲冲的跳出洞房,叉着腰横眉怒目。 “唰”的一声,一道黑影裹着一溜森冷的寒光,迳奔胸口而来。 陶老虎大吃一惊,好在他反应奇快,一个滚身斜翻而出,一柄砭人肌骨的利刃贴着他的后脑勺呼啸而过,一大丛乱发跟着飞出。 “谁?!”陶老虎惊声怒喝,挺身一掌向来人当胸劈落。 沈凌霄听来掌势道猛恶,不及闪身,挥左掌硬接了一掌。 “蓬”的一声,沈凌霄左臂一麻,“蹬”的退了一步。 陶老虎得势不饶人,大踏步而进,“嘿”的一声,抡臂一拳猛向他面门砸落。 沈凌霄不敢再硬接,以三才步伐滑步而退,蓦然又鬼魅般欺近,“哧”的一刀正扎在他大腿之上。 “啊!”陶老虎痛得大吼一声,踉跄而逃。 沈凌霄正欲追击,迟疑着瞥了一眼栅门,停下了脚步;当下舍了陶老虎,抢身奔了进去。 方夫人上半身赤裸,寂然仰躺在炕上;身旁斜趴着被捆缚着手脚的方茹,亦是一动不动。 “该……没出事吧?!”沈凌霄惊得脸色骤变,一颗心骤然沉入渊底。 “娘!”方义猛冲到炕前,惊得手足无措,“呛啷”一声钢刀掉地。 沈凌霄不敢再看方夫人那丰满的侗体,边奔近边将衣袍脱下,匆匆的盖在了她身上。 “别紧张,被点了穴而已!”沈凌霄轻拍了拍方义的肩膀,之后以匕首迅速割断了方茹身上的绳索;食指轻点,解了她被封的穴道。 “哇”的一声,方茹猛扑到沈凌霄怀中,香肩抽动,号啕大哭。 “别怕,……别哭了,安全了!……”沈凌霄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安慰。 方茹正如决堤的洪水般发泄着自己满心的悲伤和屈辱,一时如何能止?反倒是哭得愈加厉害了。 “……听话,我要给婶婶解穴!”沈凌霄轻轻将她拉离怀中,俯身迅速解了方夫人被封的三处要穴。 “哥!” “妹妹!” 方义和方茹泪眼相望后,紧紧得搂在一起,又是一番痛哭。 “小的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冲进去,乱刀砍死他们!”外面传来了陶老虎气急败坏的嚷嚷声。 “呀!……”方夫人一得自由,悲愤的大叫一声,一骨碌滚身下了炕,一把拣起地上的钢刀,披头散发的往外冲,口中乱嚷着:“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沈凌霄忙拉住她的胳膊,见她又春光乍泄,立时窘迫不堪,忙拣起掉在地上的衣袍,飞快地盖回她身上,“别冲动!……婶婶放心,我一定会宰了他的!” “呜呜呜!”方夫人回身抓着他的胳膊,将头抵在他胸口之上呜咽。 沈凌霄帮她将身上的衣袍裹得更严实一些后,轻轻推开了她,“紧跟在我身后!我们这就去宰那畜生!” ※※※ “挡我者死!”几名正探头探脑的喽罗见他杀气腾腾的往外冲来,齐都吓得往后退却。 “没用的东西!快上!”陶老虎一手捂着大腿处的伤口,一手提着长枪,在众喽罗身后怒骂。 几名胆气较壮的喽罗执兵刃涌过来。沈凌霄大喝一声,匕首挥处,一名喽罗惨叫仆地;接着夹手夺过他的钢刀,左劈右砍,四名喽罗中刀摔倒。 余人见他如此凶悍,吓得不敢再上,只是高举着火把团团围着呐喊,企图不战而屈人之兵。 沈凌霄毫无惧色,紧盯着人丛后的陶老虎,大步向他冲去。方夫人手执钢刀,一边护着儿女,一边紧跟着断后。 又是两名阻挡的喽罗倒下后,余人再不敢捐躯,立时在沈、陶二人之间闪出了一个缺口。 陶老虎怒喝一声,腾身一枪刺来。沈凌霄觑得真切,舌绽春雷,探手抓住他的枪身。 “过来!”陶老虎沉肘一扯,一股巨力将沈凌霄拉得身不由己的前跌;沈凌霄借势一跃,手中匕首化作一道寒光,迳奔他咽喉而去。 陶老虎以长枪挡了两招,第三招再也遮挡不住,臂上又被划了一记。他惧怕对手身法迅捷,倒拖着长枪返身就跑。 沈凌霄岂肯放过?当下紧撵着追过了一条黑暗的甬道,忽然不见了敌踪。 身后火光晃动,凌乱的脚步声渐近,接着又安静了下来;当是发现了他们后,便都驻足不敢上前了。 “藏哪儿了啦?”沈凌霄紧握匕首,借着微弱的火光四望搜寻,忽然发现数丈外的洞壁上又有一道小圆木栅门,心下大喜,于是一边一步一步的挨近,一边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到得门前,“蓬”的一脚将门闩踢断,迅速闪身至一旁。 洞中黑漆漆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凌霄倾耳细倾,依稀听得洞中有微喘之声,气息粗浊,当是一个男人。 沈凌霄冷哼一声,一个闪身就进了洞。 他都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已然武功大进,还是因为近日屡历危境,早已浑身是胆;反正,他就是不怕。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陶老虎的武功,——尤其是在功力方面,——绝不比当日在天意谷所遇的那个使鞭的首领为弱,可他就是有那必胜的信心。 “咻”的一声,黑暗中风声锐疾,夺胸而来。 沈凌霄似早已知道了敌人的方位,亦早已料到了这一枪,从容不迫的滑步一闪,接着身形蓦然纵起,身形裹着冷冽的寒光,迳扑向偷袭者。 方夫人三人紧张的迅速跟进,黑暗中却看不清双方的身影,只听得双方暴喝连连,寒芒闪闪,阵阵划空。 过不多时,忽听得“啊”的一声凄厉的惨叫。 “是那畜生的声音!”方夫人顿时将高悬着的一颗心着了地。 “啊!”黑暗的一角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惊叫声。 火光骤亮,一只火熠子已然擎在了沈凌霄的手中。 这是一个不太大的山洞,洞中的陈设也颇简单:靠山壁居中是一张火炕,炕上有个炕桌,炕旁有两只放衣物的大木箱。 上身精赤的陶老虎的右臂已被齐肘斩断,一大丛胸毛也被染得血红,掉落在身旁长枪,伴随着他倒在血泊中。 一名吓得脸色惨白的青年妇人,正紧搂着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龟缩在一只木箱旁瑟瑟发抖。 “别……别伤害他们!”脸色煞白、冷汗淋漓的陶老虎捂着断臂,以求恳的目光望着沈凌霄,“祸……祸不及妻儿,……求您了!” “好。我答应你!”沈凌霄转过目光盯着他的眼睛,铁青着脸森然道:“不过,你必须死!” “……多谢!”陶老虎语声含混,似有些哽咽,他转头深情的看着那小男孩,过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转过头来,长叹了一口气,闭眼道:“动手吧!” 沈凌霄一狠心,紧握匕首,猛得往他的胸口扎下。 “让我来杀!”方夫人抢身而上,“噗”的一刀刺入他胸膛之中。 “别杀我爹爹!……”那小男孩尖声哭叫,立时被他娘捂住了嘴巴,“呜呜”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又被他娘紧紧抓住了。 陶老虎口中鲜血狂溢,强睁开迷离的双眼,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缓缓闭了眼。这个笑容,不知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的得意,还是没能真正得到她的叹惋。 “杀死你个畜生!杀死你个畜生!……” 方夫人状若疯癫,尤其是见他居然还冲自己笑了笑,更是癫狂;她不断得挥舞着钢刀,在那小男孩的嘶声哭喊和那妇人的哀哀痛哭下,一刀一刀的狂斩着陶老虎的尸身,直将他斩得血肉模糊了,自己也浑身血迹斑斑了,兀自不肯罢手。 “娘,别这样!……” “娘,这畜生早被您杀死了!……” …… 方氏姐妹一边左右拉着她的胳膊劝阻,一边擦着眼泪。 “别拉着我!……我要将这畜生碎尸万断!……”方夫人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样子。 “别这样!”沈凌霄上前抓住她的双腕,皱眉道:“婶婶,我们已经报了仇了!……赶快离开这里,还得赶去救殷师兄呢!……” 第六十九章 痴情人 一 世上有许多的奇闻异事。例如,人身上长着四条腿,牙齿长在嘴唇之上,人产下只老鼠,猪下河去捕鱼,…… 姑且不论这些事的真假如何,但却能给人在茶余饭后留下不少有趣的谈资。 男女之间的情事,说怪不怪,说不怪也怪。——当然,是远远不及刚才所列举的那些怪事的。 长得丑的喜欢长得美的,理所当然;可潇洒漂亮的偏爱呆钝丑陋之人,令人费解…… 年纪大的喜欢年纪轻的,天性使然;可风华正茂的喜欢垂垂老矣之类,确为奇闻…… 花花公子喜欢纯真少女,男儿本色;可纯情女孩痴心于花心萝卜之流,扼腕叹息…… 风骚—女人喜欢正经男子,不足为奇;可忠厚男人钟情于荡娃荡妇之辈,自甘堕落…… …… 世间有许多根本不相配的男女,却偏偏走到了一起;奇怪的是,其结果并非如人们所想象的那么悲观和荒诞,似乎往往还挺融洽。 殷天锦是个一本正经、堂堂正正的男人;母夜叉是个水性杨花、放—荡不羁的女人。 人们大抵都会觉得,他们根本就不相配。——一滩烂泥和一颗明珠的差别;臭烂泥,千万别来污了我们的这颗明珠! 先前,我也觉得他们并不相配,可我偏偏想恶作剧一番。 殷天锦,我就是你的上苍!呵呵,上苍注定之事,你这一生,休想能逃脱得了! 他,当然是不肯就范的。——至少现在是。 因为,他早已有了意中人——若兰小姐;即便没有,他也万万不会对这种荡妇动心的。所以,别说会去喜欢她,以“不屑一顾”尚且不能完全形容他此时的鄙夷和愤懑心情。 “辛苦了。出去吧!”母夜叉控制着激动的情绪,轻声道。 “是。”那喽罗将殷天锦放置在炕上,返身走过她身前。 “给。”她自袖中摸出一块碎银来,塞到那喽罗手中。 “谢二当家的!”那喽罗喜孜孜的接了,快步走出,顺手带上了洞门。 母夜叉轻轻走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微笑道:“叫什么名字呀?” 殷天锦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哟!还再生气呀?”母夜叉款款坐到他身旁,伸手去摸他的面颊。 “滚开!”殷天锦一甩脸,向她怒目而视。 母夜叉也不生气,“咯咯”娇笑道:“你真一点也不喜欢奴家么?” 殷天锦别开了脸,气哼哼的看着洞壁上悬着的那盏油灯。 悉索声中,殷天锦陡觉一阵体香袭来,紧接着眼前一晃,一个白生生的玉体映入眼帘;他猛得吓了一大跳,忙闭了双眼,脑海中却还清晰的印着那对突兀的双峰,一颗心刹时怦怦乱跳。 母夜叉笑得双峰乱颤,呢声道:“我美么?” “贱货!”殷天锦的脸有些红,紧闭着眼忿忿道:“赶快穿上!不然,休怪我骂得更刻毒了!” “尽管骂吧!奴家不会介意的……亲亲,让我来帮你解开。”母夜叉将身体贴上去,够着手去解他被捆缚在背后的双腕。 殷天锦但觉一对软绵绵的东西紧压着自己的面孔,又是心跳,又是烦躁,忙竭力躲开,又奋力挣扎了几下,却哪能挣扎得开? “你这样乱动,教奴家怎么给你解哟?” 殷天锦蓦然怒气冲冲的睁眼,“噗”的一声,一大口唾沫结结实实的吐在她脸上。 母夜叉蓦然僵住了,目中恚怒之色一闪而过,马上又转为幽怨,幽幽的道:“奴家真的那么令你讨厌么?” “烂婊子!臭婊子!贱货!……” “骂!尽管骂!……奴家喜欢你骂!” 殷天锦一口气骂得唇开舌燥,总算怒气稍平,骂声渐渐止了。 “怎么不骂了?” 殷天锦轻蔑的瞪了她一眼,迅速转过头去,“自作践!我呸!” “好好好!骂得好!”母夜叉恨声道:“你伟大,老娘贱!” “哈,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啪”的一声,殷天锦立觉脸上火辣辣的,转头怒道:“你?!……” “真以为老娘那么贱么?”母夜叉铁青着脸,迅速将衣袍穿好,“给脸不要脸,臭男人!” “我……我怎么不要脸了?” “你……”母夜叉想解说,实在又找不出言辞来,便亢声道: “我怎么就贱了?!” “你说呢?” “哼,不过就是想跟自己喜欢的男人上床,这……这能算贱么?” 殷天锦转过头去冷笑一声,默然不语。 “哼,别以为老娘是那种水性杨花的货色!”母夜叉的神情突然孤傲起来,“若非英雄豪杰之辈,老娘还真看不上眼呢!” “哦,是吗?”殷天锦的语气和神情都充满讽刺之意。 “信不信由你!”母夜叉神情肃然,“老娘是爱恨分明、敢做敢当;不象你们这种人,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好好好,就算我是伪君子吧!……可既然你那么敬仰英雄豪杰,那……你为什么要做贼呢?” “谁肯甘愿做贼么?还不是被逼的!”母夜叉神情忿忿。 “被逼?是你们大当家的么?……” “唔,也不是。……他是我表哥。……在老家活不下去了,才上的山。” “活不下去?为什么?” “连遇灾荒年,都快饿死了……可官府不但不减赋,反而变本加利……”母夜叉轻咬下唇,摇头叹息道:“做山贼有什么不好?非但不再受那官府的欺压,还自由自在的……” “可你们夺人钱财,草菅人命!……你们也都是良民出身的,良心上如何过意得去?”殷天锦愤声打断她的话。 母夜叉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真也时常内疚啊!可……可有什么法子,回不了头了呀!” “俗话说得好: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所谓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只要你肯改过自新,不就是立刻回了头吗?” “……好。我听你的。”母夜叉沉吟片刻,毅然道。 殷天锦闻言,面露笑容。 “你笑得好帅气呀!”母夜叉看他的眼神居然有些痴,“……能告诉我名字么?” 殷天锦迟疑了一会儿,正色道:“我叫殷天锦。” “唔……天锦,真好听。”母夜叉目注他的眼睛,轻声道:“我叫莫愁。” “莫愁?恩,这名字也好听。……对了,莫姑娘,你……能否劝劝你表哥,放过我们一马?……我在此保证,绝不会找你们寻仇的!” “这……”莫愁面现为难之色,“你应该知道:我表哥这个人,脾气又大,性子又倔强,恐怕……恐怕不会听我的。……不过你放心,我决不会杀你的……” 殷天锦面色一沉,冷声道:“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莫愁正准备抬手去抚摩他的面颊,见他又投来怒目,忙瑟缩着缩了手,嗫嚅道:“我……我怎舍得……杀你呢?” “哼,别惺惺作态了!” “天地良心!”莫愁神情发急,“……殷大哥,你知道么?自你奋不顾身的扑上来救我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殷天锦重重的哼了一声,恨声道:“是殷某瞎了眼了!” “不!不是瞎了眼,是大英雄本色!”莫愁看他的眼神爱怜中带着敬佩。 “……”殷天锦本想再骂她两句的,看她神情诚恳,心下一软,轻叹一口气,低着头看着炕板。 一时间,两人均陷入沉默之中。莫愁轻咬着贝齿,目光闪烁,似在想着心事,又似在下着什么决心。 过了好一会儿,莫愁终于鼓起勇气,决然道:“殷大哥,我想今晚就放了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得带我一起走!” 殷天锦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我不会走的!除非,能将师母他们也救出来……莫姑娘,求你了,去求求你表哥吧!……只要他肯放了他们,我……我答应,可以跟你好!” “真的?!”莫愁眼中闪耀着惊喜的光芒,瞬息又黯淡了下来,摇头道:“不成的!肯定不成的!表哥那臭脾气,如何能劝得听?……” 殷天锦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神情逐渐黯淡。 “什么事那么吵?”莫愁突然脸上变色。 其实,她先前就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吵嚷声。只是,一则,她的心思全在殷天锦身上,根本就无暇顾及;再者,那帮喽罗也时常在夜晚喝酒瞎闹,吵嚷至深夜的情形也不在少数,所以也习以为常了。 “蓬”的一声,门闩断折飞出,洞门大开,泥落簌簌。一名只穿着里衫的长身青年当门而立,正是沈凌霄;身后紧跟着方夫人及方氏兄妹。 莫愁脸色骤变,忙抢身去抓挂在洞壁上的柳叶刀;身形方动,人影一闪,沈凌霄已逼至她身旁。 莫愁大骇,奋起毕生功力斜纵而出,一跃过了炕;堪堪落地,“砰”的一声,腰胯上已重重的捱了一脚。 “哎哟!”莫愁但觉半身麻木,斜仆在地。 沈凌霄一把揪住她的长发力扯,顿时将她拉了起来,右手寒光一闪,迳刺向她心窝。 “慢!” 被乱发半遮半掩的莫愁骇得脸色煞白,双手乱摇。 沈凌霄看了她一眼:白皙的面容,惊恐的大眼圆睁,眼神中流露出求肯和绝望之色;他不禁心下一软,轻叹了一口气。 方夫人快步冲到炕前,三下五除二的割断了绑缚着殷天锦的绳索。 “我要他来杀我。可以么?……”莫愁指了指殷天锦,转首向沈凌霄可怜巴巴的肯求。 沈凌霄放了手,垂下匕首。 殷天锦转了转手腕,轻轻取过方夫人手中的钢刀,目无表情的走到莫愁身前。 莫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走过来,目中隐隐有泪光;她的眼神很复杂,似有求肯,似有无奈,又似有几分欣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哎……”殷天锦怔怔得盯着她的美眸,突然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他一咬钢牙,缓缓举起雪亮的钢刀。 “殷大哥,来生再见了!……”莫愁仰起脖子,紧紧闭了双眼。 第六十九章 痴情人 二 “别!不要!……别杀我们二当家的!” “各位大侠,高抬贵手呀!求您们了……” “发发善心吧!……我们保证,决不再做坏事了!” …… 一大群喽罗涌至洞门外,“呛啷”声中,纷纷扔了兵刃跪地讨饶,还有几个泪眼汪汪的喽罗跪在洞门口,“咚咚”有声的不迭磕首。 “呀——”殷天锦愤声大叫,一刀横劈而出。 那一刻,天地间似乎突然凝滞了;霎时间,洞内、洞外俱鸦雀无声,有人错愕,有人惊怒,有人大张着嘴,有人龇牙紧闭着眼——怕看到那鲜血飞溅的可怖场景,…… 众目聚焦下的刀光一划而过,紧跟着飘飞出的,却并非是头颅,而似乎只是一丛秀发;直至众人眼睁睁的盯着那万缕青丝掉了地,方始均长舒了一口气。 当被斩杀的是一个失去抵抗力的弱者,尤其当还是一个女人时,——不管是善是恶,——骤然就会令人升起那与生俱来的同情之心。这,或许就是“人之初,性本善”吧。 一名侠士,是不屑将刀挥向弱者的;殷天锦应当算是一名侠士,所以,他不屑。——至少,这是他给自己的交代。 “啪”的一声,殷天锦将钢刀狠狠得扔在地上,掉头大踏步走至方夫人身前,一边打量着她及身旁的方氏兄妹,一边关切地问:“师娘、师弟、师妹,你们……都没事吧?” 方夫人伸手将衣袍的领口紧了紧,轻声道:“没事。……幸得你沈师弟及时脱困并前来相救;那个畜生,已被我们杀了!……” 说到这里,眼圈儿又红了。她深知,今夜之事委实是太凶险了:她本是想当陶老虎侵犯她时,找机会干掉他的;可后来发现,根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她也知道,之后他也不会放过女儿的……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定了定神,见殷天锦仍在不安的盯着自己身上的血迹,想着自己仍穿着沈凌霄的衣袍,不禁有些发窘,解释道:“我穿的是你沈师弟的衣袍……这些血迹,是敌人溅到身上的……” “多谢大侠手下留情呐!” “呜呜……谢大侠不杀之恩!” …… 洞外众喽罗呜咽,不少人声泪俱下,不迭磕首。 莫愁缓缓的睁开双眼,怔怔的望向殷天锦,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只是关切的一一安抚着方夫人他们,霎时间心里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只觉得空落落、酸楚楚的;——她呆呆的捡起那丛被削落的秀发,慢吞吞的塞到袖中,转身向洞门口走去,几大颗泪珠蓦然涌出,大珍珠般的自面颊一滑而过,“忒儿”的掉落在地。 “没出息!”她心里暗骂自己,猛一抬袖,凶凶的擦掉了那可恶的泪痕。她抬眼望着跪在洞外为自己求情的众下属,忽然感激莫名,喉头哽咽;忽然有一种如被婆家虐待欺负了,而他们都是娘家的亲人,特地赶来为自己撑腰、声讨的感觉。 “都起来吧!……谢谢你们。”莫愁努力使自己平复了下来,“去,将他们的包袱和兵刃全都拿来吧。” “是。”众喽罗站起身来,有几名较机灵的喽罗向她一边轻眨眼,一边轻声问:“二当家的,全都……拿到这里来,对吧?” 莫愁如何看不懂他们是在询问自己是否要玩花样?当下面容一肃,轻摇臻首厉声喝道:“都聋了吗?快去!” 沈凌霄一直都在悄悄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当下快步走到她身旁,拱手道:“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莫愁斜睨了他一眼,抚着尚隐隐作痛的蜂腰,眼神中带着一抹幽怨,“手下败将罢了!……要谢,该当是我谢你们的不杀之恩才是哩……” 沈凌霄笑了笑,见她缓步走出,便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 “可是怕我溜了么?”莫愁蓦然回眸一笑,沈凌霄心里“怦”的一跳,——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笑当真是风情万种;——见自己的心思被看出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面颊,陪笑道:“哪里?……不过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 “是吗?”莫愁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轻咬贝齿问:“我表哥和老三……真的都被你们杀了吗?” “你表哥?……谁是你表哥?” “就是我们大当家的。” “哦,……是。……这可怨不得我们,是他们非要……” “不用解释了!”莫愁摆手打断他,“你们……没有伤害……我表嫂……和小虎吧?”说到后来,语声有些发颤了。 沈凌霄料想她所指的,就是在诛杀陶老虎之时,正在洞中的那对母子,便摇头道:“没有。……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可没你想象得那么狠毒。” “谢谢!……”莫愁紧蹙的眉头舒展,轻吁了一口气,侧头看着明暗参差的甬道壁,沉默不语。 几名喽罗轻步走近,一边看她的脸色,一边怯怯的偷看着沈凌霄的右手。——那柄可怕的利刃,毫无征兆的就会突然出现在这只手中。 “滚开!没见我正跟这位少侠聊天么?!” 那几名喽罗吓了一大跳,忙退到一旁。 莫愁缓缓抬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这位少侠,能否告知小女子,大名该当如何称呼?” “沈凌霄。……你呢?” “莫愁。” “莫愁?莫愁,莫愁,劝君莫忧愁。……唔,好名字,好名字呀!”沈凌霄喃喃自语。 “是么?”莫愁淡淡得苦笑了一下,忽然困惑的问:“……对了,沈少侠,小女子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解开绳索的?” “呵呵,很简单,”沈凌霄半开玩笑的道:“你的兄弟们刀法太差了:在杀我时,却一不小心,斩断了我身上的绳索。” “哦。……沈少侠真风趣!”莫愁轻喟,转首望向正惕然的四处张望的殷天锦,心下苦笑:“哎,这个呆子!……若是他也有这么风趣,该有多好啊……” “臭不要脸的!坏女人!……”方茹一直呆望着窃窃私语的沈凌霄和莫愁,心下又妒又恨,手指拼命的绞着衣袖,嘟着小嘴不断的轻声嚷嚷,借此来发泄着内心的愤懑。 方夫人如何不明白女儿的心思?于是半安慰半解释道:“你沈师兄,是在看着她呢!……” “就是呀!”方茹没听仔细那个“看”字,娘用的乃是平声;闻言愈发如火上浇油了一般,几乎将靴子跺破,“真真是可恨!……娘你看,他还对那个坏女人眉开眼笑的呢!……呸!臭狐狸精!” “不是看,是看守着!……怕她玩什么花样。”方夫人耐心解释,不禁莞尔。 “哦。”方茹明白过来,不过还是不开心,恨声道:“坏女人,若敢玩花样,砍花了她的臭脸!” “傻丫头!”方夫人心里叹息,“痴心的丫头哇!……太痴情,容易受到伤害呀!哎……” 近南不禁感慨:“小妹妹,你急什么急呀?!爱情,是需要时间来过滤、升华,方能弥真弥贵的。相信我吧,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话说回来,现今的你,相较于那几个曾深爱过他,甚至为他流血牺牲的女人来说,还多所不及呀!……可你是何其之幸!——可以说,上苍待你真的不薄。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命由天定’罢!……” ※※※ “都已放到炕上了。……你们仔细清点清点,看少了什么没有?”莫愁双臂交剪,横托着骄傲的酥胸,正色道。 沈凌霄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木匣,忙抓到手中打开盒盖,取出秘笈翻了翻,但见俱完好无损,长舒了一口气,当下郑重的放回怀中。 “衣物、兵刃倒都拿来了;可……我们的钱财呢?”方夫人面色不善,质疑的目光紧盯着莫愁。 “搞什么名堂?”莫愁陡然激动起来,左右环顾众属下,指着鼻子怒骂:“你们!添的什么乱?!赶快去取来!” “二当家的,”她身旁的一名喽罗轻声道:“您知道:钱财,一直都是由钱师爷保管的。我们去过了,可敲了好半天的门,他都不肯开。……兴许是睡得太沉了吧。” “什么?!”莫愁面色陡变,大踏步走出,“都跟我来!” 沈凌霄见了她的神色,心下已猜到了八分,当下忙跟在她身后,在众喽罗的簇拥下,穿过几条甬道,绕过几处山壁,到得一个紧闭着木栅门的山洞前。 “砰”的一声,莫愁一脚将栅门踢开,厉声喝道:“钱师爷!钱颜开!……” 一大丛火把跟着涌进,刹时将整个山洞照得透亮。洞中陈设也颇简单:一张炕,炕桌上放着几摞旧书、一叠帐薄及一堆白纸,旁边放着一个砚台和一只笔筒,筒内是参差的大大小小十数支毛笔;炕旁则凌乱的散落着一地的衣物。 “咦!怎么会不在呢?” “搞什么鬼?” “他那只葛藤箱子呢?” …… 众喽罗面面相觑,低声窃窃私语。 “他妈的!钱颜开!你个混蛋!”莫愁怒不可遏,“蓬”的一脚踢在炕桌的桌面之下,“喀啦”一声,炕桌破裂飞起,伴随着书籍纸张与笔砚齐飞,飘飘洒洒的掉落了一地。 “……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去追!”莫愁顾不得脚尖剧痛,气急败坏的吼道:“不要留情!给老娘打折了他的狗腿!……金大勇!寿三!袁大头!你们跑得快,速带领着兄弟们去追!” 她一边吩咐,一边探首向人丛中搜索,却迟迟不见这三人的身影,愤声叫道:“金大勇!寿三!袁大头!死到哪去了?!给老娘滚出来!” “二当家的,”一名喽罗脆声道:“寿三兄弟受了伤,走不动了……” “金大勇、袁大头呢?” “好象……好一会儿没见到了人了……” 莫愁怒目圆睁,询问的目光飞快的扫视着众属下,见众人交头接耳,纷纷点头附和,心下立时凉了半截。 “快!随本当家的去追!……老娘要抽了这几个狗—娘养的的筋!剥了他们的皮!” “慢!”一直冷眼旁观的方夫人忽然伸手,拦在她身前。 “拦我做什么?!赶快跟我们一起去追呀!”莫愁着急,推开她的手。 方夫人轻哼一声,人影一晃,又拦在她身前,冷笑着盯着她的眼睛。殷天锦怕方夫人有失,忙护卫在她身旁。 “你……什么意思?”莫愁也一瞬不瞬的回视着,忽然似笑非笑的指着自己挺翘的瑶鼻,“……你是怀疑:我在耍诈?” “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了。”方夫人冷冷道。 “你呢?”莫愁将目光转向殷天锦,忿忿的问:“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我……”不知为什么,殷天锦突然觉得有点怕她那火爆脾气,忙躲开她的目光,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不知道……莫姑娘,……奉劝你一句:在我师娘面前,千万……千万莫要玩花样……” 莫愁心下气苦,重重得一顿足,转身一一指着沈凌霄、方义、方茹,激愤道:“你呢?……你呢?……你呢?……” 方义、方茹神情茫然,嗫嚅着没有主意,均看着身旁的母亲的脸色。 一霎时,洞中忽然又安静了下来,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惟闻莫愁“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惟见方夫人的目光利刃般的刺向莫愁;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切割碰撞,让人恍惚感觉似在迸射着火花。 “莫姑娘,我相信你!”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闷,斩落敌意,撞散了笼罩在众人上空的阴霾。 众人齐刷刷的望向沈凌霄。但见他神情淡定,嘴角似笑非笑;霎时间,不管是激动的,诧异的,茫然的,……均立刻对他产生了信任之感。 “走吧!赶快去追!”沈凌霄快步走出,云淡风轻般的语声飘荡在身后众人的头顶上空。 莫愁蓦然红了双眼,她恨恨的瞪了一眼转身而行的殷天锦那挺拔的背影,心下恼恨:“呆木头!蠢驴!……可我,怎么却偏偏喜欢你这个呆瓜呢?……也许,我本该喜欢那个姓沈的。……哎,一个女人,若能嫁得一个聪明豁达的丈夫,那才真是生平至福呀!——那会少受多少的气,少操多少的心呐……” 第七十章 陷窘境 一 莫愁将众喽罗分为数拨,举着火把分头搜索。无奈山阔林密,甚易藏身;加之又是有星无月的夜晚,便如同在黑森林中找寻乌鸦一般。——所以,想要搜寻出这三个对这太白山的一草一木均熟悉不过的人来,真宛似大海捞针。 众人忙忽了一宿,怏怏无功而返,饥疲不堪的呆坐着一动不动。 当下,莫愁安排了早饭让众人饱餐,然后让方夫人一行在洞中歇息。 一上午,她带领着众喽罗洒泪埋葬了身死的陶老虎、红脸猴子及四名喽罗,早累得浑身香汗淋漓,臻首白雾蒸腾。 忙完后回到洞府大厅,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木椅上,伸手揩着满头满额的汗水,暗自懊恼:“人们都说:体丰怯热。……哎,近年来,真是长胖了!连往日那引以为傲的平坦小腹,如今都长上赘肉了!自今而后,一定得勤练武功,消除赘肉!……要不然,在洞房花烛夜时,恐还会被那殷木头嘲弄呢!……哼,若敢嘲弄老娘,到时让你个呆子知道老娘的厉害!……”想到这里,不禁耳酣脸热起来。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后来就呆呆的望着那张空着的虎皮椅及红脸猴子的鸡翅木椅,回想起往日三人热热闹闹的领导着太白山众兄弟情形;如今,却只剩下了自己,孤伶伶的执掌着山寨,不禁又是泪垂。 “哎,伤感又有什么用呢!……莫愁,打起精神来!” 她猛得站起身来,朝方夫人一行休息的山洞走去。 “……我看得出来,莫姑娘决不是作伪!”沈凌霄还在替她辩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相信她;只是,经过昨夜与她的那番攀谈及观察她对于失财后反应,他就认定,她乃是个性情中人,心里便逐渐对她产生好感。——那是种仿似找到了一个既聪明美丽,又豪爽大度的大姐的感觉。 熟悉他的人,很多都曾夸赞过他感觉敏锐,经常能通过观察某件事的某些微小的细节,进而对其发展及结果进行准确的预判;对于这一点,他倒也是很有信心的。 对于莫愁这个人,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信任她。 “女人心,海底针。深不可测呀,谁还敢肯定哩!……”不知方夫人是还在记恨,还是在努力打压莫愁,使之在沈凌霄心中留下坏的印象,以便为宝贝女儿在感情上争取到有利的位置。 她喜欢沈凌霄这个人,当然非常愿意他做自己的乘龙快婿;可她知道,他这种人,是很讨女人喜欢的。所以,她不敢确定,莫愁这个朝三暮四的贱女人,是否会打沈凌霄的主意;同时,她也不敢确定,沈凌霄是否会对这个女人动心。——她觉得,沈凌霄这个人心机很深,着实让人很难揣测得透。 尤其是当她看到他与莫愁言笑晏晏时,担心更甚。她以过来人的经验深知:莫愁这种风骚性感的女人,对于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来说,是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的。所以,宝贝女儿与她在情场之上相较,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那简直是刚入学的孩童与饱学儒士的差别。 “……”沈凌霄还待辩解,见方夫人一副不悦的神情,欲言又止。 “娘说得对!”方茹虽不太明白娘的心意,但见娘不住的数落着这个讨厌的女人,当然要呐喊助威了,“昨日,她那演技多高呀!连我们殷师兄都被骗过了呢!……殷师兄,我说得对吧!……” “茹儿,住口!”方夫人喝止得慢了点,不好意思的对殷天锦轻声道:“茹儿不懂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是做师兄的,可千万不要介意呀!” “师母,看您说的!……怎么会呢?”殷天锦的脸红了。 “老娘本是戏子出身的,当然演技不凡呐!” 话声中,莫愁突然出现在洞门口,美目流盼,扭着腰肢款款而入,最后盯着殷天锦笑吟吟的问: “殷大侠,你说是么?” 她故意将“大侠”二字说得又长又重,以便让谁都能听得出来这浓浓的讽刺之意。 殷天锦不敢看她,忙别过了头看着山洞壁,一张脸红得如柿子一般。 沈凌霄微笑着看了看窘迫不堪的殷天锦,又看了看得意洋洋的莫愁,朝她挤了挤眼睛。 “坏女人!不要脸!……”方茹乃是大家闺秀,——在她的字典里,这已经是最脏、最恶毒的骂人话了,——所以,翻来覆去的只是这几个词。 “哟,殷大侠,面壁思过呀!” “你……”殷天锦气冲冲的转过身来,脸红脖子粗的向着她怒目而视。 “急啦!你们看,咱们的殷大侠急啦!”莫愁“咯咯”娇笑。 方义定定的看着她的脸,忽然脸微红,结结巴巴的问:“莫愁……姐姐,你……你真的学过……唱戏呀?……我最喜欢戏了,——像《汉宫秋》呀,《西厢记》呀,《拜月亭》呀,《倩女幽魂》呀什么的,我都喜欢得不得了……” 莫愁哈哈大笑,忽然笑容一敛,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假的!……方少爷所说的这些戏,姐姐连一个也没听说过呢!” “你……原来……你是骗人的……”方义霎时涨红了脸,尴尬的不迭摇头。 “好个厉害的女人!”沈凌霄心下暗赞。 “莫姑娘,你不去唱戏,真是戏曲界的巨大损失呀!”沈凌霄笑吟吟的朝她拱手。 “岂敢?岂敢!沈少侠谬赞呐!小女子愧不敢当!”莫愁忙微笑还礼。 “坏女人!臭不要脸!……当着大家的面,还打情骂俏的,真无耻!”方茹的醋意又开始发作。 “哼——”方夫人阴沉着脸,重重的哼了一声,也许是因殷天锦和儿子接连受了她的奚落和戏耍,所以她马上跳出来为他们出气: “……我倒也认为,莫姑娘对于戏曲什么的,应当是不感兴趣;可对于那金钱什么的,应当是很感兴趣的。……莫姑娘,我说得对么?” “什么意思?”莫愁面色一寒,“……方夫人,你可是还在怀疑,我在弄鬼?!” 方夫人冷笑一声,斜睨着她,不置可否;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就是那意思。 莫愁气得脸色蜡黄,“啪”的一声,狠狠的一跺脚,激声道: “天地良心!真没有哇!……” “是么?……呵呵,天地良心?……良心值几个钱?世上有几个讲良心的?!” “好,……好好好!你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莫愁竭力压制住了愤懑,朗声道:“方夫人,请给我五天的时间。我莫愁在此发誓:若届时还不能追回你们的东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怎么样?” “好!” 五天的时间,对于方夫人他们来说,仿似五年般的漫长;可对于莫愁及众属下来说,却如白驹过隙般的一晃而过。 五日后的晌午时分,莫愁带领着下山去追寻的众属下垂头丧气的回到山洞大厅。 莫愁面如死灰,将柳叶刀抛到方夫人面前,一边不甘的摇着头,一边喟然道:“找不到。到处找遍了,可怎么也找不到!哎……动手吧!我无话可说!” 方夫人弯腰拾起刀来,仔细凝望着她的眼睛,感觉她不似在作伪,一时踌躇难决。 “娘,放过她吧!”方茹抓住她的手腕,轻声劝阻。 殷天锦的一颗心本紧张得怦怦乱跳,却打不定主意是否该马上劝阻;今见方茹出面,一颗高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沈凌霄不动声色,一言不发的静站在一旁,似乎想借此再检验一下此事的真伪,又似早料定方夫人是狠不起心下杀手的。 “娘,放过莫姐姐吧!孩儿觉得,她决不是骗我们的!……”方义应当喜欢她,忙跟着妹妹一起来阻拦。 “没出息的东西!滚开!”方夫人怒瞪着儿子,一手推开他,赌气似的作势向莫愁劈落。 “不可!”沈凌霄的右手忽然抓住了刀背,“婶婶,我敢拿性命担保:莫姑娘决不是说谎。” 方夫人瞪了他一眼,轻轻垂下了握刀的手。 沈凌霄松了手,向莫愁抱拳:“莫姑娘,我想向你借几匹马,成么?” 莫愁早感激得双眼通红,闻言一怔,失声道:“你……沈少侠,你们要走么?” “恩,”沈凌霄点点头,正色道:“我们已耽搁了不少时日,还有急事等着去办呢。” “哦……好,我马上安排他们备马。” “莫姑娘,此次迫于无奈,杀了你们大当家的及几名兄弟,真……” 话未说完,早被她摆手打断:“咎由自取呀!……哎,沈少侠,别再提这些了……”顿了一顿,紧盯着他的眼睛诚诚恳恳的道:“沈少侠,等我追回了你们的东西,就马上给你们送去……对了,你们还是去崆峒山的吧?” 沈凌霄一行闻言吃了一惊,均不明白她为何竟知道此事。 “莫姐姐,……你怎么知道?”方义没什么城府,忍不住好奇心,一下子承认了。 “双修教天尊——元松来信告知的。……他跟我们认识。” “哦。”众人释然。 “拿上来!” 莫愁忽然一拍手,一名手中拎着一个包袱的喽罗快步走进,将包袱捧到她面前。 莫愁取了,快步走到方夫人身前,轻声道:“方夫人,这里有二百多两银子,你们拿着,路途上用吧……” “不用……”方夫人推却,但想着自己一行已然身无分文,不禁又踌躇起来。 莫愁将包袱强塞给她,轻叹道:“这些,是大伙儿凑来的。……别嫌少,只有这么多了……” “多谢莫姑娘!”沈凌霄微笑道:“等有暇了,我们再来拜望。” “好。” “告辞了。”沈凌霄向她拱拱手,当先迈步而出。 殷天锦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而行。 “殷天锦!”莫愁呆呆得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大叫。 殷天锦一行不明所以,相继转过身来。 “什么事?”殷天锦的脸有些红,只好以有些不耐烦的语气来掩饰。 莫愁大踏步走近,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问:“殷大哥,请告诉我实话:你……你是否喜欢我?” “这……”殷天锦没料到她居然有此一着,立时窘得满脸通红。 “真不要脸!”方茹不屑。 方夫人掩嘴轻笑;方义心里酸酸的;沈凌霄接过一名喽罗递来的马缰,回头微笑。 莫愁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走吧!” 殷天锦的脸总算没那么红了,终于抬首看着她,鼓起勇气诚恳的道:“莫姑娘,我……我……只想再劝你一次:以后……好好做人,别再做坏事了,可以吗?” “恩。”莫愁转愁为喜,霎时心花怒放,不迭颔首。 第七十章 陷窘境 二 贪欲趋使之下,不少人都会做出自己平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来。 钱颜开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六年前因得罪了当地的一名乡绅,逼不得已,避祸于太白山。他善于察言观色,处处讨好于陶老虎;同时,他还真有几分理财的本事,将山寨的日常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故此,近年来深得陶老虎的信任,将财务大权也委托与了他掌管。 他本是个胆小谨慎之人,从来没敢动那吞没公款之心。——哪怕是些许,也从没动过。 可这一次,情形却不同了。 “世界末日到了!大当家的、三当家的都死了;看情形,二当家的马上也会沦为刀下之鬼了……‘君子相时而动’。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他躲在黑暗中,看着杀气腾腾的沈凌霄一行,吓得浑身哆嗦;刚溜出几步,忽然想起那批钱财来,心念一动: “真真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呀!……可凭自己的身手,怎能逃得掉?……”他又犹豫起来。 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狠狠得一咬牙,“‘富贵险中求’!豁出去了!……只须逃离了这太白山,随便往哪里一躲,如何就那么容易找得到呢?……有了这批钱财,不但是自己这一生享用不尽,连儿孙们都不用愁了……” 他激动的跑回卧房,慌手慌脚的收拾好了钱财,扛着葛藤箱子出了门。刚回身关好洞门,肩膀之上已被一只手紧紧按住。 “谁?!……”他吓得魂飞魄散。 “钱师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听出是金大勇的声音,轻吁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陪笑道:“没什么……突然想回老家一趟……” “回老家?……是么?”两只如磷火般闪烁在黑暗中的眼睛紧盯着他肩上扛着的那黑乎乎的箱子,“扛的什么?” “嘘——”钱颜开吓得脸色煞白,迅速往四周打量,发现毫无人迹,松了一口气,凑嘴到他耳边轻声道:“银钱。今日得的那些银钱。……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平分。” “……”金大勇面色骤变,瞠目结舌。 “别犹豫了!再不走,我们都会被他们杀光的!……” “……好。我来扛!”金大勇回过神来,很快下定了决心,伸手去抢过箱子来。 钱颜开怎肯松手?当下死命的拽着箱子。 “唉,放手!……你力弱,扛着跑不快!……放心吧,我决不会独吞的!” “嘻嘻!见者有份!”黑暗中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将二人骇了一大跳。 金大勇定睛往黑暗中一瞧,自那颗大头立时辨出了对方的身份,轻吁了一口气,笑骂道:“死大头,吓了老子一跳!……快跟我们走,平分!” “唉,只剩三成了,真是倒霉呀!……”钱颜开一边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一边紧盯着金大勇肩上扛着的那箱子,心疼不已,一路之上在心里长吁短叹了几万遍…… 一切顺利。 顺利的出了山洞大厅;顺利的走上了逃亡之路。 古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就比方说某些遍地流油的人家吧,军事上弱得如绵羊一般,自然会引来恶狼们的窥伺;可明明自己就弱得一塌糊涂,却偏偏要不自量力,“咩咩”的叫上那么几声,企图藉此来吓跑恶狼,保护住自家的油…… “我饿得快不行了,本只是想吃几口的;可他,不但狠毒的骂我,还威胁说要杀了我……迫于无奈,只好教训一番了……”恶狼一脸无辜。 没本事的,连自己的东西尚且保不住;更何况,还是抢来的东西?…… 半年之后,人们在冰天雪地的长白山麓,发现了三名浑身血迹斑斑,手筋、脚筋俱被挑断了的人,艰难的往市镇方向爬去。 “老板,行行好……赏个大饼吃吧!”谁还认得出来,昔日那精神勃勃、健步如飞的金大勇,如今已变得如一滩烂泥。 “啪”的一声,摊贩老板将一个大饼扔在他眼前的地面上,“赶紧滚开,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多谢老板!” 金大勇泪涌双眸,慢慢的爬到街边那两名乞丐的身旁。——一人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另一人也瘦,只是脑袋偏不小,宛似一个大萝卜。——这二人,自然就是钱师爷和袁大头了。 三人狼吞虎咽的分食了大饼后,便沿着街道缓缓爬走,躲藏于少人路过的幽静之所。 没有人留意,他们通常都住在哪里;也没有人留意,他们日后的生老病死。 一年之后,只剩下了两名爬客;又过了年余,仅余一名愈加肮脏瘦弱的乞丐出没了;再过了一个冬,镇上便没有再出现那名乞丐了。 “应当是死掉了!”直到阳春三月,人们才纷纷想起来,淡淡的说。 莫愁将夺回的钱财逐一检视,发现尚剩余了近九成,心下大喜;于是便马不停蹄,星夜赶往崆峒山。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却扑了个空——沈凌霄一行早已离开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 青绿的叶尖挂着的那些露珠,在曙色下愈发晶亮起来;红光刺破拂晓,令下山的那行人在啾啾鸟鸣声中骤然欢畅起来。 沈凌霄轻控着马,深吸了几口洋溢在山林中的新鲜空气,转头见身旁的殷天锦眉头紧蹙,一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样子。 “殷师兄,想什么心事呢?”沈凌霄微笑着开玩笑:“……该不是想念莫姑娘了吧?哈哈!” “瞎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殷天锦微愠,脸有些红了。 “别生气。……开个玩笑。”沈凌霄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殷师兄是正经人,岂会喜欢那种坏女人?!……哪像你?”身前马背上的方茹回过头来,冷笑道。 “我……我怎么了?” “哼,你自己清楚!”方茹轻嗔薄怒的瞪了他一眼,以指轻轻划了划脸羞他,气哼哼的转过头去。 “方师妹,你……你认为我喜欢她?冤枉……真是冤枉呀!”沈凌霄无奈的摇头。 “哼,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以为本姑娘看不出来么?!……”方茹右手轻叉腰,半转身瞪着他。 “没礼貌!”方夫人轻叱女儿,回头向沈凌霄陪笑道:“别介意哈!……” “……怎么会呢?”沈凌霄一脸尴尬之色,苦笑道。 “赶快向你沈师兄赔礼!”方夫人绷着脸,方茹却从她眼神中看出了默许自己放纵的意味。 “就不!”方茹嘟着红艳艳的小嘴,气鼓鼓的道。 “唉,不用不用!”沈凌霄忙摆手,解释道:“方师妹,别生气了。我是跟她闹着玩的……怎会喜欢她呢?” “闹着玩?”方茹仍不解气,“没良心!花心!……还是若兰姐姐说得对: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凌霄轻咳一声,不敢再惹她,转首看着一只自树干后探出头来好奇张望的松鼠;殷天锦听她突然提起了自己的心上人,再听说了她那番骂男人的话来,蓦然又想起了那张温文娴静的俏脸,一时百感交集,喟然长叹了一口气。 “殷师兄,我可不是指你呀!”方茹见他脸色难看,忙安慰道:“我们都知道:你对若兰姐姐一往情深,专情得很呐!……就连若兰姐,也时常夸赞,说你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呢!” “若兰姐?谁是若兰姐呀?”沈凌霄忙提问,想借此岔开话题,免得她就自己与莫愁的问题揪着不放。 “哦,对,你还不知道呢!……就是我们殷师兄的未婚妻呀!”方茹似乎已忘了刚才之事,已然笑靥如花,“他们呀,本是定在下月十六完婚的呢!……哎,看来婚期得推迟了!真可惜呀……”她只顾自己说,却不注意观察殷天锦的脸色,已然更难看了。 “吁——”殷天锦忽然勒停马,狠狠的跳下马来,快步跨到道旁的一块山石之上,目光空洞的望着那轻柔的缠绕在半山腰的白雾,怔怔发呆。 “殷师兄,对不起。我……我不该跟你开玩笑的。”沈凌霄下了马,快步走到他身旁,突然发现他眼眶微红,心下愈发不安,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 “哪会呢?!”殷天锦竭力控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身拍了拍他肩膀,勉强笑了笑;却突然感觉控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了,忙侧头看着地面的枯枝败叶。 “那就好!”沈凌霄也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殷师兄,振作点!” “恩。……谢谢你,沈师弟。”殷天锦不着痕迹地轻擦了一下泪眼,一个箭步跨下山石,翻身上了马,提缰朗声道:“走吧!” 一路之上,一行人再不提“莫愁”和“若兰”这两个名字了;只是一门心思的打听着道路,往崆峒山进发。 三日之后,进入了平凉境内;大约在未时初刻时分,一座烟笼雾锁、峰峦雄峙的大山终于横亘于众人的视野之中。他们就都知道,那是崆峒山了。 “缥缥渺渺的,该不会是众神仙所居住的仙山吧!”方茹引着那宛若凝脂般的纤纤玉颈凝目眺望,娇声赞叹。 “真是个好去处呀!”方义也陡然来了精神,侧头向母亲微笑道:“娘,沈师兄找的这地方,果真是好!……孩儿一定会好好用功,将武功练好!” “好。”方夫人爱怜的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 沈凌霄的心情,却陡然沉重起来。 “唉,断虹子掌门仗义援手,却不幸身死;如今,该如何向人家交代呢?……” “我们此番前来,人家会欢迎么?……是否会受到冷眼?” “……却不知桑姑娘和钟兄回来了没有?……恩,应当早已回了。那倒还好;不然,谁也不认识呢……” 一想起桑青虹,眼前便浮现出了那张清丽的瓜子脸和那高挑的倩影,一颗心霎时怦怦乱跳。 “唉,人家喜欢的是东方兄,根本从未看上过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忘了吧……” “……可断虹子掌门曾许诺过,要将她许配给自己。……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她呢?……要不要再争取呢?……” 思及此,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东方震那英挺的身姿,想着自己与他在武功及外貌上的差距,不由得又自惭形秽起来。 “……不知东方兄和紫石兄的麻烦事处理好了没有?……应当早处理好了吧!……东方兄也应当回昆仑了……” 他感觉敏锐,联想丰富,突然浮现出了东方震来崆峒提亲,桑青虹红晕双颊,却喜上眉梢的情景来,蓦然胸口一酸。 “沈师兄,发什么呆呢?”方茹忽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冲他做了个鬼脸,“又想你的莫姐姐啦?” 却见他心不在焉的看了自己一眼,也不分辩;忽然狠狠的一挥鞭,纵马窜出。 他哪里知道,爱情之路上等着他的,并非那桑青虹;而是另有伊人。 他不知道,那个已为他长眠于冰冷的大地下的姑娘,是带着何其的牵挂、何其的幽怨消逝的…… 他想象不出,那个将为他流血牺牲的女人,是怀着怎样的眷恋、怎样的期许离开的…… 他料想不到,那个将会令他爱恨交缠、刻骨铭心的女郎,是如何的机巧万变,却又…… …… 他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 (沈凌霄的故事暂行告一段落;接下来是东方震和赵燕豪的故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江湖,再会,再会!……) 第七十一章 昆仑龙 一 东方震心念电转,却想不出一个良策来化解眼前的危机,他只是深知:如此被动的防守下去,必是死路一条;扑出搏命,或可有一线生机。 “啊!”他如一只受了伤的困兽,厉声嘶吼着滚身扑进敌丛。 无数雪亮的刀枪闪耀在暮色中,如天网般罩向地上翻滚着的他。 他不知道杀死杀伤了多少敌人,只是奋力搏杀着;他也记不清到底受了多少处伤,只知道自己早已浑身浴血。 初时,他还能一边滚身闪避,一边寻隙攻敌;后来,神志却逐渐模糊了。 “呵!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拼下去!”他迷迷糊糊的想着,手中的飞环“呜呜”飞旋着,所过之处,总有敌人倒地。 鲜血迸溅,到处是鲜血迸溅,敌人哀号遍地。他却哼也不哼一声,闷声不响的咬牙坚持着。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身上的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泻而出,正将自己的精力一丝一丝的抽尽;终于,双眼开始金星乱冒,再也支撑不住了。 “呀!——”他聚起最后残存的一分力道旋出飞环;同时,他感觉到小腹和后腰剧痛攻心,立时将他撕扯得双眼一黑。 恍惚中,他依稀见有首尾相衔的一红一黑两只巨龙在天际飞旋着,正张牙舞爪的凌空扑落。 “昆仑弟子,不死金身!啊——”他心里狂吼,试图挣扎而起,手脚却已不听使唤了,只觉得自己似乎正往一处漆黑的无底深渊中掉落…… 双龙追蹑着他的身形闪电般扑下,双双伸出尖利而有力的五爪抓住他的四肢腾空而起。东方震但觉天旋地转,风车般的打着旋子猛向天际飞去…… “咚”的一声,他重重得跌在地上,但觉浑身奇冷,游目四顾,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在一座雪山之巅。 “咦?这不是我们昆仑山的玉珠峰吗?!” 对于这个地方,他是一点也不陌生,并且还真可谓熟悉不过了。 每当练功遇上阻滞时,他便常常爬到这白茫茫的绝顶之上,眺望着匍匐在身周的浩浩群山,思潮起伏。 “啊,真是万山之王啊!”他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不能吟诗作赋一番,只能无数次的赞叹。 “当然咯!”有一次,玉掌门悄然出现在了他身旁,严肃的神情中带着一丝骄傲之色,“我们的昆仑山,本就是万山之祖!” “为什么?”东方震转首看着师傅,“听说那南边的珠穆朗玛峰,比我们的玉珠峰还高呢!……为何它不是万山之祖呢?” “我也不太清楚。”玉掌门轻摇头,“大抵是因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罢!” “师傅,您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昆仑山,乃是一座神山?” “那是当然!”玉掌门轻抚着苍苍白须,“它呀,乃是我们中华的‘龙脉之祖’呀!” “龙脉?师傅,什么是龙脉呀?” “唔,……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为师也解释不清,……有暇时,你不妨去藏经阁翻看翻看玄门书籍,自然就能明白的。”玉掌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一副急切的想弄明白的神情,笑道:“简单的说:龙脉,就是地表上起伏的山脉,因其形若巨龙奔跃,所以称之为龙脉。中原的各大山脉,推详其发源之所,大都是起自我们的昆仑山脉……” “哦,原来是这样。”东方震轻颔首,“所以,它就理所当然的被称为‘龙脉之祖’了。……对了,师傅,龙脉有什么作用呀?” “作用么?可大了!它,能决定我们中国的气运呢!” “这……这也太玄了吧!我不信……”东方震喃喃摇头。 “其实,对于这种说法,为师也不敢确定。”玉掌门盯着他的眼睛,解释道:“只是,先辈们都这么说。……既然如此,应当是有它的道理的。” 东方震默默的望着远方那浩浩荡荡的群山,真宛似一条条奔跃着的巨龙,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是呀,应当是有道理的。” “天地万物,莫不禀气而生,气盛则旺,气衰则竭。”玉掌门也顺着他的目光眺望着远山,缓缓道:“起伏的山脉,能载气而行,滋生万物,故称之曰龙脉……” “师傅,弟子曾听人说:大江大河,则称之为水龙。这种说法对么?” “当然对咯!山与水一样,俱是载气之物,故均称之曰龙;只是,山称山龙,水为水龙罢了……不仅是名山大川,即便是那小丘涓流,亦是载气之物,故此也一样称之谓龙的……” “哦,原来是这样!”东方震搔了搔头,“师傅,这就是说:名山大川,承载的是大气;小丘涓流,则承载的是小气。对么?” “呵呵呵!”玉掌门捻须微笑,“什么大气、小气的?气乃无形之物,能分什么大小?天地万物,得这‘一气’则生,失这‘一气’则死。” “……”东方震嗫嚅了一下,迷惘的看着师傅。 “天地之间,一气而已。”玉掌门眯眼,边思忖边道:“只须天心一动,则会产生这‘一气’。天道运行,莫不因这‘一气’而生;地法天,莫不因这‘一气’而成。所以,天地万物的生长消亡,时令的循环往复,都是有规律的;若不遵从天道,则是逆天而行,自取灭亡而已……” 东方震愈加迷惘,呆呆得看着他。 玉掌门并不理会,继续演说:“无论是名山大川,还是小丘涓流,只要它的形局能藏风聚气,便是真龙栖息之所。只须找准龙穴,无论是在其之上安家立户,还是殡葬亲人,均能发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太玄了!……徒儿还是不敢相信。” “呵呵,信不信由你!反正,师傅我是信的。”玉掌门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人世间的事,很多时候是很邪乎的。……等你年纪大了,兴许就会信了。” “也许吧……”东方震不忍扫了他的兴,模楞两可的道。 玉掌门的脸上泛起笑意,续道:“气分阴阳,化为五行,充盈于天地万物。形中有气,气中有形;如环无端,变幻莫测;一形一气,相须为用……” 东方震聚精会神的听着,忽然插口问:“师傅,这么说来,我们人也是这样:‘形中有气,气中有形’了?” “那是当然!”玉掌门正色道:“人,乃是父精—母血孕育而成的;其气,乃是得自于父母。也就是说:人的生命,乃是父母生命的延续……” “哦,我明白了。”东方震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笑道:“怪不得,人们大都长得或像父亲,或像母亲;或是某些地方像父亲,某些地方像母亲呢!” “也有不像的呢!”玉掌门鸡蛋里挑骨头。 “至少会有些相似的地方。……即便模样不像,神情却很像呢!” “恩。”玉掌门不再反驳,补充道:“有的人,年轻时不像父母,可等到年纪大了,就又慢慢相像了!” “生命,这是神奇呀!”东方震轻抚着剑鞘,感叹道。 “说不奇也奇,说奇也不奇。”玉掌门轻喟,“人的生命,得自于父辈;而其父辈,则得自于他们的父辈……” “那……最初的人,是怎么来的呢?”东方震刨根问底。 “这……为师也不大清楚。”玉掌门摇头,“据先辈们说:是女娲娘娘用泥土捏造的。……不过,这只是个神话传说罢了。” “捏造的?真不可信!”东方震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嘟囔道:“我看,这倒真是捏造的呢!” “别细究这个了!反正,我们人类,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玉掌门微笑着示意他不要再钻牛角尖了,“人,秉承了父辈的精、气、神,再将它们传给自己的子孙。所以,下一代的人,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都会与父辈很相像的。” “关于这一点,徒儿正好不明白呢!”东方震揉了揉鼻子,“在我们家乡,死了的人要下葬时,必会请来地师择地。这时,主人必会央那地师选个好地,以保佑后世子孙事事顺遂,兴旺发达。师傅你说,人都死了,怎么还能保佑他们的子孙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玉掌门又捻着白须,缓缓道:“人,禀气而生;及至死了之后,则会返气入骨……” “师傅,什么是‘返气入骨’呀?” “人死之后,虽然肉身会腐烂,可骨头却不会腐坏;只要择的地够好,不仅其骨头能上千年不坏,有的连肉身也不会腐烂呢!……” “可……这跟‘返气入骨’有什么关系呢?” “诶,师傅还没说完呢!”玉掌门瞪了他一眼,续道:“所谓‘返气入骨’,就是人死了之后,其气血会消融于骨头之中。这就是说:人虽死了,其气却并未消亡。因其气与后代是相通的,所以能影响到后辈……据说,如果死者的后辈刺血淋向其尸骨,其血会渗进去的;可若是旁人这么做,则根本就不会渗入……” “哇,真是神奇呀!”东方震咋舌。 “……所以,若选择风水宝地埋葬,死者就会气息通畅,进而影响到后辈们的气息也通畅,于是事事顺利;反之,若选择童山恶水之类的绝地,则往往会败家灭族。” “师傅,我还是想不通,您的意思是说:当死者气息不畅时,会将其后辈的活人活活憋死呀?” “呵呵,倒也可以这么说呢!”玉掌门神情一肃,“这其中的原因,其实师傅先前就说过了,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罢了!” 东方震摇头表示不解。 “选了宝地、选定了坐向、选那良辰吉日下葬,所追求的,不过是取那‘一气’而已。这‘一气’,乃是天地间真正的至纯至精的先天妙气,能生发万物,故能令诸事顺遂;反之,若既不择地,又取错了向,则是逆天道而行,自然是向着消亡的道路前去,能不自取灭亡么?……” 东方震若有所悟,想了想问:“师傅,您所说的这些,乃是指人的气运呀!……您先前不是说:我们昆仑山的龙脉,能决定中国的气运呢!……难道,龙脉还能决定一个国家的气运?” “呵呵,一个国家,不是由千千万万的人组成的么?只须人人都遵从天道,那就人人都顺顺利利了;人人都顺顺利利了,不就是整个国家都顺顺利利的了么?” 东方震虽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牵强,可也觉得不无道理,于是轻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说,作为人,我们一定要遵从天道:说正确的话,做正确的事。”玉掌门总结似的道,忽然歪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震儿,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被称作‘龙的传人’?” 东方震好奇的看着他的眼睛,摇头道:“不知道。” “那是因为:当年统治天下的龙族,因为不遵从天道,所以遭到了天谴,导致亡了种。”玉掌门肃然道:“可是,在它们在临死之前,却将其精神和告诫传给了我们的祖先。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被称作‘龙的传人’了。” 第七十一章 昆仑龙 二 “师傅,徒儿常听人讲到龙,龙这东西,究竟是长什么样的呀?” “师傅也没见过,只看过其画像而已。”玉掌门轻摇头,语声却抑扬顿挫起来:“模样么,蛇身、蜥腿、鹰爪、蛇尾、鹿角、鱼鳞、口角有须、额下有珠。” “嗬,长得真是怪呵!世上居然有这种动物!……对了,它们有多大呀?” “这……不太清楚。听说是可大可小,可显可隐;能吞云吐雾,呼风唤雨……” “怎么可能呢?……又是捏造的吧!” “咳咳……”玉掌门苦笑,“先辈们是这么说的……也许,本领应当是没那么大吧。……不过,这种动物,应该是有的……” “这个我倒愿信,”东方震歪头思忖道:“师傅,您说会不会……是越传越错的呢?” “越传越错?什么意思?” “哦,徒儿是这样想的:”东方震一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的神情,“龙这种动物呢,是‘有大有小’,而不是‘可大可小’。至于‘可显可隐’呢?……我想,应当是有的生活在陆地上,这当然是‘显’咯!有的呢,则生活在水中,这自然就是‘隐’咯!……师傅,您说对不对呢?” “很是!”玉掌门抚掌赞同,补充道:“不仅如此,还有生活在天空中的呢!——有的龙长有翅翼,能飞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东方震兴奋地道:“那些能飞的龙,能飞上天空,破雾穿云的,却不是‘吞云吐雾’的呢!” “应当是这样哩!”玉掌门捻须微笑。 他很喜欢这个徒儿,不仅聪明,而且还很孝顺。最令他欣慰的是,他有那种敢于怀疑一切的精神。——这是一种自信的表现。——一个人成就的大小,往往取决于其自信程度。他相信,日后的他,无论是在武功上,还是事业上的成就,都会远远超越自己的。这不仅是他的骄傲,也是整个昆仑派的骄傲。 “师傅,您说它们曾经统治过天下,统治过多长时间呀?” “唔……这个不清楚。应当是很长吧!”玉掌门以脚轻踢地上的积雪,“当年的它们,可威风啦!别说是牛羊麋鹿这些动物,就连狮虎犀象、鳄鱼鲸鲨这类水陆霸王,见之也会躲避不迭……” “什么?难道它们比鲸鲨之类的还大吗?” “这个么?我想倒不一定能大过。……可它们更聪明,更凶猛;而且,它们往往是集体出动去觅食。你想,对于这么一支恐怖的队伍,天下还有谁能抗衡?……它们制霸天下,众生战栗;生杀予夺,予取予求……” “可……可它们,后来怎么又灭亡了呢?” “后来,龙族的数量越来越大,其余动物则越来越少,远远不能供给它们的肚腹了;于是,它们便开始自相残杀起来,抢占地盘、弱肉强食……它们贪婪、嗜杀、一味索取,从不奉献……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它们没德,不懂天道,所以便遭到了天谴,灭亡了。” “人又何尝不是呢?”东方震喟然轻叹。 “不过我们人类,是有一个度的。我们的老祖先,是懂天道的:他们提倡仁义道德,制约贪欲、杀戮、侵略;以善为美,以恶为耻;与邻为善,和睦共处……” “师傅,您所说得也不尽对!”东方震正色道:“数千年来,中国也经历了无数的改朝换代,且地盘也在不断的扩大;这其中,难道就没有贪欲、侵略、杀戮吗?” “这个……当然也是有的。”玉掌门微窘,“不过,有不少次是异族企图来统治我们中国,结果呢,却反被我们强大的中国文化同化了;至于其地盘么,呵呵,自然不免就加进来了……” “哈哈哈!这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呀!”东方震笑呵呵的插口。 “也不完全是。”玉掌门正色道:“加入到我们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来,有什么不好呢?……中国的历代君王,大都是与邻为善,不愿欺负弱者的。那些邻邦,只须在过年过节之时,派上使者,带上点土特产,到京城来朝拜朝拜,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大哥’;我们的君王,必‘龙颜大悦,厚加赏赐’一番的。这,就是大国风范;这,才是礼仪之邦呐……” 东方震不愿再听师傅那扯远了的话题,插口问:“对了师傅,龙族灭亡之后,就是我们人类统治天下了吧?” “恩。” “在龙族时代,我们人类存在吗?” “当然存在咯!”玉掌门捻须笑道:“我们的老祖先,说不定比龙的祖先还早呢!” “那……他们怎么生活呀?” “狩猎呀。” “跟龙抢食,也会遭到它们的杀戮吧?” “应当会的。……不过,因相较于它们,我们的祖先个头小,所以肚子也小,分不了它们多少羹的;再者,我们的祖先很聪明,从不跟它们斗勇,而是斗智。” “斗智?怎么个斗法?”东方震轻揉鼻子,不解的看着师傅。 “准确的说呢,也不是斗,而是讨好。他们学龙:学它们走路的姿势,学它们的体形,学它们的语言及生活方式……” “怎么学?”东方震好奇心大起。 “喏,比方说吧,不再直立行走,而改为爬行了;弄些蛇兽之类的皮来,将自己的腰身和双腿包裹起来,再拖上一个长长的尾巴,便成为人首龙身的模样了;经常去它们那里窜窜门,学学它们的语言,摸清它们的喜好,然后投其所好,就成为朋友了……” “这……”东方震瞠目结舌,“师傅,这是你编的吧?这么说来,我们的祖先也……也太没骨气,太……那个……无耻了吧!” “嘿,怎么能说是没骨气、无耻呢?!这叫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明知斗不过,却还要去硬拼,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即便是拼死了,也总比那样屈辱的苟活着要强上一万倍!”东方震忿忿。 “哼!震儿,冲动的脾气又发了吧!”玉掌门冷笑道:“幸而我们的老祖先不是你那种臭脾气!他们能忍,能卑躬屈膝、忍辱负重……” “切!忍辱负重?负的什么重呢?!”东方震一点也不打算给师傅留面子,一副死磕到底的神情。 玉掌门森然道:“无知小儿,听着:若非如此,他们安能保全性命?!安能留下这亿万华夏子孙来?!安能传承下这灿烂的华夏文明来?!……若非如此,安能有你东方震到得这个世上来?!” 东方震对这声严厉色的诘问感到很惶恐,急声道:“师傅息怒!请恕弟子无知。” 玉掌门瞪了他一眼,面色稍和,肃然道:“震儿,男子汉大丈夫,可贵之处在于,要能屈能伸!你得好好改改你那刚勇的脾气了!凡事不可冲动,得克制自己才是。” “是。”东方震垂首受训。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本性刚猛果敢,如何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呢?除非是,他已不再是东方震。话说回来,若非他具有如此性格,日后如何能达到那令朝廷惶恐、令武林颤栗的成就来? 玉掌门不再训斥徒儿,续道:“言归正传。话说后来,水、陆、空的动、植物,几乎被龙们吃尽了。大地的气候也变化了,不再温暖湿润,而变得干燥严寒起来。没有了异类可吃,它们便开始吃同类了;于是,自相残杀的局面开始了。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争斗,龙的数量锐减,所剩下的,没有了老弱病残,而只有青壮年的龙了。” “有一年的夏天,天气出奇的酷热,大地干涸异常,寸草不生,遍地是数丈宽的龟裂口。灼热的阳光下,整个大地宛似一个巨大的火炉,将众生炙烤得奄奄一息。那时的大地上,仅剩下了我们昆仑山脉这一带的这片海域……” “海?我们这里不是高原吗?” “现在是。可在那时,却是处在海底的。” “这……真真是不可思议呀!……这,就是传说中的‘沧海变桑田’吧?!” “谁说不是呢?” 玉掌门抓起一把雪,将之融在掌心,潜运真气,不一会儿,丝丝缕缕的雪水自指缝间掉落在积雪上。 “水,是生命之源。于是乎,群龙便开始争夺这片海域了。初时,尚还能供给它们之用;紧接着,由于持续的蒸发,水域面积变小,便供给不了了。群龙便开始混战,直将这片海染得通红……后来,这片海仅能供给数千只龙之用了,而其数量也仅剩了数千只……” “群龙流着泪,不愿再战。……可老天的惩罚还没完,誓要将大地上的最后一滴水也蒸发干,方肯罢休。……最后,这片海也干涸了……” “啊——!那它们岂不全死了?”东方震失色道。 “一时倒还没死光。”玉掌门摇头,“它们便拼命的掘地,寻地下水喝。” “那……我们的祖先呢?没有了水,他们岂非也要渴死?” “那倒不会。”玉掌门面露激动之色,“我们的祖先,可聪明了!那时的他们,是群居于洞穴之中。早在发现有天干之兆时,他们便不断的将洞穴挖宽挖深,并储存了大量的水。因这些水在很深的地底,阳光照射不到,所以并不能被蒸发掉……” “可光喝水也不行呀!……没有食物,难免还是要被饿死的。” “这个问题,他们岂会想不到呢?他们早就储备了大量的野生黍麦、豆子、坚果之类的东西,并且还将狩到的野兽晒干,制成肉脯。……至于吃,是要等到饥饿难耐了才肯。先是给老弱病残吃,然后才是青壮年们吃。……尽量的减少活动,以免消耗能量,安安静静的渡过难关……” “呵!先祖们真是了不起啊!”东方震抚掌赞叹,想了想问:“对了,那些龙后来找到水喝了没有?” “有的找到了,暂时活了下来;有的没找到,渴死了;有的呢,虽然找到了,却没来得及喝水,便已筋疲力尽而死了……至于那些找到了水活下来的,等喝光了那里的水后,却往往在寻找下一个地下水源的过程中死去了……” “哎,真是可怜呀!”东方震遥想着它们的惨状,面露悲悯之色,慨然长叹。 “我们的先祖,也是最有良心的。”玉掌门续道:“他们见了这些幸存龙的惨状,于心不忍,于是便拿出储备的粮食和水来,给它们食用。……其实,这样是很危险的:那会冒着被群龙抢夺光,自己反而被饿死的下场;即便不被抢夺,它们的胃口却大得很,绝大多数的食物和水,都得供给它们。这样一来,余下的食物和水,根本就不够他们挺过灾荒期的……” “哎,他们怎么那么善良呢?!”东方震摇头感叹。 “他们一向如此。——上古时代的人们,都无私得很。——哪像如今的人们?”玉掌门悠悠的道,忽然面露欣慰之色,“好在这一次,群龙不再贪婪、凶残了。它们享用了食物和水后,大受感动,决定以后自立更生,不再向他们索取了。” “可哪能轻易得就能找到那么多的水源?其结果呢,又渴死了不少的龙。先祖们不忍,又供给了它们不少的粮食和水。群龙见如此下去,非但自己活不了,还得牵累他们也难逃此劫;于是下定决心:牺牲自己,保全他们。”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牺牲自己之前,它们决心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壮举,以报答我们的祖先们的恩赐……” 第七十二章 飘萍客 一 冰寒彻骨的雪山之巅突然开始灼热起来;渐渐的,已然变成了一座火焰山。熊熊烈火炙烤着东方震的每一根神经,将他灼烧得五内如焚,几欲爆炸。 “哇!”脱口喷溅而出的一口血箭,又淋淋漓漓的洒将下来;清凉的夜风轻轻得摩挲着脸,吹拂着满脸的斑斑血迹,惬意的凉爽中,东方震终于幽幽醒转。 眼前黑乎乎的一片,身体似在晃荡;“哗啦”、“哗啦”之声不绝于耳。他刚轻转头,忽然牵扯得浑身剧痛难当,不禁“啊”的一声呻吟出声。 “呵,醒啦?!”火光骤然亮起,一张陌生的刚毅脸孔出现在火光中,正满面喜色的凑近来。 东方震轻扬了一下下巴,算是点了点头,艰难的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哦,我叫云相杰。我们是在船上,正行驶在沅江中……” “沅江?……”东方震愕然,勉力挣扎着昂起半寸头来。火光之后依稀是一块扇形状的黑沉沉的天幕,几颗寒星冷清清的散布于其间;天幕下是一大片白茫茫的江面,道道白光闪烁着、跳跃着。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玉珠峰的么?”东方震惊疑的看着云相杰。 “玉珠峰?什么玉珠峰?”云相杰愣了愣神,浓黑的剑眉锁紧,接着又舒展开来,笑道:“这位少侠,你是做梦了吧?……我们怎么会在玉珠峰呢?!你已经在船上昏睡了一日一夜呢!” “昏睡?……怎么会这样呢?……”东方震一脸茫然,刚一触及回忆的神经,蓦然腹内翻腾,眼前金星乱冒,“哇”的又喷出一口血箭。 “快躺好!”云相杰忙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身上那血污不堪的薄棉被盖得更严实些,“你受了很重的伤,千万不可妄动真气!……放心吧,这里安全得很!” 晃荡渐止,也不再闻听到“哗啦”之声,船似乎停了下来;一胖一瘦两张陌生的年轻面孔,一左一右的出现在了云相杰身旁,均满面喜色,“呵,真醒过来啦!” “你们……是?”东方震愈加愕然,大口喘了几口气,紧盯着他们。 “哦,他们是我的兄弟。”云相杰分别指着那胖瘦二人,“这位是任贤兄弟,这位是石俊兄弟。” 东方震又轻扬了扬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已然苏醒过来了一段时间,他的头脑也渐渐清醒了,“是你们……救了我吧?” 云相杰轻点头。 “谢谢……你们!”东方震目露感激之色,忽然面色紧张起来,“那些伙计们呢?” “放心,他们也安全得很。如今,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呢!”云相杰微笑着,语气却一本正经。 “谢谢!”不知怎么的,东方震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陡然放下心来,却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那些土匪呢?可是……被你们……打跑了?” “恩。”云相杰点了点头,“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什么事都处理得妥妥贴贴的啦!” “哦。……那就好!”东方震长吁了一口气,但觉虚弱不堪,轻轻闭了眼。 “这位少侠,能请教您的高姓大名么?”云相杰担心他一旦昏睡,又得过很长时间才能醒过来,忙问出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 “东方震。”东方震睁眼,喘息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容当后报了……” “呵,原来你就是昆仑派的东方少侠呀!失敬失敬!”云相杰不迭拱手,一副肃然起敬的神情;任贤和石俊也都敬慕的看着他。 “不敢当!”东方震勉力笑了笑,“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湘西。”云相杰正色道。 东方震“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云相杰察言观色,解释道:“因你的内、外伤均很重,我们救治不了;湘西有一位绝世神医,肯定能治好你的伤。所以……” 东方震轻颔首,目中的感激之色更浓。他心神激荡,想再说一些感激的话,却堵在了喉间;胸腹间阵阵绞痛传来,蓦然天旋地转,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哎,昏过去了!”云相杰叹息道:“这样也好!……最好等到了总舵,送到王神医手里后,再苏醒过来吧!” “真是条硬汉呀!”任贤轻声赞叹,“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我还以为……他撑不过昨日的呢!” “是呀!”石俊附和,“真真是太吓人了!浑身上下,没有几处完好的地方!换作是一般人,当场就得毙命呢!……这小子名气大得很,倒果真是名不虚传呐!” “我检视过,那些外伤倒都没有真正伤到要害,所以不至于毙命。”云相杰正色道:“他是因之前受过很重的内伤,所以才支撑不住的。……否则,那些九流之辈,安能伤到他分毫?” 他轻轻摇灭了手中的火把,船舱中顿时暗了下来;只有静躺在地上的飞环,发着森冷的寒光。 “好沉!……好锋锐的哩!”任贤捡起飞环,小心的把玩着,突然问道:“三哥,你真的认为:这小子的武功,比你还要强得多么?” “那是当然!”云相杰正色道:“至少强上一百倍!……前日你不是看见了的么?他在与那些土匪相斗时,双手撑地一跃,便几达两丈!试问:在当今武林之中,又有几人能在重伤之下,还能做得到呢?” 任贤和石俊均默然。过了一会儿,任贤嘟囔道:“盟主他老人家,是绝对能办得到的!” “废话!当今天下,还会有谁的武功,能强过我们盟主不成?!”云相杰冷嗤。 “三哥你说,会是谁将他打伤的呢?”石俊狐疑的问。 “你问我,我问谁呢?”云相杰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 “既然他的武功已经那么厉害了;能将他打伤之人,更是非同小可呀!”任贤慨叹,忽然忧虑的问:“三哥,你说我们这次救他,会不会为我们楚湘盟惹上麻烦呢?” “这……我想,应该不至于吧!”云相杰的语气,却有些不自信的意味了。 “既然他的仇家那么厉害,还是得小心点的好!有道是:‘雁过留痕’,——只要他们肯详查,不难会查出是我们营救的;——届时,真找上门来了,怎么办呢?”任贤目光闪动,“再者,如今我们已知道了这小子的身份,是敌人阵营的。那么,他的敌人,很可能就是我们的朋友了;我们却救了他,岂不是坏了朋友义气么?……” 云相杰默然良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问道:“任兄弟,你认为:我们应当怎么办才好呢?” 任贤迟疑道:“三哥,我看不如……不如我们现在就靠岸,将他藏在某处隐秘的地方吧……” “然后,我们就离开。——让他自生自灭。——对吧?”云相杰冷冷的接口。 任贤听出了他那语气中的愤慨和鄙夷,嗫嚅了一下,没再接口,有些羞惭的低下了头。 “石兄弟,你的意思呢?” “这……这样似乎不好。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任五哥说得也不无道理……三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石俊有些左右为难,将烫手山芋又抛了回去。 “让我再好好想想吧。”云相杰在黑暗中挥了挥手,“辛苦你们,继续划船吧!” 任贤和石俊应承了,“哗啦”声中,船身渐动;云相杰背靠着船弦而坐,仰望着夜空中那稀稀朗朗的寒星,一动不动,宛似一尊石像。 天地静谧,惟闻轻柔的船桨拨水声;间或有“噗”的一声自江面上传来,当是鱼儿轻跃出水面。 “三哥,想清楚了没有?”任贤划了一日一夜的桨,已然累得腰酸背痛,恨不得早靠岸,早解脱。 “任兄弟,你歇会儿吧!我来划!”云相杰站起身来,夺过他手中的桨。任贤迟疑着不肯放手,云相杰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坚持了。 任贤放了手,轻轻走回几步,一屁股坐下,喘了几口气后,问道:“三哥,你决定了?” “恩。”云相杰大力的摇着桨,口气坚定:“石兄弟说得对:‘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可……”任贤心有不甘,却不敢再分辨了。因他的职位和武功均不及云相杰,所以不敢再坚持己见了。 “任兄弟,别担心。这件事,我们做得够隐秘的了,不好查出来的!”云相杰自信的笑道:“再说了,等将他送回总舵后,我还准备返回来,补救补救。” “补救?怎么个补救法?” “哼!”云相杰冷峻的道:“那群见利忘义的小人,死不足惜!” “哦。……倒是一个好办法哩。”任贤点头,沉吟道:“可是……三哥,这小子毕竟是昆仑派的,跟我们是死敌;我们却救他回去。你说,盟主他老人家会不会怪罪呢?” “这个问题,我倒不担心。”云相杰微笑,“盟主不是常说:‘只要是人才,只要想一展抱负,只要肯为我楚湘盟的发展效力,无论他是何身份,必欢迎之至’的么?” “话虽如此,可……可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 “非我族类?……他不是我大明的人么?我们不是大明人么?” “可他……他是武林正道的呀!” “嘿,任兄弟,难道你忘了:我们盟主原本是什么人?我们原本又是什么人?”云相杰肃然道:“任兄弟,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既无永恒的朋友,亦无永恒的敌人。” “对对对!”石俊附和,“三哥说得对极了!……我常觉得:盟主他老人家,骨子里是最喜欢那些道门的青年才俊了!” “马屁精!没主心骨的家伙!”任贤心里暗骂。 “所以,我敢保证:盟主见了他,必定喜欢得很。”云相杰信心满满,停下了手中的桨,悠悠的道:“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个东方震,跟我们盟主很像么?” “……”任贤和石俊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闻言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任贤率先反应过来,大笑道:“三哥,你可真会开玩笑哩!……哈哈,你倒不如说:‘他原本就是我们盟主的儿子,我们的少主人呢!’” “胡说八道!”云相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东方震的性格,还有那精、气、神,跟我们盟主很像呢!” “你还别说,真挺像呢!”石俊又附和。 “是么?我怎么不觉得呢?”任贤口里不赞同,心里寻思起来,却倒觉得果真有几分相似;至于为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有这种感觉。对于“慧眼识珠”云相杰的眼光,他倒是一向膺服的。 “关于这件事,你们都别担心;纵然有天大的麻烦,还有我顶着呢!”云相杰继续摇桨,总结似的说,想了想补充道:“其实,我是根本不担心的。虽说盟主他们正在攻打武当,尚未回总舵,可夫人却在的呢!……等回去后,我会先将此事禀报夫人,一切由她来定夺!” 任贤和石俊闻言,均展颜笑道:“如此最好了!” 第七十二章 飘萍客 二 “爹、娘,你们干嘛又穿礼服呀?”初阳皱眉,不解的看着正精心装扮着的伏羲和女娲。 “祭祀呀!”女娲轻轻推他后背,“去,叫你哥和姐他们,动作麻利点,马上就出发了!……记住哦,全都得穿礼服!也包括你!” 不一会儿,太阳、明阳、少阳、初阳四兄弟及太阴、厥阴、少阴、初阴四姐妹嘻嘻哈哈的来到了大厅。 “看你们,一个一个的,都难看死了!”少阴逐一指着他们屁股后面拖着的长尾巴,笑得前俯后仰。 “哼,臭丫头,你还不是一样么?”太阴绷着脸,气哼哼的嘟着嘴,“爹娘也真是的!一到祭祀,就让我们穿这个难看的礼服!” “大妹,别抱怨啦!”太阳微笑道:“我们现在的情况,较之以前,可好得多了呢!你可知道:我们的爹娘,以前去祭祀时,连双腿都得裹上呢!……” “大哥,你吹牛!……那样怎么走路呀?”初阴忽闪着大眼睛,疑惑的望着太阳。 “当然不能走咯!”太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爬着走呗!” “哇!不会吧?……那样也太辛苦了吧!”众弟妹都向他投来狐疑的目光。 “哼,骗你们不成?”太阳双臂抱胸,“真要不信,你们可以去问爹娘!” “哥哥没骗你们!”一脸正色的伏羲的出现在大门口,身后紧跟着笑吟吟的女娲,“都到齐了吧?……好,出发!” 祭庙不远,就在对面的半山腰,不一会儿,一家人就兴冲冲的到了。 庙很简陋:四根木柱支撑,竹编墙,上面盖着稻草。推开虚掩的柴扉,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之上雕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龙,一红一黑,首尾相衔,给人以一种诡秘、阴森之感。 初阴只看了一眼,便又心生恐惧,忙躲到爹爹身后。 “乖初阴,别怕!它们呀,是我们的保护神哩!”伏羲轻轻地将她拉上前,指着双龙,目光中充满敬意和恭谨,回头脆声道:“太阳,拿祭品来!” 女娲将准备好的牛头、羊头、猪头逐一递给太阳。太阳双手捧了,小心翼翼的一一放在案桌上。 伏羲取出火刀、火石,“吧嗒”声中,打燃了火。然后点上九根线香,分为三根一组,逐一插着三牲之上;之后又取出一大把纸钱,烧在案前。接着,他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然的跪下,“咚咚”声中,一连磕了九个响头。 女娲和众儿女也都早跪在他身后,恭恭敬敬的照做。 礼毕,伏羲站起身来仰望着双龙,出神半晌,默然不语。 突然,他面露兴奋之色,喃喃道:“先祖们的遗训,果真没错!这副图,当真是藏着天地玄机啊!” 说着,他忙忙的取了一根线香,蹲下身去,飞快的在泥地上划拉着。 “爹爹,你在做什么呀?”初阴弯腰凑身过去,见爹爹分别在八个不同的方位,画上了些“—”、“--”的怪符号,好奇的问。 伏羲恍似不闻,一边思索,一边轻画着。 “初阴,别打扰你爹爹,他正在思考问题呢!”女娲轻拉初阴,回身向众儿女努嘴,“我们走吧!等会儿,娘给你们做红烧猪头吃!” “好呀!”众儿女雀跃。 “娘,能给女儿讲讲么:为什么龙是我们的保护神呢?”牵着妈妈的手缓步而行的初阴仰头,圆睁着清澈的大眼,热切的望着女娲。 女娲爱怜的抚了抚女儿柔柔的黄发,缓缓道:“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 “砰!” 大地剧烈晃动,洞中泥石纷落,疾如暴雨。 “天崩啦!” “地裂啦!” …… 惊恐万状的人们,扶老携幼的从各自的洞中峰涌而出;不多时,原野上挤满了鼻青脸肿的人们。 “砰!”“砰!”“砰!”…… 黄尘漫天,遮天蔽日;慌乱的人群被震得翻飞滚地,大地摇摇欲坠。 “别慌!全都卧倒!互相抱紧!”酋长声嘶力竭的狂吼。 抱紧成团的人们终于不再被震得翻飞而起;只是,那一阵一阵的巨震,将他们震得五内翻腾。 “看呵,是龙!……不是天崩!”酋长一手紧抱着身旁同伴的腰身,一手向上指着,昂首眯眼望着天空。 无数只巨龙陆陆继继的穿过漫漫黄尘,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张牙舞爪的凌空扑落。 “砰!” 泥石纷飞中,大地晃荡,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巨龙咯着血,傲然挺身站起,猛的一甩尾巴,“啪”的一声重击在地;同时,四足奋力一蹬,借着甩尾反弹之势,如弹丸般弹身而起,穿过漫漫黄尘,眨眼间不见了身影…… “砰!”“砰!”“砰!”…… 一只只巨龙恶狠狠的扑落。一个一个的大坑,转眼之间,变成了一道一道的深沟巨壑…… 众龙的撞击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 酋长踉踉跄跄的奔向群龙,身后紧跟着黑压压的一大群同伴。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酋长扶起一只满身血污的黄龙,惶急的问。 黄龙抖身甩掉满身的灰尘和大汗,喘息苦笑道:“别管……我们,……你们回……回洞中去吧!” “走!跟我们回洞去!”酋长搂着它细长的脖项,向山洞方向硬拽。 “放开我!”黄龙一甩脖子,将他掼倒在地。 “……”酋长有些恐慌的爬起身来,泪眼汪汪的望着伤痕累累的群龙;众人骇得惊退。 “别怕,我们没有任何恶意的!”黄龙歉然的向众人苦笑,“我们只是想将这大地砸出一道一道的大沟壑来。这样一来,就会形成一条一条的河流溪涧;日后,你们就都不用再为饮水发愁啦……” “你……你们……这是何苦?”酋长惊愕,潸然泪下。 “我们……都快不行啦!”黄龙摇头,“趁着还有一口气在,就让我们用残躯,为你们,为你们的子孙后代,做点事吧……” “不!”酋长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你们不能这样!” “不可呀!” “不能这样啊!” …… 众人声泪俱下。可任他们如何苦劝,群龙均无动于衷。 “你们都回去吧!”群龙嚷嚷,“我们还要工作呢!” 众人无奈,只得怏怏而回;饭毕,却都忍不住好奇之心,纷纷出来观看。 清辉之下,已然高耸着一座大土丘。 忙忙碌碌的群龙,正不断的以头拱着黏土石块,往土丘顶上堆砌着。 “你们……这又是要做什么呢?”一名老人惊奇的问。 “垒山。”一只黑龙甩了甩浑身的臭汗,“我们要垒一座很高很高的山。” “哇!……做什么用呀?”众人啧啧惊叹。 “只要够高,就会有终年不化的积雪。”一只红龙接口,“这样,河流就再也不会断流,大地也再不会干涸了……” …… 就这样,群龙白日撞击大地,晚上垒山。 七日之后,它们撞出了绵延数千里的巍巍群山、深沟巨壑;同时,一座拔地而起高山,也已耸入云霄。 连日的暴晒和不断的劳作,群龙已然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呵,我们得走啦!”黄龙拉着酋长的手,“今后的天下,主人就是你们啦!” “你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黄龙指着那直插云霄的高山,大声道:“我们都商量好了,准备葬身在那绝顶之上。” 酋长不舍的紧抓着黄龙的手,“不……别走,我们一起度过难关!” “不成的!”黄龙摇头,“我们以前的行径,老天早已震怒了。……我们都清楚,必须得死!” “老天,请您大发慈悲,放过它们吧!”酋长“扑通”跪地,不迭磕首;身后众人也一边求恳,一边“咚咚”顿首。 “谢谢你们啦!”黄龙泪花闪烁,“你们都起来吧,没用的。……我们得走啦!保重!” 群龙一边艰难的往上爬着,一边含泪回望,嘱咐道: “再见了,亲爱的朋友们!一定要记住我们的教训!” 众人呜咽跪拜。 …… “就这样,它们全都死在了绝顶之上。这座神山,就是我们的昆仑山。”玉掌门慨然长叹,指着身下这片白茫茫的山脊,“喏,这绝顶,正是它们当年身死的地方。” 东方震缓缓跪倒,茫然环顾着这片山脊,一时若有所失,一时心潮澎湃。 “长江、黄河……,有龙的血气;”玉掌门目注远山,悠悠的道:“秦岭、大巴山、太行山……,有龙的精气;所有大明人的骨子里,都灌输着龙的骨气……” 玉掌门当年所讲的故事,一直萦绕在东方震的心头;迷迷糊糊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然化身为了一只伤痕累累的巨龙,正疯狂的撞击着大地。 不绝的“砰”“砰”之声,恍似在耳边响着,但似乎又很真切;大地的回撞之力,震得自己浑身宛似已然支离破碎了。 “噗!”“噗!”“噗!” 他接连不断的喷出三口血箭。 “东方少侠!东方少侠!……”两张模糊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他定了定神,听出是云相杰焦急的声音,“东方少侠,还撑得住吗?” “还好,……死不了!”东方震脸如淡金,艰难的睁开双眼,喘息道:“我们……在哪儿?” “马车上。”云相杰轻按着他的肩膀,“放心吧,很快就要到了!” “哦。”东方震释然,闭上了眼。他依稀记得,自己曾被抬下了船,之后又躺在了一个宽大的车厢之中。 “砰!”“砰!”“砰!” 道路颠簸,震得他阵阵眩晕;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那马车似乎停了下来。 “终于到啦!”他听到身旁有人欢叫。紧接着,自己被抬到了一个软软的担架类的东西之上。 “慢一点!轻一点!”他听出是云相杰的声音,竭力睁开双眼。 眼前横着一个巨大的石牌坊般的东西,那横梁似乎正往自己砸落而来。 他又觉得一阵眩晕,恶心之下,昏昏沉沉的闭了眼…… 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气氛,令他骤然恢复了一点神智。眼前恍惚有个黄衫女人,头上有只一晃一晃的簪子,正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什么名字?”是个端庄中带着果决的中年妇女的声音。 “禀夫人:东方震。昆仑派的。武功很是不凡。”云相杰的声音。 “哦?昆仑派的?” “是。请问夫人,要不要医治呢?” “恩?……先救醒,以后再说吧!”依稀见那中年妇女转身。 “多……谢!”连东方震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力气说出话了。 “咦?!居然还有神志?”中年妇女大吃一惊,转过身来,诧异的看着他。 这一次,东方震真昏厥了过去了。 第七十三章 恩情债 一 啁啁的鸟鸣声,乘着清凉的晨风,轻盈的自远山处飘来;鼻端荡漾着阵阵鲜花和嫩叶混合的香味,既清新,又甜软,令人心脾俱爽。 身下很柔软,很舒适,似是睡在一张床上;东方震缓缓的睁开双眼。 光线很充足。眼前是个木制结构的屋顶。横梁之上有个蜘蛛网,闪闪的发着白光。蜘蛛网微动,一只蚊子粘在了网中,绝望的挣扎着;一只紫红色的小蜘蛛飞快的自网边爬过去,一口将那只蚊子咬住。 屋子里红通通的,他感觉到有阳光射进来。转头望向光源的方向,在几扇窗扇半开的紫红色窗户间,一大束一大束金灿灿的阳光穿窗而入。窗外有几株石榴树,枝头绽放着红艳艳的石榴花,在朝阳照耀之下,宛似流火。 东方震正欲坐起身来,陡觉双腕和双足踝一紧,似被什么东西牢牢的捆缚住了;他悚然大惊,转头瞧向手腕,果见手腕上有个黑乎乎的牛皮带套着,牛皮带之上连着牛筋绳,紧紧的捆在床沿之上。 东方震手足并用发力一扯,绳索绷得笔直,发出“咯咯”之声,却挣之不脱;同时,满身刀割般的疼痛,胸腹间如有千万根钢针齐扎般难受。 “啊!”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呵,醒过来了吗?”一个甜脆中带着兴奋的少女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接着靴声囊囊,东方震听出她正走近身来。 “醒啦?”一张莹白泛红的陌生俏脸映入眼帘,樱唇微张,瑶鼻挺翘,乌黑的大眼睛水光莹莹,眼角和眉梢溢满了喜色。 “你……是谁?”东方震惊鄂的望着她。 “你看你,伤口都绷裂了!刚才一定是挣扎了!”那少女轻轻揭开盖在他身上的薄棉被,飞快的扫视了一眼,蹙眉瞪着他。 东方震看着她那轻嗔薄怒的神情,愈加迷糊,不安的挣扎了一下,“你是谁?……绑着我干嘛?” “不要乱动呀!”那少女一把按住他肩膀,眼睛瞪得更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话?!” 东方震感觉她没有一丝恶意,放下心来;却仍以狐疑的目光盯着她。 “对了嘛!可是为你好哩。”那少女面色稍和,忽然展颜一笑,如雪白的梨花盛开,淡雅温馨,“我叫晴儿。” “晴儿?”东方震眨了眨眼,“……这是哪里?” “太医馆。” “是在楚湘盟吗?”东方震慢慢的恢复了记忆。 “对呀!”晴儿微笑,贝齿细白,淡淡的秀眉弯弯,“你呀,都昏迷了五日啦!” “五日了?”东方震吃惊的看着她,忽然想起来,“哦,对了,是云大哥他们送我来的吧?” “恩。”晴儿点点头。 “晴儿姑娘,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绳索解开?我想去给云大哥他们道个谢。” “万万不可!先生说了,你决不可乱动的!”晴儿不迭摆手并摇头,之后又解释道:“再说了,云相杰他们不在,早就走啦。” “走了?去哪儿啦?” “不知道。他们常年都有任务,很少呆在总舵的。” “哦。”东方震微感失望。 “哦,……听云相杰说:你叫做东方震,是昆仑派的得意弟子。对吗?”晴儿眨巴着眼睛盯着他,饶有兴趣的问。 “恩。”东方震轻颔首,谦虚道:“哪称得上什么得意弟子?一名普通不过的弟子罢了。” “东方大哥,你太谦虚了!”晴儿轻晃食指,目光转为钦佩,“你可知道,人人都夸赞你,说你是个英雄好汉呢!” “哪里?”东方震苦笑。 “你不知道,刚送到太医馆时,有多么的吓人:像是刚从血水缸里捞出来的!我呀,是连看都不敢看!……幸好有先生在……” “先生?……哪位先生?” “王先生呀!人们都叫他王神医。” “哦。”东方震释然,“就是这位王神医救治的我,对吧?” “是呀!”晴儿点头笑道:“若非先生亲自出手,还有谁能救活你呢?……不过,先生也夸赞你,说你是铜筋铁骨,毅力非凡;换作是一般人,早就……” “对了,这位王神医在哪里?我得马上去拜谢他!”东方震心神激荡,又欲起身,却忘了仍被捆缚着。 “唉!你这人,咋这么强呢!”晴儿忙按住他肩膀,“叫你别乱动,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先生不在这里。等他来了,你再道谢不迟呀!” 东方震见她一副关怀备至的神情,心里感动不已,怔怔得望着她。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晴儿俏脸微红,灿若荷花,娇羞的轻轻转开目光。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谢谢你!”东方震见她羞窘,转过了目光。 “照顾好你,是我的职责呀。”晴儿不再害羞了,正色道。 “职责?”东方震微笑道:“这么说来,这位王神医,是你的师傅吧?” “这个么?……倒也可以这么说。”晴儿脸上绽出笑容。 “这么说来,晴儿姑娘,你的医术也很高明的吧!”东方震肃然起敬。他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年轻少女,竟然是位神医的徒弟。 “高明?你说我医术高明?”晴儿指着自己的挺秀的瑶鼻,咯咯娇笑道:“告诉你吧:我呀,什么都不会的!” “晴儿姑娘,你才真是谦虚呢!”东方震微笑摇头。他当然不会相信,若没有过人之处,人家王神医怎么肯收她作徒弟呢? “呵呵,真不是谦虚哩!”晴儿一本正经的道:“我呀,只会给先生打打下手。比方说,递递工具呀,缠缠绷带呀,照看照看伤者呀……” 东方震心下一动,问道:“对了,晴儿姑娘,你姓什么呀?” “不是告诉你了么?晴儿呀!”晴儿微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呵呵,我是问你姓什么?” “我姓……你猜猜看。”晴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笑嘻嘻的看着他。 “哎,这……怎么猜得着呢?”东方震无奈的摇头苦笑,“既然不肯说,那就算了吧。” 晴儿“嗤”的一声轻笑,之后又嘟着樱唇,假装无可奈何的幽幽轻叹道:“哎,没办法,还是告诉了你吧!我姓上官,名叫上官晴。” “上官晴?”东方震心里陡然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上官盟主是你什么人?” “我爹爹呀!”上官晴微笑,神情中带着自豪;她紧盯着东方震的反应,见他神情骤然变冷,心下一寒,颤声问:“东方大哥,你怎么啦?” “没什么。”东方震苦笑道:“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你竟是上官小姐!” “哼,有什么稀罕的?”上官晴别了别嘴,见他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心里纳罕:莫不是他认识爹爹?抑或是对爹爹有成见?于是不安的问: “东方大哥,你不喜欢我爹爹么?” “哪里!”东方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上官盟主雄才大略,让人敬佩得很!” “你呀,跟我爹爹,正好是同一类人!”上官晴看他的目光带着钦敬,“听说你身负重伤,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在拼命护着别人逃命呢!爹爹生平最喜欢侠义之士了,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是吗?”东方震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东方大哥,你……可是我刚才惹你生气了?” “哪里?……怎么会呢?!”东方震见她一副小心翼翼,惟恐惹恼了自己的神情,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怜惜,柔声安慰道。 “对了,东方大哥,是谁那么狠毒?将你伤得这么重!”上官晴恨恨的问。 “哎,一言难尽!”东方震叹息,“前些日,武林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被杀了;他门下之人却冤枉我,说是我杀的,非要杀了我偿命。幸得我师傅他们拼命护着我,才逃了出来……对了,上官小姐……” “真是的!别叫我小姐,叫晴儿!”上官晴微愠,轻叹道:“说吧,什么事?” “唔……晴儿姑娘,能否帮我一个忙:让你们的人去江湖上打听打听消息:昆仑派玉掌门……及崆峒派的桑青虹姑娘他们,如今的情形如何了?” “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吩咐下去,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的。”上官晴爽快的答应了,忽然轻蹙眉,好奇的问:“东方大哥,那个桑青虹姑娘,是你的……朋友么?” “恩。” “哦。……她一定长得很美吧!”上官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酸酸的感觉。 “恩。”东方震眼望屋顶,脑海中又浮现出桑青虹的倩影来,心里隐隐发疼。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在昏迷时,老是呼唤着她的名字呢,原来是这样!”上官晴轻咬贝齿,目露幽怨之色,“哼!我一定要找到她,看看她究竟有多么美!” 东方震心里诧异,呆呆的望着她。 上官晴见他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忙别过了头去,嘟着嘴生了一会儿闷气后,转过头来道:“东方大哥,我得去告诉先生,说你已经醒过来了。我走了。” “好。谢谢你!” “不打搅你了,好好休息吧。” 东方震盯着她转身的背影,目光闪动,忽然叫道:“上官……晴儿姑娘!” 上官晴“恩”了一声,转过身来,微笑道:“什么事?” “这样的。”东方震正色道:“晴儿姑娘,以后你不必亲自来照顾我了。我自己能行。” “为什么?”上官晴闻言面色一寒,轻咬贝齿问:“你……讨厌我么?” “不!……决不是的。”东方震有点惶恐了,“晴儿姑娘,我是想:为了区区在下,你真没必要屈尊……屈尊服侍的……” “什么话!”上官晴生气的打断他,“不是告诉你了么: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你……我……” “别你呀我呀的了!”上官晴明白了他的心思,松了一口气,轻笑道:“别胡思乱想的了!好好休息。等会儿再来看你!” “这……”东方震想分辨,却一时语塞,呆呆的望着她。 上官晴抿嘴一笑,转身翩然出了房间。 东方震歪首怔怔得望着她秋香色的苗条背影出了大门,心情有些沉重。他本甚聪明,对于上官晴这类纯真率直的少女的心思,是能清楚的感觉出来的。 在这数载的江湖闯荡生涯中,像这类的情形,也不止一次的发生过。但他之前总将儿女情看得很淡,总想等到闯出点名堂后,再来考虑婚姻之事。直至在他危难之时,桑青虹奋不顾身的相救,才令他动了真情,生出了铭心刻骨的爱恋之心。 可如今,鬼使神差的被楚湘盟的人救了。可是,这楚湘盟是武林正道势不两立的敌人,自己却平白无故的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却教自己日后如何偿还人家的恩情呢? 更为烦人的是,他看出上官晴对自己产生了爱慕之心。他知道,这一次又将同以前辜负别的女孩一样,落得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下场来…… 第七十三章 恩情债 二 神智清醒过来之后,体内的神经也恢复了知觉;可在同时,那些原本已麻木了的伤口,一下子又都复活了过来,一阵一阵的撕扯着他。东方震咬牙默默的忍受着,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后,终于敌不过虚弱和困倦的夹击,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武功高强之人,对于周遭的动静最为敏感;酣睡中的东方震神经一紧,遽然惊醒过来。 果真有人的脚步声,是两个人,距离自己的位置大约是六十步。一人步伐的频率较低,沉重而略显蹒跚,应当是一名老人;另一人步伐柔和轻快,边走边轻蹦着,应当是一名活泼的少女。自落地声来判断,这二人均不会武功。——即便是会,也应是很低微的。 “肯定是晴儿和王神医!”东方震心里揣测。于是歪头望向窗外,果见上官晴兴冲冲的走在前头,刚好走到一棵石榴树下,脸蛋被石榴花映得娇红,清纯之中带着点妩媚;身后跟着一名墨绿色衣袍的老者,面色红润,身形健朗,花白的长髯及胸。 “先生,他已醒过来好一会儿了;头脑也清醒得很。” “奇怪,那麻药明明得明日才会失效的!……居然就醒了,真是没想到哇!”那老者显得很惊讶,边走边摇头晃脑。 东方震见他们已进了屋,便挣扎着昂起头来,早被冲上来的上官晴一把按回去,“逞什么强?!快躺好!” 那老者向他瞥了一眼,神情淡定了下来,不疾不徐的走到他身旁,弯腰看了看他的气色,微笑道:“东方少侠,好多了吧!” “恩,好多了!”东方震忙颔首,感激的道:“您就是王神医吧!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王神医点了点头,瞥了上官晴一眼,微笑道:“‘神医’二字,可不敢当!有道是‘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此次,你之所以能逃过死劫,最为重要的一点,还得归功于你那不凡的毅力啊!” “晚辈清楚得很:若非王前辈医术通神,晚辈焉能活命?” “呵呵,年轻人,倒挺会说话的呵!”王神医捻了捻长髯,笑嘻嘻的道:“你呀,刚被送到太医馆时,已是气若游丝,并且气息时断时续的;说实话,老夫当时见了,本是不准备浪费精力施救的。后来,实在是禁不住云老三的苦苦哀求,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敷衍敷衍……可令我意外的是:经过一番金针刺穴之后,我发现你体内的真气并未溃散,居然尚存生机呢。于是,我便仔细的查看你的伤势,发现你一共身中大大小小三十四处兵刃伤;另外,后腰的‘右肾俞穴’旁还中了一记非常霸道的掌力,致使你受了很重的内伤……” “恩。发这一掌之人,内功深厚无匹,幸而晚辈当时正在前跃,既未打实,又未打正‘肾俞穴’;否则,非当场毙命了不可!”东方震摇头苦笑,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其实,这三十四处外伤嘛,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只需过得十天半月的,伤口便可愈合;再补补身子,一个多月当能痊愈。麻烦的是这一掌,虽未震碎五脏六腑,但却已令它们移了位。更令人咋舌的是:这一掌掌力之霸道,后劲之阴狠,老夫真是生平仅见!它非但已令你的脏腑受损严重,而且,掌力早已破体而入,循任督二脉扩散至周身经脉,并聚集凝结成团,郁结在你的经络要冲之处,阻塞住了气脉的运行。——便如一颗一颗的金刚石,死死的卡在了经络之中……” “前辈真是神呀!的确是这样的。”东方震敬服的连连颔首,“中掌之后,晚辈曾有好几次试图冲开阻障,无奈功力不逮,徒劳而已。……敢问前辈,可有什么妙法来化解?” 一直在旁边静听的上官晴心下不安,以焦急而期盼的眼神望着王神医,希冀他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可王神医的话令她有种绝望的感觉: “东方少侠,你是个坚强的汉子,我就直说了吧:命,算是保住了;可武功么?……哎,若在中掌之初,而老夫又刚巧在旁边的话,只需静躺下来由老夫施救,当有七成把握令你痊愈的。可惜的是,你受伤之后非但没有静养疗伤,反而又与人奋力相搏,这不但加剧了脏腑的伤情,更令掌力彻彻底底的侵入了经脉;加之来此路途遥远,一路之上难免折腾、颠簸,致使伤情又重上加重了!……及至老夫施救之时,发现你五脏六腑俱已肿胀,满腹淤血,经脉也早已受损不堪……哎,惭愧得很,老夫已是无能为力了!” 东方震闻言神情灰暗,一颗心骤然沉入了无底深渊;他突然觉得房中的景致一片惨白,空气中已然没有了一丝生气,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费了好大好大的劲,才勉强吐出了肺腔中的那口浊气。他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了,忙转过了头去。 “不会的!先生,……不!我叫您师傅!师傅,亲爱的师傅,您一定会有办法的!求您了,救救他吧!”上官晴焦急满面,抓住王神医的衣袖连连摇晃,红着眼眶望着他。 “哎,大小姐,老夫当不起!当不起!”王神医有点惶恐,解释道:“大小姐,我……小老儿真的是已经尽力了!……幸运的是,他被送来得还不算太晚,否则,神仙也难救的;所以,你放心,他是绝对死不了的!” “可是,……可是!东方大哥会终身残废的呀吗!”上官晴又急又怕,泪盈双眸。 “大小姐,应当……应当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他……他以后……以后也许能走路的……”对于上官晴的纠缠,王神医既头痛,又慌神,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不!你一定得治好他!”两行清泪猛得滑过上官晴的双颊,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她抓住王神医的双臂猛力的乱摇乱晃,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还那么年轻!求您救救他!……那么年轻,怎么可以残废呢!师傅,求您了,再想想办法吧!……师傅,您医术通神,一定会有办法的!您一定要救救他!……” 王神医被摇晃得趔趔趄趄,紧锁眉头歉然的看着她,爱莫能助的叹着气,黯然不语。 东方震嘎声道:“晴儿姑娘,谢谢你的好意!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别再为难王前辈了!……”又转头对王神医说:“多谢王前辈,令晚辈保住了性命!” “东方少侠,你能有这种平和的心态,那是最好了!”王神医以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以后,只要你肯悉心的调养,说不定还能恢复一二成功力呢!” “呵,一二成?”东方震绝望的苦笑,自嘲似的摇头轻叹道:“晚辈这些年杀戮太重,想必……想必这就是报应吧!” “哎!江湖……打杀……哎……”王神医喃喃摇头。 上官晴泪眼望着东方震,但见他面色苍白,眼神中混合着不甘和绝望之色,那俊美而刚毅的面庞令她痴迷,那潇洒而轩昂的身姿令她沉醉;想着如此优秀的一个年轻生命,今后却只能留下一副残躯,不禁心如刀绞。 “哼,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治好他!”上官晴抬袖拭了拭泪,忽然耍起泼来,一把揪住王神医的长髯,“若你不治好他,我就……我就……等爹爹回来之后,我就告诉他,说你不肯尽心尽力的救治!哼,到时看爹爹怎么惩罚你!” “冤枉呀!……大小姐,饶了小老儿吧!你就饶了小老儿吧!……”王神医疼得龇牙咧嘴,但又不敢推开她,听上官晴还要诬告自己,直急得双手乱摇。 “晴儿姑娘,别这样!别这样!……”东方震忙劝阻。 “哼!饶他?你问问他:当年,他在危难之时,爹爹是怎么帮助他的?平日,爹爹又是怎么对待他的?”上官晴并不理会,反而变本加利,抖手扯动着长髯,“老家伙!赶快想办法!……想不出来,你就等着去死吧!” 王神医疼得泪眼汪汪,心里好恨自己为什么要蓄着这该死的长髯,“别扯了!别扯了!……大小姐饶命呐!……放手吧,疼着……我想不出来!” 上官晴停了手,却仍不肯松手,气哼哼的看着他。 王神医苦着脸,急得双眼乱转,忽然眼神一亮,喜道:“有了!” “快说!”上官晴转怒为喜。绝望中的东方震精神一振,以热切的目光望着王神医。 “只有这个办法了!”王神医双目放光,“我们盟主,练的不是道门内功么?而东方少侠呢,乃是昆仑派的,练的也应当是道门内功。东方少侠,对吧?” 东方震点头,心下已隐约猜到了几分,一霎时心情有点乱。 “这样的话,你们的功力,在体内应当能相融的。所以,老夫想等盟主他老人家回来之后,请他亲自前来助我,为东方少侠疗伤。我想,凭着他老人家的绝世武功,再配以老夫的金针渡气,当能助你冲破阻障的!” “太好啦!就这么办啦!师傅,谢谢您老人家!”上官晴喜得心花怒放,忙松开了手,一手飞快的替他理顺着抓乱的胡子,一手整理着被她扯歪的长袍,连声道歉:“师傅,真对不起!晴儿刚才是急糊涂了!……肯定扯痛您了,我真该死!”又扬起脸来,毅然道:“师傅,你打我吧!打我来还!” “不痛!不痛!”王神医有点受宠若惊,不迭摆手,“小老儿怎么会怪大小姐呢!……只是有一点:就是不知道,盟主他老人家肯不肯屈尊为东方少侠……” “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上官晴喜孜孜的道:“等爹爹一回来,我就央他来!”又转头对东方震笑道:“东方大哥,你就放心吧!爹爹最听我的话了,一定会来的!” “……谢谢你!”东方震喉头哽咽。 “东方少侠,那你就好好静养,等着好消息吧。”王神医有点要逃走的意思了,“服药、换药、饮食之类的事呢,是大小姐主动要求的,所以,就由她来照管你……最好是不要吃姜和辛辣的东西,这个问题,大小姐是晓得注意的……” “恩。”东方震点点头,嗫嚅道:“王前辈,能不能……能不能……松了绑呢,有些难受……” 王神医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也可以。大小姐,先为他松了吧!” 上官晴迅速照做了,接着扶他坐起身来,又取了个靠枕枕在他背后,让他舒舒服服的靠在床头。 骨骼“喀喀”作响声中,东方震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感觉很是惬意;可之后又感觉到,双腿还是没什么知觉,不禁又沮丧起来。 “记住了!”王神医神情肃然,“你的内伤,还会不时发作的。疼痛难忍之时,你会乱滚乱抓,这样,会撕裂伤口的!所以,当内伤发作之时,必须得绑上;还有,夜间一般没人照顾,因此,在晚上睡觉之时,最好也绑着。……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东方震对于他的细心很是感激,一边认真的听着,一边点头,直至他转身离去。 “哦,差点还忘了,还有一点!”王神医行出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叮嘱道:“当你内伤又发作之时,切不可妄动真气相抗;让大小姐来叫我,我会以金针扎穴的方法替你渡气,帮你度过难关!” “好,谢谢前辈!” 上官晴顽皮的在王神医的身后吐了吐舌头,转头对东方震得意的轻声娇笑道:“怎么样?我就知道,这老家伙肯定会有办法的!开玩笑,名震江湖的‘金针续命、阎王叹息’王守一大神医,连这么点小伤都治不好,岂不是笑话么?” 王守一不敢惹她,假装没有听见,背着双手轻摇头,施施然的出了门。 “看来我真是幸运!竟能得他老人家的救治!”东方震目注着他的背影消失,喃喃自语。 “不公平!难道不该谢我么?”上官晴假装生了气,气鼓鼓的嘟着嘴,却有点撒娇的意味,“没良心!若非有我逼着他想办法,那老家伙肯尽心尽力的么?” “是是是!我真糊涂!”东方震感动的看着她,诚诚恳恳的道:“非常非常感谢你,晴儿!” 第七十四章 网中客 一 上官晴闻言,乌黑的大眼盛满了水汪汪的笑意,咯咯娇笑道:“东方大哥,我是跟你闹着玩的呢!你呀,竟当了真啦!” “由衷之言!”东方震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晴儿,……我都不知该怎么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了!” “那就什么也别说了!”上官晴微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 东方震心神激荡,低声道:“晴儿,你对我真好!……你的救命之恩,教我如何报答得了?!” “哼,这有什么?谁又要你报答了!”上官晴微愠,“东方大哥,我不喜欢你这样!怎么婆婆妈妈的了!” 东方震不再分辨,微笑着看着她。 “呀,他笑起来真是帅气!”上官晴心头突的一跳,双颊有些发烧,“东方大哥,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东方震忙转过头,轻声道:“晴儿,你可知道,我真的是好羡慕你!” “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上官晴伸着欣长白腻的脖颈,好奇的问。 “还不足够让人羡慕死吗?”东方震叹了一口气,悠悠的道:“第一,你乃是上官盟主的女儿……” “切,这有什么值得得意的?”上官晴不以为然,追问道:“还有呢?” “第二,你又是王神医的徒儿……” “谁说他是我师傅了?” “咦?你不是承认过的吗?”东方震微笑,“再说了,你刚才帮我求他时,不是总叫他‘师傅’么?” “哼,谁承认了?我说的是:‘可以这么说’!”上官晴别别嘴,“刚才人家讨好他,叫他师傅,还不都是为了你!” “哦!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东方震歉然,狐疑的问:“可是,你为什么在太医馆做事呢?” “不为什么!……反正,一天到晚都无所事是的,所以,就找点事来做咯!” “也可以做别的事呀!我觉得这很辛苦,为什么你要选择做这个?” “也不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上官晴脸上泛起微笑,嘴角梨窝隐现,“每当看见自己照顾的伤者康复了,我心里就很愉快!” “哦。”东方震释然,心下道:这小丫头,心地倒真挺善良的。于是问:“既然你喜欢救人,为什么不拜王神医为师呢?”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什么都不会呀!” “不会,可以学的嘛!我想,只要你愿意,他一定肯的。” “哎,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凭我的资质,怎么学得会呢?没得丢人家大神医的脸哩!”上官晴笑容一敛,正色道:“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人家看在我爹爹的面子上,怎敢拒绝呢?不得不收我了这个徒弟呵!” “呵呵,那倒不尽然!”东方震微笑道:“因为,你既活泼可爱,人又长得那么漂亮,谁还下得了狠心拒绝呢?这一点呐,也正是我羡慕你的第三点。” 上官晴觉得他这话有弦外之音,蓦然晕红了双颊,忸怩的问:“东方大哥,你……你这话……不是骗人的吧!” 东方震到底不能完全明白女孩的细密心思,当然也未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来,便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当然不是!你性子直率,我也直率,所以就实话实说咯!” “那……那你觉得:是我漂亮?还是那位桑姐姐漂亮呢?” 东方震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来;突然间,他隐隐约约的明白了,她是误解了自己刚才的话。凭心而论,他觉得上官晴与桑青虹相较起来,无论是在相貌上,还是品性上,均不分轩轾的。于是便不偏不倚的道: “都漂亮!” “谁更漂亮些呢?”上官晴兴致勃勃的追问。 “这……这个么?”东方震搔了搔头,“怎么说呢?……你,有你的特点和长处;她,也有她的特点和长处。” “哦。那她的长处和特点是什么呢?” “她么?”东方震的心底蓦然涌起一股柔情,正色道:“她很有主见,很优雅,……文静,机敏聪慧,……柔和中带着坚韧。” “是么?好优秀呀!……东方大哥,那……那你觉得我呢?”上官晴听说情敌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这么完美,心情很紧张,语声有点发颤了;同时,她更想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究竟是怎么样的,好藉此来评判自己与她的高下。 “你么?”东方震面露微笑,“我觉得吧,——不知道是否确切咯,——率直,热情,体贴,……活泼可爱,很清纯……还有点妩媚……” “妩媚?”上官晴咯咯娇笑,“我倒不知道,原来自己还妩媚呢!呵呵,难道是狐狸精不成?” “晴儿,我决没有不敬的意思!”东方震正色道:“其实吧,妩媚呢,也是很可爱的意思。” “是么?那……我与桑姐姐比较起来,究竟谁更漂亮些呢?”上官晴一副不分出个胜负,决不肯罢休的架势来。 东方震双手抱胸,微笑不语。 “哎,既然不肯说,那就算了!”上官晴无可奈何,幽幽的道:“东方大哥,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桑姐姐肯定比我要漂亮得多。” 东方震见她很是失落的样子,心下不忍,于是实事求是的道:“晴儿,你们真的不好分出孰优孰劣来的:桑姑娘吧,比你要高一点;你呢,脸蛋要更好看一点。……总之,你们都是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上官晴陡然心花怒放起来。她认为,原来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桑青虹是不相上下的。这就是说,自己与情敌的机会是均等的;而现在,情郎就在自己的身旁,而且还身受自己的照顾,以此而论,自己就比她更有优势。殊不知,东方震是就二人的相貌和品性而论,却并非是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而论的。 “东方大哥,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恩。”东方震不解她为何老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强调,“的的确确,你们都是冠绝当世的大美人!” 上官晴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忽然弯下腰去,凑唇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晕红了双颊呢声道:“东方大哥,我喜欢你!” 东方震浑身宛似触电般的一僵,呆呆的看着她。 上官晴的俏脸羞得如红柿一般,忙掩面转过身去,慌慌张张的跑出门去。 东方震愣愣的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鼻息中仍余留着她淡淡的体香,不禁心下茫然。 ※※※ 自上官晴向东方震表白过之后,每次到病房中来时,心里总是既害羞,又兴奋。为了照顾好东方震,她每天都早出晚归,整日在太医馆跑来跑去的;可她感觉自己精神好极了,根本就没有疲累的感觉。 而东方震每次见到她时,总感觉有些尴尬;可对于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心下又甚是感激。 如此过了三日。 世间的无聊之事,不胜枚举。而整天的躺在病床之上,便算是其中之一;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那简直是无聊得透顶了。 此时的东方震,正是这种心情。 这是一间非常干净、清爽的病房,也很安静;看起来是专门为有身份的患者,或者是重病患者准备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vip病房。 房间中的陈设也很简洁:一张床,两个床头柜;床边有两张杌凳,屋角有一条楠木长椅。 上官晴不知忙什么去了,房间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东方震百无聊赖,靠在床头仰望着屋顶的蜘蛛网。在这屋子之中,除了网中的那只蜘蛛及不时前来自投罗网的小昆虫,就没有移动的活物了。 “噗”的一声,蛛网猛烈晃动,一只飞蛾被沾住了;小蜘蛛欣喜若狂,飞快的向猎物溜过去,大张着口准备噬咬。无奈的是,那只拼命挣扎着的飞蛾的体形,比它大了不止一倍,并且一边猛力扑腾着双翅,一边抖落下身上的鳞粉,迷得它几乎睁不开眼来。 “哎呀呀,已然是网中之物了,还急什么急呀?”小蜘蛛应该是想到了这一点,干脆退到一旁,静静的看着那飞蛾挣扎,眼中闪着冷酷的光;它要等到它精疲力尽时,再去好好享受这顿美餐。 “唉,相较于这只飞蛾的命运,我不也是差不多的么?”东方震心里叹息,“所不同的,只不过是它很快就将丢掉了性命;而我呢,暂时留得性命罢了!” 这几天,他一直都被矛盾和痛苦煎熬着。他觉得,自己的处境,正如那只陷入了网中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死! 身为练武之人,若被废去了武功,那真要比死去了还难过的。所以,当他在绝望之时听说尚有恢复功力的机会时,兴奋得胸腔都似乎要炸了开来。 可是,能助他恢复功力之人,偏偏却是那上官雄。——一个野心勃勃的黑道首领;一个与武林正派誓不两立的枭雄;一个阴谋杀害了空净大师,再嫁祸到自己与紫石的头上之仇人。——这种不共戴天的仇雠,待得身体和武功恢复之日,却又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真真是天大讽刺!……可不管怎么说,做人得光明磊落,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届时,自己该当怎么办呢? 若是人家要求自己报恩,去做那有悖于侠义道之事,该不该做呢?甚而至于要自己与武林正派为敌,又该怎么办呢?真去做了的话,良心上如何过意得去?有何面目以对昔日师友?有何面目以对天下无林?……可若不做的话,又拿什么来报答人家呢?知恩不报,岂非小人行径?…… 即便人家不求报答,可今后自己该当站在什么立场呢?于公于私,当然都应当与之为敌,可真与之为敌呢,便又成了忘恩负义之徒,良心上又如何过意得去?又有何面目以对人家?又有何面目以对晴儿、云三哥等?……不与之为敌呢,自己又如何能心安?同道们又会怎么看我?学这身本事来又有何用呢?…… 其实,在他刚一听说需要上官雄亲自救治时,就想立刻回绝的。可是,这是能恢复功力的唯一希望,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他又犹豫了。他虽性格刚勇,但却决非卤莽之人,权衡再三之后,觉得还是不应当马上拒绝,得根据以后事情的发展状况再相机行事为佳。 何况,如今已经被人家救治了,已然是欠了人家的恩情;欠多是欠,欠少也是欠,有什么必要在这节骨眼上执拗呢?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不忍拂了上官晴的好意。人家为了自己,又是抹泪,又是耍横,费尽了心思才争取来的机会;冲着这片苦心,这份情感,怎忍拒却而使人家伤心呢? 只是,堂堂七汉男儿,却得依靠一个弱女子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和武功,还枉称什么英雄豪杰?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武林争雄??再说了,又拿什么来报答人家呢?……娶了她么?怎么对得起青虹妹妹!做仇人上官雄的女婿么?吓,天大的玩笑! 可转念又想:人家上官晴乃是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而自己只是个蓬门荆布的穷小子;即便她不嫌弃,可上官雄却绝对不会同意的。想到这里,又没有那么忧心了。 可是,无论是何种情况,都得报答了人家的恩情才能了断。只是,如何去报答人家呢? 第七十四章 网中客 二 中午时分,上官晴终于出现了。她小心的端着一只红木托盘,盘中放着一大碗米饭、两道菜、一碗汤,轻手轻脚的出现在门口。刚欲一脚踏进门,心中又莫名其妙的冒出害羞的念头来,——每当自己出现在门口时,他总是微笑着定定的看着自己,那眼神既有欣喜,又有依恋,——于是,她止住了脚步躲在门边,羞怯怯的轻轻探头向里张望。 这一次东方震并没有坐在床头,而是歪躺在床上,看样子酣睡正浓。 “死猪,睡得倒挺香的!害得本姑娘白紧张一场!”上官晴心里嘀咕,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将托盘放在杌凳上。 “东方大哥,吃饭啦!”上官晴脆声喊。 “恩。”东方震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却并不起身。 “东方大哥,你怎么啦?”上官晴忙冲近前查看,但见他面色苍白,牙关紧咬,脸上冷汗涔涔,喉间发出低微的呻吟声。棉被早被掀到一旁,身体蜷曲着,纵横交错的绷带上隐隐渗着黄黄的血水,肌肤上满布晶莹的汗珠;双拳紧握,肌肉虬结的双臂之上,粗大参差的血管暴张。 “难受!……好难受!”东方震恍惚听得她来了,轻嚷。 “发作了吗?很难受,是吧?”上官晴忙自袖中掏出一块淡黄色的手绢来,慌手慌脚的给他揩拭着额头的汗水。 “快……快去叫王神医……”东方震盯着她的脸,颤声道。 一句话提醒了上官晴,她“嗷”了一声飞奔而出,边跑边回头叫道:“东方大哥,你忍忍,一会儿就来了!” 不多时,王神医随了上官晴急匆匆的赶来。他沉稳的放下药箱并顺手打开,自里边取出一个黑色的小木盒,接着打开木盒,探手抓起一把金灿灿的金针来。 “扶他坐起来!”上官晴忙将东方震扶坐起来,王神医出手如风,在他的前胸、后背的穴位之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金针。扎完之后,他吁了一口气,沉声道:“东方少侠,镇定心神,调匀呼吸,运气疏导。若遇阻滞,切不可强冲硬突,以免加重经脉的损伤;应当缓缓疏导,慢慢渗透,决不可心急了。” 东方震依言,过不多时,果然疼痛稍减;又过了半个来时辰,内息渐畅,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好,总算度过难关了!”王神医一边念叨,一边一一拔去金针。东方震疲累不堪,软软躺倒,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上官晴忙把被子给他盖好。 王神医一边收拾木盒,一边问上官晴:“发作多久啦?” “唔……不太清楚。我到厨房做饭去了。” “你呀……”王神医本想责备她的,可想着她亲自下厨去做饭,便又忍住了;他看了看东方震,目露钦佩之色,低声道:“这个年轻人,虽然疼得那么厉害了,却既没叫喊,也没发狂,真是硬骨头呀!”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走开,我该守着的!”上官晴自责。 “算了,没事就好!”王神医一摆手,“大小姐,今日你早点回去吧!” “还早呢!晚上再回去。” “大小姐,你就放心回去吧!我敢保证:两日之内,他的内伤都不会再发作了。” 上官晴看了东方震一眼,感觉自己很不舍得离开,犹豫不决。 “大小姐,你就别为难小老儿啦!”王神医苦着脸,“你知道的,这几天,夫人都对我抱怨过好几次啦,说是我什么事都使唤你,害得你早出晚归,都快累垮了。……听话,早点回去吧!” 上官晴一则怕娘挂心,二则累了几天,也确实感到很困乏,便没再坚持了。她准备先回家休息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来。于是,她嘱咐了一名伙计,要他等到东方震醒来之后,便将自己做的饭菜热给他吃。安排停当,终于放放心心的走了。 ※※※ 丈余高的铜漆大门半掩,门前是个石台阶,两侧各蹲踞着一只铜狮子,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显得特别雄壮。大门正上方挂着一块黑漆巨匾,上书“上官府”三个金字。 上官晴哼着小曲,蹦蹦跳跳的上了台阶,门前两个卫士忙哈腰:“大小姐好!”上官晴微笑着扫了他们一眼,快步进了门。 进了大厅,刚绕过《百鸟朝凤》的木雕屏风,忽闻一声略显严厉的妇人声:“晴儿,过来!” 轩阔的大厅,右首放着一张宽大的铁梨木茶桌,桌旁坐着一个浅紫衣袍的中年美妇,正端着茶碗品茗,给人以一种端庄、高贵的感觉。 “娘!”上官晴快步跑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脖子,挨挨挤挤的撒娇。 “好啦好啦!”上官夫人轻轻推开她,爱怜的瞪了她一眼,“都这么大了,还象个小孩子似的!” “娘,您吃过午饭没有?” “刚吃过。不知道你要回来,所以没等你。……对了,吃饭了没有?” “没呢!娘,还剩什么菜没有?”上官晴摸了摸肚子,“肚子好饿呀!” “应当还没倒掉的……”说到这里,忽然扯着喉咙喊:“芳草!大小姐回来啦!把饭菜热一热!” 一盘熏鸡,一碟卤牛肉、一碗茶树菇焖肉、外加一盘清炒芦笋、一碗丝瓜汤。上官夫人陪在女儿身旁,笑嘻嘻的看着她吃。 “这几天怎么那么忙呀?”上官夫人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问。 “有一个伤得很重的人,女儿要照顾他。”上官晴嚼着芦笋,语声有点含混。 “是王守一安排的吗?”上官夫人拉下脸,“医馆里那么多伙计不派,偏偏派你!哼,倒真拿出师傅的派头来了!” “娘,不是先生安排的;是我主动要求的!” 上官夫人盯了女儿一眼,见她虽容色有些憔悴,可心情看起来挺好,心里奇怪:“主动要求的?为什么要主动要求呢?” “那人伤得非常重,若不悉心照料的话,随时都可能没命的……” “哼,死了又怎样呢?”上官夫人不以为然,“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他王守一医术不好,怎么能怪到我女儿头上来?再说了,太医馆里重伤不治的情况,不也是常有的吗?如果人人都那么去照顾,还不把我的宝贝女儿活活累死呀?” “娘您放心吧,并非人人女儿都会这么去照顾的;这个伤者不同。况且,女儿的辛苦也没白费,先生说他已没有性命之忧了。” 上官夫人皱着眉听她说完,狐疑的问:“不同?有什么不同?……他姓什么?” “东方……” “是不是那个昆仑派的东方震!”上官夫人面色一紧,厉声问。 “咦,娘,您认识他呀?”这一点上官晴倒没有想到,心下又是兴奋,又是好奇。 “哼!刚送来时就见过了。”上官夫人眼前浮现出了那个血人,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面貌来,“他还没死吗?” “当然没有!他昏迷了五日五夜,三日前才醒过来。”上官晴的眼光有些痴痴的,“他呀,为了保护别人,浑身上下受了几十处伤……人人都称赞,说东方大哥真是个英雄好汉!” “东方大哥?……谁让你这么叫的?!”上官夫人面色陡变,语声有些惊怒。 上官晴没料到娘会这么生气,一时有些惊惶,“我……是我……要这么叫他的。他……他比我大,不叫大哥叫什么?” “哼!大哥?他是个什么东西!”上官夫人怒不可遏,几乎是在咆哮了。 上官晴被骇得筷子掉到桌面上,涨红了脸低头看着那碟卤牛肉。 上官夫人急喘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下来,她看了女儿一眼,心下一软,温言道:“晴儿,他长得很英俊么?” 上官晴怯怯的看了娘一眼,羞涩的点了点头。 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上官夫人一看女儿表情,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没再追问,目光定定的望着门口那块屏风,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盯着女儿的眼睛,“晴儿,明天你不准去太医馆了!” “为什么?”上官晴圆睁着大眼。 “不为什么,反正不许去!” “就不!”上官晴气乎乎的大声反抗。 “放肆!”上官夫人怒瞪着她。 上官晴定定的看着娘的眼睛,见她绝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泪水慢慢涌出了双眸。 “娘的意思,我想你应当明白。”上官夫人见女儿伤心,温言安慰道:“娘不让你见那个东方震,是为了你好。你还年轻,又单纯,不懂得这些江湖人的伎俩……” “伎俩?”上官晴不服,猛得站起来,凶凶的一把拭去泪水,“您把东方大哥看成什么人了?” “晴儿,信娘的话;娘过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呢!”上官夫人苦口婆心,“他呀,根本没安好心,是在花言巧语的骗你!” “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上官晴更加不愿接受,语声更大了。 上官夫人站起身来,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晴儿,你想呀:你不仅人长得漂亮,又是我楚湘盟的大小姐;他这种江湖浪子,突然见眼前有这大好前程的机会,岂不来处心积虑的算计?!” “我不信!东方大哥决不是这种人!” “哼!还在叫!叫得可真亲热呀!”上官夫人面罩寒霜,“即便他真不是这种人,娘也不会同意你们好的。你爹爹也不会同意的。——他是昆仑派的人,跟我们是死对头!” 上官晴突然感到无比的伤心绝望,一把推开娘的手,伏在桌上“呜呜”的痛哭起来。 上官夫人心下不忍,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却被她一肘甩开了。她也不生气,轻轻坐下来,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夫人道:“晴儿,别哭了。你看这样行不行:等一会儿呢,娘去一趟太医馆,再决定你是否继续去照顾他……” 上官晴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的问:“娘,您去做什么呀?” “娘要去会会他!” “是吗?那好呀!”上官晴破涕为笑,“娘,他这人很好的!你见了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哼,娘早就见过这小子了!” “可是,那天他浑身血淋淋的,又昏迷着,您哪看得清呐?” “所以说,娘这一次去,就是要看个清楚明白!”上官夫人看了女儿一眼,见她情绪好起来了,便温言道:“晴儿,别再胡思乱想了,先去休息吧!……娘知道该怎么办!” 上官夫人看着女儿缓步上楼的背影,喃喃自语:“东方震!……东方大哥?才几日工夫呀,竟把我家晴儿迷得神魂颠倒的!哼,老娘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七十五章 烦恼情 一 艳阳当空,却并不炎热,尤其是当行走于柳荫下时,只有些零零碎碎的阳光漏到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来,再加上不时吹来的阵阵清风,令人感觉很是舒爽。 周围很静,也容易令人感到困倦,人们大都在舒舒服服的午睡;连那些负责巡逻的卫士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或依着山石,或靠着树干打盹。只有树上的知了们不知疲倦,兀自“唧唧”的鸣唱个不停。 上官夫人优雅的走过柳条拂衣的石径,缓步上了斜坡,款款穿过一座翘角四角亭,进了太医馆的院子。 院子不小。阔约十五丈,进深约六丈,当中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栽着十几棵石榴树,树旁丛植着月季、栀子花之类的鲜花,将整个院子点缀得花团锦簇、生机勃勃。馥郁的甜香中夹杂着药香,混合成一股说不出来的奇香味;上官夫人闻不惯这种气味,不由得轻捂着鼻子皱眉。 这是一座院落式的建筑。正中是大堂;左右有二十余间病房;两侧还各有四间耳房,供做饭、储药、煎药及伙计们住宿之用。右首靠院角的一间为储药房,此时,正有两名伙计在廊沿下煎药,阵阵药香就是从那边飘过来的。 “夫人好!”一名伙计眼尖,隔着花树发现了正走在道中的上官夫人,忙站起身来。另一名伙计听了,也忙站起身来恭声问好。 上官夫人“恩”了一声,瞄了他们一眼,轻声问:“东方震在哪个房间?” 那名先发现她的伙计很伶俐,忙跑过来道:“夫人,让小的带您去吧!” 上官夫人跟着他走到门口,挥手轻声道:“你去吧!”那伙计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她轻敲了一下虚掩的房门,里面传来一声清朗的语声:“请进。” 上官夫人轻推门进去,但见一名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倚着床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一丝诧异之色。 上官夫人面无表情,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脸型微长,面孔微瘦,但很端正、俊秀;双眉似剑,鼻子直挺,又平添了几分阳刚、孤傲之气。 “果真挺帅气的!”上官夫人心里赞叹,微微一笑,“你就是东方震少侠吧!” “正是。请问您是?……”其实,东方震也在打量着她,但见她肤色白腻,气质高雅,眼眉与上官晴有几分相似,只是脸稍微圆一点,个子也略微矮一点,心下已隐约猜到了。 “我是晴儿她娘。” “哦,原来是上官伯母!您好!”东方震微笑,歉然道:“请恕晚辈没法见礼!” “东方少侠不必客气!”上官夫人面色和蔼,轻点头道:“听晴儿说,你已经醒过来了,特地来看看你。” 东方震闻言面色一肃,有点受宠若惊的道:“不敢有劳伯母大驾!……晚辈如何敢当!” 上官夫人笑了笑,问:“听说,你是昆仑派的弟子?” 东方震点点头。 “东方少侠,你是因何受了这么重的伤呢?” 东方震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详不略的说了,自然也省略了一些不愿为外人所知之事,最后感激道:“救命之恩,东方震此生永不敢忘!” 上官夫人认真的听完,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道:“东方少侠,我想问一点你私人的问题,可以吗?” “伯母但讲无妨!”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呀?” 东方震轻叹道:“没有了,就我一个。双亲俱过逝多年啦!” “对不起,我没想到!……东方少侠,请别见怪。”上官夫人歉然。 “没关系的。” “东方少侠,不知你……可已成家?”上官夫人紧盯着他的眼睛。 “惭愧,还没呢!”东方震听她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又见她态度和蔼,心里一紧。他心里猜测,也许是上官晴告诉了她,说是喜欢自己;而她的来意呢,正是来提这件事的。真要如此的话,自己该当如何答复呢?他心念电转,最后决定:就告诉她自己已同桑青虹定了亲,干干脆脆的婉言谢绝。 可令他稍感意外的是,上官夫人接下来的话,却并不再说这个问题了: “东方少侠,等养好了伤,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呢?” 东方震想了想,道:“晚辈准备去江湖打探师傅他们的消息。若他们已被少林擒去,则去营救;若已回昆仑,则回昆仑去。……你们的救命之恩,只能他日再报了!” 上官夫人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东方少侠,我倒有一个想法:等你伤好之后,我想留你在我楚湘盟做事。不知你可愿意?” “这……”东方震面露为难之色,“多谢伯母的好意!不过……说实话,这个问题,晚辈倒还从来没有想过呢。晚辈的意思还是先走,等打探清楚了师傅他们的情况之后,……之后再说吧!” 上官夫人喜怒不形于色的“哦”了一声,淡淡的道:“这样也好。”说着站起身来,温言道:“好好养伤吧!下次再来看你。我走了!” “多谢伯母。”东方震看着她的背影,猜测着她的来意,却不大能确定。说是来看望自己吧?非亲非故的,人家干嘛来关心自己?说是为晴儿的事来的吧?有点象,又有点不象;可能是因为了解到自己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穷小子,便罢了念头吧。说是要自己加入楚湘盟呢?人家只是提了一提,并没有强求…… ※※※ 上官夫人刚踏出房门,便见王守一匆匆赶来,上前施礼道:“小老儿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恕罪恕罪!” “王先生免礼!”上官夫人摆了摆手,“走,我们去外边说话。” 王守一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轻声问:“敢问夫人:此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来看看那东方震。”上官夫人走至亭中站定,缓缓转过身来,目注王守一问:“请问王先生,那东方震的伤势究竟如何?” 王守一正色道:“很严重。外伤倒不算什么,严重的是内伤;若非他体质非凡,恐怕早已身死了。” “哦?这么说来,这人的武功修为果真甚是不凡?” “武功方面,小老儿不懂,可那天云老三将他的武功吹上了天,料想真是不凡的;不过,此人在如此伤重之下,居然能活过来,的确是个奇迹!” 上官夫人扶着栏杆望着远方,沉默不语。王守一不知她在想什么,有些不安的搓着手。 “王先生,”上官夫人忽然转过身来,轻声问:“你觉得:这个东方震,有没有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呢?” 王守一愣了愣,狐疑道:“夫人,您的意思是说:他用的是苦肉计,企图混入我帮?” 上官夫人不置可否,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唔……这个问题,小老儿想,应当不至于吧!”王守一难以置信的摇头,“要知道:他的伤,即便不死,也会终身残废的。这样的牺牲,未免也太大了吧!” 上官夫人点点头,忽然省起他的话来,惊问道:“你说什么?他会终身残废吗?” “不……倒也不会的!……”王守一摇头。 “你个鬼老头,说清楚点!”上官夫人见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禁莞尔。 “是这样的:他受的内伤,小老儿化解不了;在我楚湘盟之中,除非盟主亲自出手助我,借助于他老人家的绝世神功,方能替他打通郁结在经脉要冲的阴劲,进而恢复功力。” “哦。”上官夫人思忖了一会儿,又皱眉道:“先生,你说他是不是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故意算计呢?” “算计?算计什么呀?”王守一搔了搔头,迷惑的看着她。看来他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上官夫人耐心解释,“他是算准了盟主会助他恢复功力的。所以,他这种自残的举动,看似凶险,其实一点也不凶险,更谈不上什么牺牲了。” “夫人说是,应该是的吧。”王守一一生只知道钻研医术,对于这种江湖伎俩既不感兴趣,也想象不到;不过,他还是不大愿相信这一点,可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于是苦着脸问:“那……夫人,还要不要继续医治呢?” “当然要!我们刚才所说的,不过只是猜测罢了!”上官夫人强调道:“而且,还得尽心尽力!你知道的,盟主最爱人材了。……至于以后之事,等盟主回来后再定夺吧!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好!”王守一面露喜色,向她鞠了一个躬,转身而行。 “王先生,请等一下。”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记住:请留意他的举动,看看是否会有露出破绽露出来。明白吗?” “小老儿明白。” “还有一点:你要悄悄的观察,别让他发觉了。也别告诉晴儿。明白吗?” “夫人放心,小老儿理会得。” “好。去吧!” ※※※ 上官夫人刚回到家,便听见楼上有吵嚷声。 “……大小姐,夫人吩咐过的:让奴婢服侍您在家好好休息。您才休息了半个多时辰,多休息一会儿吧!” “滚开,别拦着我!我要去太医馆!”上官晴焦躁的声音。 “大小姐,你就听奴婢的吧!算是可怜奴婢好吗?”香草的语声带着哭腔,“你走了,夫人会骂奴婢的。她老人家交代过,要您等着她回来。” “哎,在家无事可做,真真是难受!……香草,你说娘怎么还不回来呢?……真烦人!” “晴儿,娘就那么令你厌烦么?”上官夫人半恼半笑的走进房来,“有了那姓东方的小子,你就连娘也不肯要了么?” “娘,真讨厌!拿女儿来取笑!”上官晴红晕双颊,跑上前来拉着母亲的胳膊摇晃,急切的问:“娘,您见着东方大哥了?” “恩。” 上官晴自母亲的神情中看不出信息来,不安的问:“娘,您觉得他怎么样啊?是不是很好呀?” “唔……不怎么样。”上官夫人绷着脸,语调不温不火,轻轻摇头。 “娘,那是因为您不了解他!”上官晴大急,“他这人很好的!” “哼,了解?”上官夫人微怒,“晴儿,你就了解他?你们才认识几天呐?” 香草一看架势,就知道她们会吵起来,忙悄悄的溜走了。 “心怀叵测之人,让人一辈子也看不懂;可光明磊落之人呢,只需要看一眼,就能了解的!东方大哥正是后一种人。” “嗬,倒教训起娘来啦!晴儿呀,就你那点阅历,居然就敢认定这个东方震乃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上官晴见母亲这么不满意东方震,心下惶急起来,颤声问:“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惹您生气啦?” “哈,生气?生什么气?那小子有什么值得娘生气的?”上官夫人别了别嘴,冷笑道:“哈,为娘高兴还来不急呢!” 上官晴被弄得一头雾水,怔怔的看着她。 上官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抚摸着女儿的秀发,轻声道:“晴儿,娘见过那东方震了。相貌么,的确不错;人品呢,看似也可以;只是……你知道么?等到伤好之后,他就会走的。” “走?……”上官晴呆了一呆,眼眶突然红了,大声道:“我不信!娘,您是骗女儿的!” 上官夫人轻摇头,盯着女儿的眼睛,那眼神告诉她,自己决没有骗她。 “为什么?”上官晴泪涌双眸,“娘,他为什么要走?” “晴儿啦,人家跟我们既非亲,又非故,干嘛不走呢?” “哼,好没良心的家伙!”上官晴咬咬牙,一把擦去泪水,“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上官夫人一把拉住她,劝道:“晴儿,别去了!……感情之事,不可强求!那样,彼此都会很尴尬的!” “别拉着我!”上官晴挣扎,却挣之不脱,忽然省起来,生气的问道:“娘,您跟东方大哥说了什么啦?……是不是您要他走的?” “哪有哇!” “哼,女儿知道您的心思:就是想把我嫁给表哥!”上官晴瞪着她,“再重申一次:女儿这一生,决不会嫁他的!” “死丫头!”上官夫人也生了气,索性放手不再阻拦了,“你要不信,就去问那东方震吧!你问问他:可是娘要赶他走的?!” “即便不是,女儿也要去问个明白!……我就不信了,他会那么无情无义!” “你个傻丫头!”上官夫人咬牙,“你不听娘的劝告,娘也无可奈何!可是,真要落得那伤心落泪、悔恨不已的下场时,痛的可是你,不是你娘!” “不要你管!”上官晴凶凶的擦了擦泪,气冲冲的迈步便走。 上官夫人又气又怜的看着女儿的背影,大声道:“晴儿你听着:——到时可别怪娘未曾提醒过你,——那个东方震,与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之人!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第七十五章 烦恼情 二 “晴儿,谢谢你为我做的饭,真好吃!” 东方震一见上官晴进来,便笑嘻嘻的道;忽见她双目红肿,又是好奇,又是关切:“你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你!”上官晴狠狠的瞪着他,怒气冲冲的道:“说!为什么要走!” 东方震料想她已自上官夫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想法,心里有些怯,却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强笑道:“走?谁走啦?你知道的,动弹不得呢……” “别跟本姑娘装糊涂!没良心的家伙!说:为什么伤好了就要走?” 东方震讪讪道:“你娘……都告诉你啦?” 上官晴气乎乎的鼓着腮帮子不答。 东方震苦笑,解释道:“这里又不是我家,当然是要走的……” “哼。你是巴不得早好早走,好去见你那桑姑娘!” 这次轮到东方震不做声了。他有些心虚的看着她的俏脸,觉得她那生气的样子更是美艳不可方物,突然有种很喜欢她的感觉。可这念头刚起,就马上强行否定了:决不可!她是上官雄的女儿!…… “哼,哑口无言啦!被我说中了吧!”上官晴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脚长在你身上,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你放心,我不会自讨没趣,阻拦你们的好姻缘的!” “我……”东方震既愧疚,又感动,一时语塞。 上官晴站起身来,转身轻擦了擦泪痕,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上官晴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温言道:“这是益气补血的药,快趁热喝了吧!”说着,舀起一勺墨黑的药汁,噘起红红的小嘴轻轻吹了吹,喂到他嘴边。 东方震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但见她不喜不怒,仿似已忘了刚才之事,便忙去抢她手中的汤勺,“晴儿,我自己来!” “手拿开!”上官晴瞪了他一眼,“张嘴!” 东方震不敢违拗,老老实实的把一碗药都喝了,感激道:“谢谢你!” 上官晴也不答话,端着药碗转身就走。东方震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便叫道:“晴儿!” “什么事?”上官晴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 “晴儿,……你对我的好意,我……我都明白!”东方震有些结巴,“只是,我……我答应过桑姑娘……要娶她的。” 上官晴端着药碗的手一颤,脸色白了白,强笑道:“是吗?……果真被我料中了……”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眼眶中的泪水珍珠链似的滑落着。 “晴儿,你是个好姑娘,我……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东方震的情绪也很激动:“可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还没想到怎么来报答你……” “谁稀罕你的报答了!”上官晴狠狠的一擦泪,冷笑道:“东方震,别把人看扁了!我上官晴岂是施恩图报之人!” “我……”东方震的眼眶有点红了,嗫嚅道:“晴儿,我……我东方震只是个江湖草莽,你是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我……我配不上你!” “你有什么好骄傲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上官晴黄着脸,指着他的鼻子几乎在咆哮了:“谁又稀罕你了?!呸!自作多情!告诉你,喜欢本姑娘的多了是了!……”说完,转身掩面狂奔而出。 东方震丧魂落魄的呆坐着一动不动,宛似一尊石像。 他本不愿这么早就把话挑明的,他想等到伤愈之后再告诉她;他也明白,这是一个很自私的做法,其目的只不过是顺顺利利的治好自己的伤而已。因为,若在上官雄助自己疗伤之前告诉了她的话,在伤心和怨恨之下,她有千万个理由不去求他爹爹,则自己只能落得个终身残废的下场。 可是,刚才他还是忍不住挑明了。因为,他发觉自己也很喜欢她,可他知道,跟她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不忍欺骗她。 当然,在他的心目中,最重的还是桑青虹,他早已决定了,今生非她不娶,所以,他要干净利落的拒绝上官晴。 对于刚才的举动,他并不后悔。他觉得把话说清楚了之后,对上官晴便没有了愧疚感,浑身轻松了许多。至于会不会落得个终身残废的下场来,听天由命吧! ※※※ 上官晴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回去的。当她跌跌撞撞的跑回大厅时,上官夫人正在安排香草擦拭家具。上官晴一头扎进母亲怀中,放声大哭。 “晴儿,你怎么啦?”上官夫人搂着女儿,轻抚着她秀发,“莫哭,跟娘讲!” 上官晴双肩抖动,哭得更加伤心了。 “是不是东方震那小子欺负你了?”上官夫人突然明白过来,将女儿拉离怀中,注视着她的眼睛。 “恩。”上官晴语声含混并带着哭腔,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告诉娘,他是怎么欺负你的?”上官夫人面罩寒霜。 “他……他……”上官晴嘴巴一扁,又泣不成声了,过了一会儿,才抽抽噎噎的说:“他……他……羞辱我!” “哼,竟敢羞辱我女儿!活得不耐烦了!老娘要打断了他的骨头!”上官夫人语声愤怒。 “别……别打他!” “哦?”上官夫人一头雾水,“那……他是怎么羞辱你的?” “他说……他要娶……别的女孩,竟……当面拒绝我!……这不是……羞辱吗?” 一听到“拒绝”二字,上官夫人放下心来;见女儿哭得像个小女孩似的,忍不住笑了,“娘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这样!……拒绝就拒绝吧,娘还看不上他呢!” “他……他还说……我是个大小姐,他是个……江湖草莽,说是……配不上我。可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看不惯……我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是说我……配不上他。” “配不上他?胡说八道!”上官夫人冷笑,“普天之下,只有配不上我女儿之人,决没有我女儿配不上之人!……哼,算他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草莽,没法高攀!” “可是……娘,钱财地位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女儿不在乎他的条件。”上官晴渐渐止了悲泣。 “当然重要啦!没有钱,哪来吃的?哪来穿的戴的?哪来用的?没有地位,只能给人家做牛做马的,哪来尊严?”上官夫人苦口婆心的解析,又安慰女儿:“晴儿呐,你不要伤心;以后,娘为你找一个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 “可是,女儿只喜欢他!”上官晴又开始掉泪了,“自从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上了……我……我就是割舍不下呀……” “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有什么好眷恋的!”上官夫人厉声道:“你是我上官家的女儿,拿出点骨气来!” 上官晴咬咬牙,恨声道:“好!女儿这一生,决不嫁人!” 上官夫人没想到这一番劝慰,却劝出这么个结果来,心下急了,“晴儿啦,你怎么就这么偏激呢?天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你干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就比方说你表哥吧,人家既是世子,又一表人材;最难能可贵的一点,人家还对你一片痴心。可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呢?” “呸,那种花心大萝卜,女儿看着就想吐!” “唉,那是你对他有成见。”上官夫人喟然叹息,不过还是语重心长的继续感化着,“晴儿啦,等到你年纪大些了,你就会明白:作为一个女人,能嫁得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那才是生平至福!感情,是不能拿来当饭吃的。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那些贫贱的夫妻,一天到晚就为些油烟柴米之类的琐事发愁,一有不顺就埋怨、争吵,哪还有什么工夫去谈感情呢?你呀,难道还想去过那种辛酸的生活?……” “说一千,道一万,女儿也决不会嫁表哥的!”上官晴玩冥不化,气冲冲的道:“总之,我谁也不嫁!” 上官夫人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啪”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上官晴抚着被打的左颊扁了扁嘴,一把推开母亲,掩面奔向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独自凄凄惨惨悲悲切切。 正在过道上打扫的芳草听小姐哭得伤心,推门进去想安慰一番,却立刻被一个“滚”字轰了出来,只得无奈的摇着头,继续干她份内之事。 “哎,冤孽!冤孽啊!”上官夫人摇头苦叹,无力的坐回到茶凳上去,以指轻轻的扣着茶桌,喃喃道:“细想起来,却也不能全怪晴儿偏执;这东方震,倒还真不失为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第七十六章 情人心 一 一连四日,上官晴都没再来照顾东方震。不过,王神医倒安排了一名伙计来服侍他。其间,他的内伤又发作过一次;这名伙计倒挺负责,及时叫来了王神医替他金针渡气,所以倒没受多少苦楚便又度过了难关。可几日不见上官晴来,他心中又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整日除了胡思乱想,还是胡思乱想。有时候,他也在心里讥笑自己:东方震,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脆弱,多愁善感——正如晴儿所说,婆婆妈妈的。——哪还有半分昔日的豪气?哎…… 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想的最多的,自然还是桑青虹。他想象她踏遍万水千山,焦急万状的寻找着自己;可自己却在这个她根本连做梦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怎能找得到呢?也许,她猜测自己已经死了,肯定会伤心欲绝的……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隐隐发疼,眼角渗泪。 有时他也想师傅他们。他挂念、担心,想象不出他们现在的境况究竟如何了。虽说本已托上官晴派人去打听了,可至今仍没有得到答复。……唉,已然得罪了人家,人家怎么还会理会这事呢? 当然,他也想上官晴的。他看得出来,她是很喜欢自己的;可这一次真是伤透人家的心了。她为何不来了呢?肯定是恨死自己了!恨就恨吧,那倒也好!最好是快快的忘了我吧!有时他又猜想,她是不是生病了?若是自己把人家气病了,真是罪该万死!…… 这日一早,那伙计又端来了一碗药汁,放在他身旁的床头柜上后,转身出去了。 东方震端起药碗,舀起一勺来送到嘴边,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上官晴喂自己吃药时的情景来,一股莫名的感动堵住了喉头。他怔了怔神,一把放下汤匙,大口大口的一口气将那碗药喝得精光,然后抹了抹嘴,将药碗放回。 他觉得睡得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不禁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又旋转了几圈胳膊。突然,他感觉似有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转首望去,却是上官晴正伸了半张脸在窗外偷窥,关切的眼神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幽怨。 “晴儿!”东方震忽然有一种终于见到了久侯的亲人的感觉,欣喜充塞胸臆。 上官晴缩首不及,索性不动了,她凶凶的瞪了他一眼,寒着脸冷哼一声,慢慢的转身走开了。 东方震讨了个没趣,讪讪的收回笑容,复靠回床头,抱着双臂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依然是艳阳天,依然是鸟语花香;呵,外边的世界一定很美!东方震忽然有了一种要下床去窗边看看的冲动。 他试着动了动腿,感觉稍有知觉,心念一动:该不会已能行走了吧?呀,真若如此,我还呆在这里干嘛?还等着上官雄来为自己疗伤么?哎,肯定是没希望的了!……莫若向他们借一匹马,走了不是更好吗? 主意已定,他决定说什么也要下床去试试了;若真勉强能走动的话,等那伙计一来,就向他借马。 于是掀开薄被,低头查看了一下伤口的恢复情况:除小腹、后腰及大腿之上还有几处缠着绷带外,其余伤口上的绷带俱已除去,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暗红色血痂分外显眼。 他俯身滑下床,双足刚一沾地,但觉腰和腿俱是软绵绵的聚不起一丝力道,宛似根本就不是长在自己的身上,哪还能够支撑得住身体?于是忙双手力撑稳住即将摔倒的身体。这一猛然发力,立时牵扯得浑身剧痛,不由得龇了龇牙。 “哼,既然下了床,即便走不动,也得绕床转它几圈,活动活动筋骨!” 于是咬咬牙,俯身将重心降于双掌之上,双手交替横移,绕着床身转了半圈;双臂颤抖着喘了几口气,复又反绕回来。转床角时忽然重心不稳,“啪嗒”一声俯跌在地。 他昂首望了望床沿,颓然摇了摇头,只得双手抓住床沿,拖着身子艰难的往上爬。忽觉香风飒然,一个温软的肩头已扛住了自己的左腋,同时,一只柔腻的纤手扶在了腰间。 东方震侧头看去,乌黑的秀发间隐现一张白皙的侧脸,樱唇紧闭,瑶鼻挺秀,长长睫毛下的眼神看不出喜怒来,正是上官晴。 上官晴将他扶回床上坐好,冷笑道:“逞什么强?活该!” 东方震苦笑,歉然的看着她,想道个歉,一时却不知怎么说起,嘴里总算挤出了几个字来:“……晴儿,谢谢你!” “少乱叫!‘晴儿’也是你叫的?!”上官晴面罩寒霜,指着他一字一字的道:“记住了:自今而后,得称呼我‘大小姐’;否则,休怪本姑娘翻脸!” “你……我……”东方震有点惶急,“晴儿,你听我说……”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脸颊上已吃了一记耳光,四根淡红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东方震怔了怔,颤声道:“对不起……大小姐,我忘了……” 上官晴看了看他的脸颊,眼眶有些红了,猛的转过脸去,双肩微微抖动。 东方震呆呆的望着她侧脸,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人也显得清瘦了,心下又是愧疚,又是怜惜,柔声道:“大小姐,对不起!……你要保重身体!” 上官晴霍得转过脸来,语声激动:“本小姐保不保重身体,与你何干?!谁要你假惺惺的!……你对不对得起谁,又与本小姐何干?!” 东方震无言以对,黯然低下了头。 上官晴转身轻拭了一下眼泪,大踏步走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东方震的伤口基本都已愈合,也不大疼痛了。只是每隔两日左右,内伤还是会发作的;不过,经过了十余日的悉心调养,他已健壮了许多,倒能捱得住。 上官晴倒每日都来的照料一番,但都不言不语、漠不关心,像个机器人似的。东方震几次想跟她说话,但见她冷若冰霜,却又不敢造次了,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 这日中午时分,王神医忽然兴冲冲的走进来,兴奋的道:“盟主回来了!刚才召见了我,还询问了你的伤情呢。他老人家答应了,说是下午会过来助你疗伤!你赶紧休息一下,疗伤时才有更充沛的精力。” 东方震几疑是在梦中,直至王神医走了好久,他还在那傻坐着。他只觉得一颗心如大海澎湃,双手抖得厉害,他用力咬了咬舌头:疼,不是梦! “是晴儿求她爹的!”他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霎时百感交集,热泪夺眶而出。他突然感觉自己脆弱得就像个小孩,泪水愈发汹涌起来;最后干脆捂在被子里“呜呜”的痛哭起来。 ※※※ 上官雄斜依在有雕花床围的大床床头,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上官夫人眉目含情,递过一碗泡好的极品龙井茶给他;上官雄接了,缓缓揭了茶盖,白气氤氲中轻呷了一口,盖好茶盖放回床头柜。 上官夫人坐到他身旁,为他轻捶着腿;上官雄闭目享受着。 “雄哥,这些日的江湖奔波,可真是辛苦您了!” 上官雄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辛苦么,倒不觉得。蒙老天眷顾,总算灭了武当和岳阳楼,杀了乌木和商啸天。恩,着实是心满意足啊!” “祝贺夫君!这些年来的心愿,总算是完成了!”上官夫人笑吟吟的道:“在府中好好休息几日吧!让贱妾好好服侍您!” “如今虽说灭了武当和岳阳楼,四川也灭了青城和朝天堡,”上官雄面色一肃,轻叹道:“可枯木却带领着武当精英逃往了西北,应当是投奔全真,或是华山去了。哎,可惜呀,让他溜走了!” 上官夫人宽慰道:“逃了就逃了呗!如今我们的地盘,不是已扩展至湖北、四川了吗?” 上官雄微喟道:“话虽如此,可夫人你有所不知:千百年来,那些道门势力一向同气连枝。今虽灭了武当和青城势力,可却令其他道门门派,诸如全真、华山、昆仑之类的各派自危;而少林、峨眉、恒山、南宫世家、浣花萧家等也会惕然心惊。所以,我还是有些担心,怕这些门派联起手来,共同对付我们。” 上官夫人紧皱眉头道:“是呀!真若如此,我们如何能是对手?” 上官雄双手抱在胸前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夫人也别太忧心了!我想,这种情况应当是不可能发生的!缪大人早策划好了诛灭他们的详细计划。虽说我并不了解全盘的计划,但还是明白了个大概。等着瞧吧,不久之后,这些大派一个一个都会倒下的;而我们,只需配合好缪大人就行了。” “雄哥,贱妾说一句本不该讲的话,”上官夫人小心翼翼的道:“有了今日的成就,又报了当年的仇恨;难道这些,还不够令您感到满足吗?” “满足?不灭了华山,我岂能满足!”上官雄眼神冷酷,“我对于华山之恨,犹甚于武当!” “雄哥呀,放下仇恨吧!许沁心姐姐已然过逝了那么多年了,何必还那么执着呢?”上官夫人轻叹。 “执着?”上官雄陡然激动起来,“我永远永远也忘不了这段血仇!沁心妹妹死得多惨!……当年我在苍龙岭绝壑下寻到她尸体时,已被野兽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呜呜,她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和孩子呀!……”说到这里,已然泣不成声了。 “雄哥,你不是杀光了岭下那些野兽吗?倒也算是报了血仇了……” “呀!不杀三生,不灭华山,焉能了了这段血仇!”上官雄目中含泪,咬牙切齿。 上官夫人又劝慰了一番,上官雄方始慢慢止了悲痛,擦了擦泪不好意思的笑道:“哎,看我真没出息!让夫人见笑了!” “怎么会呢?我的夫君,乃是天底下最有情有义的男人了!”上官夫人目中满是爱怜之色;上官雄大为感动,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雄哥,您可知道:贱妾不求您能建多大的功业,只求您报了血仇之后,我们一家就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厮守在一起。” “恩。”上官雄以脸贴着她的脸。 “答应我,不再为缪大人卖命了,好吗?” “那怎么成?”上官雄闻言坐起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们既然已迈出了第一步,便已是骑虎难下了!不彻底打倒敌人,却给他们留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是拿我楚湘盟的基业和数千名兄弟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么?” “……哎,倒也是这个道理。”上官夫人无奈的叹息,“夫君呐,我看那缪大人毒得很;你跟他共事,凡事得多留几个心眼,也早为自己留条后路……” “恩,我理会得。”上官雄握着她的手,“夫人请放心,我上官雄决不打无把握之仗,也决不会糊里糊涂的受人利用的!” 上官夫人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夫君,听说你亲身犯险,竟与乌木和商啸天决斗,并且还受了伤呢!以后,决不可这样了,好吗?” 上官雄摇摇头道:“没办法,他们的武功太强了,除了我,谁也不是对手。不过,夫人请放心,以后没有这么强的对手了!”沉默了一会儿,又叹息道:“此次行动,我们的损失也不可谓不惨重!不但死了数百名兄弟,奚兄弟、滕兄弟还身负重伤,武功基本已废了;派去四川那边的兄弟呢,也折损近半!……要想称雄武林,当真是谈何容易?唉!高手难求,人材难觅呀!若能再觅得一批才俊,该有多好啊!……看来,还得休养一段时间,多补充点高手,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了。” 上官夫人安慰道:“夫君也别太心急了!如今,我帮是蒸蒸日上,相信不久之后,前来投奔的高手必然络绎不决。届时,何愁大业不成呢?” “夫人言之有理。”上官雄的面色轻松了下来,却以责备的口气道:“夫人,我不是吩咐过:当我们出征之后,要你立刻带着晴儿和云儿去永顺么?怎么只是云儿去了,而你和晴儿却没去呢?你是知道的,这样太危险了!一旦敌人来进攻,守城的兄弟根本就无力保护你们!” “唉,有什么办法呢?晴儿不肯去。” “哦?为什么?” “你也知道,她最讨厌乾儿了。” “哦。”上官雄释然,目光闪动着问:“对了夫人,听晴儿说,那个昆仑派的东方震身受重伤,如今正在太医馆疗伤?” “是。……她可是求过您,要您去为他疗伤?” “恩。我一会儿就过去。” 第七十六章 情人心 二 上官夫人闻言,面露狐疑之色,轻声问:“雄哥,你是不是认识那东方震呀?” 上官雄笑了笑,讳莫如深的道:“呵呵,我认识他——准确的说,是见过他;不过,他不认识我。” 上官夫人眨巴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上官雄微笑道:“别问啦,一言难尽!……对了夫人,他来了多久啦?情形如何?” 上官夫人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最后问:“夫君,你觉得他会不会是奸细呢?” 上官雄面色一肃,思忖了片刻,笑道:“怎么会呢?” “哦。那就好!”上官夫人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雄哥,可是……你若亲自去为他疗伤,会大伤元气的,何必呢?” “不要紧。何况,早答应过晴儿了。”上官雄不以为然。 上官夫人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雄哥,告诉您一件事:——您听了可别激动啊,——咱们的晴儿,喜欢那个东方震。” “哦,是吗?”上官雄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嘴角居然泛起一丝微笑,“哈,看来我的猜测不错呢!” 上官夫人本以为他会发怒并责怪自己的,然而,的确是自己监管不力,挨骂也是理所应当然之事;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非但不生气,反而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心里轻舒了一口气。可她还是得叫叫苦:“这些日子呀,可真是愁死我了!一想到这件烦心事,贱妾就坐立不安,就盼着您早点回来,好劝阻她……” “什么?难道连你的话,她也不肯听么?” “唉,晴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那犟驴脾气一上来,谁能劝得住?……” “是呀!连夫人都劝不住,我的话,她如何肯听呢?”上官雄笑呵呵的道。 上官夫人看了他一眼,忧心忡忡地问:“雄哥,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上官雄摸了摸鼻子,摇头道:“不怎么办!顺其自然吧!” “什么?顺其自然?”上官夫人慌了神,“雄哥,难道你的意思是:同意晴儿跟那个穷小子好?” “穷小子?”上官雄哈哈大笑,“我上官雄的女婿,岂会是个穷小子?……即便他只是个乞丐,我上官雄也能将他变成世人艳羡的大富翁!” “话虽如此,”上官夫人心有不甘,“可那小子一介草莽,如何配得上我们晴儿?” “切,夫人你忘了:我不也是一介草莽出身的么?”上官雄轻摆手,“夫人不必多虑了,我自有分寸!” “可是……雄哥,我还忘告诉你了:那小子还曾对晴儿说,自己早有了心上人,当面拒绝了我们晴儿!害得我们晴儿呀,哭得死去活来,整整两日不吃不喝,真把我愁死了!” “哦?是吗?”上官雄怒容满面,“如此不知好歹的东西!晴儿还干嘛求我去救他!” “是呀!”上官夫人打蛇随棍上,“雄哥,我觉得,真没必要去救那不知好歹的东西!” 上官雄目光闪动,慢慢平复了怒气,良久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们晴儿真是非常喜欢他!算了,还是救吧!” “你……”上官夫人不悦,寒着脸转过头去。 上官雄呷了一口茶,耐心解释道:“嘿嘿,说实话,咱们晴儿也是挺有眼光的!这小子不但一表人材,武功也着实不凡呐!”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上官夫人气哼哼的道:“等到伤好之后,还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人!这种白眼狼,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夫人放心,他走不了的!”上官雄环臂抱胸,信心满满的道。 “走不了?”上官夫人不解,“雄哥,莫非……你要扣下他?……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了,晴儿也会觉得没意思的!” “呵呵,我不会用强的!” 上官夫人一向很佩服他的智计,以敬佩且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你知道吗?他不但杀了少林的人,还杀了锦衣卫之人!一入江湖,就是死!”上官雄冷笑,“他呀,已经走投无路,不得不自动自愿的留下来!” 上官夫人懂了他的意思,可同时又着急起来。——如此一来的话,自己的侄子便没希望了。——不过,她还是得为侄子再争取争取: “可是……雄哥,乾儿和晴儿之事,怎么办呢?三哥就等着我们回复呢!三哥说了:要么我们择期,要么他来定日子……” “他娘的,谁说我答应了!”上官雄气得翻白眼,“彭乾那小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何配得上我家晴儿?哼,想也别想!” “话虽如此,”上官雄骂的乃是她娘家之人,上官夫人多少感觉面上无光,“可难得的是:乾儿对咱们晴儿一往情深。我想,待完婚之后,乾儿会改掉以前那些坏毛病,一心一意的对待咱们晴儿的。之后呢,咱们晴儿再舒舒服服的做做王妃,不是最幸福之事么?” “哼!狗改得了吃屎么?……三哥也真是的,也不自己掂量掂量……”看来上官雄真是很爱晴儿,所以恨乌及屋。 “可是……雄哥,难道你忘了,三哥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上官夫人幽幽的道:“若没有人家的大力支持,我们能有今日么?” 上官雄轻叹道:“支持是支持,婚嫁是婚嫁。我不能拿晴儿的幸福开玩笑。”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是说,咱们云儿虽努力,却难成大器啊。等日后云儿执掌我楚湘盟时,有这么个做王爷的姐夫作后盾,不是最好吗?等我们都老了之后,不是就放放心心的了吗?” 上官雄闭了眼,神情显得无可奈何,犹豫了良久,最后咬牙道:“只要晴儿愿意,我没有意见;若她不肯,我也决不强求!” 上官夫人轻叹道:“只好如此了!” ※※※ 东方震哭了一阵子,慢慢平复了心情,他擦干了眼泪,心里自责:东方震呀东方震,怎么倒哭起鼻子来了?没得让人笑话死!于是坐起身来,闭目静坐打发时光。 过了约一个来时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共是三人:有两个是他熟悉的,那是晴儿和王神医无疑;另一人脚步沉稳,落地几无声息。 “肯定是上官雄!果真是绝世的高手!”东方震心头一震,睁眼望向门口,正好见一只橙黄色的小蛮靴迈入,接着眼前一亮,身着翠绿色长裙的上官晴已然快步走进,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大小姐好!”这些日来,东方震难得见她有这么好的心情,忙打招呼。 “哼!”上官晴瞪了他一眼,立刻换了一副冷脸,侧过头去。 紧接着,一名青兰色崭新长袍的中年人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捧着黑木盒的王神医。 东方震见他约莫四十余岁,个头只比自己略矮,腰背挺拔,一张国字脸,双鬓微霜,目光明亮,不怒自威,心下不由得升起一股敬畏之心,暗忖道:“此人果然气魄非凡,怪不得能成为一方宗主!” 上官雄也在一边静看着他,一边缓步走近。 “这是我爹爹。”上官晴快步走至东方震床前,轻声道:“快打招呼!” 东方震忙抱拳见礼:“晚辈昆仑派弟子东方震,见过上官盟主!请前辈恕晚辈不能下床见礼!” “东方少侠不必客气!”上官雄摆了摆手,面色看不出喜怒来,“听王先生说,你中了一记非常霸道的掌力,致使经脉阻塞,不能行走?” “是。” “我的来意,想必你早知道了。” 东方震点点头。 上官雄目注东方震的眼睛,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东方震抱拳道:“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此生永不敢忘!只是……不知前辈可有什么条件?” 上官雄微笑道:“没有。” “没有?”东方震有些意外,正色道:“请恕晚辈不能接受!” 上官晴没想到他此时居然会拒绝,心下着急万分,连连向他使眼色;东方震恍似没见,定定的望着上官雄。 “哦?说说你的理由。”令上官晴和王神医意外的是,上官雄非但没有发火,反而饶有兴趣的追问。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晚辈受了如此大恩,岂能不回报?前辈有什么条件请讲!若晚辈能做得到呢,则可接受;否则,坚决不敢受此大恩!”东方震神情和言语都很果决。 “哼!我上官雄乃堂堂楚湘盟盟主,岂是施恩图报之人!”上官雄面色一寒,“小子,你没资格跟本盟主讲什么条件!哼,你还不配!” 东方震气往上冲:“那么,前辈请回吧!” 上官雄面色铁青,一甩长袖转身,怒喝道:“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晴儿,我们走!” 王神医没想到事情忽然发展成这样,愣愣的抱着木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上官晴急得忙拉住他的衣袖,红着眼圈劝道:“爹,您答应过女儿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混帐!倒是爹爹我的不是啦?”上官雄勃然大怒,回身指着东方震怒气冲冲的道:“这小子刚才的话,难道你没听到吗?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救的?!” 东方震见上官晴还对自己这么好,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喉间似堵塞了什么东西,嘎声道:“大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我对不起你!你爹爹说得对,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你个混蛋!住口!”上官晴恨铁不成钢,含泪怒瞪着他。东方震不敢看她,咬牙低下了头。 上官晴牢牢抓住爹爹的衣袖拖着不让走,不迭摇头,“爹爹,您不能走!您不能走!您得救他!您若不救他,他会残废的!” “哼,他残不残废,与我们何干!” “可是……可是,爹爹,女儿喜欢他!……若他不能好起来,女儿一辈子都不会快活的!”上官晴一急,也顾不得羞耻了。 上官雄一把推开女儿的手,指着东方震冷笑道:“晴儿,你看看这个人!他是利用你的善良纯真,骗我们为他疗伤!你看着吧,等到伤一好,他立马就会走人!你可知道,他之所以要我说条件,就是怕我不肯放他走!哼,爹爹纵横江湖几十年,这种鬼把戏见得多了!你说,对于这种心机深沉、无耻凉薄之辈,你却如此对待他,值得么?” 东方震闻言又惊又怒,激声道:“大小姐,求你别求你爹爹啦!……他说得对,我是心机深沉!我是无耻凉薄!一旦伤愈,我就会走的!” 上官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恨声道:“我说过:脚长在你身上,走不走是你的事;可……要不要救你,是我的事!”又转头对上官雄呜咽道:“爹爹,我知道,他之所以不愿意接受,就是怕辜负了女儿!爹爹,我不想他残废,您救救他吧!求您了!……” 上官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爱怜的抚摸着女儿的秀发,轻声道:“乖女儿,不是爹爹不肯答应你,实在是人家不愿领咱们的情,有什么办法呢?哎,我们走吧!” 上官晴听出了爹爹的弦外之音,心头狂喜,抬首望着气乎乎的东方震,厉声道:“东方震,爹爹愿意为你疗伤了!别不知好歹!还不赶快向爹爹道谢!” 东方震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呆呆的望着上官晴。 “傻小子!真不懂礼节!”上官雄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冷冷道:“记住了:并非是本盟主稀罕你,着实是晴儿非要救你!……宝贝女儿求肯之事,有什么办法呢?无可奈何呀!” 第七十七章 伤离别 上身精赤的东方震盘膝而坐,伸双掌与对面盘膝而坐的上官雄相抵。上官雄深呼了一口气,武当九阳功开始发动,源源不断的自东方震的“肺俞穴”涌去。 王守一不敢怠慢,早将取在手中的金针迅速扎在东方震的要穴之上,转瞬之间,密密麻麻的金针扎满了他的后背。 过得一会儿,但见东方震双颊血红,浑身颤抖,冷汗涔涔而下。 “内息乱作一团,如何进行疗伤!”上官雄断喝,“不想落得个终身残废的下场来,就赶快抛却杂念!” 东方震的心情的确很乱。 就在半盏茶工夫之前,上官雄还在大发雷霆,声言厉色的呵斥自己,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转眼之间,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居然又肯为自己疗伤了。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本并不情愿,但因答应了晴儿,却不得不做,故此来发泄一番呢?……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父女在那一搭一挡的演戏,其目的不过是要自己对他们感恩戴德呢?不,晴儿决没有这种心计,也决不是这种人!恩,肯定是上官雄的伎俩!他这样做,是想我对晴儿感激不已,同时也对他心怀歉疚…… 有没有可能是他早就决定要为自己疗伤的,不过却有要求自己报答的条件,但他自持身份,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在那恩威并施,要自己明白他的意图呢?…… “……怎么搞的?”上官雄的语声焦躁而愤怒,“魂不守舍的,真是想死啊?!……亏你那么大的名头,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你师傅没教过你吗?听着:心无旁鹜!心无旁鹜!……” 东方震闻言惕然。他当然知道,上官雄说得乃是实情,其目的也是为自己好;当下忙收摄心神,缓缓催动玄天无极功,将紊乱的内息压入丹田,渐渐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盏茶工夫之后,他的玄天无极功终于与上官雄的九阳功合而为一,向受阻的“肺俞穴”发起冲击。 “这就对了!”上官雄的语气有点孺子可教的欣慰,沉声道:“一鼓作气,冲击‘肺俞穴’!不管多么艰难,都要咬牙挺住,切不可中断!” 上官晴焦急而怜惜的看着东方震,但见他头上白雾蒸腾,一张脸红得似要滴血,浑身冷汗如注,血脉贲张,宛似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冶炼炉。她咬牙紧蹙眉头,十指交剪,似欲为他分担点痛苦,然而却感觉无能为力,可总觉得要为他做点什么方能安心;于是取出一块手帕,准备去揩拭他脸上的汗水。 “滚开!”上官雄断喝。 “决不可!”身旁的王守一忙拉住她,一颗心吓得“怦怦”乱跳。他虽然只会点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但他知晓内功疗伤的原理,知道此时的他们,身上均满布着骇人劲气,——便如几十万伏的高压线一般,——所以,根本不会功夫的上官晴此举,不啻于是自杀。 上官雄见女儿脱险,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他只是嘱咐他们为自己护法,却忘了告诫这一条;他压根儿就未曾想到,女儿竟会这么做!幸喜王守一拉得及时,否则……他不敢再往下想。 王守一将刚才情形之可怕向上官晴说了,顿时将她吓得又惊又愧,花容失色。 “噗噗”声中,插在东方震后背上的数枚金针激飞而出,深深的钉在床头之上。 “哇”的一声,东方震脱口喷出一口血箭,结结实实的打在上官雄的脸上,立时令他鲜血披面;上官雄却恍似不觉。上官晴下意识的想去揩拭,猛然记起刚才的教训来,忙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呵!冲开‘肺俞穴’啦!”王守一满面喜色。 二人稍事歇息,如法炮制。大约过了一个来时辰,终于逐一冲开了“厥阴俞穴”、“心俞穴”、“肾俞穴”、“命门穴”、“志室穴”、“气海穴”、“尾闾穴”。 王守一见东方震背上的金针悉数飞出,知道他腰背的经脉均已打通,喜得合不拢嘴。上官晴见他如此高兴,自然也明白了,更是笑逐颜开。 “总算……大功告成了!”汗流浃背的上官雄揩去脸上的血和汗,脸色苍白,喘息道:“东方震,……凭你的功力,……自行冲开……余下的那些……小阻滞,应该……没问题吧?” “恩。……谢谢前辈!”东方震脸色已变得煞白,浑身如虚脱了般摇摇欲倒,却打起精神向他行礼。 上官雄侧身一让,冷冷道:“哼,别谢我!说过了,不是我要救你,是晴儿要救你!” 王守一和上官晴忙上前扶着他。 王守一取出一颗药丸塞到他口中,轻声道:“东方少侠,这是‘生力丹’,能补气的,快吃了吧!睡一觉就好了!”又转头对上官晴说:“去,把盟主搀起来!” 王守一忙服侍东方震躺下。东方震但觉疲累不堪,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王守一一边艰难的拔着床头之上的金针,一边关切的问:“盟主,您要不要吃一颗‘生力丹’?” “不用了。”上官雄推开搀着自己的女儿,转身走了两步,却有些踉跄,喃喃摇头道:“少林赵燕豪!当真名不虚传!真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功力如斯深厚者!” 上官晴忙又扶着他,喜孜孜的道:“爹爹,女儿扶您回去吧!晚上,女儿给您做您最爱吃的剁椒鱼头和红烧寒菌。” “你做?”上官雄笑嘻嘻的侧头看着她,轻拧了一下她的脸,“我的晴儿有这份孝心,爹爹就心满意足啦!呵呵,还是你娘做吧!” “爹爹,您咋就那么不相信女儿的厨艺呢?”上官晴嘟着红红的嘴唇,“娘的厨艺呀,女儿可是全都学会了呢!” “哦?是吗?”上官雄笑了笑,兴致勃勃的道:“好,今晚,爹爹就尝尝咱晴儿的手艺!” ※※※ 东方震又经过一夜的自行运功疗伤,终于将郁积在经脉中的阴劲全部驱除尽了。他感觉除体质还较虚弱外,余下已没有任何大碍了;不仅如此,就连功力,也都恢复了十之五六。 失而复得的滋味,人们一般都经历过,其心情大抵是惊喜不已;而身处绝境再死而复生的情况,经历过的人则相对较少,其滋味该当如何形容呢?我想,应当是欣喜若狂,恍如隔世吧? 二零零二年的韩日世界杯,数年来饱受伤病困扰的罗纳尔多幸喜健康的赶上了,不但获得了最佳射手,还为巴西赢得了世界杯。我想,他当时的心情,应当就是如此罢。 此时的东方震,也正是这种心情。 实实在在的能站起来了,实实在在的能行走了;再调养几日,相信功力也能完全恢复了!千真万确,绝对不是梦!…… 次日一大早,上官晴便风风火火的来照顾他了,刚跨进门,见东方震正在床前专专心心的叠着被子,意外中带着兴奋,脆声叫道:“东方大哥,你……你真能站起来啦!” 东方震直起身来侧头看着她,笑吟吟的道:“恩。不但如此,还能走了呢!” “是吗?”上官晴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快步走上前来,像突然不认识他了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怎么啦?”东方震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没什么!”上官晴抿嘴微笑,忽然将手平放在自己头顶与他比划了一下,发觉自己的身高只勉强及至他的下唇,惊叹道:“东方大哥,以前我真没发现,原来,你这么高呀!” “呵呵,没办法,遗传的。” “这么说来,伯父也很高吧?” “恩。小时侯我仰望他老人家时,总感觉他顶着天呢!” “哎,我爹爹也很高,为什么就不遗传给我呢?”上官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呵呵,因为你是女孩子呀!其实,在女孩子之中,你也算挺高的啦!” “可惜呀,没有桑姐姐高!” 东方震笑了笑,没再接口。 “东方大哥,看到你的伤终于好了,我……我真是好高兴!”上官晴的笑容慢慢消散,神情有些黯然,咬着下唇轻声道:“可是……可是……我倒宁愿你的伤恢复得慢一点……” 东方震明白她的意思,心下甚是感动,柔声道:“大小姐,我……我真的是好感激好感激你!” “别叫我‘大小姐’了!”上官晴终于喝止了这些天来令她听起来既感讽刺又感刺心的称谓,可想着这是自己要求人家这么称呼的,便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忸怩的轻声道:“东方大哥,从今以后,别再叫我‘大小姐’,只叫我‘晴儿’,好吗?” “当然可以!晴儿!”东方震心里暗叹:哎,女人心,海底针,真难捉摸呀! 这几日,不但太医馆的人突然多起来,整个楚湘盟也热闹了起来,仿似一大群忽然苏醒了的雄狮,整日兴奋的喧嚣着、跑跳着。 东方震本想出去四处走走的,可王神医不同意,只允许他在太医馆内走动走动,理由是内伤并未痊愈,经脉很脆弱,且移了位的脏腑也需要调养,所以只宜静养。 这一天,上官晴象往常一样,一大早就来到太医馆照顾东方震。 “对了,晴儿,帮我打听到我师傅他们的消息了没有?”东方震终于问出了这些天来一直想问出口的问题。 “哎,还没呢!”上官晴歉然的看着他,“我早带信给云相杰了;可不知怎么的,他现在既没回来,也没带口信回来。” “晴儿,让你费心了,谢谢你!”东方震微笑道:“没关系的,我自己去打听。” 上官晴闻言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颤声道:“东方大哥,你……你很快就要走了吗?” “恩,我本打算今日就走的。可王神医不肯,说是还得多休养几日方可;即便真急着要走,也得将那副‘苦口丸’吃完再走……” “哦……”上官晴边计算边喃喃道:“一个疗程共三十六颗,每日两颗,需服用十八日;……你是四月二十一开始服用的,唔……已有十六日了……”说到这里,遽然省起,惊声道:“啊,那不是后日就服完了吗?!” “恩。”东方震轻点头,正色道:“所以,我打算后日就走。” 上官晴闻言,突然如一根木头桩子般的僵立在当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我说过……我决不拦你的!……东方大哥,可你知道吗?”说到这里,忽然泪盈双眸,语声带着哭腔,“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我真的是好难过……” “我知道!”东方震大为感动,忘情的抓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晴儿,其实……其实我也很不舍得走!只是……只是……我还有好多事要办,不得不走!” 上官晴闻言,泪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突然真切的感受到,他并非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东方大哥,那……以后,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东方震迟疑半晌,低头轻叹了一口气。 上官晴眼中的光芒骤然消失了,如正熊熊燃烧着的蜡烛,突然被冷水浇灭了。她一把甩开东方震的手,颤抖着后退了两步。 “晴儿,我……我也很难过!……我们没缘,你……你忘了我吧!”东方震的眼圈也有些红了,“今生今世,我是报答不了你的情义了;……等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要……” “骗子!”话未说完,脸上早挨了一记热辣辣的耳光,上官晴嘶声道:“我不要什么下辈子!你滚!你滚!东方震,我恨死你了!” 东方震抚着面颊,呆呆的望着她伤心绝望的背影,热泪滚落腮边。 ※※※ 直至东方震离开之前,上官晴都再也没有来过。 “东方少侠,这是您要的剑。”那名照顾他的伙计将一柄带鞘长剑和一个包袱递给他,“包袱里有两套换洗衣服和一百多两银子。这是师傅他老人家为您准备的,在路上用得着。” “谢谢!”东方震接过来,打开包袱,顺手取出一锭足有二十两重的银子递给他,“拿着。” “这……”那伙计愣了愣,旋即双手乱摇:“万万不可!东方少侠,使不得!” 东方震强塞给他,微笑道:“李兄弟,这些日子真辛苦你了!千万别推辞!否则,就是看不起我!” “东方少侠真客气!这本是小的的份内之事。”不过,他倒还是老老实实的接了。 “还是没找到飞环吧?”东方震微蹙眉,轻声问。 “没有。”李伙计摇头,“我记得您刚被送来时,身边根本就没有飞环的。” “哦?……那算了。”东方震轻描淡写的摆摆手。 其实,没能找到飞环,他是很失望的。因为,当年打造那对飞环不但费了不少银钱,而且还花了不少的工夫;要想再打造一对这么称心如意的兵器,谈何容易?而再入江湖,必定凶险重重,如今没了飞环,武功上至少要打三分折扣,所以,他不由得有些忧心。 他猜测,要么是那日云相杰他们营救自己时,根本就没有捡走飞环;又或者是捡走了,可并未带到太医馆来,而是帮自己保存着。但他还没有回来,没法打听,所以只能作罢了。 “东方少侠,您要的马也已经备好了,就在太医馆门口。” “好。劳烦你了!你去吧!” 东方震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叫道:“李兄弟,请等一等!” “什么事?”李伙计微笑着转过身来。 “问你一个事:这两日怎么不见王神医呢?” “他正忙着呢!这次出征回来,伤者多得不得了,他天天都忙着治疗那些伤者呢!” “哦。”东方震目光闪动,“那他现在在哪里?我想去向他老人家辞行。” “师傅早吩咐过了,叫你不必去向他辞行!” “这怎么行?我一定得当面道个别!” 李伙计微笑道:“师傅最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啦!真不必去,去了他老人家反而不开心!东方少侠,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那好吧!”东方震无可奈何,想了想问:“李兄弟,我想再向你打听一个事:上官盟主的家在哪儿呀?” “哦?……你也是想去给我们盟主道别么?” 东方震点点头。 “这……”李伙计有点迟疑,“前日上午,盟主……来过我们太医馆,询问你什么时候可以走,师傅说至少还得两日。……盟主听了,怒气冲冲地说……说……” “说什么?” “东方少侠,您听了可别生气呀!”李伙计支支吾吾地道:“盟主当时说……说……‘这臭小子,老子一刻也不想让他再呆下去了!叫他赶紧滚!’……”说到这里,盯了东方震一眼,见他面色难看,安慰道:“东方少侠,我们盟主是火爆脾气,你别介意啊!其实,他老人家平日对人很不好的!……师傅为了你的身体,拼着被臭骂一顿,为你争取了这两日……最后,盟主倒是答应了……所以……” “我明白了!”东方震料想是因为晴儿的事令他大发雷霆,心下愧疚,咬着下唇点点头,“好,我不会去自讨没趣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直至那伙计走了顿饭工夫后,东方震仍呆呆的坐在床边。 临别在即,几位救命恩人却要么不在,要么避而不见,连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机会说,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尤其令他难过的是,上官晴居然也没有来。他心中有点酸楚,同时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唉,看来真是伤透人家的心了!”东方震心里叹息,苦笑着喃喃自语:“再见又如何?彼此都徒增烦恼而已!……这样不是最好吗?干净利落!” 他猛的站起身来,抓了长剑和包袱,大踏步出了太医馆。 ※※※ 东方震牵着马离了太医馆,边走边四处张望,潜意识里还是希冀能见到上官晴或是云相杰。 眼前是一个颇大的广场,广场边有两条被翠绿的柳林簇拥着的大道,一直延伸至远方,看来应当是通往外边的道路。 广场上人不少,有的在搬运货物,有的在快步而行,也有几团训练着刀枪的帮众,不时发出整齐划一的“嘿……杀……”声。 东方震到了广场边,不知该往哪条道走,正踌躇间,迎面过来了三名巡逻的卫士。 “请问:往西北去,应该走哪条道呢?”东方震微笑着向他们拱手。 那三名卫士见眼前是个陌生人,有些疑惑的互望了一眼,一名卫士指着左边的那条大道说:“喏,那边。” 东方震道了谢,翻身上马而行,那马甚是雄健,撒开四蹄跑得又快又稳。 转眼间行出二里许,柳林道尽;出了柳林道,转入一条河畔的大道。 东方震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吁”的一声勒停马,回身望向那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地方。 看清楚了,原来它背枕环山,前临河谷,连绵的屋舍错落有致的散布于山林间,看起来既雄壮,又幽雅。而身边这条清澈的大河,正是向它铺展而去的。 东方震怔怔的望了半晌,空洞洞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丝留恋之意。 “别了,晴儿!”他猛然勒转马首,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之上,策马飞奔而去。 右首是青稠绿带般的大河,舒舒缓缓的流淌着;左首却是褐红色的山岩,嶙峋陡峭,宛丝斧削。东方震有一种正奔跑于一边是烟雨江南、一边是千里戈壁的画廊中的感觉。 跑了数里,仍在画廊中,似是没有尽头一般。 东方震有点不确信起来,幸喜前头的河面上有只拉煤的小船驶过来,一名黝黑精瘦的船夫正吃力的划着木浆。 “请问大哥,我要去西北,走这条道对么?” “对头。”那船夫停手擦了擦汗,“再走三四里,出了这段河谷,左边那条大道就是往西北方向的。” 东方震依言而行,出了河谷,地势渐高,却逐渐平缓开阔起来;垅田、禾地也逐渐多起来,辛勤劳作的农人随处可见。 火红的太阳已升至半空,但阵阵微风拂面,倒不令人感到炎热。 禹禹而行的东方震忽然有一种回到了人间的感觉,心情既兴奋,又有一丝惆怅;于是勒缓马,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轻哼着《远路的阿哥归来了》的家乡民歌。 身后骤然响起了马蹄声。东方震微诧,回头望去,但见一名三十余岁的精壮汉子一边控马飞奔,一边焦急的望向自己这边。 “东方兄,请留步!”那汉子在马背上朝他挥手。 东方震惊讶的凝目一看,但觉此人面容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了。 第七十八章 追送行 那汉子纵马到了东方震面前,滚身下马,一把拉住他的马辔头,苦笑道:“东方兄,干嘛走得这么急?也不等兄弟我回来!” “阁下是?……”东方震有点懵了,定定的盯着他,忽然醒悟过来,猛的一拍头,大笑道:“哎呀!你是云大哥!我好糊涂,刚才竟没认出来!真该死!”一边说,一边翻身下马,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看你说的?太见外了!”云相杰笑吟吟的道:“那些日你整日昏迷,怎会记得呢?” “多谢云大哥救命之恩!东方震没齿难忘!”东方震眼眶微红,“扑通”一声拜服在地,云相杰忙去拉他,却拉不起来。 “唉,别这样!”云相杰佯怒,“东方兄,你要这么客气,就是看不起我云老三!” 东方震只得站起身来,含泪道:“这些日,我就盼着云大哥您回来,好当面道个谢再走。……只是还有要事要办,等不及了……真没想到,到底还是见了面!兄弟我真是高兴呐!” “呵呵,看到你终于康复了,我也真是高兴!”云相杰轻拍他的肩膀,感慨道:“说实话,当时我见你伤得那么重,原本没敢抱太大希望的!却没有想到,你不但康复了,而且还这么快!真是吉人天相,吉人天相呀!” “云大哥,你是刚回来的么?” “恩。前些日出去办事了,今晨刚回。交卸完公事后,我就马上去太医馆看你,却没想到,你竟然走了!于是我便快马追赶,谢天谢地,幸喜追上了!不然,可就麻烦了!” “麻烦?什么麻烦?”东方震不解。 “东方兄,看来你还不知道吧!”云相杰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整个大明的关隘、要塞、水陆码头,到处都张贴着捉拿你的告示,并且还附有你的画像;内容是你杀了少林的空净、空虚大师及锦衣卫的言承光三条人命。凡举报者,赏银三百两;凡擒拿者,赏银一万两。” 东方震神情懊丧,喟然道:“哎,我想也是这样的!那日我躲在船舱之中时,便曾有官府的人来搜查过,幸喜没有被发现!”说到这里,自嘲似的苦笑,“真没想到,我居然那么值钱,竟然要一万两呢!” “东方兄,你一旦现身,马上就会被发现的!”云相杰神情郑重,“所以说,你不能走!” 东方震迟疑道:“可是……我真有要事要办!不得不……”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问:“对了,云大哥,大小姐托你帮我打听之事,不知打听到了没有?” “打听到了!” “是吗?!”东方震兴奋的抓住他的肩膀,以感激而热切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 云相杰微笑道:“东方兄,你就放心吧,你师傅没事。” “哦,那就好!”东方震终于将这些日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又迫不及待的追问:“云大哥,还有那崆峒派的桑姑娘和钟师兄,不知……” “也没事!他们早回崆峒去了。”云相杰笑嘻嘻的拉着他到了路旁的一棵大树下,一屁股坐下来,指着身旁示意道:“东方兄,我们坐着说话。” 东方震忙坐下来,以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云相杰道:“据我打听到的消息,你师傅已被抓去了少林;不过,少林倒没为难你那两位师兄弟,而是放了他们。至于你师傅,被抓到少林以后,他们也没敢怎么样,只是扣押着等空无住持回来再处理。……空无住持回寺后,处理方式也一样,仍是继续扣押着;只是放出话来,要你们昆仑派交出你来,方肯释放……” “师傅,您老人家受苦了!”东方震喃喃自语,“师傅您放心,徒儿很快就会来救您的!” 云相杰轻摇头道:“东方兄,请恕兄弟我直言:要想去少林救人,谈何容易?” “哼,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得去闯它一闯!”东方震面露悲愤之色,厉声道。 “千万不可冲动!”云相杰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若这么做,乃是自投罗网,正好中了人家少林的下怀!” 东方震迟疑了一会儿,突然又激动起来,“作为弟子,岂能坐视师傅受苦于不顾!不行,还是得去!大不了舍了这条性命!”说到这里,抓了长剑就要起身。 云相杰忙按住他的肩膀,大声喝道:“东方兄,冷静!你这不是去白白送死吗?!” “即便身死,也强于躲着苟且偷生强一万倍!”东方震推开他的手,猛得站起身来。 云相杰也忙跟着站起身来,冷笑道:“你真要走,我也没法阻拦你!只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好不好?” 东方震喘息着看了他半晌,终于扔了长剑,慢慢坐下身来。 “后来,你马宁师兄、翟晓通师兄率领着你们昆仑派全体弟子,上少林去要人;可少林说什么也不肯放你师傅,后来,就大打了一场。——东方兄,我是实话实说,你别介意呀!——自然,你们昆仑派不是对手,被赶下了山……” “啊!有没有人受伤?”东方震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当然更知道众同门哪会是少林的对手,忙关切的追问。 “还好,只有数人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的。因空无住持一直约束着同门,让他们切不可下杀手,只需控制住局面就行了,所以,倒没发生流血牺牲的惨事来……说句实在话,我觉得少林虽有点强横,倒也并非蛮不讲理。东方兄,你认为呢?” 东方震目光闪动,忽然冷笑道:“也许吧!只是,愚笨之极!一群蠢驴!” 云相杰哈哈大笑:“东方兄,你这说法最是恰当不过了!所以说,我们这些聪明人,干嘛跟那帮蠢驴傻较劲呢?” 东方震低头默然,突然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云大哥,你之所以追来,并非是为道别,而是来劝我回去的吧?” “正是!”云相杰正色道:“如今的局势,你也是清楚的了:只要你一现身,不但少林马上会派高手来抓你,官府也会来捉拿你;之后的结果呢,很可能正如你所说的——死!我想,对于这样的结果,无论是你师傅,还是你们昆仑派,都是绝不愿意看到的,对不对?反之呢,只要你不主动现身,少林和官府就都找不到你,也就无可奈何了……” “可是……官府的眼线遍布天下,一旦查到我藏身在你们楚湘盟,会牵累你们的……” “哼,没那么容易!”云相杰冷笑道:“如今,事情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可他们查到了么?” “天下绝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他们肯查,难免还是会查到的……” “东方兄不必顾虑!这个问题,兄弟我早想到了!”云相杰冷笑道:“救你那天,知道我们底细的,只有清水堰和杨湾那两帮土匪;可如今,他们都已不可能泄秘了!” “什么意思?”东方震圆睁大眼望着他,颤声道:“难不成,你已杀了他们?” “东方兄,你是经历过他们的手段的!哼,这些杂碎,死有余辜!” “全杀了吗?” “恩。为保险起见。” 东方震摇头叹息,心下道:“好辣的手段!”可转念一想,人家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心下又不禁自责起来。 云相杰见他神情怆然,明白他的心思,安慰道:“东方兄不必内疚!江湖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东方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所以,无论是少林,还是官府,都是几乎不可能查得到的。”云相杰微笑道:“而你师傅呢,大不了还是被少林继续扣押着,却没有性命之忧的。” “话虽如此,可……可如此的话,何时是个头哇?” “我想,要不了多久的!”云相杰安慰道:“他们寻了你这么久,却都没能找到,多半会以为,你已然身死了呢!只要你死了,他们也就甘心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放了你师傅呢!东方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东方震歪首呆望着远山,不置可否。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样吧:你先隐身在我楚湘盟,暗中观察时局,若少林实在不放人,再寻机营救你师傅吧!……自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我认为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东方震沉默了良久,迟疑不决。 对于云相杰的分析,他是认同的;可一想到回楚湘盟后,马上就得面对上官雄和晴儿,他就犹豫了。对于上官雄,他既感歉疚,又有点畏惧,且对于他对自己的轻蔑,又有点愤懑;他猜不透这个盛气凌人的枭雄。对于晴儿,当然是那烦人的感情之事,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她了。 云相杰紧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目光闪烁,神情阴晴不定,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句令他失望的话来: “不行,我还是得走!云大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东方兄……”云相杰还欲相劝,立刻被他摆手打断了: “云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会小心的!” 云相杰叹息道:“唉,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你已经决定,多劝也是无益了!……不过,东方兄,我倒还有一个建议:我们楚湘盟有一位精于易容的先生,我想求他给你易易容,然后再走;如此的话,就不容易暴露身份了。你可愿意?” 东方震闻言怦然心动,可念头刚起,眼前立刻又浮现出了睥睨自雄的上官雄和凄楚欲绝的晴儿的形象来,立即摇头道:“不用了!” 云相杰重重的长叹一声,望着他默然不语。 东方震站起身来,忽然想起来,问道:“对了,云大哥,不知那日你救我之时,是否帮我捡走了飞环?” “哦,在我那儿呢!”云相杰似乎还在为劝他回去做最后的尝试,“来得匆忙,忘给你带来了。东方兄,我们一起回去取吧!” “不必了!……云大哥,我走了!保重!” 云相杰眼睁睁的看着他上了马,又是着急,又是失望,大声道:“东方兄,我知道你的心意:想我东方震乃是堂堂昆仑弟子,岂能栖身于你楚湘盟这种邪魔外道之所!我说得对吧?” 东方震闻言在马背上转身,朝他尴尬的笑笑,低声道:“哪里?……怎么会呢?” 云相杰冷笑道:“临别在即,兄弟赠你一句话:黑白原本无间,善恶存乎一念!保重!”说完朝他拱了拱手,翻身上了马背,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东方震愣愣的呆坐在马上,细细地咀嚼着最后这句临别赠言,忽然觉得也很有道理。以前的他,很少同非正道之人打交道,只是下意识的看不起他们,从不屑与之为伍;可这些日来,自己所接触的楚湘盟之人,比如云相杰、王神医、晴儿、李伙计,甚至也许也包括那上官雄,哪一个不是古道热肠、重情重义之人呢? ※※※ 直至云相杰离开了好一会儿,东方震仍没有走。 他一点也不怀疑云相杰的话,而自己目前的处境,正如他所分析的那样:就这样冒冒失失的现身江湖,的确很容易暴露自己。所以,他开始担忧起来。 该怎么办呢? 他索性下了马,复坐在刚才的地方思忖起来: 刚才云大哥所说的易容,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欠人家的已经够多了,兴许一辈子都还不了,怎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去恳求人家呢?…… 正思忖间,忽闻来路上马蹄声疾,东方震耳力颇佳,听出共有三骑。 “莫不是云大哥又回来了?可怎么有三人呢?”东方震纳罕。 尘土飞扬中,果真是三骑裹着烟尘飞驰而来。东方震看得分明,冲在最前面的正是云相杰,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名背插双剑的青衣汉子,最后的依稀是两人合乘一骑。 “东方兄,原来你还没走呀!太好啦!”云相杰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树下的人和马,大叫声充满惊喜。 东方震应了一声,凝目细看了最后那骑上的人,忽然眼睛发直。 一名白衣汉子控着马,身前坐在一名翠绿衫子的绝色少女,不是上官晴是谁? 转眼间,三骑俱到了身前,纷纷跃下马背;惟有上官晴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背上,呆呆的望着东方震,眼角已然渗出一丝泪水。 东方震愣了愣神,喜道:“晴儿,你来啦!” 上官晴面色一寒,负气似的侧过身去,不着痕迹的轻擦了一下泪眼。 “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云相杰笑吟吟的指着那背插双剑的汉子,“这位是我楚湘盟的冷经天护法,”又指着那白衣汉子道:“这位乃神刀堂堂主‘惊涛骇浪’白展鸿大哥,是新近加入我帮的。”接着又向二人介绍了东方震。 东方震微笑着向二人抱拳见礼,见那冷经天面白无须,中等身材,约莫三十三、四岁;白展鸿的年纪看来稍长,方脸剑眉,身材甚是雄壮,只比自己略矮,腰间悬着一柄狭长的带鞘唐刀。 “云兄弟说错了一点,”白展鸿笑道:“呵呵,我入楚湘盟,已有七年啦!” 东方震见了他的气度,心头一震:此人的武功肯定很是不凡,应当是在冷经天之上的! “哦,……这个小弟还真不知呢!白大哥莫怪!”云相杰不好意思的对他解释。 白展鸿笑了笑,目注东方震,正色道:“东方少侠,大小姐想跟你道个别,盟主特命在下与冷护法护送而来。”接着转身扶了上官晴下马,微笑道:“大小姐,你们慢慢聊吧!” 说完,向冷经天和云相杰一努嘴,二人会意,牵了马尾随着他远远走开。 上官晴容颜憔悴,紧咬下唇看着他,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 “晴儿,我……临走前,我本想跟你道别的,可……可我又不敢……”东方震吞吞吐吐的打破沉闷。 “是么?”上官晴冷笑,“没想到我们东方少侠的胆子,居然这么小?竟然还不敢见我这个弱女子!” 东方震的心上似被戳了一刀,蓦然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她。 上官晴见他窘迫,慢慢心软了,轻叹一口气,幽幽道:“东方大哥,你知道吗?我本早在心里发了誓,从此不再理你,也不再见你……可是,当我真听说你走了,却抑制不住自己,发疯似的追了来……” 东方震甚是感动,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但觉她双手冰凉,微微颤抖,又见她面色苍白,不禁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火烫,惊声问:“晴儿,你病了?!” “没什么,只是感冒而已。”上官晴见他这么关心自己,脸上露出笑意,“我本想自己追来的,可不会骑马,没跑多远就晕倒了。……于是,爹爹就派白大哥和冷护法护送我……我本担心追不上的,天可怜见,倒真是追上了……” “谢谢你!谢谢你!……”东方震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反复的念叨着。 “见到了你,我就心满意足了!”上官晴紧紧握住他的手,仰望着他关切的道:“东方大哥,此去江湖,凶险万分,一路之上,你千万要小心!” “恩。” “唉,……今日一别,不知以后……是否还有相见之日……”上官晴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东方震明白她的心意,有一种想立刻承诺以后会来看她的冲动;可脑中马上浮现出了桑青虹的倩影,便硬生生的顿住了。 “临别在即……”上官晴迟疑不决,有些羞涩的望了望远处的白展鸿他们,见他们都没看向这边来,忽然晕红了双颊,呢声道:“东方大哥,……你……你可以……亲我一下?” 东方震蓦然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头,忘情的紧紧搂着她的纤腰,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晴才轻轻挣脱了,满面俱是幸福得陶醉的神色,她双手轻捧着东方震的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东方大哥,晴儿明白,你心中还是有我的!呵,晴儿此生已足了!” “晴儿,你答应我:一定要保重身体!” “恩。”上官晴不迭点头,恋恋不舍的道:“东方大哥,你去吧!……晴儿会日日求菩萨保佑你的!” 东方震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翻身上了马,大声道:“云大哥,白大哥,冷护法!我去了!请你们保护好晴儿!” 三人应了,快步向这边走来。 上官情凄然的看着马背上那英挺的身姿,蓦然泪涌双眸,只觉得天地一片惨白,垂死挣扎似的大声道:“东方大哥,记得我!记得晴儿!……” 东方震转身定定的看着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 东方震纵马一口气跑出数里,心头如乱麻一般,眼角凉飕飕的,他不知道,那是一直未能被吹干的泪水。 跑着跑着,他忽然又想起了云相杰的话,惕然心惊,便勒缓了马。 恩,这样的确很容易暴露的,是的易易容!……求人不如求己,难道自己就不能想个办法么? 他游目四顾,见左近有一户茅屋人家,眼前一亮。于是将马栓在道旁的桑树干上,拿了包袱和长剑,迈步朝那走去。 “汪汪汪!”一只脏兮兮的黑狗自墙角冲出来,向着他狂吠;却见对方昂然不惧,仍大步朝自己走来,吓了一大跳,一边吠叫,一边后退。 “狗!狗!你叫么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拄着根竹棍,颤巍巍的出来了。 “老人家,打扰了,我是路过的。”东方震柔声道:“我想向您老借身衣服。” “别叫了!是客人!”老婆婆呵斥住了狗,走近几步,眯眼打量着对方,见是个穿着整洁的年轻人,狐疑地问:“借衣服?家里可只有点破衣破裳哩……” “我就要破衣裳!”东方震大喜,打开包袱,拣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一把塞到她手中,“老人家,快给我找两身来吧!” 那老婆婆感觉手一沉,忙看向手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这是干么子?太……太多……太多了!太多了!……” 东方震自那老婆婆抱出来的一堆衣服中,顺手取了一套皱巴巴的靛蓝色粗麻衣服放入包袱中,又拣了一身破旧的灰衣灰裤穿上,感觉除短了些外,腰身倒还合适。 “这些都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的衣服,你要喜欢,都拿去吧!”所得的银子足够买这地上数倍多的新衣服,老婆婆当然毫不吝啬。 “够了!”东方震转身走出几步,想了想又折回来,道:“老人家,我想再向您借点东西。” 这一次,他借了点草灰和剩饭。 东方震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用长剑割下一绺头发来,将之切成寸许长的一段段;然后将米饭捣融了,将切好的发丝小心的粘在上唇、下巴及两腮之上。忙碌了一阵子后,终于悉数粘上,之后又用草灰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就变成为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黑瘦大汉了。 他在水田里照了照,感觉自己象是个有点拳脚功夫的贩夫,江湖中这类人多不胜数,一般倒不大会引人注目的。对于这个形象,他倒还算满意,于是上了马,兴冲冲的策马而去。 又跑了数里,到得一处山高林密的山岗下。山风阵阵,吹得千枝摇曳,万叶沙沙作响。 “咻”的一声,一道白茫茫的物事自一棵树梢飞下,闪电般往他胸口劈落。 东方震惊呼一声,双手一按马背腾身而起,半空中一个斛头斜飞而出,险险避过了这招杀着;那马却禁受不住这一撑的巨力,悲嘶一声跪倒。 那团物事一击不中,呜呜旋转着飞回树梢。 “啊!飞环!”凭东方震的眼力,当然看得清清楚楚;更令他吃惊的是,那飞环竟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第七十九章 正邪辩 一 武林之中,习练飞环者本就不多,而擅长者更是少之又少。原因很简单:的确很难练成。可当一旦练成之后,其威力之奇大,非顶尖高手,决不能抗衡。也就是说,一旦练成了飞环绝技,便可跻身于顶尖高手之行列了。 适合习练飞环者,需具备几个条件:体型匀称,眼明手快,腰腹爆发力强,并且还要有很强的腕力。而如果再具备高个、长臂、大手,则是绝佳之人选。 东方震正是这种绝佳之人选,所以玉掌门建议他练,认为他定能大成的。 自十六岁起,他就坚持不辍的苦练飞环绝技,终于在二十四岁那年练成了;其造诣虽不能说是昆仑派历史上的第一人,但近百年之中,派中的确无人能出其右。 可在这里,突然冒出来个使飞环之人,且其形状和大小,居然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当然令他惊诧莫名。 他尚不及思索,“呜呜”声中,两只飞环暴旋而下,一斩前胸,一斩小腹。 “劲道虽然十足,可缺乏回环之劲,圆润之意;此人的造诣非但不高,简直可以说是生涩之极!”东方震心念电转。 于是不慌不忙,直至双环袭至身前约莫两尺光景之时,方才迅捷无伦的探手一抓,不偏不倚,正好刁住飞环内壁。 “下来吧!”东方震大喝一声,沉足拧腰,振臂一扯。 偷袭者似是抗拒不了这两道巨力,立时被拉离了树身,可那人反应倒极快,立时弃了手中钢链;枝叶纷飞中,一个宝蓝色的身影如断线的纸鸢般扎手扎脚的跌下。 东方震本已判断出对方的功力决不在自己之下,却没想到他居然毫不抗拒,立刻就放了手,便拉了个空,踉跄着后退两步方始站稳。 跌落至半空中的身影忽然不可思议的由直变横,携着一道亮森森的寒光,弹丸般的向他迎面扑落。 “铿!” 长剑与飞环相交,爆出一溜刺目的火花,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令人牙酸。 “唰!“唰!”“唰!” 偷袭者不容他喘过一口气来,一连三剑几乎同时发出。 “铿!”“铿!”“铿!” 东方震暴退三丈,同时接下了这凌厉无匹的追身疾刺;“喀啦”声中,身后一根手臂粗细的枝桠被撞得横飞而出。 东方震尚不及站稳身形,“呼”的一声,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如蛟龙出海,拦腰斩落。 东方震奋起毕生功力斜窜而出,剑身擦着鞋底掠过,“喀”的一声斩在树干之上,径达尺余的树干应声而断。 “好身手!”偷袭者“啪啪”拍手,“居然能毫发无损的躲得过我全力一击的‘神门十三剑’杀招!果真好身手!” 好熟悉的声音!东方震惊鸿一瞥,此人赫然是上官雄! “上官盟主!”东方震喘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后,忙上前见礼。 “呵呵,东方少侠,没想到还易了个容呀!”上官雄别别嘴,“不过,你的易容术可不怎么高明哟!连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东方震尴尬的苦笑了笑。 “在我楚湘盟之中,能有你如此身手者,绝不会超过二人!——包括本盟主在内!”上官雄面色一肃,以激赏的目光看着他。 “上官盟主谬赞了!原来……您是在考较晚辈的武功呀?!”东方震狐疑的看着他。 “可以这么说!”上官雄微笑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何在此吧?” 东方震不置可否的看着他,眼神中的疑惑之色算是默认了。 “专程等你的!”上官雄开门见山的正色道:“我很欣赏你,所以想正式邀请你加入我楚湘盟!不知你可愿意?” 东方震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干脆,怔了一怔,一时不知该当如何答复。 早在他肯为自己疗伤之时,他就猜测他的意图正是如此,所以就问过他;不过兴许是当着晴儿和王神医之面,顾着身份不好意思当面承认。如今,总算是找到了单独会面的机会,所以才提了出来。 “上官盟主,不知……这可是您为我疗伤的条件?”过了好一会儿,东方震方试探着问。 “条件?”上官雄闻言双眉一掀,微愠道:“本盟主何曾提出过什么条件?!……哼,当时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是为了兑现给晴儿的承诺!” 东方震舒了一口气。他真怕他给出肯定的答复,将自己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如今看来倒好,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同时,他觉得这上官雄虽霸道,倒也还算光明磊落。 “对不起,要让前辈您失望了。”东方震鼓起勇气,“晚辈还有一些急事要办,不得不离开。……救命之恩,只能他日来报了。” 上官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完,冷笑道:“你是急着去救你师傅吧?……如今的情势,相信云相杰已给你说得很清楚了。你干嘛还去送死?” 东方震突然有些明白了,原来云相杰之所以追来劝说,很可能就是他的授意;见他无功而返,只得亲自出马了。他打定了主意,决不就范,于是冷冷道:“没办法,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上官雄闻言,厉声道:“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就很伟大?为何要做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之蠢事?” 东方震陡然激动起来,亢声道:“晚辈之所以落到而今的境地,难道不是拜前辈之所赐吗?” “什么意思?”上官雄微愣,狠狠得盯着他。 东方震冷笑道:“上官盟主,别说空净大师不是你所杀的!” 上官雄默然半晌,轻叹道:“不错,的确是我杀的!” 东方震霎时血冲脑门,嘶声道:“之后,你却嫁祸给了紫石和我!紫石兄因此还丧了性命,而我……上官雄,紫石与你有何仇怨?我又与你有何仇怨?我们昆仑派又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样害我们?” “没有。”上官雄淡淡的道:“不巧得很,你们不幸,适逢其会罢了!……不过,我虽害了你,却也救了你,算是扯平了。怎么样?” 东方震恨恨的咬着下唇。 “这叫做:‘不打不相识’!”上官雄居然朝他厚颜无耻的笑了笑,“所以,我早就说过了,你并不欠我什么!” “可……可你害得我好惨!”东方震咬牙切齿,“你还害死了紫石兄!你……你真毒!” “俗话说:‘无毒不丈夫’!要做大事,就得不择手段!……至于那个紫石么,早晚都是个‘死’字,有什么惨的?”上官雄冷笑,斜睨着他,“你不会不知道吧?武当和岳阳楼早被我楚湘盟攻破了,连乌木和商啸天也身死了!” “什么?!”东方震闻言面色骤变,他并不知道此事,所以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呆了一呆,忽然揪住上官雄的胸衣,嘶吼道:“你……你好狠!!!” 上官雄任他揪着,面不改色地道:“狠?没办法!这就是江湖!谁的拳头硬,谁就能生存!”想了想淡淡地补充道:“即便我不灭他们,也自有来灭他们之人!” 东方震厉声道:“好一个‘巧立名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在报当年的仇恨!” “哦?你怎么会知道?……是乌木告诉你的吗?”上官雄有些意外,喃喃道:“这样也好,省得我多费口舌,再提起这件伤心的往事了……” 东方震并不答话,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上官雄并不理会他的无理,缓缓道:“实话对你说吧:我之所以这么做,于私,是为了报仇;于公,却是为了江湖秩序。” “为了江湖秩序?”东方震气极反笑,“原本平静的江湖,被你们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是为了江湖秩序?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哼,信不信由你!这就是事实!”上官雄顺手摘下一片树叶,捻着叶柄轻转着,悠悠的道:“年轻人,你真的以为以前的江湖就很平静么?……”说到这里,语声忽然急促起来,“错!江湖,自来都是充斥着明争暗斗的!再平静的江湖,也是暗流涌动的!” 东方震冷冷道:“对极了!你们楚湘盟正是这股涌动的暗流,一遇时机成熟,便想称霸江湖!” “呵呵,倒也可以这么说!而这,也正是本盟主的毕生心愿!”上官雄摇头轻叹道:“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当真是谈何容易!” “上官盟主,可你想过没有:你为了这心愿,就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你这么做,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你违背江湖道义,难道不该受到江湖人的唾骂吗?” 上官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年轻人,你还嫩了点,如何明白个中道理!……算了,不说这个了。” 东方震嘿嘿冷笑,其神情有种胜利者对对手的轻蔑;上官雄知道他的意思,是认为自己被诘问得哑口无言,只好另寻话题了,这令他很恼火,于是激声道: “东方震,你是不是觉得: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所作所为永远都是对的?永远都是有益于江湖的?!而我们这些邪魔外道,所作所为永远都是错的?永远都是为祸江湖的?!” 东方震仍是不予答复,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上官雄慢慢平息了怒火,沉声道:“你知道武当和岳阳楼——甚至也包括青城派和朝天堡——因何会被剿灭么……” “什么?!”东方震圆睁大眼,“青城派和朝天堡也被剿灭了?!” “正是。是被唐门和双修教联手剿灭的。” 东方震怔立当地,突然有一种整个江湖全乱了套的惊恐,过了好一会儿,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时势!”上官雄叹息道:“道门兴旺了数十年,道门势力也发展壮大了数十年,自然就到了该缓一缓的时候了!” “缓一缓?”东方震不解的望着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为了江湖,为了天下苍生,必须如此!” 东方震更是不解,呆呆的望着他;如一个初启蒙的童子不解讲义,愣愣的望着塾师。 “这就是时势!”上官雄冷笑道:“你真以为你们道门之中全都是老好人,就没有野心家么?” “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就在去年,有道门的人去了江南霹雳堂,企图定制一批火器,其数量之庞大,足够对付十万朝廷大军!” “啊?怎么可能!”东方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上官雄正色道:“霹雳堂不敢接单,当时就拒绝了;事后越想越怕,便向朝廷举报了。朝廷震惊,立即着令霹雳堂的人配合画师画出了此人的像来,并下令锦衣卫捉拿此人。可是,他们明查暗访了数月,竟怎么也找不出这个人来!” “可是……霹雳堂怎么就能确定那人乃是道门的呢?” “来到霹雳堂后,他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可却在同一名小伙计闲谈之时,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底细。在遭到拒绝之后,他当晚就找机会悄悄的杀了那小伙计,然后不辞而别。殊不知,那小伙计早已将他的底细告诉了霹雳堂当家雷震天!” 第七十九章 正邪辩 二 二人将马缚在林中,坐在一棵黄杨树下。山林寂寂,山风阵阵,林叶飒飒,此起彼伏如海浪阵阵。 “……所以说,他还是暴露了身份。”东方震目光闪动,问道:“他有没有对那小伙计说出自己究竟是何门何派的呢?” “那倒没有。”上官雄微笑道:“这可能算是那家伙幸运的地方罢。他兴许是刚说漏了嘴,就马上警觉了,所以没有再继续暴露了……” “这家伙倒挺有戒心的。”东方震沉吟道:“据晚辈所知,大大小小的道门门派,至少有四百家,道门弟子不下两万名,且遍布天下。……或许,这也正是锦衣卫一时很难查找到的原因吧?” “决不是!”上官雄摇首道:“须知,是有这家伙的画像的。凭朝廷的力量,在数月之内完全能够将整个大明翻个底朝天,岂还不能从区区两万来名道门弟子中查找出来呢?” “呃,那倒也是!可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我猜想,有这么两个可能:第一,便如你这般……”说到这里,看着他怪怪的笑了笑。 东方震莫名奇妙,指着自己鼻子道:“如我这般?……什么意思?” “呵呵,跟你现在一样,是易过容的呀!”上官雄笑着调侃道:“不过我想,这家伙的易容术跟你比起来,恐怕会要高明那么一点点的!” 东方震不好意思的摇摇头,苦笑道:“当然!晚辈哪会易容呢?见笑了!” 上官雄面容一肃,缓缓道:“也就是说:天下根本就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如何找得到呢?” “恩。那倒也是。”东方震赞同,想了想狐疑道:“可是,易过容之后,面相难免呆板,跟常人的神情大大相异,难道霹雳堂的人看不出来吗?” “哈哈,你说的那只不过是低级的易容术而已!”上官雄笑容一敛,正色道:“真正高级的易容术,不但可以将面相易得与易容对象一模一样,就连声音、神情和习惯动作,也可以一模一样!” “什么?连声音、神情和习惯动作也一模一样?怎么可能呢?!那也太神了吧!”东方震难以置信的摇头。 “这有什么难的?平日多注意观察观察易容对象,不就能模仿么?”上官雄不屑的笑了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就连他最亲近之人,往往也看不出来。” 东方震仍是难以置信,不迭摇首。 “真不信么?我们楚湘盟的肖先生,便有这个本事!他如果找一个体形跟你差不多之人,然后将你作为易容对象,这个假的你,包管你师傅也辨不出来!” “哇?真是太厉害了!”东方震勉强还是信了,也学着他调侃起来,“那个家伙,不会就是找肖先生易的容吧?” 上官雄莞尔,忽然瞪眼道:“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说乃是我楚湘盟的人干的?” 东方震吐了吐舌头,忙摆手道:“开个玩笑!晚辈决不是这个意思!” 上官雄面色忽然郑重起来,喃喃道:“天下具有此等易容术水平之人真不多,莫非乃是肖先生的师兄弟们的杰作?……恩,回去得向他打听打听……” “上官盟主,还有一个可能是什么呢?”东方震好奇的问。 “哦……”上官雄从思忖中回过神来,“我又怀疑,也许那家伙根本就不是道门中人!” 东方震怔了一怔,忽然双目放光,恍然道:“您的意思是说:这家伙乃是故意泄露自己的假身份,从而达到嫁祸于道门的目的?” “正是。……若果真如此,这家伙的手段当真高明得很呐!”上官雄赞叹,见东方震以怪异的眼神定定的望着自己,微诧道:“怎么啦?” 东方震苦笑道:“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就是你们楚湘盟做的呢?” “可的确不是我们做的!”上官雄摊了摊手,苦笑道:“老实说,我们楚湘盟的确有很大的嫌疑。缪大人还就此事试探过我呢!我坚决的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他相信了吗?” “也许罢。”上官雄淡淡的道。 “哦。”东方震想了想问:“……上官盟主,您觉得此事会是谁干的呢?” “哎……,猜不到!”上官雄摇头,“任何跟道派有仇的帮派或个人,都有可能!……我猜测,缪大人应当也考虑到了这些,于是将此案的调查结果如实上奏了朝廷。” “调查结果?”东方震奇怪,“照您所说,不就是个疑案吗?怎会有结果呢?” “‘疑案’二字,不也是个结果吗?” 东方震闻言莞尔,道:“这种结果,朝廷怎么会满意呢?” “当然不满意!”上官雄神情肃然,“据说,圣上还曾大发雷霆,限令缪大人在三日之内,拿出稳妥的处理办法来!” “他想出了吗?” “当然想出了!” “真想出了?!……什么办法?”东方震甚是诧异。 上官雄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这人的好奇心,倒是挺强的呀!” 东方震见了他的神情,料想其中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于是尴尬的笑笑,道:“上官盟主如果不方便说,那就别说了罢!” 上官雄沉吟片刻,笑道:“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你了罢!”说到这里,盯着他的眼睛诡秘的笑了笑,轻声道:“武当,岳阳楼,青城,朝天堡,他们之所以会被剿灭,这就是办法!” 东方震呆了一呆,狐疑道:“上官盟主,您的意思是说:……朝廷怀疑的是他们?” “当然!长江中下游的水陆码头,俱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此等实力,一旦真有祸乱之心,那还了得!” “有这么严重么?……毕竟,他们只有数千名帮众而已!”东方震觉得朝廷真是小题大做了。 “难道你忘了,他们是什么身份?”上官雄眯眼,自问自答:“俱是你们道门的!道门中人,一向同气连枝;一旦联合起来作乱,就是数万名身怀武功之庞大队伍,这难道不可怕么?” 东方震呆了半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就是朝廷的意思!” 东方震想了想他的话,忽然心胆俱丧,颤声道:“上官盟主,……莫不是……朝廷会剿灭全天下的道门之人?” “那倒不会!”上官雄的语气有点安慰的意味,“据我所知,只是下达了剿灭武当、青城、全真及华山势力的计划。” 东方震听说没有昆仑,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兔死狐悲起来,咬牙恨恨道:“朝廷也忒狠了!……全都要杀光吗?” “没那么恐怖的!……只是,那些首脑和骨干,恐怕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东方震的眼圈蓦然红了,以手蒙着眼睛垂首良久,忽然抬首怒瞪着上官雄,嘎声道:“上官盟主,你好歹也是武林中人,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上官雄不敢跟他对视,低头长叹道:“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怎么就身不由己了?!”东方震激动莫名,厉声道:“你乃是借报仇为名,趁机消灭我们道门势力,好发展壮大自己!你……你真真是好毒辣!” 上官雄闻言,忽然抬首冷冷的看着他,森然道:“有这么点意图!” 二人一个怒目,一个冷目,双目交战良久,最后还是冷目败下阵来。 上官雄转首望着树下的枯枝败叶,喟然道:“我若不这么做,朝廷也会剿灭我楚湘盟的!” “……”东方震惊讶。 上官雄苦笑了笑,淡淡的道:“正如你先前所猜测的:冒充道门中人,企图私定那批火器,我楚湘盟的确有很大的嫌疑!缪大人怎么可能轻信呢?朝廷怎么可能不怀疑呢?” “可朝廷为什么不剿除你们,却单单针对我们道门呢?” 上官雄沉声道:“那是因为:我楚湘盟还有利用价值!你们道门的实力,你也是知道的,纵是锦衣卫全体人员出动,也不一定对付得了!而我楚湘盟呢,不但很有实力,而且,我还与武当和华山有血仇,要剿灭道门势力,当然首先会想到利用我!因为,我楚湘盟的确是最强有力的臂助!” 东方震愤然道:“既然你都知道这些道理,为何还心甘情愿的受人利用?……难道你帮着剿灭了我们道门,人家以后就不剿灭你吗?” 上官雄默然良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恐怕,也是在所难免的!” 东方震不懂他的逻辑,狐疑的望着他,“那……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不做行吗?”上官雄一脸无可奈何,“不赶紧向朝廷表忠,不是找死吗?……” 东方震明白了他的处境,所以才会发出“身不由己”的感慨,突然觉得他虽可恨,但也有点可怜,黯然道:“朝廷究竟要剿灭多少帮派,方肯罢休?” 上官雄摇头道:“我分析过了,这事有两个可能:要么是道门之人易容干的,要么是嫁祸道门的。可这范围太大、太模糊了,夸张一点说,任何帮派皆有可能!可朝廷又必须得消除这天大的隐患,怎么办呢?自然是将有实力的都杀了……你看着吧,要不了多少年,很多大帮派都会倒下的,不仅仅是你们道门而已……” 东方震总算听懂了,喃喃道:“劫难!劫难!……真是江湖劫难啊!……朝廷呀,你为什么要这么狠!!!” “哼!若不狠,天下能太平么?” “上官盟主,你这话太夸张了!你扪心自问,我们武林中人,哪会有那么大的野心?居然真会危及社稷不成?” “我们这些武林帮派,自然是没那么大的野心;只是,你可知道:不少大帮大派,与哪些人家联系紧密么?其门下的很多得意弟子,又是在哪些地方谋生么?” 东方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摇头道:“不是很清楚。” 上官雄一字一字地道:“亲王,郡王,藩王,公侯,将相……” 第八十章 苟且身 一 “……上至藩王、内阁大学士、将军,下至州、府各级官吏,其府中一般均聘有武林高手;作用么,当然是看家护院,或是随行保护。” “这些高手,就是那些帮派的门下弟子吧?” “正是。正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所以他们与那些门派的关系非常密切;另一方面呢,由于建立了这样一层密切关系,各派又能源源不断地将门下的优秀弟子继续送去他们府中做事。” 东方震摇头轻叹道:“真是长了见识!以前,晚辈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哩!” 上官雄微笑道:“你是对这类事毫无兴趣,所以没去关注过罢?” 东方震点头道:“家师常教诲我们:莫要去跟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 上官雄笑道:“近几十年,你们昆仑派的确是很少同这些人打交道!”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们虽不屑,可并不代表别派就不屑了。远的不说,就说我楚湘盟罢,便同永顺宣慰司的关系非常好……” “这我听说过。”东方震正色道:“若非有这层关系,你们楚湘盟的发展也不会这么快吧?” 上官雄“恩”了一声,沉声道:“其实,你们名门正派也有不少像我楚湘盟这么做的。比方说,富甲中原的洛阳南宫世家,便同汝宁府崇王的关系非同一般!再比方说,浣花萧家,也同成都府蜀王的关系密切得很呐!……还有诸如龙虎山、峨嵋、普陀、武夷、江南慕容世家、沧州神枪王家、太原断魂箫司徒家等等,哪一个不是如此呢?所不同的,只不过是各自的靠山不同、大小有别罢了!” “哦,原来如此!”东方震恍然。 “所以说,朝廷能不有所顾忌吗?” 东方震明白了上官雄的意思,突然觉得,那些名门正派也并非如平日印象中的那么光鲜。 东方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先前就想提出的疑惑:“上官盟主,晚辈还有一事不明:私定火器那次事件,朝廷为什么不怀疑乃是霹雳堂自己搞的鬼呢?” 上官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完,赞赏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心下道:“果真没看错!这小子不但武功不凡,人也挺聪明的,果真是个可托付大事之人!” “你可知道,这霹雳堂跟皇家是什么关系吗?” 东方震摇头,好奇的看着他。 “霹雳堂的‘雷氏双姝’,你总该听说过罢?” “恩。听说她们俱是雷震天的女儿,不但美艳动人,而且才艺不凡。” “正是。而其中的雷大小姐,正是当今圣上的顺妃呢。” “哦?”东方震目光闪动,“这就是说:那雷震天乃是当今圣上的岳父,所以朝廷是很信任的!”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霹雳堂本就一直处于朝廷的监控之中。而雷震天呢,当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试想,他如何敢谎报军情呢?” “……嘿,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那家伙就是他们自己的人,在那故意做戏呢!” “哼,朝廷找不到人,首先怀疑的不正是这一点吗?”上官雄冷笑,“雷震天岂会那么傻?不是自找麻烦么?” 东方震颔首,想了想道:“……想来,那家伙应当是清楚霹雳堂底细的,可为何还敢去定那批火器呢?” “唔……不是很清楚。”上官雄边思忖边道:“……听说,他只是要订几种原材料,然后自行生产一些东西;但人家霹雳堂的人,可是这方面的大行家,自然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要做什么啦……” 东方震释然,一边思忖一边轻点头。一时间,二人均陷入沉默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东方震突然站起身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上官雄盯着他的眼睛问。 东方震拱手道:“上官盟主,谢谢您的好意,也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晚辈要告辞了。” 上官雄面色一寒,陡然站起身来,指着他怒喝道:“如今的情势,你是清楚的了!为何还要如此固执?!” 东方震无言以对,梗着脖子斜望着树梢。 “说呀!说出个理由来!”上官雄的唾沫星子直溅到他脸上。 “江湖形势……什么的”东方震有些结巴,可神情却很坚决,“谁也改变不了,……我只想去救师傅出来。” “好好好!……”上官雄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明劝暗导,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和盘托出了,可他却仍不开化,直气得脸色蜡黄,“你走!快走吧!快去送死吧!……” 东方震拱了拱手,赌气似的转身去解马缰。 “东方震!”上官雄怒不可遏,断喝道:“你就这么死了,比死掉一只狗还不如!” “你说什么?!”东方震猛的转过身来,脸色难看之极。 “听好了:我说你还不如一只死狗!”上官雄更加大声的刺激他。 东方震脸色铁青,双拳握得“格格”作响,目中杀气一闪而过。 “来呀!动手呀!来杀了我呀!”上官雄嘴角泛起轻蔑的冷笑,以挑衅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 东方震慢慢松了拳头,狠狠得咽下一口唾沫,侧过头去。 “呵,看来你也并非不能忍呀!”上官雄似乎不想再刺激他了,收起刻薄和挑衅,“哼,年轻人,告诉你,本盟主年轻之时,比你还倔呢!……作为过来人,奉劝你一句:徒逞匹夫之勇,最后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的!” 东方震慢慢平复了下来,沉声道:“上官盟主,作为江湖人,并非事事都要理性的;有许多事,并不能从利弊方面考虑是否可行,而是不得不去做的。你说是么?” 上官雄正色道:“二十年前的我,完全赞同;如今,……嘿,可不敢苟同了!二十年前,我一身傲骨,从不肯听人劝戒,明知不可行,也偏要去做,可结果呢?幸喜,只是九死一生而已,最后倒还活了下来!……唉,如今回想起来,若然当年便身死了,岂非死得连只狗也不如!……” “你如今的境况,跟我当年很相似。所以,你要忍,等机会……” 东方震轻咬牙关,垂首看着地面上一群正搬运着死昆虫的蚂蚁。 “……你现在去救你师傅,包管还未到少林,便已成为了人家的阶下之囚!……别说是去救人,你根本就无力自保!你自己都想象得到,一旦离开这里,天下根本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哼,有那么严重吗?大不了,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隐居起来!” “可是,即便你真能不暴露自己,可你这样如何能救你师傅出来?你杀了少林和锦衣卫的人,一辈子都别想销案!……你只能这样屈辱的枉活一世,难道能甘心吗?” “我这一生还能有什么希望么?!”东方震目光暴长,狠狠的瞪着上官雄,嘶声道:“还不是你!上官雄!是你毁了我!” “谁说你就毁了!”上官雄怒道:“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帮你吗?可你就是不听!” 东方震狠狠咬着下唇,冷冷看着他不语。 “……经过这么多年,我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人,就得为自己、为亲人好好活着!……未来之事,谁能预料得到呢?活在当下便是了!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人若一死,一切皆成为了泡影,还谈什么理想抱负呢?” “这些道理,我都懂!”东方震努力抑制着心头的愤懑,冷冷道:“可是,……上官盟主,我是不会假如你们楚湘盟的!” 上官雄微露失望之色,沉吟了一会儿,道:“你的想法,我能理解,我也不会勉强你的!……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好好商量一个万全之策,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如何?别去白白送死啦!” 东方震有一丝心动,可担心这是他的缓兵之计,便回绝道:“多谢上官盟主好意!晚辈还是要走!……我自己会小心的!” 上官雄闻言,出乎意料的并未生气,反而走前两步,拉着他的手温言道:“东方少侠,我之所以一再劝你回去,真的别无他意,只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而已。” 东方震见他甚是诚恳,心下有些感动,一时倒狠不下心来拒绝。 上官雄见他迟疑,打蛇随棍上,“我不会让你去跟你们道门为敌,做那些攻城拔寨之事,——你一定也不肯做的,——我只要求你居住在我府中,保护夫人及晴儿她们,如何?” 一提到晴儿,东方震的心情立时烦乱起来。紧接着,他又想起了桑青虹,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只想早早离了这里,才算是跟晴儿真正做了个了断,于是摇头道:“不……” “不?”上官雄陡然激动起来,“小子,做人要讲良心!……你虽并不欠我什么,可你难道不欠我家晴儿吗?晴儿那么喜欢你,你对得起人家吗?你就这样决绝的走了,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东方震僵立在当地,怔怔无语。 上官雄激声道:“你急着要去做的,不就是想洗刷掉杀害空净的罪名,进而营救你师傅吗?可是,你百口莫辩,没人会相信你的!能帮到你的,惟有我上官雄!空净是我杀的!可只有我认了,你才能清白!可是,现在时机还未到,我不会认的!” “什么意思?”东方震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头突的一跳,“上官盟主,你是说……” “就是说:到了适当的时机,我会将此事公告天下,还你清白的!” “此话当真?!”东方震不但语声发颤,浑身也颤抖了起来。 “哼,我上官雄乃堂堂楚湘盟盟主,难道还会骗你这种晚辈不成?” “可是,……要等多久呀?” “这个么……倒还说不准: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罢……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的。” “可是……你若认了,少林岂肯善罢甘休呀?” “哈哈哈!亏你还在江湖混了这么些年,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江湖,是凭拳头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强者,横行天下;弱者,只能忍气吞声!只要我楚湘盟的实力比他少林强,他少林能奈我何?同样的,只要你昆仑的实力比他少林强,他少林又能奈你何?敢不乖乖的立刻放了你师傅么?……” 东方震虽觉他这种思想太强横霸道了,细想起来却也不无道理,摇首长叹了一口气。 “……对!就这么办!”思忖中的上官雄忽然喜不自胜,“东方震,我已想到营救你师傅的办法啦!” “什么?”东方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官雄笑吟吟的道:“快跟我回去吧!我敢保证:少林至多在两月之内,便会放了你师傅的!” 东方震仍未回过神来,呆呆的望着他。 “别发愣了!走吧!”上官雄将马缰递到他手中,神秘兮兮的笑道:“能否顺利救出你师傅来,可全都指靠着你呢!” 第八十章 苟且身 二 笔直的大道直通向一座雄壮的青石牌坊,高悬的门匾上有三个浮雕大字——楚湘盟。 牌坊由四根大石柱支撑,石柱上缠绕着四条栩栩如生的雕龙,柱前柱后各蹲踞着一只汉白玉石狮子。 此时,正有数十人聚集在牌坊前,有的静站,有的翘首远望,似在等待着什么。 “看!盟主回来了!到‘三折坡’啦!”一名年轻人眼尖,指着远方兴奋的大叫。 众人齐唰唰地顺着他的指向凝目望去,果见河畔的危崖下有一个黑点正渐近而来;慢慢看清楚了,马上那矫健而熟悉的身影,不是上官雄是谁? 奔马很快没入了远方的柳林道中,消逝于众人的视线,惟闻“得得”的马蹄之声。 “怎么回事?……没抓到那小子吗?” “不对!我看见马背上好象趴着一个人!” “对,我也看见啦!……盟主他老人家亲自出马,还不手到擒来么?” …… 众人窃窃私语。 翠翠柳条间,人马隐隐绰绰;终于,人马俱穿出朦胧,又清晰的出现于众人的视线之中。 上官雄身前的马背上果然横趴着一个人,身体随着奔行节奏被动的颠簸着,却不知是死是活。 大宛马神俊异常,翻飞的四蹄迅若闪电,紧锣密鼓般的敲击在鹅卵石大道上,眨眼间就到了众人面前。 “吁——”上官雄勒马,闪电骤歇,蹄声戛然而止。 上官雄一把将身前横趴着的那人提起来,顺手一扔,“啪”的一声,那人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烂泥般的一动不动了;“铿铿”声中,两只碧幽幽的钢环几乎同时掉落在他身旁,冷森森的发着寒光。 “哼!真是何苦?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冷笑声中,上官雄一跃下了马。 众人忙上前簇拥着他,并有一名帮众牵过缰绳。 白展鸿早挤到他面前,献殷勤似的陪笑道:“盟主辛苦了!” 上官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瞪了他身旁的冷经天一眼,重重地冷哼一声,昂首迈步而行。众人忙闪开一条道来;白、冷二人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 上官雄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冷笑道:“大活人抓不住,半死不活之人总该能抓住了罢!” “是!是!”白展鸿会意,忙回身抱起东方震,冷经天则捡起飞环;二人快步追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众人见盟主面色不善,齐皆替他们捏着一把汗;同时又恐迁怒于自己,于是便都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 “擒拿这小子,肯定费了不少劲!不然,盟主不会那么气恼的!”有人小声道。 “那是!连白堂主、冷护法、云老三都抓不住,这小子的武功当然很不凡!” “哼,任你能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却也逃不出我们盟主的手掌心!” …… 众人唧唧喳喳。上官雄恍似不闻。 “大小姐怎么样了?”上官雄并不回头,轻声问。 “早回府了。”白展鸿低声道:“一路之上,大小姐很失落、很伤心。……盟主,要不要告诉大小姐……” “不!”上官雄打断他,轻声道:“吩咐下去,这一件事,决不允许告诉大小姐!……时机成熟之时,本盟主会亲自告诉她的。” “是。” 上官雄转过身来,大声道:“将此人关押在狴犴阁,派人日夜看守。没本盟主的许可,谁也不准靠近!” 众人齐声称“是”。 上官雄盯了白展鸿一眼,轻声道:“记住我的话!”之后又大声道:“有劳大伙儿啦!我走啦!” 众人目送着上官雄走远,齐皆舒了一口气。 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通往一栋孤伶伶的二层石楼,高崖之下,石楼愈发显得低矮,如一只龟缩着的老龟。一座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紧闭,上方悬着一块门匾,上书“狴犴阁”。 冷经天一努嘴,示意身旁的一名属下开门。 大门一开,一股霉味顿时涌出,进了房,但见积尘满屋,蛛网遍结,显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白展鸿将东方震扔在地上,冷笑道:“经脉俱废,老老实实的呆着吧!” 东方震仰面摔倒,脑袋重重得磕在地板上,当下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愤怒地瞪着白展鸿。 白展鸿踹了他一脚,骂道:“盟主心善,只是废了你,算是便宜你小子啦!要是老子,早宰了你!” 东方震“噗”的一口唾沫吐出,力道却很弱,只吐到他腰际又掉落下来,正好落在他靴子之上。 “臭小子!找死!”白展鸿气得脸色蜡黄,狠狠得猛踹了几脚,却被冷经天拉住了。 “白大哥,别这样!会打死他的!” 白展鸿恨恨的收了脚,气呼呼的道:“我们走!” 众人出了狴犴阁,白展鸿亲自锁了门,将钥匙交给一名办事稳妥的属下,让他带领着五名兄弟日夜看守着。 ※※※ 两日后的清晨,火红的朝阳挣脱出远山之巅之时,小径的彼端出现了两个身影。 啁啾的鸟鸣声中,二人沿着古木拱卫的小径慢慢踱步而来。 “盟主,为何不干脆杀了那小子?”马名山轻摇着破蒲扇,歪首望着上官雄。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杀的好!”上官雄淡淡的道。 “可……这小子知道的未免多了些!” “倒也不算多!……朝廷并没有对付昆仑的计划,还是少树强敌的好!” “恩。”马名山颔首,“盟主,难道就这么一直关押着?” “不!”上官雄摆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总会传出去的。” 马名山想了想,轻声问:“盟主,可是要送走么?” “对!送回昆仑去!” “这……”马名山目光闪动,“虽说这小子已废了,可毕竟没死,又不是哑巴,难道不会告诉他们昆仑,是我们……” “哼!”上官雄明白他的意思,摆手打断他,冷冷道:“放心,他没有那个机会的!” 马名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恍然笑道:“哦,借刀杀……高!盟主,您这一招真高!” 上官雄嘿嘿冷笑。 马名山收起笑容,蹙眉道:“属下还有一层担忧:最终的结果,虽说还是会除了这小子,可……毕竟我们收留过人家。……凭缪大人的手段,难免还是会知道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上官雄微笑道:“真知道了,我会向缪大人解释的。” “怎么解释?” 上官雄眯眼道:“收留之时,我们不是在外征战么?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呀!……回来之后,当我一查出那小子的身份,就立刻送走了!” “可……毕竟,我们没有杀他呀!”马名山摊手。 “嘿嘿,缪大人是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图的。……马军师,你说是么?” “恩,这样也好!”马名山点点头,语气虽有点不大赞同的意味,但却只得无可奈何地服从。 “今后的事实会证明,本盟主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上官雄听出了他的意思,双臂抱胸,信心满满地道。 说话间,二人到得狴犴阁前。六名看守的卫士早迎了上来,恭谨的以帮中礼节见礼。 “打开!”上官雄吩咐。 东方震容颜憔悴,无精打采的歪坐在干稻草之上,斜身靠着墙角。 “吃了几餐?”上官雄看了他一眼,转首问身旁那名领头的属下。 “禀盟主:这小子死倔,一口也不肯吃!”那属下愤愤地道。 “哈!有趣!”马名山蹲下身去,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学伯夷、叔齐,‘宁死不食周栗’呀?” 东方震轻蔑的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东方震,你听着:本盟主决定放了你!”上官雄忽然道。 东方震霍然抬首,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的神情望着他。 “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上官雄强调。 东方震呆呆的望着他好一会儿,冷冷道:“我不走!” “不走?”上官雄哈哈大笑,“那日,你不是火烧屁股似的急着要走吗?怎么又不走啦?” 东方震陡然激动得额上青筋突突,一骨碌爬起身来,红着双眼,双手猛扣向上官雄的脖子。 “滚开!”上官雄轻轻一挥,动作轻柔得如挥走一只讨厌的蚊子,东方震便仰身跌倒了。 “上官雄!你杀了我吧!”东方震嘶声叫道。 “杀你?哈,我们无怨无仇,我干嘛要杀你?”上官雄冷嗤。 “上官雄!你好狠毒!……狗日的!你不得好死!……”东方震泼口大骂。 “狗东西!活腻了!”一名属下勃然大怒,“铿”的一声拔出佩刀,作势劈落,却被上官雄制止了。那属下一肚子怒气无可发泄,“咚”的一脚揣在他的小腹之上。 东方震疼得缩成一团,痉挛了好久方始缓过来,忽然以手蒙着脸呜咽起来,“为什么让我活受罪!……既然废了我,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哎,”上官雄无可奈何的叹息,缓缓道:“东方少侠,说句实在话,本盟主本甚爱惜你,所以本不愿伤你的!可你,非要搏命,招招欲置本盟主于死地,怎么反倒怪起本盟主来啦?……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高手之间性命相搏,哪还控制得了那么多?为了自保,本盟主出手难免会失了方寸……” “技不如人,我东方震无话可说!”东方震怒瞪着他,厉声道:“上官雄,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本甚感激;可是,当我不愿加入你们时,你就废掉我的武功!你……你这种卑鄙的行径,算什么英雄好汉?哪配做一方宗主?……” “哼,本盟主是什么样的人,你小子还没资格来评论!”上官雄寒着脸,厉声道:“再问你一次:是立刻滚,还是死?!” 东方震闭了双眼,泪水滑落腮边,缓缓道:“杀了我罢!” 上官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忽然出手如风,一连封了他三处要穴;东方震软软仆倒。 “杀,还是不杀,还轮不到你小子来决定!”上官雄冷嗤,转首吩咐那领头的属下:“去,叫云相杰来!” 不多时,云相杰跟着那属下匆匆赶来。 “准备一辆马车,将此人送回昆仑山去!”上官雄指着仆倒在墙角的东方震,“带上几名身手好的兄弟,沿途保护。” 云相杰神情有点复杂的看了东方震一眼,点头道:“是。”说完,匆匆离开了。 “马军师,我们走罢。”上官雄转身,昂首出了大门。马名山看了看地上的东方震,摇了摇头,尾随着他出了门。 “真可惜了!这小子倒真是条汉子!”马名山喃喃自语。 “谁说不是呢?”上官雄喟叹,“可武功已废,没用啦!” 上官雄看着云相杰的背影,忽然叫道:“云相杰!” 云相杰快步折回来,低声问:“盟主,还有什么吩咐?” “知道怎么保护那小子么?” 云相杰一愣,摇头道:“请盟主明示。” 上官雄飞快地环顾了左右一眼,压低声音道:“半路之上,找机会把他丢掉!” “丢掉?”云相杰更是不解,惊诧的望着上官雄。 上官雄瞟了马名山一眼,微笑不语。 马名山会意,忙解释道:“盟主的意思是:半路之上,你们要找合适的机会,刻意暴露那小子的身份。” “这……”云相杰本想问为什么的,可多年为帮中办要事经验使他老练异常,对于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都清楚得很,所以便忍住了,只是问:“找什么样的机会呢?” “最好是暴露给官府。”马名山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云相杰若有所思,慢慢点头。 “明白了吗?”马名山怕他并未真正会意,追问着确认。 “明白了。”云相杰目光闪动,道:“属下计划,我们便在过关之时,找个适当的时机来故意暴露。……军师,如此妥否?” “好。”马名山满意的点点头,叮嘱道:“记住:务必要演得逼真!” “属下理会得!”云相杰正色道。 “还有一点:”上官雄插话补充,“千万莫要暴露了你们的身份!” 第八十一章 神判官 一 这一带的山并不高,坡也不陡,但却不小。 林木蓊郁,自山岗上舒舒缓缓的铺展而下,满眼青翠,甚是秀丽。 眼前的两座山岗就像“凹”字的两边凸起。 大道穿过平野,往两山之间的凹槽进发。 这段凹槽的地势虽不低,却甚平坦,更妙的是,居然还有一口颇不小的池塘。 山鸟不时自山林间掠出,在塘面上空滑过一道美妙的弧线,箭一般的向远方射去。 五里客栈便建在这口池塘旁,大门正对着大道。因这里不但位置好,周围还颇有景致,所以无论谁到了此处,都会生出逗留一番的念头来。 半晌午时分,五名骑客在五里客栈门口下了马,径往客栈里走去。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腰悬佩刀的白袍汉子;身后跟着一名锦袍老者,面相清矍,神情闲雅而略带倨傲,看样子应是首领或是主人;后面那三名汉子也都腰悬兵刃,精神奕奕。 “各位客官好!”小二殷勤得迎上来,满面堆笑,“请问客官:您们是吃饭,还是住店?” 白袍汉子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住店。三间上房。” 小二安顿好客人后,正欲离开,那老者叫住他,问道:“小二哥,我见旁边有口池塘,塘中可有鱼否?” “有,可就是稀少得很。……客官可是想去垂钓么?” 老者微笑着点点头,问:“小二哥,客栈里可有钓竿么?” “这么有闲情逸致?”小二心下奇怪。 因平日接待的都是些匆匆过客,提出这种要求的非常之少,所以他又飞快的打量了那老者一眼,感觉他很像是个告老还乡的官吏,——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慢慢回乡,——于是恍然道:“有有有!小的这就去取!” 池塘呈梯形,长约八十丈,靠客栈这端宽约二十丈,远端宽约三十丈;四岸芳草萋萋,塘边绿萍泛布,塘中则丛生着一大片绿油油的水葫芦。 白袍汉子扛着斑竹钓竿走在最前头;那老者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跟着;身后那三人则亦步亦趋的跟着。 “大人,就这里好吗?”白袍汉子忽然停下来。 老者点点头。 “客官,您要的蚯蚓。”小二飞快的跑过来,手里端着一只陶碗,盛着小半碗刚挖的蚯蚓。 白袍汉子穿了饵,将钓竿递给那老者。 老者聚精会神地盯着水中的鹅毛浮子,四人则静静得站在他身旁。过了良久,浮子仍没有动。 “你们别在这站着,四处走走!”老者忽然道。 四人绕着池塘慢慢转了几圈,之后又都相继回到了他的身旁。 “可有什么发现?”老者并不回头,仍是盯着水中的浮子,轻声问。 “没有。”四人均有些沮丧。 一名青袍汉子迟疑道:“大人,您可是怀疑……这池塘有古怪?”对于这个问题,他可从未想过,所以有些难以置信,又望了望眼前的这口池塘。 老者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刘神捕的手段,我还是信得过的。所以,客栈是不用再查了……我观察过客栈周围,最有可能做文章的,就是这口池塘了……” “大人,什么意思?”四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老者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这只是猜测罢了。”忽然向那青袍汉子招招手,“耿云,你来钓!” 耿云本对钓鱼没什么兴趣,加之鱼儿又稀少,半天也没动静,更是无趣;可大人有令,不得不从,只得接过钓竿来。 “我去走走!”老者背负着双手,沿着塘岸缓缓踱步而去。 一名腰背微驼的黑瘦老农夫正在塘边的一块菜地里浇粪,一边劳作,一边轻喘。 “老人家,多大年纪啦?”老者轻步走近,和气的问。 老农夫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粪勺,微喘道:“六十有九啦!” “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辛苦呀?” “有什么办法?要吃饭呀!”老农夫摇头苦笑,黑瘦的脸上满布皱纹,“子女们都没出息,只能靠自己呀!” 老者摸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中,温言道:“老人家,拿着。” “这……”老农夫愕然的盯着手中的银子,又狐疑的望着他,结结巴巴的道:“这……老爷……这……” “拿着!”老者微笑道:“老人家,您就住在这附近吧?” 老农夫点点头,将银子揣入怀中,指着左首不远处的一座茅舍道:“喏,就那里。” “您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啦?” “六十九年!”老农夫笑道:“我曾祖父那一代,就搬到这里来啦!” “哦。”老者微笑,指了指五里客栈,问:“老人家,您可知道,那客栈有多少年的历史啦?” “比小老儿还大哩!”老农夫正色道:“听老人们讲,这客栈八十一年前就有啦!” “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吗?”老者盯着他的眼睛问。 “唔……差不多吧!”老农夫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三十年前曾拆过一次,后来又重建的。” “哦?谁拆的?” “官府派人拆的。” “为什么要拆呢?” “不是很清楚。”老农夫回忆道:“……听说,当年有一批贵重的东西丢了,官府怀疑就是在这客栈丢的。可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最后连客栈也拆掉了来查找。” “哦,后来找到了吗?” “没呢!”老农夫摇头,“应当不是在这里丢的。” 老者点点头,问:“后来,这客栈就再也没有重建过,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对。”老农夫肯定地点头,喟叹道:“唉,光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十年啦!……客栈,还是那么结实;可小老儿呢,却已老朽不堪啦!” 老者也跟着慨叹了一番,又指着身旁的池塘问:“这口塘,也是一直就有的吧?” “对。盘古开天地之时,应当就有了的罢!”老农夫笑呵呵地道,“我们平日灌溉,全指靠着它呢,所以呀,它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老者笑着点头,感觉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了,便欲转身离开,可老农夫兀自唠叨不休:“不仅如此,正因为有了这口塘,我们这地方还是块宝地呢!” “哦?是吗?”老者微诧,“何以见得?” “老爷您看呐,”老农夫笑嘻嘻的指着不远处的半山腰,“那边是不是有很多坟茔?” “恩。” “是不是都向着这口塘?” “对。”老者笑道:“看来,果真是处宝地呢!” “当然咯!”老农夫见他那么谈得来,且又是个识货之人,索性将压箱底的秘密也抖露出来,便眯眼盯着他,神秘兮兮地道:“老爷,我告诉您,——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哟,——这口塘,会长长的呢!” “会长长?”老者心头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怎么说?” 老农夫神情一肃,道:“这口塘,以前并没有这么长的。” “啊?”老者满面惊诧,“您是说:这口塘相较于以前,变长了?” “对!”老农夫指着客栈后的一棵高大茂密的槐树,“老爷,您可看得清那棵老槐树?” 老者顺着他的指向凝目望去,点了点头。 “小老儿清楚得记得,以前那边的塘岸,就在那棵槐树下;可如今你看,是不是朝客栈那边长了?” 老者一眼就看了出来,如今的塘岸距那棵槐树至少也有五丈距离,心头突得一跳,颤声道:“您老……可没记错?” “绝对错不了!”老农夫信心满满,感慨道:“怪不得人家聂家要将客栈建在那里,原来,人家早就相出了这是块宝地呀!”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它长的?”老者努力压制着心头那激动的情绪,平静的问。 “唔……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应当有二十多年了罢!” “是慢慢长的呢?还是一下子就长到现在这个样子了?” “唔……好象一下子就长得这样了!……不过,也或许是慢慢长的,只是没注意到罢了……” “多谢老人家!打搅了!”老者朝他拱拱手,快步走开了。 老农夫疑惑的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将这个秘密随便就告诉一个陌生人的;可摸了摸怀中那锭沉甸甸的银子,马上又笑了,喃喃道:“你个老不死的,几句话就换回了几年的口粮,还不知足么?” 老者径直走到那棵槐树下,先是停下来静静得望着客栈,之后便走到那塘岸角,然后又折了回来,喃喃自语道:“不错,真长长了!整整长了八丈半!” 老者快步走回四人垂钓处,兴冲冲的道:“别钓啦!去信阳府!” ※※※ “我们去信阳调集了数百名差役,将池塘放干,不到半日工夫,就挖出了当年的暗道!”缪易真不无得意的道。 “大人,属下还是没有弄明白:那暗道不是本在客栈后院的么?怎么却跑到池塘里去了?”高近楼大惑不解。 “嘿,不是暗道跑到池塘里去了,——它本就一直在那里的,——而是客栈往前跑啦!” 赵燕豪、许锦山、高近楼惊异得面面相觑。 “大人,您是说:劫得那批财宝之后,那聂掌柜将客栈往前移动了?”许锦山率先反应过来。 “恩。”缪易真点头笑道:“准确的说,是那聂掌柜启动机关,将客栈前移了。” “这……怎么可能?”赵燕豪蹙眉道:“师叔,这客栈可不小,怎么移得动呢?……再说了,即便能移动,可它不会倒掉吗?” 缪易真看了他一眼,正色道:“燕豪,你有所不知:那五里客栈,整体竟然是座框架结构!” “什么叫框架结构?小侄不懂。” “简单的说,就是一个整体。”缪易真捻须,“而客栈的基础梁,就是一个大的托盘,将整个客栈托着。如此的话,只需拽住基础梁,就可以将整个客栈拉走。” “啧啧啧!那得需要多大的力呀?!”高近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叹道。 “不是说过了么?用机关呀!”缪易真冷笑,“人当然没那么大的力气,可机关就有!” “大人,那是什么样的一个机关呀?”许锦山发问。 “我认为:应当也是种绞索类的装置。先将绞绳缚在基础梁之上,然后启动机关,就可以拉走了。” “师叔,现场可找到了这机关?”赵燕豪目光闪动,追问。 “没有。”缪易真摇头,“这机关应当是临时组装的,安装于地面之上,一旦将客栈拉到预定的位置之后,就马上拆走了!所以,根本就找不到。” “有道理!有道理!”三人均颔首赞同。 缪易真总结似的道:“盗贼们先用托盘加滑轨类的机关劫走了财宝;待得护宝队伍离开之后,又用绞索机关将客栈的位置前移了。如此的话,客栈的后院当然也不在之前的位置了。所以,即便是挖地三千丈,也是根本无法找到机关的!” “师叔,小侄还有点疑惑,”赵燕豪认真地听他说完,想了想道:“五里客栈毕竟是个客栈,不但有客人住,还人来人往的,怎么有机会拉动客栈而不被发觉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说实话,师叔我也曾疑惑过!”缪易真以激赏的目光看着他,道:“我猜测,盗贼们是这么操作的:第一步,先让聂掌柜歇业。如此,客栈里便没有住客了;第二步,拉动客栈的时间,是在夜间进行的。——最好是在深夜时分——荒郊野地的,行人肯定稀少,便能保证不被人发觉了。” 赵燕豪点头,思忖了一会儿,道:“不过,客栈被拉动之后,难免会留下痕迹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缪易真笑呵呵的打断他,“燕豪,我来分析给你听:先说客栈里。最可能就是地面与之前的不一样。可是,这根本就不成问题!我查过当年的资料,自护宝队伍离开客栈,至他们发觉失劫并返回客栈,已然是四日之后的事了!别说是四日,只需半日工夫,聂掌柜便能将客栈收拾得与之前的一模一样!燕豪,你说是么?” “这我赞同。我说得主要是客栈周围的痕迹……” “那就再说周围吧!”缪易真逐一看了一眼正聚精会神地倾听着的三人,沉声道: “若在平日,如此大的变动,客栈周围肯定难免会留下痕迹的。可是,这一次的情形却不同。——想必你们都还记得我所说的当年的情形吧:洪灾刚过,四野一片狼藉!——五里客栈周围的情形,当然也不列外!这样的话,便会掩盖掉一些痕迹的。你们说对不对?” 高近楼点头道:“大人说得极是!” “最明显的、也最可能暴露的痕迹,就只是一处地方——客栈原来的后院地面!我测量过:客栈的移动距离,比后院的宽多了一丈;当然,就移出了先前的后院地面来。如此一来,不但在地面上会留下非常明显的痕迹,而且与之前距离池塘的距离也远了。这破绽可就太大了!……怎么办呢?” “哦,我明白啦!挖长池塘!”赵燕豪眼睛一亮,“啪”得一拍大腿。 “正是!” “可……这可是很不小的一个工程呀!”赵燕豪惊诧,语气显得还是难以置信。 “切,这点工程算什么?”缪易真叹息,“盗贼人数之众,绝对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而且,这工程也是在移动客栈的同时完成的!就一夜的工夫!……他们先将塘岸的树木移开,将植被连同下边的土一起挖走;挖到既定位置后,又将树木和植被还原回去,就与之前的塘岸一模一样啦!” “高!真是高呀!”高近楼惊叹。 “唔……这样难免还是会有痕迹的!……难道他们都没看出来吗?”赵燕豪还在挑剔。 “没有。……仔细看,应当是能看出来的。可他们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这种手段,谁能想得到呢?”许锦山适时地拍马屁,“也就我们大人,才能想得到哩!” 缪易真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吐了吐舌头。 赵燕豪迟迟疑疑地颔首,可总觉得还有很大的破绽,却一时想不出来。 第八十一章 神判官 二 “苏东坡说得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缪易真轻叹道:“唉,刘神捕他们只是一味地在客栈内查找,却不去关注客栈周围的状况!这种做法,不啻于‘盲人摸象’,当然不能‘识得庐山真面目’!殊不知,破解此案的关键点,正是要‘身离此山’,方能窥得真貌!故此,这一点正是他们调查此案的最大误区。” “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是彼此关联的。研究一个事物的发展变化,最好的办法并不是去研究事物本身,而应去研究与之相关联的事物。事物本身的变化,只不过是其表象而已;而与之关联的事物的变化,往往才是影响其变化的内在因素……” “大人说得极是!”高近楼虽并不能完全明白他讲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人家许锦山刚才已拍过马屁了,自然不甘落后,“听了大人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呀!” “是么?”缪易真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懒得理他,转头看着赵燕豪,问:“燕豪,平日你喜欢读书么?” “倒说不上喜欢。……只是读过些武学秘籍,或是佛学经书之类的;别的书倒读得很少。” “日后有暇,你也应当读些别的书。”缪易真正色道:“读书,不但能获得知识,使人更有智慧,而且,还能陶冶人的性情,获得内心的强大!” 赵燕豪肃然道:“是。多谢师叔教诲!” “教诲谈不上,推心置腹之话,倒是真的!”缪易真笑吟吟的道:“刘神捕他们就是书读得少了些,智慧不够,所以破解不了此案。……燕豪,你是武学奇才,凭你目今的修为,天下已罕有敌手……” 赵燕豪忙摆手打断他,诚诚恳恳地道:“师叔说哪里话?小侄只是略窥门径而已!” “嘿,自家人,倒也不必自谦!”缪易真笑了笑,正色道:“师叔我资质愚钝,修为有限,无可奈何之事!可我倒明白一个道理,所以要告诉你:无论做任何事,要想达到至高境界,除需具备狂热的喜好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智慧。所以,你要多读书,获取更多的智慧。只有这样,你的武功才能更上一层楼……” “呵呵,话题扯远了。”缪易真笑道:“继续说这个案子。……燕豪,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疑惑?” “恩。……我在想,那客栈不是往前移动了八丈半吗?这样的话,位置与之前的就不相同了。……可何以他们都没发现这个问题呢?” “对对对!”许锦山眼睛一亮,“这个破绽可真不小!” 缪易真不紧不慢地道:“原因有三个: 其一,五里客栈是一座孤伶伶的客栈,周围并没有别的建筑物作为参照,所以并不容易发现这个问题。 其二,押运队伍是晚间到达客栈的,这样就会对客栈的具体位置有模糊感,所以根本就无法判别出这区区八丈半的差别来。 其三,刘神捕他们是在案发之后第六日才赶到的,也就是说,他们所调查的,一直就是移动过之后的客栈,当然更不能发现这个问题了。” “当地官府派人协助了吗?”许锦山问。 “倒是派了几名捕快,可他们也没有发觉。”缪易真轻叹道:“我想,只有住在这附近的,——比如那个老农夫,——对此间的一草一木均熟悉不过之人,才能发觉这个问题的……” 思忖中的赵燕豪忽然道:“师叔,小侄还有一个疑问:既然移动了客栈,可它为何还是在路旁呢?是以前的客栈本不在道旁,移动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呢?还是本在道旁,移过之后因占了道,所以才又改道的呢?” “当然不能改道,那反倒成为天大的破绽了!”缪易真朝他竖了竖拇指,微笑道:“燕豪啊,你能想到这一层,真不错!我告诉你原因吧:因为客栈乃是平行于大道移动的!” 赵燕豪目光闪动,问:“师叔,我记得您先前曾说:客栈是正对着大道的呀!” “那是如今的状况。”缪易真微笑道:“我查过以前的卷宗,重建之前的客栈坐向,并非如现在这般,而是平行于大道的。” “哦?为何要改坐向呢?” “客栈老板的说法是:以前的坐向不吉利,所以要改。”缪易真冷笑道:“这只不过是种企图掩人耳目的伎俩而已;殊不知,欲盖弥彰。所以,自调查之初,我就怀疑如今这客栈的位置,并非处在以前的位置了。” “事实证明,果然如我所料:我们真在池塘底挖出了当年的暗道,一直通到右侧的山腹之中……你们可知,那暗道有多大吗?”缪易真摇头叹息,自问自答:“长一百三十八丈,宽十丈,高一丈,足以容纳数万人之大!” 三人惊异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啧啧啧!”许锦山惊叹道:“这该是个多么大的工程啊!……大人,属下不解:修建如此大的一个暗道,难道就是为了劫这批财宝吗?” “肯定不是!”缪易真肃然道:“知道完成这工程需要多长的时间吗?至少得五年!试问:难道当初修建者能未卜先知,专门建来劫这批财宝吗?很显然不是,而是别有用途!” “别有用途?……什么用途呢?” 缪易真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是呀,究竟建来做什么呀?……又是谁建的呢?”高近楼没注意到缪易真的神色,追问。 “你们问我,我问谁呢?”缪易真冷笑,缓缓道:“可以想象得到的是:若没有强大的财力和物力的人家,如何能够建成如此大的一个工程呢?至于用途么?嘿嘿,躲避仇家、囤积粮草、暗藏兵马……拿来做什么不可以呢?” 三人越听越是心惊。 “至于安装机关,劫取那批财宝,当然也是其用途之一咯!只不过,这却并非蓄谋已久,而是临时起意罢了……” “师叔,你们抓获了那聂掌柜吗?” “当然!”缪易真摇头道:“只是,如今的聂掌柜,已然并非当年的聂掌柜了。——当年的聂掌柜已死,这个聂掌柜,乃是他的儿子!” “他招了吗?” “招什么招?死咬着:根本不知情!”缪易真轻叹道:“兴许,他还真不知情呢!” “啊?……那线索不是断了吗?” “呵呵,断了又何妨?”缪易真双臂抱胸,信心满满地道:“看着吧,不出一月,真相就会大白的!” “师叔,您已查出来了吗?……莫非,果真是那南宫世家干的?” “恩。已有九成把握!”缪易真面色一寒,“所以,我准备明日就启程,去南宫世家拿赃!” “拿脏?……师叔,已过了那么多年,那些贼赃会不会……早被花光了呀?” “决不会!须知,那些财宝当年可都曾造册登录,并上交朝廷了的。贼子肯定知道,朝廷一直在明查暗访,如何还敢拿出来使用呢?那不是找死吗?” “大人,您说他们会不会请来能工巧匠,将有些奇珍异宝换个款式,然后再拿出来出售呢?”许锦山目光闪动。 “也不会!只要那些奇珍异宝一经切割、雕琢,便成为废物啦!” “呵呵!”高近楼笑道:“这南宫世家也真是的,费尽心机劫了来,却又不敢用!真真是何苦来哉?!” “这就是贪欲惹得祸!”缪易真有意无意地瞄了他一眼,令他心下骤然紧张起来,“或许,他们在劫宝之前,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罢;又或许,他们是想等到多年之后,朝廷已然淡忘了此事之时,再拿出来慢慢享用罢……” 说到这里,瞥了赵燕豪一眼,沉声道:“此去南宫世家,必定阻隘重重!燕豪,你可愿助师叔我一臂之力?” “师叔,您让我在这里等着,就是要我协助您去办这个案子吗?” “正是。”缪易真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若愿意的话,我很高兴;若不愿意呢,师叔我也不强求。” 赵燕豪心下好生为难,沉默了良久,忽然道:“却不知住持是否首肯?” “哦,这个你放心,我会马上写信告之的!”缪易真笑道:“住持师兄深明大义,一定会首肯的!” 赵燕豪情知是无法推却了,有些无奈地道:“那好吧!” ※※※ 次日一早,缪易真率领着数十名身着便装的锦衣卫,浩浩荡荡的向洛阳进发。 众人都是骑马,惟有一辆黑蓬布的马车随行于队伍中,显得有些不协调。 赵燕豪跟在缪易真身侧,回首望了几回那辆马车,终于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师叔,车里坐着什么人?” “就是那窦行空老贼呀!”缪易真笑道:“此去南宫世家,少不得此人呢!” “哦。”赵燕豪点点头,心下隐约明白了带他去的原因:一则,是去指证南宫世家的盗宝行径,二则,只有他才知道南宫世家的藏宝之所。 众骑都是百里挑一的上等河曲马,奔行甚速。不多久,那马车就被众人甩到了身后数十丈外。 驾车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青衣汉子,虽鞭落如雨奋力追赶,仍是撵不上众人。 “慢一点!等着耿云!”缪易真率先勒缓马,吩咐道。 耿云终于气喘吁吁的驾着颠簸的马车赶上来,车厢内传来低微的痛苦呻吟声。 众人行至正午时分,进了邓州地界。 烈日当空,甚是炎热,耿云早已大汗淋漓;加之一路之上,身后车厢内不时传出的呻吟声,听得他更是烦躁,不禁破口大骂:“窦老贼!叫什么叫!惹烦了老子,一脚将你狗日的踢下车去喂狗!” 缪易真微笑着劝道:“耿云,少安勿躁!前头不远就有处酒家。饭后,我让张庆锋来替你!” 复行出里许,果见前头的枣林上空炊烟袅袅,林间隐现一竹篱院落的酒家,门前悬挂着的黄色酒旗迎风招展。 众人在那“枣林酒家”的酒旗旁下了马,将马栓在枣林之中,自敞开着的柴扉门鱼贯而入。 进门是个大院,院中保留着数棵枝繁叶茂的大枣树,几乎将整个院子完全遮挡于阴凉之中,甚是惬意。 院中摆着七、八张灰朴朴的旧桌子。当中的两张桌子之上,正有十余名江湖客蹲踞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菜,看样子是一路来的。 一名腰缠铁链的魁伟锦衣卫走过去,拱手道:“各位朋友,打搅了!”又指着左首院角的那两张桌子道:“劳驾你们,移到那边去;我们人多,不好坐。” 两桌之人齐唰唰的抬首望着他,又望了望他身后的那一大群同伴,有人不屑的埋首继续吃喝,有人愤怒的瞪着他,有人微露怯意,却没有任何人答腔。 “听到没有?”那锦衣卫绷着脸,冷声道。 一名高大的灰衣汉子一把抓起桌上的钢刀,猛得站起身来,勃然怒喝道:“哪里来的横人!竟敢到我们邓州来撒野!” “再说一遍:听到没有?”那锦衣卫寒着脸,盯着他握刀之手,目中闪过一道杀气。 第八十二章 不得已 一 “有话好好说!”甜腻而略带沙哑的话声中,围着围裙的白胖老板娘快步跑过来,“各位大爷,别上火!有话好好说!” 那锦衣卫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宗琨!回来!”缪易真冷着脸,沉声喝道。 宗琨狠狠得瞪了那灰衣汉子一眼,有些不情不愿的转过身。 “瞪你大爷的!找死!”灰衣汉子向他猛扑过来,钢刀尚不及劈落,“蓬”的一声,右肩已中了重重的一拳;“呛啷”声中,钢刀掉地,身子倒飞而出,幸得两名同伴及时托着他,方不至摔倒。 宗琨冷笑一声,走回缪易真身旁。 灰衣汉子挣扎着还欲扑上去,被几名同伴死死拉住了。 “安老七,别冲动!”一名四十来岁的蓝衣汉子似是众人的头儿,见状忙出声喝止。 那被吓呆了的老板娘回过神来,忙迎上缪易真一行,笑道:“各位客官好!吃饭吧?” “恩。”许锦山淡淡地道:“老板娘,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 缪易真不疾不徐地走到那群江湖客身旁,抱拳道:“我这兄弟性子躁,冲撞了各位兄台,不好意思!” 那蓝衣汉子站起身来抱拳道:“好说!我兄弟也有不是!”说到这里,大声道:“兄弟们,我们走!” 蓝衣汉子率领着众兄弟快步出了枣林酒家,灰衣汉子兀自不肯甘心,边走边回首恨恨得瞪着宗琨。 赵燕豪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行径了,可自己偏偏却与他们为伍;于是无精打采的坐在缪易真身旁,闷闷不乐的吃着饭。 众锦衣卫却兴致很高,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大快朵颐。 缪易真看了一眼正在邻桌纵情喝酒的宗琨,叫道:“宗琨!” “大人……”忽见缪易真面色一寒,猛然省悟过来,忙改口道:“老爷,什么事?” “少喝点酒!”缪易真语声有些严厉,又扫了一眼众属下,“还有你们!” 众属下不敢再喝,老老实实的吃起饭来。 “宗琨,今日之事,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缪易真冷冷道。 宗琨瞄了他一眼,低着头不敢吱声。 “大伙儿听着:”缪易真放下筷子,逐一扫视了众属下一眼,缓缓道:“一路之上,谁敢再像宗琨这样,目无法纪,惹事生非,决不轻饶!” “是。”众属下诚惶诚恐。 赵燕豪见师叔如此约束众属下,心情舒畅了不少。又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窦行空尚在车上,便道:“师叔,我给那窦行空送点吃的去。” “哦,我还忘了。”缪易真笑道:“燕豪,你不必去,让耿云去。” “我吃饱了。我去!”赵燕豪拿了两个馒头,快步出了竹篱院,立感骄阳似火,甚是炎热。 拉车的马已栓在林中,车身停在道旁,兀自暴晒在烈日下。 赵燕豪急步走到车厢前,掀开黑垂帘,一股闷热而浊臭的气息涌出。 车厢内闷热得如同蒸笼一般。 一名黑衣老者软绵绵的仰躺在车厢内,苍白的脸上汗渍满布,早已昏厥。 赵燕豪忙把那老者抱入林中,将他靠在一棵枣树干上,右掌贴着他的胸口,掌力微吐,一道温热的内劲透胸而入。 老者呛咳一声,幽幽醒转,呻吟道:“……水……水……” “窦前辈,你忍忍!我这就去取!” 缪易真见赵燕豪匆匆走回,面有怒色,微诧道:“燕豪,怎么啦?……那贼子不肯吃么?” “他热晕了!我拿水给他喝!”赵燕豪向老板娘讨了碗清水,寒着脸转身往外走。 “耿云!看你干得好事!”缪易真蓦然拍桌而起,脸色铁青,指着耿云怒喝道:“还不快去帮忙!” 耿云吓得一哆嗦,忙离了席,去抢赵燕豪手里的碗。 “不敢有劳!”赵燕豪看也不看他一眼,轻轻一拂。 耿云顿觉一股强劲的力道撞来,踉跄着退了两步方始站稳,一张脸胀得通红,却又不敢发作。 赵燕豪喂窦行空喝光了水,关切地问:“窦前辈,好些了吗?” 窦行空蜂窝满布的马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喘息道:“好多了!……多谢!” 赵燕豪自怀中取出馒头,塞到他手中,温言道:“吃吧!” 窦行空颤抖着手欲将馒头送入口中,提起半尺复又软软垂下,颤声道:“这位小哥……再劳烦你……喂我吃……好吗?” 赵燕豪先前只看出他的脚筋已被挑断了,却没想到手筋也被挑断了,突然感觉莫名的酸楚,眼眶红了红,于是取过馒头,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他。 窦行空吃完了馒头,轻声道:“年轻人,你心真好!……叫什么名字?” 赵燕豪将名字说了,本料想他会反问“少林赵燕豪”的,却没想到他只“哦”了一声,之后就虚弱的闭着眼,轻声呻吟了几声。他却不知,窦行空与世隔绝十余年,而自己名震江湖也只是近几年之事,人家怎会知晓呢? 窦行空慢慢睁开眼,道:“赵兄弟,劳烦你抱我上车吧!” 赵燕豪道:“不急,车里热,启程时再上车吧!” 窦行空又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低头长长的喟叹。 “窦前辈,好好配合我们吧。”赵燕豪安慰道:“等立了功,缪大人肯定会放了您的。” “放了我?……可又有何用呢?”窦行空忽然呜咽起来:“呜呜,我已活不了多久啦!” “窦前辈,您只是被废了手脚,怎么那么悲观呢?” “悲观?能不悲观么?”窦行空老泪纵横,嘎声道:“他们打我!折磨我!……你来摸摸看,浑身上下,我还有几根骨头是好的?” 赵燕豪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沉默了良久,方道:“窦前辈,您老家在哪里?” “山西灵石。”窦行空慢慢止了悲痛,沉声道:“我没有别的念想,只想活着回去,看一眼我那可怜的老婆子和苦命的孩儿!” “好。我送您回去!”赵燕豪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了,却不知已然泪盈双眸。 ※※※ 众锦衣卫簇拥着缪易真出了饭馆。 缪易真看了一眼林中的赵、窦二人,回头道:“张庆锋,你去驾车!” “是。”一名白袍青年应声而出,去林中牵了马,将车辕套于马身之上。 赵燕豪将窦行空抱回车厢,对张庆锋道:“我来驾车!” 张庆锋有些为难,回首望着缪易真。 缪易真笑道:“好。让你赵大哥来吧!” 沿途虽不是什么平原,却也没什么高山,道路倒还易行。赵燕豪不急不躁,小心翼翼的驾着马车,尾随在众人之后。少了颠簸,窦行空舒服得多了,倒很少发出呻吟之声。 半下午时分,众人行至一座山岗前,忽闻山林中一声胡哨,烟尘滚滚中,一彪人马疾冲而下,转瞬间将缪易真一行团团围住。 高近楼长枪在手,护在缪易真身旁,大喝道:“哪里来得强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劫!活得不耐烦啦?” “哈哈哈!”一名灰衣汉子控马越众而出,“你们这群张狂的鼠辈!这么快就不认得老子啦?” 众人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在枣林酒家被宗琨所打的那安老七。 宗琨冷笑道:“原来是你小子!叫上这么多人来,没种!” 灰衣汉子得意的笑道:“中午时,你们人多,欺负我们人少,没办法;如今,也让你们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 赵燕豪漠然的坐在车座上,冷眼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寻仇者。对于宗琨先前欺负人家的行径,他很不屑;可对于他们又来寻仇的行径,又甚厌烦。没来由的卷入这种无谓的争斗,心下甚觉无趣。 “谁是你们的头儿?出来说话!”一声清朗的大喝出自缪易真之口,立时将乱纷纷的嘈杂声压了下去。 灰衣汉子望了他一眼,但觉一股威严之气压身而至,心下一寒,不由自主地勒马退了一步。 一名四十余岁的玄衣精壮汉子缓缓越众而出,傲然道:“鄙人黑虎堂堂主“恶虎”纪建刚。中午在枣林酒家之时,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了我的兄弟;如今,本堂主特来为他们讨回公道。” “讨公道?”缪易真哈哈大笑:“怎么个讨法?” “有这么好笑么?”纪建刚面色一寒,目中闪过杀机,森然道:“很简单:一,向我们磕头赔罪——所有人,包括你!二,还要你那位打人的兄弟的一只手。” “不磕头行么?”缪易真微笑道。 纪建刚严肃的摇摇头。 “不砍手行么?”缪易真还在笑。 纪建刚心下恚怒,厉声道:“老家伙,竟敢跟本堂主耍贫嘴?!告诉你:你们摊上大事了!” “哦?” “知道本堂主是什么人吗?”纪建刚得意的大笑道:“说出来,吓死你们:我们乃是汝宁府崇王的人!” “是吗?” “当然!”纪建刚冷笑道:“识相的,赶快照做!否则……” 缪易真淡淡地道:“邓堂主,恐怕会令你失望了。在下只能做到的是:对你那几位兄弟说声‘对不起’。” 纪建刚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 “纪堂主,有这么好笑么?”缪易真冷冷道:“奉劝你一句:忍一时,风平浪静!” “哦?纪某要是不肯忍呢?” “那就别怪在下没提醒过你:吃亏的,一定是你们!” 纪建刚这才吃了一惊,不觉细看了他一眼,但见他泰然自若,嘴角泛着一丝冷笑;又扫了敌众一眼,见一个个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下倒抽了一口凉气。思忖道:这帮人决非寻常之辈,否则,决没有这么大的口气! “堂主,跟这老家伙罗嗦什么?我们上!” “对,教训他们!” …… 黑虎堂帮众早已不耐烦,纷纷鼓噪。 纪建刚本心下踌躇不决;可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若是被敌人几句话就吓住了,还有何颜面?日后又有何威信服众?于是大叫道:“兄弟们,上!” 黑虎堂帮众闻令一拥而上,铺天盖地的向圈中的缪易真一行杀至。 人,不能不要面子,可也不能死要面子;否则,便会如纪建刚一样,吃亏的终究还是自己。 缪易真一挥手,大声道:“教训他们!尽量少出人命!” 众锦衣卫背身结成一圈,将缪易真和马车护在核心。 第一拨黑虎堂帮众刚刚冲近,兵刃尚不及砍下,惨叫声中纷纷落马。众马失了主人,惊得嘶叫连连,四下乱窜。 后续的黑虎堂帮众怕被惊马撞上,纷纷拨马闪避,众锦衣卫如猛虎出闸,早已旋风般卷至,鲜血飞溅中,又有十余人落马。 转瞬间,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耳的喊杀声,弥漫着这片原野。 缪易真静静地坐在马背上观战,两名锦衣卫护在他身旁。 赵燕豪见许锦山手持铁扇,拍、打、点、戳中,眨眼间就撂倒了数人,心下道:哦,原来许大哥是铁扇门的,武功倒也不凡呐! 黑虎堂帮众虽众,可武功与众锦衣卫差得太远,不到盏茶工夫,已有百余名帮众倒地呻吟,仅余十余人尚在顽抗。 “撤!”纪建刚如惊弓之鸟,手中烂银枪一拍马臀,掉转马头就逃。 宗琨铁链一挥,将正欲逃走的安老七打得口喷鲜血,栽落马下。 “哪里走!”宗琨一抖手,“哗啦”声中,手中铁链早将纪建刚拦腰缠住,振臂一扯,将他扎手扎脚的拉落马下。 宗琨一把将他揪起来,狞笑道:“逃什么?不是要大爷一只手吗?” 纪建刚吓得脸色煞白,双手乱摇,“饶命!……大哥饶命!大哥饶命呐!……” “还要不要大爷的手呀?”宗琨眦牙凶凶地瞪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大哥饶命呐!” 宗琨正反给了他十几个耳光,然后一扬手,将早已七荤八素的他掼倒在地。 “啪啪啪!”缪易真拍手,沉声道:“住手!” 众锦衣卫立刻停了手,回到缪易真身旁。 “带着你的人,滚!”缪易真指着满嘴鲜血的纪建刚,喝道。 三名黑虎堂帮众抱着死去的兄弟上了马,尾随着众同伴仓皇而逃;不多时,一行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燕豪见大事化小,终于舒了一口气。 对于缪易真对此事的处理,他还是很满意的,于是不禁钦敬的望向他。 他突然觉得,一直保护在师叔身旁不出手的那两名锦衣卫气概不凡。 一人三十余岁,身形魁梧,方脸剑眉,太阳穴高高鼓起;另一人二十七八,身形略瘦,面相与前者有些相似。二人俱腰悬马刀,面色冷峻。 “他们应当是兄弟俩,武功甚是不凡!”赵燕豪心头一震,思忖道:“真没想到锦衣卫之中,竟然还有这等高手!……可他们是哪门哪派的呢?” 第八十二章 不得已 二 己方几无损伤,便干净利落得打退了敌人,众锦衣卫甚是兴奋,有说有笑的继续前行。 惟独缪易真愁眉紧锁,一言不发的控着马,若有所思。 许锦山善于察言观色,见状轻声问:“大人,我们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缪易真侧头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可是担心汝宁府的人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缪易真轻声道:“恩。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我们毕竟人多,目标大,所以……属下觉得……迟早倒难免还是会暴露的。” “可我不想这么早就暴露了。”缪易真轻叹道:“我本计划过了邓州地界,就将我们的人分成数拨而行,等到了洛阳再集结的。如今看来,没这个必要了。哎!” “大人,您是担心南宫世家的人会及早防备么?” “倒也不是。自发现暗道之时,他们就已开始防备了。”缪易真目光闪动,沉声道:“我有些担心,怕在这一路之上,他们会派人来对我们不利。” “他们?您是指汝宁府?还是南宫世家?” “都有可能。” “哦……看来我们得小心点!”许锦山神情凝重的点头。 “大人不必担心!”一直沉默不语的那方脸汉子手抚刀柄,冷笑道:“若真如此,保管他们有来无回!” 缪易真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多谢!届时,少不得有劳贤昆仲的大驾啦!” “大人太客气了!不敢!”方脸汉子拱手,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大人,此次行动,不知我们还有多少兄弟参加?”许锦山问。 “三百多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也是到洛阳集结吗?” “恩。”缪易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锦山,我准备改变计划!……速飞鸽传书下去:让他们不要在洛阳集结,在孟州!” “孟州?”许锦山惊诧,“为什么?……那不是过了洛阳了吗?” 缪易真笑了笑,并不回答。 许锦山不敢再追问,忽然省起来,问道:“对了大人,都有哪些地方的兄弟参加呀?” “襄阳邵风、商洛翟大成、晋城詹怀仁、运城酆渊,许昌穆世鹏。” “好。属下马上去办。” ※※※ 夕阳西下。汝宁府。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书架之上藏书累累。 轻袍缓带的崇王满面怒色,“砰”的一掌拍在紫檀木茶桌上,险些将茶碗震翻。 “竟有这种事?!……得威,什么时候之事?” 身旁那名垂手侍立的紫袍汉子忙道:“禀王爷:今日下午。” “伤亡如何?” “死了三人,伤了一百一十三人。不过倒还好,只有四人重伤。” “哦。”崇王点点头,问:“对方有多少人?” “大约四十人。” 崇王目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他们有多大的伤亡?” 紫袍汉子苦笑道:“没有。” “什么?”崇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他的眼睛问:“一个也没有?” “一个也没有。”紫袍汉子肯定地道。 崇王倒抽了一口凉气,眉头紧锁。思忖了好一会儿,忽然怒骂道:“纪建刚这个饭桶!眼睛长屁股上啦!……他妈的,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 “王爷,这帮人可真不简单呐!”紫袍汉子小心翼翼的道:“属下怀疑: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哦?”崇王目光闪动,沉声道:“恩……很有可能。……这样,你再去调查调查……” 华灯初上。汝宁府灯火辉煌,将府邸上空映成一片晕红。 紫袍汉子快步来到书房,开门见山的道:“禀王爷:查清楚了,果真是锦衣卫的人;领头之人,正是那缪易真。” “缪易真?”崇王面色一寒,冷笑道:“哼,你果然来啦!” “王爷,您是说:他是冲我们来的?” “哼,无凭无据的,量他没那么大的狗胆!……若本王猜得不错,他们是冲南宫世家去的!” “是为五里客栈之事么?” “不为此事,难道还会为别的么?”崇王喃喃道:“失策!天大的失策!……早就应该毁了那暗道的!”说到这里,忽然咬牙切齿,恨恨道:“朱见深,真真是逼人太甚!……” 紫袍汉子听他直呼当今圣上的名字,吓得不敢做声。 崇王慢慢平静下来,沉声道:“得威,赏纪建刚白银两千两。” “是。”紫袍汉子虽答应了,可还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还是有功的嘛!”崇王知道他疑惑什么,解释道:“若非他这样误打误撞的,我们哪能这么早就发现了敌踪呢?” “是。” “……他妈的!居然敢到本王的地盘上来撒野了!”崇王目中满是怨毒之色,“姓缪的,你这只疯狗!既然非要死咬着本王,本王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以为本王是好欺负的!……哼!本王要你进得来,出不去!……对了,他们住在哪里?” 紫袍汉子微笑道:“巧呢,正是我们的宾鸿客栈。” “哦?是吗?”崇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是。……王爷,要不要继续盯着他们?” “当然要!”崇王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不用再亲自去了,派‘护龙山庄’的人去罢。” “是。” “应寒龙办事稳妥,叫他亲自带队前去!……叮嘱他,切不可暴露了!千万别再像纪建刚那样,打草惊蛇的!” “是。” “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啪!”“啪!”“啪!” 崇王拍手,屏风后走出三个人来。 当先一人一身儒服,四十来岁,看样子是个师爷;第二人三十余岁,一袭青衣,中等身材,面容清瘦,脚步却很利落;第三人二十八九,浅蓝衣袍,身形笔挺,神情洒脱,脚步缓慢而沉稳。 “刘师爷,我想派绍渊去刺杀缪易真,你看妥否?”崇王看着正走近的那儒服师爷,开门见山的问。 刘师爷沉吟道:“可是可行。……只是,恐怕事后难免会怀疑上咱们……” “怕什么!”崇王不以为然的道:“只要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怀疑又有何用呢?……再说了,此距宾鸿客栈二百余里,这么远的地方出了事,凭什么偏要怀疑上咱们?……” “可那毕竟是咱们的客栈呀!”刘师爷谨小慎微,提醒道。 “这个问题,我们知道,可并不代表别人就知道!”崇王别别嘴,冷笑道:“退一万步说,即便知道了,又能代表什么呢?……全天下都是他朱见深的,难不成无论哪个地方出了事,都是他朱见深派人干的么?” “这……”刘师爷还待分辨,却一时语塞。 “王爷,那缪易真的武功甚是不凡,还是我去吧!”浅蓝衣袍汉子道。 “吴兄,干嘛跟我争呢?”青衣汉子看了他一眼,不悦的道。 “这一次,还是绍渊去!”崇王看着浅蓝衣袍汉子,解释道:“你还没到该现身的时候!” 浅蓝衣袍汉子微露失望之色,青衣汉子则面露喜色。 崇王上前拉着青衣汉子的手,叮嘱道:“赶到之后,先找应寒龙和宋掌柜协助你。” “是。” “找准时机,一击致命,切不可拖泥带水!” “是。” “若一击不中,务必迅速撤离,决不可恋战!” “是。” ※※※ 深夜时分,缪易真兀自不肯入睡。 他有晚上喝浓茶的习惯。喝浓茶能提神,所以他现在的精神还很好,正靠在床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一名伙计推开虚掩的房门,轻声道:“客官,您要的洗脚水来了。” “放这里吧!”缪易真瞄了他一眼,指了指床前的一处地方,又继续埋首看他的书。 “是。”那伙计提着木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放在他刚才所指的地方。 桶中的水很热,升腾起一股氤氲的白气。 一道闪电般的剑光藉着白气的遮掩,无声无息的向缪易真夺胸刺落。 软剑!好快的一剑! 待得缪易真惊觉之时,剑尖几已及身。 “铿”的一声,缪易真居然在间不容发之际,一指弹在剑脊之上。 “嗡嗡”声中,薄而韧的剑身立时抖成一条千扭百曲的银蛇,擦着缪易真的臂膀刺空。 那刺客但觉手臂剧震,但他反应很快,一击不中,立时倒纵而出。 “喀啦”声中,窗棂破裂,那刺客穿出客房,几个起落,已然逃逸至客栈前院。 “哪里走!”一道雪亮的刀光向他追身劈落。 “铿!” 那刺客挥剑封住,身形毫不停留,借反震之力顺势前窜。 几乎同时,另一道刀光闪电般的拦腰横斩而至。 那刺客闷哼一声,身形冲天而起,半空中一个斛头,已然翻出围墙之外。 两名刀客撵着他的背影刚刚跃过墙头,呼啸声中,四柄长枪两两一组,向二人夺腹刺落。 那两名刀客大喝声中,刀光一闪,四柄长枪俱被斩断。 四名阻挡者立时弃了断枪,挺兵刃缠住二人。 刀光翻飞中,惨呼连连,转瞬间,四人俱倒于血泊之中。 可就这么阻得一阻,已然不见了那刺客的身影。 那刺客捂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奔马般的奔行于黑沉沉的原野中。 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忽然出现于眼前。 那刺客喉间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吼,猛得一剑向那黑影刺落。 陡然间,剑身宛似插入了坚石之中,再也进不得丝毫;于是他忙振腕收剑,可又宛如被钢钳夹住了,纹丝不动。 那刺客心头剧震,立时弃了软剑倒纵而出。 “是伍兄么?”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询问。 “你……是谁?”那刺客惊诧不已,捂着腰喘息着问。 火光骤亮,一名雄壮的青年汉子出现在面前的火光中,食、中二指正夹着一柄闪着寒光的细薄软剑。 “啊?!……赵兄,怎么是你?”那刺客失声问。 赵燕豪上前两步,将剑递到他手中,又低头看了看他腰间的伤口,关切地道:“伍兄,你伤得可不轻啊!我身上有金疮药……” “不要紧!……谢谢,不必了!”那刺客摆摆手,忽然省起来,冷冷道:“赵兄,你是来抓我的么?” 赵燕豪叹了一口气,轻声问:“伍兄,你为何要刺杀缪大人呢?” 那刺客默然不语。 “伍兄,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告诉我,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那刺客摇摇头,喟然道:“赵兄,别问了。……我跟你回去吧!” 赵燕豪长叹一声,挥手道:“伍兄,你走吧!”说完,晃灭了火,摇头走入黑暗之中。 那刺客怔怔得望着他模糊的背影,茫然得站在当地。 第八十三章 互隐忍 一 赵燕豪快步走向客栈,走至半途,两条黑影迎面飞掠而来。 “谁?”喝叱声中,一道雪亮的刀光如九天飞瀑,当头劈落。 赵燕豪双掌一合,不偏不倚,正好夹住刀身,飞瀑骤然凝固。 另一道凄艳的刀光如流星划过夜空,拦腰斩落。 赵燕豪大喝一声,双腕一转,被夹住刀身的那刀客如中电殛,马刀脱手。 “铿!” 双刀相交,火花四溅。 “好功夫!”那人惊声赞赏,雷轰电闪般的一连劈出四刀。 赵燕豪一一从容接下,已知来者是谁,叫道:“住手!自己人!” “大哥住手!是赵兄!”被夺去刀那刀客叫道。 那人住了手,狐疑地问道:“赵兄,你怎么在这里?” “追那刺客。”赵燕豪将刀递还给主人,轻叹道:“哎,追丢了!” “连赵兄也追不上?”那被叫做大哥的不大肯相信。 “惭愧!在下的轻功,差劲得很。”赵燕豪沮丧的摇头。 “赵兄太过谦了!”听他的语气,仍然表示怀疑。 “大哥,那家伙的轻功的确很高!”被夺刀的那刀客道。 “二弟,可他已中了我一刀!”他大哥道:“他支撑不了多久的,我们再去找!” 三人又分头搜索了一炷多香的工夫,怏怏无功而返。 “两位大哥,如何称呼?”回程的路上,赵燕豪问。 “姓张。我们是兄弟。”张大哥淡淡的道:“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而已!哪像赵兄,大名鼎鼎呐!” “张兄也太过谦了!”赵燕豪微笑道:“你们是龙虎山的得意弟子吧?” 张大哥有点吃惊,默然半晌,轻声道:“赵兄好眼力!” “若在下猜得不错,‘风云双刀’张传浩、张传淼兄弟,正是你们吧?” “正是。”张传浩的双眸在黑暗中亮了亮,腰背挺得更直。 说话间到了客栈前。 客栈内早已灯火通明,客人们早被惊起,闹烘烘的围在客栈前。 众锦衣卫结成人墙,挡着外围的观众。 四名黑衣黑裤的汉子一动不动的倒在血泊中,显已死去多时。 缪易真正蹲在死者身前,查验着死者的伤痕。 张氏兄弟分开众人,走进内圈,来到缪易真身旁。 “怎么都死啦?”张传浩吃惊,“我们可都没下杀手呀!” “不是你们杀的!”缪易真指着一名死者的咽喉,沉声道:“你看,他们都是被这一刀杀的。” 张传浩逐一检视,果见每名死者的咽喉之上都被割了一刀,鲜血汩汩,尚未凝结。 正在这时,一群衙役拥着一名捕头模样的人气势汹汹的赶来。 “让开!全都让开!” 众围观者忙闪开一条道来。 缪易真站起身来,神情淡定的望着众衙差。 “你是干什么的?”那捕头叉着腰,厉声喝问。 缪易真探手入怀,慢慢摸出一块黄黄澄澄的椭圆腰牌递了过去。那捕头接过看了一眼,忽然骇得面色陡变,双膝一软跪倒,颤声道:“死罪!小的死罪!小的不知……” “起来!”缪易真将他扶起来,温言道:“这里之事,不用你管了!把尸首抬回去吧!” 众锦衣卫跟着缪易真回到客房。缪易真笑道:“大伙儿都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赶路呢!” 众人都相继回了房,惟张氏兄弟和赵燕豪留了下来。 “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传浩问。 缪易真并不答复,看了他一眼,轻叹道:“没追到那刺客吧?” “恩。那家伙太滑溜了!” “如今,还有办法知道是谁干的么?”缪易真反问。 张传浩摇头,忽然明白过来,“大人,您的意思是说:那四人,是被他们的同伙灭的口?” 缪易真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嗬,真是够狠的啊!”张传浩不迭摇头。 缪易真沉吟了一会儿,道:“传浩,麻烦你将掌柜的叫来!” “说,为何要指使那伙计杀我?”缪易真冷冷的看着宋掌柜,厉声问。 宋掌柜擦了擦胖脸上的冷汗,分辨道:“大人,小的真不知情呐!……那家伙,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伙计!” “真不是?” “真不是!” “可他为何穿着与你们的伙计一一模一样的衣服呢?” “哦,是这样的:他打晕了我的一个伙计,剥了他的衣服。……大人若是不信,我马上去叫那伙计来!”无论谁都可以自他的神情看得出来,他并没有说谎。 缪易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信你。你去吧!” 张传淼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后,沉声道:“大人,属下觉得:这宋掌柜可疑!” “当然!”缪易真微笑道:“我敢断定:他与那刺客正是一伙的!” “大人,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张传淼只是怀疑,不敢肯定,却没想到缪易真居然敢断定,转首惊奇的望着他。 “很简单:他未免太镇定了些!”缪易真淡淡地道:“再者,他的证据,准备得未免也太及时了些!” 张传淼狐疑地道:“大人……为何不继续审问他呢?” “没用的,他不会说。”缪易真摇摇头。 “用点手段,难道也不会说吗?”张传浩提醒道。 “什么手段?威吓?酷刑?……”缪易真冷笑道:“死的那四个家伙,就是他的榜样!他还怕这些么?” “弄得他生不如死的,我就不信他还不招!”张传浩冷笑。 “没那个必要!”缪易真笑了笑,缓缓道:“我已知道那刺客是谁了!” “师叔,是谁呀?”赵燕豪心头一紧,失声问。 缪易真一字一字地道:“嵩山‘闪电剑’伍绍渊!” “啊?……师叔,您是怎么知道的?” “此人使用的乃是‘无心骨’软剑,刺杀我的那一招,乃是嵩山快剑十七式之一的‘白蛇吐信’;你说,此人不是伍绍渊,还会是谁?” 赵燕豪没想到师叔对武林人物竟如斯了解,又是惊诧,又是佩服。 “听说此人不但快剑无双,轻功更是卓绝,怪不得小侄也追不上呢!”赵燕豪假装惊异。 “说起来,此人真不愧那‘闪电剑’的名号!”缪易真摇摇头,心有余悸地道:“若非我早有防备,真避不开那一剑呢!” “师叔,您是如何识破的?” “试想:一个伙计,还提着一桶水,哪能有那么轻捷的脚步呢?”缪易真沉声道:“所以,自他进房之时,我就警觉了。而且,我还感觉到了他身上所散发的杀气——尽管他竭力隐藏着!” “可是……师叔,我就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刺杀您呢?” 缪易真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受人指使罢了。” “哦?受谁指使?” 缪易真冷笑道:“汝宁府崇王。他本就是崇王座下的三大高手之一!” ※※※ 黎明时分,浅蓝衣袍汉子紧跟在崇王身后,进了伍绍渊的房间。 “王爷,您怎么也来啦?”脸色苍白的伍绍渊忙自床上坐起身来,一脸激动之色。 “别动别动!绍渊,好好躺着!”崇王快步赶到床前,硬将他按回去躺好。 伍绍渊的眼眶似有些红了,怔怔得看着崇王,惭愧地道:“王爷,属下无能,有辱使命……” “唉,回来就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啦!”崇王摆摆手,盯着他的眼睛诚挚地道:“还有什么事,能比我爱将的性命更重要呢?!” 伍绍渊的眼眶彻底红了,侧过头去,不着形迹地轻擦了擦泪。 “伍兄,伤得怎么样?”浅蓝衣袍汉子淡淡地问。 “还好,没伤着筋骨,休养几日就好啦。”伍绍渊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哦,那就好!”浅蓝衣袍汉子也笑了笑,有点笑他不听老人言似的嘲弄道:“伍兄,如何?那缪易真的武功很不凡吧!” “是。”伍绍渊难以置信地摇头,“我实在没想到,他居然能躲过那一剑,并且还毫发无损!” “然后,他就伤了你?” “不是,是另一个人伤的。” “什么?”浅蓝衣袍汉子惊诧道:“他们之中,还有这等高手?” “是。是两名使刀的家伙,刀法又快又狠!惭愧得很,交手只几个回合,我便被砍伤了!” “这么说来,他们是联手对付你的?” “恩。幸好我逃得快;若慢得半拍,已然成了刀下之鬼!” 浅蓝衣袍汉子面色凝重,沉声问:“看得出他们的门派么?” “唉,哪有余暇注意这些呢?……只能奋力逃命罢了!” 崇王看了他一眼,脸色一沉。 “伍兄,你觉得:我能对付他们吗?” “当然,吴兄肯定是能的!”对于那二人武功之可怕,伍绍渊已如惊弓之鸟,所以对于自己的答复,他的心中其实是没底的。 “哼,那我得去会会他们!” “不可!”崇王摆手制止,“如今,他们已有了防备,你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王爷勿虑:即便吴某杀不了他们,自保肯定是没问题的!” “只是……”伍绍渊叹息道:“吴兄,你可知道:赵燕豪也来啦!” “赵燕豪?少林赵燕豪?”浅蓝衣袍汉子耸然动容。 “正是。我看见他啦!”伍绍渊自然不肯提起人家放了自己,撒谎道:“他见我敌不过那两名刀客,所以并没有出手。” “真是太好啦!”浅蓝衣袍汉子满面激动之色,“我早就想会会他啦!” “吴兄,还是不要去的好!”伍绍渊叹息道:“我认识那赵燕豪,他的武功,的确可怕得很!” “哦?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崇王突然饶有兴趣的插口问。 伍绍渊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这事感兴趣,老老实实的道:“算来,已整整十四年啦!” “这么说来,你们是老朋友啦?” “算是吧。”伍绍渊苦笑道:“十四年前,——说实话,——他的武功本不比我强多少;可如今,我的武功跟他一比……跟他简直就没法比……” “我听说过此人!名头响得很呐!”崇王微笑道:“绍渊,你觉得他的武功,较之逸云如何?” “这……”伍绍渊看了浅蓝衣袍汉子一眼,见他也正以迫切的目光看着自己,嗫嚅道:“我不知道……只是,他在江湖中的名头……比之吴兄,还更响亮!……虽说吴兄这些年的武功精进了不少,可那赵燕豪……怎么说呢?王爷,您听说过吧?那日在武当仁威观前,他竟与乌木掌门战了个平手呢!” 吴逸云的脸色有些难看,紧咬着牙,有些不甘的转过了头。 “呵呵,绍渊,既然他是你的朋友,能否为本王引荐引荐?” “王爷,您的意思是说:您想将他招募至麾下?” “正是!”崇王双眼发亮,语声也激动起来:“‘佛门三杰’,本王若能独得其二,那可是何等美事!” “王爷,我想……恐怕他……他不会首肯的。” “哦?为什么?……你转告他: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本王都满足他!” “不是这个问题!……王爷,我想您应当知道:那缪易真,正是他的师叔!” “哦。……对!”崇王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双眼陡然布上了一层寒冰,沉默良久,转身拍了拍吴逸云的肩膀,沉声道:“逸云,你不要急!本王向你保证:你想与他交手的夙愿,绝对等不了多久的!” 吴逸云慢慢的点点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 第八十三章 互隐忍 二 江湖中人大都只知“游龙枪”应寒龙乃护龙山庄的庄主,却甚少人知他乃是崇王座下的三大高手之一。 武林中以枪法著称的大门派有两个:一个是沧州王家,一个是辽东丁家。 沧州王家,已然历经三百余年而长胜不衰;而辽东丁家,因十六年前助朝廷征剿天龙帮之役损失惨重,派中精英几乎伤亡殆尽,如今几乎已名存实亡了。 辽东丁家虽没落了,但近几年护龙山庄迅速崛起,大有直追沧州王家之势。 应寒龙乃是辽东丁家的嫡传弟子,也是丁家今日的掌门丁九轩的乘龙快婿。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护龙山庄的崛起,也就是辽东丁家的崛起。这也倒是辽东丁家感到欣慰之处。 而今丁家的大部分弟子,都在护龙山庄做事。 东方渐渐发白,将近黎明。 护龙山庄灯火辉煌。 应寒龙披麻带孝,铁青着脸缓步走向祠堂。身后跟着一大群披麻带孝的帮众,均面色悲戚。 灵堂早已搭建好,祠堂内外一片素白,天空愁云惨雾,庄内风木含悲。 祠堂内香烛熊熊,供奉着四块漆黑的崭新灵牌,分别刻着“丁洲山”“丁洲川”“丁洲湖”“丁洲海”四个名字。 应寒龙虎目含泪,自一名属下手中接过线香,扑通跪地,恭恭谨谨的行了个三扣九拜礼。众属下也都忙跟着他照做。 礼毕,应寒龙站起身来,沉声道:“拿匕首来!” 一名属下捧着一个小小的方托盘快步走过来,盘中放着一柄刃身带血的匕首和一个瓷碗。 应寒龙捋起衣袖,露出肌肉虬结的左臂,然后取过匕首,照着手腕的静脉一划,立时鲜血迸射。 “啊!”有人低声惊呼。 应寒龙恍似根本不觉疼痛,取过碗来,满满的放了一碗鲜血。 几名帮众忙抢身过去为他包扎好。 “洲山兄弟!洲川兄弟!洲湖兄弟!洲海兄弟!”应寒龙悲声道:“为了大局,大哥不得不……亲自杀了你们!大哥……对不起你们!……”说着说着,已然哽咽不能出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应寒龙才稳定下情绪,哽声道:“大哥我不求你们原谅!只求来生能为你们做牛做马,粉身为报!……四位好兄弟,大哥在此立誓:一定为你们手刃仇人,报此血海深仇!好兄弟,安息!” 说到这里,一把取过碗来,将碗中的鲜血猛得泼洒在灵前,“呛啷”一声将碗摔得粉碎,然后转身大踏步走出。 应寒龙来到大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侍立在他身旁的一名属下小心翼翼地道:“庄主节哀!……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应寒龙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吩咐下去:准备早餐!” “帮主,还要去盯他们吗?” “当然!吃了就出发!” “唉,倒霉的差使!……要盯到什么时候呀?” “这么多废话!”应寒龙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那属下不敢再言,快步向厨房走去。 应寒龙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兵器架旁,缓缓摘下一柄八宝玲珑枪,抚了抚枪身上的龙鳞云纹,面色阴寒,喃喃道:“枪兄呀枪兄,你已寂寞好久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渴饮仇敌鲜血之机,指日可待啦!” ※※※ 大明的名门旺族虽不算少,可大都是诗礼之家;而像南宫世家这种以武传家,并且富甲一方的名门旺族,却是非常稀少的。 南宫世家位于洛阳的龙门镇,举世闻名的龙门石窟,便座落在其境内。 南宫世家已然兴旺发达了一百八十余年,族人多达六千三百余名。整个龙门镇,几乎已然找不出一户不姓南宫的人家。 仅宗长这一支,便有宗人近八百。宗长,不仅单是这一支的宗长,也是整个南宫家族的族长。 所以,江湖中所说的南宫世家,正是指宗长这一支。 上一代已故宗长南宫望共有七个子女:南宫赤火、南宫橙光、南宫黄杏、南宫绿木、南宫青霞、南宫蓝草、南宫紫烟。 如今的宗长,乃是南宫望的第三个儿子——南宫黄杏担当。 据说这南宫黄杏的“无心插柳”剑法,已练到了随心所欲、浑然天成的境界。虽说其造诣不一定能达到少林空无、武当乌木这类旷世高手的级别,但较之五台、昆仑、华山、峨眉等派的掌门,决计是不遑多让的。 更令南宫世家振奋的是,南宫黄杏的儿子——如今的少主,未来的宗长——南宫孚,不但英俊非凡,而且武功较之乃父还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不仅如此,南宫孚还很有才能。二十一岁之时,他便自父亲手中接过了南宫世家具体事务的管理之权,三年来,他将南宫世家的日常业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蒸蒸日上。 据说那些企图将女儿嫁给南宫孚来攀附南宫世家之人家之众,以“罄竹难书”来形容也毫不夸张。这些人家,不乏武林大派的领袖,官宦豪门的首脑;甚而至于,据传连崇王也曾有过让他做自己的乘龙快婿之意。 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亲事统统都被南宫孚婉言谢绝了。 南宫孚不知,就因为自己至今未娶,不知已令多少本早应出阁的豪门千金仍待字闺中,在渺茫的希望中幽怨苦等。 南宫世家势力强大的原因,除了自身那不凡的实力外,当然还与攀附崇王有莫大的关系。 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还有一个强有力的臂助。 如果我告诉您南宫望的七个子女之中,只有一个是女儿,您能猜得到是谁么? 可能有不少读者朋友已经猜到了。不错,正是南宫青霞! 如果我再告诉您南宫青霞就是恒山派的青霞掌门,相信您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说起这南宫青霞,在她青春年少之时的名头,决不比如今的名头小。当年那令江湖中的少男少女们艳羡不已的“江湖三女侠”,其中正有她;而三女侠之首,正是她南宫青霞! 南宫青霞痴恋太原断魂箫司徒家的“花开断肠”司徒亦尘公子,可司徒亦尘却在参与剿除唐门之役中不幸身亡。此事令南宫青霞肝肠寸断,于是削发恒山,遁入空门。 人说出家人摒绝七情六欲,六根清净,不喜不悲;可是,人真的能斩断红尘么? 南宫黄杏面色凝重,端坐在大厅的主位之上,南宫赤火、南宫绿木、南宫紫烟分坐左右。 “七弟,他们现在到哪里了?”南宫黄杏看着南宫紫烟,沉声问。 “汝阳。” “是应寒龙发来的消息吗?” “恩。”南宫紫烟点点头,“他们走得不快,该吃饭时就吃饭,该住宿时就住宿。看样子,他们是想养足精神,保持充沛的体力来对付我们!” “唔……”南宫黄杏点点头,面现狐疑之色,“真的就四十来人吗?” “绝对错不了!” “可……这也太少了点吧!”南宫黄杏摇头,忽然省起来,激声道:“七弟,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后续队伍?” “没有。”南宫紫烟摇头,“方圆二百里,都布有我们的眼线,可至今仍未发觉哩。” “真是怪了!”南宫黄杏目中罩着一层雾。 “三弟,你说他们……会不会并非是冲我们来的?” 南宫黄杏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不管是不是,我们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三哥,也别太忧心了!”南宫绿木目光闪动,捋着灰白的长髯缓缓道:“我就不信,他缪易真真就能找到那批财宝的隐藏之所!……光凭怀疑,没有证据,能耐我们何?!” “四弟,真若如此,我还忧心什么呢?”南宫黄杏看了南宫绿木一眼,喟然道:“唉,缪易真这人,平生决不打无把握之仗!……你说,能不忧心么?” 四兄弟紧锁眉头,默然不语。 “对了七弟,吴逸云和伍绍渊什么时候到?” “哦,吴逸云今晨就已出发了,傍晚时分应当能赶到;伍绍渊因刺杀缪易真时受了点伤,暂时还骑不得马,可能得休养一日方能赶过来。” “哦。”南宫黄杏的面色轻松了一些,轻声道:“那就好!只要吴逸云能及时赶到,倒也不足为惧了!” “三弟,如今已然情势凶险,要不要再修书一封,请五妹务必回来相助?” “没用的!”南宫黄杏摇头,轻叹道:“五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得自讨没趣!” “这个人,真真是没心没肺!”南宫赤火气得狠狠得跺脚。 “大哥,其实这样也好!”南宫黄杏沉声道:“五妹暂时不卷进来,恒山也就暂时不被卷进来。这样的话,倒是给我们留了条后路!” “三哥说得极是。”南宫绿木点头赞同,轻喟道:“血,毕竟浓于水的!我想,如果局面真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五妹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四兄弟心下稍安。又陷入沉默之中。 “四弟,孚儿现在在哪里?”南宫黄杏忽然问。 “登封。处理田庄之事。” “哦。你立即修书一封,让他马上回来!” “是。”南宫绿木立即起身,走出大厅。 “七弟,还得辛苦你一趟。”南宫黄杏目注南宫紫烟,正色道:“你马上亲自去汝阳,会同应寒龙,暗中监视缪易真一行!” ※※※ 应寒龙带领着十六名属下,扮作走镖的镖师,一路不远不近的追蹑着缪易真一行。 南宫紫烟则带了两名后辈,扮作传递公文的驿使,骑行在应寒龙一行之前,仅落后了目标半里许。他有这个信心:绝对不可能跟丢的。 可令他们意外的是,缪易真一行到了洛阳,却并不往龙门镇方向而去,而是继续沿着官道北上,看样子是朝孟州进发。 “怎么办?”应寒龙找了个机会,轻声问南宫紫烟。 “继续跟!”南宫紫烟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架势。 果然,一路下去就跟到了孟州。时间在次日傍晚时分。 这一次就令人意外了。 缪易真一行并不像往常一样找客栈投宿,而是径直穿过孟州,往西北方向而行。 地势渐高。由官道转入小道,再转入山道。缪易真一行不急不徐,往山上行去。 “怎么回事?”应寒龙疑窦丛生。 “继续跟!”南宫紫烟有那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恒心。 山上有一个破旧的寺庙,香火已废,沉沉暮蔼之下看起来分外凄清。 缪易真一行进了庙门,庙中陡然如雄师睡醒,闹哄哄的喧哗起来。 “怎么会这样?”南宫紫烟心头一紧,几个起落跃到庙门口,轻提一口气,轻烟般的凭空拔起丈余,伏在黄墙头探出半个脑袋张望。 “好轻功!真不愧那‘过眼云烟’的绰号!”应寒龙心下赞叹。 难怪这么吵,寺庙的大院里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南宫紫烟心头大震。 一种不祥的预感蓦然涌上心头。 “唰”的一声,一道刀光闪电般的劈来。 南宫紫烟一按墙头,鹞子般的倒飞出两丈开外。 “哈哈哈!”两个身影追身飞过墙头,绚目的刀光划空而来,“鬼鬼祟祟之辈,哪里逃!早就想杀你啦!” 一大群人涌出庙门,却都站立着不肯出手,人人都以望着死人般的目光望着南宫紫烟和应寒龙一行。 南宫紫烟半空中拔出长剑,“铿”的封住追身一斩。 另一道匹练般的刀光横斩而至,南宫紫烟闷哼一声,腰际鲜血迸溅,扎手扎脚的掉落在地。 “忽”的一声,雪亮的刀光撵着他的身形劈头斩落。 “当!”一只玲珑宝塔般的枪头横挡,救下了南宫紫烟这颗脑袋。 张氏兄弟落地,刀光如狂风暴雪般的飞舞,“当当”声中,应寒龙手中的八宝玲珑枪虽纵横盘旋,脚下却节节暴退。 张传浩忽然流星般窜起,刀光一闪,一颗人头飞出。无首的应寒龙兀自站立未倒,颈中鲜血激喷! 南宫紫烟心胆俱丧,腾身往山脚下扑落。 “一个也不许走!”站在黄墙根的缪易真寒着脸,厉喝道。 第八十四章 暗箭始 一 “庄主!”那十六名护龙山庄的弟子见庄主惨死,目眦欲裂,齐挺长枪怒奔张氏兄弟。 张氏兄弟如狼入羊群,双刀翻飞间,两名弟子惨呼栽倒。 就这么阻得一阻,南宫紫烟已跃出十余丈外,两名南宫世家的弟子尾随着他没命价的狂奔。 宗琨与许锦山双双抢出,向南宫紫烟追去。 众锦衣卫一涌而上,将那恶战张氏兄弟的十四名护龙山庄的弟子团团围住。 张氏兄弟凌空跃出众同伴的包围圈,尾随着宗、许二人追击。 两名南宫世家的弟子掉转身,双双挺剑迎上宗琨。 “哗啦”一声,一团乌云般的铁链挥出,正缠住一名弟子的腰间。 宗琨一抖手,那弟子被卷得离地飞起,“砰”得一声,脑袋正撞在一棵树干之上,树身剧烈摇晃,簌簌叶落,那弟子重重得掉落在地,已然脑浆迸裂。 另一名弟子红着双眼欺近,猛得一剑向宗琨小腹刺落。 宗琨双臂一振,将身前的铁链绷得笔直,“铿”的一声,挡住了夺腹一剑,右腿同时电闪而出,“蓬”的一脚正踹在那弟子的胸口之上。那弟子胸骨立断,口喷鲜血倒飞而出,“啪嗒”掉落在地,身子一阵抽搐,眼见不能活了。 许锦山见撵不上南宫紫烟,一按铁扇柄,“哧哧”声中,十数枚银针般的暗器自扇骨内激飞而出,打向南宫紫烟后心。 南宫紫烟闻听身后风声劲疾,双臂一振冲天而起,暗器悉数落空。 同时,一道耀目的寒光划过黑麻麻的夜空,闪电般的直奔南宫紫烟后心。 南宫紫烟虽听得身后的破空声,但正好处于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如何能闪避得开? “噗”的一声,半空中的南宫紫烟被那刀贯胸钉住,如断线的纸鸢般掉落在地。 张传浩冷笑一声,两个起落跃到南宫紫烟的尸身旁,弯下腰去,一把拔出血淋淋的马刀,顺手在青草上擦了擦,还刀入鞘。 被包围住的那十四名护龙山庄的弟子如何禁得住众锦衣卫的攻击?转瞬之间,包围圈内鲜血飞溅,惨叫连连,已有六人浴血仆倒,仅余八名伤痕累累的弟子尚在负隅顽抗,喉间发出惊怖而绝望的低吼。 赵燕豪蓦然热血上涌,大喝一声,腾身跃入包围圈,双臂一扫,“呛啷”声中,兵刃掉了一地,几名锦衣卫惊叫摔倒。 众锦衣卫见是自己人,均惊谔得面面相觑,一时既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又震慑于他那恐怖的武功,便都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几步。 那八名护龙山庄的弟子也不明所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惊奇的望着身旁的这个陌生人。 “燕豪,你这是干嘛?!”缪易真脸现怒色,喝道。 “师叔,饶过他们,好吗?”赵燕豪虽有些心虚,但还是挺胸正视着他那锐利的目光,大声恳求。 缪易真面色一寒,冷冷得盯着他,见他毫无惧色,面色逐渐和缓下来,沉声问:“为什么?” “师叔,他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小脚色而已。……我觉得:既然他们的首领已伏诛,我们何必再滥杀无辜呢?” “滥杀无辜?!”缪易真重重得哼了一声,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绽出一丝笑容,“燕豪,那你说该怎么办?……难不成,放他们回去通风报讯?” “呃……那倒不行!”赵燕豪想了想,道:“师叔,不如就将他们囚禁在这庙中,可以吗?” 缪易真沉吟了片刻,欣然道:“好。就依了你罢!” 赵燕豪大喜过望,转身对那八名护龙山庄的弟子喝道:“我们大人肯饶了你们,还不赶快弃械投降!” 那八名弟子将信将疑,但却绝不肯放下武器任人宰割,反而将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了。 赵燕豪忽然欺身而进,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递出,八柄长枪已然被抓在手中,接着出指如风,八名弟子的“膻中穴”几乎被同时点中,立时委顿在地,动弹不得。 “好功夫!”众锦衣卫彩声雷动,不少人还难以置信地摇头。 于是,这八名弟子死里逃生,被囚禁在了偏院的一间厢房里。 夜色降临。黑沉沉的古庙孤寂地蜷伏在山腰间,内中隐隐透出火光。 数十名锦衣卫散布在古庙周围,警惕的关注着周遭的动静。 一大群锦衣卫或站或坐,安安静静的呆在寺院中。 大殿的四壁插上了十余支松脂火把,倒还亮堂。 缪易真坐在一张破香案上,屁股下面垫了层麦秆。身旁侍立着精神奕奕的赵燕豪,他喜欢站着,觉得那样才不气闷。 在他们身前的地面上,也铺上了一层麦秆,席地而坐着张氏兄弟、许锦山、宗琨、高近楼、冯刚、曲洪涛、邵风、秋云淡、翟大成、詹怀仁、酆渊,穆世鹏等十余名骨干。 赵燕豪只与前七人熟悉,与那邵风有过一面之缘,其余人皆不识得。当下,许锦山将邵风等众人一一介绍给了赵燕豪认识。 邵风面白微瘦,三十余岁,腰间缠着一条黑乎乎的软鞭,言谈举止显得很沉稳。 秋云淡黑高个,二十六七,背插长剑,虽不擅言辞,看起来却很干练。 翟大成圆圆的头脸,看不大出真实的年龄来,腰间悬着一柄钢刀,笑咪咪的有点像个笑里藏刀的弥勒佛。 詹怀仁鹰目瘦脸,既不苟言笑,又看不出使什么兵器,给人的印象深沉而凶狠。 酆渊身形健硕,四十上下,身背长长的斩马-刀,显得很刚猛。 穆世鹏骨架粗大,却不甚健壮,兵器为日月轮,神情举止显得有些傲慢。赵燕豪记得刚才在院角的柴垛抱麦秆时,忽然窜出一条蛇来,正是被这人一把抓起来扯为两段,所以这人给他的印象又很凶悍。 缪易真待众人安静下来,微笑道:“因这一带是南宫世家的地盘,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所以,我们只好找这个偏僻的地方作为大本营。条件是艰苦了点,希望大家能理解、克服……” “刚才对付他们的眼线,可能不少人觉得我狠毒了点,”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瞟了赵燕豪一眼,摇头道:“可是,人家对待咱们的兄弟,难道会心慈手软么?” 缪易真神情怆然,慢慢自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来,叹息道:“这是傍晚时刚自南宫山庄发来的消息。为了这个消息,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牺牲了一名兄弟的性命!哎……你们都看看吧!” 众人站起身来,齐唰唰的盯着那张纸片。 “猎犬已暴露,被杀。敌人企图转移目标,速行动!” “大人,这是谁发来的?”过了好一会儿,许锦山替大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们的兄弟——潜伏在南宫山庄的。” “大人,敌人要转移什么目标呀?”酆渊问。 “当年盗取的那批财宝。”缪易真沉声道:“猎犬的暴露,已引起了敌人的高度警觉。所以,此役的关键,在于速度!谁的速度快,谁就能占得先机!” 说到这里,猛得站起身来,肃然道:“此次行动,名为暗箭。自今夜始,暗箭行动正式开始!” 他逐一扫视众属下,沉声道:“暗箭行动,共分三步进行:第一步,找出当年南宫世家所盗取的那批财宝的隐藏之所;第二步,攻打南宫世家,并取出财宝;第三步,押解南宫世家之人和那批财宝回京复命。都清楚了吗?” “是。” “好。接下来所进行的,当然是第一步,——这也是最难的一步,——找出财宝的隐藏之所来!”缪易真说到这里,侧头看了赵燕豪一眼,缓缓道:“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由燕豪来完成!” “啊?……我?”赵燕豪吃了一惊,“师叔,小侄根本就未曾去过南宫世家,如何能……” “唉,听我说完嘛!”缪易真摆手打断他,“我会派人协助你的!” 赵燕豪以询问的目光望着他。 “那批财宝,他们放在了一个很隐秘、很难想得到的地方;我派去的人,已经秘密观察了六年有余,仍未发现丝毫端倪。……如今,能找到那藏宝之所的,只有那窦老贼了,所以,必须得带着他去协助你……” 赵燕豪摇头苦笑道:“可是……他的手脚俱已废了,别说是走,就连爬动都很困难,如何进得了南宫山庄?” “你就不能背着他进去么?”缪易真轻摇头,笑道:“燕豪,凭你的武功,应当没问题的吧?” 赵燕豪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没别的好办法,只能辛苦你了!”缪易真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当然,我还会派人协助你的!”说到这里,以挑选的目光逐一扫视身前的众属下,沉声道:“张传浩!张传淼!邵风!秋云淡!由你们一同前去,协助燕豪!” “是。” “记住:此行的目的,只是去探明藏宝之所。所以,不到迫不得已,切不可被发现了,更不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记住了?” “是。”赵燕豪也跟着他们回答。 缪易真盯着邵风四人,严肃地道:“你们的任务,只是当燕豪若遇危险之时,助他脱险。所以,你们都不必进庄,只是候在庄外接应。明白吗?” “明白。” “大人,属下有个疑问。”许锦山把玩着铁扇,正色道:“既然窦老贼当年自南宫世家盗走了七彩霓虹珠,大人您觉得,他们会不会……在事后已将那批财宝转移了呢?” “锦山,你的意思是说:若他们已转移,窦老贼也是找不到的?” “正是。” 缪易真抬首望着黑乎乎的破庙顶,沉吟道:“这个嘛……我想倒不至于。知道藏宝之所的,只有那窦老贼,这也正是他们唯一感到担心的地方。……他们应当是怕我们已抓获了窦老贼,所以想赶紧转移走。” 许锦山点点头,目中尚有一丝疑惑之色。 “至于是不是果真如此,我也没十足的把握。我之所以让燕豪带着窦老贼去探察的原因,正是要确定这一点!” “哦,属下明白了。”许锦山释然。 “如今,他们派来跟踪我们的眼线,已被我们除了;只是,这个问题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缪易真逐一拍了拍赵燕豪、张氏兄弟、邵、秋五人的肩膀,“兵贵神速!辛苦你们,马上就出发!……锦山,你速去准备四匹快马,一辆马车!” 许锦山答应了,快步走出。 缪易真自袖中取出一张牛皮纸,郑重地交到邵风手里,轻拍他的手背叮嘱道:“这是此去南宫世家的地图。一路之上,标有三角符号的地方,乃是他们所经营的店铺,均布有他们的眼线,你们千万要当心!我认为,行经这些地方之时,最好的办法是绕道而行!明白吗?” “属下明白!” “好。到得龙门镇之后,你们要弃了车马,并分散而行,步行前去南宫山庄。只有这样,才不容易暴露。明白吗?” “明白!” 缪易真满意的点点头,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的黑匣子来递到赵燕豪手中,微笑道:“这里边有一张南宫山庄的详细地图及一颗夜明珠。有了地图,你就不会迷路了;这颗夜明珠,名唤‘悬黎’,取出之后,方圆两丈之内亮如白昼!你小心收好了,此行用得着。” 赵燕豪点点头,珍而重之的放在胸前的里衣之中。 说话间,许锦山已将车马备好。 赵燕豪将窦行空抱上车厢,端端正正的坐在车座上,轻抖马鞭准备出发;余人也纷纷上了马。 缪易真亲自送出庙门外,挥手道:“一路当心!马到成功!保重!” 第八十四章 暗箭始 二 夕阳慢慢地收回它那刺向大地的万缕金针,再将西边的朵朵白云绣成绚烂多姿的彩缎,苍茫大地之上,渐渐被镀上了一层蝉翼般的光彩。湛蓝的晴空下,苍翠的龙门山愈发显得俊秀;伊河之上波光粼粼,神奇的色彩跳荡着、闪耀着,宛似一座蕴藏着无数五光十色的奇珍异宝的水晶宫。 南宫山庄背倚龙门山,前临伊河。远远望去,便可望见半山腰的那座巨大庄园的轮廓,殿堂楼阁俱全,鳞次栉比,甚是雄壮。 一名身材笔挺的白色锦袍青年快步走向书房。这青年约莫二十三四,英挺的鼻子配上棱角分明的微长俊脸,明亮的眼睛显得很自信,微扬的下巴又显得有些孤高。 “孚儿,又有什么消息?”南宫黄杏站起身来,身旁的南宫绿木也跟着站起来。 “他们真到孟州了。”南宫孚大步上前,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南宫黄杏,“这是七叔刚发回来的。” 南宫黄杏和南宫绿木都看了一遍,互望了一眼,彼此都自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 “怎么会这样?”南宫绿木蹙眉道:“三哥,你说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会不会是去剿王屋山周愚公那伙贼人呢?” 南宫黄杏沉吟片刻,摇头道:“不,怎么可能?……二十年前的他,或许会去做这种小事;可如今……唉,杀鸡焉用宰牛刀?” “爹爹,这家伙当真有这么厉害么?”南宫孚的语气有点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意味。 “嘿,岂只是厉害?简直是可怕!”南宫黄杏盯着他的眼睛,肃然道:“孚儿,你可曾听说过‘宁罪阎王,莫触判官’这句话么?” 南宫孚摇首道:“孩儿未曾听过。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宫黄杏缓缓道:“阎王,乃是指西厂提督太监王直;至于这判官么,便是指的这个缪易真!大明的厂卫之中,最厉害的就数这两人!” “哦。那王直权倾朝野,孩儿是知道的;可这缪易真不过是那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官员,难道竟比王直还可怕?” “王直位高权重,日理万机,很多事都是派属下去处理的;得罪了他,尚有机会贿赂经办之人,以钱买命。可这缪易真,却不同了,他不但武功卓绝,而且聪明绝顶,其声望已远远超越了锦衣卫指挥使徐元凯!这家伙,视钱财如粪土,根本无法贿赂,而且生性凉薄,六亲不认!你说,得罪了这种人,能有好日子过么?” “爹爹,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呀?”南宫孚显得对此人很感兴趣。 “出身少林,乃是俗家弟子。不过,他二十多岁时就离开了少林,到京城谋生去了。” “是去京城谋官么?” “差不多吧。” “他爹爹也是做官的么?” “不是很清楚,好象是个翰林学士。不过,死得很早。据说他九岁那年就父母双亡,成了一名孤儿,是少林收留了他。” “哦。……看来这家伙真是凭真本事混上去的呀!” “谁说不是呢?”南宫黄杏不无敬服地道:“据说他先是入六扇门,第二年就破获了一件连‘鹰眼铁爪’薛神捕都破获不了的杀人大案,并且孤身千里擒凶,身负二十余处伤,终于擒获了六名武功高强的杀人元凶,一时名动京师……” “真不简单呐!” “是呀!没过几年,他又投身了锦衣卫,自一名普通缇骑干起,很快就升为了总旗,之后一路扶摇直上,十年前已升至如今的职位了。而且,看他那架势,取代指挥使徐元凯之期已不远啦!” “这么看来,此人当真是可怕得很!”南宫孚叹息。 “更为可怕的是,”南宫绿木插口,“据说他不但对各级官员了如指掌,而且对江湖人物如数家珍!崇王曾花工夫打探过此人,查出他还专门编写了一本《武林谱》,里面记载着近百年来几乎所有的江湖传奇、武林轶事,以及各门各派的江湖恩怨……” “哇,那可得费多少工夫呀!”南宫孚耸然动容,“这家伙到底要干嘛?” “哼,你说要干嘛?”南宫黄杏冷笑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整个江湖,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那还不是予取予求吗?就比方说吧,上至我们南宫家祖宗八代的往事,下至我们如今的人际关系、各类产业,都在他那《武林谱》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孚儿你说,这难道不恐怖么?” 南宫孚神情郑重,目中露出一丝惊恐混合着愤恨之色,慢慢点了点头。 一时间,三人均陷入沉默之中,各自思索着。 “砰砰砰!”有人轻敲门。 “进来!”南宫绿木锐声道。 一名家丁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提着壶嘴冒着白汽的茶壶走进来,轻声道:“宗主、四庄主,你们要的茶来了。”抬首见南宫孚也在,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和茶壶,道:“小的不知少主也在哩。小的这就去添茶碗!” “胡二狗,不必了!”南宫孚摆手。 胡二狗冲了两碗茶,恭恭敬敬地端到南宫黄杏和南宫绿木身旁的茶桌上,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南宫黄杏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沉声道:“四弟,我还是觉得,他们的目标是我们。所以,我们还是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南宫绿木颔首,轻声道:“最为重要的,当然是那东西了。三哥,你仍是担心他能找得到吗?” 南宫黄杏默然,过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我就担心,他已擒获了那该死的窦老贼!” “若真如此?如何是好?”南宫绿木愁眉紧锁。 “看来,为保险起见,我们不得不秘密地转移那东西了。” “那可得费不少工夫呀!……三哥,什么时候转移?” “事不宜迟,就今晚吧!……这样:晚饭过后,设法遣散所有的家丁和仆妇,我们自己人来搬!” “好。对了三哥,南宫禄父子要不要参加?” “禄管家本姓乐,参加什么?” “明白了。” “孚儿,你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南宫黄杏盯着他的眼睛,森然道:“记住,万万不可让外人知道了!谁若敢走漏了消息,——哪怕是你,——本宗主一样对待——杀无赦!” 说到这里,朝门口努了努嘴。 “孩儿明白!”南宫孚郑重得点头,目中闪过一道杀机。 ※※※ 胡二狗一边留意着身周的动静,一边快步走回寝所。 他飞快地拉开抽屉,取出一根细木炭和两张叠在一起的小小白纸,将纸铺在桌面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吱”的一声轻响,似是房门开了。 胡二狗大吃一惊,出手如风,将一张纸片塞入袖中,一张塞入口中。 陡觉脖项一凉,一柄冰冷的长剑已架在后颈之上。 “吐出来!”南宫孚冰冷冷的声音。 胡二狗正欲一口吞下肚去,早被南宫孚一手捏住下颌,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南宫孚出手如电,将他口中的纸条掏了出来。 胡二狗蓦然双目精光暴长,一卷舌,舌底射出两枚蓝汪汪的寒星。 南宫孚面色陡变,但他反应很快,侧身一让,暗器擦着他的咽喉电闪而过,“叮叮”钉在墙上。 胡二狗低吼一声,一抖腕,手中多了一柄白森森的匕首,闪电般的向南宫孚胸口扎落。 匕首刚刺出一半,胡二狗的身形陡然停顿,一柄长剑已刺入他的咽喉之中。 南宫孚振腕抽剑,鲜血激射。胡二狗双手捂着咽喉,满手立时被鲜血染红,他双睛凸出,狠狠得瞪着南宫孚,软软仆倒。 南宫孚迅速展开湿漉漉的小纸片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揣入怀中,快步出了寝所,轻轻带上房门。 暮色降临,家丁和仆妇们都用饭去了。 南宫孚叫来两名亲信,将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悄悄抬了胡二狗的尸身,埋在一处偏僻的墙根之下。 “记住了:你们就说,胡二狗家里出了急事,急匆匆的赶回老家去了!”南宫孚临走前吩咐。 那两名亲信埋好尸身,心里有些害怕,一溜烟的跑掉了。 一个仆妇模样的人慢慢自树后探出头来,警惕的四望了一眼,飞快地溜到埋尸处,轻挥手中铁铲,很快就刨出了胡二狗的尸身。 她在胡二狗的衣袖中摸了摸,掏出一张小纸片来,揣入怀中,然后将他的尸身掩埋好。 她轻吁了一口气,沿着黑暗的墙根狸猫般的跑回了房,打燃了火,盯着那小纸片看。 纸片上有字迹的划痕,倒很清晰,很容易就辨认出来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取出一根细木炭来重新写上了一行字,小心得折叠了,揣入里衣之中,然后快步往仆人用饭厅走去。 “柳妈,怎么才来呀!”一名男家丁冲着她笑道:“饭菜都快没了呢!” “刚才忙着帮七小姐折衣服哩,都忘吃饭了。”柳妈笑道:“没关系的,我还不大饿,随便吃点就得了!” 正说话间,南宫孚和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进来。 南宫孚大声道:“所有人听着:西山的蜜-桃熟了,权老板要求我们明日交货。所以,不得不辛苦大家,今夜就去摘桃。你们都要听从禄管家的安排,谁都不许偷懒,明白吗?” 众家丁和仆妇连声答应。 于是,南宫禄带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往西山进发。 南宫孚悄悄地跟在火龙之后。 柳妈走在火龙的最后面,突然藏身在路旁的一棵杨树后,似塞了点什么东西在一根树桠之上,然后快步跟上众人。 过了约莫盏茶工夫,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东张西望的走了过来,飞快地取走了那树桠上的东西。 “哼,谢掌柜!”黑暗中的南宫孚盯着他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喃喃道:“好!好得很!哼,缪易真!咱们走着瞧:看看究竟是你玩死我们,还是我们玩死你!” 第八十五章 探宝库 一 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必有既多且深的根。这正如南宫世家。 南宫世家在洛阳一带经营了近二百年,发展成为一个富甲中原的大家族,当然绝非幸致。 赵燕豪一行尽管小心翼翼,但还是在行经长春堂药馆之时被发现了。 他们一行刚绕道过了药馆,一只信鸽“扑凌凌”飞入夜空,径往龙门镇方向飞去。 将入龙门镇之际,一行人遵照缪易真所言,弃了车马,分批徒步前往。 赵燕豪背了窦行空当先而行。 “赵老弟,你不熟悉南宫山庄的地形,先找个地方看看山庄的地图,顺便也休息一会儿吧!”背上的窦行空轻声道。 “您不是熟悉吗?到时指点我不就得了。”赵燕豪笑道:“反正我也没去过,看了又有何用呢?” “至少会有个大体的印象,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窦行空显得有些没信心,“况且,黑咕隆咚的,你就不担心届时我也辨不清东西南北么?” “有道理。” 赵燕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背上的包袱放下来,苦笑道:“也不知道上辈子欠过你什么,要这样给你做牛做马的。” 窦行空也笑了,道:“年轻人,你这叫行善积德。孝敬老人家,永远是没有错的。喏,老天在看着呢,日后一定会给你好报的!” 赵燕豪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摸出一包熟牛肉摊在地上,拣了一块塞到他口中,自己也吃了一块。 “恩,真好吃。”窦行空一边嚼着,一边含混的说。 “只要是饿了,什么东西都好吃;更何况,这牛肉还卤得这么美味呢!”赵燕豪又拣了一块塞到他口中。 “恩。若是有酒,就更佳啦!”窦行空得陇望蜀。 赵燕豪本想奚落他一番,见了他的惨状,又于心不忍,轻叹道:“窦前辈,您说您什么事不好做,为何偏偏要去做贼呢?如今伤成这个样子,真是何苦?” 窦行空贼忒兮兮的笑道:“这就叫做‘咎由自取’!做贼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 赵燕豪有些气恼:“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吗?看来,你这种人真不该值得同情!” 窦行空苦笑道:“一个贼人,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哎,我也是没办法,一见了奇珍异宝,就心痒难搔,若不弄到手,必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真真是比死还难受啊!” “这么说来,你倒还挺委屈啊!”赵燕豪冷笑道。 窦行空假装听不懂他的讽刺之意,叹息道:“委屈么,倒还谈不上,只是觉得可惜。” “哦?可惜?” “是呀!当初我应该先将绝技悉数传授给我儿子,再去南宫世家盗取那七彩霓虹珠的!哎,真是可惜呀!我窦家的绝技要失传了!”说到这里,忽然眼睛发亮,瞪着赵燕豪道:“赵老弟,你要不要学?我传给你!” “切,我才不学呢!”赵燕豪不屑。 窦行空的目光骤然暗淡下来,不过还要做最后的努力:“赵老弟,我是见你心好,所以才想传你;若是别人,纵是跪求我一辈子,我都不干的呢!……有道是‘技不压身’!多学一门手艺,有什么不好的?……” “不学!”任他如何苦劝,赵燕豪始终无动于衷。 窦行空显得很失望,不住长吁短叹。 赵燕豪沉默了一会儿,问:“窦前辈,你这手艺是祖传的么?” “当然!”窦行空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忙诱惑道:“论盗技,我窦某若自居第二,没有人敢自居第一!” “嘿,其实我倒为你儿子感到庆幸!您刚才不是说:做贼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么?” 窦行空默然,神情显得有些哀伤。赵燕豪又递了块牛肉给他,他却摇头表示没心思吃了。 赵燕豪又有些同情起来,轻叹道:“你也真是的!被擒之后,老老实实的交代不就得了,干嘛还死扛着呢?不然,何至于受这份活罪?” “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岳阳楼!”窦行空陡然激动起来,目中射出怨毒之色,愤声道:“我恨他们!那帮畜生,太心黑手毒了!他们怕我逃走,挑断了我的手筋、足筋;他们使用各种酷刑,逼迫我说出那批财宝的下落!可是,我不愿那批财宝落到那帮畜生手里!死也不愿!……” 赵燕豪怒道:“你真该死!你知道南宫世家那批财宝是怎么来的吗?是盗取了赈灾的钱财!就因为他们的贪婪,令多少灾民流离失所,死于非命!……那些锦衣卫对待你的手段,虽说是狠了点,可他们是为了替朝廷追回贼赃,为国为民,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你倒好……你为什么就不肯说呢?!” “谁说我没说?”窦行空激声道:“那些酷刑的滋味,谁能受得了!只是,我虽告诉了他们,他们却没把握能找得到!所以,他们才要带着我亲临现场……” “哦?那地方这么难找?” “嘿,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一包牛肉已吃完。 赵燕豪在青草上擦了擦手,探手入怀,取出黑匣子来放在地上,刚启开盒盖,身周骤然一亮,连三尺外的窦行空手上的汗毛也看得清清楚楚。 “哇!真是个好宝贝!”窦行空双眼发直,贪婪的望着盒中的那“悬黎”夜明珠,看他那神情,若非自己已成了废人,又若非这乃是赵燕豪这个朋友之物,早就抢在手中了。 一颗晶莹剔透的发光体,光色莹白泛蓝,径虽只一寸左右,可皎洁若明月清辉。 赵燕豪也惊叹了一声,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但觉凉冰冰的甚是舒服。于是取出地图,展开在地上藉着亮光细看。窦行空也艰难得低头来瞧。 这是一张迷宫似的城堡平面图,线条密密麻麻,分隔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格子,格子内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庭院、廊庑、厅堂、卧房、厢房、厨房、马厩之类的文字,并在图的四周标明了“东、西、南、北”的方位,既清楚,又详细。 “这南宫山庄真是大呀!地形也这么复杂!”赵燕豪摇头道:“幸而师叔给了我这张图,不然,真若迷了路,找得到出路才怪哩!” “嘿,有我在,还怕找不到么?”窦行空在那放马后炮。 “唉,你这人!……不是你怕记不清,所以要看的么?” “谁说我记不清了?实话告诉你吧,南宫山庄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 “切,那你还看什么?” “我只不过是要确认:如今的南宫山庄,较之以前有什么变化没有。不过,看来还是没变。呵呵,好得很!好得很!” 赵燕豪释然,叠好地图放入盒中,盖好盒盖,将匣子揣入怀中,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啦,我们走吧!” “急什么急?才三更天呢!”窦行空望了望夜空,懒懒散散地道,不过还是任由赵燕豪将自己背了起身。 ※※※ 赵燕豪背负着窦行空快步走在大道上,一边走,一边游目四顾。 这是一条河畔的大道,大道左侧有一条白亮亮的大河,对面是黑乎乎的河岸。大道右侧的土坡上不时有屋舍出现,但已没有一丝灯火、一点人声,唯闻道旁草丛中那阵阵欢快的蟋蟀声。 走了一阵子,窦行空忽然道:“马上要到了,就在前面那山腰处。” 赵燕豪心头陡然一紧,抬首望去,但见里许外有一座黑幽幽的山峦,山脚下有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开阔地前是那条大河。 那片开阔地至半山腰之间,隐约有灯光在闪烁着,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座巨大庄园的轮廓。 “窦前辈,是那里么?”赵燕豪指着那座庄园。 “恩。从现在开始,放慢脚步,别被在庄外巡逻的家丁发现了。” 赵燕豪依言,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好在一路之上,并没有碰见。 到得庄前约莫五六丈之遥时,身前忽然出现了一条护城河。护城河对岸是山庄的围墙,墙身高度几达两丈。河上有一座宽大的平桥,正对着山庄大门,至少可供六辆马车同时并排出入。 “窦前辈,这座桥是出入山庄的唯一通道么?”赵燕豪悄声问。 “虽说不是,也差不多吧。……北、东、南虽各还有一道大门,可都没法进得去。”窦行空附在他耳边回答。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早勘察过几十遍了,总之是没法进得去。” “哦。……这么说来,只有走这座桥了?” “恩。不过不是走。……你若想走,别说是过桥,哪怕你刚出现在桥头,至少就有四处暗哨点会立刻发现你的!” “那……怎么过去呢?” “你可带有飞爪之类的工具么?” “没有。” “什么?连这些基本的工具都没有,如何进得去?”窦行空又是着急,又是失望。 赵燕豪望了望那山庄的大门,高约四丈,门楼上方是飞檐结构的琉璃瓦斜屋面。两边的围墙倒是矮了一半左右,却不知墙头是否也铺有琉璃瓦。 “窦前辈,你是说以飞爪抓在墙头,然后借绳索之力荡过去么?” “围墙那么一点高,怎么荡?” “是呀!……是抓在飞檐之上么?可那琉璃瓦又光又滑,如何抓得稳?”赵燕豪摇头,“何况,即便能抓牢,势必也会发出声响,不是立刻就被发觉了么?” “完全正确!而且,即便不发出声响,在荡过去的过程中,也会被发现的。” “那你还说用飞爪!”赵燕豪有些气恼。 “别生气!我是打个比方,意思就是说:我们必须得借助工具,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过去。” 赵燕豪心下也着急起来,问:“那你当初是怎么过去的?” “呵,我当年的工具可先进啦!……我用的乃是吸绳。” “吸绳?什么样的吸绳?” “绳的一端有个吸盘,只要是物体的表面是平的,就能牢牢得吸在上面。”窦行空指着距桥头这端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的白桦树,道:“你看,就是那棵白桦树。当年,我就是爬到它的梢头,先用机簧将吸盘打到飞檐下端的横板之上,然后将绳索的另一端缚在树桠上,像蜘蛛爬丝般的爬过去的。” “呀,真是个好办法!”赵燕豪赞叹,想了想道:“可在爬行的过程中,也是容易被发现的呀!” “那些暗哨,一般只会盯着地面,不会去注意半空中的。况且,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种空中飞人的方法。” “窦前辈,你身上可带有这玩意儿么?”赵燕豪怀着渺茫的希望问。 “没有。”窦行空摇头,喟然道:“我本以为,他们会为你准备些好工具呢。却没想到,你身上什么也没有。……哎,看来只好打道回府了。” 赵燕豪重重得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良久,忽然问:“窦前辈,护城河对岸有落脚点么?” “没有……”窦行空忽然省起他的话来,惊诧道:“啊?……难不成你想跃过护城河去?” 须知窦行空对于自己的轻功也颇自负,可也只能勉强一跃而过;若想背负着一个人去办到,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哦。”赵燕豪有些失望。 他本想施展少林至高的轻功提纵术——“一苇渡江”,只须在河面上点两点,便能过去的;若是单是他自己,即便对岸没有落脚点,他仍可以以“壁虎游墙功”将身子吸在墙上而不至于掉落河中。可如今背负着窦行空,他不是很有信心能做得到。 “窦前辈,若是过去了,可以从围墙进去么?” “决不行。只要在墙头一露面,肯定会马上被发现。唯一的办法,只能从门楼上进去,方不会被发现;世上绝没有人能一跃四丈余高,更何况还要在对岸起跃,所以,他们根本不会去注意飞檐顶的。” “明白了。”赵燕豪点点头,借着林木的遮掩,沿护城河畔右行,到得一处远离石桥的僻静所在,将窦行空放了下来,然后脱了衣服,信手以指划了几下,立时将之裂成几大块。 “你要做什么?”窦行空大惑不解。 “过河。”赵燕豪淡淡得应了一声,以布条将窦行空的双臂和腰身缚牢了,然后将他背上,再将布条紧紧得捆缚在自己身上。 “窦前辈,千万别紧张!决不可出声!” 赵燕豪猛提一口真气,身形忽然箭一般的窜出,蜻蜓点水般的在河面上点了两点;窦行空尚来不及害怕,已然到了对面的墙根之下。 赵燕豪奋起毕生功力,掌力一吐一收,双掌已然如螺蛳的吸盘一般,牢牢得吸附在了墙上。 他本以为会掉落半尺才能吸得稳的,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就办到了,这令他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近一个多月以来,他一直在江湖奔波,很少好好的练过功,哪知功力非但没有退化,反而精进了不少。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武功便如一棵根须已然非常发达了的大树,根本无须施肥和灌溉,便会随着岁月的递增而愈长愈粗壮的。 赵燕豪手足并用,壁虎般的横移在外墙之上,向着大门方向进发。百余丈的距离,不过盏茶工夫就到了。 第八十五章 探宝库 二 赵燕豪隐身在阴暗的青石门垛之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来打量。 大门上方悬着两盏颇大的红灯笼,将门前的景物照得清清楚楚。 厚重的灰漆双扇大铁门紧闭,门前有三级石阶,石阶旁蹲着两只汉白玉石狮子。头顶之上是围墙的墙头,果然铺着琉璃瓦。 窦行空昂首,斜眼望着那阴森森的矗立于眼前的门楼,突然觉得那门匾之上的“南宫山庄”的隶书大字,分明就是“阎罗山庄”四字,心下突然觉得很不安,同时又有一丝恐惧。 多年的职业经验,令他对于危险有一种猎犬般的嗅觉。可如果要问他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倒也说不清楚,只是无端的觉得未免太安静了一些;而且,在这宁谧的气氛背后,他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一丝阴狠的杀机。 赵燕豪看清楚了大门周围的情形后,开始仔细观察门楼,发现大门和门楼的接合之处,有一道小小的凸台,凸台很窄,看起来根本无法落脚。 “看来,只能从门垛旁爬上去了!”赵燕豪思忖片刻,主意已定,悄声道:“窦前辈,我想从这里爬到墙头之下,然后再窜上门楼。” “……能成么?”窦行空的语气显得不肯相信。 “唔……试试吧。” “赵老弟,……我……我还是有些担心……” 窦行空本想将自己的疑虑说出来的,可若就这么无功而返,自己是决没有好果子吃的,所以说着说着又犹豫了。 赵燕豪当然不明白他的意思,自信的道:“你就放心吧,决不会掉下来的!” “那好吧。……小心点!” “恩。”赵燕豪点点头,将捆缚在腰间的布条紧了紧,并又打了个结以免还会松掉,以确保能将窦行空牢牢得捆缚在背上。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匹马单枪,敢闯龙潭虎穴。 赵燕豪有这种豪气。因为,他有这个本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施展“壁虎游墙功”,爬上那沙灰混合细石来裱刷过的外墙面,不一会儿工夫,就已爬到了围墙瓦之下。 他昂首望了望头顶之上的那飞檐一角,发觉尚有一丈五六高,自忖不能窜上,于是又深吸了一口气,双掌一捺,身子几乎贴着墙面斜飞而上,已然攀住了大门上方的那道凸台。他将全身重量降于右指之上,探左手摸了摸那凸台,发觉仅有两寸来宽,果真不能落脚。 他停顿片刻喘了一口气,猛一振臂,身形陡然上窜而出,双足在凸台上一点,身形借势如弹丸般弹起,已然到了飞檐的檐口之下,几乎同时,十指闪电般抓出,正好抓住檐口下端的横板。 背上的窦行空但觉双足悬空,身子荡秋千般的前后晃荡,紧张得一颗心似欲跳出腔子来,好在他武功虽失,但数十年积攒下来的定力还在,倒没惊呼出声。 赵燕豪十指加力,入木三分,腰腹一挺,藉着荡出之势已然翻到了瓦面之上,紧接着以肚腹为轴心,风车般的旋转半圈,已然变为头前足后了。 他轻吁了一口气,慢慢匍匐前进,隐身在楼脊之后的阴影里,探出半个头来向院中张望。 这一看,他就已明白为何不能自围墙的墙头进入的原因了。 这是一座巨大的庄院,四处都置有灯笼,将整个庄院都沉浸在暗红的灯光里。因院墙颇高,在外面根本就感觉不到院内竟如此亮堂,若贸然跃墙而过,立刻就会被看得清清楚楚的。 不仅如此,左右两侧还各有一个箭楼,里边一定有随时警戒的护院武师;所以,别说是人,即便是一只麻雀飞进来,也会立刻落入视野之中。 院内修竹夹道,奇花遍地,异树成行,并错落有致的点缀着假山怪石。庄院正中,有一座以砖石砌成的圆形大水池,池的正中,有一座不小的珊瑚状假山,假山两侧各有一个以大理石雕刻的龙首,栩栩如生,正昂首向池中喷着水柱,“哗啦哗啦”的水击声不绝于耳。 三四十名身佩兵刃的护院武师模样之人,三五成群的散布在各个角落,井然有序的在各自所负责的区域内走来走去,并不时地向墙头扫望。 赵燕豪看清楚了院中的情形,正揣摩着入院的落脚点,忽听身下的围墙头传来了说话之声,不由得大吃一惊,忙摒息缩头,伏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六弟,我刚才好象听见瓦面上有响动。”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嗓音。 “门楼上么?”另一个尖嗓子问。 “恩。” “怎么可能?二哥,你就爱疑神疑鬼的!……那么高的地方,谁能跃得上?” “可我真是听见了!”那个被称作二哥的强调,“我耳朵比你灵,决不会听错的!” “可我们刚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怎么可能有人呢?”尖嗓子笑道:“你一定是听错了,肯定是风吹瓦面的沙子所发出来的声音。”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沙哑嗓子道:“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吧!” “那么高,怎么上去?” “用梯子爬上去。” “上面又黑又滑的,掉下去还不摔个半死呀?”尖嗓子心虚,“要上你上吧,反正我是不上。” “……那算了!兴许是我听错了。”沙哑嗓子也心虚了。 赵燕豪吁了一口气,将提到嗓子眼上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又游目寻找着落脚点。 三丈外有一棵高大茂密的老槐树,将周围笼罩在一大片阴暗之中,是一处绝佳的落脚之地。 赵燕豪忽然箭矢般的斜下窜而出,正好没入那片阴暗里,如一道轻烟般的落了地,接着轻窜两步,俯身藏在早就看好的花树丛中。 “宝库在哪里?”赵燕豪哑声问。 “就在那水池底下。”窦行空附在他耳边悄声道。 “什么?水池底下?!”赵燕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下惶急起来,“怎么下得去呢?我的水性可差得很呐!” “别怕,不用潜水的。”窦行空安慰道:“你先到那水池附近,找准机会窜入池中,之后我再告诉你怎么办。” 赵燕豪静静得观察了片刻,最后选择了一条几乎全处于阴影中的路径,几个起落,到得一棵丹桂树后俯身藏好,距那水池只有三丈余远的距离。 三名手持兵刃的护院机械似的巡逻而来,一名护院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的道:“真困呀!天怎么还不亮?” “我也困死啦!白折腾了一夜,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另一人语声有些忿忿,“少主也真是的,那么紧张!原本就那么森严的戒备了,偏偏还要增加一倍的人!” “是呀!忒也紧张过头了……”最后一人附和道。 话声中,三人自赵燕豪藏身的丹桂树旁走了过去。 “别那么多废话!”一名头儿模样的人走过来,训斥那三人,“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再这样走来走去的走过场,多往黑暗的地方搜索搜索!” “是。”那三人骇了一跳,忙挣表现,往周围的黑暗中左瞧右看。 另一拨巡逻者又自彼端缓缓的走了过来。 “看样子,快藏不住了,怎么办?”赵燕豪悄声问背上的窦行空。 “今晚他们的戒备太森严了!没有别的办法了,赶紧找机会窜到水池里去!” 赵燕豪一看清楚水池处的情况,不禁紧皱着眉头。 水池周围方圆三丈之内,别说是一棵树,就连一根花草也没有种植;而且,假山前后都悬挂着灯笼,将水池周围的景物照得清晰不已。 这就是说,一旦走近水池,便完全暴露于灯光下了。 “不行,立刻就会被发现的。”赵燕豪摇头。 “看到假山脚那处阴暗的地方了么?”窦行空勉力抬手,向假山那边指了指。 赵燕豪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一眼就看出了他所指的地方。 他摒住呼吸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一个无人注意的机会,身形如一道闪电划向假山,“噗”的一声轻响,已然隐藏于假山脚的阴暗之中。 好在喷水声掩盖了入水声,而赵燕豪又最大限度的控制了声响,所以并未被任何人发觉。 池水不深,仅有两尺余,赵燕豪趴身于水池中,只余自己与同伴的头脸露出池面来。水颇凉,阵阵寒意袭来,赵燕豪虽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却丝毫不觉得冷;窦行空失了武功,无法以内功抗寒,直冻得瑟瑟发抖。 “很冷吗?”赵燕豪关切的悄声问。 “不……要紧。”窦行空牙关打颤,“听我说,宝库的入口……就在假山的石壁之上,需要按机关……才能开启。机关的按钮……在池中的石龟上……” “石龟在哪里?” “就在左侧那只……石龙的身下。……我们过去吧。” 赵燕豪沿假山脚慢慢得挨过去,将头藏在阴暗中,尽量不荡起水纹来。爬到龙身之后,探手往池中摸了摸,果然在龙身之下摸到了一只颇大的石龟。 “摸到石龟啦!按钮在哪里?” “尾巴上。……找到了吗?” “摸到了!直接按吗?” “不。你将它左转三下,右转三下。” 赵燕豪依言照做,但觉甚是沉重,若非臂力雄浑之人,是决不能转动的。 “轧”的一声轻响,假山壁上忽然裂出一道二尺来宽的条形豁口来。 “快进去!”窦行空轻喝。 赵燕豪忙窜到豁口前,闪身进入。豁口迅速合上,眼前顿时墨黑一片,一股潮湿而难闻的秽气充塞着鼻息。 赵燕豪一掌护胸,一手将怀中的黑匣子拿出来,取出“悬黎”,掌心中立时如擎了个月半的明月,眼前的景致已然清晰可辩。 他见自己正处在甬道的顶端,一条宽约三尺的石级甬道倾斜而下,一直往黑暗中延伸。 “沿甬道走下去。”窦行空轻声道。 “有机关么?”赵燕豪望着脚下的黑暗,担忧的问。 “以前是没有的,却不知现在有没有。……你小心点就是了。” 赵燕豪小心翼翼的下了五十来级石阶,所幸倒没有暗箭射出,正警惕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锈迹斑斑的大铁门。 “此门就是宝库大门。厚尺余,重万斤,墙体乃是二尺余厚的花岗石。只能以机关开启,否则决才能入内。”窦行空唠叨。 “机关按钮在哪里?”赵燕豪在门前东张西望。 “看到甬道右壁上的那石雕狩猎图没有?” 赵燕豪侧身一看,果见石壁上雕刻着一副狩猎图,图中有十余名在森林中的狩猎者,正纵马追逐着一头野猪、两只羚羊及一只梅花鹿,猎物们仓皇四散而逃,惟妙惟肖。 “看到那个骑着马,正张弓搭箭射向那只梅花鹿的人没有?” “看到了。” “好。他箭矢所指,乃是那只梅花鹿的肚腹。你在它的肚腹上摸一摸,当能摸到三个小凸点,呈正三角形分布的。……摸到了么?” 赵燕豪依言慢慢摸寻,果然摸到了,只是那三个凸点只有豌豆大小,凸出石壁甚微,肉眼根本就看不出来,若非他手上的感觉很敏锐,且若非还有窦行空提醒,否则倒真不大可能找得到。 “摸到了。按,还是转?” “你先将它们按得与石壁平齐,然后逆向旋转半圈正。” 赵燕豪三指轻按,果真凹陷了下去,正欲旋转,忽然迟疑着松了手指,低声问:“窦前辈,您以前盗取过这里的宝物,你说,他们会不会将机关改过了?” 窦行空沉吟了一会儿,道:“有这个可能。……你一边旋转,一边观察动静吧!……一不对劲,就赶紧后跃!” 赵燕豪轻咬牙,又按下凸点,一边聚精会神得注视着铁门的动静,一边缓缓旋转,感觉那凸点下似有个圆盘样的东西跟着转动。转到半圈正,立时松了手指,那三个凸点也随之弹起。 “轧轧”声中,门上方灰尘簌簌而落,铁门缓缓横移,终于洞开。赵燕豪早飞退丈余,眼耳并用,留心着铁门内的动静。 过了好半晌,一点动静也没有。 “跟以前一样,没有机关的。”窦行空轻吁了一口气,“进去吧!” 赵燕豪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借着“悬黎”发出来的光来打量,只见这宝库呈正方形,约有十丈见方大小。宝库正中,堆积着一大堆木箱,看起来木料很陈旧,有的已有裂口,当是数十年前之物了。 “哇!果真都还在!”窦行空欣喜的惊叫。 赵燕豪一听,马上明白了,心下也甚是喜悦,于是走上前去,准备打开一些箱子来验看。 刚走近两步,忽听左侧的墙壁之上传来“喀”的一声轻响,赵燕豪不假思索,惊燕般的斜身跃出。 “叮叮”爆豆般的脆响声中,一丛铁钉般的暗器打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的地面之上;若慢得须臾,这些铁钉就不是钉在地上,而是钉在他们的身上了。 赵燕豪惊魂未定,头上沙尘微洒,有物挟着尖锐的风声猛得罩下;同时,“轧轧”声中,铁门突然开始闭合。 赵燕豪猛得向门外纵出,接连两声沉闷的“轰隆”声中,两道铁栅栏般的东西,重重得砸在他飞退而出的线路的地面之上。 好在铁门刚闭合到一半之时,赵燕豪已然跃出了门外。尚未落地,左右两侧锐利的破空声至,赵燕豪怕伤了背上的窦行空,不敢硬接,猛提一口真气,身形蓦然拔高五尺,两只标枪般的物事擦着他的鞋底交错而过,“夺夺”声中,狠狠得扎在左右的甬道壁上,枪杆立时撞得粉碎。 赵燕豪两个起落,已然跃到甬道口,凝神细听,幸而再无暗器射来。 “快走,我们暴露了!”窦行空心急如焚,“快,按右壁上那只巨蟒浮雕的左眼!” 赵燕豪定睛一看,果见石壁上雕刻着一只盘着山石的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吐着长长的信子,凸睁着红通通的眼睛,阴森森的令人头皮发麻。 赵燕豪忙在那左眼上一按,“轧”的一声,暗门应手而开启,赵燕豪腾身跃出。 刚跃出暗门,劲疾的破空声中,一声暴喝伴随着一道火红色的枪花,向半空中的赵燕豪夺腹刺落。 赤焰枪,枪身长一丈二,威势骇人! 赵燕豪低吼一声,探手抄住枪头。 两道身影冲天而起,冷芒耀目,一左一右两道剑光,一斩前胸,一斩腰身。 赵燕豪猛一抖腕,持枪之人拿捏不住,长枪脱手,仰身跌倒。 赵燕豪暴喝一声,竖枪左右一挡,几乎同时封住了这快如闪电般的双剑。 “喀嚓”声中,长枪立时被削断为三截,两截枪身横飞出数尺之后,伴随着赵燕豪的身形掉落。 赵燕豪尚未落地,陡觉身后传来一道猛恶的掌力,发掌之人的掌法与功力俱达卓绝之流,初发之时无声无息,及至将及身之时,方才风声骤起。赵燕豪心知,背上的窦行空一旦被打上,十万个他也得立赴黄泉。 赵燕豪当下不及思索,陡然一侧身,立时硬生生的旋转了九十度。 “砰”的一声,一掌重重得打在他的右臂之上,这一掌的掌力好生沉雄,直将他震得横飞出丈余开外,整只右臂顿时麻木不堪。 半空中的赵燕豪双眼金星乱冒,“哇”的一声,脱口喷出一口血箭。 一道剑光如天际流星般追身射来,赵燕豪尚不及站稳,只来得及侧身一闪,腰际顿时鲜血迸溅,斜身单膝跪倒在地。 第八十六章 浴血战 一 “赵兄,束手就擒吧!”一柄软剑指着赵燕豪胸前约莫三寸开外。 赵燕豪正欲一指弹飞来剑,忽然听出了剑主人的声音,便停了手,抬首望了一眼,正是伍绍渊,苦笑道:“伍兄好快的剑!” “情势所迫,伤了赵兄,请勿怪!”伍绍渊脸有愧色。 “伍兄手下留情,没要小弟的命,小弟深感盛情!”赵燕豪笑了笑。 伍绍渊深注着赵燕豪的眼睛,诚恳的道:“赵兄,兄弟在此保证:只要你不再反抗,我们决不会伤害你!” “是吗?多谢!”赵燕豪捂着左腰,鲜血立时染红了左手。 “啪!”“啪!”“啪!” 一名浅蓝衣袍的汉子拍手,惊叹道:“赵兄果真好身手!” “阁下是?”赵燕豪看着他。 “普陀吴逸云。”吴逸云拱了拱手,面现钦敬之色,“赵兄的武功,吴某佩服之至,自愧不如!” “吴兄太过谦了!”赵燕豪喟然道:“吴兄好深厚的内功!” 吴逸云摇了摇头,轻叹道:“身上背负着一个人,还能在我们五人合击之下逃生。吴某自问: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不敢,手下败将而已!”赵燕豪摇摇头。 一名黄袍老者走上前,拱手道:“鄙人南宫山庄庄主南宫黄杏。赵老弟,在下也在此保证:只要你不再反抗,我们决不伤害你。如何?” “多谢南宫庄主!”赵燕豪微笑道:“南宫庄主,若晚辈想离开,不知庄主允否?” 南宫黄杏面色一沉,冷哼一声。 南宫孚面现怒色,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爹爹,我们不必仁慈,杀了他!” 南宫黄杏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南宫赤火一招就被夺去了赤焰枪,心下愤然,也附和道:“三弟,孚儿说得对,杀了他!” “哈哈哈!”赵燕豪忽然大笑,朗声道:“晚啦!告辞了!” 话声中,忽然脱兔般的倒纵出丈余,已脱却伍绍渊的软剑威胁,振臂一跃,向庄院大门方向射去。 “拦住他!”南宫黄杏断喝。 数十名护院武师忙去拦截,赵燕豪左掌一扫,稀里哗啦的倒了一大片。 南宫黄杏等五人忙衔尾追击,吴逸云轻功最佳,半空中一记劈空掌,向赵燕豪后背的窦行空劈落。 赵燕豪听掌风如炸雷追身,不敢撄其锋,猛力一弹,旗花般的向围墙的墙头窜落。 堪堪落上墙头,一道剑光如闪电般的拦腰斩落。 赵燕豪猛得一提真气,陡然弹起五尺,身形已变为头下脚上,左掌一挥,正击在那偷袭者的肩头之上,“喀”的一声,那偷袭者肩骨碎裂,惨叫一声跌下墙头。 吴逸云长袖一挥,如一只大鹏鸟般飞过墙头,追击赵燕豪。 “四弟!”南宫黄杏顾不得追击,扶起掉落在墙根的南宫绿木。 “别管我!……快追!”南宫绿木口喷鲜血,昏厥了过去。 南宫黄杏一咬牙,怒吼一声,“嗖”的一声窜上墙头,跟着南宫孚追出。 南宫赤火夺过一名护院武师的长枪,振臂一跃,跟在南宫黄杏的身后。 吴逸云刚刚跃过墙头,“呼”的一声,一道黑忽忽的鞭影迎面扫落。 吴逸云大喝一声,探手抓住鞭梢。几乎同时,一道雪亮的刀光向他劈胸斩落。 吴逸云来不及夺鞭,半空中一个侧翻,横飞出一丈开外,躲过了这猛恶的一刀。 尚未落地,另一道匹练般的刀光如彗星划空,拦腰斩落。 吴逸云暴喝一声,右腕一转,掌中忽然多了一道银盘样的物事,隐隐绰绰,寒光闪闪,“铿”的一声封住了这要命的一刀。 张传淼一刀无功,怒吼一声,身形纵起丈余,“咻”的一刀直劈向吴逸云的脑袋。 吴逸云倒踩七星步,避过了这凌空的一记重斩,左腕一转,又是一道银盘闪耀,直奔向张传淼空门大开的左肋。 “啊!”张传淼惨叫一声,左腰上鲜血激射,扎手扎脚的栽落在地。 “二弟!”张传浩面色陡变,抢身护住张传淼。 此时,邵风和南宫孚已交上了手。邵风鞭声“呜呜”,方圆两丈之内全是鞭影,南宫孚剑如游龙,着着紧逼,杀得邵风后退不迭。 伍绍渊寒芒似电,与秋云淡激战正酣。秋云淡将长剑舞得风雨不透,却只能自保,不能还击一招。 南宫黄杏一扑落庄外,手腕一抖,剑尖颤起三朵剑花,罩向秋云淡的前胸。 秋云淡如何抵挡得住?惊呼一声倒纵而出,南宫黄杏如形随影,一剑刺在秋云淡的右肩之上。秋云淡闷哼一声,右肩立时被染得殷红。 赵燕豪落到平桥之上,飞快得解下了背上窦行空,惊见张传淼和秋云淡已双双挂彩,大叫道:“别恋战,走!” 一边呼喝,一边扑向吴逸云。 吴逸云正欲攻向张传浩,陡觉一道令人窒息的掌风劈胸而来,避无可避,竖掌当胸,硬接了一掌。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吴逸云气血翻涌,后退了一步。 张传浩背起张传淼,腾身跃上平桥。 赵燕豪一掌逼退吴逸云,大喝一声,身形如天马行空,半空中一腿扫向南宫黄杏。 南宫黄杏来不及剑刺对手,也不敢硬接这石破天惊的一腿,倒纵而出。 伍绍渊、南宫孚惊声怒吼,剑如寒蕊,双双刺向赵燕豪。 赵燕豪一记“拈花指”,蓦然捏住南宫孚的剑脊,顺手一荡,封住了伍绍渊的软剑。“铿”的一声,“无心骨”软剑若银蛇受殛,颤作一团银白的光影。 “走!把窦前辈背走!”赵燕豪冲邵风大叫。 邵风一扯秋云淡的衣袖,双双抢上桥头。秋云淡捂着右肩,跟在张传浩身后疾奔,邵风背了窦行空,快步跟上。 吴逸云双臂一振,凌空跃向对岸,陡觉掌风劈面,如一道墙横亘于身前,只得猛得顿住身形,双掌疾推向掌墙,借力倒纵回山庄大门前。 赵燕豪已然抢身挡于桥中央,出指如风,封住了受伤的左腰旁的几处要穴,以免失血过多。 这一次营救同伴,几乎已耗尽了他毕生的功力,直累得他脸色煞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赵兄,你已受伤不轻,何苦呢?”伍绍渊抚着被震得发麻的右臂,语气虽冷,却有一丝关切之意。 “站在我的立场上,你也会这么做的。”赵燕豪盯着他的眼睛,微笑道:“伍兄,你说是不是?” “唉……赵兄,我真真是不想与你为敌!”伍绍渊摇摇头。 “我又何尝不是呢?”赵燕豪苦笑,提气冲向右臂,但觉仍无什么知觉;渐渐得,感觉胸口也开始麻木了。 赵燕豪心下暗暗叫苦。若兵刃在手,他的武功本会强上三分,倒有信心能挡得住众高手的攻击;可惜的是,在仁威观的决斗和追击东方震的过程中,已先后失了一支判官笔,如今身上已然没有了兵刃。 他心里很清楚,若然自己一旦倒下,邵风一行人都没有马,必然很快就会被追上的。 “赵兄,作为朋友,再奉劝你一句:让道吧,别让兄弟为难!”伍绍渊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导。 赵燕豪摇摇头。 “伍兄,别跟他废话了!”南宫孚冷笑一声,当先冲上桥头,一剑猛刺向赵燕豪的胸口。 南宫黄杏和南宫赤火怕他有失,一执宝剑,一挺长枪,双双跟在他身后攻击。 赵燕豪一拧腰,南宫孚陡觉眼前一花,长剑已然刺了个空。 南宫赤火暴喝一声,长枪刺向赵燕豪咽喉。 赵燕豪一抄手,又抓住了枪头;南宫黄杏身形如电,鬼魅般的欺身而进,一式无心插柳剑法的杀招“玉女投梭”,夺腹刺落。 赵燕豪来不及夺枪,只得弃了枪头,一记“拈花指”捏住剑脊,正欲夺下他的宝剑,陡觉对手横腕一削,一道巨力透过剑身传来,再也拿捏不住,忙弃了剑身后撤一步,免了断指之灾。 刚站稳身形,南宫孚剑如匹练,拦腰横斩。 伍绍渊、吴逸云双双腾身跃起,追身扑落。 吴逸云大吼一声,半空中一记劈空掌发出,立时笼罩向赵燕豪头顶上空方圆一丈之内的范围,这一掌若不硬接,一旦被扫上了,必然会落得骨折筋摧的下场。 赵燕豪没把握能脱却这一掌的笼罩范围,只得硬接了一掌。 “蓬”的一声,赵燕豪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吴逸云被巨力回震,凌空倒翻出一丈,消去了这股巨力,冉冉坠落桥面之上。 伍绍渊的嵩山快剑十七式之一的杀招“天外飞龙”同时发出,闪电般的刺向赵燕豪的胸口。 赵燕豪斜闪一步,却不能完全躲开,“噗”的一声,浅刺于右肩之上,立时将右肩染得通红。 赵燕豪闷哼一声,一记“龙爪手”电闪而出,正击在伍绍渊的左肩之上。“喀啦”一声,肩骨立碎,伍绍渊痛苦的惨叫一声,身子斜飞而出,“扑通”一声掉入护城河之中。 南宫孚怒吼一声,“唰”的一剑刺向赵燕豪咽喉;南宫赤火一抖腕,红樱如火盘,裹着晶亮的枪尖怒刺赵燕豪的小腹。 赵燕豪凭空拔起五尺,长枪落空。“哧”的一声,右腿却被南宫孚划了一剑,所幸没伤及筋骨。 黄影一闪,身影携着一道冷冽的剑光,闪电般的向半空中的赵燕豪的小腹刺落。 赵燕豪正处于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如何能从容闪避?当下猛提一口真气,身子轻烟般的横飘了半尺。 “噗”的一声,左腹之上中剑,鲜血激射。幸而只刺中了小腹边缘,未伤及脏腑,饶是如此,赵燕豪也立感剧痛攻心,痛哼一声,向桥上坠落。 尚未落地,一道千手观音般的身影横撞而来。 赵燕豪见对方掌影如麻,纵横万千,根本无法辨清虚实,于是左掌一记“般若禅掌”的“封”字诀,将身前封成一道光幕墙。 “砰”的一声巨响,千手观音与光幕墙狠狠相撞。 赵燕豪脚下无根,立时被震飞出一丈开外,仰身跌倒在桥面之上。 “纳命来!”吴逸云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断喝,双手银盘闪耀,苍鹰搏兔般的旋向赵燕豪的左右胸。 眼看着赵燕豪已无法闪避,却在光影行将及身之时,身子陡然硬生生地后滑了一尺。 “噗”“噗”两声,几乎同时发出,两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已扎在赵燕豪的左右小腹之上,鲜血激射。 吴逸云面目狰狞,双目凶光暴长,双腕一振,准备双刀横划,将之开肠剖肚。 蓦然间,一脚如无中生有般的飞出,重重得踢在他的胸口之上;吴逸云浑身如中电殛,“喀啦”声中,胸骨段段碎裂。 这一式“怀心腿”,乃是赵燕豪毕生功力之所聚,吴逸云如何禁受得住?他尚来不及惨叫出声,眼前一黑,立时晕了过去。 这一脚好不沉重,直将他踢得冲天而起,斜飞过南宫黄杏等人的头顶,“啪嗒”一声,重重得仰摔在山庄门口的石阶之前,身子抽搐了几下,之后就寂然不动了。 第八十六章 浴血战 二 浪涛汹涌,涌出一轮红日,刹时映红了海面,红波滚滚。 海中隐隐约约有一海岛,飘飘渺渺,似在随波浮沉。 银涛阵阵,自四面八方奔腾而来,冲刷着海岛四周的金沙。 绵绵金沙环拱着的这座青峰翠峦的海岛,正是佛门四大圣地之一的普陀山。 晨钟悠长,梵音袅袅,回荡在古刹精舍间。 双耳垂肩、面如满月的天行僧法相庄严,正于禅床之上打坐,整整七日七夜,不饮不食,不言不动,也不睁眼,完全处于入定状态。 一缕金光穿窗而入,正照在天行僧的面庞之上,如一尊金面佛。 天行僧忽然睁眼,白眉紧锁,面现悲戚之色。 “地灵!”天行僧忽然开口。 “住持!”一名黝黑的灰衣僧快步走进禅房,以询问的目光盯着禅床之上的天行。 天行僧待他走近,缓缓道:“去,请你天风师叔来。” “这……天风师叔正在朝阳洞闭关修炼呢!”地灵有些为难。 因佛门之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闭关修炼者,无论他是耆老,抑或是晚辈弟子,不到出关的日子,任何人都不可去打扰。 “有要紧之事!”天行僧挥手示意他快去,“告诉他,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地灵“恩”了一声,快步走出。 地灵绕过藤萝飘垂的象岩,沿东面的山道转折而下,到得一处巨石参差的岩洞前,站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恭声叫道:“天风师叔!” 过了好一阵子,洞中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地灵心下忐忑,却又不敢擅自入洞,只得又叫:“天风师叔!”这次的语声虽大了些,却仍有些怯然。 一名身着月白袈裟、胸前挂着一串佛珠的高瘦老僧突然出现在洞口,面有不悦之色,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名前来打搅的晚辈。 地灵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见礼道:“天风师叔,住持特派晚辈来请您,说是有要事相商。” “走!”天风面色稍和,紧跟在地灵身后。 地灵健步如飞,偶尔回望一眼,但见天风只是不疾不徐的跟着,却总能与自己保持着三尺左右的距离,心下不禁敬服不已。 二人进了天行的禅房。天行扬手摒退地灵,望着天风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天风紧盯着他的眼睛,不安地问:“师兄,何事烦恼?” “可能会出事啦。” “出事?出什么事?” “逸云可能会出事!” “什么?!”天风屁股刚坐上禅床,闻言腾身站起,变色道:“崇王府送来的消息?” 天行摇头道:“不是。是我感觉到的!” “感觉?”天风心下稍定,笑道:“师兄,原来你是说笑哩!……幸而我了解你的法力,是比不得我佛如来的。” 天行的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肃然道:“师弟,相信我的感觉吧!” 天风笑容一敛,面色凝重起来,呆望着天行。 “逸云流年大凶,命犯煞星,轻则伤身,重则殒命;推其时,当在午、未之月……” 天风强笑道:“师兄,你怎么……也信起这些道门的玄学来啦?” 其实,他的心开始乱起来。 “佛道相通,万物一理。”天行悠悠地道:“寂然而通,无所不通,不见而知,无所不知……可以肯定的是,逸云真会出事的!”说到这里,摇首浩叹道:“唉……去年底他回寺之时,我本劝他留下,过上一年半载再去崇王府做事的,可他就是不肯……唉,天意,天意呀!” 天风面色陡变,忽然伸出颤抖的双手抓住天行的衣袖,颤声问:“师兄,这……这可如何是好?” “师弟,逸云是你的亲传弟子。所以,我想辛苦你,亲自去崇王府走一趟……唉,却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好。我马上就走!” 天风不等他说完,心急火燎地走了出去,再也没有了来时的那份从容。 “地灵!地信!”天行叫道。 地灵和一名白面灰衣僧快步走进,垂手听训。 “速去收拾好行李,跟随你们天风师叔去崇王府!” “是。” “到了定海之后,即刻买最好的马,星夜北上!” “是。” ※※※ 天地间蓦然静了下来,唯闻赵燕豪粗重的喘息声。 南宫黄杏率先反应过来,忙奔向吴逸云;南宫赤火和南宫孚紧跟在他身后。 “轧轧”声中,山庄大门洞开,一大群护院武师涌出,惊见吴逸云已倒在身前的台阶之下,全都怔立在当地。 “哗啦”声中,伍绍渊水淋淋的自河中爬起来,右手按着左肩,踉踉跄跄的奔向人群。 “逸云老弟!”南宫黄杏轻托起吴逸云的头,探了探他的鼻息,尚有微弱而断续的呼吸。 伍绍渊跪在吴逸云身旁,带着哭腔喊:“吴兄,醒醒!你醒醒!……” 吴逸云面如淡金,双目紧闭,浑身软趴趴的没有丝毫反应。 伍绍渊狂吼一声,提了剑猛冲向赵燕豪。 满身鲜血的赵燕豪刚爬起身来,陡见一道剑光飞刺胸口而来,忙闪身扣住了他的脉门。伍绍渊手腕一麻,软剑“呛啷”掉地。 “赵燕豪!你忒也狠毒!”伍绍渊双目赤红,嘶声道:“我真恨我自己!为何要对你手下留情!” “性命攸关,出手失了方寸。”赵燕豪惨然摇头,“……哎,我本不愿下重手的,可他非要逼迫我!” “呀!”伍绍渊蓦然飞足,猛踢向赵燕豪的下阴-部位。 赵燕豪一振臂,将他甩出一丈开外,仰跌在地。 南宫赤火和南宫孚双双抢出,猛扑向赵燕豪。南宫黄杏怕二人有失,凌空跃起,飞斩赵燕豪的脖项。 赵燕豪心念电转:这南宫黄杏的武功,只比吴逸云稍逊半畴,加之他并未受伤,而自己已然受伤不轻;单是他这个敌手,自己就未必能顶得住。何况,还有武功只略逊于他的南宫孚及身手不弱的南宫赤火相助,更别说还有这么一大群护院武师及尚未露面的数百名南宫世家的弟子…… 正思忖间,南宫赤火的长枪已刺到胸前。 赵燕豪舌绽春雷,探手抓住枪尖一带,南宫赤火顿觉一道不可抗拒的巨力传来,尚不及撒手,已被拉前了两步。 赵燕豪出手如电,已然扣住了南宫赤火的咽喉。 “住手!”赵燕豪断喝,“否则,我就拧断他的脖子!” 南宫孚刺出的长剑本已距赵燕豪的小腹尺余,忙硬生生得凝剑不发。 “慢!”半空中的南宫黄杏见状大惊,忙收剑顿住身形,以千斤坠的身法落于桥面之上。 南宫赤火面色紫涨,双手乱推乱抓赵燕豪的左臂,却犹如蚍蜉撼树。他又惊又怒,又是沮丧,平日自觉武功还过得去;可在此人面前,根本就毫无抵抗之力。 赵燕豪冷冷得盯着南宫黄杏,对于小腹前那随时刺落的长剑视而不见。 南宫黄杏颓然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放了我大哥,你走吧!” 赵燕豪冷哼一声,收回了手,然后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抛给南宫黄杏,道:“这是我少林的‘固元保命丹’,能保真元不散,快给吴兄服用吧!” 说完,转过身去,一瘸一拐的走向桥的彼端。 南宫赤火呛咳着看着他的背影,再也没有勇气追击。 南宫孚抢身而出,却被南宫黄杏拉住了。众人目送着他过了桥,转入大道,慢慢消失在夹道的密林中。 “爹爹,为何要放过他?”南宫孚心有不甘,“此人武功太强,何不趁此机会除掉?” “孚儿,我们终究是武林中人,要言而有信!” “可是……”南宫孚不以为然,“此时此境,还讲什么武林规矩?” 南宫黄杏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能保证:不付出代价,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南宫孚望了一眼生死未卜的吴逸云,默然不语。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南宫黄杏冲众护院武师大喝,“还不赶紧将逸云抬进去!” ※※※ 赵燕豪边走边封了伤口周围的要穴,并敷上少林特制的金疮药止血,强撑着走了二里许,只觉眼冒金星,胸口烦闷,再也支撑不住了,于是找了处僻静的土坡隐身其后,盘膝运功疗伤。 不一会儿,头上白雾蒸腾;又过了盏茶工夫,赵燕豪脸色血红,脱口喷出一口腹中的淤血。 “好霸道的掌力!”赵燕豪喃喃自语。 吐过之后,稍感清醒,试着转了转右臂,麻木稍减,已恢复了知觉,只是肿痛感却随之而来。 东方的天际已现鱼肚白,已是黎明时分。晨风习习,夹带着野花和青草混合的清香,令人精神一震。 郁积在体内的掌力是清除了,可他感觉腹内剧痛难当,似还在流血。 “真糟糕,肯定是刺破肠子啦!”一个念头蓦然闪现在心头,“怎么办?……不行,得立刻去找大夫!” 主意已定,站起身来,慢慢朝镇上走去。 晨曦微露,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外,整个龙门镇静悄悄的,似一个酣睡未醒的孩子。 赵燕豪在一处“济世堂医馆”的招牌前停下脚步,“砰砰”拍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板开启,一名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的伙计探出头来,笑道:“客官早!”忽见他浑身浴血,吓了一大跳,本准备马上闭门谢绝的,却见他面色慈和,心下稍定,停下了欲上门板的手。 赵燕豪温言道:“小兄弟,我受了刀伤,烦请为我疗治。” “这……”那伙计搔搔头,“先生得过了辰时才来医馆哩!……要不,您晚些时候再来罢!” “我就在医馆等,好吗?” 那伙计无奈,只好延请他入内。 赵燕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以手按着小腹上的刀伤,咬牙忍着痛楚。 “很疼吗?让我看看!”那伙计来到他身旁,关切地问。 赵燕豪苦笑。 那伙计拿来剪子,轻轻移开他的手,剪破了伤口周围的衣服,仔细看了看伤势,惊声道:“呀!你伤得好重!兴许肠子已被刺破了哩!” “恩。”赵燕豪满额冷汗。 “你忍忍!我这就去叫师傅来!”那伙计大步出了医馆。 过了顿饭工夫,一名五十来岁的靛蓝衣袍老者跟在那伙计身后进了医馆。 那老者看了看赵燕豪的伤势,盯着他的眼睛问:“这位小哥面生得很,你是外地人罢?” 赵燕豪点点头。 “那……你是如何受伤的?” “哦……晚辈因有要事,不得不星夜赶路,路经贵地之时,不幸遭遇了贼人,不但财物被抢了去,还被刺伤了……”赵燕豪撒谎。 那老者不再追问,沉声道:“这样,你先去大解一下。” 赵燕豪照做了,回来回复那老者道:“老先生,排出了好多血。……看来,真被刺破肠子啦!” 那老者点点头,忽然问:“小兄弟,我见你已敷过金疮药了,这金疮药是你自己的吗?” “是。” “不错不错!这金疮药非常不错!那我就不用再开金疮药啦!”那老者一边点头,一边很快得开了一副药方,命那伙计配来。 不一会儿,那伙计提着两大包药过来,交到赵燕豪手中。 “二两五钱银子。”那伙计摊手。 赵燕豪窘得红了脸,望着那老者嗫嚅道:“老先生,……我没钱了……能否先赊一赊?……” “赊?客官你真会开玩笑!”那伙计冷笑,“咱们谁也不认识谁,到哪儿找你讨债呀?” “我保证,日后一定十倍相还!”赵燕豪向那伙计作揖。 “倪二,别难为这位客官啦!”那老者朝赵燕豪挥挥手,“你去吧!” 赵燕豪蓦然红了双眼,哽咽道:“多谢老先生!” “你先在这镇上找家客栈住下来,安安静静的休养!” “是。” “一共十二副药,每副熬三次,一日一副。” “好。” “切记:在大解不再出血之前,切不可吃干硬的东西,只可吃些流质类的食物。……最好的办法呢,是不饮不食,这样才利于破肠的愈合!” “多谢老先生!”赵燕豪拜服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我姓南宫。”那老者将他扶起来,温言道:“小兄弟不必多礼!济世救人,本就是我辈行医者的职责!……哦,对了,你身上没钱,住客栈得要银钱哩……” 说到这里,转首对那伙计道:“倪二,将他带到‘得月客栈’去住下。告诉谢掌柜,一切费用,由我南宫蓝草来结!” 第八十七章 杀星至 一 “嗤!” 一支旗花射上半空,炸出一朵缤纷而耀目的莲花,刹时照亮了夜空。 山风阵阵,林叶飒飒。 邵风一行发出信号之后,静静得等在黑黢黢的山林中。 秋云淡已自行包扎好了右肩的剑伤。所幸这一剑只是贴着肩胛骨刺入,并未伤着骨头,所以不是很严重,他倒还能咬牙忍受痛楚。 张传淼则不同,他所中的那一刀不但创口不小,而且还颇深,不知是被划破了大肠,还是扎破了肾,直疼得他脸色煞白,冷汗如雨,一直在不断地颤声呻吟着。 “只须顿饭的工夫,消息就会传到大人那里。”邵风双手抱胸,自信地道。 “可问题是……大人他们要赶过来,至少还得等上一个时辰。”张传淼伤得不轻,张传浩很是焦急。 “再怎么说,也得等等赵大哥!” “二弟,很疼吗?……再忍忍,赵大哥马上就来了……”张传浩横抱着兄弟,不知已安慰过多少遍了。 “大哥,我快不行了!……别管我,你们走!”张传淼的目光绝望中混合着不舍。 “胡说!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张传浩泪水滚滚而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坚持住,等会儿我们就去找大夫!” 一炷来香工夫的等待,对他们来说犹如一年般的漫长。 “还是不等了,我们先走罢!”邵风将秋云淡扶上马,回头对张传浩道:“快将张二哥抱上马车!” “不行,得先去找大夫!” “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我们还是走罢!” 张传浩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将弟弟抱上了车,平放在窦行空身旁,然后驾了车,跟在邵、秋二人身后,向回路疾驰。 两匹留在林中的骏马目送着主人离去,奋起前蹄人立而起,发出恋恋不舍的悲嘶。 “赵老弟,保重!”躺在车厢内的窦行空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双眼。 邵风一行刚行出数里,忽闻前路蹄声隐隐,渐而轰轰隆隆,沉重而密集地敲击着静谧的夜,闻声响当有数十骑之众。 “怎么回事?”一马当先的秋云淡面色陡变。 “先藏起来!”邵风当机立断。 三人忙停下车和马,抱了张传淼和窦行空,并牵了马,隐身在道旁的长草丛中。 这行人来得好快,也就在他们刚藏好身的工夫,已然席卷而至。 “咦?这里怎么有辆马车?” 奔在最前面的那名身背斩-马刀的汉子忽然勒缓了马。余骑也纷纷停了下来。 “是酆渊大哥吗?”草丛中的邵风惊喜不已,“我是邵风!” 说话间,邵风已背着窦行空当先走出,张传浩抱着张传淼跟在他身后,秋云淡则牵着马走了在最后。 “原来是你们呀!太好啦!”酆渊大笑着迎上来,“大人不放心,特命老哥我带领着众兄弟前来接应你们!” 邵风见一共来了三十余名兄弟,其中有一大半乃是他的下属,余者皆是酆渊手下的硬手。 邵风的下属们纷纷跑过来,有的去背窦行空,有的去扶秋云淡,有的则自他的手中抢过缰绳来。 “酆大哥,窦老贼说那批财宝仍在宝库,我已发信号回去了。” “我已看见信号啦。”酆渊笑道:“干得真漂亮!……咦?赵老弟呢?” 邵风将此前的情形简略地说了,酆渊边听边皱起了眉头。 “酆大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邵风最后问。 “我得先回孟州!”张传浩已将弟弟抱上车,坐回车座一抖缰绳,“二弟伤得太重,得尽快找大夫疗治!” “一路小心!”众人叮嘱。 酆渊目送着马车没入黎明前的夜色中,沉吟道:“邵老弟,你觉得……赵老弟能脱身吗?” 邵风摇摇头,轻叹道:“不知道!……按理,凭他的武功,应当不难的。……可已过了这么久,怎么还不来呢?” “……这样罢:我们赶往南宫山庄去看看!”酆渊翻身上了马。 邵风看了看众同伴,又看了一眼受伤的秋云淡,摇头道:“我们还是太势单力孤,去了也是白搭……” “……邵老弟,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呢?”酆渊控住缰绳。 “呃……我的意思是:还是得等到大人率着大队人马来了,才能进攻南宫山庄。”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用去了?” “去,还是得去。”邵风也上了马,“只是,不能靠南宫山庄太近,先看看动静再说。” “可进可退……恩,这个办法好!”秋云淡也上了马,“这样既可以打听赵大哥的情况,又可以监视南宫世家的动静。”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哩!”酆渊微笑道。 ※※※ 吴逸云被放在一间静室的软床之上。 六颗“固元保命丹”,已被南宫黄杏硬喂入了他的胃中。过了良久,吴逸云仍是昏迷不醒。 伍绍渊的左肩胛骨已被击碎,痛彻心扉,可他无心顾及自己,焦急满面地盯着床上这位生死难卜的兄弟。 六载有余的朝夕相处,无数次的同甘共苦,早已让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至少有三次,在自己遭遇危境之时,若非他奋不顾身的救护自己,自己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一想到这些,伍绍渊就泪落满襟。 南宫黄杏将吴逸云扶坐起来,右掌贴着他的“心俞穴”,掌力一吐,内劲透穴而入。 过了盏茶工夫,南宫黄杏已累得大汗淋漓,吴逸云却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孚儿,助爹爹一臂之力!”南宫黄杏喝道。 南宫孚忙坐在爹爹身后,双掌抵在他后心之上,将内功灌入他体内。 这一次奏效了。吴逸云忽然浑身颤抖,双颊血红,“噗”的喷出一口腹血。 “逸云老弟!” “吴兄!” …… 三人又惊有喜,纷纷呼唤。 吴逸云的双眼艰难得睁开了一线,身子一歪,又晕了过去。 “孚儿,快去请你六叔回来!”南宫黄杏忽然想起来,锐声道。 南宫孚“恩”了一声,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健马如飞,转瞬间就到了镇上。南宫孚在一栋青砖灰瓦的屋子前勒停马,腾身而下。 “砰砰砰!”南宫孚猛力拍打着大门。 “呀”的一声,左扇门开启,一名小厮探出头来,一看清楚来人,满面堆笑,施礼道:“少主早!找老爷吗?” 南宫孚点点头,径直进了门。 “不巧得很,老爷去医馆啦!”那小厮一边栓马,一边道。 “这么早?”南宫孚好奇地回身探出头来。 “倪二一早就来找老爷,说是有个伤得很重的客人……” 南宫孚不等他说完,已返身出了门,大步往医馆走去。 过不多久,南宫蓝草跟在南宫孚身后匆匆而来。 “福儿,备马!”南宫蓝草一望见那小厮,便大声叫道。 “六叔,侄儿听福儿说,医馆里一早就来了个受伤的客人?”半路之上,南宫孚问。 “恩。伤得很重。” “受得什么伤?” “刀伤,还有剑伤,好几处哩!连肠子也划破了。” “哦?……那人长什么样?”南宫孚心头一紧,眼前忽然浮现出赵燕豪的身影来。 “三十上下,方脸,剑眉,很高大,也很强壮。” “啊?真是他!”南宫孚听六叔所描述的这个人,简直与脑中所想的一模一样,惊声道。 “怎么?孚儿,你认识这人?”南宫蓝草奇怪。 “恩。六叔,他抓了药就走了吗?” “倒没走。伤得那么重,必须得静养。我让他住在‘得月客栈’呢!” “好。好好好!”南宫孚点点头,目中露出得意而怨毒之色。 南宫蓝草正欲追问,却已到得南宫山庄大门口。 南宫蓝草将开好的药方递向伍绍渊,递到半途想了想,又递给了南宫孚,道:“按方子,赶紧到医馆去取药吧!” “好。” “六叔,逸云的情况究竟如何?”伍绍渊忐忑地问。 “命,算是保得住;可武功么?唉……”南宫蓝草看着面色惨白的吴逸云,摇头道:“他的脏腑全被震得移了位,胸骨、肋骨断裂严重,根本就不可能愈合的。……能侥幸活下来,已算是万幸了!” “六叔,您医术通神,求您再想想办法,一定得治好他!”伍绍渊抱着渺茫的希望,可怜巴巴的求肯。 “通神?呵呵,老夫这点医术算什么?”南宫蓝草摇头,“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华佗再世,扁鹊复生,我想,也只能是摇首兴叹罢!” 伍绍渊的一颗心骤然沉入深渊,紧握拳头,指节握得发白。 南宫孚忽然附在南宫黄杏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南宫黄杏面色陡变,紧接着又绽出一丝笑意。 “六弟,请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南宫黄杏站起身来,朝南宫蓝草招手。 南宫蓝草心下疑惑,跟在他身后穿堂过屋,到得一间密室之中。 “六弟,我听孚儿说,今晨有一名重伤的青年跑到医馆来求治,对吗?”南宫黄杏的脸色有些难看。 “是。”南宫蓝草纳罕,为何他也问起这个问题了,心下突然感到不安。 “你知道这人是谁吗?”南宫黄杏冷笑。 “谁?”南宫蓝草盯着他的眼睛,“难不成,便是那夜闯我们山庄,并打伤了逸云之人?” “正是!”南宫黄杏肃然道。 “……”南宫蓝草瞠目结舌。 “他就住在‘得月客栈’,是吧?” “三哥,你想怎么样?”南宫蓝草颤声问。 “简单不过:除了他!”南宫黄杏冷冷道。 南宫蓝草默然良久,叹了一口气,道:“三哥,如此说来,他该是朝廷之人,何必呢?” “朝廷之人又怎么啦?”南宫黄杏冷冷道:“此人武功盖世,不趁此机会除去,他日后患无穷!” “三哥,我还是得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南宫蓝草紧蹙眉头,“跟朝廷作对,怎能有好下场?” “怎么是我们要跟朝廷作对呢?”南宫黄杏不悦,激声道:“是朝廷非要苦苦相逼!” “哎,钱财……你这祸害人的东西呀!”南宫蓝草重重得叹了一口气,劝道:“三哥,我们还是交出那批财宝罢……” “决不可能!”南宫黄杏斩钉截铁地道:“自动交出去,只有死路一条;若不交,还有反败为胜之机!” “三哥,那缪易真厉害无比,我们怎能是对手!” “哼,我就不信,他真能找得到那批财宝!”南宫黄杏阴阴地笑道:“他最好今日就来搜查,到时看他如何收场!” 南宫蓝草默然良久,叹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没法再劝你……哎,二哥若还在世,该有多好!他的话,兴许你才能听得进去!” “是呀!我也好想二哥!想当年,‘洛阳双鹰’,威震武林!如今,二哥走了,只剩下我这只孤鹰,真真是孤掌难鸣呐!” 南宫蓝草闻言,定定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南宫黄杏见他眼神怪怪的,有些尴尬的笑道:“六弟,你那样看着我干嘛?” 南宫蓝草别别嘴,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南宫黄杏激声道:“六弟,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非要我说出来吗?”南宫蓝草黯然摇头,缓缓道:“三哥,别说二哥不是你害死的!” 第八十七章 杀星至 二 清晨。 沉睡的小城逐渐苏醒,天色阴阴的,将龙门镇的千家万户笼罩得灰灰的,如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得月客栈”距“济世堂医馆”仅百来步之遥。 有了南宫蓝草的关照,谢掌柜果然很是客气,将赵燕豪安排在了一间天字号的客房。 赵燕豪吩咐了一名伙计帮自己熬药,然后静静得躺在炕上。 “笃笃!” 有人轻敲房门。 “请进!” 赵燕豪坐起身来。 令他稍感意外的是,进来的并非是那名伙计,而是谢掌柜。 “谢掌柜,您好!”赵燕豪下了炕,满面堆笑。 “使不得!你身上有伤,快躺好!”谢掌柜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将他轻按回去。 赵燕豪只得躺好,心下甚是感动。看来他跟南宫蓝草的关系一定非常好,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么热心,于是又对南宫蓝草感激不已。 谢掌柜盯着他看了看,忽然轻声问:“请问:您姓赵罢?” “您怎么知道?”赵燕豪吃了一惊。 “赵老弟别紧张,自己人!”谢掌柜微笑道:“在下也是缪大人的人!” “哦。”赵燕豪将信将疑,拱手笑道:“真是巧哩!” “谁说不是呢?”谢掌柜还礼,“你的这些伤,便是昨夜夜闯南宫山庄所受的吧?” 赵燕豪见他那么清楚自己的底细,觉得没必要否认了,便坦然道:“是。” “大人为何只派了你们几位前来,这不是打草惊蛇吗?”谢掌柜既是不解,又有些着急。 赵燕豪见他的神情,心下已信了八分,加之也挂念邵风一行,便问道:“对了,谢掌柜,不知您可知道我的那几位同伴……” “放心罢,他们都已安全撤走啦!”谢掌柜摆摆手,笑道:“不但如此,他们已发回了捷报,相信大人很快就会带着大队人马赶过来的。” 赵燕豪舒了一口气。 “赵老弟,大人是收到了我所发去的消息之后,才派你们来的罢?” 赵燕豪差不多完全信了,点头道:“正是。” “我不是在信上说了,他们会马上转移那批财宝吗?”谢掌柜不解,继续追问他尚未回答的那个问题:“大人为何不赶紧带领着大伙儿前来,却只派你们几位呢?” 赵燕豪将原因简略的说了后,谢掌柜释然,点头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到。”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谢掌柜忽然问:“对了,赵老弟,你知道那南宫蓝草是什么人吗?” 赵燕豪摇头道:“不清楚。不过他这人很好!” “的确是。”谢掌柜颔首,话锋一转,“不过,他可是南宫庄主的六弟呢!” “啊?”赵燕豪心下大惊。 他曾听人说过,龙门镇有许多姓南宫的人家,所以在得知了南宫蓝草的名姓之后,并未感到意外;加之他根本就料想不到,堂堂南宫山庄的六庄主,居然会去开一个小小的医馆。 “他问过你的底细了吗?” “问过。不过我没实话实说。” “那就好!”谢掌柜刚松了一口气,马上又紧张起来,“他若知道了昨夜南宫山庄所发生之事,马上就会怀疑到你的。所以,你很不安全。” “这……这可如何是好?”赵燕豪也紧张起来。 谢掌柜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要紧!南宫山庄之人我都认识。只要他们一靠近客栈,我就及时得将你转移走!” “给您添麻烦了!”赵燕豪心下感激。 “唉……自己人,别客气!”谢掌柜摆摆手,道:“别担心!相信至多再过一个时辰,大人他们就会赶到了。” “谢掌柜,能不能劳烦您,将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缪大人?” “那是当然!” “谢谢!” “好好养伤吧!”谢掌柜站起身来,道:“我先走了!” ※※※ 南宫黄杏闻言面色陡变,结结巴巴地惊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南宫蓝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密室中蓦然静了下来,静得连根绣花针掉地都能听得出来。 “六弟,是谁告诉你的?”过了好一会儿,南宫黄杏才恢复了镇定,冷声问。 “没有谁。”南宫蓝草平静地看着他,“二哥死时,我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二哥所中之毒,乃是太原司徒家的独门秘药‘潜移默化散’。……三哥,小弟沉浸于医学多年,难道连这也看不出来吗?” “不错,二哥的确是死于‘潜移默化散’!可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我下的毒?” “哼,二哥平日的饮食,都是由禄管家负责的;禄管家是你的人,不是你吩咐的,难道他有那个狗胆?” “的确是我下的毒!”南宫黄杏陡然激动起来,直视着南宫蓝草,激声道:“可是,二哥他罪有应得!” “就因为他杀了司徒亦尘公子吗?” “不错!他本就不该杀的!”南宫黄杏神情肃然,“当年,司徒亦尘无意中得知了我们的劫宝意图,但我相信,他是决不会说出去的!……试想:一位至情至义、又苦恋着咱五妹之人,怎么可能去告密呢?” “可……可二哥此举,乃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举啊!” “别的人都可杀,就这司徒亦尘不可杀!”南宫黄杏忿然道:“就因为他此举,害得咱五妹还不够惨吗?” 南宫蓝草默然。 “六弟,可能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南宫黄杏叹息道:“你可知道:当年咱五妹的肚子之中,已有了那司徒亦尘的骨血……” “什么?!”南宫蓝草惊鄂不已。 须知南宫世家不仅是武林大派,也是名门世家,这等未婚先孕之行为,乃是大大得有辱门楣。 “司徒家本准备马上上门提亲的,可刚巧遇上了围剿唐门之事,只得暂缓……哪知……唉……” “三哥,五妹一向与你交好,有孕之事,是她告诉你的罢?” 南宫黄杏点点头,道:“她只告诉了我一个。……还记得吗?当年五妹在得知了司徒亦尘的死讯之后,马上就离家出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然记得!” “其实,那时她才刚刚怀孕两个月,所以大家都没看出来。她的出走,一则是伤心绝望,再则是怕肚子一天一天的大起来,终会被人发觉,有辱门楣……” “哦……那五妹后来生下那孩子了吗?”南宫蓝草颤声问。据她估计,五妹会在羞愤之下,将那孩子打掉的。 “当然!那孩子如今就在恒山。” 南宫蓝草吁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终于做了舅舅的莫名欣喜,追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哦。……算起来,应当也是三十来岁了罢!” “恩。二十有九啦!”南宫黄杏面露微笑,“其实,你肯定也听说过她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冷面仙子’冷若霜!” “‘南北双娇’之一的冷若霜女侠?” “正是。” “真是太好啦!”南宫蓝草欣喜得合不拢嘴,“我早就听说过她,乃是女中第一豪杰;没想到,竟是我们的甥女呢!” “可是,在她六岁那年,咱二哥却想杀了她!” “什么?!”南宫蓝草圆睁着惊异的双眼。 “二哥后来得知了此事,一则认为此事乃是我们南宫家的奇耻大辱,二则也怕她长大之后报仇雪恨,所以想杀了她。但却被五妹察觉了,没能得逞。……二哥此举,令五妹又惊又怒。试想:虽说她乃是咱五妹的私生女,可几乎就没人知晓此事;况且,她毕竟也流淌着我们南宫家的血。哪有做舅舅的那么狠心,非欲置之于死地的道理?” “是呀!二哥这事也做得太绝了!”南宫蓝草不迭摇头。 “带着这种怀疑,五妹便开始调查当年司徒亦尘身死之事,终于被她查出了真相。六弟你说,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南宫蓝草长长得叹了一口气,道:“于是,她就想杀了二哥?” 南宫黄杏摇摇头,轻叹道:“不是。你是知道的,五妹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正如你所说,这事乃是我做的……” “二十一年前,——也就是五妹发现真相后的第二年,——我上恒山去看她,苍老得都快不能认得了!……哎,当时她才三十来岁,却突然变得像个五十余岁的老师太了!我便询问原因,经不住我的再三盘问,她终于说了……” 说到这里,忽然泪盈双眸,悲声道:“五妹说,她几乎夜夜都梦见司徒亦尘被二哥杀死在她面前,还梦见咱二哥要杀她的女儿……一年多来,她总是被噩梦惊醒,之后一直垂泪至天明……” “我心下大恸,想回来后就杀了二哥,以此来解除她的心魔。可终于还是下不了手,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减他的寿。于是,我便搜求到了太原司徒家的‘潜移默化散’,找机会不断地放入他的饮食之中,以十三年的时间,取了他的性命……” 南宫蓝草怔怔得望着他,渐渐减少了对他的怨恨,只是觉得莫名的伤悲。 “六弟,你以为我杀了二哥,心里就好受么?”南宫黄杏轻擦泪。 “三哥,我也知道你很不好受!从小到大,你们俩的感情一直就很好!……这些年来,你一直都那么宠爱旭儿和瑶儿;我知道,那是你怀着愧悔之心,尽量地在补偿他的儿女……” “咚咚咚!” 忽然有人轻敲密室门。 二人忙擦了泪。南宫黄杏扯着嗓子没好气地叫道:“谁呀?” “爹爹,是我!”南宫孚的声音,“庄外来了一老二少三名僧人,说是普陀山来的。那老僧自称天风,说自己乃是逸云兄的师傅,要面见您和逸云……” “轧”的一声,密室门已开启,南宫黄杏匆匆走出来,吩咐道:“快请!” ※※※ 赵燕豪服了伙计煎来的药后,又靠回炕头,但觉百无聊赖。 幸而还有一扇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景物和街道上的行人。 三名僧人快步走近来。中间那名高瘦老僧一身月白袈裟,胸前挂着串垂至肚皮的佛珠,腰上挂着一柄戒刀。旁边的两名小僧一人持棍,一人背插双刀。 “这老僧好深厚的内功!”赵燕豪盯着他那精光灼灼的双眸,忖道。 三僧在“得月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小二迎了出去,殷勤地问:“三位大师好!请问你们是住店,还是吃饭?” “小二哥,有早点么?”背插双刀那小僧问。 “有有有!快请进!” 三僧喝了一会儿粥,那背插双刀的小僧问:“小二哥,向你打听一个事:你们客栈里,是否住着一位受了伤的年轻人?” 正在柜台后拨打算盘的谢掌柜心下一紧,不待那小二回答,抢问道:“请问三位大师,你们是?……” “我们乃是嵩山少林寺的。”那小僧笑道:“我所打听的这个人:姓赵,三十来岁,很精神,也很魁梧,乃是我的师兄。” 谢掌柜虽在刚才同赵燕豪的闲聊中得知了他乃是少林寺的弟子,可他还是很小心谨慎,摇头道:“抱歉,这里没有这么样一个人。” 那小僧失望得摇摇头,转头对那老僧道:“师傅,到处都打听不到,您说,赵师兄究竟躲到哪儿去了呢?……哎,听说他受伤不轻,真令人好生担心!” “别担心!”那老僧笑道:“他的武功好着呢,肯定不会出事的!……赶紧喝了粥,我们去别处打听罢!” 谢掌柜看三僧的样子不似作伪,心下犯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告知赵燕豪此事。于是放下算盘,慢慢上了楼,来到赵燕豪的客房前,轻轻扣门。 “请进!” 谢掌柜推门而入,轻声道:“赵老弟,客栈里来了三名僧人,说是你们少林的,特地来找你……” 却见赵燕豪愣愣得望着自己身后,大吃一惊,正欲转身,忽然背心一麻,眼前一黑,“咕咚”一声载倒在地。 “你是谁?”赵燕豪惊声问。 “普陀天风!” 赵燕豪蓦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也明白了他的来意。 他曾听空净说过:武林之中,有几位耆老的真实实力,他也是搞不清楚的;而这天风,正是其中之一。 空净也曾郑重地告诫过他:他日若遇上这几人,一定得加倍小心。 “老纳的来意,想必你已经清楚了?”天风面目阴沉。 赵燕豪点点头,目不转瞬地盯着他的手。 “那就纳命来罢!” 天风暴喝一声,颈上佛珠忽然飞出,乌云般的罩向赵燕豪。 赵燕豪虽在小心提防,可这串佛珠来得既无征兆,又快若闪电,脖子立时被套个正着。 他正欲弹身穿窗而出,陡觉脖子一紧,接着气息一窒,结结实实得跌倒在炕上。 “咻”的一声,一道雪亮的刀光挟着雷霆万均之势,向他劈胸斩落。 第八十八章 怒追杀 一 邵风带领着四名属下匆匆赶到得月客栈。 五人进了客栈,既无伙计前来迎接,又无掌柜的上来打招呼,均心下奇怪。 客栈的大堂里静悄悄的,令人怀疑这根本就是一家已歇了业的客栈。 “掌柜的!”一名属下大声叫道。 没有人应,也没有人跑出来。一种吉祥的预感蓦然涌上邵风的心头。 “咚咚咚!” 楼梯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三名神色有些慌张的住客模样的人走了下来,忽见大堂里站着几名带着兵刃之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回事?”邵风叉腰喝问:“掌柜的呢?” 一名住客怯怯得朝楼上指了指。邵风会意,不再理会他们,带领着属下们迳直上了楼。 那三名住客吁了一口气,一溜烟的跑掉了。 一名胖胖的伙计模样之人,正背着一个浑身软趴趴的人,自走廊彼端过来,身后还紧跟着一名黄瘦的伙计,右手托着那背上之人的后腰。 邵风迎上前去,拱手道:“打搅一下:请问你们掌柜的在哪里?” “……您是?”那胖伙计吓了一跳,抬首一望,见来者面色温和,定了定神,狐疑的问。 “我是你们谢掌柜的朋友。有要事找他。” “朋友?”那伙计奇怪,“那……您应当认得我们掌柜的呀!” “哦,我们是尚未见过面的朋友。”邵风微笑道:“烦请通报一声。” 瘦伙计指着胖伙计那背上之人,微笑道:“这就是我们掌柜的呀!” 谢掌柜被封了“大椎穴”,邵风功力不逮,无法解开,只得作罢。 邵风说了自己一行的来意,瘦伙计将他们引到赵燕豪的客房。 客房内的情形令人触目惊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中的那张土炕,几乎已断为了两半,邵风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被刀劈分而致的,心下大震:“好刚猛的一刀!” 遍地散落着佛珠,足足有六、七十枚之多;临街的一扇窗户,窗棂粉碎,几乎只剩下了窗框,一看就是被人撞破的。 “那是一名老僧!”那瘦伙计心有余悸,“他悄悄得跟在我们掌柜的身后上了楼,我们见势头不对,刚想提醒,却被他所带来的两名僧人制住了……” “那老僧长什么模样?” “高高瘦瘦的,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很长,腰上悬着一把刀……”瘦伙计指着地上的佛珠,“你们看,这些佛珠就是他的!” “……那两名僧人听楼上传来了打斗之声,便放了我们,急匆匆的跑了上去。……等我们赶上去时,就发现我们掌柜的已倒在了地上,而那三名僧人及赵大哥均不见了……” 邵风面色凝重,走到窗前,见那窗框上有几点血迹。他一跃而下,见街道上也有血迹,点点滴滴的一直往北面的那条街道延伸而去。 五人循血迹追踪,一直追踪至西山崖壁的石窟群中,渐渐没有了血迹。 “老大,怎么办?”一名属下问邵风。 邵风正迟疑间,忽见前头不远处的一座石窟外似倒毙命着一名僧人。 三人忙奔过去一看,果真是一名僧人,非常年轻,双目凸睁,满嘴的鲜血尚未凝结,双手兀自牢牢得握着钢刀。 邵风有些同情的摇摇头,站起身来,挥手道:“追下去!” 五人过了石窟群,地势渐高,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通往山脚,一条通往山脊。 邵风心下踌躇,一时不知该选哪条道才好。 一名属下眼尖,指着半山腰叫道:“老大你看,那里有个死人,好象又是个和尚!” 一名黝黑的年轻僧人倒在山岩旁,身旁有两根半截的齐眉棍;和尚倒是和尚,不过却还不是死人,还在微弱的呻吟着。 邵风将他抱起来,叫道:“小师傅,小师傅……” 那僧人勉力睁眼,兴许以为眼前这人乃是南宫世家之人,艰难地往山脊处指了指,昏厥了过去。 五人一口气跑上山脊,举目四望,空山寂寂,哪有人迹?于是分头细查,终于发现,有往北面山麓而去的新鲜足迹。 果然不错,到得山麓后,一片狼藉不堪的野花地出现在眼前,显然是因为剧烈打斗所致的。 践踏的痕迹一直延伸至伊河畔的一处断崖边。 邵风游目四顾,试图再找出足迹来,遗憾的是,再也没有了。 这一带甚是荒僻,既无船只停泊,亦无人迹,令人有一种到了天涯海角的感觉。 “哪里去了?”邵风焦急满面,愁眉紧锁。 “老大,……赵大哥会不会是跳河逃走了?”一名属下猜测。 “……很有可能!”邵风沉吟着点头,吩咐道:“秦海泉,你随我去下游搜寻;你们三个,去上游!” ※※※ 佛珠缠颈,令人几欲窒息,仰身动弹不得,赵燕豪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牢牢得按于砧板之上的待宰活鱼。 好在他有“无相劫指”绝技,力可穿墙破壁、断金碎玉。 于是食、中二指一并,闪电般的划出,穿珠的细羊皮绳虽又粗又韧,却也禁受不住,骤然断裂,佛珠四溅。 赵燕豪低吼一声,横身一滚。 “喀”的一声,戒刀如迅雷劈在炕上,得月客栈颤栗,砖石屑暴溅。 一条身形忽然自炕上弹丸般的弹起,“蓬”的一声撞破窗棂。 几乎同时,一道雪亮的刀光划向他的右小腿,顿时鲜血飞洒。 “哪里逃!”天风怒吼一声,撵着他的背影穿窗而出。 半空中的赵燕豪听身后刀风凛冽,大喝一声,身子陡然反转,双掌一拍,于间不容发之际夹住了戒刀。 “观音足!” 天风暴喝,右足闪电般踢出。赵燕豪忙弃了夺刀的念头,双肘一并,硬生生的接了这力逾万均的一脚。 街上有人惊呼。 赵燕豪被震得平飞而出,落于街道对面,“蹬蹬”一连退了两步,一跤坐倒在墙根。 “自在刀!” 天风刚一落地,万千刀影化作一片白芒,怒斩向赵燕豪。 赵燕豪但觉气血翻涌,小腹阵阵绞痛,不敢硬接,滚身斜扑出两丈开外。 “轰”的一声,墙身被劈出一道大豁口,尘土飞扬,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赵燕豪弹身而起,沿北面那条街道没命价的狂奔。 生平以来,他还从未如此狼狈过;除乌木之外,他也还从未遇到过功力如斯深厚的敌人,不禁心下骇然。 天风如一个盛怒的金刚,紧紧追蹑,但他轻功稍有不及,转眼间就落后了四、五丈。地灵、地信跟在他的身后咬牙奋步,却是越落越远。 赵燕豪跑了一阵,但觉双眼金星乱冒。刚才斩在小腿之上的那一刀,虽说不深,可也失了不血少;加之昨夜激战过后,至今都未曾进食,腹内早已空空如也。 “得立刻止血!”赵燕豪心念电转,一边奔跑,一边封了伤口周围的要穴止血,之后忽然停下身来,“嗤”的撕破裤管,将整瓶金疮药一骨脑儿的倾倒于伤口之上,然后撕了块布条,胡乱的包扎了。 就这么一耽搁,天风已然奔至。 雪亮而森寒的戒刀一步步逼近,天风脸沉似水,双眼冷如寒冰,浑身上下满布着骇人的杀气。 赵燕豪下意识的一步步后退,后背突然撞到了石壁之上,已然是退无可退了。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原来已置身于石窟之中,石壁之上,大大小小的佛雕琳琅满目。 “束手就擒,留你全尸;否则……”谁都看得出来,天风是非常认真的,决没有丝毫恐吓之意。 “且慢!”赵燕豪扬手。 “哦?……还有什么遗言?” 天风以轻蔑的目光斜睨着他,努力克制着立刻手刃这万恶的仇人的冲动;当然,他也有这个信心:这贼子已成了瓮中之鳖,纵然插翅,也是难以飞出自己的手掌心的! 赵燕豪正色道:“天风前辈,晚辈觉得:凭吴兄的武学修为,那一脚应当不至于致命罢!” 天风闻言,陡然燃起胸中怒火,刀子般的目光怒瞪着他,嘶吼道:“可你知道么?那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一万倍!你……你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赵燕豪苦笑道:“晚辈也不想的,可……哎,只能说抱歉得很了!” “哈哈哈,好一个抱歉得很!”天风怒极反笑,“那就让佛爷来超度你罢!” 话声中,已然欺身而近,拦腰一刀横斩,刀势如光网,几乎将赵燕豪身周方圆丈余之内的范围完全笼罩住了。 赵燕豪不退反进,游鱼般的自他刀下穿过,已然破网而出。 天风本欲待他斜纵闪避之后,发出“自在刀法”的三连击杀招,将之立毙于刀下,却没料到他居然如此破解,而且显得轻而易举,又惊又怒,忙顿住即将发出的三连击,返身挥刀怒劈。 赵燕豪忽然轻烟般的腾起,冉冉飘出两丈开外。 “铿!”火星迸溅,石壁上的一尊佛像的脚踝被斩断了。可神佛向来以德报怨,兀自笑眯眯的看着他。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请恕弟子莽撞!”天风懊恼不已,心下暗祷。 赵燕豪刚窜出石窟,“咻咻”声中,两道耀目的刀光劈面斩落。好在他反应奇快,双手一抓,刀光立刻被冻结。 “蓬”的一声,一根齐眉棍重重得敲在他的胫骨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赵燕豪一个踉跄。 尚未站稳,身后刀风裂肤而来,赵燕豪不及闪身,抢过齐眉棍横挡。 “咔嚓”声中,齐眉棍被天风一刀斩为两段。 地信觑得他后背空门大露,欺身而进,双刀猛斫。 赵燕豪着地一滚,险险避过双刀,右肘忽然倒撞而出,正撞在他的胸口之上。 “咔嚓”胸骨断裂声中,地信口喷鲜血倒跌而出,浑身抽搐了片刻,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赵燕豪爬起身来,发足狂奔。 “地信!”天风与地灵双双抢身前去查看,一探鼻息,已然没有了呼吸。 “砰”的一声,天风一掌拍在石壁之上,石屑纷飞,群窟似在颤动。 “啊!纳命来!”天风忽然抄刀追出,状若癫狂。 赵燕豪一口气跑到半山腰,但觉小腹愈来愈疼,如无数小刀在肠中刮绞,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捂着肚子跪倒,豆大的汗珠如暴雨般滴落。 天风赤红着双目追了上来,搂头就斩。赵燕豪滚身闪避。 天风展开“自在刀法”杀招,一口气攻出数十刀,如汹涌澎湃的银浪,一阵一阵的怒拍着海堤;赵燕豪怕加重破肠的伤势,不敢硬接,一味游身闪避,似一只银浪中的孤舟,虽岌岌可危,倒还能随波浮沉,不至倾覆。 地灵气喘吁吁的提棍赶来,二僧形成夹攻之势。 赵燕豪斗了几招,不敢再恋战,却觑得真切,一掌拍在地灵的胸口之上,将他打得口喷鲜血,立时昏厥。幸喜这一掌只有三成功力,否则,地灵也非当场丧命不可。 天风已经出离愤怒了。无奈轻功不及,总是撵不上这该死的臭贼。 阵阵绞痛已令赵燕豪几乎直不起腰来,身形终于又缓了下来。 地势渐平,已到了山麓。眼前是一片野花地,嫩绿的翠叶间缀满了数不清的鲜花,五颜六色,清雅芳香,如诗如画。 “呵,这地方好美!……若然真要葬身于此,倒也并非太坏之事也!”赵燕豪一屁股坐倒,紧咬牙根忍住痛楚,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哎,被人追杀的滋味果真不好受哩!”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他,突然想起东方震来,蓦然有了种自怜自伤的悲哀,“唉,当日他的心境,应当也是如此罢!” 天风终于又追至。 他此时的目光,已不再是喷火般的愤怒,而是阴寒得若深海底的万年寒冰。 赵燕豪神情一肃,缓缓站起身来。 “记住了:今月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天风语声冷酷,一字一字的道。 他紧握着刀柄,双手微微颤抖,指节握得发白。谁都能看得出来,若不能将赵燕豪碎尸万段,是决不能消除他满心的悲愤的。 “天风前辈,何必非要苦苦相逼?”赵燕豪脸色煞白,冷冷道:“我敢保证:即便你真能杀得了我,你也只能剩下半条性命!” “那已经足够了!” 天风的语声如霹雳炸空,挥刀怒斩。 第八十八章 怒追杀 二 赵燕豪只得又游身相斗。但他深知,似此这般一味的被动防守,稍有疏虞,便会伤于刀下;加之自己接连负伤,又饿得头晕眼花,再如此斗下去,必死无疑。 天风见又是数十刀无功,心下也焦躁起来。须知他这自在刀法,招招大开大阖,刀刀刚猛无俦,甚是耗费体力;并且,接连几次连击的必杀技无功之后,更令他泄气。 于是决定拿出看家本事,右手自在刀,左手千叶观音掌,掌中夹刀,刀中藏掌,拟以排山倒海之势,速战速决。 其实,天风的这种战略,倒正合赵燕豪之意,只是,其强大的威力,却令他很是吃不消。他只感雪亮的刀光似疾风冲塞,势如破竹,掌影万千,掌劲如墙,压迫得自己根本就站不稳脚跟,连连暴退。 蓦然,天风“嘿”的一声厉喝,掌上加劲,如山的掌势追身压落;几乎同时,自在刀法三连击杀招“蹑影追”、“截流断”、“迎风斩”挟着摧城拔寨之威,怒斩赵燕豪。 赵燕豪见对方的掌力笼罩了身周方圆丈余范围,若退身闪避不及,一旦被掌力扫中,必筋摧骨折,当下不敢行险,奋力硬接了一掌。 “蓬!” 双掌相交,声若闷雷。 赵燕豪一连退了三步,顺势化解了“蹑影追”这一刀。 天风被震得身形骤然停顿,剩下的两式后着便发不出来,他只感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忙硬生生得吞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腹血。 交手以来,这是赵燕豪与他首次硬碰硬的相抗,他虽知对方功力不凡,但却真没料到,其功力居然如斯雄浑,不禁心下骇然。 天风一咬牙,奋身复上。 赵燕豪强打精神,寸步不退,掌、爪结合,右掌吞吐不定,左爪劈抓倏忽,沉着应战。 酣战中,赵燕豪忽然双掌一合,正好夹住戒刀刀身。天风一惊,振臂力夺。 赵燕豪夹持不住,倏一翻腕,将“武当绕指柔剑法”化为掌法,顺势一带。 天风但觉一道柔和却不可抗拒的螺旋劲力传来,再也拿捏不住刀柄,脱手飞出。 这一带之势劲道非凡,戒刀直飞出三十余丈方才坠落,“扑通”一声掉入伊河之中。 天风失了戒刀,却并不慌乱,怒吼一声,蹂身而上。 赵燕豪见他双掌施展千叶观音掌,迅捷虽较之吴逸云差相仿佛,劲道却大了不少,当下展开“般若禅掌”,凝神应对。 “砰!”“砰!”“砰!”…… 万千掌影不断地与掌墙相撞。 赵燕豪怕加重伤势,不敢以十成功力相抗,被撞得暴退不迭。饶是如此,每一次的撞击,都将他震得似肝肠寸断一般。天风虽表面占了上风,其实也很不好受,只觉得双臂麻木不堪,甚至连整个上半身也逐渐麻木了。 转眼之间,二人已激战至断崖边,赵燕豪已退无可退。 “下去罢!”天风奋起毕生功力,漫天掌影化作沉猛一击,并掌推落。 赵燕豪避无可避,只得硬接。 “砰!” 赵燕豪被震得平飞而出,离地的瞬间双脚一夹,正好夹住天风的脖子。天风站立不稳,立时被带得跌出。 两条身影如炮弹般得跌落断崖,“扑通”声中,几乎同时掉入河中。 过了好一阵子,天风率先探出头来;紧接着,赵燕豪也在距他丈余外的河面上冒出头来,一边手忙脚乱的划着水,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天风一见他那架势,就知他水性不佳,心头狂喜,便飞快地朝他游过去,准备将之按入水中,活活憋死。 赵燕豪大骇,劈掌打出一道水花,直向他面部罩去。 天风促不及防,被打了个结结实实,顿时双眼模糊,脸上又麻又痛,头脑竟也有些眩晕,他怕对方乘胜追击,忙不迭得退身。 好在对方并未向自己扑来,而是往崖壁处扑腾而去。 天风很快地瞄了一眼,但见那崖壁下端长了不少绿萝及树根,几乎已垂至河面之上。 天风岂肯给他喘息之机?当下手足并用,游鱼般的窜出,后发而先至,已然攀住了树根。 赵燕豪见他抢得了先机,可自己行将游不动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刚抓住他身旁不远处的一把绿萝,“砰”的一声,肩头已中了一掌,立时痛彻心扉。 赵燕豪顾不得疼痛,右腕一翻,闪电般的扣住了对方的右腕。 天风右臂一麻,哪还有力气挣脱?突觉对方猛力一扯,一肘倏出,迳往自己胸口的“膻中穴”撞来。 天风心下大骇,好在他反应奇快,猛的一个“千斤坠”,往河中沉落。 赵燕豪一撞不中,左手一紧,绿萝禁受不住,立时断折。赵燕豪双眼迷糊,已被拉下水面。 凭他的水性,如何敢与对手潜水相搏?当下忙放手窜出头来,攀住方才天风所抓的树根。 刚刚抓稳,陡觉左踝一痛,已被牢牢扣住。 赵燕豪心知,自己只须慢得须臾,三阴交、阴、阳陵泉、足三里等穴便会被封,届时便只能任人宰割了,于是右足电闪而出,直蹬对手的头顶。 天风陡感一脚势道猛恶,迳奔自己的“百会穴”而来,忙弃爪闪身。 赵燕豪猛吸一口气,“蓬”的一掌拍击在水面之上,顿时陷出了一个径达丈许的大水坑。 水下的天风闻得一声霹雳般的炸响,顿感伊河猛烈震荡,紧接着,一道水柱若千钧巨岩般的压身而来。 天风不敢撄其锋,斜窜而出,在丈余外冒出头来,但见赵燕豪正攀着树根喘息。 “天风前辈,就此罢手,如何?”赵燕豪一脸无奈之色。 “除非我死了!”天风愤声道。 赵燕豪叹了一口气,昂首望了望崖顶,至少有十来丈高,崖壁笔立,宛似斧削,中段乃是光秃秃的石壁,镜面似的光滑。凭现在的精神状态,要想攀爬而上,他是连一点信心也没有。 他又望了望左右,发现下游处有一段崖壁不但没那么陡峭,而且只有七、八丈高,兼之几乎爬满了藤蔓植物,当可攀缘而上。只是,那地方距自己当下所处的位置,至少尚有四、五十丈的距离。 “看样子,只能从那里上去了!”赵燕豪思忖。 主意已定,便开始沿着崖壁往那边游去。他水性很差,幸喜有不少树根或绿萝,或是凹凸不平的石壁表面,当体力不支之时,倒可供攀住歇一口气。 天风很快看出了他的心思,岂肯让他上岸?赵燕豪刚游出三、四丈,便被他追了上来,一爪抓向右脚踝。 赵燕豪左足飞踢,将之迫退;刚欲前游,对手又扑了过来。如此这般几个回合,赵燕豪却连半分也前进不得。 他心知是无法脱身了,索性停了下来,左爪潜运“无相劫指”神功,硬生生的插进石壁之中几达五分。如此一来,便如脚下有了根,他信心满满:即便泰山压顶,也休想将自己压入水中。 天风攀着树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怒瞪着眼前这该死的顽固份子。一路追杀下来,已耗去了他不少的体力;况且,毕竟是上了年纪之人,耐力终究是比不得年轻人的。 一时间,二人均一动不动,摒息凝神,小心戒备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同时,他们也都明白,这一次的相搏,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万钧,生死立判。 仇恨满胸的天风首先沉不住气了,左掌一划,一道亮白的水花应手而出,如刀般飞劈向赵燕豪的脸面。 赵燕豪一掌拍落水花。一道朦胧的月白色身影已鬼魅般的欺近,纵横的掌影忽然凝聚成一记坚不可摧的手刀,迳斩喉结。 赵燕豪大喝一声,一记“龙爪手”电闪而出,正好刁住天风的左腕。 “啸”的一声,另一记手刀如陨石坠空,劈头斩落。 赵燕豪不及闪避,只来得及侧头躬身,运起十二成的“金刚不坏护体神功”,硬受了一记。 “咔”的一声,这一记手刀结结实实的斩在他肩背之上。赵燕豪只感胸口剧震,眼前一黑,脱口喷出一口腹血。 天风一击建功,正欲再一记手刀斩他脖项,结果掉对手的性命,陡觉左腕处一道巨力传来,身子已被拉得斜飞出水面,接着是一阵身不由己的风车般的旋转,“蓬”的一声,似乎是被重重得砸在了水面之上,直震得浑身似散了架一般。 据天风回忆,依稀是在自己被砸至第三次之后,才彻底昏迷的;至于之后,赵燕豪有没有继续残暴下去,他不得而知。 其实,赵燕豪还是有些高估了天风的实力。——他是在将他抡起来砸了五次之后,方才罢手的。——他坚信,世上没有几人能禁得住这样的折腾。 果然,紧咬着牙关的天风已脸色煞白,丝丝缕缕的血丝不断地自嘴角溢出,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 赵燕豪怕他醒来之后继续缠斗,便封了他肩臂的要穴,托着他的身子缓缓挨到那处可攀缘的崖壁之下,奋起精神,背负着他上了崖。 重伤之后,再加上这番劳累,直累得他脚酥手软,浑身湿淋淋的倒在草丛中一动也不能动了。 休息了好一会儿,赵燕豪将天风仰躺在一面土坡之上,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瓷瓶,倒了几粒“固元保命丹”喂入他的口中,顺手解了先前被他所封的肩臂要穴,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他已辨不大清楚龙门镇的方向,只是感觉应当往下游走,绕过山峦向东而行,很可能就能到达目的地。 于是便强撑着走了二、三里。麻木的神经逐渐恢复知觉,直疼得他冷汗淋淋,头晕眼花。 走至河畔的一处废弃采石场之时,赵燕豪再也支撑不住,“哇”的喷出一口腹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一只大河蟹自采石场内的浅水中爬上岸来,举着两只红通通的蟹钳,飞快地横移到赵燕豪的身旁,竖着一对长长的小眼睛,好奇的望着这名不速之客。 不一会儿,又有好几只河蟹围了上来。 一只河蟹见他一动不动,壮着胆子挥钳夹了夹他的衣服,有点试图想拖走的架势,但却纹丝不动。 “爷爷,快走快走!好多螃蟹的!我们去捉了来,您晚上好下酒!”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衣衫破旧,正蹦蹦跳跳的跑将过来,身后跟着一名花白胡须的黑瘦老人,衣服补丁累累。 “慢一点跑,……小心别摔着!”老人追不上,气喘吁吁的提醒着。 众蟹大惊,一阵凌乱的沙沙脚步声中,纷纷窜回水中,唯余阵阵小水泡冒起,却早已不见了众蟹的踪影。 “啊!……”小男孩忽然惊声大叫,边后退边颤声喊道:“……爷爷爷爷,……你快来!……这里有个人,好象死了!” 昏迷中的赵燕豪忽然感觉身旁有动静,霍然睁眼,一个头发蓬乱的小男孩的面孔映入眼帘,正以关切的目光看着他。 “呵,醒啦!”小男孩欣喜之极,“爷爷,爷爷,您快来看,他醒啦!” 话音刚落,一张黑瘦的老人面孔凑了过来。 “您是?……”赵燕豪盯着那老人,欲起身见礼。 “小老儿姓侯,是个划船的!”老人微笑着轻按他的肩膀,满面的黑纹褶皱成一片,却给人以一种说不出的温和、慈祥之感觉,“年轻人,不要动,你受了很重的伤!” “多谢老人家!”赵燕豪感激不已,忽然感觉身子似在晃荡,便好奇的侧头看了看周围,但见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江面,竟然已是傍晚时分,而自己正置身于一只小货船之上。 “……老人家,怎么……天都快黑啦?”赵燕豪心下茫然,他清楚得记得,自己昏倒之时,应当尚未过辰时。 “呵呵,你已昏迷大半日啦!” “哦?……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偃师。”老人微笑道:“拉石材,去偃师交货。” “什么?!”赵燕豪心下着慌,“老人家,我得回龙门镇去,我还有重事之事要办哩……” “年轻人,别急,先养好伤再说罢!”老人安慰道:“……放心,咱们明晚便可赶回!” 第八十九章 搜宝库 一 蹄声隆隆,黄尘漫漫,无数人马裹在黄尘之中,铺天盖地般的向龙门镇方向压来,其骇人之声势,令整个龙门镇为之颤栗。 一彪人马候在镇子西头的大路口,遥望着大队人马的方向,均面露喜色。 转瞬之间,大队人马已距路口半里之遥。 一名背插斩-马刀的汉子纵马越众而出,直迎向队伍前面那名金蹬银鞍的首领。此人正是众锦衣卫的首领——缪易真。 缪易真勒缓黄骠马,神目如电,威风凛凛。 “邵风呢?”缪易真问。 “禀大人:接赵兄弟去啦。” “去多久啦?” “唔……有一炷多香的工夫了……” “哦?”缪易真轻皱眉,“燕豪不是在得月客栈的么?……怎么那么久?……不会有什么意外罢?” 酆渊面色一肃,迟疑道:“要不……属下带人去看看!” “……好。”缪易真目光闪动,沉声道:“詹怀仁,你也去!” 詹怀仁打马而出,紧跟在酆渊身后。 缪易真盯着二人的背影,叮嘱道:“接到人之后,即刻赶往南宫世家!” 南宫黄杏率领着南宫赤火和南宫孚,快步迎出庄外,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大群宗人。 南宫黄杏早已满面堆笑,急步上前见礼道:“草民南宫黄杏,见过缪大人!” 缪易真乜斜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南宫庄主不必客气!” 他身旁的耿云忙腾身下了马,执着乌黑发亮的马辔头,半挡在南宫黄杏身前。 “难得缪大人及众位大人光临鄙庄,真真是蓬荜生辉呀!”南宫黄杏又向众锦衣卫见礼,肃手相请:“众位大人辛苦啦!请进庄歇息,让草民略尽地主之谊!” 缪易真下了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宗琨和翟大成双双抢出,护在缪易真左右。 众锦衣卫紧跟在他们身后,鱼贯入庄。 “南宫庄主,贵庄真是气派也!”缪易真进庄后飞快地扫视了一眼,不冷不热地赞了一句。 “大人谬赞了!”南宫黄杏回过身来,赔笑道。 “南宫庄主不必过谦!”缪易真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依本官看来,即便是汝宁的崇王府,也未必能及得上啊!” 南宫黄杏面色微变,强笑道:“……大人真会说笑!……请先进厅安坐,喝杯劣茶!” 缪易真一昂头,不疾不徐的进了会客厅,大刺刺的在上首坐了。南宫黄杏忙又安排跟进厅来的那十余名有身份的锦衣卫坐定了,叠声催促着“看茶”。 茶是好茶,未揭茶盖,已然是清香四溢。缪易真看了一眼,却并没有伸手去端起来的意思;众属下自然也不敢伸手,不时游目四顾,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南宫黄杏等小心翼翼的在主位陪着,面上堆着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南宫庄主,我等一行的来意,想必你是清楚了的罢!”过了好一会儿,缪易真才抬起眼皮,定定得盯着他,开门见山地道。 “这……”南宫黄杏愣了愣,苦笑道:“大人,……请恕草民愚鲁,草民……不明白大人所指……” “啪!” 缪易真面色一寒,蓦然拍案而起,怒指着他,“南宫黄杏!别在那装糊涂!” “……大人息怒!草民……草民真不明白呀!”南宫黄杏语声发颤。 “哼!”缪易真一瞬不瞬地瞪着他,缓缓坐回,冷笑道:“说!贵庄前庭喷泉池下宝库内的那批财宝,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席话,直听得南宫黄杏、南宫赤火、南宫蓝草及南宫孚均面色一紧。 “……哪有哇?……大人,这虚妄的消息,您是从哪儿听来的?”南宫黄杏定了定神,试探着问。 “哼,还敢否认?!”缪易真冷笑一声,大喝道:“带窦行空!” 一名锦衣卫背着一脸憔悴的窦行空快步进来,放在缪易真身旁的座位之上。 南宫黄杏看清楚了那软趴趴的斜靠在座位上之人,面色陡变。 缪易真指着窦行空,眼睛却看着南宫黄杏,冷冷道:“这个人,想必你是认识的罢?” 南宫黄杏很快恢复了镇定,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摇首道:“不认识!” “装!你就给我装吧!”缪易真冷笑,转首看着窦行空,微笑道:“窦行空,你可认识他?” “当然认识。”窦行空点点头,“南宫山庄庄主——南宫黄杏先生。” “你?!”南宫黄杏闻言大急,怒指窦行空,喝道:“窦行空!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信口雌黄?” 窦行空摇了摇头,沉声道:“南宫庄主,就在昨夜,咱们还曾见过面的,怎么能说素昧平生呢?” 南宫黄杏又盯着他仔细看了看,颤声道:“原来是你……” 窦行空轻叹道:“昨夜之前,南宫庄主或许真不认识在下;不过,在下说认识南宫庄主,倒决非虚言,而且,那已经是十五年前之事了。” “哦?……怎么说?”南宫黄杏惊奇的望着他。 窦行空颤抖着右手,艰难的自怀中摸出一串光彩夺目的珠子来,缓缓道:“南宫庄主请看,这串七彩霓虹珠,是否乃是贵庄之物?” 南宫黄杏走过去,接过来看了一眼,面色白了白,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摇首道:“不是。” 窦行空望着他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串七彩霓虹珠,正是取自贵庄喷泉池下那宝库之中的!” “怎么会?!……不是,决不是的!”南宫黄杏不迭摇首,坚决否定:“窦先生一定是记错了!鄙庄压根儿就从没有这么样一件东西!” “南宫黄杏!还敢狡辩!如今,是人证物证确凿!还不从实招来!”缪易真勃然大怒,又拍案而起。 “……招?”南宫黄杏惊讶的望着他,嗫嚅道:“……大人,您要草民招什么呀?……” “还在那装糊涂!”缪易真面色森寒,“南宫黄杏,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从实招来,本官或许会考虑从轻处罚!” “……处罚?”南宫黄杏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可怜巴巴地道:“……大人,草民……草民真不知道您要我招什么呀!” “哈哈哈!”缪易真怒极反笑,“南宫黄杏呀南宫黄杏!枉你一方宗主,脸皮可真是够厚的呀!……别说你不知道,这串七彩霓虹珠,乃是当年唐门之物!也别说你不知道,当年,盗取了缴获自唐门的那批财宝之人,正是你们南宫世家!” 这一席话,直吓得南宫黄杏脸色煞白,分辩道:“冤枉呀!大人,天大的冤枉呀!……不错,鄙庄的喷泉池下,的确有一批财宝。……不过,那可都是我南宫家自己之物呀!” “哼,事到如今,还想狡辩!”缪易真铁青着脸,怒指南宫黄杏,“南宫黄杏!无论你如何狡辩,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狡辩?”南宫黄杏诚惶诚恐,不迭磕首道:“大人,草民句句实言呐!……请大人明查!” 缪易真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见他既似惶恐不已,又似有恃无恐,一时真看不透他表情的真伪,心里突然有些不自信起来。 可眼前情势,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缪易真腾身站起,率众出了大厅,迳奔喷泉池而去。 六百七十四只旧木箱,已全部堆在了庭院之中。一百四十五箱青花瓷器、陶器,八十七箱玉石翡翠,九十八箱各类佛像、金银法器、漆器、古玩,四十七箱苏绣、蜀锦,二百三十二箱各代名家的字画…… 此次行动,缪易真准备得很充分,不但抄录了当年那份登录宝物的名册,还特意从京城带来了两名宝物鉴赏大师。 经那两名大师仔细鉴赏,没有一件,乃是当年缴获自唐门之宝物。 缪易真脸色发青,恨恨得将身前的一只木箱踢翻,字画滚了一地。 他兀自不肯甘心,亲自下到了宝库之中。 四壁点着粗大的松油巨烛,将原本黑漆漆的宝库照得宛似白昼。宝库之内,已然被搬得空空如也。 缪易真仔细观察着四壁。进门那面墙,乃是人工砌成的花岗石墙体;其余三面,俱是石壁,壁上凿痕累累,显然是当年作业时所留下来的。 他借过许锦山的铁扇,在各面石壁之上逐一用力敲打,声响瓷实。 “大人,听声响,好象并无隔室?”许锦山也在仔细听着,在接过缪易真递来的铁扇之时,轻声道。 “恩。”缪易真神情沮丧,摇首道:“锦山,咱们上当啦!……哎,这都怪我,太冒失啦!这第一阵,咱们输啦!” “真真是可恶!”许锦山忿忿道:“大人,属下觉得……不如还是严刑拷打罢!……属下就不信了,他南宫老儿,真能扛得住,敢不从实招来?!” 缪易真摆手道:“不可。……无凭无据的,不能这么做!” “可……”许锦山焦急满面,“……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缪易真沉吟片刻,忽然微笑道:“锦山,你的话吧,也不无道理。……不过,我还得再好好想想!……先上去罢!” 南宫黄杏快步迎上来,见礼道:“大人,那箱中之物,都已过目了吧?” 缪易真看了他一眼,淡淡得“恩”了一声。 “大人,草民没说谎罢!”南宫黄杏笑道:“那些玩意儿,的的确确,都是我南宫家历代积存下来的哩。” 缪易真觉得他那笑容既有嘲弄之色,又有得意之意,心下恚怒;可自己已一败涂地,只得隐忍,于是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强笑道:“南宫庄主,本官误信了窦行空那贼子的谎言,打搅了贵庄,望请海涵!” “哪里哪里!大人言重啦!”南宫黄杏笑嘻嘻的道:“大人,您这是在执行公务,草民理解得很,理解得很!……时候也不早啦,草民已略备薄酒,务请各位大人赏脸……” “不必啦!”缪易真摆手打断他,“多谢南宫庄主的盛情!……我等还有要事,就不再打搅啦!” 说到这里,向众属下一挥手,“我们走!” 南宫黄杏也不强留,目送着缪易真一行出了庄,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第八十九章 搜宝库 二 缪易真一行刚出得庄门,忽闻蹄声隆隆,但见一乘四马拉拽的宽大马车,迳往山主驶来,车后紧跟着一大群骑马的随从。 这辆马车气派非凡,整个车身呈金黄色,黄帘低垂,上绣镀金五爪金龙。两名神气的红衣家丁,骑着神骏的白马在前开道。 “啊,是王爷驾到!” 缪易真神色一变,忙行半跪礼;其余锦衣卫俱拜伏在地。 马车到得石桥之上,缓缓停了下来。前面的那两名红衣家丁下了马,其中一人忙去打起垂帘。 轻咳声中,一名白净的蟒袍中年款款下了车。此人头戴九旒冕,袍绣九蟒,配金镶玉团龙嵌宝石玉带,个头虽不太高,但气度非凡,浑身上下,洋溢着孤傲而凌人之气势。 南宫黄杏闻讯,忙率领着宗人们出了庄,拜伏在地。一时间,庄内庄外,跪成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都起来罢!” 崇王微扬下巴,昂首阔步,迳往庄内走去。那两名红衣家丁忙护在他左右;缪易真和南宫黄杏,均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崇王进了山庄大门,忽然回过头来,冷着脸问:“缪大人,为何你也在此呀?” “回王爷:下官因奉圣上之命,调查当年那批赈灾财物失劫一案……” “你所说的,是哪批赈灾财物呀?” “回王爷:便是三十年前,缴获自唐门的那批赈灾财物。” 崇王淡淡得“哦”了一声,问:“查到了么?” 缪易真摇摇头,轻喟道:“惭愧得很,还没呢!” “哦,是吗?”崇王转过头去,看了看喷水池旁那遍地的木箱,冷笑道:“缪大人,你可是怀疑:当年失劫的那批财物,乃是他们南宫世家所为呢?” “回王爷:种种迹象表明,南宫世家,的确有重大嫌疑!” “重大嫌疑?”崇王怪怪的笑了笑,忽然指着那些木箱问:“南宫庄主,这些木箱,是干什么的?” 南宫黄杏满面堆笑,道:“回王爷:这里边之物,乃是我南宫家历代积存下来之物,不过是些古玩字画之类的玩意儿。” “哦。”崇王面露狐疑之色,“……南宫庄主,为何将它们堆在院中呢?” “回王爷:为了配合缪大人查案,草民便将之悉数搬了出来,好让缪大人一一验看。” “哦,原来如此。”崇王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转头看着缪易真,微笑着问:“缪大人,不知那些木箱之中,是否有贼赃呀?” 缪易真面色难看,轻声道:“回王爷:没有。一件也没有。” 崇王面色陡然一寒,冷笑道:“缪易真,你真真是本事呀!” 缪易真垂下头,不敢吱声。 “王爷息怒!”南宫黄杏劝道:“缪大人此举,乃是秉公办事,其心拳拳,倒也无可厚非!……王爷,大人,请先去客厅,歇息一会儿罢!请!” 崇王重重得哼了一声,跟在南宫黄杏身后进了会客厅,大刺刺的在上首坐了。缪易真只得又跟着进去,被南宫黄杏安排在了崇王右首的一个座位之上。 崇王对一名家丁耳语了几句,那家丁点点头,快步出去了,不一会儿,几名抬着担架的家丁,跟在他身后进了厅。 一共两副担架,均由白布罩着,看不见抬的到底是何物事。 南宫黄杏面色一变,心下已隐约猜到了几分,忙疾步走过去,揭开白布,刚一触目,便浑身颤抖了起来。 南宫赤火和南宫孚双双上前,但见担架之上躺着的,乃是浑身浴血的南宫紫烟和身首异处的应寒龙的尸身。 “七弟!” “七叔!” 二人几乎同时惊呼,颤抖着手,去抚摸南宫紫烟冰冷的面庞,泪水滚滚而下。 “……谁杀的?”南宫黄杏双目喷火,瞪着缪易真,嘎声问。很显然,他早已知道了答案。 “南宫庄主,真是抱歉得很!这一件事,乃是我的属下做的。”缪易真摇摇头,轻叹道:“南宫庄主,我并不认识他们,所以也不知道,其中的一位,竟然是贵庄的七庄主南宫紫烟呢!” 南宫黄杏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作。南宫赤火怒吼一声,欲扑向缪易真,但马上被南宫孚拉住了。 “缪易真,那你可知,另一位死者是谁?”崇王冷冷得盯着他,沉声问。 “回大人:下官不知。” “哼,缪易真,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此人护龙山庄庄主——游龙枪应寒龙,乃是本王的人,别说你真不知道!”崇王目光森寒,面罩寒霜。 “回王爷:下官的确不知。”缪易真迎着他那刀锋般的目光,镇定的道。 崇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缓缓道:“缪易真,你不但杀了应寒龙及属下八名兄弟,还杀了南宫紫烟及两名南宫世家的弟子。你说说,这一笔帐,该当如何算?” 缪易真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回王爷:下官真不知道,他们乃是你们的人;下官原以为,他们乃是一帮图谋不轨的歹人呢!” “大胆!”崇王盛怒,猛得拍案而起,铁青着脸厉声道:“缪易真,你昨夜还派人夜闯南宫山庄,重伤了本王的爱将吴逸云!……狗奴才,你胆敢欺负南宫庄主,倒还罢了;竟然敢欺负到本王头上来啦!说!在你的狗眼之中,还有没有本王?!” “王爷言重了!下官万万不敢!”缪易真神色不变,安坐不动。 崇王愈加愤怒,咆哮道:“你个狗奴才!今天,您若不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想出得了这南宫山庄!” ※※※ 缪易真闻言面色铁青,腾得站起身来,迈步就走。 南宫黄杏、南宫赤火、南宫孚及崇王的几名随从,立刻抢身而出,将他团团围住。 许锦山、高近楼、宗琨、穆世鹏、翟大成等侯在厅外的众锦衣卫闻讯,拔出兵刃,齐往大厅内闯,众南宫世家的弟子和崇王的随从们阻拦不住,被冲得东倒西歪。 “反啦!反啦!真真是反啦!”崇王猛拍茶几,声嘶力竭的咆哮道:“缪易真,你就等着被诛九族罢!” “住手!” 缪易真大喝,众锦衣卫纷纷住了手,见他已被围住,虽很是担心,但又不敢不听号令,只好焦急满面的望着他。 “让开!”缪易真冲南宫黄杏等厉喝,“谁敢阻拦本官,以乱党论,杀无赦!” 一席话唬得他们面色陡变,呆立当地。众所周知,锦衣卫乃是奉命于当今圣上行事,有先斩后奏的特权,整个大明的子民,见之谁不战战兢兢的? “哈哈哈!”崇王大笑,“缪易真,少拿大话唬人!你借查案为名,乱闯民宅,滥杀人命!今日之事,我看你如何向朝廷交代!” 缪易真神情一肃,淡淡的道:“王爷,下官的所作所为,是非曲直,自有朝廷公断;不过,在此之前,谁若敢心怀叵测,图谋不轨,休怪下官辣手无情!” “心怀叵测?图谋不轨?哈哈哈……”崇王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直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忽然笑容一敛,双目圆睁怒瞪着他,“缪易真,平日里,你就是这么吓唬人的吗?……呸!告诉你个狗奴才:别人怕你,我朱见泽可不怕你!” “是么?”缪易真一瞬不瞬地迎着他那欲吞噬自己的目光,毫无惧怕之意,冷冷道:“王爷,您可千万别逼我!” “你敢威胁本王?!” “岂敢!良言相劝而已!” 崇王气得胸口起伏不停,过了好一阵子,才总算压回了胸中那如焚的怒火,狠狠得坐回了座位,冷笑道:“缪易真,咱们走着瞧!” “王爷,没什么事了的话,下官想先告辞了!” 崇王重重得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南宫黄杏等见崇王妥协,便都怯怯得让开了一条道来。 “草民恭送缪大人!”南宫黄杏向缪易真行礼。 缪易真缓步走到南宫黄杏身旁,低声道:“南宫庄主,你赢啦!” “大人,您的话,草民听不懂。”南宫黄杏还是装糊涂,心里却窃笑。 缪易真冷哼一声,沉声道:“不过,你别得意!真逼急了本官,将你整个南宫山庄挖地三丈,也要找出那批贼赃来!” 南宫黄杏摇摇头,尴尬的苦笑道:“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草民惶恐得紧!” 缪易真轻指着他的鼻子,冷笑道:“记好了:下官说得到,做得到!” 南宫黄杏面色有些难看,低下头去。 缪易真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负着手继续前行,将至厅门之时,忽然转过身来,望着崇王正色道:“王爷,您可知道:本官为何不怕被诛九族么?” 崇王一愣,一时想不明白他因何有此一问,恨恨得瞪着他。 “那是因为,”缪易真自问自答:“即便是诛光本官九族,也不过仅仅是缪某、贱内及犬子三人而已!王爷您说,缪某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崇王冷笑一声,欲待反唇相讥,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言辞来,便索性不理他,昂首望着天花板。 第九十章 狡兔窟 一 缪易真率众行出不远,便碰上了寻找赵燕豪的邵风、酆渊和詹怀仁一行。缪易真见并无赵燕豪,却多了一名被绑缚于马背之上的老僧,既是惊奇,又是着急。 “燕豪呢?” “暂时还没找到。”邵风摇头,有些惶愧。 “哦?……这老和尚是什么人?”缪易真愁眉紧锁。 “追杀赵大哥之人!我问过了,他乃普陀派的天风僧,乃是吴逸云的师傅……” 缪易真聪明绝顶,立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不再就天风的问题进行追问,只是问:“他没追上燕豪么?” “他说,追是追上了,还大打了一场哩;可他不敌,最后还是让赵大哥走脱了!” 缪易真心下稍安,没有再询问详情,便率众到了镇上的得月客栈。他先是帮谢掌柜解了穴道,然后吩咐他安置众人。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客栈里根本就没那么多客房。于是,谢掌柜安排缪易真住了一间上房,有身份的锦衣卫三人住一间,余下的众锦衣卫,挤在二十余间客房里,晚上休息时只能有的睡床,有的打地铺了。 缪易真复招来邵风,仔细询问寻找赵燕豪的经过。 原来,邵风和秦海泉往下游走出不远,便发现了仰躺在河畔的天风,但见他脸色惨白,昏迷不醒,于是将他摇醒询问。天风因被赵燕豪砸晕于伊河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他也不知道赵燕豪的去向。 邵风将信将疑,将天风捆绑了,命秦海泉看守着;自己则沿下游一边打听,一边寻找,足足行了十余里,仍是没有发现赵燕豪的踪迹。 他一则担心秦海泉看不住天风,二则也怀疑赵燕豪走的根本就不是下游,而是往上游去的,于是便返回了。往上游去的那三名属下,搜寻了数里之后,也是一无所获,怏怏而返。他觉得再这样找下去,也不过是徒劳无功,所以决定先将天风押解回去,并将具体情况报告给缪易真,由他来定夺。 归来的途中,正好遇上了闻讯赶来的酆渊和詹怀仁一行,于是便一起赶往南宫山庄,半道之上,刚好遇上了大部队。 邵风将事情的经过叙述完,最后问:“大人,您认为:天风之言可信么?” 缪易真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闻言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恐怕,天风并未说谎。……凭燕豪的武功,即便受了伤,若要自保,肯定是没问题的。” “哦,那就好。”邵风舒了一口气,将一直高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沉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多带人手,继续找寻。”缪易真目光闪动,“搜遍龙门山!若仍找不到,则继续搜寻水路!” “好。” “多打听,尤其是在关隘码头这类地方;还要多询问过往的船只,往来的客商。” “属下明白。” 有些事情,你想着挺简单的,其实却很复杂。比如易学,不过是一阴一阳而已,可真要想弄明白,却又很难。想不明白太极的道理,就无法理解河图、洛书的意思;理解不了河图,洛书,自然也无法理解五行,八卦的道理;理解不了五行,八卦,自然就更不能明白诸如二十四山,六十甲子,分金等的涵义了…… 可有些事情呢,想着挺复杂的,其实却很简单。就比如说,邵风一行寻找赵燕豪这件事吧,他们遵照缪易真所嘱咐,一直搜寻至次日日暮时分,仍是杳无音讯。可正当他们就要绝望之时,赵燕豪却又突然回来了。 ※※※ 暮蔼沉沉,轻烟般的笼罩于江面之上,蔚蓝的江水逐渐变作铁灰色,不时有三两只水鸟,轻盈的绕船低徊着,不时发出欢快的啁啁声。两岸的景物逐渐模糊起来,袅袅四起的炊烟,倒还清晰可辨。 “赵老弟,来,喝口酒吧!”侯老汉扬了扬手中的酒葫芦,递向斜靠在船舱中的赵燕豪。 “谢谢!我不会喝酒。”赵燕豪摆摆手,眼望着正在船头撑船的那小男孩,夜色下那矮小而枯瘦的身子,显得无比地吃力。 赵燕豪忽然感觉很心酸。 “侯老爹,小侯还那么小,怎么就干起这种大人干的活来啦?” 侯老汉摇摇头,满面的皱纹尽是哀伤,他又喝了一口酒,叹息道:“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来帮我,缓上一口气,眼看着我这把老骨头累趴下么?” “他的父母呢?” “唉!……死啦!都死啦!”微光之下,侯老汉的眼角隐隐有泪光,“……他老子是当兵的,死在了疆场之上;他娘呢,得了痨病,在他七岁那年,也死去了。留下了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哎,可怜的孩子呀!” 背对着二人的小侯肩头微颤,抬手抹了一把泪。 “哎,我是活不了多久的啦!”侯老汉看着孙子的背影,重重叹息一声,喃喃道:“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吧!……” 赵燕豪的眼角也湿润了,温言安慰道:“侯老爹,别那么悲观。我看您的身体呀,还好着呢。――再活它十年二十年的,肯定是没问题……” 侯老汉摆摆手,轻喟道:“不用安慰老汉啦!自己的身子骨,自己还不知道么?……别的呢,倒都没什么;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呀!” “别担心,我会照顾他的!”赵燕豪脱口而出。 侯老汉定定得望着他,过了良久,摇首道:“谢谢!谢谢!年轻人,你有这份心,我就感激得很!……放心罢,他已慢慢得长大啦;还有货船哩,饿不死的……” 赵燕豪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诚挚的道:“侯老爹,如果以后实在过不下去了的话,让他到嵩山少林来找我。” “你……你是少林的?”侯老汉面露惊喜之色。 “恩。”赵燕豪微笑道:“以后,他若肯来少林,少林所有的人,都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真的?”侯老汉的目光,惊喜之中带着一丝怀疑之色。 “当然!”赵燕豪不无自豪的吹嘘道:“只要是我求肯之事,住持方丈都会应允的;只要是我所说的话,阖寺上下,决没有人会有异议的!” 侯老汉大喜过望,忙拉过孙子来,命他拜倒。 赵燕豪忙将他拉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小侯满面喜色。 不多时,货船抵达埠头。赵燕豪刚踏上岸,便见几个执着火把之人兴奋莫名,叫嚷着朝他跑过来,他认得其中的一人,乃是邵风的属下,心头大喜。 不一会儿,邵风带领着一群锦衣卫蜂拥而至,如获至宝般的将他围在核心,七嘴八舌的询问着。 赵燕豪简要的说了此事的过程,并不住拱手道谢,之后又向邵风讨了数十两银子,给了侯老汉,喜得祖孙俩合不拢嘴…… 终于找到了赵燕豪,缪易真自然欣喜不已。众锦衣卫早自发的腾出一间客房来,给赵燕豪静养疗伤之用。缪易真又命谢掌柜安排了两名伙计,整夜伺候着。 赵燕豪得知俘获了天风,心下过意不去,恳请缪易真将之释放。缪易真不愿怫其意,从之。 天风甚是沮丧,两日后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地信的骨灰及重伤的吴逸云和地灵,返回了普陀山。崇王心下过意不去,在他们临行前送去了五百两黄金,作为抚恤金。 地灵只被打断了两根胸骨,脏腑受伤不重,半年之后便伤愈了;吴逸云可没那么幸运,武功全废,好在衣食住行之类的事情,倒还能自理。 吴逸云万念俱灰,曾有好几次萌生过自杀的念头,俱被天行住持及时地善言劝化,罢了念头。后来,他重新振作,剃发为僧,皈依佛门,法名地厚,一生精研佛学,终成一代高僧,九十八岁高寿之时,方始圆寂。 曾有不少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地厚大师,赵燕豪当年废了你的武功,你如今还恨他么?” 地厚道:“阿弥陀佛,恨即不恨,不恨即恨。人生在世,有得即有失,有失即有得。有道是,咎由自取;设若贫僧当时不存取他性命之念,他也未必就会有伤我之心。佛曰:因果报应,种下了因,就会有果。你说,我该恨么?一生能斩断红尘,摒绝杂念,得悟大道,乃我辈僧人最大的幸事,你说,我会恨么?……” 相信多年以后,赵燕豪也会与他有相似的心境。 只是,对于现今来说,吴逸云的尘缘已尽;而赵燕豪呢,尘缘未了罢了。 可不管怎么说,红尘之中,有声有色,有功有利,有爱有恨,有笑有泪,还是最令人留恋的。 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能在俗世红尘之中: 风风火火地干它一场,不管成败; 威风凛凛地杀它一场,不管错对; 轰轰烈烈地爱它一场,不管甜苦; 彻彻底底地悟它一场,不管得失; …… 便如,赵燕豪的一生一般。 第九十章 狡兔窟 二 月光溶溶,夜色如水。 缪易真将许锦山唤至房中,放下手中书卷,正色道:“锦山,等会儿呢,你就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离开龙门镇。” “是!”许锦山看了他一眼,目中满是疑惑不解之色。 显然,对于缪易真此举的用意,他是不明白的;可他并没有问。他很清楚,该让自己知道之事,他自然是会告诉的;不该自己知道之事,问了也是白问,并且还会招致他的不快。 果然,缪易真看了看他的神色,微微一笑,道:“锦山,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何本大人这么快就放弃了?” 许锦山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缪易真神色一肃,缓缓道:“那是因为:那批财宝,根本就不在南宫山庄。” “哦?是吗?”许锦山耸然动容。 对于这样的答案,他压根儿就从未曾想过。突然之间,他的心情沮丧之极;同时,他也明白了缪易真此时的心情。不过,对于他何以如此地肯定,他还是心存疑问的。 “坐下罢!”缪易真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木椅。 许锦山见他神色镇定,心底忽然又升起一股希望来。凭着与他多年共事的经验,他看得出来,情况并非如自己想象得那么糟。而且,这缪大人的智计,在他的心目之中,便如神一般的存在。 “我想了很久。”缪易真看着他,沉声道:“先前,我本觉得,十有**,那批财宝仍还在南宫山庄的。我认为,南宫黄杏是又重新建造了一处地下宝库,只是,我们无法找到而已……” “说实话,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许锦山倒不是在那故显平庸,的的确确,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锦山你想啊,这样的一个工程,可是不小的哇!” “恩,的确是。”许锦山有点配合他说双簧的意味。 “南宫山庄人多,所以不免嘴杂;若想再建这么一处地下宝库,并且还不被发觉,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而且,我还仔细调查过南宫山庄近二十年来的工程情况,的确无任何修缮的记录。” “所以,重新建造这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了。除非是,当年在新建南宫山庄之时,他们所建造的,根本就不止这一处地下宝库……锦山,你觉得:有这种可能么?” 许锦山目光闪动,道:“有倒是有……不过,很小很小罢了。”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缪易真点点头,“初时,我本还不敢确定的;不过,南宫黄杏的态度,反倒是给了我极大的信心!” “南宫黄杏的态度?”许锦山惊诧不已,“大人,什么意思?” 缪易真别别嘴,笑道:“那是因为:自他的神色之中,我看到了有恃无恐!……尽管他时而作出惶恐,时而作出镇定之态,诱使我坚信,宝库仍在山庄之中;他就是要我死盯着不放,最好是将他那南宫山庄,翻个底朝天……” “哦,原来是这样!属下总算明白啦!”许锦山豁然开朗,“财宝根本就不在庄内,他当然有恃无恐啦!” “正是。”缪易真冷笑道:“不过,本官倒也很配合他的。本官也要他坚信:这一次,我缪易真是完完全全的误入歧途,彻彻底底的栽到在他南宫黄杏手里啦!” “高!大人真是高!”许锦山由衷的叹服,“……只是,不在南宫山庄,会是在哪儿呢?” 他又有了一种大海捞针般的迷茫。 “锦山,替我倒水。”缪易真端起茶碗,发现茶水已干,吩咐道。 许锦山忙提起茶壶,小心翼翼地注入。 缪易真喝了一口热茶,沉声道:“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虽然这批财宝不在南宫山庄,但是,肯定还在南宫世家手里的……如此天大的秘密,南宫世家之人,决不会让外人知晓的;如此天大的祸端,也决不会有人敢接手的……” 凝神静听的许锦山插口问:“大人,您是说:那批财宝,乃是在南宫世家的分舵之中?” 缪易真微笑道:“差不多罢。” “恩……”许锦山沉吟道:“南宫世家的分舵,大的有三个;……小的呢,诸如药行、布行、典当行、珠宝店之类的,也有二十多个罢。可……它会在其中哪一处呢?” “六年之前,本官就已布下了眼线。――对于我们的眼线,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在这段时间里,南宫世家根本就没有转移财宝而不被发觉的机会。……所以,这事肯定是在七至十五年前之内完成的。最可能的情况是:十五年前,当窦老贼盗取了七彩霓虹珠之后,他们就立刻转移了。锦山,你觉得呢?” 许锦山连连颔首:“对对对!当时,南宫黄杏肯定吓得半死,一旦七彩霓虹珠的身份暴露了,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不赶紧转移掉,不是等死么?” “正是这个道理!”缪易真正色道:“所以,基本就可确定,是在十五年前转移的。……至于转移去了哪里,其实也挺简单的……” “先前我就说了,在已有的建筑物之上扩建,容易引起注意并且怀疑;故此,应当是在正新建的分舵内,另开辟一处秘密的所在,将财宝转移过去。……在此期间,一共有两处新建工程。一处是‘宝昌源当号’,是在九年前建成;另一处是‘山月云居’,乃十五年前建成。……当铺、珠宝店之类的,太容易引人怀疑,所以不可能转移去那些地方。‘山月云居’乃是一处休闲山庄,专供南宫家避暑、狩猎等之用……” “窦老贼盗取七彩霓虹珠的时间,乃是在七月;‘山月云居’建成的时间,乃是在十一月。时间刚好吻合。所以,我敢断定:那批财宝,一定是在‘山月云居’!” “真是太好啦!”许锦山眉飞色舞,“大人,我们这就是要去‘山月云居’吗?” “恩。”缪易真点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去找到一个人。” “找人?什么人?” “泥瓦匠。一位当年修筑‘山月云居’的泥瓦匠!” ※※※ “真走了吗?” “真走了。” “全部开拔?” “是。” 南宫黄杏定定得看着儿子,眼神中流露出思索之色,过了一会儿,追问道:“走的哪个方向?” “孟州。” “哦。”南宫黄杏吁了一口气。――不是往偃师方向,即不是冲着“山月云居”而去的。 可他仍不放心,吩咐道:“继续盯着!随时汇报!” 之后传来的消息,仍是很乐观的。缪易真一行过了孟州,找了处荒僻的山谷地带,安营扎寨。仍留在得月客栈秘密监视的那十余名锦衣卫的底细,也被自己摸得清清楚楚。 “好!好得很!”南宫黄杏的冷笑有嘲讽之意,“好一招回马枪!哼,缪易真,本庄主随时恭候大驾再临!” 肩缠绷带的南宫绿木提醒道:“三哥,缪易真太诡!我们还是得小心提防,做好万全的准备!” 南宫黄杏沉吟半晌,突然问:“当年去大同请来修筑暗道的那批匠人,真是再也没有活口了的罢?” “绝对错不了!”南宫绿木信心满满,“此事,乃是小弟亲自去做的。那十二名匠人,的的确确,一一毒发而亡;最迟毒发而亡的,是在回村之后的第二十一日。……为了掩盖此事,下到井里而令全村人中毒之药,也是我亲自下的……” “官府方面,确实没有就此事进行调查罢?”南宫黄杏警小慎微,插口问。 “没有。尸检报告是瘟疫。先后死了二十三人。而他们,乃是受瘟疫最重的,这就是官府的结论。” “哦,那就好。”南宫黄杏完全放下心来。 一时间,二人俱陷入沉默之中。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南宫黄杏忽然面色一紧,“当年修筑‘山月云居’的那批泥瓦匠,如今还有多少人活着?” “这……”南宫绿木搔了搔头,“不是很清楚。……去年九月,倒是见到过一次那姓巴的工头,精神还挺健旺的,应当还健在……” “这样,”南宫黄杏神情一肃,“四弟,你立即去一趟孟津,调查一下此事。” “然后呢?”南宫绿木其实已想到了该怎么办,不过还是要问一问。 南宫黄杏目中闪过一道杀机,紧盯着南宫绿木的眼睛,缓缓举起右掌,作拭杀状。 他目送着南宫绿木的背影消失,缓缓坐回座位,望着屋顶呆呆出神…… 书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紧接着,南宫孚出现在了门口,面如冠玉,齿如珍贝,的确英俊非凡。 “孚儿,进来!”南宫黄杏以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得月客栈的那几只鹰犬,情况如何?” 南宫孚笑了笑,道:“老样子。不时进进出出的,随时窥视着我们。” 南宫黄杏点点头,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喃喃道:“奇怪!有些奇怪!” “奇怪?……爹爹,有什么好奇怪的?” “缪易真肯定知道,他们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我们识破的,可他干嘛还要这样做呢?” “也许……也许,这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吧!……总不至于,全部都撤走,连一个监视我们的人也不留罢?” “……话虽如此,可毕竟谢掌柜乃他们之人,且山庄里也还有他们的眼线,何必呢?” “兴许……是担心他们不小心全都暴露了身份,断去信息罢……” “唔……倒也有几分道理。” 南宫黄杏轻颔首,目光闪动,似在思索着什么。南宫孚恭恭谨谨的侍立在他身前。 “孚儿,这一件事,先不要管了。……这样,你马上去一趟‘山月云居’!” “好!” “记住:断不可被敌人发现了行踪!” “是!”南宫孚转身欲行。 “慢!”南宫黄杏迟疑了一下,突然叫住儿子。 南宫孚转过身来,问:“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孚儿,还是不要去了!一旦被发现,反而暴露了!……这样罢:我马上修书一封,传给你义父!” “爹爹,您的意思是:让义父亲自出马,镇守‘山月云居’?”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罢。我们被看住了,动弹不得,根本没有办法走。……爹爹让你义父去的目的,倒并非是镇守,――若敌人果真查到了,如何守得住?――而是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之时,好由他来完成最后的一招!” “什么?炸掉?”南宫孚颤声问。 南宫黄杏盯着他的眼睛,神情肃穆,慢慢点了点头。 第九十一章 渡陈仓 一 “恺兄: 今缪贼苦苦相逼,情势危急,生死存亡之际,特乞兄主持‘山月云居’大局。 若缪贼果真寻至,切不可硬拼,巧计周旋为宜。若实不能周全,启动冥门断龙石,引燃炸药,毁之!拜托!拜托! 弟杏顿首。” “铁剑断山”顾恺看完书信,神情愈发凝重起来,沉吟良久,猛得站起身来,摘下墙头的铁剑,大踏步出了书房,来到院中,锐声叫道:“三儿,备马!” “诶!”一名身手麻利的青年小厮应声而出,迳奔马厩而去。 “爹爹,您去哪儿?”一名带着点书卷气的锦袍少年,快步跟了出来。 “爹有要事!”顾恺转身,摸了摸那少年的头,又拍了拍他肩膀。 说话间,马已备好。 顾恺翻身上了马,回望了一眼一肚子疑惑的儿子,微笑道:“允儿,傻愣着做什么?读书去!” “是!”顾允规规矩矩的转身。 顾恺望着儿子的背影,心头蓦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之念,嘱咐道:“允儿,照顾好你娘!” “是!”顾允转过身来,对于父亲的话,微感诧异。 “驾!”顾恺掉转马头,足尖轻点马腹,一抖缰绳,纵马出了庄门。 年轻时的“铁剑断山”顾恺,在武林中亦是响当当的脚色,曾单剑败洛水双雄,孤身挑黄河九鬼,令其三死六伤,一时名震江湖。 黄河九鬼乃太原双魔的得意弟子,双魔自然会来寻仇,于是双方约定日子,决战于三门峡。顾恺不敌,身受重伤,恰巧被路过的南宫黄杏所救,并赶走了双魔。自此以后,二人成为了好朋友。 在之后二十余年刀光剑影的江湖生涯中,他们曾六次生死与共,其感情的深厚程度,可想而知,恐怕,只能以“生死之交”来概括之罢。 只是,顾恺生性淡薄,尤其是到了中年以后,更加厌倦刀头舐血的江湖生活,于是便金盆洗手,归隐山林。 只有亲历过江湖之人,才能真正明白江湖的凶险;只有未曾上过学之人,才能真正体会目不识丁之苦。顾恺不想让儿子再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并不传他武功,只让他专心读书,――至于能不能考取功名,倒在其次,――只是想让他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正如那些目不识丁之人,再也不愿意让孩子如自己这样一般。 顾家庄到山月云居的距离,不过一百五十来里,顾恺的坐骑很神俊,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达。 山月云居倚山而建,占地虽颇广,建筑物却很稀少,居中是一座四合院式的大建筑物,余下还有六七处小建筑物,疏疏落落的散布于其间。 顾恺腾身下了马,牵着坐骑迳往庄门走去。 山风呼呼,吹得身上的青袍猎猎飞舞,夕阳的余晖自青翠的峰顶泻下,将他那背插的宽大黑剑鞘镀作金色。 “顾庄主好!”两名家丁模样的汉子迎上去,其中一人接过马缰。 顾恺“恩”了一声,昂首进了庄,迳往那四合院走去。 刚进内院,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光头中年壮汉笑呵呵的迎上来,拱手见礼道:“哟!顾庄主!是什么仙风,把您老给吹来啦!稀客!稀客!快请进!快请进!” 此人名叫鲁宏亮,乃伏牛派的好手,江湖绰号“小鲁达”。 “鲁老弟好!”顾恺朝他拱拱手,迳往会客厅走去。 客厅里有七个人。两名雅士正在聚精会神地下围棋,一人姓席名纬,一人姓卜名昌,江湖人称“太行双英”,在武林之中也小有名气。余下五人正在闲谈着,其中有三人姓刘,分别叫做刘渊、刘源、刘泉,乃是三兄弟,江湖人称“濮阳三杰”;余下二人在江湖中没什么名气,一人名叫胜宽,一人名叫咸适。 正闲谈者一见顾恺走进来,齐皆站起身来,拱手打招呼。 太行双英闻声愣了愣,一看清楚来者,也忙站起身来见礼。顾恺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微笑道:“双英好雅兴呀!不好意思,打搅二位啦!” “哪里哪里!顾庄主真是客气!”席、卜二人忙含笑拱手。 正好是晚饭时分,客厅里已点上了巨烛,火光熊熊,甚是亮堂。众人延请顾恺坐了上首,余者按长幼分定座次,一一向他敬酒。 顾恺饮了几盅,推辞道:“酒到此为止,谢谢众位的盛情啦!” “唉,顾庄主,咱们谁不知道,您老乃是海量,千杯不醉的,怎么能就喝这么一点点呢!”小鲁达一把夺过酒杯,满满的倒了一盅。 余者也纷纷劝酒,说这是大伙儿对他的敬意,若是不喝,就是看不起他们。 若在平日,顾恺岂会拒绝,可今有重任在身,当然得压制着肚中的酒虫。 “有道是:盛情难却!”顾恺端起酒杯,微笑道:“这样吧,顾某借花献佛,就饮了此盅,以敬大伙儿!” 席纬见他微有忧色,心下起疑,问道:“顾庄主,您老此次驾临,有什么要事么?” 顾恺摇首道:“没有。……最近老是跟老婆子吵嘴,腻烦透了,想来小住几日。……怎么?不欢迎么?” 众人都笑了,忙表达那些“不胜欣喜”、“欢迎之至”之类的客套话。 “真是太好啦!”小鲁达朗朗笑道:“顾庄主,既然您老不急着走的,即便真喝醉了,又有何妨呢?来来来,再饮几盅!” “鲁老弟,可别怨老夫不给你面子,真不能喝啦!”顾恺干脆将酒盅倒扣着。 之后,任他们如何苦劝,顾恺均坚决谢绝。 席纬的心思很细,见了他的神情,愈发怀疑,轻声问:“顾庄主,您老此次前来,肯定是有事的!都是自己人,为何不肯说呢?” 顾恺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不错,是有一点事。这样的:听你们庄主说,有一个他的仇家,最近很可能会来此寻仇,欲不利于咱们山月云居。你们庄主很忙,不能亲自前来;老夫呢,闲人一个,整天无所事事。所以,他就托我前来,帮着你们照看照看!” “不利于咱们山月云居?”席纬盯着顾恺的眼睛,目中满是疑惑之色。 “正是!”顾恺逐一环视众人,突然压低语声问:“你们庄主,可曾对你们说过这山月云居的秘密么?” 众人均茫然摇首,心下诧异。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很好奇的。有好几次,他们曾就此事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南宫黄杏,可他始终闪烁其词,只是说这山月云居乃是一块宝地,要他们好好看守着,别让闲人随便进来。 因南宫黄杏对他们都有过恩情,而且给的报酬也颇丰厚;不但如此,这里还配备有几名家丁,专门打理生活、卫生之类的日常事务。所以,他们的生活都闲适得很,基本就没什么事做,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 顾恺沉吟着,似在权衡,要不要告诉他们;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唉,既然都是自己人,就告诉你们了罢!――也不管日后你们庄主会不会怨老夫啦!――只是,你们都要切记:千万不可告诉别人,即便是你们最亲近之人!――”说到这里,突然将语声压得很低,神秘兮兮的道:“告诉你们罢:这山月云居,乃是南宫家的龙脉之所在!” 众人愣了半晌,皆哗然动容。 “原来是这样!”小鲁达不迭摇首,“怪不得!怪不得!我总算是明白啦!” “说实话,我本也是这么猜测的!”席纬微笑着摇头,喃喃道:“庄主虽不肯说,可我看他那神态,早就明白啦!” “……你们都是他最信得过的兄弟,所以,他才肯把这么重大而艰巨的任务托付给你们!” 一席话,直听得众人皆眉花眼笑,自豪不已。 “这一次可能会来的,乃是你们庄主早年所结的仇雠,那贼子伙同了不少人,准备来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他们呐,心肠歹毒着呢!……据你们庄主估计:一则,他们肯定会到南宫山庄去寻仇的,所以,你们庄主必须镇守在山庄;二则,他们很可能会来咱们山月云居,挖断这里的龙脉,从而令南宫家断子绝孙!……” “太狠毒啦!” “他奶奶的!真是可恨!” “妈的!若这群乌龟王八蛋真要敢来,老子定将他们大卸八块!” …… 众人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样子。 顾恺待众人表达完了愤慨和忠心之后,缓缓道:“所以,这些日子我们都要小心翼翼,随时注意警戒,坚决不让敌人的阴谋得逞!如此,方不负你们庄主所托呀!” “顾庄主说得极是!”小鲁达第一个附和,大声道:“兄弟们,听顾庄主的,酒,咱都不喝啦!” 于是,家丁们来撤了酒。 众人饭毕,均公推由顾恺来调度。顾恺也不客气,将众人分成两拨,上、下半夜轮流值夜。 ※※※ 午夜时分,山风呼啸,院中桐叶飒飒,如夜雨潇潇。整个山月云居,充满着阴森而悲凉的气氛。 “咻”的一声轻响划空而来,“啪”的一声打在梧桐树之上。 “谁?”太行双英双双抢出,一持流星铛,一持双刀。 冷哼声中,两条人影大鸟般的掠过墙头,飘落在一株梧桐树下。 太行双英藉着灯笼的微光打量,但见来者一人身形健硕,身背斩-马刀;另一人手持一对日月轮,甚是高大,肩膀微耸,形体有点象只瘦猩猩。 这二人,自然就是酆渊和穆世鹏了。 “呔!何方鼠辈,竟敢擅闯私人宅院!报上名来!”卜昌一看二人的架势,便知道是高手,心下本有些怯意,可他不怂,乾指怒喝道。 酆、穆二人俱不答话。穆世鹏阴阴一笑,身形陡然前欺,白亮的圆影一闪,左手日轮劈向他前胸。 卜昌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而且身手这么迅捷,吃了一惊,忙挺双刀架住。“铿”的一声,火星四溅,直震得他双臂发麻。 穆世鹏不等他缓过一口气,凄迷的寒月一划,右手月轮直切向他咽喉。 卜昌的武功本就与穆世鹏差距不小,加之也没见过这种奇门兵器,如何能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月轮呼啸而来,根本闪避不开。 好在太行双英乃是两个人,间不容发之际,斜刺里飞过一柄流星铛,“当”的一声封住月轮。 卜昌但觉迸溅的火花射得自己几乎睁不开眼来,忙奋力倒纵而出,背心早惊出一身冷汗,浑身寒毛倒竖。 穆世鹏冷笑一声,双轮纵横盘旋,劈、切、贯、盖、掖,狂风骤雨般的猛攻向席纬。席纬奋力挡了几招,渐渐遮挡不住,顿时险象环生。 卜昌见状,忙挺双刀助阵,二人双战穆世鹏。饶是如此,也战之不过,被迫得不住后退。 顾恺等人闻声而出,见状大惊。 顾恺一跃而出,半空中“锵”的一声拔出铁剑,“忽”的一剑劈向穆世鹏。酆渊挺身而上,挥斩-马刀架住。 “铿!”火星爆溅,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令人心脏悸动。 酆渊本自负膂力惊人,可也被震得手臂酸麻,不禁心下骇然。铁剑断山得势不饶人,觑准破绽,拦腰一剑横斩。 酆渊见这一剑又猛又快,架挡不及,忙滚身斜窜而出,虽是险险躲过了,可也狼狈之极。顾恺断喝一声,纵身而起,身形如流星赶月,猛的一剑斩向他脖项。 眼看着酆渊已躲不过这雷霆万钧的一剑了,斜刺里一柄马刀飞出,“当”的一声,正好封住来剑。酆渊舒了一口气,知道是张传浩到了。 纷乱的衣袂声中,数十条人影掠过墙头,落至庭院之中。 酆渊、张传浩双战顾恺,顾恺渐渐抵挡不住,节节后退。濮阳三杰等六人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敌人,而且个个身手不凡,惊惧交集,忙挺兵刃加入战团。锦衣卫丛中立刻抢出十几个人,将之敌住。 山庄的那几名家丁均不会武功,忙躲在黑暗的院角墙根下,吓得瑟瑟发抖。 不多时,胜宽、咸适二人均已挂彩失去战斗力,被封了穴道,扔到一旁。 濮阳三杰和小鲁达被团团围住,左冲右突,奋力劈杀。无奈双方的实力过于悬殊,没几合,小鲁达被一脚踢翻在地,几乎同时,几柄雪亮的兵刃已指住他胸口。 “狗贼!臭强盗!有种就杀了老子呀!”小鲁达生性勇悍,加之料想不能幸免,索性痛骂激怒敌人,好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许锦山铁扇挥出,“蓬”的一声撞在他的“鸠尾穴”上,小鲁达顿时瘫软在地。濮阳三杰当然也支持不了多久,纷纷被擒。 耿云见穆世鹏以一敌二,挥刀上前相助。穆世鹏怒喝道:“滚开!”耿云讨了个没趣,讪讪得退到一旁。 穆世鹏断喝连连,愈战愈猛,月轮忽然切出,生生将卜昌的头颅切落,颈中鲜血若喷泉激射。 “二弟!”席纬悲声大叫,赤红着双目扑向穆世鹏。穆世鹏日轮一贯,封住流星铛,月轮一切,欲故技重施,将之头颅切下。 “不可!”缪易真忽然抢近,右手一探,已然抓住了月轮,凄迷的寒光刹时凝固。 “世鹏,留他性命罢!”缪易真看着穆世鹏,微笑道。 席纬狂吼一声,流星铛蓦然反转,“噗”的一声刺入自己胸口之中,脚下一软,斜扑在卜昌的无头尸身之上。 “真是一条好汉!”缪易真赞叹,摇头道:“可惜,可惜啦!” 穆世鹏看着二人的尸身冷笑一声,摸出一块雪白的手巾,仔仔细细地将轮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一把扔在地上。 顾恺以一敌二,本就落于下风,又见己方一败涂地,心下早已乱了方寸。酣战中,张传浩看准破绽,一刀削中他的右腿,顾恺痛叫一声,跌倒在地。 酆渊跟进,一刀架住他的脖子,笑道:“老英雄,束手就擒吧!” 适才的一番恶战,顾恺竟能独抗两大高手,所以对于他的武功,酆渊是很佩服的,口气也客气起来。 顾恺重重得叹了一口气,“锵啷”一声扔了铁剑。张传浩出指如风,一连封了他“肩井”、“命门”、“章门”等数处要穴。铁剑断山顿时委顿在地。 黑黝黝的大铁剑无力地躺在他的身畔,似在呜咽。 (就要远行,因工作地既无电脑,又无网络,暂时不能更新了。等以后回来再继续吧!谢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我会坚持下去的。)}性感私房照露"shuxiong""qiaotun" 95后校花秒杀宅男 请关注微信公众号在线看美女(美女岛 搜索 meinvdao123 按住3秒即可复制 ) 明枪 第二十二章 瞻前顾后 朱东范请众人进了庄,命人四处点上灯笼,不多时,黑沉沉的庄园便亮堂起来。 进门是一个巨大的前庭,大门两边都有游廊,通往两边的供仆役、武师们住宿的厢房。正中是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整整齐齐地各植着两排挺直的摇钱树。 进了第二道大门,是一座精雅的四合院。正中是一方天井,天井中堆有一座嶙峋起伏的假山,四周是抄手游廊。左边的偏厅是会客厅和客房,右边厢房是厨房和饭厅,正对面是朱东范一家的居室。 众人跟着朱东范进了镂空六边形红窗格的会客厅,转过暗红色的雕花屏风,见左侧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对面墙上则挂着一副字匾,笔酣墨饱地写了八个字:“君子不惑,有所必为。” 当下朱东范命人献了茶,寒暄了两句后,告了个罪,便出去看望庄内死伤的护院和家丁去了。 见方夫人帮方义裹好了伤,殷天锦等也帮着受伤的宣凌域、尤雄、喻尚文裹伤。蒋凌修一边给宣凌域裹伤,一边将凌空、凌霄和朝天堡众人介绍了互相认识。 原来蒋凌修和宣凌域均先后在青城山习过几年艺,但都不是贞观的亲传弟子,年纪虽比凌霄大,但因入门时间晚,却是凌霄的师弟。 方夫人令儿女拜见了贞观后,问起他们因何会来到这里,贞观将这几日情况讲述了一番。朝天堡众人听说方堡主已败走神臂城,忧心如焚,又听说青城山已被双修教攻占,更是惶急。 方夫人面色苍白,问道:“掌门师兄,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贞观目光闪动,显得也有些茫然,轻声道:“我还要再想一想。” “要不,我们一起都去神臂城吧!”方夫人很担心丈夫和弟弟的安危,提议道。 朝天堡众人除殷天锦外,纷纷附和。 方义见殷天锦紧抿着嘴,垂首不语,问道:“师兄,你不想回去帮助爹爹他们吗?” “不是不想!”殷天锦摇摇头,一边思索,一边道:“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却又回去……堡主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定会非常生气的……况且,我们回去,反会累得堡主分心,担心师弟、师妹的安危……若是师弟和师妹不回去吧……绝对不行!谁来保护他们?” 众人都明白他说的意思,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一时都沉默不语。 贞观黯然道:“我本准备是将义儿、茹儿安全地送上青城山后,再率着大伙去神臂城的!可如今……倒也不能完全肯定那三个唐门的家伙说得就是真的……总之,我还是得回青城山看个究竟……” “要不,我们今晚就回青城山去吧!”凌空提议。 “不行!”贞观摇头,“我们一走,若敌人又回来,朱庄主他们怎么抵挡得住?” “敌人的目标是我们,应当不会再来找朱庄主他们的麻烦吧!”凌霄忽然插口道。 贞观看了他一眼,沉吟着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摇头道:“若我们走了,朱庄主他们真出了事,我们于心何安?……况且,不是说那什么天地双尊要来吗?青城山的情况,正好向他们打听个明白……也正好在此跟他们做一个了结!” 正议论间,忽然一名家丁急匆匆地跑进来,急声道:“贞观掌门,你们快随我去看看吧,那个姓杨的师傅快不行了!” 众人尾随着他快步走到旁边的一个厢房中,但见床上躺着一个脸色乌青的中年汉子,微张着嘴,闭着眼一动不动。殷天锦向贞观介绍道:“这位师傅是双江客栈的杨开远师傅。跟我们一道来的,本来还有姜汁、姜汤师傅,可他们都牺牲了!” 贞观一边点头,一边走到床前,把了把他的脉,轻叹了一口气。 杨开远艰难地睁开双眼,以询问的目光注视着贞观。 贞观握着他的手,道:“杨师傅,贫道青城山贞观。你为了帮助我们,自己反而受了伤,我们都感激得很!现在安全了,你好好养伤吧!” 杨开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在枕上轻轻摇了摇头,艰难地道:“中了……毒针…好…不了了……”说到这,显得很是难过,又缓缓地闭了眼。 那名家丁将嘴凑到贞观耳边,低声道:“杨师傅中的这毒针好厉害,刚进庄时都还能自己走路,可还没走到这里就软倒了。我虽然给他取出了毒针,也给他服了解毒药,但这毒却解不了……况且,也晚了,毒已侵入脏腑。”看来这家丁还比较懂医术。 贞观点点头,轻声道:“他中的是唐门的毒,只有他们的独门解药才能解。” “姜汁兄弟……也牺牲了吗?”杨开远忽然睁眼问。 殷天锦上前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看着他点了点头。 杨开远目中泪水缓缓冒了出来,滑落到枕上,呜咽道:“都……死了!谁来……照顾……他们老娘?” 殷天锦连连点头,安慰道:“杨师傅放心!我们会照顾的!” 杨开远似乎放下心来,说了一声好。 贞观问道:“杨师傅,你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杨开远道:“不用操心……家中还有个……弟弟……年轻时……我打死了一个……乡里的恶霸……从此浪迹江湖……蒙杜掌柜……收留……过了……十年……安逸的日子……能为掌柜……所托之事……而死……杨某此生……也……无憾了!” 说到这里,杨开远已双眼迷离,慢慢地闭了双眼。贞观探了探他鼻息,已气若游丝,就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朱东范走了进来,见众人神情哀伤,走近贞观问道:“怎么样?” 贞观黯然道:“已经死了!烦请庄主给收殓一下!” 朱东范道:“贞观兄不必操心!刚才,我们也有个师傅断了气。明日,一起下葬吧!……人死不能复生!走,我们去吃饭!” ※※※ 饭总是要吃的,何况,死的也并不是自己的至亲,倒没影响到众人的胃口。 饭厅的一张大圆桌上,已摆满了菜肴,还有一坛酒。朱东范请贞观在上首坐了,再分别给众人安排好了座位,自己坐在下首相陪。当下命一名家丁为众人一一倒上酒,举杯道:“各位一路劳顿,又经历了一场恶战。来,先干了这一杯,去去晦气!” 朱东范知众人早已饿了,饮了一杯后,便先不劝酒,陪着大伙儿狼吞虎咽起来。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才又开始劝酒。 贞观摆手道:“敌人今晚也许还要来。酒就到此为止!” 朱东范道:“贞观兄放心,我已安排了人时刻警戒着……难得相聚,放心饮就是了!” 众人都不肯再饮酒,各自吃了些米饭便罢。 饭毕,朱东范给众人一一安排了宿处后,便来到贞观师徒房中。见凌空和凌霄正在灯下聚精会神地擦拭着长剑,贞观则默默地坐在床沿上,面容有些忧色。 “贞观兄,你们早点休息吧!别担心,真要有什么事,我会来告知的!”朱东范拍了拍贞观的肩膀,微笑道。 “朱兄,贫道在赶来的途中,听说我青城山已被双修教攻占了……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此事?”贞观神情紧张地盯着朱东范,希望他说出否定的话来。 “这个……倒没有听说过。贞观兄,这种话不要相信,肯定是江湖谣言!”朱东范否定道。 “希望是如此……”贞观歪头望着墙角,“不过,想来应该又不假……他们干么自己在那说假话?” 朱东范忙问了情由,贞观将路遇唐门弟子之事说了,朱东范听完,面色凝重,喟然道:“这事多半是真的!……哎,这几年看江湖平静,我也懒惰了,没再派人随时打探着你们的消息!没想到变故说来就来,措手不急呀!……本来我还有十来个镖师的,但现在都出外办事去了!……对了,贞观兄,那个天地双尊究竟是什么人?” 贞观道:“双修教的。早年,因他们师傅做恶,被家师杀了。如今,他们是来报仇来了!” “他们的武功这么厉害!……连道一前辈也对付不了?”朱东范又怀疑起来。 “所以,我也怀疑……他们今晚应当要来了,贫道正想称称他们的斤两!”贞观恨恨地道。 “师傅,我有种感觉,这事是真的!”凌霄将擦拭好的长剑入鞘,抬首看着贞观,目中满是忧虑之色。 贞观看了凌霄一眼,抿着嘴垂首不语。 “师傅!朱庄主!要不,我们今晚就走吧!”不知怎么的,凌霄觉得心里很不安,建议道。 “走?走到哪里去?”朱东范盯着凌霄,狐疑地问。 “这……我也没想清楚……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暗中看个究竟。”凌霄沉吟道。 朱东范愣了一下,摆手道:“沈小弟,你多虑了!……再说了,我岂能舍了祖宗基业,就这样走了?” 贞观点点头,道:“朱兄说得极是!就这么说定了,在此等着他们!” ※※※ 邱陵一行一口气跑出三、四里地后,见后边并没有追来,方始缓了下来。邱陵下了马,上前扶住马背上摇摇欲坠的阮心刚,惶急问:“阮兄弟,还撑得住吗?” 邱陵虽看不清他疼得煞白的脸,但从他阵阵悸动的身体,已知他已撑不住了,忙将他抱下马背,晃亮火熠子,但见他脸色煞白,牙关紧咬,满头满脸冷汗淋漓。 “阮兄弟,撑住!”邱陵慌手慌脚地在怀中掏摸,终于取出一个瓷瓶,尽数倾倒在他狂涌鲜血的断臂切口之上,一把按住他的伤口,大声喝道:“快拿绷带来!” 众人纷纷下了马,回身围了过来。唐紫萱跪下身来看了一眼,回身对身后一个女弟子道:“婧姐,把你的手绢给我!” 唐婧忙摸出手绢递给她,唐紫萱接过手绢,迅速地给他裹好了伤口,又喂了他一颗唐门的“星移止血丸”。阮心刚双眸半张半阖地看着唐紫萱,艰难地道:“谢谢!” 唐毅走过来拉住阮心刚的右手,问道:“阮大哥,撑得住吗?要不,休息一下!” 阮心刚站起身来,一跃上了马背,咬牙道:“不要紧,我们走吧!” 唐毅看着邱陵,问道:“邱大哥,我们去哪里?” “去青城山方向!”邱陵跃上马背,大声道。 一名唐门弟子哭泣道:“唐丰兄弟的尸首还在山庄外,我们就这么走啦?!” 邱陵大声道:“谁说我们就走了!我们这是去跟双尊会合!” 其实邱陵这个办法很好,一则不耽误逃跑,二则确实能更快的与双尊会合,若敌人追上来,自己很快便会有了强援。 唐紫萱迟疑道:“可是……邱大哥,唐立他们还没到达,若是碰上了敌人……” 唐毅在马上摆手道:“顾不得那么多了!留个暗记吧,让他们自己来找我们!” 一行人趁着月色,打马西去。行了约小半个时辰,忽听前头大道上蹄声隆隆,众人忙勒住马缰,凝目望去,但见前头大道上有一簇黑乎乎的人马,“驾驾”声中渐近。 邱陵手执带鞘长刀,跃众而出,提气叫道:“在下楚湘盟邱陵!你们可是天地双尊一行?” 来人迅速地缓下马来,在众人身前数丈外纷纷下马,晃亮了火熠子。 前头的两人将马缰交到身旁的人手中,缓步走上前来,一人向邱陵抱拳道:“鄙人双修教天尊元松,这是我师弟地尊臧克青。” 邱陵下了马,见这行人大约有十五、六个,身前的二人俱身着深色长袍,一高一矮,标枪般地挺立着,眼瞳在月色下闪着森冷的晶光,心下一凛,拱手道:“在下邱陵,特率众在此恭迎双尊一行。” 此时,双方均已点亮了火把,上前来互相见面。天尊见邱陵一行神情委顿,还有几人缠着绷带,心下已隐隐猜到几分,冷笑道:“邱兄弟,看来对方有些扎手吧!” 邱陵脸一红,幸亏在月色下看不出来,当下便将樱桃山庄的情形如实地向双尊简述了一番。天尊静静地听完,默然不语,地尊看了天尊一眼,抚掌阴恻恻笑道:“呵呵!师兄,真是妙极!我们本就要找那贞观老儿,没想到他居然在此,自动送上门来!” 天尊低声道:“师弟,不可轻敌!这贞观老儿有点名堂!”说完,回身上了马,对邱陵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趁着月色,向樱桃山庄疾驰而去。 到了庄外的樱桃林,待众人栓好了马匹,地尊急吼吼地嚷道:“走!我们杀进去!” 天尊摆手道:“不可!我们对庄内地形不熟悉,加上又是晚上,贸然闯入,不是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么?” 邱陵暗忖道:地尊倒有勇无谋,这个天尊却心思缜密,倒不可小觑!……敌人狡猾得很,一路上老是逃脱。若是他们已经逃跑了,我们却傻傻地守在庄外……不行,今晚得进庄探探! 主意已定,便道:“元大哥讲得很有道理!不过,兄弟又有些不放心,怕他们已得了你们到来的消息,早已吓得落荒而逃了!……兄弟的意思是,由我进去探个虚实……” 话未说完,地尊已摆手道:“不行,不是说贞观老儿在庄内吗?你一人去,太危险了!这样,我和师兄陪你一起去!” 邱陵摆手道:“就我一人去得了!兄弟真若有了什么不测,还有两位大哥主持大局呢!” 地尊走上前去,拉住邱陵的手,拍了拍他肩膀,道:“邱兄弟,你真是个有胆有识好汉!不过,是兄弟,就得患难与共!大哥,我们一起进去吧!凭我们三人,纵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 天尊慨然道:“好。那我们就去闯闯!” ※※※ 敌人一行的到来,早惊动了樱桃山庄守卫之人,当下忙汇报了朱东范,朱东范便立刻遣人去通知了贞观一行。 贞观带领着凌空、凌宵,仗剑侯在道中。殷天锦带领着蒋凌修、诸勇、喻尚武,埋伏在左侧的一株摇钱树下,朱东范则带领着两名护院,埋伏在右侧的一株摇钱树下。 “崩!崩!”弓弦声中,六只箭矢飞蝗般射出。 三道黑影惊鸿般飞跃过墙头,箭矢落空。 “崩!崩!”声中,几乎在同时,又是六只箭矢追身罩向三人。两人双臂一振,击飞三只箭矢;另一人挥刀一磕,将余箭磕飞。这三人,自然就是邱陵和天地双尊了。 贞观暴喝一声,长剑迎着天尊胸口猛刺。天尊左爪抓向剑身,右爪一探,袭向贞观面门,贞观后退一步避开劈面一爪,没等天尊抓住剑身,长剑一翻,飞切向他手腕。天尊怪叫一声,忙缩回左爪,只觉爪尖剑气森寒,再迟得一瞬,左手就被切了下来,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地尊与凌空、凌霄战在一起,他双手不惧二人长剑,或爪或掌,将二人迅捷的攻势悉数化解,时而欺身而进,凌厉的双爪迫得二人不住倒退。 殷天锦等七人将邱陵围在核心,以一战七,邱陵却昂然不惧,霹雳刀法展开,身周幻起片片眩目的刀光,“当”“当”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将众人攻势悉数挡下。 天尊与贞观战了几个回合,只觉得对手不但剑法迅捷,步伐奇幻,而且功力也颇深厚,迫得自己守多攻少,连连败退,心下暗暗叫苦:这贞观老儿当真不凡,武功决不在他道一老儿之下!……他们人又多,惟今之计,得赶快撤退!别一个不小心,被他伤了! 当下喝道:“老二!邱兄!撤!” 邱陵本就是来探敌人虚实的,闻言正有此意,便猛攻两招迫退敌人,双臂一振,上了墙头。 地尊正杀得性起,本已将凌空、凌霄攻得险象环生,但他从不敢违拗师兄的话,当下只得舍了对手,迅速与天尊会合,一边迎战贞观,一边后撤,飞身上了墙头。 贞观大喝道:“休走!”衔尾飞身而上,尚未落脚,邱陵一刀猛力劈落,贞观“铿”的挡了一刀,被震得飞落回院内。 转眼间,三人已涌身跳出庄外。凌空、凌霄、诸勇、殷天锦、蒋凌修相继飞身跃过墙头,追击敌人。 贞观脚刚落地,足尖一弹,大鸟般跃向庄外,半空中忽听一声尖厉的惨叫,依稀是诸勇发出的叫声。 明枪 第二十三章 天降大任 五人中沈凌霄轻功最佳,飞跃过墙头,衔尾追近邱陵,猛力一剑向他后心刺落。邱陵回身挡了一刀,怒喝一声,一连三式霹雳刀法绝招“天打雷劈”、“如雷贯耳”、“雷惊电绕”,雪亮的刀光电闪雷鸣般向沈凌霄卷至。 沈凌霄生平从未遇见过刀法如此凌厉的对手,劲透双臂,以松风剑法的守招挡了三剑,直震得胸口发紧、手臂麻木。当下咬牙奋起长剑,一边后退,一边连接了邱陵追身的五记快刀。 凌空、诸勇随后奔至,双尊怪叫一声,一左一右双双回身抢出,双爪如雷轰电闪,袭向二人。凌空惊呼一声,后退一步,长剑颤出三朵剑花,化解了地尊劈胸一爪。诸勇修为稍差,长剑遮挡不及,被天尊一爪直抓入右肩,顿觉撕心裂肺,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贞观落地后足尖一点,旗花般飞射向天尊,天尊但觉剑气森寒,不敢硬接,着地一滚,逼开当胸一剑。 数十名接应的帮众一涌而上,贞观身前幻出道道剑光,几名敌人负伤闷哼。 贞观大喝道:“回去!”探手将诸勇挟在肋下,挡在四人身前,长剑舞成一团光影,将敌人挡在身前。 凌空、凌霄、殷天锦、蒋凌修舍了敌人,相继飞跃过墙头。贞观双臂一振,背身跃上墙头,长剑挥舞,“叮”“叮”声中,磕飞了几枚暗器,转眼间跃落回庄内。 沙老大一挥手,大声叫道:“上!杀进庄内!” 天尊厉喝道:“慢!回来!” 冲在前面的沙氏兄弟见没人跟上,一边挥舞双钩磕飞墙头射下来的箭矢,一边退了回来。 沙老大心有不甘,忿忿地对天尊道:“元大哥,干么不趁机杀进庄内?” “敌在暗,我在明,太危险了!等天亮了再说吧!”天尊冷峻地道。 沙老大悻悻地看向微光下的邱陵,见他向自己摆手示意,不敢再莽撞,恨恨地将双钩插回腰间。 天尊喃喃自语:“这贞观老儿,着实难以对付!”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邱兄弟,除了今晚出手的这几名硬手外,庄内还有别的硬手吗?” 邱陵侧头想了想,道:“硬手么?……倒没什么了。我们先前伤了他们几名硬手!” “哦,”天尊点点头,“那样就不足为惧了!” “我就担心打草惊蛇后,他们会悄悄撤走!”邱陵强调道。 “呵呵!”天尊冷笑道:“今晚本尊同那贞观老儿交手时,故意示弱,想来他会认为本尊也不过而而!” “元大哥的意思是?”邱陵对天尊的心计暗暗吃惊,狐疑地问。 “他们不会撤走的!”天尊胸有成竹地道:“堂堂青城掌门,怎会落荒而逃?……况且,贞观老儿也许并未将本尊放在眼里。” “还是小心点好!”邱陵还是不放心。 “邱兄弟,这样吧,你派人四处盯着庄园,防止他们悄悄逃了!”天尊摸了摸鼻子,沉声道。 “就怕他们有秘道,悄悄地撤走。”邱陵捎了捎头,皱眉道。 “这……”天尊沉吟,“邱兄弟的意思是,还是要马上攻进去?” “那倒不是!……我只是有这个担忧。”邱陵显得很矛盾。 “哼!跑了又怎么样!”地尊冷哼道,“猫捉老鼠的游戏,不是很好玩么?” 邱陵看了他一眼,没再接口。 “这样,”天尊心思缜密,迅速想到了折中的办法,“邱兄弟,你还是安排人四处盯着。同时,我们不时再检验一下,看他们是否已逃走。” 邱陵喜道:“元大哥这个办法最好!……我们不妨时不时的骚扰一下,看他们迎战的情形,就能判断了!” 天尊微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 众人撤回庄内后,见敌人并未追进来,齐皆吁了一口起。 贞观让凌霄抱着受伤的诸勇赶快去裹伤,站在原地等着朱东范,等他嘱咐好了守卫的武师后,轻声道:“朱兄,请跟我来!” 突然又来了强敌,朱东范心下慌乱,本就有些六神无主,惟想借助贞观的高强武功,将敌人击退。当下便如抓着救命稻草般地跟着,火急火燎地跟他进了会客厅。 不等坐下身来,贞观便回身小声问道:“朱兄,庄内可有通到外边的暗道?” 朱东范怔了一怔,摇头道:“没有……贞观兄,你的意思是,我们撤走?” “那倒不是,”贞观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敌人有好几名武功很强的之人,加上又人多势众,我担心……我们应付不了……” 朱东范惶急道:“这……这可怎么办?” “我想让我弟妹他们和你的家眷们先撤走!”贞观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倒是个好办法!”朱东范眉头舒展了一刻,马上又皱起了眉头,“只是,没有秘道……怎么安全地掩护他们撤走呢?” “有路通往后山么?”贞观目注朱东范,神情显得有些紧张,生怕他又说出否定的话来似的。 “那倒有!”朱东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院有道小门,通往后山的小径。” “太好了!”贞观显得很兴奋,“那条路容易被敌人发现么?” 朱东范边沉吟边道:“那路么……很少走,后门和小径都被荒草遮掩……白天的话,倒还是能看得出来,但在晚上,就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了。” 贞观追问道:“晚上敌人若仔细搜寻,能发现么?” “这个……倒不一定!”朱东范歪头想了想:“反正,不费点工夫,是发现不了的!” “能在附近找到马匹么?”贞观想得很远,要将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 “这个倒没问题!”朱东范肯定道:“糍竹坡段庄主是我的好朋友,可以到他那里借到马!” “离这有多远?”贞观追问。 “大约三里地。内人认得路!”朱东范道,“借了马后,让他们连夜赶往汉州,到我大女婿的‘徐氏米行’那里落脚!” “好!”贞观下定了决心,“你去让弟妹收拾一下行李,下半夜走。” “为何不马上就走?”朱东范显得很心急。 “先不要急着走!”贞观理了理长须,“我猜想他们现在正在四处监视……这样,还得辛苦朱兄不时地带人去墙头露露面……” 朱东范点点头,道:“好。” “我也会不时露露面的!”贞观冷笑道,“而且,我们在他们撤走时,还要杀出去!” “明白了!贞观兄,真有你的!”朱东范眼睛一亮,“好个掩人耳目,吸引敌人前来的招数!” “我准备让天锦和凌霄沿途保护他们,”贞观神情肃然,“我还有些事要去跟凌霄交代一下!” “这……我们又少了两名硬手,如何敌得过?”朱东范又担心起来。 “到时,打不过就撤吧!”贞观黯然道,“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过,我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撤退起来倒还容易些!” 贞观快步走回房间,面色阴沉地将长剑放在桌上。 凌空和凌霄不在房中,大约是看望受伤的兄弟们去了。 贞观快步走出,搜寻了一下,见宣凌域、尤雄、喻尚文缠着绷带,同凌霄、凌空、殷天锦等聚在一起,陪着才裹好伤不久的诸勇。 当下快步走进,众人忙站起身来招呼,贞观点点头,走到床前,见诸勇脸色煞白,正闭着眼痛苦地呻吟着,便轻声问道:“怎么样?” 凌霄低声道:“锁骨抓碎了……” 诸勇睁开双眼,见是贞观,欲坐起身来。 贞观一把按住他,沉声道:“别动!” 诸勇神色凄楚,喃喃道:“废了!……伤口麻痒得很,这爪上有毒!” 贞观心下叹了一口气,自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倒了几颗药喂在诸勇口中,温言道:“吃了这化血解毒丹,不可妄动真气,好好休息!” 诸勇一边吞下丹药,一边以感激的目光看着贞观,轻轻点了一下头。 贞观不再理会他,转身对凌霄道:“你跟我来!” ※※※ 沈凌霄看师傅的神情,便知道他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忙跟着他回到房中。 贞观示意凌霄关了房门,二人走到茶几旁坐了下来。 “刚才与敌人交手,有什么感想?”贞观和颜悦色地问。 “呃……”凌霄面露惭色,摇头道:“那不惧兵刃的怪人和那名使刀的敌人,武功都太强,弟子不是对手,惭愧得很!……此次随师傅出来,才真正体会到了江湖险恶,卧虎藏龙……就弟子这点本事,若非断虹子前辈和师傅护着,早都不知死过几回了……” 贞观目注凌霄,正色道:“江湖,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场所!武林中人,一辈子能免于死于刀剑之下,除了要运气特别好以外,最重要还是,要习得过人的本领!” 凌霄低头咬着嘴唇,看着自己脚尖。 “也不可灰心丧气!”贞观宽慰道:“同你交手那二人,一个是双怪之一,一个应该是‘霹雳刀’邱陵。他们的武功,本就不在不少开帮立派的帮主之下……就说这邱陵吧,他乃是当年鸿运镖局的局主,以刀法而论,至少已能挤身在前三十名以内。” 凌霄喃喃道:“怪不得,弟子接他几招都吃力得很,更别说有余力反击了!” “一味防守,处处被动,当然难以招架!”贞观目不转睛地盯着凌霄,“须知我青城剑法,乃是以轻灵迅捷见长。这‘迅捷’二字,不仅指出剑而言,更重要的是,同时要配合以迅捷的步伐……这些道理,平日师傅都曾教导过你们,何以一遇强敌,便心慌意乱,忘得一干二净了?……三才步伐、五行步伐、九星步伐,哪一种不是正奇相生、虚实莫测?这些步伐,乃是依据我们道门秘传的河图洛书演成,上应天罡北斗,主宰天地万物生生之道,天底下的万事万物,莫能出其理!日后,只要你用心研习,别说是那霹雳刀法,就是比它再强百倍的武功,又能奈我何?” 凌霄赧然道:“弟子不才,有负师傅素日教诲之心,惭愧之极!” 贞观冷哼道:“惭愧?生死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若打不过敌人,丢的是你自己的性命,又不是为师的!对为师,你有什么好惭愧的?” 凌霄涨红了脸,呐呐地不知说什么好。 贞观看他的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心下一软,冷峻的面容逐渐温和:“这些年江湖平静,为师也很少带你们到江湖行走,临敌经验少,倒也情有可原。可你记住了:陡遇强敌,首先得镇定心神,从容应战。武林中人,生死搏杀是最好的训练场!……如今武林中名头响亮的高手,哪一个不是曾在江湖中历尽挫折,九死一生换来的?” 凌霄抬首看着师傅,正色道:“师傅的教导,弟子永远铭记在心!” 贞观拍了拍他肩膀,道了声好,站起身来,走到床前,拿起枕畔的包袱,自其中取出一个黑漆漆的方木盒,递给凌霄,道:“拿着!盒里边装的是我青城绝学——《青城秘录》和《御剑神幻功》。这是为师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抄录下来的。原本是想等到了朝天堡后再给你,让你日后自己研习,没想到……” 凌霄推却道:“师傅,万万不可!弟子哪有资格研习?” “为师的话你也敢不听?我说你有,你就有!”贞观似乎有些生气,强塞在他手中。凌霄只得接过盒子。 “切不可妄自菲薄!”贞观轻拍他的肩膀,“太和功、松风剑、九星剑、摧心掌、三才、五行、九星步伐都传了你,为师再也没什么可传你的了……为师资质有限,多年来,始终修不成这两门我派的镇门绝技……哎,所以也没法传你!” “可是……师傅,没您的指点,就凭我目前的修为,如何能够修炼得成?”凌霄显得不自信起来。 “你是如今我青城派中最有天赋的弟子!”贞观肯定地道:“修炼这两门绝技,一定要有慧根,需要顿悟……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今而后,日月星辰,山川草木,才是你真正的师傅!” 一席话说得凌霄有种要被断奶的娃娃的感觉,又是惶恐,又是发呆。 “人说名师难求,”贞观慨叹,有些激动地道:“其实,想要觅得一个好徒弟,更是难求!凌霄,为师有这个信心:你在我青城派同辈弟子中是最优秀的,那么,假如你是少林、武当或是昆仑弟子,你一样是最优秀的!” 凌霄见师傅有些激动,不忍拂了他的意,嗫嚅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打开看看吧!”贞观笑吟吟地道。 凌霄见那盒子并未上锁,盒盖却关得严丝合缝,掰了两下,居然打不开。 “按这里!”贞观在盒子侧面一处凸起的插销上按了一下,“咯”的一声,盒盖弹开。 盒子里放着两本用厚宣纸誊写后装订好的新书。凌霄取出,信手翻了翻,见《青城秘录》大约只有二十来页,《御剑神幻功》也不过六、七十页,但书上图文并茂,果然要花不少工夫才能誊写成,心下甚是感激。 “先收起来放好,以后再慢慢看吧!”贞观见徒弟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很感欣慰,笑呵呵地道。 “这盒子做得真巧妙!”凌霄一边关上盒盖,一边欣赏着盒子,赞叹道。 “这是为师亲自做的!”贞观显得也有些得意。 “师傅,您以前做过木匠活吧?”凌霄问道。 “恩,做过几年。”贞观居然说起了往事,“为师小时侯是一个孤儿,九岁时,就已开始在酒楼里做跑堂的伙计了。记得是十一岁时那年的一个冬日,为师得了重感冒,高烧不退,但那掌柜的却硬逼着我干活。当时我昏昏沉沉,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将菜都泼在了一位客人身上。那掌柜的心肠歹毒,命一个伙计将我毒打了一顿。” “幸好那位客人是普天下最善良的员外,问明了原委,将我带回他家里养好了伤,并托人在成都府帮我找了一位姓黄的木匠师傅,让我学门手艺傍身……十五岁那年,为师随黄师傅上青城山维修上清宫,被你师祖看中了,收为弟子……师傅我学艺晚了,加上又资质平庸,武功上怎么也难于与前辈们比肩,师傅我才真是惭愧呀!” “原来师傅少年时那么苦!”凌霄叹息道:“弟子有这么好的条件,却……师傅放心,我一定会用功的!” 贞观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经过这些年的修习,师傅我虽没能修习成功,但多少还是明白了一些我青城绝学的道理。我想先告诉你,你记在心里,以后修习时或可作为参详……” “人说我青城派的绝技乃是剑术,其实不然,真正的应该说是内功。我派绝技,乃是以先天至精罡气为体,剑招为用。最难的是第一关,需要真正的参悟透了《青城秘录》,才能修炼成至精罡气,不败金身。此关一破,循序渐进,便不难修成《御剑神幻功》。其实,这《御剑神幻功》,不过只是修成《青城秘录》后,在御剑术方面的应用而已……御剑术含寻龙诀、朝龙诀、缠龙诀、护龙诀、定龙诀,共五诀,修成之后,天下几无抗手!” 凌霄听得怔怔出神,忽然问道:“师傅,我曾听师祖说过,我们青城派曾出过四位前辈修成了绝技,天下无敌,是真的吗?” “倒不能都说是天下无敌,”贞观实事求是地轻摇头,“不过,宋代初年修成的那位‘易心’前辈,却真是当时武林公认的天下无敌!” 明枪 第二十四章 故计重施 “师傅,能给弟子讲讲这位易心前辈的故事么?”沈凌霄热切地道。 “其实,易心前辈生平的故事,为师也不大清楚。只是在一些青城典籍和你师祖的讲述中,了解了一点点他老人家的往事。”贞观慨然道。 “这么了不起的一位前辈,为何在我派的典籍中,却没有详细地记录他老人家生平故事的篇章呢?”沈凌霄显得有些奇怪。 “具体原因,为师也不太清楚,”贞观摇摇头,“不过,我猜想,应当是易心前辈自觉心中有愧,不肯将他的往事记录下来吧。” “心中有愧?愧什么?”沈凌霄觉得很意外,追问道。 “具体的也不知道,”贞观一边回忆,一边道:“为师年轻时曾听你师祖讲,那位易心前辈修成绝技后,内功深不可测,御剑术出神入化,数丈之内,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在当时的武林之中,无有出其右者!那时我青城派名头之响亮,就连少林也有所不及……直至数十年后,江湖黑道之人,对我青城派也是闻风丧胆,远远避易。” 沈凌霄一边静静地听师傅讲,一边遥想着这位前辈当年的雄风,心下敬仰不已,啧啧赞道:“真是太了不起了!” 贞观也慨叹:“是呀!真可谓震烁古今!……哎,可惜的是,自此以后,就再也没人修成过!……如今的江湖中人,多以为我派的御剑术,乃是我们自吹自擂,借以唬人的伎俩呢!” 沈凌霄揉了揉鼻子,忽然问道:“对了,师傅,易心前辈是多大年纪时修成的绝技?” 贞观微笑道:“你猜猜看!” “唔……五十岁”沈凌霄一边猜测,一边看着师傅,见他摇头,又猜道:“六十岁?……五十五岁?……难不成是七十岁?……师傅,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猜不到。” 贞观正色道:“二十九岁。” 沈凌霄耸然动容,大惊道:“这……这么年轻?怎么可能?……这位易心前辈岂非是神人?” “对,‘神人’二字,最恰当不过!”贞观赞同,“我查过典籍,这件事千真万确,书上是有记载的。” “易心前辈将他的修炼方法和心得传下来了么?”沈凌霄追问。 “听说他曾经将修炼方法和心得著成了书,并指导同门修习,但当时却没人能够又练成……不过,后来他又亲自将他著的书毁了。”贞观叹息道。 “毁了?……为什么?”沈凌霄诧异,“莫不是……易心前辈……不肯……”其实他想说易心前辈心胸不够宽广,有藏私之心,不肯将自己修成绝技的方法传于后人,但却没敢说出不敬前辈的话来。 贞观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绝不是。虽说易心前辈是位至情至性之人,但心胸却豁达得很,绝无藏私之心。其实,如今的《青城秘录》和《御剑神幻功》,便是由他在继承了前辈绝学的基础上,完善而成的……《青城秘录》心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全靠个人潜心自悟,融汇贯通,方能真正明白个中真义!” “当年,易心前辈习成绝技后,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无抗手。不知什么原因,在他四十一岁时,忽然封剑归隐,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据说他在金盆洗手前曾说:‘剑者,凶器也!贫道前半生杀戮太重,心甚愧疚,所以决定封剑归隐,潜心悟道。此生除非遭际天地不仁之时,否则,绝不再用剑!’” “后来,他在我青城戒律中增加了这四条:一,我派弟子不得成为朝廷御用武师;二,我派弟子在习成绝技后,不得争强好胜,不得在江湖上炫技;三,我派弟子当以江湖道义为准则,并时刻在江湖中保持中立,不妄分正邪,不妄断是非;四,我派弟子当以修道为主,习武为辅,世安则遁世悟道,世乱则入世卫道。” “哦,原来这四条是易心前辈所定的呀!”沈凌霄插口道,“易心前辈真是位品行高洁之人。” 贞观点点头,续道:“据说,易心前辈归隐前心灰意冷,曾对好友华山掌门岳紫东前辈说过这样一番话:这些年来,贫道主持正义,降妖伏魔,武林称道,好生得意!可如今想来,又有几件事能称得上是侠义之举?又有几件事能问心无愧?……哎,人在江湖,就必有立场;有立场,就必有是非;有是非,就必有争斗;有争斗,就必有恩怨。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便源于此。这些江湖恩怨,一旦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往往令江湖株连蔓引,血雨腥风……” “古往今来,多少聪明才智之士,盖世豪侠之辈,堕入彀中而不自知,成了人家杀人的利刀……有些人一辈子懵懵懂懂,自鸣得意,还算幸运;可不少人最终还是明白了真相,却往往大错已铸,追悔莫及,抱憾终生!武功愈高,破坏力愈大,首当其冲的成为人家处心算计的对象。” “贫道习道多年,自以为早已悟道,谬之极矣!一个人若心存名利,妄断是非,根本就称不上真正的道门中人。如今,我方始明白道的真谛,所以决定归隐。” 沈凌霄听了这一番话,对易心敬仰之心如高山仰止,叹息道:“徒儿只恨晚生了几百年,不能亲睹易心前辈的风采!” 贞观微笑道:“师傅又何尝不是呢?不过,道由心悟,只要你能用心研习,定能同易心前辈心意相通!” 顿了一顿,续道:“虽说非本派掌门,绝不允许知悉真经的秘密,并执掌真经,但为师早已决定,掌门之位将传于你,所以,如今告诉你真经的秘密,并不为过……你听好了,真经藏在祖师殿真武大帝像前蒲团处的青石板下,开装经书的盒子的钥匙则藏在殿左第二根殿柱内,只要仔细查看,不难找得到……日后,你可回青城山,取出真经来研习。” 见沈凌霄欲插话,贞观摆手打断他,续道:“《青城秘录》的内功心法,源于道家玄学,而玄学又源自《易》学。《易》精奥博大,包罗万象,这类书籍浩如烟海。很多人穷极一生时光,尚还不能入门,便已入了土……” 沈凌霄慨叹道:“易心前辈真大智大慧!……徒弟愚驽,如何研习得成?” 贞观道:“别灰心!听你师祖讲,《易》学书籍虽浩如烟海,但乃是因为各人对《易》的理解不同,所以歧分万途,门派林立。各门各派之人,对易学的基本理论,如河洛、阴阳学、五行、先、后天八卦、术数等理解不同,所以刚开始就全然不同了,各自再根据自己的理解研究下去,形成自己的一套学说体系,所以,各派的易学,往往是大相径庭。各门各派却都宣扬自己的学说才是易学真义,令后世之人无从判断孰真孰伪,从而难以选对真的学说来研习。” “是呀!该如何判断呢?”沈凌霄茫然道。 贞观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为师对易学研习不深,恐也理解得不对,怕误导了你,所以也不必指导你了……你今后最好是将各派的学说都了解了解,但切不可轻易的就相信了任何一门一派的学说。道法自然,要将观测到的万事万物的自然变化规律,代入到河洛、阴阳学、五行、八卦等基本理论中去验证。若经验证,都能准确无误,则是真学说……总之,大道至简。真言一句话,谎言万卷书,若能悟得易道真义,则万卷经书,尽可付之一炬!” 贞观见沈凌霄听得怔怔发呆,喟然道:“别发呆了,以后你慢慢研究吧!”说着,自怀中摸出一块碧绿色的玉佩来,交到他手中,道:“把这玉佩收好,今后交给崆峒云灵子前辈,并告之断虹子前辈的嘱托。” 沈凌霄奇怪道:“师傅……您这是?” “后山有条小道,师傅准备派你和天锦保护着家眷们先走。你们先去汉州,我们随后就到。”贞观解释道。 “不,我不走!”沈凌霄激动地道:“我要留下来御敌!” “别再说了!这是命令!”贞观生气道:“赶紧收拾一下行李,子时就走!” ※※※ 殷天锦听了贞观的话后,也不肯走。贞观大怒道:“天锦!你忘了你师傅的嘱托了不成?若你师娘、师弟、师妹有个闪失,看你如何对得起你师傅!” 殷天锦咬了咬下唇,看了看声言厉色的贞观,没敢再申辩,却也不起身去收拾行李。 蒋凌修等忙都劝说,并且帮他收拾好了行李,殷天锦无奈,只好同意了。 贞观带着殷天锦和凌霄、凌空到了方夫人房中,见方义和方茹都伺候在母亲身旁,当下将让他们先撤走的话告知了。 方夫人一把抓起桌上的双刀,扬眉道:“师兄!你也太小觑我‘双刀仙子’白香了!我白香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放心吧,我不要你们保护!” 贞观温言劝道:“弟妹,我绝没有丝毫小瞧你武功的意思。只是,你若留下,义儿、茹儿势必也会留下,一旦守不住了,到时怎么能保护他们安全撤离?” 方义逞英雄:“我也不需要保护!我要留下来!” 方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神情茫然的女儿,一时心情烦乱,决断不下。 “方师弟,你若要留下来,谁来保护你母亲和妹妹的安全?”沈凌霄盯着方义,一脸严肃的道。 方义咬了咬牙,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好,我听沈师兄的!” 贞观领着众人到了朱东范的居所,见他正陪着一个富态的中年妇女坐在客厅一角,那妇人身旁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收拾好的蓝色碎花包袱。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垂手伺立在他们身旁。 朱东范见众人进来,忙站起身来招呼,并吩咐那丫鬟:“快去叫二奶奶出来!” 一会儿,细碎的脚步声中,里间卧室中走出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端庄清秀女子,怀中尚抱着一个三岁左右大的熟睡小男孩。 当下朱东范将他夫人和小妾向众人介绍了互相认识,便依依不舍地抱过那小男孩不住亲吻爱抚。 大抵是自古以来,人财不能两得的缘故吧,自朱辰巳以降,朱家虽富甲一方,人丁却并不兴旺,均是一脉单传。尤其是到了朱东范这一代,朱夫人自生了两个女儿之后,便再也无所出。直至朱东范四十六岁时,又娶了一房小妾,终于给他生了这个儿子,取名兆瑞。 兆瑞终于被弄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见是他父亲,便一把揪住他的胡子,不让他再扎下来,众人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 贞观正色道:“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朱兄,我们去前门吸引敌人去!” 朱东范将孩子递到那小妾手中,轻声道:“淑贞,去吧!照顾好瑞儿!” 淑贞点点头,双目微红,看了朱东范一眼,轻声道:“老爷保重!贱妾和瑞儿在汉州等着您!” 朱夫人目中含泪,恋恋不舍地看着朱东范,哽咽道:“老爷保重!” 朱东范咬了咬牙,转身挥手道:“去吧!替我照顾好瑞儿!” 寇凌空也与殷天锦、沈凌霄、方义拥抱作别,转身随着师傅和朱东范出去了。 ※※※ 殷天锦陪着朱夫人当先而行,轻手轻脚地进了后院,众人静悄悄地尾随跟上。 沈凌霄走在最后,见身前的淑贞吃力地抱着瑞儿,尤其是进了后院,一阵凉风袭过,更是显得弱不禁风,心下怜惜,便抢步上前,轻声道:“把孩子给我抱吧!” 淑贞羞涩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谢谢!”将怀中孩子递给他。 沈凌霄刚要接过孩子,忽听“卟”的一声,左脸上湿滑滑的,已被瑞儿吐了一口唾沫。 “坏人!”瑞儿别过身子,不让沈凌霄抱,轻声问道:“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淑贞忙摸了块手帕,不好意思地递给沈凌霄,连连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沈凌霄低声道,又探头对瑞儿道:“瑞儿,叔叔不是坏人!我们是去后山,跟你爹爹他们捉迷藏!你千万不可出声,要不然就会被听到,我们就会被捉住!叔叔比你娘的力气大,来,我来抱你,才跑得快!” “好!”瑞儿终于给说动了,伸出双手,沈凌霄忙将他抱过来。淑贞声若蚊蝇地道:“谢谢你!” 众人在微光下分花拂柳,绕池穿亭,终于来到后门口。 殷天锦示意众人噤声,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缓缓打开后门,轻跨一步,伏在草从中,向外四处探望了一阵子后,向身后同伴轻轻挥了挥手。 殷天锦扶着朱夫人,领着众人曲身弓背,蹑手蹑脚地出了后院,走上两旁荒草漫布的小径。 沈凌霄反手关上后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了带鞘长剑,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边眼耳并用,小心警戒。 “啊”的一声低呼,淑贞忽然绊着一块石头,险些摔倒,惊呼出声。沈凌霄剑鞘疾伸,托住她腋下,才令她不致摔倒。 众人惊魂未定,忽听庄前隐隐传来呼喝声和打斗声,知道贞观他们已出手吸引敌人,方才吁了一口气。 “抓住剑鞘!”沈凌霄轻声道。淑贞道了声谢,紧紧抓住剑鞘,在沈凌霄的帮助下跟上前头众人。 终于缓缓爬到半山,朱夫人指着西北面的坡道,轻声道:“我们从这边下去!” 借着树木掩身,没多久就下了那道斜坡。蟋蟀唧唧唱鸣声中,众人眼前是一条亮闪闪的小河,小河畔有一条小径,陪伴着弯弯曲曲的小河向两头延伸。 “向这边走!”朱夫人当先而行,领着众人沿小径向北面而行。 瑞儿困倦不堪,沉沉睡去,沈凌霄一边看着道路,一边尽量走得平稳些,生怕惊醒了梦中的孩子。 众人行了约二里地,听没有敌人追来的声息,便都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 “啊!”方夫人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立时将众人吓得心惊肉跳。 “娘,您怎么啦?”方义和方茹忙扶住她,大惊失色。 “好疼呀!”方夫人牙关打着颤。 殷天锦忙回身晃亮火熠子查看,但见方夫人双手捧着胸口,冷汗淋漓,脸色煞白,双眼迷离,浑身软绵绵地摇摇欲坠,当下忙用力掐住她的人中。过了一阵子,终于在众人的轻声呼叫声中幽幽醒转。 方夫人定了定神,忽然神色骤紧,双目泛光,一把抓住方义和方茹的手,悲声痛哭道:“你们爹爹和舅舅都死啦!……死得好惨!他们血淋淋的人头在看着我,还在不断流泪!” 一席话将众人惊得毛骨悚然。 方茹一边轻拍着母亲的脸颊,一边哽咽着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娘,你刚才昏了过去,一定是做噩梦啦!” 众人忙都围上来安慰,过了好一阵子,方夫人才慢慢止了悲痛,站起身来继续前行,一边行走,一边还不时地轻擦着腮边的泪痕。 行了里许,地势渐高,身旁是一处黑压压的竹林,在清冷的夜风下,林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上到坡顶,一个被竹林半绕的庄院出现在眼前,门口悬挂着两只灯笼,发出微亮的红光。 朱夫人道:“到了!”迈步上了门前的石阶,伸手轻扣门环。 “谁呀?”庄内传出一声苍老而困倦的问话声。 “段伯,请开门!是我,朱夫人!”朱夫人道。 “谁?……朱夫人?哦,真是朱夫人的声音!”段伯似乎清醒过来,热情地道:“请夫人等一等,我马上就来开门!” “呀”的一声,大门左侧门扇开了尺许,一个苍老的面孔探了出来,见门口站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段伯别紧张!都是自己人!”朱夫人微笑道:“快去禀报你们庄主,就说我有要事,要请他帮忙!” 明枪 第二十五章 双雄喋血 白城岩乃是形意门弟子,一手六合刀法在川东南一带的武林中颇有名气。 他早年是做镖师,但十年来碌碌无为;终于在三十六岁时,自立门户,做起了绸缎生意,直到四十岁时,才发了点小财,取妻生子。 白羽的武功乃是他父亲白城岩所授。十五岁时,他便逐渐自年迈的父亲肩上接过重担,经营起家传的绸缎生意。 二十一年前,十八岁的白羽结识了当时尚只是乾坤堂堂主的方类聚,对他大为折服,便做起了媒人,将自己的姐姐白香介绍给了他。两人一见顷心,不久便结为了夫妇,白羽也得偿所愿,喜滋滋地做了方类聚的小舅子。 古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方类聚和白羽虽不是亲兄弟,却也差相仿佛。 雷声轰隆,大雨瓢泼。 方类聚和白羽头戴竹笠,身披蓑衣,站在墙头的齿形垛口后,透过重重蒙蒙的雨帘,注视着耳城处的敌人。 黑亮亮的一片模糊,敌人仍没有任何动静。 “大哥,雨势太大,敌人应该不会进攻的。我们回去休息一会儿吧!”白羽提议。 “你去吧!我看着!”方类聚道。 “大哥,你累了这么多天,还是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看着!”白羽道。 方类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吧!一旦敌人进攻,就来通知我!” 五名汉子一字排开,手执着身前投石车的发射机簧,准备随时将石头砸向敌群。 数十名弓箭手聚精会神地守在城台上,准备对付前来架云梯的敌人。 百余名帮众分布在城门两侧的垛墙上,手执兵刃,躲在垛口后严阵以待。 数十名帮众躲在擂石口后,手执滚石、檑木,准备对付攻近城墙下的敌人。 百余名帮众在城内一边吃东西,一边休息,按时替换守城的兄弟们下来。 余焕铁带领着众人蹲在耳城后的墙根下休息。暴雨如注,“噼里啪啦”的打在众人的竹笠之上,如一锅锅正爆跳着的蚕豆发出的声音。 众人如暴风雨中瑟缩的小鸟,一边抱怨着这该死的暴雨,一边取出干粮来充饥。 余焕铁蹲踞着身子,没有蓑衣遮挡的后背早已湿透,冷冰冰地贴在肌肤之上,但他却恍如不觉,身形一动不动,一对闪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发着光。 “余大哥,吃点东西吧!”左腋下夹着带鞘长剑,蹲踞在他旁边的贺护法递给他一包煎饼。 “谢谢!”余焕铁接过煎饼,就接过来这么一会儿功夫,煎饼已被淋得半湿。余焕铁一口气咬了半块煎饼,大开大阖地嚼了几下,半仰着脖子,将竹笠沿上滑落下来的几条水柱接入口中,虎食鲸吞地咽下口中食物。 唐立峰踏着积水,“哗啦哗啦”的走过来,大声问:“余大哥,雨下得这么大,今晚我们还要不要进攻?” “试探试探吧!”余焕铁道:“还是象先前那样,由我带领着盾牌手和射击手冲前,你带领着大伙儿跟上。” 唐立峰知道这样又会死伤不少兄弟,犹豫不决。 “自古华山一条路,没别的办法了!”余焕铁坚决地道:“老哥,不必担心,我不会蛮干,一旦形式不好,我们就撤回来。” 余焕铁站起身来,大声道:“兄弟们,听我号令!” 紫光流动,余焕铁手执紫光幻影剑,带领着众人冲向东门。 黑暗中,呐喊声、疾雨声、箭矢声、机簧暗器声乱麻麻地交织成一片,不时传来闷哼声和惨叫声。 呼啸声中,墙头飞下黑乎乎的圆石,“砰”“砰”砸在人从之中,哀号声此起彼伏。 城墙高近两丈,大多数帮众不能一跃而上。 余焕铁率着几十名武功较高的帮众一边拨打着箭矢,一边猛冲,眨眼间已冲到城墙下。“轰隆”声中,城头擂木、滚石铺天盖地撞下。 紫光暴闪,划断雨帘,劈断擂木,余焕铁冉冉跃落墙头。七、八柄湿淋淋的钢刀泛着寒光,猛力向他上、中、下三路劈落。 余焕铁暴喝一声,身前幻起一圈紫光幕,“铿”“铿”声中,钢刀纷纷被磕开,稳稳落上了墙头。 墙头宽不足一丈,展不开身形,白羽率着八名神臂城的使刀好手,将余焕铁两面夹住,走马灯似的轮番猛攻。余焕铁闪展腾挪,运剑如风,没几个回合,两名刀手被斩于剑下,一名刀手被他一掌拍中胸口,口中鲜血狂喷。 贺护法带领着二十余名高手纷纷跃上墙头,双方迅速在墙头双方短兵相接,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 方类聚率着卢凌初、宣永等十余名属下跃上墙头,奋力斩杀了几名敌人。 “唰”的一声,一剑闪着寒光,向方类聚咽喉电闪刺落。方类聚心下一懔,后撤半步,抖腕一剑封住来剑,定睛一看,原来出剑之人是贺护法。 两人都舍了其余对手,一声不吭地狠斗在一起。贺护法外号‘神剑追魂’,出剑迅捷狠辣,方类聚剑法也是迅捷灵幻,二人特点相似,功力相若,转眼间就翻翻滚滚地拆了三十余招,一时相持不下。 白羽暴喝连连,展开六合刀法,七星刀泛着片片寒光,如狂风暴雨般攻向余焕铁。余焕铁一边抵挡,一边纵横游走伤敌,二十余合后,余下五名刀手仅剩下了两名。 余焕铁盯了白羽一眼,冷笑道:“该你啦!”紫光暴闪,一连两剑如惊滔骇浪,向白羽罩落。白羽一边后退,一边奋力挡了两剑,只震得胸闷臂麻。 “撒手!”余焕铁目中精光暴闪,“铿”的一声,七星刀被一剑撩飞。白羽着地一滚,避开了夺胸一剑。几名帮众忙抢上,挡住余焕铁,让他不能继续追击白羽。 余焕铁一边抵挡,一边眼耳并用,发现跃上墙头的兄弟已倒下了七、八名,城外的兄弟在箭矢、檑木、石块、投石车的交攻下,死伤惨重,而搭云梯的兄弟也很少能冲得近城下。 “撤!”余焕铁当机立断,大声喝道。 贺护法也舍了方类聚,迅速向余焕铁靠拢,二人如狼入羊群,迅速杀散围困自己兄弟的神臂城帮众,护着他们向城外跃落。 不多时,双方战斗止歇,余焕铁带领着帮众又退到耳城。 此次交锋,余焕铁一方死伤了七十来人,而神臂城也死伤了二十余名帮众。 余焕铁与唐立峰都铁青着脸,商议之下,决定明日再发起攻击。 ※※※ 到得次日拂晓时分,大雨渐渐停了。昨夜的那场暴雨,丝毫没有浇灭一丁点太阳的火星儿,鲜红的火球依然自远山缓缓挣扎而出,不多时就霞光万道了。 白羽一夜不曾合眼,此时正手抚刀柄站在墙头,远眺着朝阳下的连绵远山,苍翠原野,潋滟江面。 “大好河山呀!”白羽喃喃自语。他不是李后主,虽有相似的心境,却不能发出“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的浩叹。 这大半日,余焕铁又带领着众人向神臂城发起了五次攻击。但他并不令众人猛攻,而是以消灭有生力量为目标,时而带十余名高手跃上墙头杀敌,时而退到城外以强弓硬弩射杀。 到得申末时分,余焕铁一方只又死伤了五、六十人,神臂城却反而又死伤了八、九十人,单是死伤在余焕铁宝剑和强弓下的人就达五十三人。 “一鼓作气,今晚拿下神臂城!”余焕铁斜目望着东门,坚定地道。 “敌人应当还有二百余人能战,若攻不进东门,今晚还是难以撼动呀!”唐立峰眉头紧锁。 “所以,必须得三军用命!”余焕铁语声铿锵,“贺护法,请将蔡帮主的人全部调过来,弃舍水路!敌人若要从水路逃走,由他们逃!……反正,只要他们放弃了神臂城,就再也无力抗衡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蔡振雄带领着忠山帮帮众到来。 “蔡帮主、石帮主、施帮主,请你们过来一下!”余焕铁向三人招手。 三名帮主均料想到艰巨的任务来了,忐忑地走过来。 “你们的任务是:石帮主和施帮主负责带领着兄弟们架云梯,蔡帮主负责带领着兄弟们撞开城门。”余焕铁吩咐道。 “这……”三名帮主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迟疑着不答话。 “神臂城和翠屏堡的经营利润,八成归你们平分。”三名帮主见一下子由四成提高到八成,大喜过望,连声答应。 傍晚时分,千余名敌人在余焕铁的率领下,向神臂城发起了总攻。 金沙帮和竹海帮的四百余名帮众在唐门弟子的火力掩护下,前仆后继地冲向城下架云梯,箭矢、檑木、滚石扑天盖地地罩向城下,“啊”“啊”惨叫声不绝于耳。 数十架云梯纷纷架上墙头,攻城一方如蚂蚁般的蜂拥而上。不时有云梯被掀翻,将云梯上的人跌得惨呼阵阵。 余焕铁率领着二十余名帮众率先跃上墙头,狂砍猛杀。渐渐地,上百名唐门帮众纷纷爬上墙头,迅速与神臂城的人短兵相接。 蔡振雄亲率着二十余名力士,在帮众的盾牌掩护下,扛着一根巨大的擂木,发疯似地冲向大门,“咚”“咚”声中,猛力撞门。 撞到四十余次之后,“轰隆”一声,簌簌泥屑中,大门轰然洞开。 “撞开了!”蔡振雄吼道,率众冲进,“轰轰”声中,烟尘滚滚,一堆檑木砸下,蔡振雄忙倒跃而出,几名帮众退身不及,立时被压得血肉模糊。 “妈的!还有一道门!”蔡振雄怒骂,“快来!搬开挡道的檑木!我们再撞!” 上前的十几名帮众怕还有檑木砸下,抬首望向大门上方,见顶上雕刻着两把彩带缠绕的宝剑和一个白云缭绕的酒葫芦,阴森森地显得很是诡异,一时都不敢上前。 蔡振雄回身骂道:“没用的家伙!快上!”那些帮众不敢违扭,壮着胆子,七手八脚的上前,将檑木搬出门外。 又是数十次重撞,第二道门被撞开,众人潮水般涌进神臂城。 千余名帮众对神臂城二百余人,转眼间,神臂城就倒下了四、五十人。 白羽带领着四十余名使刀好手呼喝连连,开山巨斧般在人群中猛冲。 方类聚率着卢凌初、宣永等数十名朝天堡帮众左冲右突,身周的敌人纷纷倒地。 酣斗中,余焕铁领着数十名好手杀向白羽,战不多时,白羽右肋中了余焕铁一剑,立时鲜血如注。 方类聚忙率着帮众杀过来,救下白羽。 余焕铁手中紫光幻影剑上下翻飞,鲜血飞溅,挡者披靡。 方类聚满身鲜血,背着重伤的白羽挥剑狂劈。卢凌初、宣永等数十名帮众,护着二人,且战且退。渐渐地,二人身前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卢凌初、宣永也相继被格杀。 大战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呐喊声,惨叫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只剩下遍地的痛苦呻吟声。 ※※※ 天色已晚,数百支火把点燃,将神臂城内上空照亮。 “方类聚和白羽的尸首呢?”余焕铁率众清理了战场,没有发现二人的尸首,“有谁杀死了他们没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摇头。 “他妈的!躲到哪里去了?给我搜!”余焕铁大声叫道。 过了好一阵子,众人纷纷回禀,均没有发现二人的踪迹。 余焕铁暴跳如雷,猛力地拍打着身旁那巨大的蛇缠龟石雕。 “也许,他们逃出去了。”蔡振雄走近余焕铁,轻声道。 “逃走了?你看见啦?”余焕铁狠盯着蔡振雄,见他摇头,又转向众人,“你们看见啦?” 众人默然。 “我听说,就在这附近,有密道通往城外。”蔡振雄道。 “哦?”余焕铁愣了一下,旋即大叫道:“众人快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立时,众人忙作一团,打着火把四处寻找。 忽然,一名帮众大叫道:“这里有一个洞,洞中有血迹!” 余焕铁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就到了那人身旁,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火把,探身细看。 这是一个仅能容一人穿行的小山洞,地面上血迹斑斑驳驳,一直延伸进洞中。 “贺兄弟,带上两名兄弟,跟我一起进去!”余焕铁手执火把,弯腰钻进洞中。 四人鱼贯而行,不多时火把相继熄灭,洞中深手不见五指。于是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大约行了三百来步,余焕铁忽感身前凉风飕飕,似是江风吹入洞中。 又行了几步,眼前渐渐明亮,余焕铁喜道:“果真能通到外边!” 四人出了山洞,借着月色查看,发现已置身在长江畔。 方类聚背着白羽在江畔的桂圆林中狂奔。 白羽紧紧按住鲜血狂涌的右肋,牙关打颤,痛苦地道:“大哥,快放下我!……你走!……我不行了!” 方类聚将白羽放下来,晃亮火熠子,“哗啦”撕破他肋下衣袍,掏出一瓶金疮药,移开他的手,尽数倾倒在他伤口之上。接着脱下衣袍,“哧”的一声撕下一长块,围着伤口绕腰缠了个结实,又将剩下的衣袍紧紧捆缚住他腰身,然后又背起他继续前跑。 在黑咕隆咚的林中不知跑了多远,方类聚累得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羽迷迷糊糊地道:“放下我!……放下我!” 方类聚紧咬牙关,脚步不停,继续前跑。 “大哥……你背着我……我们……都……逃不掉!……快放下我……你走!”白羽在背上挣扎。 “不要动!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方类聚被挣得踉跄了几步,生气地道。 白羽泪流满面,不再挣扎,紧紧的趴在方类聚背上。 一口气跑了一个多时辰,方类聚终于跑不动了,艰难地将白羽靠在一棵荔枝树干上,一仰身躺倒在湿冷的地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哥……我们…到了哪里?”白羽扫视着周围黑乎乎的荔枝林,问道。 “我也……不知道。”方类聚喘息道。 “呜呜!”白羽忽然哭泣,“大哥……神臂城……也丢了!” “丢了就丢了!我们以后再打回来!”方类聚安慰道:“走!我们去青城山!” 于是,方类聚又背起白羽,急急忙忙地往前赶,不时地回头看看。忽见身后半里外的林中隐隐有火光透出,方类聚心下大惊,知道以目前的体力,跑不了一里就会被追上。 当下四处寻找藏身之处,但周围连一处人家也没有,于是手足并用,爬上一棵枝叶茂密的荔枝树,轻声对白羽道:“好象是敌人追来了,别作声!” 刚藏身好不久,余焕铁领着三人飞奔而过。四人跑出十余丈后,余焕铁忽然大声道:“不对!好象没发现新鲜足印了!” 四人举着火把在周围查看了一番,一边搜索,一边慢慢往回走。 贺护法在方类聚藏身的树下停了下来,弯腰仔细查看了一下,忽然喜道:“余大哥,这里有个新鲜脚印,旁边还有几滴鲜血!” 站起身来,见余焕铁并不理他,却抬首望向树上。 “方类聚!白羽!下来吧!我已经听见你们的呼吸了!”余焕铁冷冷地道。 方类聚背着白羽慢慢地滑了下来。 “给你一个机会!”余焕铁冷峻地道:“束手就擒,留你们一个全尸!” “做梦!”白羽背靠树干,勉强站立着,可惜手中已然无刀。 方类聚仗剑护在白羽身前,厉声道:“道门败类!来吧!今日,就算你能取了我们性命,他日,方某化作厉鬼,也要找你索命!” 余焕铁大怒,紫光幻影剑出鞘,剑上蓄满“空谷幽兰神功”,一出手就是最得意的幻影神剑,一片迷蒙的剑影幽灵般飞罩向方类聚前胸。 方类聚以“五星聚会”的救命绝招挡了两记,却再也挡不住他三大杀招之一“苍山幻影”,“噗”的一声,紫光幻影剑透胸而过,方类聚软软跪倒。 白羽目眦欲裂,和身扑上,贺护法眼明手快,将白羽也一剑穿心。 余焕铁咬咬牙,猛地拔出宝剑,两道紫光飞闪,鲜血激射中,方类聚和白羽的人头几乎同时飞出,掉落在地。 江风咆哮,江水呜咽。 余焕铁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明枪 第二十六章 山庄决战 铜山西崩,灵钟东应。 不但是方夫人心痛如绞,悲泣不止,方义、方茹兄妹也觉莫名心酸,气闷胸堵。直至到了段家庄,方夫人方始慢慢止了悲痛。 一名中年微胖汉子一边系袍带,一边匆匆地迎上来,口中叫嚷:“不知朱夫人一行光临,怠慢了!请恕罪!”当下将众人迎进庄内。 朱夫人含泪将樱桃山庄的情形和自己的来意简单地告知了段庄主,段庄主大急,欲带上家丁赶去相助。 殷天锦制止了他,说那帮敌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暗器歹毒,这些家丁拳脚功夫平庸,去了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白送了性命。 朱夫人也劝道:“是呀,老爷也是这个意思。他说敌人心狠手辣,要我转告庄主,千万不可去相助,以免迁祸于庄主。只要庄主肯提供马匹,我们都感激不尽了!” 当下段庄主让人备了马,亲送朱夫人一行上路,并说:“你们放心走吧!等天明了,段某就去衙门,让衙门的人来收拾那帮强盗!” 沈凌霄怀中抱了瑞儿,单手控着马缰走在最后。朱夫人和淑贞都不惯骑马,骑得很慢。于是众人便都放缓速度前行,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行出不到十里。 沈凌霄忽然纵马赶上殷天锦,将怀中熟睡的瑞儿递给他,低声道:“殷师兄,保护他们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我要回去!” 殷天锦一愣。其余人也都听到了他的话,齐都勒缓坐骑,惊疑地望着他。 “敌人人多势众,我想回去帮忙!”沈凌霄似乎早就有了这种想法,“敌人并未觉察到我们逃走了,不会追上来的。” “那……我也回去!”殷天锦迟疑了一下,沉声道。 “不行!”沈凌霄摇摇头,“殷师兄,万一前路真还有什么危险,谁来保护?” “这?……沈师弟,要不你留下来保护,我回去。”殷天锦提议。 “呵呵,殷师兄,你就别跟我争了!”沈凌霄掉转马头,道:“一路保重!我走了!” 虽说没有敌人追来,可朱夫人和淑贞均不会武功,今见沈凌霄返回,想着黑漆漆的漫漫前路少了一名高手保护,心头的恐慌更盛。 余下四人也多少有点类似的感觉,一时都紧张起来。于是殷天锦行在最后,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孤寂的月儿躲在轻纱似的浮云后,羞怯怯地偷窥着大道上飞驰的沈凌霄。 夜色中沈凌霄辨不清樱桃山庄的方向,只好沿原路返回,一柱香后便又回到了段家庄门口。于是下了马,抚了抚马鬃,将缰绳系在庄外的一根糍竹上,沿着山坡走到河畔,顺着来时那条小路往回走。 他来时就曾留意了路途,不费力地又回到了庄后,轻手轻脚地沿着那条山道走向后门。 忽听一声轻咳,将他吓了一跳,忙屏息伏在道旁的草从中。 只听一个粗声汉子低声道:“高兄弟,教主也真是的,派我们来这种阴森森的地方窥视,怎么不派唐门的那些家伙来?” 另一人尖声汉子道:“听说是他们这几天累坏了,教主让他们休息休息,养足精神,等天亮了,好攻进庄决战。” 先前那人道:“这么大一个庄园,就我们这十几个兄弟,怎么监视得过来?” “没办法,教主吩咐了,我们照做就是了。”尖声汉子道,“真奇怪,那个老杂毛带人冲杀了一阵子,又撤回庄去了,什么意思?” “谁知道?……大概是想逃走吧!”粗声汉子道。 “也许是吧!走,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尖声汉子道。 瑟瑟脚步声中,二人慢慢走远。沈凌霄缓缓出了草从,狸猫似的到了后门,伸手推了一下,却推不开,料想是庄内之人来上了闩。于是抬头看了一下墙头,高虽不足两丈,但墙头上空还有一段丈余高的铁索,纵横交错,上面星星点点地闪着寒光,依稀是锋锐的芒刺。 “哎,跃不过去!”沈凌霄心想,于是轻手拔出长剑,插入门缝去拨那门闩。 所幸终于拨开了,沈凌霄吁了一口气,闪身进了门,反手关上。 穿过静悄悄的朱家居室,来到内院,正警戒的蒋凌修定睛一看,惊奇地叫道:“沈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寇凌空闻声跑出来,拥抱了一下后,轻擂他胸口,笑道:“刚才兄弟们还在谈论你呢,怪你不够意思,临行前也不来跟兄弟们告个别!……我就觉得你还要回来,你果然回来了!” 沈凌霄笑道:“有大好的杀敌机会,却硬不让我留下来,师弟我如何甘心?” “让你保护他们,你却玩忽职守!谁让你跑回来的!”贞观很是生气,猛力拍了一下茶几,指着沈凌霄鼻子大骂。 他估计一旦天明,敌人便会进攻,敌强我弱,根本没有一点把握能守得住。若不是朱东范不愿舍弃,他早已率众突围了。他让殷天锦和沈凌霄保护着家眷们逃走,其实主要是存着保全沈凌霄性命,为青城派留下火种之意,却没想到沈凌霄又跑了回来。 “我不走!”沈凌霄执拗地站着不动,“师傅,敌人并未察觉,一路上又有殷师兄保护,他们安全得很!” “你个糊涂小子!给我滚!”贞观大步上前,“啪”的给了他一耳光,将他向门外推。 屋里的朱东范和寇凌空见贞观如此生气,忙上前拉住贞观劝说,并劝沈凌霄:“快走吧!这里的敌人,我们能应付!” 沈凌霄被打得踉跄了一步,忙用手扳住门框抵御师傅的推力,盯着怒气冲冲的贞观,坚定地道:“师傅!我绝不走!徒儿此次若不能留下来一起御敌,一辈子都会不安的!” 贞观喘着气狠狠地盯着他,见他一副打死也不肯走的神情,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徒弟的脾气,谦和的外表内藏着一颗固执的心,一旦认定了的事,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令他改变主意。 贞观咽下一口唾沫,将怒气压回胸中,转过头去,无力地摆了摆手,低声道:“那好,留下吧!” “谢师傅!”沈凌霄大喜,叠声道谢。 “不足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贞观坐回床头,“凌霄、凌空,你们去通知大家:天明决战!除重伤的诸勇外,所有人都要参战!” ※※※ 日月相推,昼夜更替。无永恒的黑暗,亦无永恒的光明。 黑夜将尽,天色逐渐发白,东方山头红光隐隐,鲜红的太阳慢慢地探出头来。 背枕环山,庄前的水磨河欲去又回,将山庄和前面的坪地悠悠兜抱后,恋恋不舍地伴山而去。 霞光万道,自东方天际铺泻而来,层林尽染,宛似上苍铺设在大地上的织锦。 鲜红的樱桃挂满枝头,如数不清的红宝石坠落于旷野之中。啾啾的鸟鸣声,衬着宁静的四野。 八名护庄的弓箭手已二死一伤,余下五人兔死狐悲地守在箭楼里,箭在弦上,严阵以待。 沈凌霄、寇凌空、蒋凌修、喻尚武在前,缠着绷带的宣凌域、尤雄、喻尚文在后,均手执兵刃,默默等待着大战。 四名护院武师已一死一重伤,余下二人保护在朱东范身旁,陪着贞观上了门楼。 贞观提气喝道:“双修教天地双怪,出来说话!” 天地双尊傲然地走出樱桃林,地尊叉腰喝道:“贞观老杂毛,有屁快放!” “听说你们杀上青城山,将我师傅他们杀了,可有此事?”贞观怒目喝道。 “呵呵,当然有这事!告诉你吧,老杂毛,青城山上,已被我们杀得鸡犬不留!”地尊怪笑道。 “你们……太也狠毒!畜生!”贞观气得发抖,怒指着双尊怒骂。 “贞观老儿,本尊没你想得那么毒辣!”天尊冷笑道,“道一老儿和贞恒么,我们确实杀了!至于你那些宝贝徒儿们么,倒又乖巧,又听话,早已拜本尊为师,本尊怎舍得杀他们?哈哈哈!” 贞观大声道:“此话当真?” 天尊翻着怪眼,冷笑道:“本尊向来不说假话!不过,贞观老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贞观森然道:“道爷等着你们!” 邱陵忽然上前,指着朱东范叫道:“朱庄主,你可知道,你拼命护着的这帮人是什么来历么?或许你还蒙在鼓里,告诉你,他们乃是朝廷反贼!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不再抵抗,鄙人保证,绝不伤害你和山庄之人!” 朱东范似乎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 邱陵面色难看,冷冷道:“有什么好笑的?哼,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朱东范厉声道:“别再那妄费唇舌了!我朱东范岂是贪生怕死,卖友求荣之辈?放马过来吧!” 贞观亦大笑道:“反贼?我青城派人人恪守江湖道义,奉公守法,居然被你说成是反贼!呸!想你‘霹雳刀’邱陵,当年亦是一条好汉,没想到如今竟变得这么卑鄙无耻!” 邱陵怒道:“人各有志!双尊,我们上!” 三人当先冲近,沙氏兄弟率领众人,手执树枝编就的盾牌,随后跟上。 弓弦声响,五只箭矢左右射落。双尊拔身上了墙头,贞观飞跃出门楼,剑光森寒,向天尊咽喉刺落。 唐门弟子恨极了这几名弓箭手,一边以盾牌抵挡,一边发暗器还击,终于在死伤四名兄弟后,将这五名弓箭手射倒。 邱陵和沙氏兄弟相继跃入庄内。凌霄、凌空抢上,双战邱陵。朱东范和那两名护院武师战沙老二,蒋凌修率着余人战沙老大。 双尊立意要先取贞观性命,二人联手,一上一下,四爪翻飞,将贞观逼下墙头,涌身跳下追击。贞观剑上蕴蓄太和内功,脚踩三才步伐,剑如匹练,裹着身形向双尊猛攻。 邱陵大开大阖,刀影纵横,向凌霄、凌空猛攻。凌空暴喝连连,硬挡硬架;凌霄记住师傅教诲,不再慌乱,展开九星步伐,时进时退,时左时右,专找邱陵破绽攻击,不时将邱陵逼迫得回刀招架。一时间,双方有攻有守,相持不下。 沙老大双钩翻飞,“铿”“铿”挡住众人进攻;沙老二钩影盘旋,着着强攻,不多时,一名武师被划破小腹,惨呼仆倒。 唐毅带领着余人相继跃入庄内,截住前来参战的十几名庄丁,暗器纷飞中,庄丁们惨叫倒地,吓得余下庄丁、女佣忙向后山逃逸。 唐毅派了几名兄弟追击,余人执了兵刃,加入战团。 十来名双尊的弟子围住贞观,伺机偷袭。贞观抖擞精神,四处游走,青城剑法迅捷凌厉,最适合群战,不一会儿,贞观剑劈掌毙了三名双修教弟子。 “滚开!别在那碍手碍脚!”天尊暴喝。 众弟子忙闪开,前去协助邱陵战凌空、凌霄。二人双剑盘旋,奋力搏杀。 最后一名护院武师后心中了一枚飞刀惨死,几名相助的唐门弟子联合沙老二,很快将朱东范格杀。 尤雄和喻尚文也相继倒下,蒋凌修、喻尚武、宣凌域伤痕累累,奋力抵挡。 “凌空!凌霄!快走!”贞观大声呼喝,舍了双尊,返身扑过来,剑光闪过,两名双修教弟子仆倒,邱陵转身,挡了贞观一剑。 寇凌空、沈凌霄势如疯虎,将两名双修教弟子劈倒,沙老二挡不住二人,眼看着他们飞身上了墙头。 “哪里走!”地尊抢身追上,贞观舍了邱陵,电射而出,长剑飞刺向地尊后心。地尊回身拔出短棒,“当”的挡住,退了一步。 寇凌空、沈凌霄飞身而起,向庄外跃落。 贞观并不停留,大鹏般跃过墙头,出了庄外。 双尊、邱陵、沙老二追身跃出,但见贞观双目赤红,仗剑侯在庄外。寇凌空、沈凌霄已钻入樱桃林。 一柄晶亮的小斧向凌空闪电般斩下,寇凌空反应还算快,千均一发之际横移了半尺,“哧”的一声,斩在右腿之上,立时鲜血迸溅。 寇凌空“唰”的一剑刺出,将偷袭的阮心刚贯胸刺杀,踉跄了两步,立时冷汗淋漓,按住伤口痛哼。 “我来背你!”沈凌霄一把将寇凌空背在背上,拔足向后山方向狂奔。 跑到半山,见没人追来,沈凌霄放下寇凌空,“哧啦”一声撕破他裤管,慌手慌脚地将金疮药倒在他伤口之上,撕下一块衣袍草草裹了伤,又背着他前跑。 不一会儿,到了昨夜走过的那道斜坡,忙向下奔去。跑出几步,觉得还是到树木茂盛的山上容易藏身,便又折回,往山脊上跑去。 ※※※ 双尊怒瞪着贞观,亮出短棒。他们没想到,贞观竟比道一还难对付。 “邱兄弟,沙兄弟,你们去追!我们对付他!”天尊吩咐道。 邱陵和沙老二绕过贞观,向林中跃落。 “休想!”贞观一跃四丈,横剑将二人拦下。 “合力杀了他再说!”天尊飞身追上,吩咐道。 四人将贞观围住,贞观暴起,一剑向沙老二刺落。沙老二见剑尖刹那间到了咽喉前,忙后仰身,险险以双钩横架住,仰倒在地。 双尊怪叫扑上,啸啸破空声中,棒、爪齐挥,向贞观罩落。邱陵长刀横斩,劈向贞观下盘。贞观倒踩七星,避过长刀,剑、掌齐挥,将双尊攻势化解。 三人翻翻滚滚,眨眼间斗了二十余个回合。沙老二插不上手,瞪眼退到一旁。 庄内之人被杀光后,沙老大、唐毅领着众人陆续跃出,看着三人斗贞观。 邱陵大叫道:“愣着做什么?沙氏兄弟!唐兄弟!逃走了两个,还不快带人去追!” “嗷,”沙老二如梦初醒,挥手道:“老大,唐兄弟,跟我来!” 只有七名唐门弟子和五名双修教弟子未伤,当下唐毅率了三名唐门男弟子,跟着沙氏兄弟追进林中。 双尊对贞观的长剑顾忌,不敢以爪硬拿硬抓,当下短棒盘旋伸缩,找破绽伺机发出棒端钢钉,等破了贞观罡气后,再击杀贞观。 邱陵大喝声不绝,雪亮的刀光排山倒海地追着贞观身形,但贞观倏进倏退,身形飘忽,一时也奈何不得,反倒挡住了双尊几次发射钢钉的机会。 酣斗中,天尊终于觅得机会,一按机簧,棒端钢钉闪电般飞出。二人相距太近,待得贞观发觉,已然躲闪不及,“噗”地扎进小腹。 贞观但觉小腹又痛又麻,知道钢钉上有剧毒,忙运功护住心脉,狂吼一声,长剑如蛟龙出海,猛劈向天尊。 邱陵抢上,横刀封住贞观长剑。地尊棒端钢钉暴射而出,“哧”的一声,钉入贞观左胸。 天尊凌空而起,右爪暴长,“啸”的一声,撕裂虚空,向贞观天灵猛力抓落。贞观后退半步,以“缠丝手”化解了这石破天惊的一爪,陡觉双腿一紧,已被地尊牢牢抱住,双爪已嵌入小腿之中,再也站立不稳,仰身跌倒。 邱陵一刀向贞观拦腰斩落。贞观奋力一滚,带着地尊滚出三尺,躲开了致命一刀。“沙”地一声闷响,泥土飞溅,邱陵长刀没入土中半截。 天尊如苍鹰搏兔,右爪厉电般抓下,“噗”的一声,插入贞观右胸。 贞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奋起毕生功力,劲蓄左掌,摧心掌绝招“毒龙出洞”闪电般击在天尊左胸。“蓬”的一声,天尊被震得倒飞而出,半空中口喷鲜血,仰面跌倒在丈外。若非贞观已身受重伤,功力只有平时的一半,这一掌就要了天尊的性命。 邱陵抽刀猛力劈落,贞观勉力移动半尺,“喀”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斩在他左肩之上,肩胛骨、锁骨立时断裂。 地尊翻身而起,双爪插进贞观小腹力绞,贞观嘶声惨叫,立时气绝。 旁观的几名双修教弟子和唐门弟子直看得心惊肉跳,唐紫萱和唐婧不忍目睹,别过脸去。 地尊不知天尊究竟伤得多重,拔出血淋淋的双爪,伸手去抢邱陵手中的刀,怒叫道:“给我!老子要将他大卸八块!” 邱陵不肯,劝道:“人都死了,算了!” “师弟,算了!”天尊缓缓坐起身来,嘴角鲜血淋漓,抚胸喘息道:“留他个全尸吧!” 地尊上前扶住他,问道:“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死不了!”天尊苦笑道,“养上十天半月的,当可全愈!” 邱陵忽然大叫道:“糟了!怎么没见到方类聚的老婆和孩子们呢!” 明枪 第二十七章 逼人太甚 沙氏兄弟、唐毅一行入林,很快就发现了阮心刚的尸体。但见他胸口鲜血汩汩,已然气绝,右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把小斧头,斧头上殷红一片,显是临死前曾砍中过敌人。 阮心刚和寇凌空都是硬骨头,虽一死一伤,但谁也没大声惨呼,所以刚才在庄前的邱陵、沙老二等都没听见。 唐毅问道:“沙大哥、沙二哥,要不要告诉双尊和邱大哥他们?” 沙老大道:“死都死了,不用了!况且,他们正在跟贞观老儿决战呢!走!我们赶快去追!杀了那两个该死的家伙,给阮兄弟报仇!” “看!一路的血迹!”沙老二指着前头,喜道:“肯定是受伤的那个家伙留下的!这样就好办了!顺着血迹追,看他们能躲到哪去!” 众人齐都面露喜色,顺着班班驳驳的血迹追到半山腰,却忽然没有了血迹。 “怎么没了?”沙老大搔了搔头,奇怪道。 “应该是跑到这里后,将伤口包扎好了,所以没血迹了!”唐毅心里暗笑沙老大头脑简单,却没有露出嘲笑的神情,正色道。 “对!有道理!”沙老大连连点头,“不过,没血迹了,倒难找了!” “只好看脚印了!”唐毅道,“这样,就会追得慢一点!” 所幸前日才下过雨,泥土有些潮湿,容易留下脚印。一行人一边前行,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脚印。 寻到昨夜方夫人等逃跑的那斜坡上,沙老大指着坡下不远处道:“看,那里有脚印,肯定是往这里跑了!” 众人走近几步,果见有几个脚印,当下沿着脚印下了坡,到得小河边。 “奇怪!看起来不止两个人的脚印!”唐毅喃喃道。 “也许,还有他们的同伙吧!”一名唐门弟子道。 “一定是!”沙老二接口,“刚才交战,我记得就没看见殷天锦和方类聚他老婆他们!” 余人纷纷回想起来,但都奇怪他们怎么会悄悄地溜到这里来了。 唐毅猜测道:“也许,庄里有秘道通到外边。” 众人纷纷点头,于是唐毅派了唐虹回去报讯,余下五人沿着河畔那条脚印凌乱的小径,一直寻到了段家庄。 唐毅走上石阶,轻轻扣了几下门。 “呀”的一声,一个如风干了的橘子般的老人面孔在门后探了出来,逐一打量了五人一眼,狐疑地问道:“大清早的,请问你们找谁?” 唐毅拱手道:“老人家,打扰了!我们不找谁,就是想向您老打听一件事:请问老人家,就在不久前,您可曾见过两个年轻的道人——有一个是受了伤的,经过贵庄?” 老人摇头道:“没有!” 唐毅道:“谢谢!打搅了!” 老人关了门后,唐毅一行沿着庄外的竹林,四处搜寻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一名唐门弟子看着庄前的大道,说道:“组长,你说他们会不会是从这条大道逃走了?” “有这个可能!”唐毅点点头。 “那还愣着做什么?我们快追呀!”沙老大急不可耐,忙忙地走上大道。 “沙大哥,请等一下!”唐毅沉声道:“让我想一想……说不定,这家人收留了他们呢!……这样:唐春、唐启兄弟留在这里暗中监视着,我和沙大哥、沙二哥去!” 沙氏兄弟和唐毅沿着大道一边奔跑,一边沿途打探,跑了一两里地后,都没有得到一丝消息。 唐毅沮丧道:“哎,我们没马!别再追下去了!先回去报告邱大哥,让他定夺吧!” 三人返回到段家庄,见唐春、唐启无精打采地坐在竹林中,唐毅问道:“怎么样?” 唐春摇头道:“我们曾跃上墙头,将庄内的情形悄悄查看过了,应该是没在这里。” 唐毅点点头,道:“走,回去吧!” 邱陵说没见到方夫人及孩子的话音刚落,唐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禀报了情况。 “妈的!原来真有地道!”邱陵气得猛捶了一下树干。 地尊本要去追,邱陵怕庄里没高手出意外,便让他留下来照顾受伤的天尊,并安排了那几名未受伤的双修教弟子照顾受伤的同伴后,带领着五名唐门弟子忙忙地追了出去。 邱陵见了阮心刚的尸体,面目狰狞,狠狠握紧双拳:“阮兄弟,你死得好惨!你放心,兄弟定会为你报仇的!” 唐虹领着邱陵到了那斜坡处,指着坡下道:“他们就是从这里逃跑的!” 邱陵往坡下走了几步查看,点了点头,又返回来,见上山也有人走过的痕迹,便沿着痕迹走了十余步,忽然蹲下身去,叫道:“看,这里有血迹!” 余人忙跑过去,果见青草上洒了几点鲜血。唐虹蹙眉道:“怎么回事?” 邱陵沉吟了一下,冷笑道:“我明白了!那两个青城余孽一定是往山上跑了!至于殷天锦、方贱人他们,肯定昨夜就跑了,走的就是坡下那条路!” “昨夜就跑了?”唐虹喟然道:“组长和沙大哥他们怎么追得上!” “暂时是追不上了!”邱陵沉吟,“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邱大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唐紫萱问道。 “怎么办?”邱陵恨声道:“当然是先找到那两个青城余孽,为阮兄弟报仇!” ※※※ 沈凌霄背着寇凌空往山上发足狂奔,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口气沿山脊跑了几里地。大抵是朱家择地时,选择干龙绵长以求富贵悠长的缘故吧,这片山连绵不绝,竟似没有尽头。 寇凌空疼得冷汗淋漓,不住口地叫:“师弟!快放下我!你背着我,怎么逃得了!” 沈凌霄大汗淋漓,却不理会他,紧搂着他双腿不肯停步。 寇凌空挣扎着欲下来,喘息道:“我右腿经脉已断!已是废了!快放我下来!” 沈凌霄怒道:“别乱晃!你这样我好辛苦!……师兄,我不会丢下你的!” 寇凌空没再挣扎,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师弟,你……这是何苦?这样,我们谁也逃不了!” “谁说的!”沈凌霄大声道:“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话虽如此,其实他已累得头晕脚软,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话而已。 喘息着又跑了一段路,沈凌霄忽然瞥见脚下半山腰处似有一处茅舍,因被葱茏林木掩隐,不注意看,倒还看不出来。当下大喜,背着寇凌空连滚带跌地下了山崖,向那茅屋冲去。 “汪汪汪!”一只黄狗冲了出来,向着沈凌霄狂吠,与他凌厉的眼神一接,心下一怯,后退了一步,“呜呜”吠叫。 “大黄,怎么啦?”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跑出来,穿着补丁累累的红碎花短衣,赤着脚。但见一个血迹斑斑的青年人,背上背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正以肯求的眼光看着自己,心下害怕,退到墙角。大黄忠心护主,忙挡在她身前,大声汪汪。 “爹爹!快出来!有陌生人!”小女孩尖声叫道。 “小珍别怕!爹爹来啦!”话音刚落,一个中年黑壮汉子走出来,看样子是个猎户。他见了二人情状,亦是吓了一跳,忙将小珍护在身后。 沈凌霄擦了擦汗,温言道:“大叔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遇上了歹人,我师兄受了伤。我想将师兄暂时放在您这里,等我去引开了歹人,再来接我师兄。” “不行!”那猎户连连摆手,“你们快走吧!” 沈凌霄上前两步,跪下求肯道:“大叔,求您了!”说着,摸出一锭足有四十两重的银子,递向那猎户,“要不,我就将师兄藏在屋后的柴草堆中吧?” 那猎户见有这么多银子,怔了一怔,却不敢来接,推辞道:“不……别……” 沈凌霄哪容他再考虑,一把将银子塞在他手中,背着寇凌空绕到屋后的柴草堆旁,掀开一堆干草,将他放在里面,拉住他的手道:“师兄,你先躲在这里!” 寇凌空点头道:“好!你快走吧!不要再回来了!等养好了伤,我会来找你的!” 沈凌霄抱起干草将他遮掩好,快步走出,抬手摸了摸那羞怯怯的小女孩的乱发,又取出一块碎银给她,道:“拿去买糖吃吧!” 说完,又向那猎户拱手道谢。那猎户挥手道:“放心去吧!” 沈凌霄爬上山崖,将刚才下崖时压倒的长草扶正,往前奔出十余步,想了想不放心,“哧”得撕下一片衣角,挂在身旁的一根尖利的树叉上。 一口气又跑出里许,到了一处乱石嶙峋的山岗,忽然脚下一绊,仆倒在地。忙爬起身来查看,但见是被一根粗大的裸露树根所绊。 一棵两人才能合抱的不知名的大树挺立在山岗上,苍翠挺拔,枝繁叶茂。根根粗大的树根裸露在地面上,向四方八面伸展,如群蟒出洞,四散而逃。大树四周是丛丛低矮的灌木、蕨草之类的植物,长在乱石堆中,倒甚茂密。 沈凌霄奔出几步,听尚无敌人追来的声息,回头望了那树一眼,心念一动,又走回来,喃喃道:“好地方!……逼人太甚!来吧,就在这里搏命!” 当下去到灌木丛中,用剑砍了十余根小树,将枝条削去,两端削尖,制成三尺余长的尖棍。放了几根在长草丛中,手中抱了几根,走到树下,手足并用,爬上那树,藏身在一段茂密的枝桠中,一手持剑,一手执了几根尖棍,静静地蹲踞着。 过了约半柱香的功夫,来路隐隐有人语,沈凌霄心下一紧,循声望去,枝叶茂密,看不出去,便顷耳细听。 但听一个女郎脆生生地道:“邱大哥,你确定这片衣角是他们的?” 邱陵道:“当然!这片衣角应该是那个年轻点的刮在那树叉上留下的。” 那女郎呵呵笑道:“狐狸尾巴总算漏出来了!” 邱陵道:“这两个家伙倒顽强得很,有一人还受了不轻的伤,居然还跑了这么远。” 一名唐门男弟子道:“有一个伤者,他们跑不了多快的!麻烦的就是这片山容易躲藏,倒难寻得很!……对了,邱大哥,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们在往前跑,不是藏在了哪里?” 邱陵道:“我只是猜想,既然我们追不上他们,他们当然是选择跑得越远越安全。” 沈凌霄见邱陵追来,料想师傅已然遇害,心下大震,眼前一黑,差点从树桠上掉了下来。当下忙擦了擦泪,镇定心神,双手紧握武器,指节握得发白。 “看!那棵树好大呀!”另一名女郎甜甜的声音。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距沈凌霄藏身的那棵树丈余外。 ※※※ 走在前头的邱陵边走边打量周遭形势,提醒道:“这里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枝叶颤动,三根尖棍呼啸着当胸扎下。幸好邱陵已手按刀柄暗自警惕,当下早拔刀在手,“喀嚓”声中,将来棍劈断一旁。 “唰唰”呼啸声中,另三根尖棍距自己胸口已不足二尺,邱陵来不及回刀劈落,本可跃开闪避,但又怕伤着后面的唐门弟子,当下暴喝一声,抬臂沉肘击向棍身,“啪”的一声,尖棍擦着鞋尖掉在地上,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一道匹练似的剑光自树枝上疾斩而下,眨眼间到了邱陵头顶。 “当”的一声,邱陵虽被迫退一步,但挥刀如电,挡了一记。正待进步反击,忽然被树根一绊,险些站立不稳。沈凌霄落地后出剑如风,手腕一抖,“唰”得刺向邱陵胸口。 邱陵反应奇快,千均一发之际居然横身一闪,“噗”的一声,刺在左肩之上,立时鲜血淋漓。 这几个回合如电光火石,待得那五名唐门弟子反应过来,邱陵已然中剑。 众唐门弟子惊喝声中,钢镖、飞刀、铁蒺藜纷纷出手。沈凌霄一边闪避后退,一边拨打暗器,纵身一跃,向灌木丛中逃逸。 劲疾的破空声中,一丛机簧短箭矢飞蝗般向沈凌霄追身罩落。 沈凌霄闷哼一声,跌入一堆长草丛中。 “打中了!他中了我的天网弩!”唐紫萱欣喜地叫道。 邱陵怕失血过多,草草地封了伤口周围几处穴道后,飞身追击沈凌霄,半空中但见他正爬起身来,狞笑道:“哪里逃!”一式霹雳刀法的绝招“乘风破浪”,龙卷风般斩向沈凌霄脖项。 沈凌霄大惊,奋力挥剑挡了一记,“当”的一声,刀剑相交,长剑被磕飞,沈凌霄被巨力震倒在地。 邱陵落在他身前,冷酷地笑道:“认命吧!”双手执刀过顶,猛力向他胸口斩落。 刚刚斩落半尺,长草丛中忽然毒蛇般的钻出一根尖棍,“夺”的一声狠狠地扎进他小腹之内。但见沈凌霄飞快地一滚,脱出刀势所罩的范围。 邱陵顿觉小腹奇痛,“蓬”的一声,霹雳刀掉落在草丛中。他捂住小腹,圆睁惊奇的双眼垂头看去,但见一根尖棍已深深地插进小腹之中。 邱陵狂吼一声,拔出尖棍,鲜血狂喷。他面目狰狞,持棍欲扎向沈凌霄,手脚却已不听使唤,软软跪倒,抽搐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他怎能甘心?怎能瞑目?纵横江湖二十年,却糊里糊涂地死在一个无名小辈之手。 一名唐门男弟子紧跟着追来,见邱陵倒下,大吃一惊,惊叫道:“邱大哥……”话未说完,长草丛中矫龙般飞出一道剑光,鲜血迸射中,那弟子的头颅飞出,血淋淋地掉在草丛里。 “啊!”男女声混合的尖声惊叫,被草丛中伏着的杀人狂魔吓得忙回身藏匿。 过了一会儿,但听悉悉索索的声音往坡下渐去,唐紫萱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回过神来,颤声道:“是他!他没死,正在往坡下逃。” “怎么办?”唐婧心有余悸,六神无主地问。另两名男弟子也没主意,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唐紫萱。 “我看清楚了,明明有一箭射中了他小腿的!”唐紫萱肯定地道,“走,我们过去看看邱大哥和唐山。” 四人小心翼翼地挨过去,但见邱陵仍跪在草丛中不倒,一探他鼻息,却早已气绝。旁边是唐山血淋淋的人头,不远处倒着他的无头的尸身。 四人抚着唐山的尸体痛哭了一会儿,唐紫萱擦了擦泪,咬牙道:“别哭了!我们去追那凶徒!” 于是四人起身,沿坡道向下寻去,果见一路上有斑斑点点的鲜血,但到了半山,却又没有了血迹。 “怎么回事?”唐虹奇怪道。 “肯定是裹好了伤!他一定就躲在附近!”唐紫萱冷笑道:“不过,箭上有毒,他撑不了多久的!” “紫萱妹妹,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唐婧又问。 唐紫萱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唐虹和唐耀留下来,婧姐,你回去报讯吧!” “这……”唐婧迟疑,想着孤身一人回去,怕半路又窜出那杀人狂魔,迟疑不决。 唐紫萱看出了她的心意,摇头道:“算了,你留下吧!唐虹,你回去报讯。” 待唐虹走后,三人又在附近四处寻找了一阵子,却总找不到沈凌霄的踪迹。 “难不成跑远了?”唐耀喃喃自语,望着唐紫萱。 “你知道的,跑得越快,毒性发作得越快!”唐紫萱冷笑道。 唐虹一口气跑回去,刚巧在那后山坡道上碰上了返回的沙氏兄弟和唐毅一行,便气喘吁吁地将邱陵和唐山被杀的事说了。 “什么?”沙老大一把揪住唐虹,“你他妈的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沙大哥,不信我带你去看吧!”唐虹被抓得肩骨欲裂,苦着脸道。 “老二!我们快走!将那臭贼碎尸万段!”沙老大暴跳如雷,一边招呼发愣的沙老二,一边推着唐虹带路。 “唐虹,你先带沙大哥、沙二哥去吧!我们回庄去告诉双尊后,随后就来!”唐毅吩咐道。 明枪 第二十八章 折戟沉沙 沈凌霄的确是被射中了,但却并不如唐紫萱所想象得那么严重。 一支箭矢浅浅地斜射入他右小腿表层,划了一条两寸余长的伤口后激飞而出。 在他斩杀了邱陵和唐山后,便开始往山坡下逃跑,渐渐觉得伤口又麻又痒,知道那箭头上涂有剧毒,又惊又怒,忙用嘴猛吸掉了几口黑血,直至见伤口中的血变红,才草草地裹了伤。过了一会儿,嘴巴竟也有些麻木起来。 他曾听贞观讲过,身中剧毒,切不可剧烈运动。当下忙提气护住心脉,准备在附近一处草木茂盛的地方运功疗伤。刚藏好身形,唐紫萱四人寻着踪迹找了下来,于是便轻手轻脚地跟他们绕了两圈,捉起了迷藏。 忽然心念一动,趁他们不留意,猫身沿原路往那山岗上跑去,爬上了那棵大树的树梢,拣了一处最为浓密的枝桠藏身其中,放下心来。于是脱了衣袍,咬牙奋力逼毒,不一会儿,头上白气蒸腾,精赤的身体上汗渍满布。 他虽功力尚不够深厚,但自幼所习玄门内功精纯,过了盏茶工夫后,伤口和嘴巴的麻痒居然渐止,终于吁了一口气。 他听唐虹从树下往回走,料想他是回去报讯了,第一反应是一跃而下击杀了他,立时又忍住了。他想还是不能暴露这敌人料想不到的藏身之处,尽快驱出体内毒性,在敌人后援赶到之前离开。 又驱了一阵子毒,他觉得毒性应该是驱得差不多了,便准备下树逃跑。哪知手脚却软绵绵的,好似大病初愈,心想这种状态非但跑不快,连个普通的唐门弟子也打不过,一旦被发现了行踪,便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又打消了念头。 就这样静静地待在树上,一边继续驱毒,一边闭目调息养神,在物我两忘中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功力。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人声渐近,沈凌霄猛地睁开双眼。 “就在那棵大树旁的草丛中!”一名年轻人兴冲冲的声音,沈凌霄不知道这人叫唐虹。他往下瞧去,枝叶浓密异常,竟看不见地面,惟见片片障目的绿叶。 脚步声来到树下,听那年轻人道:“就在这里,那家伙从树上跃下来,刺了邱大哥一剑,然后跃入那边的草丛,邱大哥和唐山追了过去,被他暗算了……” 沙老大的声音道:“快带我们去看邱老大的尸身!” 依稀人影晃动,去了那边草丛。 “这家伙好狠毒!原来早在这里准备下了尖棍子!”沙老大声音悲愤,“邱老大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这样被暗算了!” “这两个贼子好生可恶!等抓住了他们,不抽他们的筋,剥他们的皮,老子誓不为人!”沙老二恨声道。 “你那几个同伴呢?”沙老大慢慢平静下来,问道。 “那个贼子往山下逃去了,我们便追了下去,后来我回去报讯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找到了那贼子没有。”唐虹道。 “快带我们去!”沙老大吩咐道。 三人下了山岗,到得半坡,见唐紫萱三人正坐在一棵松树旁的山石上休息。 “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沙老大叫道,“还不赶快去找呀!” 唐耀摇头道:“沙大哥,我们也是刚才才坐下来。我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找了几十遍了,哪有那两个家伙的踪迹?” 沙老二冷哼道:“蠢蛋!人家早跑远了!你们在这里找什么?” 唐紫萱冷笑道:“沙二哥,你有所不知,那家伙中了我的天网弩,箭头上抹有‘毒箭木’的毒药。他若是敢逃走,不出两里,必毒发身亡!……我们在这周围两里地之内都搜寻遍了,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真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里到处是树木草丛的,人家随便往哪里一藏,你们怎么找得到?”沙老二讥诮道。 “可是,雁过留痕!所有留有踪迹的地方,我们都仔细搜寻过了,却都没发现他们。”唐紫萱肯定地道。 “你们说,那两个家伙会不会又躲回到那树上去了?”沙老大眯着眼沉吟道,作出一副深思熟虑之后,才得出了结论的样子。 唐门几名弟子都肚里暗笑他憨,沙老二却敢说出来:“老大,你长点脑子行不行!人家会象你那么笨么?” “笨?老二,你说大哥我笨!气死我了!……我就说他们一定是藏在那树上,不信么?看我去将他们揪下来!”沙老大气得脸色煞白,气哼哼地往山岗上大步上行。 “对!沙大哥说得有道理!”唐紫萱忽然一拍大腿,猛得站起身来,“我怎么没想到?快!跟沙大哥去抓他们!” 众人跟着沙老大急匆匆地奔到那棵树下,沙老大抬头大声喝道:“两个贼子!快给老子滚下树来!老子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枝繁叶茂的树上没有一丝声息。 “用暗器!”唐紫萱叫道。四人暗器飞蝗般向树冠上射落,却还是没有一丝声息。 唐紫萱失望地摇头:“没在树上。” 沙老大不甘心:“也许是射死了!我上树去看看!”在众人黯然摇头中,沙老大手足并用,飞快得爬上树身,猿猴似的窜来窜去的找寻。 “在那里!”沙老大忽然大叫,众人喜出望外,却见他“哗啦”一声跃下地来,往另一侧的坡道下狂奔而去。众人不明就里,忙跟在他身后追出。 原来沙老大在树梢上居高望远,居然无意中看见沈凌霄正在往山下飞奔。 ※※※ 原来沈凌霄听沙氏兄弟来了,怕被发现了难以逃走,等他们一走开,忙溜身下了树。一脚踏上地面,忽然百感交集,泪涌满眶,朝着那树干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快步往另一侧的山坡下奔去。 奔出半里地后,地势渐平,原来已到了山脚,眼前是种满庄稼和蔬菜的原野。他又饥又渴,见身旁是一块番茄地,枝头上挂满了红扑扑的番茄,心下大喜,立时摘了两个又红又大的番茄,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刚吃了两个,正准备再摘两个,忽听半山上呼喝连连,回头一看,一行人朝自己飞奔而下,依稀是沙氏兄弟和那几个唐门弟子。 沈凌霄忙摘下两个番茄,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大口大口地咬着番茄。 沈凌霄轻功比敌人为佳,渐渐将敌人甩在一里地之后。此时原野上已有不少农人在地里耕作,见他一路飞奔,齐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惊奇地看着他。 沈凌霄边跑边向前头地里的一个老农问:“大爷,请问去汉州是哪个方向?” 那老农吓得后退了几步,指了指西北方向。沈凌霄边跑边道谢,往西北方向奔去。 跑了约一里地后,一条三丈来宽的小河横亘在眼前,沈凌霄正欲一跃而过,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竟然有些力不从心。心下一震,才知道箭上的毒性远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其实自己并未真正地将毒性完全逼出体外,只是暂时将它压制住了,一旦剧烈奔跑,便又发作了。 他忙运功护住心脉,回头一望,见沙氏兄弟已奔到身后里许之内,游目四顾,到处是平畴,只有低矮的禾苗和菜地,竟然无处藏身。 忽然瞥见小河畔的一株桑树根下有一大丛水草,长得甚是丰茂,平铺至河面上几达五尺,忙跳进河中,向那丛水草走去。 小河较浅,水还不及他胸口。他将身上包袱紧了紧,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轻轻钻到那丛水草下,抬手拨开水面的草根须,半蹲着身子,将脸孔露出河面,然后拔剑在手。 刚藏身好不久,沙氏兄弟已气喘吁吁地跑到河边。 “咦,有条小河!”沙老二嚷道,“该不是跃到对岸去了吧?” “应该没有!”沙老大喘息道:“我一直盯着前面,肯定没有到对岸去!” “是,我也盯着,看他到了河边后,突然就消失了!”沙老二附和道。 “一定就藏在附近!我们仔细找。”沙老大冷冷道。 “老大,你看,这堆水草旁的河水有些浑浊,这家伙该不会是躲在这丛水草下了吧!”沙老二指着那丛水草道。 “有这个可能!我们去看看!”沙老大道。 沙老二一手执了银钩,一手攀住那株桑树干,弯腰向下细看。忽然觉得水草丛中隐隐有一张面孔,那面孔上的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面色一变。正欲挥钩劈下,猛见水草一动,水花飞溅,一个湿淋淋的人头自水草丛中冒了出来,立时胸口奇痛,一柄长剑已厉电般地扎胸而入。 “啊!”沙老二发出一声又惊又痛的惨叫,“扑通”一声栽进水草丛中。他在水中挣扎了几下,便压着水草缓缓地沉了下去,立时将那片河面染红。 变故横生,旁边的沙老大惊得怔了怔神,厉声嘶叫道:“老二!”双目赤红,纵身飞跃向满身水草的沈凌霄,手中双钩狂风暴雨般攻击,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随后赶上的唐紫萱四人尚未看清楚情形,惊诧地看着小河中翻滚相搏的二人。唐虹忽然看见血水中漂浮的一双脚,惊叫道:“啊!沙二哥被杀啦!” 沈凌霄发力刺杀了沙老二,只觉得胸闷气喘,见沙老大双钩猛恶,不敢硬接,退了两步。沙老大得势不饶人,如一头盛怒的狮子,厉声狂吼着向他劈头盖脸地狂劈猛钩。 沈凌霄双臂有些聚不起力来,奋力挡了几招,几次都险些被震掉长剑,渐渐遮挡不住。于是一边抵挡着后退,一边挥掌推起道道水花,袭击沙老大面孔。 沙老大怒气愈盛,任凭水花击打在脸上,透过朦胧的水帘看准沈凌霄的身影,准备寻找一个最佳的时机,一举格杀掉这个可恶的对手。 忽然,一道白亮的水花直奔沙老大面部而来,同时听得沈凌霄大喝:“看剑!”涌身向他猛扑而来。 沙老大将身前舞成一片眩目的钩影,却还是没能斩断那道水花,“啪”的一声,水花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双眼之上。沙老大皮糙肉厚,虽不甚疼痛,却立时模糊了双眼。 他一边继续狂挥着双钩护在身前,一边甩掉面部的水渍,眼前终于看得清楚了,却不见了沈凌霄的身影。 沙老大正纳闷间,忽觉小腹一凉,紧接着是一阵锥心的刺痛。 沈凌霄看准沙老大身形,潜入水中,一剑正刺中他小腹,接着横剑一削,立刻返身后退。 沙老大肠断腹破,惊声惨叫。他犹如一只掉进陷阱的猛兽,绝望地挥舞着双钩猛向身前的水面下劈了几下后,扑倒在河中,立时将身周的河面染红。 ※※※ 四名唐门弟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唐紫萱首先回过神来,尖声叫道:“他还在河中!用暗器!” 沈凌霄刚探出头来,见一丛箭矢流星般得飞罩而来,忙一拉沙老大的尸身挡在身前,“夺”“夺”声中,十二支箭矢悉数钉在沙老大胸腹之上。 唐虹手中执了一把七寸飞刀,仔细盯着河面寻找着沈凌霄的身影。忽然水面一动,一道白亮的东西裂水而出,挟着水渍闪电般地夺胸而来。唐虹勉力横移了几寸,“喀嚓”一声,一支银钩撞在他右胸,将他撞翻在地,右胸骨立断。 另三人红了双眼厉声呼喝,暗器纷纷射向沈凌霄。沈凌霄又用沙老大的尸身挡了几下,突然湿淋淋地飞跃而起,上了对岸,向前猛窜。 “我们追!”唐紫萱顾不得受伤的唐虹,向身旁的同伴一挥手,三人一跃而起,向对岸跃去。 唐婧的轻功不敢恭维,差半丈没能跃过,“扑通”一声掉进河中,唐紫萱忙将她从河中水淋淋地拉起来,跟在唐耀身后追去。 唐耀边追边兴奋地叫道:“就在前面十几丈外!看,他脚步踉跄,快跑不动了!” 唐耀一马当先,眼看着他跑进了一片黄瓜地中,便稍缓了脚步,一手执着钢刀,一手摸进暗器囊。刚转过一排黄瓜架,猛见他就蹲在身前,大吃一惊,一道剑光已向他刺落。 幸而他有所防备,“铿”的一声挡了一剑。沈凌霄欺身而进,“蓬”的一掌击在他胸口之上,唐耀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口喷鲜血栽倒。 唐紫萱见唐耀倒下,顾不得查看他伤情,天网弩在手,游目四顾,搜寻着沈凌霄的踪迹。 忽见彼端的黄瓜架一颤,十二支箭矢疾雨般罩落。“啊”的一声,传来了沈凌霄惨叫。 “打中了!”唐婧雀跃,二女兵刃、暗器在手,小心翼翼地挨过去查看。 “怎么没人?”当先的唐紫萱大吃一惊。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身旁的黄瓜架忽然倒下,压向二女。二女花容失色,急忙跃开。 一道人影自黄瓜架后窜出,剑光一闪,“啊”的一声,唐婧惨叫,右肋已中了一剑,立时坐倒在地,捂着血淋淋的伤口。 唐紫萱反应很快,十二支箭矢追着沈凌霄飞跃的身形,擦着他的脚尖落空。沈凌霄似是很惧怕天网弩的威力,不敢停留,踉跄着向前飞奔。 “紫萱妹妹,别管我,我不要紧!快去杀了他!”唐婧冷汗淋漓,颤声道。 唐耀也悠悠醒转,挣扎着想爬起来,咯了几口鲜血,又软软跌倒。 唐紫萱一咬牙,飞步追出。 沈凌霄只觉得胸口跳得好厉害,惨白的阳光令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跑了一里来地后,虚脱似地歪倒在一处拐角后的南瓜藤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探首看向来路,见唐紫萱已到了数十步外,边跑边警惕地搜寻着自己的踪迹。 沈凌霄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身来,藏身在南瓜藤中。 唐紫萱到了南瓜藤旁,一眼就发现了破绽,正要发射天网弩,一只长剑自瓜叶丛中飞出,呼啸着夺胸而来。 唐紫萱不敢以柳叶刀硬磕,滑步一闪。一道人影自飞剑后向她扑落,“蓬”得一声将她撞倒,柳叶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唐紫萱虽倒下,但却紧紧地抓住天网弩,正要向扑上来的沈凌霄暴射,陡觉手腕一紧,已被他扣住。 沈凌霄发力一扭,唐紫萱只觉手腕欲折,再也抓不住天网弩,掉落一旁。 “蓬”的一声,沈凌霄一拳擂在唐紫萱的小腹之上,将她打得虾米似得弓起身来。 “拿……解药来!饶你……性命!”沈凌霄骑坐在她身上,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卡住她的脖子,喘息着。这几个回合,几乎已将他的体力耗尽。 “休想!”唐紫萱奋力挣扎,但被牢牢按住了,却哪挣扎得起? “我本……不想再杀人了!是你……逼我的!”沈凌霄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聚起残存功力,猛力扣住她脖子。唐紫萱手足乱蹬,双目怒睁,气息阻塞,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沈凌霄看了一眼身下的唐紫萱,见她一双大眼瞪视着自己,白皙的脸颊上汗渍满布,瑶鼻倔强地挺耸着,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心下一软,缓缓松了手。 唐紫萱咳了几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沈凌霄冷笑道:“把解药拿出来吧!” “没有解药!你就等死吧!”唐紫萱亦冷笑,睨着沈凌霄。 “那好!我只好自己搜了!”沈凌霄狞笑,探手往她胸襟内摸去。 “拿开你的脏手!”唐紫萱大急,“放开我,我自己来拿!” “这不就得了!”沈凌霄住了手,并松回卡住她脖子的手。 唐紫萱作势去怀中摸解药,忽然猛地一推沈凌霄。沈凌霄一则没有防备,二则功力也只有平日的二成,立时被推倒在一旁。 唐紫萱翻身坐起,一把抓住身旁的天网弩,对着沈凌霄冷笑道:“别动!” 忽然惊觉自己小腹上已冷冰冰地贴着一柄匕首,锋利的刀尖已经割破了衣袍,几乎划破了肌肤。 原来沈凌霄虽失了长剑,但袖中藏着这柄匕首。贞观曾嘱咐过他,平时不要轻易使用,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用,这样才能起到令人防不胜防的效果。 “蛇蝎心肠的女人!”沈凌霄怒瞪着她,“好!同归于尽吧!” 明枪 第二十九章 恩怨情仇 唐紫萱心下暗骂自己:唐紫萱呀唐紫萱,对付这个比狐狸还聪明狡猾,比狼还阴狠毒辣的角色,你干嘛这么大意?还妄想制住人家后,得意一番么?……刚才一抓住天网弩,干嘛不立刻暴射过去?那样的话,他一定还来不及刺出匕首,就被射成刺猬了!……但好象又是,我刚抓住天网弩时,他的匕首就已到了小腹前了,谁快谁慢,真还说不定……如今,自己的手一旦扣动机簧,他就会刺落,倒真是同归于尽的局面! 沈凌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特别注意她眼神,余光留意着她那扣在机簧上的手。见她贝齿轻咬下唇,神情恼恨,脸色阵红阵白、阴情不定。 “想清楚了没有?”沈凌霄冷笑道:“是交出解药?还是同归于尽?” 唐紫萱恨恨地盯着他,见他头发散乱,湿漉漉的衣袍破破烂烂,显得很是狼狈,但目光森冷似寒刀,挺直的鼻梁如刀削,薄薄的嘴唇紧闭,很有一种阳刚的男性魅力。 “这家伙倒挺帅气!”唐紫萱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她很后悔自己近距离地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突然觉得有点狠不下心来扣动机簧。 “好吧!给你解药!”唐紫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将天网弩扔在一旁。沈凌霄怕她又耍诈,一边紧盯着她的举动,一边缓缓收回匕首。 “别紧张,我不会再耍诈了!”唐紫萱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带笑意,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青花瓷瓶,抛到他手中,淡淡地道:“一半内服,一半外敷,半日就可痊愈。” “谢谢你!”沈凌霄涩声道:“我……刚才下手重了,对不起!” 唐紫萱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暗恨自己不配做唐门儿女,居然对敌人心慈手软,她捂了捂尚隐隐作痛的小腹,恨声道:“你这人下手好狠!” 沈凌霄也暗悔刚才出手狠辣了点,堂堂七尺男儿,对一个少女,却用如此手段,实在不大光彩,但嘴上却不肯服软:“谁叫你要来杀我!” 唐紫萱悲愤不已:“为什么要杀你?你杀了邱大哥、沙大哥、沙二哥,砍了唐山的头,还重伤了我三个同伴!你说我为什么要杀你?!” 沈凌霄怒喝道:“是你们逼我的!你们就不狠毒了?杀了满山庄的人不说,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忽然激动不已,一把抓住唐紫萱的胳膊,怒目逼视着她:“告诉我:我师傅现在怎么样了?” 唐紫萱不敢看他喷火的怒目,蹙眉愠道:“你捏得我好痛!放手!” 沈凌霄喘息着放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里怀着渺茫的希望,祈祷她会说出否定的话来。 唐紫萱摇了摇头,轻声道:“已经死了。” “谁杀的?”沈凌霄虽早已料到,但得到证实,一颗心还是象掉进了万丈冰窟,却已不再那么激动,冰冷地问。 唐紫萱却从他的语声和神态中感觉到了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令人胆寒的杀气,不知什么原因,怕他将仇恨记在唐门头上,低声道:“不是我们杀的。是双尊和邱大哥杀的……天尊和邱大哥重伤了你师傅后,地尊杀的……不过,你师傅也重伤了天尊。” 沈凌霄垂首低啜,过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低声问:“我师傅死得辛苦吗?”唐紫萱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沈凌霄抬起头,目注唐紫萱,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顿了一顿,轻声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唐紫萱心里想不理他,却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叫唐紫萱。” 沈凌霄点点头,道:“我叫沈凌霄。” 侧头看了一眼她清丽的面容,问道:“唐姑娘,我想问你一句话:我们青城派和朝天堡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如此恨我们,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才肯甘心?” 唐紫萱闻言面罩寒霜:“赶尽杀绝?谁赶尽杀绝在先?别说你不知道!当年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是怎么残害我们唐门的?我爷爷,我大伯,都是惨死在你们之手!” 沈凌霄辩解道:“是你们的前辈为祸武林,人神共愤,所以才咎由自取!再说了,我们怎么赶尽杀绝了?真要是这样,怎么还有你?怎么还有那么多你们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 唐紫萱一时语塞,冷笑道:“反正道理都在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中人手里!本姑娘不跟你辩了!……任你们如何花言巧语,也不能掩盖你们当年的卑劣行径!姥姥和长老常教导我们,切不可忘了先祖的血仇!别以为今天本姑娘放你一条生路,就会忘了先辈们的血仇!” 沈凌霄亦冷笑道:“好!既然唐姑娘还是这样想,今日,你虽给我了解药,但我,却也没必要感激你的活命之恩了!” “谁要你感激?”不知怎么的,唐紫萱有点想哭的感觉,“其实本姑娘不给你解药,你也是死不了的,顶多不过是终身残废而已!所以,本姑娘对你,根本没有活命之恩!” “那就最好了!”沈凌霄大声道:“你走吧!” “谁愿再跟你罗嗦么?”唐紫萱气哼哼地拾起天网弩和柳叶刀,转身就走。不知为什么,沈凌霄感觉她不会再对自己动手,任由她去捡回兵刃,倒一点都没防备她。 “唐姑娘!”沈凌霄看着她离去的苗条背影,忽然叫道。 唐紫萱似乎轻擦了擦泪,缓缓转过身来,绷着俏脸问道:“还要罗嗦什么?” 沈凌霄正色道:“刀剑无眼,我希望我们别再在战场上碰面!” 唐紫萱沉默不语,咀嚼着他这话的意思。 “另外,请姑娘给天地双怪带个话:只要我沈凌霄尚还有一口气在,此生,他们都别想逃脱被我诛杀的下场!”沈凌霄坚定地道。 ※※※ 不知段庄主有没有去报官,反正,官府的人一直都没有到来。 几名双修教弟子揪出六个尚藏匿在庄内的家丁,押到天尊面前让他发落。 那几名家丁吓得面如土色,磕首如捣蒜:“我们只是下人,大爷饶命呀!” “想本尊饶了你们狗命,便得照本尊的吩咐行事!”天尊瞪着他们,“谁若敢有异心……”说到这,瞥了地尊一眼。地尊会意,忽然欺近一名家丁,一爪抓下他的右耳,立时将他疼得杀猪般地惨叫。 “哼,这就是榜样!”天尊厉声道:“你们三个,速去烧饭做菜!……你们两个,速去帮着给我们的人裹伤、敷药!……你,速去将你们庄主的滋补药物找来,给本尊服用!” 那六名家丁连连磕首道谢,急急忙忙地照吩咐行事。 天尊服了补血益气的药物,盘膝休息了一个上午,精神渐复。 虽是初夏,下午的烈日亦甚火辣,将院中的八棵摇钱树晒得无精打采的。 庄院右侧的一角静静地站了八、九个人,围着几块门板,门板上放着血迹斑斑的尸体。 天尊阴沉着脸,看着门板上躺着的尸体,默默不语,众人也都默然,气氛一时间很压抑。 “哎,此次行动,你们唐门,我们双修教,都死伤惨重呀!”天尊打破沉闷。 “包括我,我们只有四人未伤了!”唐毅颓然道。 “我们又不惨吗?”地尊悻悻道:“死伤了七名弟子不说,连大哥也受了重伤!” “我们自己死伤的人,倒还好交代,”天尊摇头道:“邱兄弟他们四人,却全都牺牲了,我们如何向上官盟主交代?” 几名唐门弟子想起一路以来,邱陵对众人的关照,均心下难过,又红了杀眼。 “唐兄弟,对于他们之死,你准备如何向楚湘盟回复?”天尊试探着问。 “这个……”唐毅思索,“唐门之事,在下哪有资格做主?我当向姥姥、长老据实汇报,由长老向上官盟主禀明……元大哥若有什么好的建议,请指示,小弟一定将大哥的建议一并汇报。” “‘指示’二字不敢当!”天尊看了唐毅一眼,觉得他比较聪明,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那样会少费不少唇舌,当下摆手道:“我是想,若我们据实以告,上官盟主听后会怎么想?他也许会认为我们贪生怕死,不肯尽力,只是唆使邱兄弟他们去拼命。唐兄弟,你觉得人家会不会这样想?”唐毅点点头。 “再者,说他们是死在两个年轻人手里,上官盟主多半是不会相信的。”天尊侃侃而谈,“我们不妨将敌人的数目夸大几倍,说他们是死于贞观及几名高手的围攻之下,我们救援不得,死伤累累才拼杀了敌人。同时,再夸赞他们奋不顾身,夸赞上官盟主教导有方,盟主有了面子,相信不会细究的。唐兄弟,你说是不是?”唐毅不迭点头。 “其实,对邱兄弟他们之死,我们也不必耿耿于怀!”天尊冷笑道:“上官盟主难道就没有私心么?他不过是想借我们两派之手,来剪除青城实力。如今,道一、贞观都已伏诛,只跑了几个小脚色,想来,他一定已非常满意了!何况,我们还要继续追剿余孽呢!” 众人听了天尊的分析,沮丧的心情方始好转,当下都等着他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 地尊焦躁地来回跺步,忽然道:“师兄,说来说去,还是得去追剿余孽。最可恶的还是那两个小贼!你还是让我去追吧!绝不能这么便宜,就让那两个小贼溜了!” 天尊睨了地尊一眼,不直接答覆他,问道:“师弟,相比较而言,你觉得你的武功较之邱兄弟如何?” 地尊想了一想,道:“唔……应该差不多。” “较之沙氏兄弟联手呢?”天尊追问。 “这个……恐怕我要稍占上风。”地尊倒不谦虚。 天尊咧嘴笑了一下,眼神中却无丝毫笑意:“这不就得了!他们三人都没能杀掉那二人,你去就能了?” “刚才紫萱姑娘不是说过了吗!”地尊不服,辩解道:“他们三人之死,都是被那个年轻点的小贼暗算的呀!真是明刀明枪地干,我就不相信他能干得过!” 天尊冷笑道:“人家就不跟你明刀明枪地干,你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了不起!”地尊气哼哼地道:“不就是会逃到草丛中,或是躲在水草丛中,趁人不备,暗中偷袭么?算什么本事!小心防范住就是了!只须躲过了这一招偷袭,接下来他就死定了!” “就怕这一招偷袭也躲不过!”天尊冷峻地道,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又去查看邱陵、沙氏兄弟和唐山的尸体。 “好狠辣!”天尊一边逐一仔细验看着四人的致命伤口,一边喃喃自语:“这几招刺杀,无论角度、速度、力度都把握得好准!他奶奶的!倒象是个职业杀手干的!” 他背着手沉吟了一会儿,以怀疑地目光注视着唐紫萱,沉声道:“唐姑娘,你不是说他中了你的淬毒弩箭么?能侥幸不死就算奇怪了,怎么还能杀得了邱兄弟他们?” 唐紫萱本来有愧,被盯得有些发虚,不过她心里早想清楚了怎么应付盘问,所以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恐慌来,当下也装着不可思议地皱眉道:“这个……我也想不通!‘毒箭木’的毒性,虽不能说见血封喉,但至少要令敌人立即运功疗伤驱毒,否则,毒入脏腑,必死无疑!……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却能行动自如,还有功力杀得了邱大哥他们,我也是想不通!” 天尊见她一本正经地样子,转过了头,望着唐毅道:“唐毅兄弟,使毒方面,你是大行家,你说说,这可能是怎么回事?” 唐毅目光闪动,轻叹道:“这个问题,我也有点想不明白……我猜测,有可能是这样:一则,这贼子中那箭射得很浅;二则,他马上就吸出了伤口的毒血,令毒性减弱,扩散减慢;三则,他很快就开始运功驱毒,压制住了毒性的蔓延。” “有道理!”天尊边听边点头,“以他的功力,能完全驱出毒性么?” “他的功力究竟有多深,我不大清楚,”唐毅思忖道:“不过,只要是强不过他师傅,肯定是不能完全驱出毒性的,这样的话,他至少会武功全废,寿命减半的。” “哦,是这样!”天尊微笑道:“那就不足为患了!” “元大哥,”唐毅忽然道,“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邱大哥他们之死,并不是那人一人所为,而是有帮手?” “唐毅兄弟的意思是:有他那个受伤的同伴在协助他?”天尊问。 “应该没有!”唐紫萱肯定地道:“我们都没有看见过那个受伤的!他一定是将他藏好了之后,再回头来袭击我们的!” 天尊飞快地眨着眼,转首看着唐毅。 “我的意思是,不一定是那个受伤的助他,”唐毅分解道:“我觉得,有可能是那个殷天锦在助他。” “殷天锦?”天尊狐疑地问:“你是说,那个昨夜就已逃走的朝天堡余孽?” “正是!”唐毅道:“我猜想是这样的:昨夜,殷天锦护着方贱人他们自暗道逃走后,见我们没发现他们,护送了一段后又折了回来。他联合那两个青城余孽,暗中刺杀了邱大哥他们后,再去与方贱人他们会合!” “有道理!有道理!唐兄弟说得很是!”天尊连连称许,“哎,可惜我现在受了伤,追杀这帮余孽之事,唐兄弟得多费心了!”双修教中除他以外,很少人有头脑,所以他得借重唐毅给他分忧,口气上也客气起来。 “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唐毅听天尊的语气,担心他不亲自追杀,提醒道,“所以,我们一定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 “那当然!”天尊肯定道,“呵呵,本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元大哥,据立峰长老估计,方贱人他们一定带走了很大一笔朝天堡的财富。”唐毅还是担心天尊不肯尽力,诱之以利。 “哦,是吗?”天尊果然很感兴趣,“这么说,抓住他们的功劳,比诛杀贞观老儿还要大?” “至少不比那小,”唐毅道,“等诛杀了余孽,追回财富,我一定为元大哥一并请功!我相信,立峰长老和余大哥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唐兄弟,你认为他们会往哪里逃?”天尊打断唐毅的话,问道。 “麻烦的就是这个问题……没能追上他们,不好找。”唐毅低声道。 “你们不是有不少刺探的兄弟么?”天尊沉吟道,“能不能麻烦他们,打探打探!” “哎,前几天,这些兄弟大部份都调去攻打朝天堡了!”唐毅喟然道:“这一带,根本就没有我们刺探组的兄弟。” “这倒是个麻烦事!”天尊皱眉。 唐紫萱其实想到了一个办法,话刚要出口,又忍住了。 天尊却也马上也想到了,眉头立时舒展,笑道:“庄里不是有现成的人么?问问不就知道了!” 两名双修教弟子将那几名家丁叫来,天尊询问了一番,原来他们并不知道方夫人、朱夫人一行已逃走之事,经询问,才回想起来今日确实没见到他们。 一名家丁供述:“夫人最亲的人是她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嫁到了汉州,夫婿姓徐,经营着一家‘徐氏米行’;二女儿嫁到了资县,夫婿姓易,是个读书人。” “他们去的是北边,一定是去了汉州,投奔那个姓徐的去了!”唐毅断定。 天尊点点头,道:“事不宜迟,留两名兄弟下来照顾伤者,其余人跟随本尊,立刻出发,赶往汉州!” 明枪 第三十章 尔虞我诈 商啸天面色凝重,沉声道:“曲风,请将滕护法与楚前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告诉我!”见众人站在一旁,招手道:“大家先别走!” 谢飞燕等又回身坐到各自的座位上。 曲风道:“酒筵上,小楚夸赞滕护法的流星锤功夫威力无比,楚湘盟中,除上官雄外,无人能敌。可滕护法却说小楚谬赞他了,说是楚湘盟中,武功在他之上的并不止上官雄一人。小楚说滕护法谦虚,其余四大护法虽说各个不凡,但要说谁的武功比他强,却也不见得……” “是呀!小楚决非谬赞,‘飞星传恨’滕海鸣的功夫的确了得……放眼整个楚湘盟,能胜过他的,的确只有上官雄了!”范卫插口道。 “范三哥说得是!……奇怪的是,据我所知,那滕海鸣亦属骄傲自负之人,若非事实,他怎肯甘心如此自贬?”柴敬疑惑地道。 曲风道:“小楚也是这样疑惑,便让他举出几个例子来,说是真举得出,他才信服。当时那滕海鸣已有了八分醉意,便说:‘四潜龙’中的任何一位,武功都非他能及。” “‘四潜龙’?怎么以前我重未听说过?”商啸天非常吃惊,“听那滕海鸣的口气,他们的武功还是在五大护法之上呀!”众人均点头。 谢飞燕道:“楼主,这‘四潜龙’,应当是指四个人吧?” 商啸天肃然点点头,沉吟道:“若是那滕海鸣的话属实的话,这四人,应当是上官雄秘密收留的高手,可能楚湘盟中只有极少人知道这个秘密……上官雄,你狠!居然留有如此狠招!……曲风,后来怎么样?” 曲风道:“小楚听后也震惊不已,便追问他‘四潜龙’是谁,正在这时,同席的‘寒剑漫空’冷经天护法轻咳一声,滕海鸣猛然省起来,以小楚的地位,不应当让他知悉此事。后来,无论小楚怎么套问,他都不再吐露。这些日,小楚暗中留心观察,准备找出疑似‘四潜龙’之人,却并没有任何发现。他估计,‘四潜龙’很可能是隐藏在普通帮众之中,楚湘盟人太多,没办法一一识别,进而找出来。” “打听不到就算了!”商啸天目光闪动,“让小楚小心一点,别让人起了疑心!” “是!楼主,我总是这么叮嘱他的。”曲风正色道。 “还记得为何将‘青龙堂’易名为‘青木堂’么?”商啸天盯着曲风,忽然问。 曲风怔了一怔,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回答道:“当然记得,当年,‘青龙堂’出了李青龙那个该死的叛徒,害得帮中兄弟死伤惨重!所以,楼主将‘青龙堂’易名为‘青木堂’。” “你们脑中得随时有这根弦,”商啸天逐一扫视众人,“既然楚湘盟中有我们的人,安能保证,我们岳阳楼中就没有第二个李青龙?……所以,你们要随时提高警惕,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得有分寸……切不可象那个滕海鸣那样,差点就泄露了他们的机密。” 众人均正色点头。 “假设滕海鸣的话属实,大家都来猜测猜测,这‘四潜龙’可能会是哪几个人呢?”商啸天吩咐道。 众人眉心打结,侧头思忖。 “能令滕海鸣都自叹弗如,这四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商啸天提醒道:“如此高手,在江湖上应非无名之辈。我们不妨将如今江湖中的高手一一罗列出来,再逐一排查,相信能找出个大概来……方中,让你的人去取纸和笔来!” 粟方中命几名属下去办理,很快地在各人的面前放了一大张白纸和笔墨。众人像做试题般的一边搜肠刮肚地思索,一边在白纸上写着。 商啸天像考官般地背着双手,轻步走到众人身后,看他们写出的答案。 “游堂主,象少林、昆仑之类的门派,门下高手就不必罗列了。”商啸天此时正站在游远江身后,见他除武当派外,一口气列了少林、峨嵋、昆仑、五台、华山、全真、恒山、点苍等派的五、六十名高手,纠正道,“这些名门大派的掌门和耆老,武功上倒都能高得过那滕海鸣,但怎可能受那上官雄差遣?你们应该列那些黑道中的,或是亦正亦邪的高手。” 其余人有写了这些门派高手的,忙提笔删去。谢飞燕不会武功,对这些武林人物的武功高下不了解,便没有提笔,只是静静得坐着。曲风就坐在她旁边,正一边思索,一边歪歪扭扭地写着。 谢飞燕蹙眉瞥了一眼曲风的答卷,见了那蚯蚓般得字体,心下暗暗叹息:人倒是长得还算精神,可写点字来……哎,不学无术的家伙!我怎么跟这种人为伍?真是耻辱呀! 众人写了一段时间,渐渐都停下笔来。 商啸天笑道:“都写好啦?”见众人点头,吩咐道:“方中,将大家写的收过来,给我过目。” 粟方中飞快地收了各人的答卷,恭恭敬敬地呈到商啸天身前的桌面上。 商啸天很快地逐一看了各人的答卷,一边沉吟,一边提笔在这些答卷上写画着。 众人站起身来,围上前去,见他一口气划去了二、三十人的名字。 曲风见商啸天划去了自己写的“窦行空”和“姚远”,不服气地道:“楼主,为何要排除这二人?这二人的武功不比他们的五大护法强么?” “按理,‘夜盗千家’窦行空乃江湖巨盗,武功奇高,竟盗得了南宫世家的奇珍而安然潜逃;‘三湘镖联’局主‘震三湘’姚远,三十年前失了为朝廷押解的财宝后,销声匿迹。这二人是最有可能的。但是,我却知道,决不是这二人!” “为什么?”曲风不解地盯着商啸天,见他神秘地朝自己微笑了一下,却并不回答自己,便不敢再追问。 五人的答卷被商啸天沉吟着划掉了大部分名字,最后留下这几个名字:黎飞、舒汉光、邓超然、伍绍渊、白展鸿、慕容絮、归化成。 “楼主,你觉得‘四潜龙’很可能就在这些人中产生吗?”谢飞燕盯着商啸天,问道。 “江湖卧虎藏龙,每一天,都有新的高手崛起,同时,又有成名的高手陨落!这些成名的高手,本就不胜枚举,更别说还有那么多无名的寂寞高手呢!”商啸天悠悠地道,“他们所列之人,只是他们所知道的这些年名头较响的非正道武林高手而已……” 说到这里,又蘸了蘸墨,提笔喃喃自语:“‘天下第一刀’黎飞品行高洁,漏划掉了……‘武夷快刀’舒汉光心高气傲,不大可能居人篱下……海南剑派邓超然、嵩山剑派伍绍渊,应该也不大可能……神刀堂堂主白展鸿、慕容世家慕容絮,亦正亦邪,有可能……铁拳门归化成正直厚道,应该不是。” 说话间,只留下了白展鸿和慕容絮两个名字。范卫、柴敬、游远江、粟方中见自己所列的名字全被划去,颓然地摇了摇头。曲风见独有自己所列的剩下两个来,朝四人得意地笑笑。 “我还想起几个人来!”商啸天一边说,一边写下了‘余焕铁’、‘吴逸云’、“符卓源”这三个名字。 “楼主,你是说,这三个人很可能是?”谢飞燕试探着问。 “或许有,或许一个也不是。”商啸天解释道:“‘苍山剑客’余焕铁,二十余岁时,一手幻影剑法便称雄西南,连掌门师兄都佩服得很,说他是练武奇才,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哪知,十年前,他却忽然销声匿迹了……普陀吴逸云,十八岁前,一手千叶观音掌便击败过不少武林高手,但四年前,却忽然绝足江湖……海南蓬莱阁符卓源公子,据说一手‘寂灭刀法’出神入化,但因为他很少在中原武林走动,见识过他刀法的人很少。不过,听说他找‘天下第一刀’黎飞较量过,虽然败了,但黎飞曾盛赞他比自己年轻时还强……” “这几个人倒真有可能!”曲风附和道,“若真是他们,则楚湘盟的实力太可怕了!……不过,楼主,这三人都是正派中人,应当不会被上官雄收买吧!” “哼,你是没亲见过上官雄!凭他那张利嘴和手段,有什么事不可能的?”商啸天冷笑道:“何况,这三人年轻时都锋芒毕露,其性格怎可能是甘于寂寞之人?他们很可能是被上官雄收买后,被作为暗子,等到了好机会再重出江湖,以满足他们实现抱负的夙愿!” 四位堂主素知楼主料事很准,便都面色凝重起来。 “销声匿迹?”谢飞燕喃喃自语,她没有仔细听商啸天和曲风的对话,陷入沉思中。忽然眼前一亮,大声道:“楼主,你觉得,诈死算不算一种最好的销声匿迹方式?” 商啸天怔了一怔,忽然拍手喜道:“对呀!我怎么没往这方面想?真要是这样,暗中加入楚湘盟,倒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查一查近些年江湖传闻已死的高手,就从二十年前查起吧!” 众人一起回忆,列出了二十来个名字,大部分被商啸天认为武功不够高而否定了,最后留下了这几个: 苗青刚:均天教教主,二十一年前,阴谋发展教众,抢夺朝廷军饷、粮草,在云南聚众造反。后被云南都司剿灭,苗青刚死,均天教亡。 欧阳重:欧阳世家主人,十四年前,为谋夺风池山庄产业,杀死庄主熊浩及满门六十七口。因熊浩曾是少林弟子,少林派出高手查明真相后将之追杀,死于黄河边的风陵渡口。 云灿:天龙帮帮主,三十年前,阴谋抢夺了缴获自唐门的财宝,十六年前,被六扇门联合武林正道之士查明了真相,并将之和总护法田鲲鹏追杀至死,财宝虽未缴获,但天龙帮被覆灭。 奚风烈:九年前,暗杀了万马堂堂主孙轻途。因孙乃华山弟子,华山派遣高手将他击落悬崖,身死。 商啸天盯着这四个人的名字,问道:“谢主事,若这四个人都尚活着,你会收留哪几个?” “这……”谢飞燕沉吟,“苗青刚罪太大,是不能收留的……至于其余三人,上官雄胆大包天,多半敢收留。” “谢主事的话很有道理!”商啸天点头道:“我来总结一下:白展鸿、慕容絮、余焕铁、吴逸云、符卓源、欧阳重、云灿、奚风烈……还有田鲲鹏,这九个人中,很可能有‘四潜龙’之人!” 其实,商啸天都没有想到,四潜龙,居然真的全在这份名单中。 ※※※ “哼!上官雄!别以为就你有暗子!”商啸天弃舟登岸,一边走上君山岛,一边心里暗忖。 “岳阳楼禁地,禁止擅入!”一块块醒目的字匾绑在四周的铁栅栏上。这里是帮中有级别的帮众牺牲后的长眠之地,未经楼主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只有他的心腹粟方中,不时带着祭祀的物品上岛,其余帮众从不敢私自上来。 商啸天经过几座累累的坟头后,一边轻推及腹的荒草,一边沿小径缓步前行。到得一处幽静的山坳,绿树丛中掩映着一座小巧精雅的竹舍,竹舍前居然还有一个竹篱小院。 商啸天轻步饶过舍畔的花树丛,轻推虚掩的柴扉,进到满院芬芳的竹篱小院,正欲说话,忽听一个破锣似的嗓音道:“姚大镖主,这些年来,你我只能足不出户,不得不形影不离,你这么看不起我窦某人,想来真是委屈得紧呀!” 商啸天心下一动,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止步静听。 “我姚远倒不是看不起你窦行空的武功,”一个清朗的老者声音道,“我就是看不起你那盗贼行径!一个有手有脚、身强力壮的人,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做那盗窃的勾当!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谁能不齿?” 窦行空哈哈大笑,得意地道:“姚大镖主,这你就不懂了!盗窃奇珍异宝,乃是我窦某毕生最大的兴趣爱好!若是有宝贝被我看上了,却不能弄到手,我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要活活被煎熬死呀!你说,若不弄到手,不是害了自己性命么?” “我呸!说起来你倒无辜得很呀!”姚远冷笑道:“只是,你想过没有:如此行径,岂非贻羞先人?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列祖列宗?” “哈哈哈!”破锣声大笑,“这倒不劳姚大镖主挂心!兄弟这门手艺,乃是祖上传下来的!我这种将祖传盗技发扬光大的子孙,先人们自豪还来不及呢,岂会感到羞耻?” “呸!呸!呸!”姚远不屑,“贼性难改!恬不知耻!想我姚某勤勤恳恳,光明磊落,一生却毁在你们这种下三烂的盗贼之手!真是憋屈!窝囊!……哎,不知如今我那老婆子和苦命的孩儿们怎么样了?” “就你憋屈么!”窦行空恨声道:“想我窦行空前半生独来独往,纵横江湖,何等逍遥自在!这十几年,却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若非有姚兄这种武功相若的同伴时常切磋,江湖纵是刀山火海,我窦某人也早已不管不顾了!轰轰烈烈地干他一场而死,总比这样不死不活的躲着,痛快万倍!” “窦老弟说了这么多话,就是这话是句人话!”姚远叹息道:“你这心思,倒是跟我相同!” “不知我儿子现在怎么样了?”窦行空颓然叹息,“这么多年来,没我的指导,想必武功和盗技都高不到哪里去吧!哎,窦某真是愧对先祖呀!” “哼,大言不惭!”姚远冷笑道,“你以为你的武功和盗技就有多高明么?当年,你是惧于我三湘镖联的威名,不敢到我的地盘来撒野!否则,早就被我拿下了!” 窦行空激声道:“好!我们再来比过!还是你藏,我盗,这次,我非赢了你不可!……对了,你藏什么东西?” 姚远冷声道:“看好了,就是这个小木勺!” 商啸天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举步走进木屋。 一个六十余岁的葛衣清矍老者正手拿着一个小木勺,尴尬地侧首望着含笑而入的商啸天。他对面是一个约莫五十六、七岁的黑衣高瘦老者,一张瘦长的马脸上满布疙疙瘩瘩的酒糟窝。这二人,自然就是‘夜盗千家’窦行空和‘震三湘’姚远了。 商啸天边行边拱手笑道:“打扰二位切磋的雅兴了!商某此来,是有要事,要恳请二位相助了!” 二老闻言喜不自胜,忙都喜孜孜地围着商啸天,窦行空嚷道:“商楼主快请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窦某也绝不皱一皱眉!” 须知,姚远东躲西藏十二年后,到这里也有十七年了,窦行空来得稍晚,但也有十四年了。十余年来,二人整日无所事事,今日居然听说有要事可做,岂能不欣喜若狂? 商啸天正色道:“近年,江湖新崛起的楚湘盟——小弟曾对二位多次提及过,如今,他们很可能马上就要来犯我岳阳楼了……” “商楼主不必担心!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楚湘盟若敢来犯,狠狠地痛击他们就是了!只是,大战时别忘了通知我们!这些年憋下来,我们的拳头都痒得难受!早已恨不得痛扁敌人了!” 商啸天笑道:“多谢窦大哥、姚大哥!届时,少不得要仰仗二位出手退敌!只是,二位切不可小觑这楚湘盟!他们非但帮众甚多,高手不少,那个上官雄更是武功卓绝,况且,他手下的那五大护法,也都各个武功不凡!” 姚远插口道:“那上官雄,老哥或许对付不了,但凭商楼主的超凡武功,肯定能对付他!至于那五大护法么,请楼主放心,我们倒有信心能与之周旋一番!” “对二位老哥的实力,我倒也有这个信心!”商啸天微露忧色,沉声道:“只是,听说上官雄还暗藏了四个高手,武功尚在五大护法之上!” “什么?”窦、姚二人惊异,齐声问道:“这消息可靠么?” “据我对上官雄的了解,十有八、九是真的!”商啸天蹙眉道。 “这样看来,真不好对付呀!”窦行空嗟叹,姚远垂首摇了摇头。 明枪 第三十一章 穷追不舍 古话说:“世事难料。” 世间之事,经常并不按照人们所预想的那样发展,而往往是充满了意外。 就比如这件事,就是枯木道人所不曾预料到的。 一大早,昆仑玉掌门师徒、钟智灵、桑青虹,跟随着枯木道人,率领着三百余名武当弟子下山,准备前往岳阳楼相助。 刚到山下,一小队军马斜刺里窜出,拦住众人去路。 “本官乃湖广行都司下千户耿忠!尔等不得聚众私自下山!速退回山上!”一名四十来岁的魁梧军官跃众而出,扬鞭指着武当众人。 枯木朗声道:“耿大人,我等一行,乃是有要事前往岳阳楼,请大人放行!” 耿忠朗声道:“去哪里也不行!本官有军令:尔等若不听劝阻,则以反叛罪论处,格杀勿论!” “呜”“呜”号角声忽然响起,“隆隆”声中,烟尘蔽日,黑压压的大队军马出现在耿忠身后,刹那间呈扇形状,水泻不通地将武当众人半包围,只余回山的空缺。 耿忠猛得一扬鞭,“咻”“咻”破空声密如疾雨,猛如狂涛,千百支羽箭飞蝗般射落在众人身前的地面上。 耿忠厉声道:“本官数到三,若还不退回,就地格杀!” “一!”枯木与玉掌门交换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 “二!”耿忠继续大声数着数,武当众人在枯木的手势下,忙掉转身形,沮丧地沿山道撤回。 耿忠没有再继续数下去,威风凛凛地叉着腰,目送着众人上山。 玉掌门陪着枯木道人到了乌木的居室,将山下的情形讲述了,枯木最后道:“我本以为昨日他们的出现,只为阻挡我们找少林寻仇的,早该是撤走了,没想到……” “我就担心这种情况!果然!”乌木摇了摇头,他应该是有所预料,所以显得并不是很惊诧,“看来,我们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枯木道:“掌门师兄,今日之事,说明上官雄早已与官府密谋好了,要将我们死死困在山上!如此看来,商师弟那边的情况,一定危急得很呀!” 乌木道:“恩。若是我料得不错,恐怕,上官雄已经动手了!……哎,张启那边怎么还没有岳阳楼传来的消息!” 枯木道:“据昨夜传回的消息,倒是还未发现楚湘盟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掌门师兄,我想,应该没那么快吧?” 乌木沉吟道:“按理,两地相隔八百余里,应当没那么快……可是,上官雄又诡又狠,我真担心商师弟应付不了呀!” 玉掌门插口道:“乌木道兄,你是担心商老弟的情报不准么?” 乌木看了玉掌门一眼,轻叹一口气,道:“今日,我一直都心烦意乱的,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大事要发生……但愿,这是我多虑了!” 一时间,三位老道都陷入沉默。 枯木打破沉闷:“掌门师兄,如今这局势,我们该如何去岳阳楼?” 乌木呷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碗,道:“我也正在想……白天,是走不了了,只能是晚上走……人多了,目标太大,容易暴露;人少了,又无济于事……” 枯木道:“这样好不好:我们只选武功最好的几十名弟子。一则,目标不大,不容易暴露,二则,也有较强的战斗力。” 乌木点头道:“好。就带六十名吧!……枯木师弟你留下来,还是由我亲自带领,前去岳阳楼!” 枯木忙劝道:“掌门师兄!千万使不得!若你走了这段时间,武当山真要出了大事,谁能应付得了?” 玉掌门也忙劝乌木不可如此,还是留在山上主持大局为要,乌木也着实放心不下,没再坚持。 “就这么定了!今晚走!师弟,你去准备吧!”乌木盖棺定论。 下午申初时分,枯木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急匆匆地走到乌木房中。 “掌门师兄,岳阳楼刚刚发来的密件!”枯木边说边递给乌木。 乌木飞快地拆开信件,看了一眼,面色骤变,喃喃道:“果然如我所料!” 枯木忙凑过身去看那信件,只见上面写道:“掌门师兄:今日午时,上官雄的大队人马忽然集结,发动攻击。幸而弟时刻防备,虽丢失了一些要塞,但人员伤亡不大。弟准备坚守待援,最后再决战。请师兄勿忧,弟来此信,只为告知。弟啸天” 枯木道:“真开战了!掌门师兄,我们要不要马上出发?” “天没黑,走得了吗?”乌木反问,枯木默然。 “马匹的问题,怎么样了?”乌木问。 枯木摇头道:“白天,山下连鸟儿也飞不过去,根本没法去准备马匹呀!” 乌木目光闪动:“王员外那里有多少马匹?” 枯木道:“具体数目不清楚,但我估计不够。” “这样吧!”乌木沉吟道:“有多少马,就先走多少人!没马的,半路上再买。” 枯木展颜道:“这个办法好!……我带一批人先走,留玉掌门他们随后吧!” 乌木点头道:“好。不过,至少要留一个识得路的弟子下来。” 枯木正色道:“这个自然。” 乌木叮嘱道:“记住:若是敌不过,你要劝阻商师弟死拼到底,让他带领着大伙儿撤回武当来!” ※※※ 亥初时分,众人自北面的僻静处悄悄下山。 小心翼翼地到得山脚,众人卧伏在暗处四望,但见四周黑忽忽的毫无声息,一名武当弟子正欲起身,被旁边的另一名弟子拉住了。 东方震静静地趴在长草丛中,忽觉身旁有个软绵绵的身体,鼻端幽香阵阵,知道那是桑青虹,心下一荡。 侧头看去,微光下但见她星眸闪闪,杏脸就在一尺开外,于是轻轻凑唇到她耳边,低声调笑道:“桑姑娘,你倒真是听话得很!还没到岳阳楼,就紧跟在我身旁啊!” “哼!你以为本姑娘稀罕么?”桑青虹转首看着他,佯嗔:“还不是你自负了得,要我时时刻刻都跟着你,你好保护我的么?” 东方震心下暗笑,自己明明说的是到了岳阳楼后,才让她时刻跟在自己身旁。但他知道这个道理,千万别跟女孩子们讲理,也别跟她们争辩,因为,最终的结果,自己一定还是会输的。不过,时刻有个喜欢的美女陪伴在身旁,倒是件令人愉快之事,于是不再争辩,朝他笑了笑。 桑青虹假装没看见,甭着脸不再理他,气呼呼地转过头去。 “啸”的一声,玉掌门轻弹出一粒小石子,“噗”的掉在前头十来丈外的草丛中。 “有动静!”有人轻嚷,刹时间,火光晃动,一小队手执火把的官兵自藏身处涌了出来,在石子落地处周围搜寻。过了一会儿,众官兵渐渐向众人藏身处搜寻过来。 “啸”的一声,玉掌门又轻弹出一粒小石子,“啪”的一声,打在右侧山林中的一棵树干上。这一声响动,静夜中听来,特别清晰。 “在那边!”有人低喝,众官兵执了火把飞奔过去。 待他们入林后,枯木起身一招手,众人立刻狸猫般地向前窜出,眨眼间就奔出了数十丈,接着又伏身在草丛中。 玉掌门又投石问路,如此这般边跑边试探,以后倒并未有官兵再出现。 众人一口气奔出两里许,吁了一口气。 枯木带领着众人折而向南,不多久到得王家庄。王员外得悉枯木一行的来意后,立时将庄上的马匹全部借出,正如枯木所估计,马匹果然不够,只有四十六匹。 枯木取出一包银两交给玉掌门,道:“玉掌门,由我带领着四十五名武当弟子先行,你带领着余人在后步行,等天亮了再买马吧!” 玉掌门不肯,欲先行赶到岳阳楼相助,枯木劝阻道:“玉掌门,若你也去了,余人在半道上若遇到什么意外,谁来主持大局?不行,我不放心……再说了,你们明早就能买到马,也就比我们迟半日的工夫,有什么打紧?”玉掌门不好再坚持,只得作罢。 当下,枯木带领着一拨武当弟子先行,余人趁着月色,健步如飞,星夜赶路。 到得次晨,玉掌门一行到得襄阳的谷城县境,众人总算买齐了马匹,向岳阳楼方向飞驰。 玉掌门不知道,他和东方震已宛如猎物,猎人们正悄悄地向他们靠拢。 ※※※ 少林一行回至江城客栈后,经过商议,决定由空相带领着灵觉、灵悟、灵真及静灵等,护送空净的骨灰回寺,留赵燕豪、空罔、空幻、空虚四人下来,准备伺机擒拿东方震。 缪易真正与赵燕豪四人在客房中商议。 缪易真道:“如今,武当紫石已然伏诛,空净师兄之死,也无法证明他乃是受武当指使所为,所以,我们同武当的恩怨,暂时就算了了。” 赵燕豪道:“我觉得师叔之死,多半不是武当乌木掌门指使所为。那紫石乃是东方震的好朋友,他应是受了东方震的唆使,从而助他一起对师叔下杀手的。” “那该死的东方震!着实该千刀万剐!”空虚气得猛拍茶几,木楼地板震颤。 “如今,那贼子躲在武当山上,他师傅及武当派众人都拼命护着他,所以,根本没办法!”缪易真摇头叹息。 “哼!我就不相信他能在武当山上躲一辈子!总是要下山回去的吧!”赵燕豪冷笑道。 “是呀!所以,师叔我已安排了属下,在方圆二百里内的各关口、要塞、水陆码头严密监视,一旦昆仑一行现身,一定逃不脱我们的眼线的!”缪易真肯定地道。 “这里毕竟是武当的地盘!”空罔道:“师兄,我还是担心空相师兄他们的安全。毕竟,要两日才能走出湖广境内。” “师弟,不必担心!”缪易真微笑道:“空相师兄他们一行也武功不凡,自保肯定没有问题。况且,我已调均州千户所的兵马,将武当山团团围住,乌木若敢聚众下山追杀,则以谋逆罪论处!量那乌木不敢乱来!” “师兄,可以围困他们几日?”空罔问。 “就三日吧!也够了!”缪易真补充道:“就师兄我的权力,最多也只能是三日。” 四人大喜,俱感谢缪易真想得周到,放下心来。 缪易真沉吟道:“等封锁期过了,昆仑一行应当会启程……不过,我猜想,武当派会谴人护送一程。届时,我们先盯着不动,等到武当派的人回去了,再动手。” “这一次,绝不能再让那东方小贼溜掉了!”赵燕豪恨恨道:“到时,若玉掌门非要负隅顽抗,死命护犊,就怪不得我赵燕豪出手狠辣了!” 空虚合什道:“阿弥陀佛!赵师侄,我看那玉掌门多半还被那东方小贼蒙骗着,并不知晓真相。我的意思是,除了那小贼外,切不可伤了其余人的性命。” 缪易真微笑道:“空虚师弟说得有道理!届时,你们相机行事,能免于流血牺牲,自然最好!不过,对于奸恶之徒,切不可心慈手软,以免农夫和蛇的悲剧又再发生。” 次日上午,缪易真正陪着四人用早饭,忽然一名缇骑匆匆来报:“禀大人……”说到这里,看了空罔四人一眼,欲言又止。 “说吧,都不是外人。”缪易真瞪了他一眼。 那缇骑道:“岳阳那边的兄弟传来消息,说楚湘盟已将岳阳楼帮众攻得连连败退,如今,岳阳楼帮众已全部退缩到岳阳楼附近,死守岳阳楼总舵。” “什么?”空罔大吃一惊。昨日,这名缇骑向缪易真汇报楚湘盟已攻打岳阳楼之事,少林一行并不在场,所以并不知道此事。 空罔看着缪易真,道:“师兄,那上官雄野心勃勃,我们是否该去助那商啸天一臂之力?” “师弟,难不曾你忘了,那商啸天是哪个门派的人了吗?”缪易真冷笑道。 “这个当然没忘,他乃是乌木的师弟。”空罔道,“只是,那上官雄亦正亦邪,若他击败了商啸天,夺了岳阳楼,祸福难料!” “哼,你以为那商啸天就是什么善类么?这些年,他与方类聚亲密得很,长江沿岸重镇的贸易,都被他们控制着。此等实力,一旦为祸,非社稷之福,苍生之福!”缪易真不以为然。 “只是……”空罔辩解:“听说那商啸天和方类聚,俱是温和良善之辈,该不会有此等狼子野心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缪易真正色道:“这些道门弟子,哪像我们佛门弟子,心怀慈悲,安份守己?……况且,他们的能耐,那都是大得很啦!你忘了,太祖皇帝的江山是哪些人辅佐取得的?若没有李善长、刘基这些道门术士相助,哪会有这么顺利!” 空罔默然。 赵燕豪道:“缪师叔,似这类帮派之争,势必造成不少无辜之人流血牺牲,朝廷怎么不介入,避免这种惨况发生?” 缪易真冷笑道:“燕豪,江湖之中,这类帮派之争多不胜数,朝廷能管得过来吗?再说了,这些帮派之争,要么有积年恩怨,要么是利益之争,究竟孰是孰非,如何知晓?”赵燕豪点了点头。 顿了一顿,续道:“就比如说楚湘盟和岳阳楼这场争斗吧,双方不过是地盘扩张和航运利益之争,谁都不是什么善茬!……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贸然介入,以免不小心助纣为虐了!” 四人听了,均面色凝重,不迭点头。赵燕豪道:“听了师叔这番话,让师侄明白了好多道理!多谢师叔指点。” 缪易真见那名缇骑还站在一旁静听,并不离开,问道:“邵风,还有什么事吗?” 邵风道:“是。” 缪易真皱眉道:“怎么不早汇报?快说!” 邵风心下道:“你自己一直在那高谈阔论的,我敢插话么?”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抱怨之色,恭谨地道:“秋云淡兄弟传来的消息,说是今晨在荆门和谷城一带,分别发现两拨人,荆门那里的是四十多名道人,应是武当派的人,正赶往岳阳楼去支援的……” “什么?”缪易真很吃惊,站了起来,“可有乌木、枯木?” “据秋兄弟的情报,领头的那个老道不像乌木的画像,我想应当是枯木。”邵风语气肯定。 “那就好!”缪易真缓缓坐下,喃喃道:“我就担心耿忠他们看不住,果然!……幸好人手不多!”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还有一拨人,急声问道:“谷城那里的是什么人?” “也大部分是道人,有二十来人,根据画像判断,领头的就是昆仑玉掌门,那个东方震也在其中!” “什么!”少林四人脸上同时变色,“腾”得站起身来。 “我们快去追!”赵燕豪心急火燎地道,迈步便走。 “慢!”缪易真挥手制止,吩咐道:“邵风,你速去招冯刚、高近楼、言承光、曲洪涛来,并准备八匹快马!”邵风答应着风风火火地去了。 “师叔,由我们四人去追击就行了,何必劳烦那几位大哥?”赵燕豪坐立不安地道。 缪易真微笑道:“燕豪,你是觉得我那几个属下武功不济,帮不上什么忙,是吧?” 赵燕豪摆手道:“哪里!我是心急着要走!” “别着急!”缪易真胸有成竹地道:“他们也不过在百余里开外,我们有上等的河曲马,肯定能追得上……我这几名属下,武功上虽不济,但常在江湖上行走办差,这一带的路途也很熟,追起来就不会走冤枉路了。再者,沿途打探、联络,吃饭、住宿之类的打点,他们都很在行。” 四人甚是感激,连连道谢,缪易真摆手道:“都是少林自家人!客气什么!” 正说着,邵风带着四名精神勃勃的汉子快步走进来,缪易真将他们介绍给了少林一行人认识后,命邵风取来一大包银两,交到曲洪涛手中,嘱咐道:“沿途食宿的打理,就交给你了!”曲洪涛连声答应。 缪易真亲自将众人送出客栈外,看着他们翻身上马,叮嘱空罔道:“师弟,找准机会,对付昆仑一行就是了!别的事,不用去管!” 空罔挥手道:“谢师兄提醒!空罔明白!师兄请回吧!” 一行人风驰电掣,向南进发。 明枪 第三十二章 堕入彀中 玉掌门一行人快马加鞭,连续奔行了一日夜,到得次日上午,终于进到熊口镇地界。 “别着急!”玉掌门边行边安慰身旁的黛石道人,“你们商师叔武功卓绝,手下又有一大帮精兵强将,自保肯定是不成问题的!……何况,你们枯木师叔他们应当也快赶到了!” 黛石道:“玉掌门,我们商师叔虽英勇,但那上官雄阴险狡诈,麾下帮众又多,我还是担心得很。” “担心又有什么用!”玉掌门道:“这么多年的风雨,你们商师叔他们都顶过来了,岂能是侥幸?你就放宽心吧!” 钟智灵与桑青虹纵马跟在玉掌门身后,一边控马,一边闲聊。 “师兄,你说,师傅和贞观掌门他们到了朝天堡没有?”桑青虹侧首问钟智灵。 “呃……应当早就到了吧!却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哎,我真担心他老人家得很!”钟智灵蹙眉道。 “我也是啊!”桑青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师兄,我好后悔,那天,我真不该以那种态度对待师傅的!” “我想师傅肯定都忘了这事了!”钟智灵道:“不过……说真的,师妹,等回去后,你还是向他老人家赔个罪吧!师傅那么疼你,肯定会原谅你的!” 桑青虹贝齿轻咬下唇,双目微红。 “怎么回事?”跟在身后的东方震赶了上来,探头插口问:“桑姑娘,你惹你师傅生气啦?” “关你什么事?滚远点!”桑青虹正没好气,回头瞪着东方震,大声呵斥。 跟在东方震身后的众武当弟子见他讨了个没趣,齐都嘲笑似地看向他。 东方震吓了一跳,忙尴尬地缩回探问的头,心下苦笑:东方震呀东方震,讨了个没趣吧!哎,女人的心思,真是难捉摸!心里纳闷不已,平日温文尔雅的桑青虹,何以突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哪里知道,这事却是关他的事。 桑青虹心下气苦:就因为你个没良心的,害得我跟舅舅吵了嘴!现在,居然还敢幸灾乐祸地来取笑起本姑娘了!哼,你这不是找死吗? 其实她内心也知道,东方震确实不知道她与舅舅乃是因为他而吵嘴,正有气没处撒,东方震却自寻上门,正好撞在她的枪尖上。 “对不起!对不起!”东方震连连道歉,勒缓了马离得远一点。他心胸一向很豁达,尤其是对女孩子,总是坚守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古训。 桑青虹又回头白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歉然之色,马背上笔挺的身姿英气勃勃,顾盼潇洒,忽然有种想扑进他怀中痛哭一场,边哭边再痛捶他胸口的冲动。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她可做不出这种有伤风化之举,便迅速地转过头去,两行清泪滑下双颊。 东方震看着马背上桑青虹的背影,见她黑瀑般的秀发掩隐着一段欣长的玉颈,隐隐绰绰地露出些许凝脂般的脖项肌肤来,腰背挺拔,蜂腰纤美,不由得心神荡漾。思忖道:此生若能娶得如此娇妻,不知会是哪生修来的福气!看得出来,桑姑娘对我也很有好感……等回山后,就禀明师傅,备上重礼,去崆峒山向断虹子掌门提亲!……桑姑娘多半是会愿意,就不知断虹子掌门是否会同意?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钟智灵歉然道:“东方老弟,我师妹脾气不好,请你看在我师傅的面上,别往心里去呀!” “哪里?”东方震回过神来,微笑道:“桑姑娘性情直爽,爱憎分明,正是我辈武林儿女的性情,我怎么会介意呢?” “东方老弟真乃心胸豁达之人!”钟智灵赞道,转首看着桑青虹,拿出师兄的架子来,“师妹,还不快向人家赔罪!” 桑青虹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回首瞥了东方震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低声道:“东方大哥,刚才是我……脾气不好,请见谅!” “呵呵,”东方震笑道:“不是说过了吗?我怎么会生气呢!……说实话,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 桑青虹觉得他这话有弦外之音,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突然双颊晕红,一颗心怦怦乱跳。 “东方老弟,你说怎么这么巧?”钟智灵道,“朝天堡和岳阳楼,怎么相继有敌人来犯?倒象是早密谋好了似的!” “我也认为是早密谋好了的,”东方震正色道:“这些天发生之事,都蹊跷得很,我总感觉有幕后黑手在操纵着。所以,我们万事都要小心谨慎……等岳阳楼的事一了,我们就结伴而行,赶紧回去吧!” “我也是这样想!”钟智灵附和道,“说实话,这些日,我都担心得很,就怕会出什么意外。” “钟兄,等到了岳阳楼,请你和桑姑娘务必时刻都跟我们在一起,好互相有个照应。”东方震提醒道。 钟智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本担心自己武功不济,怕不能在乱战中保护好师妹。他知道师妹很喜欢东方震,其实,他对东方震也很有好感,并且也见识过他的武功,闻言大喜。 “东方老弟,我一直不明白,空净大师之死,怎么偏偏就嫁祸到了你和紫石头上呢?”钟智灵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东方震叹息道:“我听乌木掌门说了,杀死空净大师之人,其中有一个应当就是那上官雄。他想嫁祸于我们,好让少林跟我们争斗,而他,就能安安心心地对付岳阳楼了!” “原来是这样!”钟智灵颔首,“这家伙,真够阴毒的!可恨的是少林那帮人,不去详查真凶,却没完没了地缠着我们!” “东方大哥,我总觉得那少林不肯善罢甘休的,你要随时小心!”桑青虹提醒道。 “我知道!”东方震摇头,“没来由的为我们昆仑派惹上了少林派,不知道今后还会有多大的麻烦事呢!想起来就心烦!” “不知那少林一行人,现在究竟走了没有?”桑青虹问。 “不知道。”东方震气愤道:“反正,他们迟早是要找到我,杀了我才肯甘心的!” 桑青虹听得心下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颤声道:“东方大哥,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跟少林硬拼!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就能还你清白了!” “桑姑娘,你放心!”东方震昂然道:“我不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屈服的!少林想要杀我,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 虽只巳时,初夏的太阳亦甚火辣,将一路疾驰的众人晒得大汗淋漓。 “今年真是气候异常啊!如今,不过才是四月,天气竟然如此炎热!记得前辈们说,气候异常的年份,必是个灾难年头!以现在的江湖情势看来,果真如此!”玉掌门一马当先,口中唠叨。 “前面有片山林!”紧跟在玉掌门身后的一名武当弟子遥指前头,兴奋地叫道。 众人向前看去,果见里许外有座山岗,山上山下连着一大片蓊蓊郁郁的树林。 不一会儿,众人驰到那山岗脚的树林中,在林荫处纷纷下了马。但见林边还有一条阔仅两丈余的清澈小溪蜿蜒流过,心下甚喜,相继牵了马下到溪中,人与马先是一阵痛饮,然后众人浇起溪水,酣畅淋漓地洗着头和脸。 众人洗毕,将马儿留在溪畔的草地上,任它们啃啮着青草,回到树林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慢慢地吃着,一边静静地休息。 “给你!”桑青虹见身旁的东方震一口气吃了一块煎饼,将自己手中的煎饼撕下半块,笑吟吟地递给他。 “你吃吧!”东方震不好意思,推辞道:“我吃饱了!……你别见笑,我吃东西就这德性,从来就是这么狼吞虎咽的!” “拿着!没有吃过的!”桑青虹佯嗔,强塞给他,“我吃不了那么多!” 东方震只得接了过来,这次倒装斯文了,轻轻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看着桑青虹秀气地咬着那半块煎饼,笑嘻嘻地凑身过去,低声道:“就是你吃过的,我也吃!” 桑青虹白了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讥,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杏脸一红,别过头去不理他。东方震见她那副娇羞之态美艳不可方物,心下一荡,真想凑到她脸颊上亲一口,但一个斯文人,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轻薄之举?于是便只好忍住了。 “唏律律!”溪畔有马惊嘶,群马四散奔逃。 不知何时,四名汉子忽然来到了马群之中,翻身上了四匹马,一勒缰绳,挥鞭往山岗后的大道上疾驰而去。 “你们快去拉住马!我去追!”话声中,黄影一闪,玉掌门已飞跃到了数丈开外,旋风般地向盗马贼飞奔而去。 好在众人轻功都不错,而那些受惊而逃的马,跑出不远后又都相继停了下来,所以,不多时倒都将余马拉了回来。 玉掌门双袖飞展,接连几个飞跃,已出了林子,沿大道追了出去,但见那四名盗贼在身前二十余丈外,当下提气大喝道:“大胆贼子!快留下马来,可以饶了你们!否则,别怪道爷心狠手辣!” 那四名盗马贼充耳不闻,反而鞭如疾雨般地抽打在马臀之上,跑得更急。 玉掌门大怒,展开昆仑“踏雪无痕”的轻功身法,风驰电掣般地追出里许,但那四个盗贼骑术都颇精湛,仍是没能够追上,反而越离越远。 正沮丧间,忽听身后马蹄声响,回首一瞥,但见东方震正纵马飞奔而来,左手还牵着一匹空马,边跑边叫:“师傅,快上马!” 玉掌门大喜,凌空倒跃两丈,稳稳地落在马背之上。师徒二人挥鞭如疾雨,奋力追赶。 林中众人等了顿饭工夫后,仍不见玉掌门师徒夺马而回,心下渐渐焦躁起来。 贺晓川对秦朗焦急地道:“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之事吧?” 秦朗也很焦急,道:“我们追去看看吧!” 桑青虹心下也很挂念东方震,见二人上了马,忙道:“我也去!” “师妹,你别去!”钟智灵阻止,见桑青虹并不理会自己,已跟着贺晓川和秦朗快马奔向山岗后,放心不下她,忙嘱咐黛石道:“黛石兄,你们在此处小心地看着马儿,不要走开!我也去看看!”说着,腾身上了一匹坐骑,跟着追出。 ※※※ 玉掌门师徒又追出里许,眼见与最后一名贼子只相距十来丈了,心下暗喜,料想不出半里,当能追上。 眼前又是一座颇大的山林,满眼苍翠。四名贼子冲到林边,舍了大道,纵马往林中钻去。 师徒二人也忙衔尾追入,寻马蹄印迹追了半里许,突见被盗去的那四匹马正不安地在几棵大树旁转来转去,“哈哧”“哈哧”地喘着粗气,却已不见了那四名盗贼的踪影。 玉掌门先是一喜,马上又感到事情很是蹊跷,游目四顾,但见树影婆娑,空山寂寂,惟闻马儿的喘息声和喷嚏声。 师徒二人对望一眼,迅速下了马,均拔剑在手,小心翼翼地向那四匹马挨过去。 “哼!”一声冷哼自身后的传来,二人大吃一惊,回首望去,但见四人缓缓自隐身的草木丛中走了出来,骇然是赵燕豪、空幻,另两名汉子看身形和衣饰,就是那盗马贼之二。 “阿弥陀佛!玉掌门、东方施主,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前面又响起清亮的佛号。二人转过头来,但见空罔、空虚和另两名盗马贼已现身在身前三丈开外的树丛下。 玉掌门师徒立时明白过来,心下暗暗叫苦。 玉掌门干笑道:“多谢空罔大师关心!托福,好得很!” 空罔微笑道:“玉掌门、东方施主,贫僧一行的来意,想必你们都清楚了吧?” 玉掌门点头道:“当然。”心下思忖:对方别说是八人,就是赵燕豪和空罔二人,我们也抵挡不住!惟今之计,得先稳住,拖拖时间,兴许秦朗、黛石他们会追来,人多了就好办了,那时再让震儿寻机脱身。 空罔合什道:“阿弥陀佛!我们也不想为难二位。只要你们放下兵刃,不再抵抗,随我们回少林去,贫僧保证,绝不会伤害你们分豪的!等空无住持回寺后,二位尽可将我空净师兄遇害的原委详细告之。我们空无住持,乃是天下武林公认的得道高僧,大公无私,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就由他来断,如何?” 玉掌门叹了一口气,正色道:“空无住持乃武林公认的得道高僧,这事不假。但这件事的真相,空无住持并不知悉,也不一定会相信我们所说的话。所以,这件事的是非曲直,空无住持未必能断得公道!” 玉掌门话音刚落,陡听赵燕豪断喝:“玉掌门!我们敬你是一代昆仑掌门,所以好言相劝,是不想令你难堪!可怜你如今尚被你那不肖的徒弟蒙蔽着,还要继续护着他!甚至还辱我们住持!……既然你要如此执迷不悟,休怪我对你也不手下留情了!” 东方震听他辱骂师傅,正要发作,玉掌门忙拉了一下他衣袖,东方震只得咽下这口怒气,紧握剑柄,怒目看向赵燕豪,但见他也剑眉倒竖,满身散发着慑人的杀气,回思此人可怖的武功,心下冰凉一片。 玉掌门缓缓转过身来,目注赵燕豪,拱手道:“这位赵贤侄器宇轩昂,年纪轻轻,武功造诣冠绝武林,贫道远远不及,佩服之至!” 赵燕豪冷笑道:“没想到堂堂昆仑掌门,竟是溜须拍马之辈!赵某好生不屑!” 东方震闻言大怒,双目喷火,怒瞪赵燕豪。 “燕豪!不得对玉掌门无礼!”空罔呵斥。 玉掌门也不动怒,分辩道:“贫道所说,乃是由衷之言,倒非故意奉承!嘿嘿,不过,你听清楚了,贫道所佩服的,仅仅是你的武功造诣而已!” 赵燕豪对玉掌门的喋喋不休厌烦不已,厉声道:“赵某没工夫听你在这里东拉西扯的!大家都是武林中人,爽快点!究竟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无谓顽抗,划下道来吧!” 玉掌门冷笑道:“还是那句话,我徒儿和紫石根本就未曾杀害过空净大师!这件事,就连官府也是详查过了,说凶手是另有其人的!你不去找真凶,却听信片面之辞,凭空臆断,硬诬是他们所为!如今,你已错手打死了紫石,却仍不肯甘休,非欲置我徒儿于死地!叫贫道如何能心服?” 赵燕豪恨恨地冷笑道:“证据确凿,却还在那狡辩!羞也不羞!” 玉掌门大声道:“什么证据?你亲眼见了?还是紫石和我徒儿承认了?” “哈哈哈!”赵燕豪气极反笑:“你们虽作文章掩盖了罪证,但赵某相信自己的判断!我师叔的确是死于武当和昆仑两种武功之下的!而当时他们就在凶案现场附近,试问,不是他们,又能是谁?” 玉掌门冷笑道:“即使真是死在这两种武功之下,就能证明是他们吗?年轻人,你太武断了!” 赵燕豪怒不可遏:“武断?我呸!你要不要脸!” 玉掌门亦动怒了,大声道:“眼见之事都未必是真相!何况只是你凭空臆测,就敢妄称证据确凿!……姓赵的,你就不怕妄杀好人了?等到真相大白之日,你将有何颜面以对少林?有何颜面以对天下武林?” 赵燕豪走前两步,厉声道:“看来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随你们!” 玉掌门轻声对东方震说:“我缠住他,你马上突围走!” “不!”东方震轻声道:“师傅,我们一起迎战!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玉掌门大怒,一把推开他,呵斥道:“昆仑弟子,当能屈能伸!岂能逞匹夫之勇!你若不走,为师死也不瞑目!” 东方震一咬牙,振臂跃上就近的一匹马儿的马鞍之上,同时反手一掌拍在马臀之上,那马惊嘶一声,负痛斜刺里窜出一丈开外。 “哪里走!”赵燕豪自两丈外弹丸般飞身而起,眨眼间就到了东方震身后,掌风飒然,直击向他后心。 明枪 第三十三章 血战到底 赵燕豪右掌堪堪距东方震后心三尺,陡觉身侧寒光耀目,一柄长剑已厉啸着当胸刺落。当下不敢大意,以“澄静指”弹在玉掌门剑脊之上,就这么缓得一缓,却已扑不过去,只得落下身形。 玉掌门但觉这一指力道沉重,手臂微麻,长剑早被荡开。当下更不停留,力贯右臂,飞龙九式剑法展开,疾风骤雨般向赵燕豪猛攻。 赵燕豪瞥目一扫,但见空罔、空虚已追至东方震身旁,心神一定,决定先拿下玉掌门再说。于是展开少林大挪移身法,指、抓结合,着着抢攻。玉掌门虽功力稍逊,但飞龙九式剑法和迅龙闪电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并不时已昆仑如意手化解赵燕豪的擒拿手,斗了十余招后,赵燕豪倒还是奈何不得。 赵燕豪心下焦躁,思忖道:这老道果然有两下子,虽说功力比那东方震强不了什么,但剑法却比他要圆熟,临敌经验也丰富得很。欲速则不达!要想制服他,看来还要数十招才能办到。 东方震纵马奔出几丈后,空罔、空虚双双扑到,空罔右掌刚欲往他后心劈落,陡见一剑势如雷霆,向自己手腕飞斩而下,自忖没把握以指力弹开此剑,忙顿住身形躲闪。 空虚却已欺身而进,一式龙爪手往东方震小腹抓落,堪堪距他小腹仅一尺光景,陡见一圈白森森、迷茫茫的光影“呜”“呜”声中旋转而出,向自己的手腕厉电般切下,心下一惊,忙缩回手,飞环擦着他的指尖暴旋而过,立时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这两招,乃是东方震毕生功力之所聚,一举迫退二僧,他哪会错过此等良机,双腿一夹马腹,催马狂奔。 刚奔出数丈,身后风声劲疾,空罔已大鸟般腾身追至。东方震回身一剑向他夺胸刺落,空罔左袖抖得笔直,化为伏魔杖法震开长剑,右掌潜运大力金刚掌掌力,“砰”的一声,击在马臀之上。那马悲嘶着窜出一步,跪倒在地,将东方震掀下马背。东方震着地一滚,飞身跃上另一匹马,也不管是哪个方向了,纵马便跑。 此时赵燕豪已使用了判官笔,虽只有一只了,威力上打了折扣,但他曾以单笔力战乌木而不落败,玉掌门更不是对手。赵燕豪潜运混元功,笔、指结合,将玉掌门迫得暴退连连,险象环生。 赵燕豪本想在十数招后将玉掌门拿下,突见东方震逃跑,他知道东方震不但轻功颇佳,搏命时更是招式狠辣,怕空罔、空虚吃亏,忙叫住跃上马背的二僧:“空罔、空虚师叔!你们来擒拿玉掌门,我去追!” 当下赵燕豪舍了玉掌门,飞身跃上马背,沿东方震逃逸的方向追出。 二僧停止了追击,空罔向空幻、高近楼、言承光叫道:“你们也骑马追上去!我们来拿玉掌门!” 玉掌门刚才被赵燕豪雷轰电闪般的攻势迫得疲累不堪,此时才缓过一口气来。他见东方震已逃逸,刚松了一口气,又见赵燕豪四人追出,心下大急,飞身跃上一匹马,正欲追出,空罔、空虚双双抢出,双手合什,拦在马前;身后,冯刚、曲洪涛也包抄了过来。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冯刚和曲洪涛,见他们一人使刀,一人使判官笔,脚步沉稳,目光凌厉,看来也非庸手。 玉掌门心念电转,料想是冲不过去了,于是叹了一口气,跳下马背,拍了拍马儿,示意它走开,仗剑凝神应敌。 空罔合什道:“阿弥陀佛!玉掌门,贫僧还是那句奉劝的话:放下兵刃,停止抵抗!” 玉掌门冷笑道:“要我停止抵抗不难,只要你们放弃追杀我那徒儿!” 空罔叹息道:“玉掌门,只要你停止抵抗,我们绝不会伤害你一分一毫,只是封住你的穴道。然后,我们一起去追上你徒儿和燕豪他们……” “哈哈哈!”玉掌门大笑,“空罔大师,你当我玉道人是三岁小孩么?” 空罔道:“玉掌门,贫僧还没说完呢!贫僧的意思,绝不会伤害令师徒的性命,只是请你们上少林去。但我那燕豪师侄年轻气盛,贫僧担心他控制不住自己,若是将你的徒儿杀了的话,那就追悔莫及了!” 玉掌门听懂了空罔的意思,心下一颤,眼前忽然浮现出东方震被血淋淋击杀的场面,浩叹一声,抬首望向碧蓝的苍穹,心里暗祝:老天爷!昆仑列祖列宗!请保佑我那徒儿,逃过此劫! 于是颓然垂首,缓缓地将长剑轻插地上,准备不再抵抗。正在此时,余光忽然瞥见身后那使判官笔的汉子目中闪过一丝得意和阴狠的眼色,心下剧震,暗忖道:玉道人呀玉道人,你好糊涂!师傅在生时常道:“死生有命,气运在天!”若震儿该死,怎么也难以逃过此劫!若不该死,老天自会助他逢凶化吉!堂堂昆仑掌门,岂能束手就擒?我玉道人才不会做那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呢! 空罔哪里知道玉掌门的心思,见他放下长剑,垂首颓叹,以为他真不再抵抗了,便走前一步,温言道:“玉掌门,贫僧要得罪了!不过,请你放心,我只点你双臂的‘曲池’、‘列缺’等穴,仅令双臂不能动弹而已。贫僧保证,我们绝不会伤害你!” 玉掌门叹息道:“好!” 空罔大喜,使出“去烦恼指”的绝技,右指轻挥,“哧”的一声,隔空向玉掌门手臂的‘合谷穴’点去。 忽觉眼前一花,玉掌门已迅捷无伦地自地上抓起长剑,脚下倒踩七星,眨眼间就欺近冯刚身前,寒光一闪,反腕一剑向他胸口刺落。 冯刚没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下杀手,好在他身手和反应都算敏捷,忙侧身一让,挺双笔封去,但那剑快若闪电,如何封得住?一剑早已刺在他右肋之上,立时血染衣袍。冯刚痛吼一声,仰身跌倒。 空罔三人见玉掌门使诈,一招就重伤了冯刚,惊怒交集,齐都怒喝着扑向他。 玉掌门的武功,本就与空罔在伯仲之间,如何敌得过三人联手?过了几招后,便遮挡不住,左臂中了空罔一掌。好在昆仑派的武功,较多凌空飞跃而攻击的招数,故此,门人们的轻功都还不错,玉掌门当然轻功也甚佳。 当下玉掌门采取游击战术,不再与三人正面相斗,只在树丛中飞来窜去的游斗。 空罔三人呼喝连连,左包右抄,前夹后击,但玉掌门身法宛如游鱼,一时竟也奈何不得。 又过了盏茶工夫,玉掌门身形终于渐缓,毕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体力上已渐渐不支。 因空罔、空虚功力较深,一旦再中招,就可能失去战斗力,所以他得以九分精力应付二僧,不多久,左腿上中了曲洪涛一刀,所幸只是划伤了一道口子。 ※※※ 贺晓川四人追至林外,听林中隐隐传来呼喝声和打斗声,忙纵马入林,循声奔去。但见三人围着一人翻翻滚滚地猛攻,中间那险象环生的道人,正是玉掌门。当下大叫道:“师傅挺住!我们来啦!” 玉掌门见来了帮手,精神一振,剑风呼呼,身周寒光闪闪,风雨不透。 空罔、空虚二僧心地慈悲,先前虽已将玉掌门围困住,但并未尽全力,下杀手,只想待他精疲力尽之时再生擒。空罔陡见他来了四名帮手,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心下一急,出手不再容情,催动十二成阿罗汉神功,使出最得意的十二擒龙手,双掌虚实不定,迅捷巧幻,刹那间就穿破了剑网,右手变掌为爪,已扣住玉掌门右腕。 玉掌门大惊,急以昆仑掌绝招“定军山”斩向空罔右腕,空罔见这掌力道千均,只得弃了扭断他手腕的念头,急忙缩回手。 玉掌门接着躲过曲洪涛劈颈一刀,后背早露出了破绽,空虚立时抢近,“蓬”的一掌击在他后背之上。饶是玉掌门有神功护体,却也禁受不住,顿觉如中铁杵,眼冒金星,“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踉跄一步方始站稳。 好在四人都已奔近,飞身跃离马背,向三人奋力攻击。三人顾不得擒拿玉掌门,忙返身迎敌。 玉掌门勉力压住还欲喷出的肚血,忍痛喘了两口气,缓过神来,潜运玄功疗伤。 贺晓川与空罔一对一,武功相差颇远,几招后就两次差点被夺去长剑,好在空罔不欲伤他,只是像捆绳子似地紧紧裹住他的身形,渐渐将他压迫得刺不出来一剑。 钟智灵、桑青虹双战空虚。钟智灵功力较桑青虹深厚,正面抵挡,桑青虹一对短剑盘旋,自侧翼寻隙抢攻。但二人与空虚武功相差亦远,被空虚忽指忽掌从容化解,二人咬牙苦战,竟攻不进空虚身形二尺以内,反被他不时以刚猛的掌力迫得狼狈后退。 秦朗与曲洪涛的战局则不同。他比对方武功稍强,刚猛迅捷的夺命连环剑法逼得曲洪涛不住倒退,十余招后,曲洪涛被逼到一棵树干前,退无可退,钢刀遮挡不住,被秦朗一剑刺中左胸,立时鲜血迸溅,惨叫倒地。 空罔听得曲洪涛惨叫,忙舍了贺晓川,猛扑向秦朗,他恼恨秦朗出手狠辣,一出手就是龙爪擒拿手,早圈住他持剑的右腕。秦朗振臂力挣,如蜻蜓撼柱,哪里挣扎得动?空罔一记六成功力的“恒河入海”,“砰”的一声,印在他左胸之上,秦朗顿觉左胸剧震,眼前一黑,口中鲜血狂喷,昏厥在地。 玉掌门见空罔击倒了秦朗,又惊又怒,顾不得尚内息翻腾,挥剑扑上,与贺晓川一起双战空罔。无奈空罔内功精深,拳掌凌厉,师徒二人根本奈何不得。 玉掌门一看形式,不出二十招,自己一行五人将全部被擒,忙叫道:“钟贤侄、桑姑娘,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快走吧!”但二人怎肯舍了玉掌门师徒,独自逃走?仍是奋力苦战。 玉掌门心念电转,忽然厉声叫道:“你们快走!震儿逃向了南边,快去助他!” 四人一上来就是一番苦战,哪有余暇想起东方震没在现场?桑青虹如梦初醒,舍了空虚便走。 “哪里走?”空虚双袖一展,向桑青虹大鹏般扑落。钟智灵如形附影,飞身一剑向他后心刺落。 “滚开!”空虚返身挥袖,一袖将他长剑荡开。桑青虹趁机跃上马背,剑面一拍马臀,狂奔而去。 空虚一跃上了马,正欲追出,回首看了空罔一眼,怕他一人敌不过对方三人,一时踌躇不决。 “他们是崆峒派的弟子,放他们走!”空罔叫道。 空虚下了马,对钟智灵喝道:“你这个崆峒派的弟子,赶快滚开!再要纠缠,休怪贫僧出手不容情啦!” 玉掌门忙顺水推舟,大叫道:“钟贤侄!你快走!留下来也没用的!” 钟智灵看了玉掌门一眼,咬咬牙,跃上马背,向桑青虹追去。 玉掌门大叫道:“钟贤侄,追上桑姑娘后,劝她不要再去助震儿了!你们赶快回崆峒山去吧!” 玉掌门连受三处伤,尤其是空虚击在他后背那一记重掌,已将他五脏六腑震得移位,他虽以玄天无极功护住心脉,但功力早已大打折扣。在空罔山崩海啸般的攻势下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悲忿之气、不舍之念。 二僧战玉掌门和贺晓川,不几招,贺晓川便被空虚震飞长剑后封了胸口要穴,委顿在地。 玉掌门在二僧合攻之下,只感胸闷气塞,头晕眼花。空虚双手一合,夹住玉掌门长剑,空罔抢进,“蓬”的一掌,击在他右胸之上。 玉掌门如中重锤,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趴倒在地。他强提真气,欲抓起长剑爬起身来,挣扎了几下,复又软软趴倒。 空罔合什道:“阿弥陀佛!玉掌门,得罪了!”出指如风,刹那间封了他背上几处要穴。 秦朗刚幽幽醒转,又被空虚封了要穴,立时动弹不得。 “师兄,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空虚问。 空罔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玉掌门师徒,又看了看重伤在地的冯刚和曲洪涛,道:“我留在这里,给伤者治伤,你去助燕豪他们擒拿东方震吧!” 空虚上了马,空罔叮嘱道:“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伤了那东方震的性命!” ※※※ “嘎嘎”声中,几只山鸡四散惊飞,东方震纵马飞跃过那片草丛,绕过几棵大树,已奔出这片山林。眼前是一片平原,遍地种着西瓜,此时,正是伸蔓期,尚未开花坐果。 东方震哪顾得不践踏庄稼,跃马在瓜地里狂奔。几个农人正在地里浇水,见有人纵马飞奔而过,地里立时一片狼籍,又惊又怒,怒骂着举着扁担追了上去,但哪能跑得过奔马?早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借过!”又是一人一骑飞奔而来,众农人惊得四散躲避,气愤地目送着来者奔远。 这几个农人见辛苦浇灌的西瓜地被糟蹋得如此不堪,抚着被踩坏的瓜藤呜咽。 “踢踏”声中,又有马蹄声。他们抬头一看,见对面又有三人三骑践踏而来,一名农人悲愤地道:“还让不让人活了!走,跟这帮畜生拼了!” 他们立刻擦掉了悲痛的眼泪,化悲痛为力量,横着扁担拦住奔马。 “快闪开!”有人大喝,众农人昂然不动。 “唏律律”声中,三人忙勒住缰绳,差一点就撞上这几个农人。 “你们找死呀!”言承光翻身下了马背,一脚往最前面的那名横扁担的农人踢去。陡觉脚踝一紧,已被空幻拿住。 “阿弥陀佛!”空幻合什道:“言施主,他们怪可怜的,不可动手!” 说着,自口袋中去掏银子,翻了个底朝天,却只有一两多纹银。空幻将银子递到那农人手中,道:“我就这么多了,赔你们吧!” “这么少?!”众农人不依。 空幻无奈地看了言承光一眼,又看了看高近楼。 “赔他们吧!”高近楼下了马,掏出一锭足有五十两重的银子,递到前面那农人手中。 众农人大喜,收了银子放行,并要求他们牵着马自瓜地边的小道走,不得再踩坏瓜地。 “刁民!”言承光一边牵马而行,一边骂骂咧咧。 东方震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回头望,但见赵燕豪距自己越来越近,只在二十来丈之后了。须知他的马不过是普通的马,怎么能跑得过赵燕豪的上等河曲马? 又跑了半里许,赵燕豪已追到身后三、四丈远。 “东方震!你跑不了了!束手就擒吧!”赵燕豪大喝。 “做梦!”东方震忽然勒住奔马,蓦然回身,“呜”“呜”声中,飞环惊鸿般掠出,旋斩向赵燕豪坐骑的前腿。 赵燕豪吃了一惊,忙一勒缰绳,那马人立而起。“噗”的一声,马肚被劈破,立时鲜血狂溅,那马悲嘶着仰倒在地。 赵燕豪一跃下了马背,刚一着地,立时旗花般窜向东方震,猛力一掌向他胸口推落。 东方震来不及掉转马头奔出,见这一掌如雷霆万均,不敢硬接,忙滚鞍下了马。 “砰”的一声,赵燕豪半空中一脚斜踹在马背之上,那马经受不住,痛嘶着侧倒,向东方震迅猛压落。 东方震反应奇快,脱弦之箭般斜窜出三丈开外避开。 “好身手!”赵燕豪盯着他赞道。 “及不上你!”东方震冷笑,“不过,我替你可惜,这么好的身手,却糊里糊涂地成了人家杀人的利刀!” “讲什么都没有用的!”赵燕豪冷冷道:“不束手就擒,你是自寻死路!” “来吧!”东方震横剑当胸,左手飞环在手,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寒光。 赵燕豪缓缓取出判官笔,冷峻地道:“你是第五个需要我主动亮出判官笔迎战之人。” 东方震摇头道:“你是第一个让我没有信心敌得过的对手!” “是吗?”赵燕豪斜睨着他,“那你还顽抗什么?” 东方震昂然道:“因为我是昆仑弟子!没有投降的昆仑弟子,只有血战到底的昆仑弟子!” 明枪 第三十四章 不死昆仑 赵燕豪见东方震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一刹时有点怀疑,认为他应当不会做出那种阴谋暗算别人的行径来,但马上又强行否定了,思忖道:赵燕豪呀赵燕豪,这人机智狡猾,千万不可被他的表象所迷惑了! 想到这里,不再犹豫,飞身扑了过去。 东方震不等他落地,当胸一剑疾刺而出,“叮”的一声,剑、笔相交,赵燕豪架开长剑,右掌“呼”的一声直劈向他脸面。 东方震知他功力比自己深厚得多,并不硬拼,剑、笔一相交,迅速滑退一步,圈臂横削他手腕。 两人身法都极快,转瞬间就斗了十余招,赵燕豪判官笔“哧哧”划空,掌风如刀,排山倒海地向东方震猛攻。东方震也学了乖,并不象上次在仁威观同他决斗时那样硬碰硬的对攻,而是不住倒退,仗着轻功卓绝,游身相斗,虽几乎不能反攻一招,但倒还守得很严密,一时间,赵燕豪倒还奈何不得他。 赵燕豪思忖道:这小子为道门四秀之首,倒真非浪得虚名!就他这身手,放眼整个武林的年轻一辈,确实甚少有人及得上!哎,可惜此人心术不正,白白浪费了这大好身手! 又斗了十余招,赵燕豪心头有些焦躁,催动少阳神功,判官笔大开大阖,纵横劈杀,不时将他严密的剑网撕破,右手或指或掌,近身以凶狠招数攻击他要害,但东方震总能在千均一发之际,或以飞环,或以长剑的狠招化解。有一次赵燕豪觅得他难得的破绽,本可一掌重击在他小腹之上,但无把握能避得过那电光火石般的飞环,即使能重创对手,自己也很可能被劈断臂膀,只得作罢。 在赵燕豪的感觉中,东方震虽然已如掉进陷阱中的猎物,但这猎物乃是一只缩着身子的刺猬,若是托大,贸然去抓,难免会被它满身的尖刺所扎伤。 正在这时,空幻三人已纵马赶来,将东方震可能逃逸的线路阻住,看着赵燕豪斗那如困兽般的东方震。 东方震见又来了强敌,心神震荡,赵燕豪那如决堤山洪般的攻势,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每当长剑与他判官笔相交,总震得手臂酸麻。他知道如此斗下去,只要一个疏神,慢得半拍,便会被打得骨折筋摧,即使能守得住一时,时间一长,就是累也要把自己活活累死。 他心念电转,决定得尽快逃逸。 酣斗中,东方震忽然使出连环夺命剑绝招“刺破苍穹”,攻得赵燕豪退守半步,身形倒纵而出,向马背上的言承光直撞过去。 言承光吃了一惊,幸好早已拔刀在手,急忙一刀向他拦腰斩落。但东方震好象是不要命了,并不闪避这一刀,反手一剑,“噗”的一声插入他胸口。 眼看着这一刀就要同时斩中东方震的左腰,忽听“铿”的一声,已被他左手所执的飞环封住。言承光只来得及惨呼半声,便被巨力撞落马下。 东方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马鞍之上,一勒缰绳,拍马就走。 “哪里逃?”空幻见他刺杀了言承光,又惊又怒,一按马背,腾身而起,双爪向他头顶抓落。 带血的长剑漾起一片血红的光幕,向飞身而来的空幻小腹上阵风般斩落。 空幻惊叫一声,忙一顿身形,变爪为掌,双掌一合,欲夹住剑身,但这一剑太快太猛,没能夹住,好在他反应奇快,忙提一口真气,倒纵而出,但仍慢了半拍,“刷”的一声,长剑将他的小腹斩了一道大口,立时血流如注。空幻惊痛地大叫一声,“啪”的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东方震一剑伤了空幻,一夹马腹窜出,陡觉背后掌风飒然,这一掌如流星赶月,一瞬间就到了他后腰,东方震避无可避,忙运起十二成昆仑玄天无极功护体,硬受了这一记。“蓬”的一声,东方震右后腰如中巨锤,眼前金星乱冒,脱口喷出一口血箭。 好在中掌的瞬间,马儿正在奋力前奔,消去了部分力道,这一掌并未完全打实,饶是如此,掌上的力道也甚是强劲,将东方震击得摇摇欲坠。 在此生死关头,东方震强提真气护住心脉,虽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但体内一股与生俱来的强悍之气支撑着,身子仍能挺坐马背,借着这一掌的推力,顺势纵马窜出数丈。 赵燕豪见他中了自己一记“般若禅掌”居然不倒,也很意外,忙提气追出。虽然他轻功卓绝,但那马乃是上等的河曲马,一旦撒开四蹄,如风驰电掣,如何追得上? 赵燕豪见转眼间自己被甩出十余丈,右腕一振,判官笔如闪电般脱手而出,东方震听得身后风声锐疾,忙一勒缰绳斜窜避让,却已来不及,“噗”的一声,那笔自马的后臀射入,直穿入腹中。马儿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嘶,跪倒在地,后足狂蹬着痉挛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东方震滚鞍下了马,只觉气血翻腾,腰间麻木一片。 高近楼纵马奔了上来,赵燕豪叫道:“你回去,照顾我师叔!”话声中,向东方震猛扑而去。 东方震就地一滚,大鸟般猛扑向高近楼。高近楼先前见他一招就杀了自己的兄弟,心下大骇,忙滚鞍下马逃避。东方震志在夺马,腾身上了马背,一夹马腹就走。 “哪里走?”赵燕豪飞身向东方震抓落,抓了个空,见他马上又要溜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马尾,那马立时被他的巨力拉得前进不得。 一道剑光闪电般向赵燕豪手腕斩落。赵燕豪飞快地松了拉住马尾的手,双掌“蓬”的击在马臀之上,那马哪禁受得住如此巨力?悲鸣着向前栽倒,奋蹄挣扎了几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再也爬不起来。 东方震栽落马下,踉跄着爬起身来,一边咯着血,一边奋力前奔。 赵燕豪狞笑道:“若是这次你还能跑得了,就是英雄!”话声中,飞跃而起,苍鹰搏兔般地向摇摇晃晃前奔的东方震抓落。 ※※※ 此时东方震已眼前发黑,脚酥手软,眼看着就要被赵燕豪擒拿。忽然旋风般奔来一骑,一个清脆的女郎声音叫道:“上马!” 东方震一听是桑青虹的声音,精神一震,纵身上了马背,双臂紧紧搂住她的腰身。桑青虹一夹马腹,那马滴溜溜地向前狂窜。 赵燕豪抓了个空,发力狂奔了数十步,仍是追不上奔马。刚才的一番剧斗,也消耗了他不少功力,此时也有些气喘。他颓然地放缓了脚步,决定回去乘马追击。 刚大步走回几步,忽听一声凄厉的马哀鸣声,接着传来呼喝声和打斗声。 赵燕豪大吃一惊,他担忧空幻师叔的安危,几个起落跃回,但见空幻倒无恙,已自行裹好了伤,正歪躺在一棵树干旁,但自己一行所剩下的那匹唯一的马,却已倒卧在地,右前腿已被砍断,鲜血淋淋。 高近楼正持枪与一名三十余岁的高大道人斗得正紧,赵燕豪一见他的武功,就认出是崆峒派的,见他有些面善,依稀记得是在仁威观时见过。 “赵兄弟,这家伙砍伤了我们的马!”高近楼一边奋力苦战,一边大声道。 “这位崆峒派的大哥,我们跟你有何仇怨?你要如此跟我们过不去?”赵燕豪问。 钟智灵不答,长剑翻飞,将高近楼杀得不住倒退。 赵燕豪大怒,抢步过来,几招内就夺下了他的长剑,“啪”的扔到一旁,轻轻一掌将他打翻在地。 高近楼怒气冲冲,一枪猛力向他胸口刺落。 “不可!”赵燕豪一把抓住枪杆,高近楼顿觉如插进了坚石中,动弹不得。 “你走吧!”赵燕豪示意钟智灵离开,游目一望,但见不远处的大树下有一匹马,料想是他骑来的,心下大喜,“不过,你得把马借给我!” 钟智灵慢慢地爬起身来,答应道:“好!”忽然振臂一甩,一柄匕首闪着寒光暴射而出,正钉在那马脖子之上。那马痛嘶声中,脖子上鲜红一片,软软跪倒。 “你?!”赵燕豪大怒,“蓬”的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余怒未息,探身抓住他胸衣,“啪”的又给了他一耳光。 钟智灵被打得脸颊红肿,却毫无惧色,一声不吭地瞪着他。 “燕豪!别伤害他!让他走!”空幻捂着伤口,蹙眉叫道。 “滚!”赵燕豪松了手,目送着钟智灵一瘸一拐地走远。 “没马了,怎么追?”高近楼苦着脸问。 “这样,劳烦高大哥你在这里照看着我师叔,我去追。”赵燕豪道。 “可……没有马,赵兄弟,你怎么追得上?”高近楼摇头叹气。 “放心!他中了我的‘般若禅掌’,之后又是一番剧斗,早已元气大伤,不出三里,就一定就会支撑不住的!若不赶紧停下来疗伤,必然性命不保!” 空幻喘息道:“此人内功根底当真不凡,居然能支撑这么久而不倒!……哎,师叔我惭愧呀!差点就死在了他手里!” “那小子狠辣得很,连空净师叔都没能逃过他的暗算!真是该杀!……师叔,你在这里好好养伤,我这就去拿他!”赵燕豪说完,大踏步往二人逃逸的方向追去。 ※※※ 桑青虹纵马一口气奔出一、二里地,见后面没人追来,松了一口气,只觉东方震虽仍紧搂着自己腰身,但却软软地趴在自己后背之上,没有一丝声息,心下又是焦急,又是担心,叠声叫道:“东方大哥!东方大哥!”过了一会儿,仍不闻他的应声,知道他已晕了过去。 她心念电转:该怎么办?是停下来查看伤势?还是继续前行?正举棋不定之际,忽然感觉搂住自己腰身的双手一紧,背上的东方震呻吟一声,已然坐直身体。 她心下一喜,正欲询问东方震的伤情,忽听他干呕一声,接着颈项上一热,肩头、背部的衣服立时湿淋淋的,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她知道东方震是支撑不住,口喷鲜血了,心里又惊又怕,急忙勒住缰绳,反手扶住他腰身,转头看去,但见他脸色煞白,冷汗淋漓,正歉然地看着自己。 “东方大哥,你觉得怎么样?还挺得住吗?”桑青虹惶急而关切地问。 “刚才腹内翻腾,好生难受,忍不住吐了,现在好多了!”东方震喘息道,“吐了你一身,真对不住!” 桑青虹心下稍定,温言道:“不要紧……东方大哥,敌人还没追上来,不如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吧!如何?” 东方震摇头道:“不能休息!一旦追了上来,就逃不了了!”顿了一顿,道:“桑姑娘,如今我好多了,你把马借给我,让我一个人逃跑!” “不行!”桑青虹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道。 东方震感激地盯着她的美眸,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敌人武功委实太强,一旦追上,我们都只能束手就擒!……桑姑娘,你何苦如此?” 桑青虹轻哼一声,大声道:“不要多说了!扶稳了,我们走!”双足一点马腹,复又奔出。 刚刚跑出几步,东方震但觉五脏六腑被震得欲裂,胸内如乱麻抽扯,四周景致一片惨白,四肢软绵绵地无一丝力道,险些栽落马下。当下忙提气压住紊乱的内息,环臂紧紧抱住桑青虹绵软的腰肢,垂首搁在她后肩之上。 桑青虹尽量让马儿跑得平稳些,柔声道:“东方大哥,撑住!再跑一程,就下马休息!” 东方震咬牙道:“放马跑就是了!我撑得住!”过了一会儿,问道:“桑姑娘,你见到我师傅了么?” 桑青虹料想玉掌门已然被擒,但怕说出了他支持不住,便道:“别担心!秦朗和众武当弟子都去救援了,现在肯定已将那两个臭和尚打跑了!” 东方震摇头道:“但愿如此吧!……只是,空罔、空虚的武功都强得很,不好对付呀!” 桑青虹安慰道:“你师傅的武功出神入化,自保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再说了,那两个臭和尚虽愚蠢,倒都不是心肠歹毒之人,他们不会伤害你师傅的!” 东方震心下稍安,问道:“对了,桑姑娘,是谁告诉你我逃往这边了的?” “就是你师傅呀!”桑青虹道:“当时我们都去救援他,他见自己没危险了,就吩咐我赶快来帮助你!” “哦,原来是这样!”东方震释然,松了一口气,忽然又觉得支持不住了,难受地闭了双眼。 又跑出两里许,眼前忽然横着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桑青虹极目左右眺望,但见身处的整片陆地都被这片水域包围着,仿似到了天涯海角。湖边星罗棋布地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湖中有三三两两的渔舟泛波其里。 “东方大哥,前面是片大湖,马不能前行了,怎么办?”桑青虹彷徨无计,焦急地问道。 问了几遍,听背后的东方震毫无反应,知他又晕了过去,便轻轻拉开他扣在自己小腹前的双手,反手扶着他不致摔倒,小心翼翼地下了马。刚站定身子,东方震软软的身子一栽,她忙以左肩撑住,双臂环抱住他的腰,将他拖下马来,但觉他甚是沉重,险些站立不稳。 她背起东方震欣长的身躯,半背半拖地来到一株垂柳之下,将他斜靠在树干上,喘了一口气,反过身去一看,但见东方震脸如淡金,嘴角边还不时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一探鼻息,呼吸沉重急促。 桑青虹惶急地叠声呼唤:“东方大哥,你醒醒!”一边呼唤,一边摇晃着他的肩膀。无奈东方震软软地耷拉着脑袋,双目微张又闭,处于半昏迷的迷离状态。 桑青虹心头冰凉,忽然忆起初见他时,那英挺的身姿和神采飞扬的俊脸,当时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东方震这个名字和他的身影,已牢牢地植入心中,情根深种;没想到短短数日,那个生气勃勃、活力四射的年轻生命,如今却烂泥般地委顿于此。一时间柔肠寸断,抱住东方震的后颈“呜呜”的哭泣起来。 附近正补渔网的几个渔民闻得哭泣之声,纷纷前来探看,但见一个后背满身血污的少女,正抱着一个垂死的年轻人哭泣,二人均身携兵刃,旁边不远处有一匹马正静静地啃食着青草,料想是武林人物之间的仇杀所致,又是同情,又是害怕。 一个渔民道:“真可怜,我们要不要帮帮他们?” 另一个渔民道:“老张,别管闲事了,小心惹祸上身!我们走吧!” 众渔民都心下紧张起来,忙忙地散去了。 桑青虹正哭得伤心,忽觉秀发被轻轻地抚了几下,忙止了哭泣,抬首一看,但见东方震不知何时已然醒转,脸色虽苍白如纸,但眼神中已然有了光彩。 桑青虹大喜道:“你终于醒啦!担心死我了!”见他微笑点头,目光温柔,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忽然省起自己尚还搂着他,心里一窘,忙松了手,向后移开尺许,双手交剪,垂首轻咬贝齿。 东方震见桑青虹这副梨花带雨的娇羞之态,美得令自己心碎,想起适才她对自己的真情流露,又是感激,又是心疼,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痕,柔声道:“青虹妹妹,别担心,我死不了!” 桑青虹听他改了以前的称呼,叫自己“青虹妹妹”,再看他的神情,显然对自己也很钟情,刹时间心花怒放,脱口道:“震哥!……可以这样叫你吗?” 东方震微笑道:“当然!我喜欢你这样叫我!青虹妹妹,若我能脱得此难,定会上崆峒来向你提亲!……不知你可愿意?” 桑青虹欣喜若狂,虽红晕了双颊,却不迭点头。须知这些天来,她虽觉东方震对自己有好感,但总心下忐忑,患得患失,生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听得他亲口承诺,愿娶自己为妻,一番心事刹那间化为真事,岂能不激动万分?顿觉此生之幸福,莫能过于此刻。 东方震缓缓地自怀中摸出一个小靛蓝瓷瓶,倒出五、六颗丹药,一口气吞下肚去。 “震哥,这是什么丹药?”桑青虹笑吟吟地问。 “这是我昆仑山的‘不死丹’!能护元气。”东方震微笑道。 “那你赶快疗伤吧!”桑青虹催促,忽然“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道:“震哥,刚才忘了告诉你了!我们身处在一个大湖边,不能前行了!怎么办?” “是吗?”东方震撑着树干站起身来,向这片大湖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青虹妹妹,你放心!到了这里,我就如龙归大海啦!” 明枪 第三十五章 陆虎水龙 桑青虹不谙水性,以为来到了绝地,却没想到东方震居然甚是欣喜,她也立刻转愁为喜,但又怕他说的是安慰自己的话,便问道:“龙归大海?震哥,什么意思?你的水性很好吗?” 东方震微笑道:“反正不差!六岁时,我就能在黄河中搏浪了。” 桑青虹惊叹道:“天啦!你胆子可真是大!……那时你那么小,父母放心呀?” 东方震摇头苦笑道:“有什么放不放心的?……爹爹为了养活一家人,整日忙碌着;娘除了要种地外,还要忙家务,哪有工夫管我?我们这群野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整日疯玩。” “震哥,你家是哪儿的呀?”桑青虹饶有兴趣地问。 “会宁。我家就住在黄河畔。”东方震微笑道。 “是吗?”桑青虹双眼放光:“怪不得,一见你就觉得那么亲切!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同乡呢!” “青虹妹妹,你家是哪里的?”东方震也觉得有些意外,盯着满脸喜色的桑青虹,问道。 “兰州呀!”桑青虹笑嘻嘻地道。 “|哦!原来隔得那么近,真是呢!”东方震赞同道。 “震哥,你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呀?”桑青虹刨根问底。 东方震闻言,陡然面色一黯,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没有了!就剩我一个了!” “对不起!对不起!”桑青虹迭声道歉,“我没想到……震哥,你不要介意呀!” “怎么会呢!”东方震见她这么在意自己的感受,心下甚是感动,忘情地握住她的一双柔荑,盯着她的眼睛道:“青虹妹妹,你对我真好!” 桑青虹已不再感到羞涩,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柔声道:“震哥,你不要伤心难过了,今后,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东方震突然眼圈发红,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过了一阵子,激动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涩声道:“我爹爹是一个纤夫,在我三岁时,他就死了……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我妈妈说,他是天底下最英俊、最善良的男人,每次拉纤时,他都照顾着那帮同伴,总是扛着纤绳走在最前面,拣最沉重的活干……” “伯父真是个大英雄!”桑青虹敬佩地道。 “是呀!”东方震遥想着父亲的样子,脑海中却模糊一片,“我妈妈常说,他比我长得雄壮多了!” “对了,震哥,你是象你爹爹,还是象你妈妈?”桑青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道。 “妈妈说,我的脸象她,身材象爹爹。”东方震轻声道。 “这么说来,你妈妈长得真是漂亮!”桑青虹赞叹道。 “当然!除了你之外,我就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东方震激动地道。 “我哪能及得上伯母呢!”桑青虹谦虚道。 “在我十六岁时,妈妈就死了。”东方震垂首擦了擦泪,“我的愿望是:给她住天底下最舒适的房子,吃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娶天底下最漂亮、最贤惠的媳妇!可惜,她老人家没能等到这一天……” “震哥,别难过了!”桑青虹反握住他的手,“只要你过得好,相信伯父伯母九泉之下,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东方震擦干了眼泪,不好意思地笑道:“看我,真没出息!青虹妹妹,让你见笑了!” “哪会呢?震哥,你是天底下最有情有义的人了!”桑青虹诚切地道,“我不打搅你了,你赶快运气疗伤吧!我给你护法。” 说了一番话后,东方震也觉得气息难受,当下便盘膝坐地,双手反扣,闭了双眼,摒息杂念,默运玄天无极功的疗伤心法,气息运行一周天后,发觉除中掌的后腰部位外,其余经脉俱未受损,放下心来。 桑青虹一边留神查看着敌人是否追来,一边不时地观察着东方震的反应,见他不多时后头上便白气蒸腾,浑身大汗淋漓,但面色逐渐红润,心下稍安。 又过了盏茶工夫,但见他浑身颤抖,脸肌抽搐,脸色忽然红如柿子,突然张口,“噗”的喷出一大口黑血。 桑青虹忙扶住他,关切地问道:“震哥,你觉得怎么样?” 东方震缓缓睁开双眼,微笑道:“除了中掌部位的经脉暂时修复不好外,五脏六腑俱无大碍了!现在,我的功力已恢复了七成!” 桑青虹大喜道:“太好了!我们赶快去找个船家,请他送我们过湖吧!” “好!”东方震站起身来,牵着桑青虹的手,向湖畔走去。 忽闻劲疾的马蹄声渐近,二人回头一看,同时面色一变,但见赵燕豪与空虚合乘一骑,已到了十余丈外。 ※※※ 赵燕豪双手一按马背,腾身一跃四丈余,大喝道:“东方震,你跑不了啦!” 桑青虹拔出一对短剑,护在东方震身前,惶急地叫道:“震哥,你快去找船!” 东方震苦笑道:“来不及啦!”神情一肃,拔剑在手。 “那你快跑!我拦住他们!”桑青虹焦急万分。 东方震抢步护在她身前,大声道:“要走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的!” “呵呵!真是有情有义啊!”赵燕豪戏谑道:“不过,你们都走不了了!认命吧!” 空虚也下了马,二人都知道东方震招狠心毒,防不胜防,小心翼翼地夹击上来。 “你快走!”桑青虹又抢身护在东方震身前,“不要管我!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东方震迟疑了一下,赵燕豪与空虚已逼到了二人身前一丈开外。 桑青虹紧咬牙关,双剑翻飞,发疯似的扑向赵燕豪。 空虚双掌一错,腾身向东方震胸口推落。陡觉寒光耀目,白森森的飞环已劈面斩落,他知道这飞环的威力,不敢硬抓,后退了一步,东方震长剑一振,化作一道白虹,向他当胸刺落。空虚没有赵燕豪的功力深厚,又对他后续的飞环攻击有所顾忌,不敢硬拿他剑身,被迫得连连后退。 赵燕豪心下焦急,怕空虚一个疏神,也伤在东方震手上。当下双掌翻飞,几招内就夺下了桑青虹的双剑,顺手点了她几处穴道。 桑青虹扑倒在青草丛中,立时动弹不得,她耳听着东方震狂吼连连,如一只受伤的猛虎,“呼呼”掌风声中夹杂着“啸啸”的兵刃破空声,赵燕豪不住大声提醒空虚,不要贸然擒拿,接着忽听“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跳入了湖中,但又像是被人击落下去的。 耳边没有了东方震的呼喝之声,她料想掉进湖中的就是他,但她不能确定他是被打落下去的,还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她多想转过头去看个清楚,可惜浑身连一片指甲都动弹不得,更遑论转过头去了。她大睁着双眼,眼前却只是一片模糊的青色,大颗大颗的泪珠如珍珠般地涌出双眸,迅速又被眼前的青草吸落。 “这年轻人倒真是个烈性子!宁肯跳湖自尽,也不肯被我们擒获!”过了好一阵子,不远处传来空虚的微叹声。 桑青虹立时止了悲痛,记起了先前东方震所说的龙归大海的话,心想他既然是自己跳下去的,凭着他的水性,肯定不会被淹死,但紧接着,赵燕豪的另一席话又让她担心起来。 只听赵燕豪道:“看他跳湖时那神情,倒不象是要寻死的样子。莫非这家伙水性很好?” 只听空虚道:“倒有这个可能……只是,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冒出头来……” “听说潜水高手水底下也能换气,”赵燕豪的声音道:“还有一种可能,这湖边到处是船只,他就是躲在船后,我们也看不见。” “有道理!有道理!”空虚迭声道:“那我们赶快一只一只地去搜吧!” “等一下!”赵燕豪的声音道:“等我解了她穴道后再去!” 脚步声渐近,“哧哧”声中,桑青虹被封的穴道已被隔空解开。 桑青虹抄起双剑一跃而起,一声不吭,劈头盖脸地向赵燕豪猛攻。 赵燕豪一边化解,一边道:“这位姑娘,你不要这样!我不想伤害你!” “可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桑青虹咬牙切齿,攻得更猛。 “你要再这样,我就只好又封住你穴道啦!”赵燕豪双手捏住她的双剑,桑青虹力夺,哪能动得分毫?于是弃了双剑,忽然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在手,猛力向他小腹插落。 “别再没完没了的了!”不知怎么的,匕首忽然就到了赵燕豪手中,他抖腕一甩,“啪”的一声,插进身旁的一株柳树干上。 “等我封了你的穴道,就再也不给你解开了!”赵燕豪见她又挥拳向自己胸口捣落,一手拿住她手腕,生气地道。 “稀罕么!只要本姑娘尚有一口气在,就绝不罢休!”桑青虹红着双眼,喷火的双目盯着赵燕豪,恨不得将他燃烧。 赵燕豪心下叹了一口气,觉得头都大了好几圈,思忖道:这么秀美的一个姑娘,没想到性子居然这么烈!……哎,也不知那小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死命护着他! 心念电转,忽然想到这样应当能吓住她,便道:“我看这一带肯定有蛇,等我封了你的穴道后,就再不管你了!到时若是有蛇爬过来咬你,怨不得我!” 桑青虹闻言,立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喘息着不再挣扎。 赵燕豪松了一口气,缓缓放了手,转身走开。 ※※※ 二人所处之地在湖湾畔,极目向对岸眺望,一望无际的湖面尽头青山隐隐,身旁的湖岸,迤俪不绝地向两边延伸,湖边则密密麻麻地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 下午的太阳还甚毒辣,甚少渔民到湖中捕鱼,大都将渔船泊回到湖边的阴凉处,或是在船头补渔网,或是躺在船舱里休息。 赵燕豪对空虚道:“师叔,你沿左边搜索,我沿右边。” 桑青虹也来到湖岸边,紧张地盯着湖面,四望搜索着东方震的影踪。 空虚一边慢慢地沿湖岸走着,一边留意着湖面的动静,不时跳上渔船,跑到船头去探看在岸上看不见的死角,顺便也向船主们描述一番东方震的面貌,向他们打听有没有看见他上了岸。行出大半里,搜索了四、五十只渔船,都没有发现东方震的踪迹。 正沮丧间,忽见前头不远处有一只船,那船头前的湖面水波荡漾得异常,湖纹较粗,也显得有些紊乱,心下一喜,料想东方震就藏身在船头前。于是快步冲到那船头,探身一看,果见湖面上浮着一颗黑幽幽的人头。 空虚左手抓住船弦,探下身去,右手飞快地向他头发抓落。那人似乎没料到会被发现,不及反应就被空虚揪住了头发,立时被水淋淋地拉出半个身子。空虚惊鸿一瞥他水渍满面的脸孔,心下大喜,这人果然就是东方震。 眼看着东方震就要被拉上船来,空虚突觉手腕一紧,已被他一手牢牢扣住,接着东方震双脚猛蹬在船头外侧,船身剧烈晃动中,一股外拉的巨力传来,差点将空虚扯出船头。 空虚忙左手潜运十二成金刚指力,五指嵌入船弦木板之中,将身形稳住,抓住东方震头发的右手却仍不放松。 “扑通”一声,水花飞溅,东方震掉进了湖中。空虚劲透双臂,发力猛扯,大喝道:“给我起来吧!” 东方震也用手牢牢扣住空虚右腕,一手死撑住船身外壁,双足乱蹬,企图抗拒空虚的拉力,但终于没能扛过,船头一沉,他又被水淋淋的拉出了水面。 空虚大喝一声,振臂一甩,将他甩过头顶,“砰”的一声,将他结结实实地砸在身后的船舱内。他揪住东方震头发的手并未放松,不等他有机会缓过一口气来,猛力将他揪起,左手食、中二指骈起,向他胸口的“膻中穴”飞快点落。 一道白亮的水箭忽然自东方震口中喷出,结结实实地打在空虚双眼之上,他不及闭眼,立感眼珠微麻,双眼迷离。空虚一时看不清东方震的身形,有些慌乱,没有再继续点下去,忙后退了一步,忽觉左胸剧痛,一柄长剑已夺胸而入。 空虚痛楚地惨叫一声,左手捂着鲜红的左胸踉跄了一步。 东方震刺杀了空虚,纵身跳入湖中,空虚右手仍牢牢抓住他的头发,被他顺势一带,“扑通”一声跌进湖中,湖面上立刻泛起一团淡红的血水。 渔船主人早惊恐地跑回了岸上,见了这一幕,吓得惊声尖叫。附近的渔民有目睹的,也有闻声的,纷纷赶来,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大堆人,一时间议论纷纷,并有人一边奔走,一边大声呼叫着传递消息:“出人命了!有个和尚被杀死了!” “咚”地一声,东方震湿淋淋地爬上了一只渔船,飞快地解开了缆绳,抄着竹篙就往湖中划去。 “看!老顾!那人偷你的船!”有人渔民发现了,指着东方震大叫。 十几个渔民跟着老顾一边跑过去,一边大声呼喝。东方震并不理会,等他们跑近时,他已划出了十余丈外。 “他划船的技术并不好!我们赶快去追!”一个渔民道。 “可……这人凶狠得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真追上了,怕他……”另一个渔民迟疑道。 众渔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动。 老顾疼惜地看着自己的船被划走,而同行们又不肯相助,不住顿足长吁短叹。 “震哥!”桑青虹飞跑过来,满脸喜色,气喘吁吁地冲着东方震大叫。 东方震回头一看,大喜道:“青虹妹妹,你等等,我马上来接你!” “不要回来!你快走!”桑青虹急声道:“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以后,我会来找你的!” 东方震转身划了几竹篙,闻言犹豫了一下,停了下来,盯着桑青虹大声道:“好!青虹妹妹,你保重!”于是又掉转身体,向前划去。 众渔民见这个少女是他的同伙,纷纷围了上来。 “各位大哥,他不是坏人!”桑青虹一边分辩,一边取下包袱,“这船值多少银子?我赔!” 船主老顾本是准备自认倒霉的了,闻言大喜,道:“我这船值二百两。” 桑青虹将银子全部取了出来,却只有九十来两,递给老顾道:“这位大哥,我只有这么多了,你先拿着吧,欠你的,我今后一定补给你!” “姑娘,他这船最多值四十两,别给他那么多!”一名渔民大抵是对老顾这样痛宰人家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看不过去,又或许有不愿他发这么大一笔横财的心理。 “老刘!你?”老顾又气又急,白了那老刘一眼,一把抢过银子,道:“姑娘别听他的,我这船至少值一百五十两!……看你这么诚恳,给这么多就算了!” 赵燕豪距得较远,闻讯后奔马似地跑来,见东方震已划出五、六十丈外,心下大急,不及查看空虚的情况,一跃上了身前的一只渔船,抄起竹篙,振臂一掷,那竹篙如脱弦之箭般呼啸而出,向东方震后心插落。 东方震闻得风声锐疾,本想以竹篙劈落的,但那样势必会震断自己的竹篙,以兵刃拨打又来不及了,忙俯身趴在舟中。那竹篙厉啸着飞过东方震上空,复飞出百余丈后,方始缓缓掉落湖中。 围观的众渔民何曾见过如此神力?先是目瞪口呆,接着雷鸣般地大声喝彩。 赵燕豪飞身跃到旁边停泊着的另一只渔船上,一手扯断缆绳,忙忙地抄起竹篙,猛力划着。 “干什么!快停下!我的船!”一名渔民见又来了一名凶徒抢船,这次恐怕没有老顾的好运气了,大声惊喝。 赵燕豪大开大阖地划了六、七十下,却一边打着转,一边歪歪扭扭地只前进了三、四丈。 众渔民一见他的动作,就知他根本不会划船,有几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那船主松了一口气,心想以他的水平,便只能在这方圆二十丈内打圈了。 赵燕豪望着越来越远的东方震的背影,颓然地长叹了一口气。正沮丧间,忽然眼前一亮,精神一震,忙停下手中竹篙,飞身跃回岸上。 明枪 第三十六章 湖心之战 桑青虹忽见赵燕豪又跃回,生怕他擒住自己威胁来东方震,忙闪身退到一旁,却见他落回岸后并不向自己扑落,松了一口气,停下了准备逃逸的脚步。 赵燕豪跃回后,脸色铁青,一把揪住一个渔民,厉声道:“我师叔掉落到哪里了?”那渔民吓得脸色煞白,双手乱摇,颤声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赵燕豪松了手,抱拳向众渔民温言道:“各位大哥,我知道不关你们的事。被那贼子刺落湖中的那僧人是我师叔,请你们告诉我,我师叔是在哪里被刺落下去的。” 众渔民见他一脸正气,又称呼死的那僧人为师叔,料想不是坏人,去了戒惧之心。 “就是那里!”一个渔民指着旁边一只渔船旁的湖面,“当时,我正在船舱中睡觉,忽然感觉船身猛烈晃动,忙起身一看,见船头不知何时趴了个和尚……呃,他应该就是你师叔。只见他自湖中拉起一个浑身水淋淋的人来,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听你师叔惨叫一声,接着,二人都几乎同时掉进了湖中……你师叔就掉在那里。” 赵燕豪边听边向他所指的湖面望去,见那湖面上的血色早已转淡,几乎已看不出红色来,只剩些细线般的淡红血丝随波荡漾。他一跃上了船头,果见船舱中湿淋淋的,并有一滩血迹,左侧的船弦上也血迹斑斑。他俯身向湖中凝目细看,哪还能找到空虚的身影? 他脸色铁青,悲愤不已,心如塞了铅块般沉重,紧握着双拳,指节发白。他本就担心空虚敌不过东方震,先前也曾叮嘱过他,发现东方震后不要贸然擒拿,要通知他来一起动手。没想到空虚还是大意了,一瞬间就遭了暗算而身亡。 “各位大哥,请你们帮我把师叔捞上来!”赵燕豪向岸上的众渔民拱手,见没有人动,补充道:“我会给你们报酬的!” 一个渔民似乎有些心动,道:“给不给报酬倒无所谓,只是,这一带的湖水颇深,尸体才沉下去不久,一时还不会浮上来……” “你们能潜水下去打捞么?”赵燕豪焦急地问。 “可是可以,只是湖水深,又不知沉到了哪里去了,不一定能捞得到。”那渔民道。 赵燕豪跃回岸上,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在他手中,道:“劳烦您带几位大哥帮我打捞一下!” 那渔民见他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大喜过望,便回身向人群中寻找着帮手:“杜三、何六、老胜、猴子,你们跟我去吧!” 那四人喜滋滋的挤出人群,还有几人踊跃着要跟去,被那渔民以他们水性不够好的理由拒绝了。 安排停当,赵燕豪焦急地望向湖心,见东方震已划出一里开外,便对身旁的一个渔民拱手道:“这位大哥,杀死我那师叔的坏人现在已逃向了湖中,你能不能帮帮我,驾船带我去追上他。” “这……”那渔民迟疑,“那人好凶恶的……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个朝廷钦犯!”赵燕豪道:“不久前,他还杀了一名锦衣卫的人呢!” “啊?”那渔民大惊,双手乱摇,迭声道:“我不去!我不去!” “他骗人!你们别信他的话!”桑青虹在旁边辩解,见赵燕豪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怕他想起擒拿自己威胁东方震的主意来,忙躲到一旁。 赵燕豪心念电转,思忖道:如今,我口袋里已没什么银子了,要想说动他们,看来得恩威并施了! 于是一边扫视众渔民,一边大声道:“我乃少林弟子,这人虽凶恶,但他不是我的对手!我只要你们带我追上他,擒拿之事,就不用你们费心了!事后,我一定会上奏朝廷,为你们请功!”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冷笑道:“但若你们不愿助我,眼巴巴地让那凶犯跑了,我只好如实上奏,朝廷会不会降你们包庇元凶之罪,我就不知道了!” 众渔民面面相觑,不知他究竟是不是朝廷之人,但听他说是少林门人,又见过他的神力和轻功,料想定非寻常之辈,想着少林门人慈悲为怀,济世渡人,多半都愿意为少林出力的了,再听他说什么“包庇元凶之罪”的话,想起官府的手段来,心里都有些害怕。 一名五十余岁的黑壮渔民似是这一带说话有份量之辈,便跃众而出,道:“这位官爷,我们助你去追吧!请功什么的,就不必了!不过,官府那边,还请官爷多多美言几句!” 赵燕豪大喜,连连向他拱手:“多谢这位大叔!我一定会上奏,相信朝廷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当下这名老渔民选了二十来名精壮的渔民,亲自载了赵燕豪,带领着众渔民纷纷解缆启程。赵燕豪向一名正打捞空虚尸身的渔民大声吩咐道:“打捞到后,请将我师叔的遗体放到岸边!” 往前看去,只见东方震的背影变得愈小,当在二里开外了,便焦急地问道:“大叔,他已逃了那么远,能追上么?” 那老渔民一边不疾不徐地撑着竹篙,一边自信地笑道:“官爷莫急!这湖大着呢!凭他的技术,要想划到对岸,不到天黑,肯定是办不到的!你看着吧,不出十里,他就要被我们追上的!” 桑青虹紧张地站在岸上,看着东方震微小模糊的背影,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旁,助他一臂之力。她虔诚地合起双手,默默地祈祷着,寄望于上苍能帮助他逃过此劫。 兴许真的是她的虔诚感动了上苍,东方震真逃过了此劫。但她没有想到,与东方震的再一次相逢,居然是那么长久,那么沧海桑田般变幻后的事了。 ※※※ 东方震奋力划出二里许,只感胸闷气塞,四肢酸软,后腰麻木一片,渐渐慢了下来。毕竟,他中掌后只运功调息了半柱香工夫,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元气? 他回首一望,但见一排小舟破浪追来,前头的一只小舟上所站那身形昂藏之人,依稀就是赵燕豪,心下大急,忙又向前力划。他臂力虽远较那些渔民为强,但划船技术却平平,怎及得上这些日日操舟之人?又划出三、四里,已为众渔民追至半里地之后。 “东方震!你跑不了了!你又杀了我空虚师叔,就等着纳命来吧!”赵燕豪提气大喝。 东方震毫不理会,气喘吁吁地挥篙如风。 又划出二里许,终于被众渔民追到了数丈之后。堪堪距东方震舟尾两丈左右,赵燕豪一跃而起,向他扑落。东方震忙转身,双手执篙,向半空中的赵燕豪胸口疾刺。 赵燕豪探手抓住竹篙,借力凌空一翻,已落到舟中,更不停留,一掌向他猛劈过去。此时东方震已如强弩之末,奋力接了一掌,心知一旦被他缠上,要想脱身就难如登天了,当下忙弃了竹篙,鱼跃入湖中。 赵燕豪忙持篙随后扎落,却扎了个空。他执着竹篙,凝神静看东方震适才跃落的湖面,仔细寻找着敌踪,准备随时扎下。 一圈圈的水纹自中心荡漾开去,渐渐消散。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东方震冒出头来。 此时,众渔民已然全部赶上,横舟排开,将这片湖面团团围住,全都凝目四顾,寻找着东方震的踪迹。 “咚”的一声闷响,赵燕豪突觉舟身猛烈摇晃,险些将他掀入湖中。他忙一手抓住船弦,感觉东方震是在船底左侧力拱,便执篙向那部位猛力插落,“喀”的一声,舟底木板被扎出一个洞来,一股淡红的血水迅速自破洞中涌入舟中。 赵燕豪大喜,知他已被自己扎中,但不知伤得如何,他见这舟不能再呆下去了,便双足一蹬,腾身跃到三丈外的一只渔舟上。被扎破的那小舟下沉了一会儿,水淹至船舷下沿便不再下沉了。 “哗啦”声中,东方震冒出头来,左手攀住船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湖面上殷红一片,渐渐扩散转淡。 “这贼子被我扎伤了!大家围上去,用竹篙扎他,不让他出湖面喘气!”赵燕豪兴奋地大喝。 众渔民齐都划近,围得水泻不通。赵燕豪手持竹篙,向东方震劈面刺落。东方震忙潜入湖中,过了一会儿,在船身的另一侧冒出头来。刚喘得一口气,已被几只竹篙劈头盖脸地戳中,幸而只是几个渔民所为,力道并不是很大,但也非常疼痛。 他忙又潜入水下,在赵燕豪攻击不到的地方探出头来,“啪”“啪”声中,头脸上又挨了几记。东方震大怒,探手抓住一只竹篙力扯,那渔民不及松手,“哗啦”一声掉入湖中。 东方震迅速潜近他,在他大腿轻轻地刺了一剑。 众渔民见那人被拉入了湖中,齐都惊呼,停了竹篙,紧张地看着他掉下去的那片湖面。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冒出头来,忽然却如被水兽咬中了一般惊声惨叫。几个渔民忙纷纷将竹篙递到他面前让他抓住,一名渔民将他拉回舟中,但见他右腿鲜血淋淋,抚着伤口痛哼。 过了一会儿,东方震又在赵燕豪攻击不到的地方探出头来,几个就近的渔民持篙又欲扎下,东方震怒喝道:“谁敢再扎我,我必凿翻他的船,然后杀了他!” 众渔民被唬得停了手,自恃水性不一定有他好,更是挡不住他一招半式,互望了几眼,齐都露出惊恐之色。 赵燕豪也不忍这些渔民为了自己之事而丧了性命,但恨之入骨的敌人就近在咫尺,怎肯就此放过?于是大喝道:“你们不用助我了!我来!” 当下持了竹篙,有些笨拙地缓缓划向东方震。他一边划着,一边借着夕阳的余辉打量着对方,但见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青,牙关紧咬,身畔湖面泛着丝丝缕缕的淡红血水,知他连受了自己一掌一篙,内、外伤交困之下,已然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心里计算着与对方的距离,准备在最合适的时机,发出迅如闪电的一击,将之格杀。 ※※※ 东方震静静地漂浮在湖面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赵燕豪的眼睛,眼神中流露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寂,又有一丝满不在乎的淡然。 转眼间,二人相距已不足两丈,赵燕豪身上已没有了判官笔,这令他的攻击力打了折扣,他准备先以竹篙佯攻,令其潜水闪避,然后看准他的身行,以十二成的“般若禅掌”功力,双掌击下,将他震死在湖中。 东方震一觉察出他眼神中势在必得的杀机时,便凝神准备。厉啸声中,赵燕豪手中的竹篙已如离弦之箭般劈面扎下,眼看着已到了他脸面二尺时,东方震微侧身,水中忽然伸出一截竹篙,“啪”的一声爆响,这截竹篙被撞得折为两截,上半截四分五裂地倒飞而出。 几乎同一瞬间,赵燕豪已凌空而起,双掌挟着风雷之声,猛力向东方震水面下的胸口击落。东方震不及闪避,用飞环横在胸口硬挡了一记。 “蓬”的一声,水花飞溅,湖面被打出了一个大水坑,东方震被巨力震入水下。 赵燕豪借着对方的反震之力,倒跃回舟中。虽迫得东方震硬接了自己双掌,但他以飞环格挡,加之身在湖中,并不能打实,料想并不能震伤他。 果然,没过多久,东方震又冒出头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准赵燕豪的身行,非但不退,反而游鱼般地冲了过来。 赵燕豪怒喝一声,持竹篙向他劈面闪电般扎落。“唰”的一声,晶亮的飞环水淋淋地破湖面而出,“啪”一声,将竹篙削断一截;同时,一道剑光倏出,“喀嚓”一声脆响,将小舟侧面斩出一道大口子,立时,湖水裂缝而入,缓缓下沉。 赵燕豪惊呼一声,“呼”的一掌向他当头罩下,“砰”的一声,湖面又被打出了一个大水坑,却又不见了东方震的身影。他正游目四顾,忽感船底震荡,“喀”的一声,一股水花喷泉般自船底冒出,不一会儿,湖水已淹至赵燕豪的膝盖。 赵燕豪叫苦不迭,他只会几手狗刨,小舟一旦下沉,他自保尚且不及,哪还能擒拿对手?他心念电转,决定还是先跃到就近的一只小渔舟上再说。 正欲跃出,忽听船头“喀嚓”一声脆响,已被劈为两半,左右半截小舟猛向两旁滑移,他双足各站在半截小舟上,重心一失,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落入湖中。 赵燕豪忙伸左臂攀住半截舟身,方不致没入湖中,好在那舟身已不再下沉,他刚吁了一口气,突觉身侧水压甚急,知是东方震前来偷袭,当下右掌在湖中一圈一吐,一道水柱水龙般撞向东方震。 东方震顿觉那道水柱如千尺瀑布般压身而来,不敢撄其锋,忙闪身游开。他不死心,剑、环结合,自前、后、左、右及下方都攻击了一番,均被赵燕豪如法泡制,轻易化解。 东方震见根本不能近他的身,而自己又浑身剧痛,几欲脱力,知道如此下去,非但杀不了对方,一个不小心,自己反而会被对方击杀。他权衡再三,决定尽快逃走。 于是舍了赵燕豪,游鱼般地冲向就近的一只小渔舟,“哗啦”一声,水淋淋的跃了上去。众渔民大骇,惊声尖叫。 东方震一剑指着那船主的咽喉,厉声道:“快往对岸划!否则就杀了你!” 那船主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跪倒在舟上,磕首如捣蒜:“大侠别杀我!别杀我!” 东方震急声道:“快起来划船!不听话的话,立刻就刺死你!”那船主忙站起身来,挥竹篙猛划,顿时,那小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几个渔民迟疑着操舟追来,东方震持剑转身,厉喝道:“谁若敢追来,我就先杀了这人,再杀他!” 众渔民吓得不敢妄动,怔怔地望着舟上二人逐渐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赵燕豪也眼睁睁地看着东方震离去,颓然长叹。他水性太差,距他最近的那只小舟,也不过三丈来远,但他也没有信心能游过去。他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苦练水性。 “快过来帮我!我游不过来!”赵燕豪大叫。 众渔民如梦初醒,忙纷纷划了过去,一个渔民持竹篙将他拉上舟来。赵燕豪浑身湿淋淋的,面色难看,生平以来,他还从未如此狼狈过。他失望地望了望东方震逃跑的方向,已然看不到身影了,于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官爷,我们还要不要去追?”老渔民怯生生地问,生怕他不顾那被劫持的同伴的安危,硬逼着他们追去。 “算了!我们回去吧!”赵燕豪喟然道。 众渔民松了一口气,默默地操舟返回。到得岸上,只见空虚的尸身早已被打捞了上来,放在一棵桉树下。 赵燕豪忙奔过去,借着沉沉的暮色微光查看,但见他脸色紫胀,双目怒睁,左胸剑创处还在微微地渗着血丝。 赵燕豪双手颤抖,虎目中泪水滚滚而下,呜咽着迭声叫唤:“师叔!师叔!” 本已散去的众渔民又围了上来,看着这惨状,议论纷纷,有的人同情地叹着气,有的人小声地安慰赵燕豪。 桑青虹躲在暗处。先前空虚的尸身被打捞上来时,她就上前查看过了,对于空虚的惨状,她也心下恻然,但想起少林一行对东方震的不依不饶,又有种莫名的快意。 她看不清湖心的打斗,心急如焚,曾哀求众渔民带她前去,却没人理她。及至见赵燕豪一行并未将东方震擒回,才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大叔,那人跑了么?”桑青虹小心翼翼地问一名曾追赶东方震的渔民。 “哎!让他溜掉了!”不知那渔民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少女乃是东方震的同伙,叹息道:“他还劫持了莫三,威逼着送他过对岸去了!” 桑青虹心下大喜,本想立刻就雇船送她过湖,但一则天色已晚,怕没人再肯出湖了,二则身上也没有银两了。 “大叔,你放心,他不会伤害那位莫叔叔的!”桑青虹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那渔民喟叹。 “对了,大叔,我想走到对岸去,需要多长时间?”桑青虹小声问。 “走?呵呵,姑娘,你知道这湖有多宽多大么?”那渔民摇头,“就是走到天明,你也到不了对岸的!何况,黑咕隆咚的,你一个姑娘家,非但不安全,也容易迷路的。” 桑青虹放弃了立刻追去的想法,决定明日一早,再想办法过湖去。 赵燕豪已听到了桑青虹的话,站起身来,盯着她冷冷道:“这位姑娘,明早跟我一起去对岸吧!我想,今晚他肯定是挺不过去的了,你正好赶过去给他收尸!” 明枪 第三十七章 匍匐前进 桑青虹闻言,白了赵燕豪一眼,冷哼道:“抓不住人家,却在这里诅咒,羞也不羞?” 赵燕豪冷笑道:“信不信由你,明日就见分晓了!” 桑青虹懒得再理他,转身走开了,不过心下究竟还不放心,又向几个参与追击东方震的渔民打听了一番情况,得知他虽又受了点伤,但乃是与赵燕豪大战一场后,生龙活虎般地离开的,便又放下心来。 “师妹!”桑青虹闻声大喜,循声望去,微光中但见钟智灵正站在湖畔的一大丛芦苇边,正满面喜色地看着自己。 “师兄,你终于来了!”桑青虹跑过了,拉住他的衣袖,兴奋地道。 当下二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各自讲述了别后的情形。 原来钟智灵被放走后,没敢再继续追踪着桑青虹赶到湖边来,他怕那样若被赵燕豪发现后,会不会再放过他则难说了。于是赶回,准备去探看玉掌门师徒的状况,半路上见空虚乘马匆匆赶来,忙躲到一旁。 等空虚过去后,他悄悄地潜回那片林子查看,见玉掌门师徒已然被擒,虽两名缇骑已然受伤,但只空罔一人,十个自己也未必敌得过,于是打消了马上营救的念头。 他很快地离开了那片山林,准备找那帮武当弟子前来相救,不料到得先前他们休息的那片山林,却人马俱杳。他猜想,应当是这帮武当弟子久侯他们不见返回,挂念着岳阳楼的,便出发了。 于是便查看着他们的踪迹,发现他们曾到过山岗上,这又令他又疑惑他们是遭遇到了敌人,跑到山上来居高临下地御敌。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根本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无人马伤亡的迹象,于是他便估计这帮武当弟子乃是到山岗上来眺望自己一行踪迹的。 他在林中等了约小半个时辰,其间向先后经过的一拨镖师和一拨商贩队伍打听了,都没有得到众武当弟子的消息。他挂念着师妹的安危,于是不再等候下去,天黑时分终于寻到了湖边,听说那边出了人命,忙跑过去查看,刚巧碰上了桑青虹。 “师兄,凭我们的本事,要想营救玉掌门他们,是不大可能的事了!”桑青虹叹息道。 “是呀!”钟智灵摇头,“师妹,我的意思是:我们留下来也是无济于事,我看,那岳阳楼也不必去了,干脆直接回崆峒山吧!” “不。”桑青虹螓首轻摇,青丝微摆,口气却坚决得无一丝圜转的余地。 “师妹,你这又是何苦呢?”钟智灵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是我们不肯相救,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我想留下来,不是为了救玉掌门他们,而是想帮助震哥。”桑青虹轻声道。 “震哥?东方震?”钟智灵苦笑,心下纳罕:才这么短的一段时间,连对人家的称呼也改了,变得这么亲热和肉麻起来。 “恩。”桑青虹却一点也不感到这样称呼有什么不妥,正色点点头。 钟智灵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师妹,我们武功都不强,留下来的话,非但帮不了他什么忙,说不定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你若害怕,就先回去吧!”桑青虹打断道,“反正,不打听到震哥的消息,我是不会回去的!” “害怕?谁说我害怕了!”钟智灵激动地道:“师妹,我是担心你!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过意得去?怎么向师傅交代?” 桑青虹默然,幽幽地轻叹了一口气,道:“师兄,你的心意我明白,谢谢你!……这样吧,我们不再与他们碰面,也不再与他们交手,只是到对岸悄悄地打听一下震哥的下落!这样可好?” 钟智灵无可奈何地道:“好吧!” 二人计议了小半个时辰,决定等天亮了就到对岸去,于是均坐靠在一棵树干旁打坐休息。 到得中夜时分,寂静的湖面上忽然传来“哗啦哗啦”的划水声,有个渔民嚷道:“可是莫三么?” “正是!兄弟们,我回来了!”黑沉沉的湖中传来应声,大约就在半里开外。 忽然人声嘈杂起来,接着,数十只火把点燃,立时将这段河畔照亮。桑青虹借着火光四处张望了一遍,已然不见了赵燕豪的身影,料想他早已背着空虚的尸身离开了。 湖中那渔民挥篙如风,没多久就靠了岸,看起来虽疲累不已,神情却很兴奋,他一边系缆绳,一边大声道:“多谢众位兄弟关心!莫三没事!” 几名与他交厚的渔民欣喜不已,立刻将他簇拥着迎上岸来,众渔民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莫三道:“老天保佑,那贼子倒并不曾为难我!只是命我将他送到了对岸,就放了我回来!”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扬了扬,有些得意地微笑道:“诺,这是临行前他给我的!” 众渔民见那锭银子至少也有三十两,又都艳羡起来。莫三大声道:“大伙儿请回吧!明日,我请大家喝酒!” 二人看着这群欢快的渔民渐渐散去,桑青虹盯着莫三离去的背影,低声道:“师兄,我想去询问他,将震哥的情况问个清楚。” 钟智灵阻拦道:“别去了!人家劫后余生,哪还会再理会我们这两个陌生人?” 桑青虹想了想,没再坚持,二人又回到刚才打坐的那棵树下,拣了处较为干燥的地方并肩坐下,背靠着树干,默默地啃食着干粮。 “师妹,若是明日我们找到了东方兄弟,接下来你会怎么办?”钟智灵打破沉寂。 桑青虹没有回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钟智灵微叹道:“师妹,我想你还会继续跟着,直至他脱离了险境,对吧?” 桑青虹在黑暗中“恩”了一声。 “师妹,这样下去,何时是个了?”钟智灵提醒道,“我们迟迟不回去,师傅会担心的!” “顾不得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兴许,师傅也还没起身回去呢!”桑青虹轻声道。 钟智灵沉默了一会儿,又心有不甘地温言劝道:“师妹,听师兄的话:明日不管能不能打听到东方兄弟的消息,我们都回去吧!” 桑青虹斩钉截铁地道:“除非能确定震哥已平安地躲过了此劫,否则,我绝不会舍弃他独自回去的!” 钟智灵忽然激动起来:“那东方震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如此死命地维护着他!哼!我看他对你未必就有真情!今日之事,不是很明显么,他不顾你的死活,独自逃走了,对于种种行径,你不感到寒心么?” 桑青虹分辩道:“谁说他不顾我的死活了?是我让他先逃的!当时的情形凶险无比,若不立刻走,马上就会被擒!震哥知道那姓赵的不会伤害我,所以才舍了我走的。” 钟智灵道:“师妹,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为了他,什么牺牲你也愿意!可是,你这样做值得么?” 桑青虹想也不想,昂然道:“当然值得!震哥答应过我,会娶我的!” “是吗?”钟智灵感到有些意外,“可是,师妹你想过没有,他连杀了一名锦衣卫和空虚和尚,已经惹下了天大的麻烦,今后他能逃到哪里去安身?……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桑青虹激动地道:“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离开他!哪怕他就只剩一口气在,今生,我也要永远跟随着他、守护着他!” “好个痴心的傻丫头!”钟智灵不迭摇头,“但愿他能言而有信,永不负你!否则,我第一个找他拼命!” 桑青虹握住钟智灵的手,柔声道:“师兄,这么多同门之中,就数你对我最好了!你对我的爱护之心,师妹我永铭五内!” 钟智灵最受不了她的温言软语了,忙缩回手,轻声道:“休息吧!明日还赶路呢!” ※※※ 赵燕豪骑马带走了空虚的尸身,与高近楼和空幻会合了,将空虚和言承光的尸身驮在马鞍上,由高近楼牵着马,自己抱着受伤的空幻,借着月色回到林中。 空罔见了空虚的尸身,饶是他修为颇深,也不禁痛哭流涕,连称该留下他在这里,自己前去的。空幻和赵燕豪忙劝解了一番,空罔方始慢慢止了悲痛。 玉掌门师徒听说东方震已逃走,兴奋不已。玉掌门冷笑道:“是你们不问青红皂白,非要取我那震儿的性命方肯甘休!如今,弄出了人命,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赵燕豪“啪啪”给了玉掌门两个耳光,气愤地道:“你个老杂毛!教出如此蛇蝎心肠之徒,却在那幸灾乐祸,自鸣得意!” 空罔忙拉住他的手劝解,见玉掌门双颊高高肿起,心下过意不去,却见玉掌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赵燕豪余怒未息,冷笑道:“老杂毛,你也别得意!你那宝贝徒儿中了我的‘般若禅掌’,即使能侥幸不死,也会落得个终生残废的下场!” 玉掌门别过头去不理他。他虽心下担忧,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自己已然被擒,爱莫能助,对于爱徒,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当下高近楼发了烟花信号,一朵耀目的莲花状旗花在半空中绽放,过了一柱香工夫,来了十二名缇骑模样的人。 高近楼吩咐了八名缇骑,将受伤的空幻、冯刚、曲洪涛和身死的空虚、言承光及玉掌门师徒护送回均州缪大人处。赵燕豪不放心,担心沿途若有人来救玉掌门师徒,怕他们应付不了。高近楼说不用担心,一路之上还会有不少兄弟暗中保护着。 高近楼将东方震的画像给了留下的那四名缇骑,让他们迅速联络湖对岸的兄弟,并要求当地官府密切配合,遍布眼线,严密监视着各关卡、要道、水陆码头及沿湖、沿江一带,只要东方震一现身,立刻擒拿。 安排已毕,赵燕豪感激地道:“多谢高兄!如今,兄弟才真是明白了‘人多好办事’的道理!” 高近楼微笑道:“谢什么!我们都是缪大人的属下,一切都是按照缪大人的意思来办事罢了!缪大人说了,少林之事,就是他之事,他之事,就是我们之事!大家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何况,那贼子还杀了我们言兄弟,我们能不找他报仇吗?” 当下赵燕豪、空罔、高近楼乘坐了那些缇骑所带来的马,又返回到大湖畔。赵燕豪本是要连夜过湖的,但这一带既没有码头,又没有大的货船,渔民们也都不敢晚上出湖,只好等到明日再雇船过湖。 ※※※ 东方震到得对岸时,天色已晚。他上了岸后,发现沿岸有不少的屋舍,湖湾里停泊着密密麻麻的船只,不少船还体积颇大,看样子是货船,看样子这里应是一个码头。思忖道:后腰的创口还在流血,还是先找个药铺,买点金创药吧! 走了数十步,感到腰间越来越麻木,竟然举步维艰起来。初时他还以为是疲累的缘故,不一会儿又否定了,因为双腿也逐渐麻木起来,竟然开始不听使唤起来。 他站立不稳,靠着一块石级坐了下来。伸手到后腰创口一摸,满手鲜血,忙封了创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止血,再仔细摸了摸伤口,发现肉中还嵌着一些竹屑,便仔细地辨明了,用指头掐住,血淋淋地一一拔了出来。他揩了揩血手,撕下一片衣袍来裹了伤。 裹好伤后,准备站起身来继续前行,发现双腿已全然不听使唤了。他用双手撑着,弓身站了起来,刚一松手,“啪”的一跤仆倒在地。心下大骇:怎么回事?……莫不是赵燕豪那一掌留有阴劲,郁积在了经脉之中?肯定是! 这一惊非同小可,思忖道:当务之急,切不可暴露行踪!得立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运功疗伤。相信过得今夜,当能驱出郁积在经脉中的阴劲。 他游目四顾,寻找着藏身之处。 沿岸的屋舍中透出灯火,不时传来抄菜的“哧哧”声及阵阵菜香。向湖湾望去,但见只有少许船上还透着灯火,并看见有人在隐隐绰绰地走动。身前不远处的河湾里停泊着一只黑沉沉的货船,静悄悄地毫无动静,心中一动:这只船上好象没人,干脆悄悄地躲到那货舱里养伤吧! 主意已定,便慢慢地向那货船爬去,小心翼翼地爬上甲板,看准了舱门方向,爬近一看,心下叫苦,却原来已上了锁。 他正思量着要不要离开,忽然甲板上的一间棚屋内有火光亮起,忙飞快地爬到身旁的一处幽暗角落,屏息隐住身形。过了一会儿,一人来到舱门前,晃亮火熠子照了照,又转首四顾了一番,喃喃道:“奇怪!刚才明明听到有动静,难道是听错了!”东方震见他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样子是一个船上的伙计。 接着又出来了两个伙计,问道:“张二,怎么啦?”张二将情形讲了。 一名伙计道:“门锁还好好的,肯定是你听错了!再说了,现在舱里又没什么值钱的货物!” 张二道:“今晚还有一批干货要到,我怕有小偷潜进舱内打主意。” 那伙计笑道:“张二,你也忒小心了!又不是金银珠宝之类的贵重货物!再说了,胡八爷的货,谁还敢来打主意?” 张二放了心,同那二人回到棚屋内,过了一会儿,熄了灯,慢慢没了声息。 东方震盘膝坐下,运功疗伤。接连的剧斗、受伤和奔逃,尚没机会静下来好好调息,如今一旦坐下,只感神困体乏,连手指头也懒得动弹一下。稍一运气,整块麻木的后腰忽然象被唤醒了似的,立刻火灼般疼痛,牵动创口,又热辣辣地渗出缕缕鲜血来。尤其是胸口烦闷似塞,头晕欲呕,体内真气所过之处,五脏六腑如刀刮般疼痛。他紧咬牙关,方始没有呻吟出声。 如此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烦恶之感稍减,呼吸渐畅,体内紊乱的真气也渐渐聚拢,但后腰仍麻木如初,双腿仍没有知觉。 到得中夜,忽听湖面上传来水声,有人呼唤道:“张二!接货!” 不一会儿,火光亮起,张二持了火把照向湖面,但见三只小货船渐近,大声问道:“什么货?” “一船虾仁,一船干木耳,一船香菇。”来船上有人回答道。 “今日还有货吗?”张二问。 那人答道:“没有了!八爷吩咐了,装好了这批货,就立刻出发!” 张二大声叫道:“大伙儿快起来,收货了!” 几间棚屋内迅速亮起了灯光,并喧哗着涌出十余个伙计来。不一会儿,自船头至舱门,逐段插着火把,甲板上立时明亮起来。东方震忙趴在火光不能照及的黑暗角落里,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张二开了舱门,伙计们便逐一扛着大袋大袋的货物下到舱底。东方震觑得一个没人的机会,狸猫般地爬进了舱门,沿楼梯滚下舱底,立时,一股潮湿而腥臭的浊气扑鼻而来。 他见舱底左侧有火光,料想正搬运的货物是放在那边的,便迅速爬到右侧,在一堆黑乎乎的货堆旁藏好身形。 刚刚藏好,沉重的脚踏木楼梯声响中,那群伙计又纷纷扛着货物,拾级而下。过了小半个时辰,货物扛完。 张二下到舱底,仔细地清点着货物,喃喃道:“虾仁一百三十袋,没错……干木耳二百一十二袋,没错……香菇二百六十七袋,没错!……加上白日那一千三百多袋,还不到二千袋呢!这趟货倒不多!” 东方震待张二离去并锁好舱门后,方始舒了一口气,船舱内顿时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了摸身旁的麻袋,但觉乃是细小的颗粒状货物,似乎是油菜籽。于是爬到最里边,靠着舱壁坐着,解下腰间湿冷的银两包袱,脱掉半干半湿的衣袍,将长剑和双环放在身侧,继续运功疗伤。 过了一会儿,突觉船身摇晃,接着湖面上传来水声,知是货船已然启程。 又过了段时间,麻木的伤痛又逐渐苏醒,东方震但觉脏腑欲裂,创口如千百只钢针齐扎般疼痛,后腰如被万均重物压阻着,根本运行不过血气去。 他心想:哼,东方震!人家关公一边看汉书,一边受剐骨之痛,泰然自若,何等英雄!你这点疼痛,与他老人家比起来,又算得什么?!若还效那妇人般呻吟出声,还不被人家关公笑掉了大牙! 于是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下,越是疼痛,越是赌气似的运功硬抗。过得半个时辰后,只觉双颊火烫,头疼欲裂,一时喘不过气来,身子一侧,晕倒在湿冷的舱底。 明枪 第三十八章 兵贵神速 深夜时分,岳阳楼总舵的议事厅仍灯火辉煌,商啸天与谢飞燕、粟方中及四位堂主还在讨论着楚湘盟可能的进攻方式。商啸天综合了各人的意见,写下了这八种敌人可能采用的排兵布阵模式: 第一种:上官雄不留帮众守家,也不分兵,联合他们的同盟青龙帮、金钱帮、七煞教, 全力进攻岳阳楼。 第二种:不留帮众守家,也不分兵,由楚湘盟全力进攻岳阳楼,让青龙帮等对付三峡阁、 黄鹤楼、浸月亭及武当来援。 第三种:不留帮众守家,但要分兵,约七成兵力进攻岳阳楼,其余三成兵力联合青龙帮 等,分别对付各分舵及武当来援。 第四种:不留帮众守家,要分兵,约四成兵力进攻岳阳楼,其余六成兵力联合青龙帮等, 分别对付各分舵及武当山来援,力图消灭掉各处援军后再总攻岳阳楼。 第五种:留数百帮众守家,不分兵,联合青龙帮等全力进攻岳阳楼。 第六种:留数百帮众守家,不分兵,由楚湘盟全力进攻岳阳楼,让青龙帮等对付各分舵 及武当来援。 第七种:留数百帮众守家,要分兵,约七成兵力进攻岳阳楼,其余三成兵力联合青龙帮 等分别对付各分舵及武当来援。 第八种:留数百帮众守家,要分兵,约四成兵力进攻岳阳楼,其余六成兵力联合青龙帮 等,分别对付各分舵及武当山来援,力图消灭掉各处援军后再总攻岳阳楼。 商啸天盯着挂在墙上的罗列着这八种可能方式的大宣纸,问谢飞燕:“谢主事,你觉得上官雄最可能采用哪种进攻方式?” “唔……”谢飞燕也盯着那宣纸,逐一扫视了一遍,沉吟了一会儿,正色道:“楼主,我觉得最有可能是第七种方式。” “说说你的理由。”商啸天微笑着看了谢飞燕一眼,左手食指飞快地轻点着桌面。 “我是这样想的,”谢飞燕轻轻拢了拢秀发,“第一,楚湘盟总舵乃是上官雄经过多年辛苦经营,并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才建成的,他不可能不留人守家。我估计,他至少得留五、六百名帮众及几名高手——诸如五护法、四潜龙之中的一至两名高手守家。” 商啸天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轻点头。 谢飞燕一边讲,一边留意着商啸天的反应,见他赞同,心下得意,续道:“第二,指望青龙帮、金钱帮、七煞教等那千余名乌合之众,去抵挡我方的千余名虎狼般的援军,肯定是不现实的。如此,上官雄至少得安排三成兵力及部分高手协助,方能阻击得住。” 商啸天面色轻松了一些,不住颔头。谢飞燕轻轻呷了一口茶,用一块洁净的黄手娟秀雅地揩了揩嘴角,续道:“这样,上官雄攻击我岳阳楼的兵力就不足二千人,而我方有一千二百来人,相信坚守个三、四日是没问题的。而他们外围阻击的那部分兵力,我想至多能抵挡二、三日吧!也就是说,至多三日后,上官雄就要腹背受敌。届时,双方实力接近,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商啸天沉吟道:“若真在这种局面下决战,楚湘盟的实力还是要比我方略强一些……”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上官雄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么?”谢飞燕打断商啸天的话,“何况,毕竟是我主敌客,时间一长,他们的士气难免大受折损,补给等也难免是个大问题。” 这次被打断了话,商啸天并没有生气,看来他心下也很赞同。他轻咬着下唇,目光闪动,默默地思索着。一时间,众人也都默然,但面色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方中,你认为是哪一种?说说你的看法。”商啸天打破沉闷,问道。 “我同意六姐的意见。”粟方中道。 “你们呢?”商啸天问其余四位堂主。 游远江和柴敬也都点头同意,曲风和范卫则迟疑着,没有点头。 商啸天向范卫扬手道:“范堂主,你觉得会是哪一种?” 范卫道:“我认为六姐说得这种方式很有可能,不过,第六种进攻方式也有可能。” “说下去。”商啸天微笑着鼓励道。 范卫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这样想的:上官雄可能会先全力攻打我们,等我方各处援军到达后,再分别派人抵挡。” “有道理!有道理!”商啸天点头,“继续说下去。” “他想赶在我方各处援军到达,并对他们进行夹击之前,先击溃我们。这样的话,我们的压力就大得很了。”范卫皱眉道。 “恩,这一招的确很厉害!”商啸天先前放松的神情转为凝重。 “根本不可能是这种方式!”谢飞燕插口,冷笑道:“我先前分析过了,黄鹤楼那边,不过大半日就可到达,而三峡阁、浸月亭及武当来援,一日工夫后都能相继赶到。凭我们的实力,他们能在一日内就击溃的么?既然不能,还不是演变成了他们腹背受敌,然后双方进行决战的局面,只不过是时间提前了而已。” 商啸天这次没有表态,目无表情地看着曲风,问道:“曲堂主,你认为呢?” 曲风道:“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是第二种,或是第四种方式。” “哦?”不但商啸天有些意外,其余人也都很意外。 曲风续道:“上官雄和马名山都狠得很,一旦进攻,就会全力以赴。我觉得他会认为我们自保尚且顾不过来,哪还有余力攻击楚湘盟总舵?” “可是,他就不担心别的帮派趁火打劫么?”游远江摇摇头,不赞同地道。 “我认为他不用担心,”曲风道,“如今,江湖上有野心的帮派,哪一个的实力有楚湘盟强?楚湘盟一旦获胜,他不是自寻死路么?……所以,我认为上官雄不会守家。” 商啸天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曲风续道:“若是采用第一种方式,一点也不阻击的话,则太冒险了;若是采用第三种方式,则双方势均力敌。而且这两种方式,最后都很可能会演变成六姐所说的那种决战的局面。所以,我认为,上官雄要么是集中优势兵力,企图在我方援军到达前吃掉我们;要么是集中优势兵力,先吃掉我们外围的援军,最后再总攻我们。” “都分析得很好!”商啸天赞许道,“我也认为,最可能的方式是第二种和第七种。原因是:要想先吃掉外围援军,一则,四方来援,太散,不容易吃掉;二则,来援均实力不差,尤其是武当来援,没有千儿八百的兵力,休想办得到!所以,我认为,上官雄只会考虑先吃掉我们。” 商啸天逐一扫视众人,见都在点头,续道:“至于会选择第二种还是第七种方式,我倾向于第七种。第一,我觉得上官雄虽狠,但并不疯狂,他还是会安排少部分兵力守住老巢,以备兵败后撤回,才有机会东山再起。第二,凭青龙帮等那几个帮派,根本就阻挡不住我们的援军,就连阻击武当一方也未必能够。所以,他应当会分出部分兵力来协助那几个同盟的。” 众人闻言,均连连颔首,只有曲风不甘心似地轻摇着头。 商啸天并不理会曲风,最后总结似的道:“我们就按敌人采取第七种进攻方式来准备防守!曲风,你要随时打探着他们的动静,尤其是要跟楚前随时保持着联络!若是有变,我们再来修正防守的策略!” ※※※ 其实,楚湘盟的实力,的确跟商啸天所预料的差不多。只是,有几点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 一是他没有没料到楚湘盟的进攻,竟然来得这么快,在次日午时就发动了。此次楚湘盟的进攻时间,帮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等到楚前得到消息时,已然随着大军出发了,根本来不及发出消息。 二是武当已然被围,根本就派不出大批人马来援,而枯木所率领的那数十人,也不能在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出发,而是整整拖了一个白天。 三是他低估了青龙帮、金钱帮及七煞教的实力和决心。 此次攻打岳阳楼,上官雄听从了马名山的建议,偏偏采取的就是第二种进攻方式。 他只留了几十名帮众看家,楚湘盟总舵的二千余名帮众,几乎倾剿而出,迅速与散布在江湖中执行任务的数百名帮众在岳阳集结,向岳阳楼发起了猛攻。 上官雄压根儿就不理会岳阳楼的援军,连一名帮众也没有派出去协助同盟。 俗话说,有钱就好办事。所以,他也听从了马名山的建议,对付三峡阁、黄鹤楼和浸月亭,根本不用自己的人,而是用钱。 他给青龙帮帮主黄青黄金四百两,任务是阻击三峡阁三日;给金钱帮帮主钱通黄金四百两,任务是阻击浸月亭三日;给七煞教教主卫长恨黄金四百两,任务是阻击黄鹤楼二日。若是少阻击一日,则减黄金一百两;若能多阻击一日,则加黄金一百两。 三帮有了重金相酬,而且事成后对于本帮的发展还有不少好处,果然很是卖力。 青龙帮对付三峡阁。黄青早率领着三百余名帮众侯在三峡阁附近。 秦时月得到总舵被攻打的消息,只留了三十来名帮众守家,忙率领着二百余名帮众风风火火地出发,前往岳阳楼救援。刚行出两里许,便在一处山口遭遇到了青龙帮的伏击。好在三峡阁帮众平日训练有素,在牺牲了数名兄弟后,迅速稳住了阵形,展开反击。 黄青出身雷电门,乃是门下的一名得意弟子,凭着裂石爪和雷公钻两门绝技成名,十二年前开帮立派,成立青龙帮。可惜此人心胸狭窄,并没能网罗到什么武功高强之士加盟,所以发展得也不快,帮众的武功也不大强。 秦时月乃是五虎断门刀的嫡传弟子,深得本门真传,臂力浑厚,刀法凶猛狠辣。 二人均是首当其冲,很快地便一对一的交了手。黄青以裂石爪攻了几招,在秦时月凌厉的刀势下渐渐处于守势,忙以雷公钻迎敌。钢钻挟着“呜呜”的沉闷破空声不断电射向秦时月,秦时月以钢刀硬遮硬挡,虽震得双臂发麻,但咬牙顶住,不时寻隙反击。一时间,双方战得难解难分。 但青龙帮帮众逐渐抵挡不住,不多时已死伤了三十来人,连连后退。黄青见势不妙,带领着帮众撤退,被掩杀出十来里,方始稳住阵脚。青龙帮帮众在金钱的鼓励下,并不溃逃,但也不硬打硬碰,而是采取游击战术,时打时撤,每至地形险要之处,便停下来阻击。有好几次秦时月都想舍了他们继续前行,无奈黄青又率领着帮众前堵侧扰,不得不又停下来反击。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战了一日一夜,双方均死伤了数十人,三峡阁帮众只推进了百余里。 黄鹤楼和浸月亭的境况与三峡阁也相似。 七煞教阻击黄鹤楼。魏长青率领着三百余名帮众刚行出数里,就遭遇到了卫长恨率众拦截。 卫长恨出身金刀门,江湖人称“金刀煞神”,武功颇高,九年前创立七煞教。而魏长青则出身重刀门,外号“抽刀断水”,自他师傅“断山刀”龚行时过逝后,他便成为了重刀门下的第一高手,武功犹在“霹雳刀”邱陵之上。 魏长青手持四十八斤重的大环刀,与卫长恨三十六斤重的金刀一相交,“铿”的一声,金铁交鸣声刺耳,双方均手臂发麻。魏长青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微瘦汉子,臂力居然如此雄浑,吃了一惊。好在他胜在身长刀猛,气势也更胜,但见青光隐隐,劈头盖脸地向卫长恨猛攻。斗得三十余招后,金刀渐渐抵挡不住,不住后退。 于是卫长恨率领着四百余名帮众一边后撤,一边适时地在地形险之处阻截。过了一日一夜,黄鹤楼也只推进了二百来里。 金钱帮阻击浸月亭。王展鹏率领着三百来名帮众行出三十余里,也遭遇到了钱通率众阻挡。 钱通以追命钺和金钱镖二门绝技名震江湖,十四年前创立金钱帮,如今已发展到了五百余名帮众。而王展鹏自他的叔父——鹰爪门前掌门王肃逝世后,便成为了鹰爪门下的第一高手。据说他双爪能穿墙裂树,武功与壮年时的王肃相较,也不遑多让。 钱通手持三尺余长的银钺,狂风卷雪般的向王展鹏猛攻,王展鹏寸步不让,鹰爪功展开,双爪如银钩铁戟,不时撕破银白的钺影,逼迫得钱通不住倒退。钱通时而发出金钱镖,蓬蓬金黄的光幕罩向对手,但王展鹏昂然不惧,双爪圈扫中,虎食鲸吞般地将金镖尽数没收,手腕抖处,金钱帮总有数名帮众倒下。 钱通见抵挡不住,且战且走,也是选择着有利地形,不时停下来拦截。双方时断时续的战了两日两夜,各自死伤了上百名帮众,浸月亭帮众也只前进了五百来里。 ※※※ 楚湘盟采用水、陆两路进攻岳阳楼。 五百余名帮众,在“青竹幽灵”邱启元护法的带领下,乘坐着由货船改装的二十来艘战船,向游远江所率领的朱雀堂帮众发起了猛攻。朱雀堂只有四百来名帮众,抵挡了一日后,伤亡了七、八十人,渐渐支撑不住,于是弃了水路,撤回岳阳楼总舵。 曲风、柴敬所率领的陆路六百余名帮众,也只抵挡了半日,便节节败退,好在伤亡人数只六、七十人。商啸天当机立断,命他们放弃了外围的据点和要塞,撤回总舵,准备坚守待援。 岳阳楼总舵仅有四个丈许宽的缺口可以进攻,上官雄命帮众进攻了一夜,因为展不开阵形,发挥不了人数上的优势,损失了百余名帮众后,仍是不能攻入。 进攻不顺,上官雄心下焦躁,次日一早就与马名山商议着要不要改换进攻方式。 马名山微笑道:“盟主别急,我们的实力,三倍于敌人。只要我们不断地攻打,就能消耗掉敌人的有生力量。如今,我方只折损了二百来人,他们也折损近二百人。照这个折损速度下去,到得明日此时,他们至少又会折损四百人。这样,他们就会伤亡近半,便再也抵挡不住了。” 上官雄稍稍定下心来,还是有些担心地道:“话虽如此,我还是担心卫长恨他们抵挡不了两日。” 马名山沉吟道:“我觉得,这次他们应当会效死命。只要他们肯努力,一定能完成任务。” 上官雄思忖了一会儿,点头道:“军师之言很是!……如今,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奋力血战了!哼,一定要在明日天亮之前,击破岳阳楼,击杀商啸天!” 这一日一夜,楚湘盟帮众从不歇息,前仆后继地轮番向岳阳楼总舵发动潮水般的攻击。帮众冒着如雨的箭矢,不断冲击着岳阳楼的刀丛剑网。因楚湘盟有百余名高手,杀人如砍瓜切菜,岳阳楼也伤亡惨重。 果如马名山所估计,到得次日拂晓时分,岳阳楼帮众锐减至六百余人,而楚湘盟帮众的折损却不到六百名。一时间,双方均疲累不堪,伤痕累累,便停止了战斗。 商啸天知道,这是决战前的酝酿,敌人的下一次的进攻,必是猛如狂风,狂如海浪,二千余名楚湘盟帮众正蓄势待发,准备着势如破竹般地攻入。届时,四倍于己方的敌人,将对岳阳楼帮众进行凶残地绞杀。 他见援军迟迟不到,焦急万分。于是令粟方中发出旗花信号,在半空中炸出一个马蹄形的绚烂旗花。 按照预先约定好的信号,召唤着窦行空和姚远前来,进行决战。 明枪 第三十九章 围敌约战 天刚发白,静寂的湖面上忽然传来“哗啦啦”的划水声。邱启元循声望去,但见轻烟笼罩的湖面上,一只小舟渐近而来,依稀是一高一矮二名老者站在船头,在他们身后,一名青年快速地摇着橹。 “来者何人!速停下!”邱启元提气大声喝道。 毕竟身前有几艘战船和上百名敌人,那青年闻言看似颇为紧张,却并未停下,仍是拼命地摇着橹冲向敌阵。卓立在船头的那两名老者却毫无惧色。 “射!”在邱启元断喝声中,数十只羽箭如狂乱的蜂群般向三人身形罩落。那两名老者大喝声中,袖袍鼓荡着狂挥乱舞,乱箭如撞在一面坚壁之上,纷纷坠入湖中。 “一定是敌人的强援!快!截住他们!”邱启元一边大喝,一边指挥着自己乘坐的那艘战船直撞过去。 “喀啦”一声巨响,那小舟被撞得片片飞散。幸喜那青年水性颇佳,一头扎入湖中便没有了踪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数十丈外的湖面上冒出头来,往岸边泅去。 两名老者怒喝声中,双双如大鸟般凌空而起,向来船的船头跃落。数名帮众抢出,不等二人落上船头,“刷刷”声中,森寒雪亮的兵刃齐出,向他们斩落。 这两名老者,自然就是窦行空和姚远了。 二老双袖一挥,荡开兵刃,两名首当其冲的帮众禁不住巨力,“扑通”声中夹杂着惊叫声,早被震落湖中。二老双足在船舷上一点,又拔起丈余,半空中一个跟头翻过众人头顶,落在了甲板之上。 邱启元见敌人武功如此高强,心下大惊,挥手道:“一齐上!”喝声中,挺着青竹杖迎向那名中等个子的老者。姚远冷笑一声,劈手抓住杖头,舌绽春雷:“撒手!” 邱启元但觉一股巨力自杖头传来,震得自己手臂发麻,竟险些脱手,当下亦暴喝一声,力贯右臂,沉肩一抖一扯。姚远没想到这个看似有些委琐的中年黑瘦汉子臂力居然不弱,而那根青竹杖又滑溜溜的抓之不牢。 于是沉腕一拗,欲将之拗断,哪知那根径不盈寸的绿油油杖身,不知究竟是何种质地,竟然坚硬异常,连催了两次劲力也拗之不断。而在对方力夺下再也抓不住了,便弃了杖头,猱身而上,右掌径劈向邱启元脖项。 邱启元不敢撄其锋,后退一步,但他青竹杖灵动,点、戳、扫、缠,招式又快又奇,连斗十来招,姚远竟奈何不得他。心下焦躁起来,拔出了腰间的一对铜锏。 姚远以一对三十二斤重的双锏,四十年前便名震江湖。凭着这身功夫,白手起家,创立了当年号称“江湖八大镖局”之一的三湘镖联。有一年,三湘镖联护送一批镖银至广州,在韶关被“岭南三恶”和“东江七怪”联手劫了镖银。姚远闻讯,单枪匹马追去,三日三夜不眠不食,独战十恶,令其四死三重创,并夺回了镖银。此事轰动武林,好多年后还被人津津乐道。此后,江湖中那些绿林响马,即便有不识字的,只要看见绘着的那一对铜锏的镖旗,便如碰上了煞星,早早躲避不迭。 当下姚远双锏一纵一横,一守一攻,势道猛恶,招法精奇,青竹杖渐渐遮挡不住。邱启元冷汗盈额,不住后退。他身旁的十余名帮众见状,忙挺了兵刃围上来相助。 邱启元缓过一口气来,一时间双方战得难解难分。酣斗中,一名帮众惨叫一声,胸口被一锏撞中,立时口喷鲜血,委顿在地。 数名武功较强的帮众围住窦行空。窦行空反手拔出雁翎刀,大喝声中,一名帮众退得稍慢,臂上已中了一刀。 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叫道:“这老儿武功强得很,大家小心!”接着又涌上来十余名帮众,将窦行空围在核心,雪亮的兵刃齐往他身上招呼。窦行空毫无惧色,左冲右突,刀光翻飞,不一会儿,又有两名帮众挂了彩。 姚远神威凛凛,转眼间又重创了几名敌人。他一边酣战,一边叫道:“窦兄,不要恋战,我们走!” 二老迅速冲出重围,“扑通”跃入湖中,向不远处的岸边游去。丛丛羽箭罩下,“噗噗”射入湖中。二老水性均颇佳,一边潜水躲避,一边奋力前游,一会儿就水淋淋的上了岸。 邱启元留了一半帮众下来,带领着另数十名帮众衔尾追击。 姚、窦二人轻功俱佳,很快地就跃过了仙梅亭,耳中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渐渐震天动地。 他们见岳阳楼总舵外已没有了敌人,心急如焚,显然,楚湘盟帮众已杀了进去。 ※※※ 果如商啸天所预料,在双方都休整了小半个时辰后,天刚蒙蒙亮,楚湘盟就发起了总攻。 商啸天站在岳阳楼二楼,神情紧张地看着下面双方的战况。旁边站立着神情木然的谢飞燕,在她的眼眸中,闪现着一丝哀伤和绝望之色。 百来名弓箭手散布在二楼,居高临下地乱箭射向正涌入缺口的敌丛,不时传来敌人的惨叫声。敌丛中也不时有弓箭手还击,战了约一柱香工夫,楼上的弓箭手也倒下了二、三十名。 南面由游远江带领着防御的那数十名帮众首先顶不住了,被冲出了个大豁口,立时,潮水般的敌人涌入,迅速将这一带的岳阳楼帮众包围,双方乱战成一片。楼上的弓箭手怕伤了自己人,不敢再向这一带射落。 敌阵中一名使链子枪的玄衣精壮汉子勇不可挡,钩、锁、刺、挑,并不时暴射出三刃菱尖远攻。游远江长枪翻飞,和三名武功较强的帮众联手应战,竟也被逼得不住倒退。 “楼主,这人是谁呀?是四潜龙之一么?”谢飞燕紧蹙秀眉,轻声问。 “不是。他是‘暴雨枪’骆俊风护法。当今江湖,其枪法绝对能排在前二十名以内!哎,游堂主不是他的对手呀!” 没过多久,东面由曲风率领的帮众也顶不住了,被冲得东倒西歪。商啸天吃惊地看去,但见领头的敌人是一名威猛的白衣长身中年汉子,手持一把接近四尺长的唐刀,刀法凌厉,变幻莫测,如狼入羊群,眨眼间就劈倒了几名帮众。 商啸天记得这人昨日就杀了不少自己的帮众,寻思道:这人是谁呢?刀法如此高强者,武林中绝对不会超过十个!这个莫非就是那神刀堂堂主“惊涛骇浪”白展鸿? 背上插满飞刀的曲风钢刀左遮右挡,被白衣汉子洪涛般的刀势迫得不住趋避,好在他轻功卓绝,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飞身避开,一时倒还有惊无险。有两名属下见他吃紧,忙舍了对手,挺了兵刃上来相助,交手不几合,一名属下被一刀劈掉头颅,鲜血飞溅。 “黄飞!”曲风目眦欲裂,“刷”“刷”两柄飞刀电射向白展鸿。“铿”“铿”声中,飞刀被磕飞,曲风凌空扑下,一刀封住对手拦腰暴斩的一刀,只感臂麻胸闷,他顾不得调息片刻,左手已扣住白展鸿左臂,运起十二成断金碎玉的分筋错骨手,欲将他臂骨捏碎,却感觉如捏在一根铜柱子之上,大吃一惊。 绚目的刀光劈面而来,曲风忙一刀险险封住,倒纵而出,背上已惊出一身冷汗。只要迟得片刻,他这颗项上人头就要被劈为两半了。 西、北两面的缺口也相继被冲开。 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壮汉子虎吼连连,一对流星锤舞得“忽忽”风响,如电掣星驰般狂砸猛扫,挡者披靡。这人,自然就是‘飞星传恨’滕海鸣了。 范卫也是以膂力见长,手持狼牙棒,与滕海鸣的流星锤硬磕硬碰,但他功力稍逊,招式变化也不如对方灵动,二人一对一的斗了十余招,范卫只能一边防守一边倒退,根本无力还击一招。 一名三十余岁的白面汉子手舞双剑,身周泛起道道森寒的剑光,转眼间就撂倒了数人,这人乃是‘寒剑漫空’冷经天护法。柴敬手持云头刀相抗,但他的武功中规中矩,哪敌得住对手变幻莫测的剑招,战不几个回合,左臂上已挂了彩。但他甚是勇悍,也不裹伤,仍咬牙浴血奋战。 小半个时辰后,对手已完全攻入了岳阳楼总舵。岳阳楼的弓箭手们纷纷弃了弓箭,下来迎战。二千余名楚湘盟帮众将五百来名岳阳楼帮众团团围在这片圆环形的地带,以五比一的悬殊力量绞杀,没多久,岳阳楼帮众又折损了数十名。 商啸天见众属下抵挡不住,正欲跃到敌阵中杀敌,忽见姚远和窦行空双双赶到,便停了下来。 窦行空见白展鸿猛恶,“刷”“刷”两刀向他攻去。白展鸿挡了两刀,只觉手臂微麻,心下一凛。陡遇强敌,于是抖擞精神,一连三式绝招“黑云压城”、“腾云驾雾”、“拨云见日”,排山倒海般向窦行空攻去。 窦行空见敌手如此强悍,心下连呼过瘾,大喝声中,展开孤雁穿云刀法的绝招御敌。只见刀光纵横,石走砂飞,二人战了个难解难分。 姚远见游远江血迹斑斑,几人围攻对手也讨不了半点便宜,于是挺双锏奔向骆俊风,一声不响地劈头盖脸向他攻去。 姚、骆二人战了十几个回合,无论骆俊风手中的链子枪如狂风暴雨般的猛攻,还是电光火石般射出三刃菱尖偷袭,姚远都纹丝不动,双锏纵横劈扫挡架,将来招一一化解。 酣战中,骆俊风硬挡了一锏,链子枪险些被磕飞,心下大骇,忙暴退三尺。尚未站定,一道厉电似的寒光直奔眉心而来,不及遮挡,一个倒纵退出一丈开外,那锏如形附影,劈面扫落,骆俊风勉力挡了一锏,手臂如中电击,再也抓不住枪身,“当”的一声被劈飞。眼看着再也挡不住流星般的来招,“铿”的一声,一根熟铜棍架住了姚远的追身一锏。 姚远抬首一看,见来者是名五十余岁的黑衣高壮老者,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老者冷笑着大声道:“‘棍魔’田鲲鹏!” ※※※ “哈哈哈!商楼主,久违了!”得意的笑声传来,对商啸天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话声未落,一名俊雅中带着冷酷和霸气的紫衣高瘦中年汉子不疾不徐地走进场中。商啸天循声望去,微露紧张而兴奋的神色,他等了这么久,就等着此人现身。此人当然便是上官雄了。 在他身后的左侧,跟着一名手摇破蒲扇的穷酸书生模样的人,约莫三十二、三年纪,商啸天见过他的画像,认出他就是马名山;但右边那名面目阴鸷的中年白面汉子,却不认识。 “啪”“啪”“啪”清脆的拍手声中,上官雄号令帮众住了手。正浴血奋战的岳阳楼帮众忽见敌人停了手,一时不明所以,喘息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继续出手,还是停下。 商啸天朗声喝道:“住手!” 于是楚湘盟帮众仍是将岳阳楼帮众团团围住,但双方均住了手。 商啸天面罩寒霜,厉声喝道:“上官雄!如今,是你挑起的祸端!你如此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就不怕天下武林同道共同讨伐!” 上官雄别了别嘴,冷笑道:“这个问题,倒还不劳商楼主挂心!上官某心中有数。” 顿了一顿,嘴角泛起得意的微笑,道:“来,商楼主,给你介绍几位我盟的新朋友。”指着持棍老者道:“这位田兄弟已经自报了名号,就不必介绍啦!”接着指着身旁那阴鸷汉子道:“这位是‘勾魂摄魄’奚风烈兄弟。”又指着白衣汉子道:“这位是“惊涛骇浪”白展鸿兄弟。” 商啸天目无表情,向三人一一抱了抱拳,冷冷地说了声“久仰”。三人也分别抱拳还礼。 “这两位老先生好功夫!”上官雄微笑着向姚、窦二人拱了拱手,“请问高姓大名?” 姚、窦二人不理他,别过了脸去。 上官雄碰了一鼻子灰,却毫不介意,自嘲似的笑了笑,抬首向商啸天问道:“商楼主,没想到你居然不声不响地收罗到了如此高手,能介绍介绍么?” 商啸天迟疑了一下,指着姚远道:“这位是‘震三湘’姚远姚老英雄!”又指着窦行空道:“这位是‘夜盗千家’窦行空窦老先生!” 上官雄向二老一一抱拳见礼,姚、窦二人见商啸天理会他,不好再不理睬,也抱拳回了礼。 上官雄似乎对窦行空特别感兴趣,兴奋得双目放光,笑咪咪地盯着他道:“窦老先生,您不但武功奇高,盗技更是冠绝武林。听说连号称武林第一世家的南宫世家,也被先生盗去了一批盖世奇珍,至今非但没能寻到那批珍宝,更是没能找到先生的下落!没想到,先生却栖身在了岳阳楼!上官某久闻窦老先生大名,长恨缘浅,不能一睹风采!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呀!” 众人均没想到上官雄居然对窦行空如此客气,心下诧异。 楚湘盟的人均想:盟主爱才如命,而这窦老贼有一技之长,已令盟主又生了爱才之念,想要将他招抚吧! 包括商啸天在内,岳阳楼大部分帮众也有此想法,一时间,全都望向窦行空那张疙疙瘩瘩的马脸。 窦行空一时也有些尴尬,忙拱手道:“上官先生谬赞了!窦某这点雕虫小技,登不得大雅之堂!”顿了一顿,续道:“古话云:‘士为知己者死!’这些年,蒙商楼主收留,让窦某又苟活了十几年,鄙人是感激不尽,一定会粉身相报的!” 上官雄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赞道:“好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上官某佩服之至!……楚湘盟下众人听着:今日之战,绝不可伤害窦老先生的性命!” 窦行空闻言面色一寒,冷笑道:“上官先生,别假惺惺的了!窦某绝不会领你的情,也绝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的!” 上官雄冷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 姚远老脸上阵红阵白,心里蛮不是滋味。他见上官雄对窦老贼礼敬有加,却一点也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一时心里又有些悲哀,远离江湖近三十载了,原来自己在江湖中的名头,如今竟然早已被淡忘了。他心里暗暗发誓,等会儿一定要跟这上官雄大战一场,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商啸天看着上官雄莫测高深的神情,心下又怀疑起来,觉得他刚才对窦行空的一番言论,应当不仅仅是想要招抚他那么简单,而是别有什么深意……但究竟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吩咐帮众不可伤了窦行空的性命?……难道是想活捉他,以后再慢慢劝降?拟或是另有其它的用途? 正胡思乱想间,猛然自省:商啸天呀商啸天!大敌当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干嘛?得打起精神来,与敌人奋力周旋才是! 上官雄似乎也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不再理会窦、姚二人,抬首向商啸天正色道:“商楼主,我想跟你商量一个事。” 商啸天冷冷道:“请讲!” 上官雄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上的商啸天,缓缓道:“如今,你们已经被我们重重包围了。你觉得,双方继续激战下去,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呢?” 商啸天冷笑道:“你是威胁商某吗?” “不,”上官雄摆手,“我只是要商楼主实事求是地告诉我应当会产生的结果。” 商啸天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面色难看,别过脸去。 上官雄慢悠悠地道:“我来推测一下:继续激战下去,我方还会折损三、四百名兄弟;而你方,则会全军覆没!不知商楼主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商啸天气愤地道:“上官雄!你别得意!商某何尝会在乎这条性命!但教有一口气在,也要跟你血战到底!” 上官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是不在乎你的性命!可你的兄弟们呢?……你我均是一帮之主,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为自己而白白送死?” 岳阳楼和楚湘盟帮众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便都疑惑地望向上官雄。 商啸天大喝道:“上官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在那象个娘们儿似的唠叨不休了!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爽爽快快地说出来吧!” 上官雄面色如古井之水,遇风不波,缓缓正色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要跟你一对一的决斗!若是我胜了,你得任凭我发落,你的兄弟们得归降于我;若是我输了,我也任凭你发落,我的兄弟们也归降于你!商楼主,你敢不敢?” 明枪 第四十章 生死之战 上官雄此言一出,不只众岳阳楼帮众感到意外,楚湘盟帮众也很意外。 楚湘盟帮众想不明白,自己一方明明已大占上风,不久便会歼灭敌人,拿下岳阳楼,盟主还有什么必要亲身犯险,一对一的挑战商啸天?难道真是存着不忍让众兄弟再流血牺牲之念? 岳阳楼大多数帮众却想:这上官雄好猖狂!他是想当着众人之面击败楼主,从而击溃我们的信心。但楼主的武功,我们都心中有数,乃是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虽然听说你曾是楼主的师兄,但在武功上未必就比楼主强!还说是为了保全大伙儿性命的屁话,呸!我们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哼,即便是楼主真战败了,我们也绝不会归降于你们这种邪魔外道的! 商啸天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和上官雄都知道,以两人之间的二十余年恩怨,在有生之年,必会有一场生死决战。其实,他等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但却没有想到,二人之间的决斗,却是将在己方如此不利的局面下来进行。而这一战的荣辱,不但关乎着自己的性命,而且还关乎着整个岳阳楼帮众的命运。 他心念电转,要不要马上答应上官雄的挑战。他回思着上官雄当年的武功,感觉他虽一直要比自己要强一些,但也只是稍胜一筹。当然,他还是有信心的,因为这些年来,自己风雨不辍的勤修苦练,相信在武功方面的进步,比起上官雄来,应当不会落下。如此的话,虽不能说能胜过他,但至少他要想击败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想到此,信心便大涨起来。 马名山对于上官雄挑战商啸天,也感到很没有必要,当下轻声劝道:“盟主,如今我们已胜券在握,您何必要孤身犯险?恕我直言,我觉得这样做不智。” 上官雄面色轻松地看了他一眼,又环首逐一看了看白展鸿、奚风烈等人,见他们也大都不解地望着自己,料想也是跟马名山差不多的心思,便微笑道:“你们可是认为,本盟主是在逞匹夫之勇么?”马名山等忙称“不敢”。 “大家不必担心!”上官雄信心满满地道:“二十年前,商啸天的武功就一直比本盟主差!如今,他的武功更是在本盟主之下!” 楚湘盟帮众均知上官雄虽看似和气,但骨子里却固执刚硬,一旦决定之事,天王老子也不能令他改变主意,但也都知道他心性沉稳,决非卤莽之人,既然敢如此挑战,必定已是成竹在胸,所以都不再相劝。 商啸天一方则不同。 谢飞燕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商啸天,见他沉吟着并不立刻答复,应当是正在权衡着局势及对战上官雄的胜算,料想他不会冲动行事,放下心来。 “商楼主!你刚才不是嘲笑上官某不够爽快么?如今,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敢是不敢?给个痛快话吧!”上官雄昂首指着商啸天,气焰嚣张地大叫道。 谢飞燕见商啸天闻言双眉一竖,面色激动,知他马上就要答应挑战,忙拉住他的衣袖劝道:“楼主,别理会他的激将法!” 商啸天一把推开她的手,厉声道:“别拉住我!” 这一推力道不小,谢飞燕不会武功,如何抵抗得住?立时被推得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商啸天猛然自省,歉然地看了她一眼。 谢飞燕立刻又上前拉住他的手,连连摇头道:“商大哥,大局为重!要冷静!”其实,在公共场合,谢飞燕一向都称呼他为“楼主”,只是在二人单独相处时,她才偶尔叫商啸天为“商大哥”,但商啸天总是不为所动,不冷不热地对她这样称呼自己不置可否。致使近几年来,她都没再这样称呼他了,如今一急,这个时刻在心里念叨着的称谓便脱口而出。 商啸天这次没再推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但见她神情惶恐,不住摇头,红通通的双眼紧盯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求恳和不安之色。商啸天心下一软,喟然轻叹。 窦行空和姚远双臂一振,凌空拔起二丈余,双足在飞檐的瓦面上一点,又窜起丈余,双双大鹏般地跃落在商啸天身旁。 “好轻功!”双方的帮众齐都彩声雷动,情不自禁地赞叹,二老闻言,却毫无得意之色。 窦行空一把抓住商啸天的肩膀,急切地劝道:“商楼主,你是我方主帅,切不可以身犯险!若真有个不测,谁来主持大局?这一战,就由我来!” “不,由老夫来!”姚远推开窦行空,紧紧握住商啸天的手道:“商楼主,窦老弟说得很是,你切不可去应战!只是,我比他的武功高,此战就由我来!” 窦行空不服,怪眼一翻,气愤地盯着姚远叫道:“姚大镖主!你说你武功比我高?说什么笑话?你什么时候击败过我?” 其实,二人均心知肚明,双方的武功实在是在伯仲之间,因为均全力以赴地斗了十余年,谁也不曾真正战胜过对方。 姚远老脸微红,辩解道:“我的意思是说:与敌人性命相搏时,临敌经验才是最重要的。我的临敌经验比你丰富得多,由我来出战,比你的胜算大!” “气死我了!”窦行空气得脸色发白,“窦某纵横江湖几十年,身经百战,你居然说我临敌经验不够丰富!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们来比过,看究竟谁胜谁负!” 双方的帮众以前均不认识二老,也不了解二人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情形,见他们忽然争吵起来,一言不和,便拉开架势要干起来,有的面面相觑,有的惊鄂地望着他们。 商啸天劝道:“二位老哥,你们都别争了!这一仗,必须由我来!” 二老还欲争辩,商啸天冷笑道:“你们问问上官雄,他肯由你们代商某出战么?” 二老停止了争辩,几乎同时转身向上官雄大喝道:“上官雄!由我来接受你的挑战!你敢么?” “哈哈哈!就凭你们?”上官雄冷笑着瞥了二老一眼,嘴角一别,满脸不屑之色,再也不看他们一眼,盯着商啸天大声道:“商啸天!活了这么些年,你怎么反倒活回去了?真是令我失望得紧!” “好!我接受你的挑战!”商啸天怒不可遏,乾指道。 “好!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上官雄“啪”“啪”拍了拍手鼓掌,“给你点时间交代后事!我在这里等着你!”说完,自背上拔出长剑,“刷”的一声插在身前的地面上,双手抱胸,斜眼望着苍穹。 商啸天慢慢冷静下来,对于上官雄的嚣张态度,已经不再动怒。他环首看了看神情紧张的众兄弟,又看了看如生离死别般盯着自己的谢飞燕,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紧张!我不会有事的!” 谢飞燕真想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但咬牙忍住了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强笑道:“商大哥,小心点!我们都相信你定能击败上官雄!” 商啸天“恩”了一声,转过身去,拉住窦、姚二人的手,正色道:“两位老哥,这里之事,就拜托二位了!” 姚远心有不甘,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商楼主,大丈夫得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还是由我们这两把老骨头来抵挡上官雄,你带领着大伙儿突围吧!” “没机会了!”商啸天摇头,“如今的局势,他们的实力远胜于我们!同他一对一的相搏,还有绝处逢生,保全大伙儿性命的机会;否则,不出半个时辰,我们就会全军覆没的!” 姚、窦二人默然,没再坚持。过了一会儿,窦行空拍了拍商啸天的肩膀,叮嘱道:“放手去搏吧!放心,这里有我们呢!” 商啸天叮嘱道:“若我真有什么不测,千万别再跟他们硬拼了!让大伙了归降吧!” “这……”二老惊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商啸天向二老拱了拱手,正色道:“请二位老哥务必记住兄弟的话!拜托了!” ※※※ 天已大亮,朝阳自远山冉冉升起,撒下万道光芒,浩瀚的洞庭湖湖面上金蛇乱舞。 商啸天身披霞光,如一只金灿灿的展翅大鹏,一跃下了岳阳楼,落在上官雄身前一丈开外。 除上官雄外,楚湘盟其余帮众均未曾近距离地见过商啸天,齐都定睛看去,但见他一袭石青色长袍,身形高壮,面色红润,目泛精光,如猛虎般地傲立在场中。虽知上官雄武功盖世,但见他威风凛凛、气势迫人,不由得都替上官雄捏着一把冷汗。 上官雄却仿佛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商啸天的杀气,转首盯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我等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我也是!”商啸天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官雄,见他穿着一件半新旧的紫袍,虽头发微白,但目光明亮,额头、眼角却不见皱纹,看起来竟比自己年轻了不少。但他清楚得记得,上官雄比自己要大二岁零七十九天。 “哎!这家伙真会保养呀!”商啸天心里叹息,“想来这些年他应该比我辛苦得多!为何岁月已在我的额头上刻下道道皱纹,但对他却毫无影响?” 商啸天没有再胡思乱想下去,迅速收摄了心神,缓缓拔出长剑,将剑鞘掷在地上,横剑当胸,斜睨着上官雄,喝道:“来吧!” 双方帮众忙都退开,让出好大一片地方来,屏息凝视着场中二人。 其实,大部分的帮众均知道他们乃是一对师兄弟,但从不敢在他们面前提起此事。因为上官雄从不愿在帮众面前承认自己乃是武当弟子,而商啸天也耻于跟帮众说上官雄乃是他的师兄,一提到他,总咬牙切齿地骂他是个欺师灭祖的武林败类。 上官雄迅速地自地上抄起长剑,也不答话,大踏步上前,一式“金针渡劫”,长剑径刺商啸天前胸。商啸天见他貌似轻佻,实则法度严谨,剑法凌厉,面色一凛,回了一招“云横秦岭”。 二人乃是共同习艺多年的同门师兄弟,彼此的武功再熟悉不过了,一上手就连拆了三十余招。上官雄催动纯阳无极功,招式绵密,剑气哧哧,剑尖陡起朵朵绚目的剑花,脚下展开九宫八卦步伐,纵横趋退,快若闪电。商啸天运起武当九阳功,劲透剑身,展开太极剑法,以静制动。 旁观的武功修为不够之人已渐渐看不清二人的身形,只觉得眼花缭乱,惟见一道紫影幻化成一道道时大时小的紫光圈,围着圈内的一个更小的青色光圈,在两个光圈之间的环行地带,风雷隐隐,剑气弥漫。二人均不等招式用老,便已变招。转眼间酣战了五十余招,却始终不闻兵刃相交之声。 青木堂中有数名帮众乃是武当弟子,但资质都不是很高,武功和领导能力也均不如曲风,商啸天惟才是用,所以他们乃是曲风的属下。但他们对武当派的武功却熟悉不过了,平日对商啸天的武功本佩服不已,今日忽见上官雄的本门武功居然如此精绝,竟不在师叔之下,无不又惊又佩。 一名叫做单轻扬的武当弟子是他们中武功最强的,所习得的武当剑法也最多,一边观战,一边心下惊叹:这武当败类当真了得!怪不得师叔一提起他来就紧张得很!呀!这招上清快剑使得真是出神入化!马上连上的这两招两仪剑法更是如浑然天成!……哦!原来醉八仙剑法配合狻冰功身法竟然如此无懈可击,且又威力奇大!……有没有搞错?回龙璧的暗器手法居然可以不露斤斧地化在绕指柔剑法中!……也亏得他的对手是师叔,要是我,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又战了数十合,商啸天终于感觉压力渐减。但他同时心下有些疑惑,按他的判断,上官雄不应当只战百余合后便后力不续了,当下也不及细想,忙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转守为攻。 商啸天一旦展开进攻,上官雄果然显得有些吃力,再也围困不住对手,不时被迫得不住防守。“铿”“铿”声中,双剑终于开始密集地相碰撞。商啸天感觉他的内功并非如自己先前所担心的那样精深,只是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心下一喜,连连催动功力进攻。 酣战中,商啸天忽然一剑挑飞了上官雄的长剑。正欲乘胜追击,却见上官雄毫无惧色,不退反进,左手以上清擒拿手闪电般地拿住自己持剑的右腕,右臂一振,“忽”的一掌向自己当胸劈落。 商啸天听这一掌隐隐有风雷之声,没料到他先前如强弩之末的情状原来是伪装的,大吃一惊,草草地接了一掌。“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商啸天感觉这一掌力道好生猛恶,直震得胸口发闷。 上官雄不待他缓过一口气来,运掌如风,连续向他胸口大力推落。只听“蓬”“蓬”声不绝于耳,双方连续对了十余掌,商啸天被震得连连后退。 上官雄忽然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暴喝,脸上黑气隐现,右掌横斜如刀,掌心黑气大盛。 “铁掌神功!”商啸天脸上变色,脱口叫道。 “正是!”上官雄怒瞪着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而残忍的冷笑,“你这摇唇鼓舌的小人,今日教你死在我上官家的铁掌之下!” 话声中,欺身而进,雷霆万均般的一掌猛击向商啸天前胸。 商啸天再无信心能单手接下这一掌,欲弃了长剑以双掌迎击,无奈右腕被牢牢扣住,挣脱不开,避无可避之下,忙运起十二成的武当九阳功,以武当震山掌的手法硬接了一掌。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沉闷而骇人的闷响,上官雄纹丝不动,商啸天却脸色血红,“蹬”“蹬”倒退两步,仰倒在地,脱口喷出一口鲜血,“仓锒”一声,长剑掉在身旁的地面上。 上官雄并不追击,傲然地卓立在当地,鄙夷地看着地上的商啸天。 “楼主!”曲风、粟方中双双抢出,左右扶住商啸天。姚远、窦行空也大鸟般的掠下,惊怒地瞪视着上官雄,护在商啸天左右。站在二楼观战的谢飞燕花容失色,忙跌跌撞撞地往楼下冲去。 “滚开!”商啸天推开曲、粟二人,姚、窦二老忙回身拉住他劝阻。 商啸天怒道:“让开!”二老不敢违拗,心有不甘的让到一旁。 “商……大哥!别……跟他硬拼!”谢飞燕终于惶急地跑下来,气喘吁吁的叫道。 商啸天看了她一眼,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自地上抓起长剑,缓缓站起身来。 “来呀!”上官雄叉着腰,却轻蔑地挑衅着。 商啸天怒不可遏,使出最得意的天罡斩邪剑法,剑气森森,大开大阖,向上官雄追身狂斩猛刺。无奈对手轻功卓绝,身法如电,攻了二、三十招之后,仍是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酣战中,上官雄忽然右手以鹤嘴劲刁住商啸天剑脊,断喝道:“撒手!” “做梦!”商啸天双手握住剑柄,振臂反削他胸腹。上官雄骈左掌如刀,一掌斩在剑脊之上,“喀嚓”一声,那剑断为两截,接着毫不停留,右掌劈胸而下。 “蓬”的一声,商啸天又硬接了一掌,呕着血后退几步。 楚湘盟帮众见盟主大展神威,无不喜动于色;岳阳楼帮众则心下惶恐,紧张万分。姚、窦二老及四位堂主均不知不觉地上前几步,以备商啸天遇险时相救。 上官雄又连攻了几掌,将商啸天震得踉跄着暴退,突然纵身跃起丈余,双掌黑气大盛,向他胸部疾推而下。 商啸天不敢撄其锋,狼狈地滚身避开三尺,忽然右腕一抖,断剑如天际流星般脱手而出,厉啸着眨眼间就到了上官雄小腹前二尺。此招乃是武当神门十三剑剑法中败中求胜的绝招之一,名叫“惊鸟投林”,乃是从飞燕银梭的暗器手法中化来的。 岳阳楼帮众没想到岌岌可危的楼主忽然冒出如此杀招,全都屏息瞪目,惊鄂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楚湘盟帮众更没料到突然间风云色变,本已稳操胜券的盟主突然遇险,齐声惊呼。 明枪 第四十一章 恨能炙天 这世上,有许多人的性情,并非如其名字一样。 就比如,年轻时的上官仁,就绝对是名不符实的。 也许,当初他爹爹上官寰在决定给儿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宽容仁厚之人。可惜,他并不是。 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痛打老婆。有时过分得连上官寰老两口也看不过眼了,便会上前去护着儿媳妇,并苦口婆心地劝他改改脾气。可他根本就从不卖爹娘的面子,暴行依旧。 自打上官雄记事起,就经常看见母亲因为一些琐碎小事不顺爹爹的意,动辄就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先时,他母亲还常常在无人处委屈哭泣,后来,被打成了家常便饭的事了,便渐渐麻木了、习惯了,终于懒得再凄凄婉婉的痛哭了,反倒还敢时不时地还嘴反抗。当然,这肯定会遭来更凶猛的痛扁。 上官雄早已看不惯爹爹的行径,终于在七岁时的某一天,在他爹爹又痛打母亲时跑上前去,死命地拖住他爹爹。 上官仁大怒,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上官雄也不哭泣,爬起身来就跟他爹爹狠狠地干了起来。自然,一个小孩哪会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人的对手?上官雄被打得遍体鳞伤,嘴角溢血,兀自死缠着爹爹撕打着不肯罢手。 上官仁见他将被自己活活打死,终于恨恨地罢了手,大骂道:“以下犯上的孽障!你不是老子的儿子!给老子滚!” 上官雄爬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拉起母亲就走,可他母亲却不愿意离开家,便只好作了罢。可他也不顾母亲的哀婉苦劝,独自一个人负气离开了家。直至两个月后,他爹爹才在二百里外的罗城找到流浪的他。 当上官仁看见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儿子时,活脱脱的如一个小叫花子一般,心下又疼又怜,抱住他大哭,让他赶紧跟自己回家,可他却死也不肯回去。经过再三哀求,终于在答应了今后不再打他母亲和他的要求,并三击掌为誓后,才将儿子带回了家中。 果然,自此以后,上官仁真改了脾气,对老婆和儿子不再打骂了。 其实,也难怪上官仁脾气这么大,他也是很不容易的。不说别的,单是一家三代人挤在一个只有四间竹编墙的茅草屋中这一条,就够难受的了。 在兄弟三人中,上官仁排行老二。他大哥是一个有些迟钝的渔人,除会打鱼外,其它什么事都不会干,一辈子也都没能找到媳妇,好在他白日夜晚都呆在船上,倒不用占家里的房间;弟弟则是一个腿有残疾之人,终日只能挪着一张木凳子,在家里做点轻巧的家务,自然也没能讨到媳妇;而他爹娘都是老病号,常年需要吃药,这要耗去不少的银钱。 于是,一大家子人的生活重担,大都压在了他的身上。除了要打鱼外,他还要种地,农闲时,还要做点贩卖粮食之类的生意,赚点钱来维持一家人的开销。 他老婆则除要照顾公婆外,还要做家务,帮着丈夫种庄稼。幸而等到儿子再大一点时,渐渐明白了父母的艰辛,便开始帮着母亲干活了,这使她轻松了一些。 在上官雄九岁生日的那一天,父亲把他单独叫到房中,自破柜子中取出一个上了锁的黑木匣来。上官雄大喜,料想这个自己曾经撬过不知多少回也没能撬开的匣子里,必定藏着什么宝贝。于是心痒难搔地盯着那木匣,见父亲小心地用钥匙打了开来,郑重地取出两件东西来,正色道:“雄儿,这两样东西,可是我上官家的传家之宝啊!” 上官雄大喜,急不可耐地接了过来,一看之下,大为失望,原来只是一张写着字的白色丝帛和两本牛皮纸封面的薄书。 “爹爹,这是什么呀?”上官雄虽然很失望,还是惊奇地问,希冀着答案是自己没能看出来的好东西。 “不是告诉你了么?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呀!” “传家宝?爹爹,这两个破东西,既不能吃喝,又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的,怎么会是传家宝呢?” “呵呵,雄儿,千万别小看了这两件宝贝!如今,你也长大了,懂事了,爹爹可以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了……你可知道,我们上官家就凭借着这两件东西,曾经雄踞楚湘二百余年呢!后来,虽然慢慢地衰落了,但我们家族真正的衰落,也不过才是八十余年前的事。” “这东西这么厉害?!”上官雄吃惊地圆睁双眼,仔仔细细地翻看着手中的所谓宝贝,见那丝帛上写着十二个大字和两行小字,并有一个图章;而那两本书上却画着很多劈掌踢腿的人形,并在下边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字,难以置信地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爹爹,你知道我又不认识字,这上面写的是些什么呀?……这两本书莫不是什么武功秘籍吧?” “这……”上官仁尴尬,摇头道:“其实,爹爹也不认识字,所以也没法告诉你!……不过,我猜想,这两本书就是我们上官家的武功秘籍《铁掌神功》。” “恩,封面上是四个字,应该是!”上官雄点头,想了想,提议道:“我们去找村里的吴学究问问,不就更清楚了吗?” “千万不可!”上官仁坚决地制止,“前辈们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将这东西给外人看!” 说完,一把将他手里的宝贝夺过来,锁好在木匣里。 上官雄虽觉得爹爹大惊小怪的,不过还是罢了念头,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去吴学究私塾的窗外偷偷地去听课,相信过得一年半载,定能认识上面的字来。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天水真人并没有给他这个偷学识字的机会,不久之后将他带回了武当,并命人教他读了两年书后,亲传了他的武功。 上官仁当时哪会想得到儿子的心思?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很后悔,不应该在他幼年时就告诉他这个秘密给的,无奈地郑重叮嘱道:“给我记牢了: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可知道,在你曾祖父那一代时,我们上官家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引来了灭顶之灾!不但上亿家产全部被没收,还险些被灭了族!一家百余口人,只侥幸逃脱了三人……” “原来我们家曾经有那么多人呀!”上官雄惊讶,不相信地问道:“爹爹,我们的屋子这么小,怎么能住得下那么多人呀?” “傻孩子!我们的祖先以前可不是住在这破屋子里!而是住在你想都想象不到有多么巨大,多么气派的山庄里!可惜呀,被充了公……”上官仁不迭摇头。 黯然神伤了一会儿,指着那木匣,续道:“所幸的是,在合族人的流血牺牲保护下,这两件宝贝并没有失落!……雄儿,你千万得守住这个秘密,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若是被那些江湖中的坏人知道了,就会来杀掉我们一家人,并将这宝贝抢走的!” “这些江湖人怎么这么坏!”上官雄心里很害怕,咬牙切齿地道:“爹爹,我想练那书上的武功,将这些江湖中的坏人全杀死!” “哎,爹爹既不认识字,也不会书上的武功,怎么教你呀?” “我自学!”上官雄自信地道:“爹爹,相信我,我一定能学会的!” 二十二年前,上官雄悲愤而绝望地逃离了武当,自暴自弃地流浪了几个月后,被乌木找到并制住,之后又放了他。也就在那时,他立下了此生的宏愿:要毁了武当!并亲手杀掉灵木和乌木! 他想起了木匣的秘密,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中,发现爷爷、奶奶、母亲、叔叔已然谢世,家里贫困依旧,只剩下了孤寂的父亲和愈老愈痴呆的大伯,心里大恸。 他自父亲手中接过了钥匙,取出了当年所见的那两件传家宝。 “英雄起于毫末,将相出自寒微。上官澜题。丁未年八月初九。”上官雄凝望着丝帛上笔力遒劲的字迹,对这位少年时只是一个卖糖抄栗子的小贩,却在三十四岁时创立了威震江湖的铁掌帮,并且文、武兼修的先祖敬佩不已。 也就是在这段字副的激励下,他有了今日的成就。 他读了《铁掌神功》上部的序言,知道了这位先祖当年常以双手插进滚烫的铁锅中翻抄栗子,终于在二十九岁时,练成了被当时武林公认为刚猛第一的铁掌神功,纵横江湖四十余年,罕逢敌手。 最令他兴奋的是,原来这《铁掌神功》,不但有刚猛无匹的一面,而且有阴柔精巧的一面,实乃是武林中罕有的刚柔并济的绝世掌法。 上部的掌法,偏重于刚猛迅捷,如天马行空、神龙乍现;下部的掌法,则偏重于圆柔巧妙,如和风细雨、流水行云。这下部的掌法,乃是上官澜在晚年修道后所悟而创,他将上下两部掌法相需为用,武功已达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境界,终于使铁掌神功赢得了“武林第一掌”的美誉。 上官雄本就武功甚高,悟性又强,又有了扎实的武当玄门内功做底子,没几年就练成了《铁掌神功》,并融会贯通,其精巧奇幻尤在历代前辈高手之上。 不过,在以前十余年的江湖征战中,还没有人能令他非使出这门绝技来方能制敌。所以,江湖中虽有少数人猜测,但却没人能确定他已经练成了这门家传绝技。 只有一次,他在同余焕铁秘密较量剑法时,虽竭尽了全力也不能取胜,一时动了好胜之念,便使了出来,几招就将对手击败了。一向心高气傲的余焕铁也大为折服,盛赞他武功已然天下无敌。 当时上官雄口头上谦虚,说他肯定不及少林空无、空净,武当乌木,五台智通法师,全真金藏道人,华山三生道人,恒山青霞师太等绝顶高手。余焕铁却说,这几个武林中执牛耳的名宿,不过是靠执掌着名门大派,被江湖人吹捧才有了盛名的,但在武功方面,是言过其实的。 上官雄听了后默然。其实,他心下也是很不服气的,自忖凭着如今的修为,纵然胜不了空无、空净、乌木这三人,但这三人要想击败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至于余者,自然都不是他的对手的。 ※※※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商啸天的脱手飞剑已到了上官雄小腹前三寸,眼看着就要穿腹而入,却见上官雄半空中猛地顿住身形,双掌不慌不忙地如穿花蝴蝶般伸出,左掌在剑脊上闪电般地一按,右掌在剑尖处反拨,那剑忽然如变戏法般地掉转了方向,“啸”的一道白光直奔商啸天的咽喉射落。这一招乃是《铁掌神功》下部的绝招之一,叫做“天地倒”。 商啸天哪能料到对手居然能以如此巧妙的招数化解,但见那断剑一瞬间就到了咽喉前数寸,好在他反应奇快,于千均一发之际侧仰身避开。那断剑擦着他咽喉的肌肤电射而过,“夺”得一声扎在一名不及反应的岳阳楼帮众的肩头,直没至柄。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肩头痛晕在地。 商啸天刚刚躲过断剑,正惊魂不定,忽觉左臂奇痛钻心,“喀”的一声,臂骨已被击破,踉跄了两步方始站稳。上官雄如形附影,右掌心黑气蒸腾,炸雷般地向他胸口拍落。 眼看着就要拍中他胸口,上官雄忽觉掌心森寒,忙化掌为爪,将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刃身抄在手中。商啸天大喝一声,猛地一抽匕首,上官雄但觉那匕首锋利无比,再也捏不住刀刃,同时觉得掌心刺痛,已然是满掌心的鲜血。 商啸天脱兔般地和身扑上,一道寒光扎向上官雄胸口。 上官雄在匕首堪堪刺破胸衣时,以血淋淋地左手刁住他手腕,右掌骈指如刀,猛地一记掌刀斩在他右臂之上。这一招乃是《铁掌神功》上部的绝招之一,叫做“乾坤斩”,当年,上官澜曾以此招挫败过不少武林高手。 商啸天果然也抵挡不住,“喀嚓”一声,右臂骨又被斩断,闷哼一声,匕首“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纳命来吧!”上官雄状似疯狂,左爪仍牢牢抓住他右腕,如灵蛇般地圈右腕将他右臂一绞,这一绞叫做“麻花绞”,商啸天右臂立刻被齐肩绞下。几乎在同时,上官雄一脚尖踢起匕首,一把抄在手中,“噗”的一声插进商啸天的胸口。 商啸天发出了一声惊恐的狂叫,手抚着匕首柄,讶异而绝望地望着上官雄,口中鲜血狂涌,缓缓跪倒。 自商啸天掷出断剑到他被刺中胸口,这整个过程如兔起鹘落,瞬息万变,直将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待得姚、窦二老反应过来欲飞身上前营救时,商啸天已然被刺杀。 谢飞燕、曲风、粟方中等纷纷反应过来,跟随着姚、窦二老冲了过去。 岳阳楼帮众又惊又怒,悲嘶声着向这边涌过来。楚湘盟帮众忙将之截住,双方立刻混战成一片。 姚、窦二老忙左右扶着商啸天,见他尚未气绝,忙飞快地封住他胸口周围的几处要穴,垂首看去,但见他一张脸涨得血红,双目凸出,几欲滴血,狠狠地盯着泰然自若,正缓步退开的上官雄,几乎一字一喷血地道:“别……得意!乌木……师兄……定会……杀了……你……的” “是吗?”上官雄一边将受伤的左手递到一名属下面前示意他给自己裹伤,一边斜睨着垂死的商啸天,好整以暇地道:“等这里的事一了,我正好还要去找他呢!可惜的是,即使他真能杀得了我,你也是看不到的了!” “你……”商啸天激动之下将胸前喷得一塌糊涂,双眼翻白,艰难地喘着气。 “商大哥!”谢飞燕头发散乱地跪倒在他身前,慌乱而惶惑地颤抖着双手,欲去拔掉他胸口的匕首。 “不可拔!”姚远忙制止。 谢飞燕不知所措地住了手,满面泪痕地轻轻捧住他的脸颊,痛哭着反复念叨:“你不会死的!商大哥!商大哥!你要挺住!你不会死的!商大哥!……” 商啸天怔怔地盯着她,艰辛地苦笑道:“我……就要……死了!……你……不要……难过……大哥……对不起……你” “不!不会的!”谢飞燕声嘶力竭的嚎叫声夹杂在震天动地的兵刃撞击声和喊杀声中。 “这……些年……太……委屈……你了……我……好……内……疚!”商啸天想聚起残存的功力去抓住她的手,怎奈一分一毫也动弹不得,只能竭尽全力地吐出了这句话。 他感觉浑身空落落的再也聚不起一丝精力,眼前的谢飞燕也逐渐模糊,整个身子仿如掉进了一个盛满千年寒冰的冰窖之中,又像是正在往深不可测的深渊中跌落,几乎声不可闻地念叨着:“对……不……起” 之后,他嘴角又几乎不可察觉地翕动了几下,软软地垂下了头。 “不!”谢飞燕拼命地摇撼了他几下,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了,探了探他的鼻息,又锐声狂嘶了几声:“不!不!……” 她眼中已渐渐没有了泪水,面如死灰地呆望着已然阴阳两隔的对方,忽然一咬牙,猛地拔出匕首,反手插入胸口之中。 姚远见她神色有异,本是在提防着她的异动的。但她死志坚决,动作很快,匕首又锋利无比,待得他抓住她手腕时,匕首已然深深地插进了胸膛之中。 她垂着头痉挛了几下,软软地栽倒在仰躺着的商啸天的身上。 “六姐!”身后的粟方中及四位堂主惊声大叫,扑上前来,见她已然气绝。接着又猛烈地摇撼着商啸天的尸身,悲声喊叫着:“楼主!楼主!” 上官雄见自己的帮众已然控制住了局面,并不时将岳阳楼帮众杀伤,制止了欲上前攻击的田鲲鹏和滕海鸣。他负手静静地站着,嘴角泛起一丝嘲弄之色,以如看着笼中之鸟般的悲悯目光,看向场中的姚远等几名岳阳楼骨干。 “商楼主已经死了!”姚远回过神来,厉声道:“儿郎们!现在不是伤心落泪的时候!振作起来!杀了上官雄,为商楼主报仇!” 话声中,擎着双锏,恶虎般地扑向上官雄。 虽然,他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可惜的是,他忘了商啸天的嘱托,正带领着岳阳楼帮众走向死亡之路。 明枪 第四十二章 任人宰割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蕴藉,不减酴醾。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多丽·咏白菊》 这是曲风第一次到谢飞燕房中溜达时,见她已写好在书案上的词。他并不能认全这首词上的字,也不大懂它所表达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字体娟秀中带着刚健,如鸾回凤舞、群鸿戏海,看起来说不出的舒服,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呀!谢小妹!写得真是好呀!”曲风拿起来假装反复地欣赏着,啧啧赞叹。其实,他哪里懂得欣赏书法?不过,这赞叹却是发自内心的。 “你是觉得这词写得好?还是字写得好?”曲风清楚得记得,当时她黑亮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妩媚着带着端丽,一边优雅地拢了拢插着镶绿宝石的银簪子的秀发,一边笑吟吟的问。 曲风突然觉得心跳加快,居然有点脸红了,嗓子有点发涩地道:“词也好!字也好!” “呵呵!过奖了!不敢当!”谢飞燕微笑着谦虚,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居然能识货倒有些激赏:“其实,这首词并不是我写的,而是易安居士所写!” “哦?是吗?”曲风苦笑道:“我书读得少,让你见笑了……对了,这易安居士是谁呀?他是你的亲戚,还是朋友呀?” “哈哈哈!”谢飞燕闻言,忍不住有些放浪地娇笑起来,盯着他的眼睛欲待分说,又觉得一时说不清,轻咳了几下,喘息道:“亲戚?朋友?……对,就算是朋友吧!” 曲风见了她的神情,知道那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一时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谢飞燕终于收住了笑容,见了他的尴尬神情,对于刚才不给对方面子的讥笑微觉歉意,解说道:“这易安居士呀,乃是宋代的一位伟大的女词人。就我的水平,比起她老人家来,那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哦!原来是这样!”曲风释然,冲着她笑了笑。 谢飞燕忽然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曲风,你今年多大了?” “一十九。”曲风不解她为何会问起自己的年纪来,但内心深处却窃喜,以为她对自己这个人开始感兴趣起来。 “那你得叫我姐姐呢!”谢飞燕一本正经地道,“我排行第六,就叫我谢六姐吧!” “谢六姐!?”曲风不服,打量着她,见她眉如弯月,眼若明星,娇怯怯的似乎带着一丝狡黠俏皮的稚气,又好象有一种温婉雅致的成熟,一时却看不透她的真实年龄,摇头道:“小丫头片子!还枉想充大呢!多大啦?十五还是十六?” “反正比你大!你得叫我姐姐!”谢飞燕娇嗔着瞪了他一眼,“记住了:下次见面时,若是不叫我姐姐,休怪我不再搭理你!” “是是是!”曲风不迭得点头。 这是十四年前,还只是青龙堂一名普通帮众的曲风初见才入岳阳楼的谢飞燕的情景。 他看得出来,谢飞燕应当不会武功的,所以当时心里很疑惑:一个平日只会吟诗作画、弹琴对月的弱不禁风的少女,为何会入险恶凶暴、打打杀杀的江湖中来?不过,他倒是没有对她问出这个问题来。 很快地,他就明白了她的来意,也熄灭了刚刚燃起的欲追求俏佳人的念头。 每当夜幕降临时候,谢飞燕总是会弹拨起琵琶或月琴,有时也会拉拉胡琴,或是吹吹箫。只要有暇,他总是会安静而专注地听着。 时而轻柔绮丽,时而悠扬清澈的琴音总让他心胸荡涤;而那凄婉哀怨、如泣如诉的箫声,总会令他心里莫名地发酸。 他一直想不明白,如此优秀、如此痴情的美女,何以楼主会对她冷冷淡淡、漠不动心,有时甚至显得很是无情。 有一次,他到谢飞燕房中想找她闲聊,见桌面上摆着一副商啸天的画像,画得惟妙惟肖,赞叹道:“哇!六姐!你将楼主画得真神似呀!” 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马致远的《汉宫秋》的谢飞燕反应过来,忙红着脸一把将那画抢了过来,先是手忙脚乱地想将它藏起来,之后又一把将它撕得粉碎。 “唉,六姐,这么好的画,撕了它干嘛?太可惜了!”曲风惋惜道,其实心里也隐隐约约地猜得到她的心思。 “刚才在无聊时,想画画人物画,便试着画了楼主,可是,一点也不像!”谢飞燕很快地镇定下来,故作从容地淡淡分辩道。 “我觉得很像!”曲风不愿就此事再做纠缠而令她难堪了,便微笑道:“对了,六姐,你也给我画一副肖像画吧!好不好?” “好呀!”谢飞燕松了一口气,心甘情愿地答应了。 曲风觉得她画得比自己本人英俊和精神十倍,便喜滋滋地讨了过来,并且装裱了,已珍藏在床头柜中十三年了。 这些年来,他与谢飞燕虽然在讨论帮中重大事情上有过不少的分歧,甚至是争吵,但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对她在爱慕中带着敬重的情感。他知道她不会看上自己,也自忖自己这么一个胸无点墨的粗人,是配不上多才多艺的她的,所以只在暗中默默地关注着她。 商啸天一死,他本也在提防着她寻短见,却也是救援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他立时惊得瞠目结舌,整个胸腔空落落的,只觉得胸口阵阵绞痛,整个世界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在查看了已然气绝商啸天后,他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丧魂落魄地跪倒在地,盯着面色渐渐死白的谢飞燕,早已泪流满面。 直至姚远的一声大喝,他的魂魄方始被招回。 ※※※ 上官雄似乎并不屑与姚远交手,冷笑一声,倒纵出一丈开外,避开了他的猛恶双锏。 “当当”两声金铁交鸣声,一根沉重的熟铜棍已然迎击了过来。 田鲲鹏暴喝声中,扫、拨、撩、戳、挑、点、劈,将铜棍舞得轰轰呼啸、上下翻飞,圆睁着双眼状若疯虎,气势勇猛。 他当年乃是南少林神寂大师的得意弟子,深得劈山棍法的精髓,三十一岁时就成了天龙帮的总护法,其棍法就连少林棍王空目僧人亦称许不已。 但据说田鲲鹏曾经对人敬服地称赞过空目僧人,说他非但劈山棍法的造诣在自己之上,还精通三节棍法、六合棍法、风波棍法等十来种棍法,才真正是当世实至名归的棍王。 姚远不敢大意,定下心神来沉着应战,纵横的双锏沉雄凌厉,寸步不退,转眼间与对手战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败。 窦行空的对手则是奚风烈。他刚劈出雁翎刀,便被对手的铁爪“铿”的一声挡下,二人均觉得手臂发麻,同时心下一凛。 奚风烈使的是一对连柄带爪有二尺来长的铁爪,四根参差不齐的乌黑尖爪组成一只爪子,形似狼爪。当年,他凭借着这对铁爪,打遍西北武林,罕遇敌手,创下了的天狼堡。不但是西北黑道势力闻名胆寒,便是连全真、华山等名门大派,也对他有所忌惮,公认他乃是一个扎手的人物。 九年前,他因为本帮发展的需要,觊觎华山派的产业——万马堂,欲将这个年产上万匹良马的牧场夺过来,于是便暗杀了当时的万马堂堂主孙轻途。 不过,华山派很快地查明了真相,并派出一批高手找他算帐,几日内就击破了天狼堡,并将他击落下了千尺绝壑,天狼堡也从此在江湖中除名。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并未身死,这些年悄无声息地栖身在了楚湘盟。 窦行空精神一震,展开孤雁穿云刀法,劈、削、掠、斩,刀势沉猛,正奇变幻。奚风烈双爪伸缩不定,“啸啸”声中撕裂虚空,又狠又快,奇招迭出。只听“铿”“铿”刀、爪撞击声密如疾雨,转眼间三十余招过了,谁也奈何不得对方。 此时,双方的高手均已交上了手。 冷经天却并未出手,只是手持双剑一边掠阵,一边保护着身旁的马名山。 曲风战骆俊风,柴敬、粟方中双战白展鸿,游远江战邱启元,范卫战滕海鸣。 骆俊风虽链子枪威力奇大,但曲风身手敏捷,双手又具断金碎玉的能量,并不时以飞刀远攻,令对手也很是忌惮,双方一时间战得难解难分。 余人的战况却没有曲风的乐观。 白展鸿的四尺唐刀泛起阵阵雪亮的寒光,一丈之内均是刀影,将柴敬、粟方中的刀剑压制得根本无力还击。斗不几个回合,硬挡硬架的柴敬终于遮挡不及,被一刀劈断了右臂,立时惨叫仆倒。白展鸿抢身而上,一刀将他拦腰斩为两段。 游远江的长枪也渐渐抵挡不住邱启元的青竹杖,被逼得不住后退,斗了数十回合后,已然被戳中了三记竹杖,虽疼得冷汗淋漓,兀自咬牙苦战。 范卫的狼牙棒依然与滕海鸣的流星锤硬磕硬碰,战了四十余合之后,终于抵挡不住对手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了,被他觑了个破绽,“咚”的一声,一锤击在胸口之上,立时胸骨尽断,心脏破裂,口喷鲜血仆地而亡。 姚远边战边环视着周围的战况,见己方的帮众已倒下近半,柴敬和范卫已然身亡,游远江和粟方中也已险象环生,心下大急,大喝道:“大伙儿向我靠拢,撤回岳阳楼上防守!” 本已如无头苍蝇般的岳阳楼帮众听了他的号令,犹如在黑海中航行的孤船看见了明灯,拼命地向这边杀过来,一时间,楚湘盟帮众竟拦截不住。 二百余人潮水般地涌了过来,将激战中的田鲲鹏、白展鸿、奚风烈等冲开,在姚、窦二老的护卫下,一边抵挡,一边向岳阳楼内撤退。 曲风想冲过去抱起商啸天和谢飞燕的尸身,还未冲近,但见二人的尸身早已被成百上千的乱脚踩得血肉模糊。他红着双眼狂嘶着欲逆流而前,却被海浪般的人潮冲得站不稳脚跟,刹那间就被倒卷入了岳阳楼内。 过了约半炷香时间,能行动的岳阳楼帮众已全部撤回岳阳楼。楚湘盟帮众追身而上,紧紧地缠住对手,黑压压的人群浪潮般的向岳阳楼内涌去,眼看着就要将岳阳楼胀裂。 “住手!”一声不是很大,但却人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断喝。 楚湘盟帮众听盟主呼喝,纷纷住了手,并停止了追击。岳阳楼帮众缓过一口气来,据守住各入口,刀从剑网严阵以待。 上官雄号令帮众退出数丈开外,缓缓越众而出,大声道:“众岳阳楼帮众听着:刚才,本盟主与商啸天一对一的性命相搏,光明正大的杀了他。这商啸天乃是本盟主不共戴天的仇人!当年,他曾将本盟主逼迫得九死一生,几无容身之地!本盟主此行,只为诛杀他报仇雪恨,与众位兄弟无关。如今,商啸天已然伏诛!只要你们放下兵刃,停止抵抗,归降我楚湘盟,本盟主在此立誓:只要你们从此以后听从本盟主的调遣,再无二心,本盟主一定既往不咎,绝不会伤害你们分毫!并且,本盟主会对你们一视同仁,宽厚以待!” 顿了一顿,面容一肃,冷笑道:“若是不愿归降,嘿嘿!就休怪本盟主无情了!实话告诉你们吧,如今,你们已经是孤军作战,就别再幻想着还会有援军来相救了!对付你们的援军,本盟主早就有了安排!如今,他们早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了……” “别听他胡说!”窦行空怕他瓦解了众人的斗志,急忙打断他,指着他大喝道:“上官雄,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了!我岳阳楼帮众,岂是贪生怕死、归降魔道的软骨头!有种的放马过来吧!别在那里惺惺作态了!” 上官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笑着并不答话,他环顾了二楼上一副誓死力拼的神情的岳阳楼帮众,缓缓朗声道:“给你们一炷香的考虑时间!这段时间内,若是有人愿意归降,本盟主欢迎之至!否则,还是那句话,本盟主已再三的给过你们机会了,到时就别怪本盟主无情了!” 跟在他身旁的马名山一直在静听着他的话,闻言不解地低声问道:“盟主,何不趁他们心神大乱之际掩杀进去?干么给他们时间来布防呢?” 上官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侧首看了他一眼,道:“军师,看来这个问题你没有仔细想过。你想想,我们若全力攻击,他们没有了活路,必然会拼死反抗!如今,我故意缓下来,给他们喘息和思索的机会,则定会有部分贪生怕死的帮众心存侥幸,不会再奋力抵抗了。” “盟主真是高明呀!”马名山由衷地赞许。心下思忖:说到审时度势、出谋划策,盟主或许真不及我;但说到领导帮众、揣摩人心,我却是大大不及呀! “不过,这样也未必很好。”上官雄目光闪动,“他们聚在了一起,谁也不好意思舍了众人独自求生……不过,他们已然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飞!这样也好,他们没有了四处逃窜的机会,正好一网打尽,省了四处追杀的麻烦!” 一炷香时间很快就到了,正如上官雄所料,其间并没有出来归降的岳阳楼帮众。 上官雄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地面,见点着的线香已然燃尽,猛地拔出长剑,怒指岳阳楼,厉声道:“进攻!” ※※※ 两千余名楚湘盟帮众潮水般地又冲向岳阳楼,百余名一楼的岳阳楼帮众如何抵挡得住?立时被冲得站不稳脚跟,哀号惨叫声此起彼伏。过不多久,一楼的岳阳楼帮众已然倒下了大半,余下的帮众一边抵抗,一边向二楼退却。 混战中,游远江连挂了几处彩,已然满身鲜血。冷经天快步抢近,瞧准他的破绽双剑交剪,一左一右斩在他的双肋下,立时将他当场斩杀。 粟方中刚刚躲过白展鸿的追身狂劈,被身侧赶过来的骆俊风暴射出三刃菱尖,“夺”的一声射入脖项之中。白展鸿踏前一步,狭长的唐刀横劈,鲜血飞溅中,粟方中的人头飞出。 田鲲鹏、奚风烈双战窦行空。窦行空狂吼不绝,雁翎刀泛着阵阵寒光,将狂扫猛劈的熟铜棍悉数挡下。奚风烈怪叫连连,自侧翼幽灵般地游走偷袭,双爪伸缩如电,怪招迭出,斗不几招,窦行空肩头已然中了一爪,立时鲜血如注。 二人加紧进攻,但见忽忽的棍影漫空,啸啸的爪影纵横,窦行空渐渐遮挡不住。过不多久,他右肋下又中了一记狼爪,接着“蓬”的一声,铜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左肩之上,立时将他的肩骨敲碎。 “留他性命!”奚风烈一爪封住田鲲鹏劈向窦行空脑袋的一棍,另一爪封住对手的一刀,“砰”得一脚,闪电般地踢在他的小腿之上。窦行空但觉胫骨欲断,一跤仆倒。奚风烈出爪如风,迅速封了他背心的几处重穴,窦行空立时动弹不得,委顿在地。 姚远却碰上了亲自出手的上官雄。他知道对手的武功比自己强不少,一上手就是绝招“开天劈地三十六式”,但见双锏翻飞,黄光隐隐,旋风般的向对手猛攻。 上官雄一边好整以暇地以太极剑法御敌,一边劝道:“姚前辈,如今,商啸天已死,何必再为岳阳楼卖命?只要你答应加入我楚湘盟,在下一定会委以要职,令前辈重展雄风,如何?” 姚远冷笑道:“我姚某已六十有三,死有何惧?岂会晚节不保,加入邪魔外道,令列祖列宗蒙羞?士为知己者死!我姚某能为商楼主所托之事而死,死亦无憾了!” 上官雄面色一寒,冷哼道:“你如此固执,休怪本盟主手辣了!”话声中,催动九阳功,剑上满蓄真气,紧紧缠住他双锏。 姚远运起十二成功力,想摆脱对方长剑的纠缠,但觉对方的剑上似有一股奇大的吸力,怎么也摆脱不了,不禁又急又愧。 他本以为,自己的武功只比商啸天略逊一筹,但凭着自己的临敌经验和数十年的修为,当能带领着部份岳阳楼帮众杀出重围。但他没有想到,上官雄的武功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一旦交手,根本就无法摆脱。 他好容易才终于抽出一锏,奋起毕生功力,使出他认为是最具威力的绝招“天旋地转”,铜锏呼啸着搂头盖脸地向上官雄矫龙般地斜劈而下。 “你找死!”上官雄发出一声慑人心魄的大喝,脸上黑气一闪,弃了长剑,双掌黑气弥漫,猎豹般地迎向这石破天惊的一记重锏。 明枪 第四十三章 苟活于世 在十倍于己方的敌人的汹涌冲击下,尚有战斗力的岳阳楼帮众已然全部退守到了二楼。因楼道狭窄,二楼早已水泻不通地挤满了双方恶斗的帮众,余下的大部分楚湘盟帮众根本挤不上去,只是在楼道、一楼及楼外挤得乱成一团,挥舞着兵刃喧嚣着、呐喊着空自着急。 “众人听着:立即全部撤出楼外!围住岳阳楼,一名敌人也不许放走!”马名山权衡着目前的形势,认为已攻上去的帮众足以制敌了,没有必要再上去更多的人,以免造成混乱后反伤害了自己人。因见上官雄正在与姚远拼斗,便代他大声呼喝着调度。 挤不上去的楚湘盟帮众得了号令,立刻停止了喧嚣,迅速退出楼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岳阳楼重重包围,围得水泻不通。 姚远的右锏刚刚劈出一半,但觉锏身一紧,已被上官雄探手抓住,接着一股巨力自锏身传来,将自己身不由己地带前一步。 姚远本自负臂力惊人,站稳身形力夺,哪知却如蜻蜓撼柱,忙弃了这个念头,左锏向他拦腰一扫。 上官雄如法炮制,又抓住了他左锏,接着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暴喝:“撒手!” 姚远顿觉双臂几乎被扯掉,接着一股腹血涌向喉咙,口中一甜,但却仍紧紧地抓住双锏不肯放松。 “好硬的骨头!”上官雄称赞道,忽然一抖一震,姚远双臂如受电殛,再也抓不住锏柄,已被他双双夺下。 上官雄倒执双锏一左一右横砸,闪电般地砸在他双肋之上,“喀啦”声中,姚远左右肋骨俱断裂了数根。 姚远忍住剧痛纵身扑上,双拳猛捣向上官雄的左右“太阳穴”。 “当啷”声中,上官雄弃了双锏,后退半步闪避开,看准破绽一手揪住他胸衣,顺势一甩,将他斜甩出丈余外,“砰”的一声,姚远重重的扑倒在地。 “投降吧!饶你不死!”上官雄厉喝。 “做梦!”姚远一边咯血,一边爬起身来,突然飞身而起,奋起毕生功力,双掌向他胸口推落。 上官雄双掌一并,黑气大盛,“砰”的一声四掌相交,上官雄纹丝不动,姚远却顿觉胸口一紧,“噗”的喷出一口血箭,“蹬蹬蹬”踉跄着倒退了三步方始站稳。 “受死吧!”上官雄狞笑,目中凶光暴长,忽然鬼魅般地欺近,双掌猛推在他胸口之上。 姚远惨叫一声,五脏六腑早已被震得粉碎,倒飞出丈余外,“砰”的一声撞在一根通天柱上,簌簌灰尘散落中,岳阳楼震颤。 “啪哒”一声,姚远软软地掉落在地面上,已然气绝。 上官雄再也不看一眼姚远的尸身,转首见众属下已列定了阵形,一边满意地点点头,一边负手缓步走出,环首扫视了一遍,见冷经天正看守着被擒的窦行空,吩咐道:“看好他!”接着又吩咐马名山:“军师,你在这里带领着大伙儿,我上去看看!” 马名山正色道:“盟主放心,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的!” 上官雄微笑道:“好!有劳军师了!”说完,转身向楼上快步走去。 上了二楼,但见游廊上、大厅内到处都横七竖八的躺倒着双方死伤的帮众,在己方五、六十名高手的围剿下,仅余二十来名满身血迹的敌人尚在负隅顽抗。 他放下心来,轻轻吹着口哨施施然地又上了三楼,所见的情形与二楼的差不多,二、三十名己方高手正围攻着数名敌人的高手。 二楼上浴血奋战的曲风,在白展鸿的狂攻下早已是险象环生,幸好他轻功卓绝,而白展鸿又不愿以多欺少,坚持要一对一的与他相斗,他才得以与对手周旋了这么久。 他一边游斗,一边关注着周遭情形,见转眼间己方仅剩下了十余人,而自己也抵挡不了几招,便会毙命于斯,心知离全军覆没只是弹指之间的事了,他那早被惊怒和悲痛麻木了的神经已然没有了感觉,心下只是悲凉一片。 “楼主死了!六姐也死了!所有的兄弟全都会死光了!岳阳楼覆灭了!”他心里迷茫、混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已然泪流满面。 泪眼朦胧中,但见白展鸿的嘴角泛着轻蔑地冷笑,所有围攻他们的敌人都在得意地冷笑着,那神情犹似猫戏老鼠一般,只待老鼠精疲力尽了,而他们也觉得玩够了,才伸出锋利的爪子,将自己一伙抓扯得粉碎。 “不!我不甘心!”曲风的心里忽然如有一只潜伏着的洪荒猛兽在嘶吼,“全都死了,谁来给兄弟们报仇雪恨?!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俗话说:“千古艰难唯一死。” 因为,死亡是一条永不可逆的路,一旦选择了它,就意味着要与尘世间的一切——包括自己深爱着的亲人、爱人等诀别。而再世为人,不知是要经历几世几劫后的事了。所以,一个人甘心情愿地选择死亡,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 但也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很多人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认为有这种想法的人,是恬不知耻的苟活在世上的懦夫。 其实,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情形下,选择苟活下去,比选择死亡还需要更大的勇气。 死,一了百了,有时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选择。因为,选择了死,就意味着灰心丧气,对暂时不顺的命运认输、放弃。比如说,那不可一世的楚霸王项羽,一旦兵败便万念俱灰,选择了这条路。所以说,他不是真英雄。 而选择在绝境中永不放弃,誓与多舛的命运相抗争的人,才是大丈夫、女豪杰。因为,他们明白这个道理:上苍在为你关闭一扇门的时,也同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天无绝人之路,活着就有希望。比如说,百折不挠、愈败愈勇的汉高祖刘邦,他选择的是这条苟活着坚持的路,并最终赢得了大汉天下。所以说,他才是真英雄。 曲风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丈夫。 虽然,当时的他,对于重振岳阳楼,已没有了什么信心,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要寻机活下去。 后来的事实又一次证明了,苍天是从不负苦心人的。 ※※※ 曲风当机立断,弃了浴血奋战的同伴,也舍了对手,忽然腾身向楼下跃落。 “哪里走?!”白展鸿暴喝一声,手执唐刀追身跃落。 “快截住他!这人是曲风!”马名山见过曲风的画像,见这个堪称岳阳楼第二号人物的家伙准备逃逸,忙喝令帮众拦截。 楼下的楚湘盟帮众呼喝声中,刀丛剑网以待。 曲风陡然在半空中转折为头下脚上,“铿”的一刀,劈在闪着冷冽的寒光的人群上空,借势在半空中如飞轮般地旋了三个斛头,一道美妙的身形已斜飞出四丈开外。 “刷刷刷!”三柄雪亮的飞刀厉电般飞出,他的飞刀虽对白展鸿构不成威胁,但对付这群拦截的楚湘盟帮众却绰绰有余,数人在刀光所及之处惨叫声中倒下,立时被冲开了一个小缺口。 曲风觑准了这处暂时没有了兵刃威胁的所在,落地后脚尖一点,又弹丸般的凌空而起,半空中如法炮制,又射出几柄飞刀开路,眨眼间就是四个起落,已然扑近青木堂。 “好轻功!”正在三楼的上官雄听得楼下的帮众呼喝,往下一望,但见一道灰白的身影如白驹过隙般地掠过帮众的头顶,脱口称赞道。 白展鸿一边推开挡道的帮众,一边飞身追击,但转眼间就被甩开了六、七丈,又听得盟主盛赞敌手,不禁又是惭愧,又是恼恨,暴喝连连中冲得更猛。 “快!去协助白大哥擒拿曲风!”马名山见曲风已钻进青木堂,指着他的背影,示意身旁的冷经天。 冷经天忙跟在白展鸿身后,带领着十余名帮众衔尾追去。 曲风几个闪身奔回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拉开床头柜,迅速取出当年谢飞燕为自己所画的画像。刚刚夹在肋下准备出房,一柄闪着凛冽寒光的狭长唐刀已横在门口,唐刀后的白展鸿面色阴冷,冷冷地盯着他,一步一步地小心逼进来。身后跟着手持双剑的冷经天和一群楚湘盟帮众。 曲风喘息着横刀当胸,缓缓退到床头柜前,忽然操起台面上的小铜烛台,劈手向白展鸿掷去。 “铿锵”一声,铜烛台在半空中被凌厉的刀光劈为两半,白展鸿抢步冲上,但见曲风忽然向斜纵而出,“喀啦”一声撞破一扇窗扇,已然出了房外。 白展鸿猛的一刀斩向那道窗户,“劈啪”声中,那窗户被劈得四分五裂,片片飞散,立时窗洞大开。“嗖”的一声,他已然跃出窗外,身后众人急忙跟着跃出。 白展鸿惊鸿一瞥,但见曲风已逃逸出数丈开外,正转过墙角,往山坡上的丛林中奔去。 白展鸿发力狂奔了数十步,发现只是冷经天还跟在身后数丈外,便边跑边回头叫道:“冷护法,这名贼子轻功太佳,叫后面的兄弟们不必再追来了,你带领着他们回去吧!” “白大哥,我看这样吧:让他们回去,我跟着你去追击!”冷经天边飞奔边微喘道。 “也好!”白展鸿转过头去,发现只是说话的功夫,又被敌人甩出了十来丈。他不甘心,脚下加劲,风驰电掣般得跟进。 冷经天回头吩咐那群气喘吁吁的帮众回去,跟在白展鸿身后跑了数百步,发现距对方越来越远。他平日本自负轻功了得,这次总算心下佩服不已:本以为他只是武功在我之上,没想到轻功也在我之上呀! 又追了二里许,发现距离白展鸿却越来越近了,不禁又心下得意起来:哦!原来是高估他了!看来他的耐力究竟还是不行呀!于是埋头咬牙加劲,终于在不久后追近了他,却见他面色阴沉,正沮丧地往回走着。 “怎么啦?”冷经天边跑边好奇地问道。 “让他跑了!”白展鸿气哼哼的,忽然气愤地将唐刀摔在青草地上。 “往哪边跑的?” “东边。”白展鸿指着前面数十丈外的一个茅草屋,“我见他忽然奔到那茅屋处,接着就骑上了一匹马,旋风般地往东面奔去了。我追了一阵子,实在是追不上!哎,我们都没骑马来追,失策呀!” “那我们赶快回去骑马来追吧!”冷经天急忙转身。 “没用了!”白展鸿喟叹,“从这里回去,至少有四里地。等我们有马时,他至少都已经跑出十余里地了,怎么追得上?何况,还不知道他究竟往哪里逃跑呢!” “那倒也是!”冷经天转过身来,指着那茅草屋道:“妈的!这家人一定是他的同伙!真是可恨!走,我们去找他们算帐!” “算了!我刚才去过了,这户人家只有一个耳背的老太婆和一个老实巴交的儿子,怪可怜的!”白展鸿劝阻。 “老实?既然是敌人的同伙,怎么能说是老实呢?”冷经天摇了摇头,“白大哥,你太仁慈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坚持要去找人家的麻烦,思忖了一下,问道:“对了,他们家还有马吗?” “没有了!”白展鸿摇头,黯然道:“回去吧。把情况汇报给盟主,让他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吧!” ※※※ 此时,岳阳楼帮众已然全部倒下。不过,楚湘盟帮众早得了吩咐,在控制住局面后,并不妄开杀戒,所以,岳阳楼帮众只是受伤而失去抵抗力的居多,而身死的为少。 马名山吩咐帮众缴了这些受伤的岳阳楼帮众的兵器,将他们全都押解到了广场上,命人清点了一下,一共还有四百余人。 上官雄负手缓缓而出,走到或站或坐或躺的众俘虏面前,朗声道:“众岳阳楼帮众听着:商啸天已为本盟主格杀!他的一干死党也已全部伏诛!如今,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死路,另一条是归降!” 他边说边环视着伤痕累累的众俘虏,续道:“其实,本盟主也曾是武当弟子!但乌木和商啸天心胸狭隘歹毒,当年曾对本盟主百般陷害,几乎害了我的性命。本盟主此次的行动,只为报仇而来。现在,商啸天已死,岳阳楼已破,本盟主同商啸天的恩怨就算了了!本盟主知道你们是无辜的,所以并不想滥杀无辜。只要你们归顺我楚湘盟,再无二心,从此便是我帮中的兄弟,本盟主一定手足以待!” “愿意归降的兄弟,请站到我身后来!”上官雄微笑着,以鼓励的目光扫视着众人。 几名性格懦弱的帮众怯怯的走出人群,在众兄弟鄙夷的目光中羞惭地走到了上官雄身后。 “好!”上官雄亲热地拍了拍最近的一名归降者的肩膀,“从此以后,你们都是我们的好兄弟了!” 顿了一顿,续道:“我是非常理解你们的。先前,你们同我们拼斗,乃是忠于你们的职守;岳阳楼因实力不济,而今已然败亡,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了!想想你们的家人吧!你们的老父老母,需要你们的奉养;你们的妻子儿女,需要你们的照顾!……兄弟们,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再犹豫了!赶快归顺到我们这个有情有义、有光明前途的大家庭中来!这并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众帮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多人已然露出心动的神色来。 上官雄查颜观色,趁热打铁:“你们需要改正一个错误的观念,这观念是什么呢?就是认为我楚湘盟乃是邪魔外道,而你们岳阳楼、武当派之类的才是名门正派。错!大错特错!听过‘成王败寇’这话吧?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道理,是掌握在强者手中的!记住了,这话才是人间至理!” 他得意地笑了笑,继续演说:“你们也别以为那乌木、商啸天之流的所谓的名门正派的领导者,就是什么善类!其实,他们的心机和手段都阴狠着呢!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也许你们尚在疑惑,为何到现在援兵都还没有到来呢?告诉你们吧,那是因为,乌木与商啸天狼狈为奸,包藏祸心,欲不利于朝廷!而近年来,朝廷方面已然觉察,并找到了真凭实据……” “怎么可能?”岳阳楼帮众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上官雄对他的污蔑之词不作解释,神秘的笑了笑,续道:“所以,本盟主的此次行动,一则,是为报仇,二则,是助朝廷剿除叛逆!……知道武当山那边为何也迟迟不来吗?那是因为,他们早已被朝廷的军马团团围住,如今恐怕也已覆灭了!” 岳阳楼帮众惊得目瞪口呆、六神无主,却均对他的话信了几分。 “朝廷许诺过了:今后,岳阳楼、三峡阁、黄鹤楼、浸月亭俱归我楚湘盟管辖!所以,我们楚湘盟乃是顺应天意,顺应朝廷的正道帮派!先前情势所迫,刀剑无眼,令众位兄弟多所死伤,本盟主很是内疚!本盟主在此承诺:对于你们已身死的兄弟,我会安排好生掩埋,并对其家属发放抚恤金;对于受伤的兄弟,不管他愿不愿意归顺,我都会安排好好医治!待你们归顺后,以前商啸天给你们多少薪金,本盟主除照数发放外,还要在此基础上加上三成!” 最后这一席话成了最后的稻草,绝大部分岳阳楼帮众不再犹豫,纷纷归降。只有十余名忠心耿耿的帮众不为所动,对于大势已去的局面无能为力,面如死灰地低首垂着泪。 上官雄缓缓走到他们身前,微笑道:“你们走吧!今后,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这十余名帮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歪首看着他。 “我们走!”一名将生死度外的汉子昂然站起身来,不管他究竟是要耍什么花样,梗着脖子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几名楚湘盟帮众忙拦在他的身前。 “让他走!”上官雄挥手制止。 楚湘盟帮众目送着这十几名汉子的背影,许多人不甘心地轻摇着头,只有马名山轻摇着破蒲扇,眯眼微笑着。 正在这时,白展鸿和冷经天匆匆赶回。白展鸿快步走到上官雄身边,低声报告了曲风已然逃走的消息。 “什么?”上官雄一怔,忽然目光暴长,盯着白展鸿严肃地道:“整个岳阳楼,除商啸天外,就数此人是个人物!还不赶快带人去追!” 明枪 第四十四章 围追堵截 白展鸿迅速带领了十余名帮众,快马追击曲风而去。 上官雄劝降了岳阳楼帮众,心下得意,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岳阳楼总舵的大厅,大刺刺地在商啸天的紫檀木椅上一坐,拍了拍扶手,笑道:“呵!你还别说,这椅子坐起来还真舒服!看来这商啸天还挺会享受的嘛!” “可惜的是,这家伙不明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呀!”马名山在上官雄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笑嘻嘻地道。 “军师,这话你就说错了。其实,商啸天是很勤勉的,绝不是贪图享乐、不思进取之辈,怎么能说是‘死于安乐’呢?” “那倒是!连尸身都被踏为了烂泥,的确不能说是‘死于安乐’呀!”马名山忽然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向上官雄拱手正色道:“恭喜盟主击杀了商啸天,攻下了岳阳楼!行动计划的第一步圆满成功!” 上官雄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来,逐一环视了一遍跟进大厅内的那二十余名有身份的属下,扬手道:“这均是众兄弟的功劳呀!” “全仗盟主神功盖世,诛杀了敌酋!我们哪有尺寸之功?” “攻取岳阳楼,全靠盟主领导有方,军师调度得当!” “……” 众属下纷纷谦虚。 “都是一家人,就不用客套了!”上官雄待众人激动的情续平复了一些,微笑道:“所有兄弟的功劳,本盟主都心中有数!……但大家切记,要戒骄戒躁,千万不可沾沾自喜,还有很多硬仗等着我们去打呢!……” 正说到这里,忽然一名属下匆匆来报:“禀盟主:魏长青带领着二百余名黄鹤楼帮众,已杀到了二十里外的城陵矶,卫帮主阻挡不住,已然折损了近半的帮众!” “哈哈,来得好!魏长青呀,可惜你已经来晚了!”上官雄得意地站起身来,吩咐道:“田鲲鹏!速带三百名兄弟前往!记住:务必要将魏长青格杀!余下的帮众若不愿归降,也绝不要手软!” 待田鲲鹏领命出去后,上官雄问那名报信的属下:“三峡阁和浸月亭方面,如今已到了哪里了?” 那名属下道:“不久前得到的消息是:三峡阁帮众已到了百里外的毛家口一带,浸月亭帮众则到了二百里外的赤壁境内。” 上官雄离了座位,走到那副《大明地图》前,沉吟着在地图上比划了一番,慢慢地坐回座位,偏头问道:“军师,你觉得应该怎么对付他们?” 马名山似乎早就有了打算,立刻道:“逃走的那个曲风,应当会去投奔黄鹤楼或是浸月亭。若是他加入到黄鹤楼来援的援军中,凭着了白兄弟、田兄弟及七煞教的实力,击败他们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想,他们若抵挡不住,很可能会撤退回去与王展鹏会合的。这样的话,我们的兵力就没有太大的优势了,若想全歼他们就很难。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妨再加派奚兄弟带领着二百名兄弟前往城陵矶,待击破黄鹤楼来援后,再乘胜追击,一并将浸月亭来援也全歼!” “军士之言正合我意!”上官雄微笑道:“三峡阁那边呢?” “我们不妨派滕兄弟、邱兄弟带领着三百名兄弟前往,当能歼灭他们。”马名山将手中的破蒲扇轻点着桌面,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不!三百名太少了!带五百名兄弟去!”上官雄兵多将广,一副肆意挥霍的潇洒样子。 “可是,武当山那边派出了数十名高手,我们若将高手都派出去了,若他们来袭……”马名山有些不放心,谨小慎微地道。 上官雄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孤傲的笑意,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我不是高手么?骆护法不是么?” 马名山尴尬地笑了笑,想分辨一番,却一时语塞。 “军师不必担心!我们尚有千来名兄弟,何惧那数十名敌人?何况,他们此时尚还在二百里开外呢!至于枯木那家伙,呵呵,本盟主倒还从不放在心上呢!”上官雄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担心的是,龙虎山的人会不会暗中前来支援?”马名山皱眉道。 “放心吧!”上官雄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龙虎山早就归顺了朝廷,听话得很呢!” 马名山放下心来,神情轻松地靠在椅背上。 待奚、滕、邱三人去后,马名山问:“盟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上官雄目光闪动,沉吟了一会儿,坚定地道:“吩咐下去,待歼灭了黄鹤楼、三峡阁、浸月亭来援后,让他们不要再回岳阳楼了!所有的兄弟即刻北上,到均州集结,待会齐后,便立刻攻取武当!” “这……有不少受伤的兄弟,不如休整一日吧!”马名山劝道。 “形势紧迫,不能休整了!”上官雄严肃地道:“久恐不利,要尽快拿下武当!下午我们就出发,先击杀枯木一行,再杀往武当!” “盟主,我们不留下些人手镇守岳阳楼吗?”马名山疑惑地问道。 “不用了!武当的实力,要强于岳阳楼,我们必须全力以赴!”上官雄显得有些兴奋且紧张,正色道。 “可是,我们一走,若这帮已归降的岳阳楼帮众又乘机作乱的话……”马名山提醒道。 “这些小脚色,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来?真正的威胁是武当,我们必须尽快攻陷他们,诛杀乌木!否则,我们根本就在无法在这里站稳脚跟!”上官雄食指飞快地乱点着,口沫横飞。 “乌木那家伙的武功,真有那么厉害么?难不成还强得过盟主您?”骆俊风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摇头道。 “至少是在商啸天之上的!”上官雄目光闪动,“说实话,与商啸天一对一,我是有必胜的信心的;但对手若是他,我心中真一点底都没有。” 骆俊风道:“近年来,武当派中除听说乌木武功超卓外,倒未曾听说他们还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凭着盟主的盖世武功,再加上奚大哥、白大哥他们及我们的二千余名兄弟,难道还对付不了只有区区数百人的武当?” 上官雄冷笑道:“骆护法,你也太妄自尊大了!你说本盟主武功盖世,错!武林之中藏龙卧虎,高手如云!以本盟主所知,就至少有五名武林名宿的武功,只会在我之上,绝不在我之下……” “盟主,是哪五名呀?”骆俊风好奇地问道。 上官雄瞪了他一眼,并不一一列举出来,冷哼道:“乌木当然算是其中之一的!武林之中,少林和武当向称‘泰山北斗’,岂会是幸致?那历代高手辈出的少林就不用说了,那是江湖中任何一个帮派均远远不及的!单说这武当,虽说近年来日趋式微,但其实力也不可小觑!……何况,以乌木在武林中的声望,只须振臂一呼,就会从者云集。” “难道那武当的实力,比我们还强?”骆俊风不甘心。 “若是余兄弟和贺兄弟他们都在的话……我们应当会强上三分!可没了他们,我们的优势就不明显呀!”上官雄沉吟道。 “盟主,这么说来,即使我们剿灭了武当,自己也会元气大伤呀!”骆俊风忧虑地道。 “是!”上官雄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如何担心,实事求是地道。 骆俊风皱眉道:“这……我们真若元气大伤了,日后如何能称雄武林?” “哈哈哈!”上官雄大笑,“骆护法,你多虑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还会有一批高手相助的!” “还有高手?”骆俊风狐疑地看着他,接着展颜笑道:“盟主,属下真是太佩服您了!原来您还秘密地收罗着一批高手呀!” “那倒不是!”上官雄微笑道:“我说的这批高手,乃是锦衣卫的人。缪大人承诺过了,在我们进攻武当时,会借三十名属下相助的!” “锦衣卫?就三十名锦衣卫?”骆俊风摇头,“那些平日只会仗着官威横行霸道的锦衣卫,能称得上是高手?” 上官雄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骆护法,你也太小觑朝廷了!如今乃是太平盛世,而当今皇上又英明神武,愿为朝廷效力的武林之人如过江之鲫,锦衣卫之中岂会乏了高手?姑且不说亲军都尉府所辖的那数万名锦衣卫,单是北镇抚司那近两万名缇骑,就不是江湖中任何一个帮派所能抗衡的!” “盟主,我听说锦衣卫主要负责为皇上监察百官、收集情报和逮捕要犯,怎么会过问起江湖中的事来了?”骆俊风好奇地问。 “呵呵,骆护法,你也是武林中人,当然明白我们这些人的能量。朝廷岂能不有所顾忌?”上官雄肃然道:“只要是可能会对朝廷造成威胁或是麻烦的,都是锦衣卫所关注的对象。你可知道,如今的江湖之中,单是散布在各地监视各武林门派、江湖帮派动向的缇骑,怕就不下五千人之众!” 骆俊风惊叹道:“哇!这么多!……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朝廷势大’的道理!” 一直静听的马名山忽然插口道:“骆护法,说句不敬的话,恐怕这‘朝廷势大’,应当还会远远地超乎你的想象。当今的朝廷,具有数百万雄兵,令旗一指,铁骑便至,任你千仞高山,万丈绝壑,也会被踏为平地!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其实,天下大势,乃是朝廷意志所致……什么是天子?就是上天之子,乃是代表天意行事的。哪怕是风和日丽,只需天心一动,立马风云色变;天子一怒,瞬间万千人头落地!” 骆俊风咋舌道:“乖乖!我帮幸好有盟主和军师掌舵,能洞察时势,顺应朝廷行事!否则……” ※※※ 曲风纵马向黄鹤楼方向仓皇逃出了二十余里后,刚巧碰上了前来增援的魏长青一行。魏长青得知商楼主已死,岳阳楼也已陷落,又惊又怒,悲愤之下一时没了主意。 曲风劝道:“敌人高手既多,帮众又广,我们去了也是白白送死!我看还是逃往武当,由乌木掌门带领着我们报仇吧!” 魏长青同意了,带领着二百余名帮众向西北进发。白展鸿大急,忙敦促卫长恨带领着七煞教帮众拦截。双方人数相当,但黄鹤楼一方实力较强,激战了顿饭工夫后,七煞教又伤亡了三、四十人,渐渐拦截不住。 正在此时,田鲲鹏带领着三百名帮众恶虎般地赶至,黄鹤楼帮众立刻抵挡不住,转眼间就倒下了数十人。魏长青当机立断,率领着帮众向东撤退,欲与王展鹏会合。 一个多时辰后,黄鹤楼、浸月亭帮众终于在临湘合兵一处。 奚风烈带领着二百名帮众赶至,九百余名帮众将对方三百余名帮众团团围住,纵横绞杀,不到一炷香工夫,双方均倒下了数十人。 双方的高手也迅速地一对一的交战。 奚风烈的对手是王展鹏,鹰爪对狼爪,二人的功夫均是以阴狠凌厉见长,但王展鹏功力稍逊,招式变换也不及对方奇诡,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不住暴退。 魏长青同田鲲鹏大战。田鲲鹏铜棍纵横盘旋,黄光道道,招招具开碑裂石之劲,魏长青虽臂力雄浑,刀势沉猛,但却在对方的硬碰硬砸下手臂发麻,喘息连连,不多久就落于了下风。 白展鸿神情猛恶,阵阵雪亮的刀影如狂涛巨浪,紧紧裹住曲风的身影。曲风打起精神沉着应战,身形如矫龙转折,虽险象环生,却总能在被动万分的境况下化险为夷,并不时寻隙攻上一招。 卫长恨和钱通的武功虽较这几名高手为逊,但黄鹤楼和浸月亭的其余帮众却均不是他们的对手,往往是二、三人合战他们其中一人也是抵挡不住。双方激战了小半个时辰后,黄鹤楼和浸月亭帮众已然折损近半,而对手仅倒下了百余名。 曲风见如今的情势又要重蹈岳阳楼的覆辙了,大声叫道:“魏楼主、王亭主,让兄弟们不要恋战!我们突围!” 其实王、魏二人也早有了此心思,于是舍了对手,带领着一拨帮众向西北面拼命冲击,那一侧的敌人立时抵挡不住,被冲开了一道豁口,五十余人潮水般地冲出了重围。刚奔出数丈,白展鸿、奚风烈已带领着帮众迅速自左右两侧围追堵截了过来。 魏长青大叫道:“王亭主、曲兄弟,你们先走!我断后!” “一个也别想走!”奚风烈尖声大叫,狼爪尖锐的破空声中,凄厉地向魏长青当头抓落。 曲风、王展鹏双双抢出,合战白展鸿,在二人势如疯虎般的攻击下,白展鸿抵挡不住,被杀得暴退。二人迅速舍了他,带领着十余名高手尖刀般地冲出重围,待得田鲲鹏赶至,他们已逃出数十丈外,白、田二人忙率领了百余骑尾随追击。 余下的黄鹤楼和浸月亭帮众转眼间又被重重包围,再也无法突围,在五倍于己方的敌人的凶残绞杀下,仅仅顿饭光景,便只余下了三、四十人尚在浴血奋战。 奚风烈、卫长恨、钱通三人合战魏长青。魏长青的武功本就不及奚风烈,再加上卫、钱二人,如何能是对手?交手只数合,便被奚风烈一爪抓中右肩,立时血肉模糊,血染肩头。又斗了几合,左肋又中了钱通的一枚金钱镖,肋骨断裂了一根。 魏长青双目赤红,如斗兽场中濒死搏命的猛兽,将一把四十八斤重的大环刀舞得如狂风暴雪,一副拼着一死,也要撂倒一、两个同赴黄泉的架势。 酣战中,卫长恨躲避不及,大腿上被划了一刀;几乎在同时,奚风烈看准破绽,欺身而进,闪电般的一爪正抓在魏长青左胸之上,活生生的抓下一大块胸肉来,鲜血迸溅中白骨隐现。 魏长青一个踉跄,后背上又吃了钱通一钺。他狂吼着转身一刀猛向钱通劈去,刚刚劈出一尺,左右肋已被双爪同时抓中,接着“蓬”的一声,后腰剧痛欲折,又被重重地撞了一膝盖。他眼前一黑,脱口喷出一口血箭。 金光一闪,卫长恨一刀将他右臂齐肩斩落,“仓啷”一声,一只紧握着大环刀的手臂掉落在地。奚风烈右爪“啸”的一声,正抓在他天灵盖之上,脑浆迸溅中,魏长青栽倒在地,立时气绝。 魏长青一死,余了那三十余人如何抵挡得住?奚、卫、钱三人冲入敌群中,如狼入羊群,霎时间就击杀了十余人。余下二十来人没能再抵挡多久,便被杀得干干净净。 当下奚风烈吩咐卫、钱二人带领着自己的帮众和受伤的同伴们休整一段时间后再跟进,便带领着近三百名帮众向北追出。 楚湘盟帮众以前虽不认识奚、白、田三人,但经过此次攻打岳阳楼,也全都认识他们了,并且知道盟主对他们的倚重,犹在五大护法之上,于是均甘心情愿地受他们调遣。 ※※※ 曲风、王展鹏率领着那十余名帮众打马狂奔,一口气跑出了十余里,并不时回头,见敌人总是牢牢地追蹑在身后里许之外。 他们跑到了一处山腰畔,正纵马上坡道时,三匹马忽然脱力,纷纷跪倒。 “快!上我们的马!”王展鹏一勒缰绳停下马来,余人亦纷纷勒停了马。 “不!”一名被马失前蹄颠落下马的青年汉子急声道:“合乘的话,马跑不快,很快就会被追上的!” “下马!跟他们拼了!”王展鹏大喝,滚鞍下马,目露坚毅和悲愤之色。 “王亭主,别管我们!由我们来挡住他们,你们快走!”那三名马已不能前行的帮众兵刃在手,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曲风听身后蹄声隆隆,呼喝连连,回头望去,但见里许开外尘土飞扬,将那片上空弥漫成了浊黄色。他低头看了看那三名兄弟,忽然热泪盈眶,钢牙一咬,转过身去,涩声悲愤地叫道:“王亭主!我们走!”狠狠地一鞭抽在马臀之上,当先狂窜而出。 王展鹏踌躇不决,一会儿看看这三名兄弟,一会儿又看看渐近的敌人,最后转首看了看马背上那十来名彷徨的兄弟,忽然泪如泉涌,一咬牙,飞身上了马背,悲声叫道:“我们走!” 曲、王二人带领着帮众刚跑出半里许,大地震颤,黑压压的敌众已黑云压城般的向坡道上这三人三骑席卷而来三人还来不及伤得一人一马,早被这股狂风巨浪掀翻在地。人马如道道黑线般的蜿蜒伸展而过后,山坡上只余下一堆堆混合着血肉的烂泥。 又跑出五、六十里地后,曲、王及那十来名兄弟均疲累不堪,众马亦大汗淋漓。 众人勉力又跑出了一程,一条大河忽然挡住了众人去路。曲风焦急地游目四望,见上游不远处有道蓊蓊郁郁的山梁,忙带领着大伙儿沿河岸向那边奔去。 “你们已经跑不了啦!快下马投降吧!或许还有一条生路!”白展鸿的大喝声清晰的传来。 王展鹏回头一望,见潮水般的敌众越来越近,已然到了身后一箭之地。 众人跑到那山脚时,身下坐骑均已无力沿山道上行了,只是“哼哧”“哼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王、曲二人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绝望之色。 曲风猛得勒住马缰,反手自背后抓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飞刀,一扬手中钢刀,厉声大叫道:“兄弟们!就在此决一死战!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 明枪 第四十五章 枯木焕发 黄歇口,既是春秋时期叱咤风云的楚国名将伍子胥的故里,也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的家乡。 午时刚过,烈日炎炎,河畔的大道上尘土飞扬,一群人马奔行急遽,将道旁稀稀落落的绿树上正聒噪着的知了们吓得噤了声。直至这一行人去得远了,它们才又相继此起彼伏的“吱吱”鸣叫起来。 一马当先的枯木早已汗流浃背,一边疾驰,一边不断用手擦拭着额头的大汗。忽然遥见前头二、三里外有一片郁郁苍苍的山岗,心下大喜,扬手指着大声道:“我们到前面的山林中休息一会儿!” 跟在他身后的青石问道:“师叔,我们距离岳阳楼还有多远呀?” “还有一百多里!再过一个多时辰,我们就能赶到了!”枯木并不回头,一门心思地想尽快赶到那边。 青石、黄石、冥石、晶石、幻石等众弟子忙快马加鞭,跟随着枯木很快就到了那山林畔。 枯木一跃下了马,将马栓在身旁的一棵珙桐树旁后,就一屁股坐倒在地,背靠着那树皮已大半斑驳脱落的树干喘了几口气。接着自腰间取出一个鼓囊囊的水袋,拔掉塞子后高举过头,扬起脖子张着口,将清冽的甘泉痛快淋漓的倾泻入口中,直至那水囊已然干瘪了,他才意犹未尽地盖好了塞子。 众弟子也都下了马,一边喝着水,一边啃食着干粮。 “师叔,先前听道上那群商人说的岳阳楼已经被攻破的话,您觉得可信吗?”青石忧心忡忡,紧锁眉头问身旁的枯木。 “难说!”在啃着饼干的枯木轻摇了一下头,微露烦忧之色,“这些江湖人,见风就是雨,而且经常是以讹传讹,谁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反正就快到了,到时就见分晓了。” “师叔,若是……若是岳阳楼真已失守了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晶石飞快地眨着眼,不安地问。 “呃……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得先找到你们商师叔,然后再做打算!”枯木轻轻抓了抓面颊,微蹙眉头道。 “要是找不到呢?”看来晶石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老将问题想得很坏。其实,他本想说的是“要是商师叔已经牺牲了的话,应该怎么办呢?” “这……”枯木一直都悬心着这种情形,当下不敢再想下去,微喟道:“到时再相机行事吧!……若大势已去,我们就赶紧撤回!” 众人心神不定,一时均默默无语。 “听,山那头好象有打斗声!”冥石外号“顺风耳”,耳力颇佳,忽然惊奇得站起身来。 众人神情一紧,齐刷刷地站起身来,倾耳细听,却大都没能听出来,狐疑地望着冥石。 “听到了吗?”冥石一边问,一边兴冲冲地往山坡上走去,“你们跟我来,靠近一点再仔细听!” 枯木走前两步,果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兵刃撞击声和呼喝声,面色一紧,大声道:“冥石说的不错!山那头果真有人相斗,而且人数不少!” 众人齐都上了马,催马沿山道往山脊上爬去,越过山脊,但听人喧马嘶,打斗声也骤然清晰起来。但漫山嘉木繁荫,四望均是逼人眼目的翠色,哪能见得到人影? 枯木自背上“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剑指东南面的山麓道:“就在那边,只在里许外!”话声中,已然率众冲了下去。 待得奔近,但见栓在外围树干上的众马受惊嘶鸣,企图挣脱缰绳远遁;林中一大群杀气腾腾之人,正手执兵刃,车轮般的转动着、大声呐喊着,将一拨人马围在核心,轮番攻击。 根根树干半遮半挡下,枯木依稀见外围的这群人有上百之众,而被围的只有十来人,并且全都伤痕累累,浴血奋战。他虽不知究竟哪一方是正,哪一方是邪,但见了以众凌寡的情状,不由就动了扶危救困之心。 “呔!住手!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枯木大喝。 那群人大半都惊异地转过头来,见来的是一群道人,忙凝神以待。 “是哪里冒出来的一群臭道士?报上名来!”正将王展鹏杀得险象环生的田鲲鹏弃了对手,倒拖着铜棍分开挡道的帮众大踏步而出,见为首的是名相貌委琐的矮瘦白面老道,立时去了怯心,嚣张地怒目瞪视着他。 “武当枯木!”枯木声音不是很大,但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啊?”楚湘盟帮众闻言,惊恐地互望了一番。 不止田鲲鹏,白展鸿也是大吃一惊,当下忙停止了攻击,带领着大半帮众迎向枯木一行,只余二十余名帮众困住曲风等人。 “枯木长辈!我是岳阳楼曲风!快救我们,他们是楚湘盟的人!”正绝望地奋战着的曲风忽感压力一减,耳听枯木自报了姓名,抬首一看,果真是他,大喜过望之下,大声叫道。 大敌当前,他怕枯木听说了岳阳楼的噩耗后,会心神大乱,所以没有立即告诉他这消息。 ※※※ 枯木与曲风和王展鹏均有过数面之缘,立时认了出来。他见他们一行人在这里被围攻,对岳阳楼被攻破的境况已然确定了七、八分,当下不及细问,一跃下了马,抬剑指着田鲲鹏,冷笑道:“道爷剑下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棍魔’田鲲鹏!”田鲲鹏虽慑于他的威名,但见他下马后身形越发显得干枯委琐,又迅速恢复了信心,朗声大喝道。 话音刚落,陡觉寒光耀眼,一剑迳刺而来,眨眼间就到了眉心前一尺,心下一寒,忙仓促地横棍封住。 “铿”的一声,剑、棍轻轻相交,枯木变招极快,回腕一抖,一道剑光匹练般地直奔他咽喉而来。 田鲲鹏顿感森冷的剑气砭人肌骨,已然不及遮挡,大惊之下奋起平生功力倒纵出两丈开外,险险地脱出了长剑所笼罩的范围。只消迟得一瞬,咽喉就已被洞穿而过,立时将他惊得冷汗涔涔,背脊发凉。 其实,田鲲鹏的武功虽较枯木为逊,但枯木若想胜他,也得数十招才能办得到。然一则是他轻敌,二则枯木又突然发难,才令他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白展鸿见枯木两招内就将田鲲鹏杀得暴退,惊怒之下飞身而起,一道飞鸿似的刀光猛劈向枯木脖项。枯木不敢再乘胜追击田鲲鹏,横腕一剑封住,但觉这一刀势大力沉,直震得自己手臂微麻,心下一凛。 田鲲鹏缓过一口气来,忙挥棍而上,二人双战枯木。田、白二人均功力深厚,气势威猛,一时间,只见刀光棍影漫天,狂风巨浪般的裹着枯木的身形。 枯木的武功只比二人的其中之一略强,幸而他剑法精纯,招式巧幻,一边游鱼般的飞快趋避,一边寻隙反击,战了十余招后,虽渐渐落于下风,但二人一时倒也奈何他不得。 青石见枯木吃紧,忙仗剑上来相助。他算是武当青年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虽不及紫石,但武功并不在曲风之下。枯木有了他相助后,立刻转守为攻,两道匹练似的剑光呼啸划空,闪烁不定,顿时将对手先前凶猛的刀棍压制住了。白、田二人左支右绌,心下暗暗叫苦。 若没有曲风和王展鹏,数量上是对手的两倍,并有十余名足以同武当弟子一对一抗衡的硬手的楚湘盟帮众的实力,本是不弱于对手的。可惜的是,偏偏多了他们。 世间的强弱之势就是如此,一方只须比另一方强上那么一点点,就高下立判。就如同天平,当两端放着相同重量的物件时,天平就总是处于平衡状态。但若是在任何一端加上一点东西——哪怕只是一根小小的绣花针,平衡状态立刻就会被打破,又加上了东西的一端就会迅速下沉,将另一端高高挑起。 曲风钢刀翻飞,敌阵中鲜血飞溅,铁手所到之处,总有敌人骨折筋摧;王展鹏一双鹰爪狂撕猛抓,挡者披靡;众武当弟子三五成队,结成剑阵纵横冲击,闪耀刺目的剑光飞舞中,敌人惨呼连连。 不过盏茶工夫后,楚湘盟帮众已被撂倒了三、四十人。 白、田二人见势头不对,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田鲲鹏大喝道:“兄弟们,撤!” 于是双双舍了枯木和青石,敌住曲、王二人。楚湘盟帮众顾不得救助受伤的同伴,纷纷抢了坐骑,狼狈逃窜。 白、田二人迅速迫退了曲风和王展鹏,见枯木飞身追来,同时叫道:“走!” “哪里走?!”枯木如形附影,长剑化作一道白虹,向田鲲鹏射落。白、田二人一边合力抵挡着枯木,一边保护着帮众撤退。 余人见枯木追击,纷纷寻了坐骑跟着追击了上来。这一路追杀下来,楚湘盟帮众虽撤退了三、四里,但又折损了二十余人。 曲风一边追杀敌人,一边简略地将岳阳楼陷落及商啸天已死的情况向枯木讲述了。枯木闻听之下,悲愤交集。 “全歼他们!”枯木赤红着双眼,一剑紧似一剑地猛攻白展鸿和田鲲鹏,令他们腾不出手来救援众属下。 楚湘盟帮众正吃紧间,忽听身后蹄声轰隆,白展鸿匆匆回头望了一眼,面露喜色,大叫道:“兄弟们,顶住!奚大哥他们马上就到了!” 枯木抬头一望,但见里许外的河岸大道的上空烟尘蔽日,裹着一大片灰蒙蒙的人马,如旷野上卷起了一阵猛恶的黑旋风,正席卷而来。 “他们的大队人马到了,我们快撤!”曲风大叫。 “曲堂主、王亭主,你们带领着大伙儿先走!我断后!”枯木一边后退,一边大叫。 曲风、王展鹏均相信枯木的实力,当下也不客气,翻身上了马背,挥手道:“我们走!” 青石、黄石等几名武功较强的武当弟子却不愿舍了师叔先走,并肩抵挡着反攻而上的敌众。 几名武当弟子一手控着马,一手牵着几匹空马折回,大叫道:“快上马!” 枯木飞快地回头一瞥,但见众人已跑出数十丈外,放下心来,“刷刷”两记凌厉的绝招逼退了白展鸿和田鲲鹏,正欲飞身上马,陡见一道紫影凌空飞跃而来,“咻咻”破空声中,两只黑幽幽的铁爪闪电般地劈面抓下。 “又来了一名高手!”枯木心下惊骇,横剑一掠,“铿铿”声中封住了来爪。 “你们快走!”枯木呼喝着身边的青石等几名弟子。 青石等见大兵压境,转眼间已到了十余丈外,再迟疑的话就不及脱身了,便都飞身上了马,打马狂奔。 “贼老道,你已走不了啦!受死吧!”田鲲鹏铜棍横扫枯木腰间。 枯木展开神门十三剑剑法奋力抵挡,但哪能是三人合击的对手?战了三、四个回合后,肩上已然中了一爪,立时殷红一片。他知道不出二十招,自己便会毙命于此,决定不能再战下去了。 心念及此,奋起平生功力,一记震山掌迫退了奚风烈,再一剑磕开白展鸿的长刀,转身飞跃而出。 “蓬”的一声,一棍重重得击在他后心之上。好在他正奋力前跃,消去了部分力道,但这一棍也着实不轻,直将他打得眼冒金星,一口血箭脱口而出,将道旁的一丛野花喷得血红斑驳。 ※※※ 枯木强起真气护住心脉,脚下不停,流星赶月般的飞纵而出,几个起落,已然奔出十余丈外。 奚、白、田三人见他轻功如此了得,均自忖徒步是追不上的,便都上了马率众追去。 一个人即使有绝顶的轻功,时间长了,也是跑不过马的。枯木跑出里许后,终于被追上了。 奚风烈立功心切,一马当先追上枯木,怪啸一声,双手一按马背,凌空向他后脑勺抓落。 枯木听声辨器,知道乃是奚风烈追近,敌人的三名高手中,他最忌惮的就是此人了。他刚受了伤,又飞跑了这么一阵子,功力早已打了折扣,与奚风烈只在伯仲之间,当下不敢硬接,一个滚身横避出丈余开外。 奚风烈一爪不中,追身而上,双爪“咻咻”裂空,向仰倒在地的枯木抓落。 陡见枯木一扬袖,寒光一闪,迳奔他胸口而来,眨眼间就到了胸前数寸。二人相距太近,奚风烈不及以铁爪磕击,只奋力横移闪避了一下,却哪里躲得开去?一柄薄薄的短剑已插入他左胸腔内,直没至柄。 奚风烈只觉左胸剧震,疼入骨髓,痛哼一声,捂着胸口软软跪倒。 枯木如弹丸般地弹起,正好落在奚风烈的马背之上,反手一拍马臀,狂窜而出,十余骑敌人纵马拦截,被他匹练般的剑光一扫,惨叫着纷纷落马。 枯木不敢恋战,冲出敌阵后绝尘而去。 随后赶来的白、田二人惊见奚风烈倒下,顾不得再追击枯木,自马背上飞跃而下,近前查看奚风烈的伤情,但见他冷汗涔涔,面色惨白,心下大骇。 奚风烈紧咬牙关,恨恨地抓住剑柄欲拔出。白展鸿忙抓住他的手腕,大声道:“奚兄,千万不可拔出来!不然……” 奚风烈重伤之下失了方寸,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拔除这个可恨的东西,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一旦拔出,就会鲜血迸射,到时就神仙难救了。他听了白展鸿的提醒后,便住了手,缓缓得昏厥了过去。 白展鸿探了探他的鼻息,虽觉气息微弱,但一时还不至于断气,放下心来,忙脱下衣袍盖在他身上。 “白兄弟,枯木跑远了,我们赶快去追吧!”田鲲鹏是个急性子,还惦记着要追杀枯木,见枯木越跑越远,心急如焚,提醒道。 白展鸿看了看生死未卜的奚风烈,又看了看停下来等着自己定夺的众兄弟,沉吟了一会儿,道:“田大哥、众位兄弟,奚大哥已受了重伤,我们还是先别追了!……据讯息科的消息,盟主他们很快就要赶来了,到时再听盟主定夺吧!” 曲风等众人见枯木追了上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见他能单枪匹马地杀出重围全身而退,均不禁又敬又佩。 枯木心情沉重,一路上甚少说话,只想快些带领着众人安然返回武当。 到得傍晚时分,枯木还没见到武当的后续队伍前来,眉心打结,问道:“青石,你说会是怎么回事?玉掌门他们怎么还没赶到呢?” 青石沉吟道:“也许……是路上不好买马吧!……又或许是,他们走的并不是这条道。” 枯木摇了摇头道:“这条道是最近,也最好骑行。他们应该会走这条道!怎会错过呢?” 青石默然,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师叔,您说他们会不会也在半路上遭遇到了敌人呢?” “谁知道呢?”枯木忧愁满面,“叫大伙儿打起精神来,一路上要小心!” 众人快马过了一个村庄,到得一个湖边,黑沉沉的夜色已然笼罩着湖面,湖面上空偶见一、两只白鹤悠悠地转折飞翔,并不时俯冲向湖面,迅捷地叼起湖中的小鱼。 “敌人尚未追来,我们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赶路吧!”枯木因受了伤,感到神困体乏,又饥又渴,提议道。 众人纷纷下了马,人、马均到湖边一阵痛饮,又吃了些干粮后,惬意地躺倒在柔软的青草丛中。不多时,绝大多数人竟都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枯木只觉得肩头、后背均在隐隐作痛,胸口也有些发闷,便默运玄功调息起来,渐达物我两忘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静夜中忽听轰轰隆隆,似是群马奔腾。枯木一跃而起,大声道:“快起来,好象是敌人来了!” 众人全都自睡梦中惊醒,纷纷抓起身边的兵刃。 “奇怪!敌人应该是从东南面追上来呀!听这马蹄声,怎么却是从西南面传来的?”冥石奇怪地嘟囔着。 “对呀!”余人纷纷附和,“是从西南面传来的!” 枯木听那马蹄声已到了里许开外,抬首望去,但见那片旷野上火光隐隐,人马攒动,黑压压的一大片,怕不下上千人。 “管他们是从哪边来的!肯定是敌人!我们快走!”曲风大急,一跃上了马背。 众人相继飞快地上了马,趁着微明的月色往大道上疾驰而去。 “听!前面有人!” “那伙人在骑马飞奔!” “喂!你们是什么人?是楚湘盟的兄弟们吗?” 那伙人纷纷大声呼喝,见前头的人并不理会,有人鼓噪道:“快追!肯定是敌人!” 一个破锣似的沙哑声音大叫道:“他们人不多!邱兄弟,由我带领着一百骑快马追上他们,你带领着余下的兄弟们随后赶来吧!” 明枪 第四十六章 险恶重重 “寒剑漫空”冷经天既想不明白,也很不甘心,明明自己和骆俊风俱是楚湘盟帮众公认的几大高手之一,为何在歼灭岳阳楼外围援军的战役中,盟主只给奚风烈、田鲲鹏、白展鸿、滕海鸣及邱启元他们杀敌立功的机会,却不给他们二人机会?偏袒奚、田、白三人倒还罢了,一则自己的武功的确是有所不及,二则他们也的确是被盟主雪藏了多年,如今才有了一展身手、建功立业的机会;可偏袒那滕、邱二人,他却很是不服。 其实,令他不服气的并不止这一次事件,他一直都不大服气。 近几年来,每当有重要任务时,“飞星传恨”滕海鸣总是能优先得到攻城拔寨的机会;而那“青竹幽灵”邱启元也很受偏爱,就比如前些日盟主亲去均州办事时,就只秘密地带了他一人前往。 那“神剑追魂”贺之仪就不用说了,就连“暴雨枪”骆俊风,境况也远比自己好。 如今,余焕铁和贺之仪已带领着唐门拿下了朝天堡,立下了天大的功劳。盟主许诺过,拿下朝天堡后,由唐门的人出任堡主,余焕铁只是出任副堡主。可明眼人都知道,朝天堡实际上已为余焕铁所执掌,而贺之仪多半还是会留在朝天堡辅佐他的。那蜀地不但美女如云,而且还有数不清的美酒佳肴,又天高皇帝远的,多爽呀! 至于骆俊风这家伙,有事没事时总喜欢往盟主身边靠,还时常拍拍马屁。虽说他这次也没有得到杀敌立功的机会,但你看他跟在盟主和军师身边口若悬河地一阵乱侃,逗得他们眉开眼笑的,能不讨得盟主的欢心吗? 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是有些内向,平日也不大爱说话,所以人缘也不大好。 他自忖武功上虽未必胜得了其余四名护法,但却绝不在他们之下的,而且这些年来,自己向来都兢兢业业,一切以楚湘盟的利益为重,可以说,也是为楚湘盟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可何以盟主虽对自己客气,却老是不优先委以重任呢?盟主说他对于兄弟们的功劳,都心中有数,但自己的功劳,他真放在心上了吗? 最为可气的是,不知不觉间,他觉得在帮中众兄弟的眼中,自己好象已沦为五大护法之末了! “哎,看来要想混好,不止要靠实力,更重要的还是要靠一张嘴呀!”冷经天心里叹息。 他一边控马在人群中前行,一边胡思乱想,懊丧地低头看了看软耷耷的横俯在身前马背上的窦行空,耳边又响起了上官雄的话:“冷兄弟,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哼!艰巨的任务!真是可笑!他妈的,看着一个已被点了要穴,连一个指甲盖也动弹不得的家伙,能说是艰巨的任务吗?”冷经天一路上都在暗暗摇头,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清楚地记得,上官雄当时是仔仔细细地检视了一遍窦行空已被封住的要穴,接着又在他的“膻中穴”上补了一指,亲自将他抱在自己的马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郑重其事地道:“这人乃是朝廷要犯,已被通缉了十余年而未被抓获!不但是六扇门的人,连缪大人他们也在到处找他,却没想到他居然藏匿在了岳阳楼!呵呵,真是天大的好运气,居然被我们无意间擒获了!……实话告诉你吧,擒住此人的功劳,绝不必攻陷岳阳楼小!” 接着上官雄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此去均州,我要亲自将此人交到缪大人手中。你办事稳妥,最让我放心,这一路上,你要给我看好他,千万别出了任何岔子!冷兄弟,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看盟主的神情,绝不象是在作伪!”冷经天心里暗忖,慢慢地,心情开始畅快起来,“盟主肯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我,看来,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并非如我想象的那么悲观。呵呵,说不定,还是在他们之上的呢!”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申初时分,冷经天心情愉快后,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取出一块烧饼,咬了两口,觉得那饼中的芝麻很香,便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的酒葫芦,准备喝上一口惬意一番。 忽然心念一转:“不可,喝酒误事!我是有重大的任务的,这一路上,我一定要滴酒不沾!”于是,便坚定地收回了手。 忽然,队伍停了下来,听前头有人嚷:“奚大哥受伤了!”“盟主命我们暂停下来!”…… 冷经天很想挤上前去看个究竟,抬头看了看眼前密密麻麻的帮众,又低头看了看身前的窦行空,想了想忍住了,静静地端坐在马背上等侯。 上官雄自大宛马上一跃而下,帮众们忙飞快地让开道,使他身前立即畅通无阻。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去,掀开被白展鸿横抱着的奚风烈的身上所盖的衣袍,凝目看了一眼他的伤情,喃喃道:“好一招‘一蹴而就’!” 接着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把了把脉,吁了一口气,道:“还好,没刺中心脏,只是刺穿了肺叶。”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齐刷刷地看着他,一时间鸦鹊无声。 上官雄招手叫来两名疗伤科的帮众后,左手轻轻按住伤口周围,右手握住剑柄一拔,鲜血迸溅中,一柄七寸来长刃身的血淋淋的短剑已被拔了出来。 “啊!”已然昏厥的奚风烈被痛醒。 上官雄挥指如风,封了他伤口周围的数处要穴,迸射的鲜血如被关了闸门,立刻止歇了。 那两名疗伤科的帮众忙半跪在奚风烈身旁,熟练地包扎了伤口后,喂他吃了几颗伤药。 奚风烈神智渐清,睁眼见上官雄正站在自己身旁,关切地看着自己,便欲挣扎着站起来。 “奚兄弟,千万别动!”上官雄一手轻按住他肩头。 “盟主,我……我太大意了!哎……”奚风烈唏嘘,眼角已渗出一丝泪水。 “白兄弟,立即安排十名兄弟,护送奚兄弟回楚湘盟。让他们转告王神医,务必要用最好的伤药,最精心的服侍!”上官雄看着白展鸿,郑重地吩咐道。 “不!我不回去!”奚风烈闻言,苍白的脸上变色,求肯道:“盟主,让我留下吧!……只需休养两日,我就能杀敌了!” 多少年的隐忍,就等着如今这扬眉吐气、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战役才刚刚开始,就身受重伤,窝囊地回去养伤,他怎肯甘心?再一念及日后兄弟们凯旋而归时,功劳薄上少了自己的一份,更是无法接受的。 上官雄温言劝道:“奚兄弟,我了解你的心情。听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养好伤再说!” “可……等武当之役结束了,几时才会有大战的机会呀?!”奚风烈不甘地摇着头,泪涌双眸。他知道,没有一、两个月的工夫,是别想痊愈的,届时,攻打武当之役早已经结束了。 “有的是杀敌的机会!”上官雄安慰道:“日后,我们还要征服全真、华山、南宫世家、浣花萧家等等,称霸武林呢!怎能会没有机会呢?” 奚风烈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闭了眼不再坚持。 ※※※ 滕、邱二人率众赶到朱河时,遇上了赶来的秦时月一行,此时,青龙帮和三峡阁帮众均已死伤近半。 滕、邱二人率领的五百名帮众将对手团团包围,疲累不堪的秦时月被二人联手攻击,不到十招就被邱启元戳倒在地,滕海鸣赶上,一锤将他打得脑浆迸裂。一炷香工夫后,三峡阁帮众被杀得干干净净。 二人得了号令,率领着属下和青龙帮帮众立即北上,准备赶到均州与上官雄会合,刚巧碰上了枯木一行。 连日连夜的赶路,甚少休息,枯木一行早已人困马乏,半个多时辰后,终于被滕海鸣率众追上了。 滕海鸣不知道敌阵中有这么多高手,刚刚冲近,尚不及发出流星锤,就险些被枯木一剑劈于马下。他大吃一惊,忙喝令帮众不要靠得太近,只是半围半缠地拖住对手,等待着后续部队赶到。 没过多久,邱启元、黄青率领着五百余名帮众赶至,将枯木一行围得水泄不通。 百余名青龙帮帮众手持火把,呐喊着围在外围,滕、邱二人将帮众分成四组,带领着他们纵横冲击,轮番绞杀。枯木一行背靠背围成一圈,奋力抵挡。 枯木先前还想带领着所有人突围,但在十倍于己方的敌人的围困下,哪能照顾得了这么多同伴?战不多久,已有十来名同伴倒下,他知道如此下去,不出半个时辰,自己一方就会全军覆没。 “众人莫慌!结成长蛇阵,尾随贫道冲击!”枯木大喝。 枯木当先而行,曲风、青石、黄石、冥石等高手护中路,王展鹏、晶石、幻石断后,如一柄锋锐的匕首,划过之处,二、三十名敌人哀号倒地。 “不要靠近他们!弓箭手预备!”邱启元大声指挥。 “咻咻”箭如飞蝗,向场中罩落。群马哀鸣跪倒,浑身上下插满了箭矢,“啊啊”声中,几名帮众遮挡不及,已然挂了彩。 枯木势如疯虎,带领着余人又迅速地扎进了敌群中,那群弓箭手怕伤了自己人,不敢再射。 道道雪亮的刀光剑影泛起在忽明忽暗的夜色中,阵阵人仰马翻,挡者披靡,眼看着,枯木一行就要冲出重围。 滕、邱二人各自率领着一队人马自两侧翼冲击而来,将长蛇阵截成了三节,很快形成了三个包围圈。 邱启元同几名硬手将王展鹏紧紧缠住,晶石、幻石也被十余名硬手联手攻击,身上血迹斑斑,险象环生。 滕海鸣带领着十余名硬手试图阻挡住枯木,在枯木疾风骤雨般地攻势下连连后退,立时被冲破了一道缺口。 枯木顾不得救护余人,率着十来名同伴夺了马,打马狂奔而去。 曲风、青石、黄石、冥石四人结成一团,身周幻起片片寒光,正欲发出雷公钻袭击青石的黄青见状,怪叫一声,慌忙躲避,余下敌人抵挡不住,哀号连连着后跌。 四人见枯木已然冲出,不再犹豫,大鸟般地凌空跃出了包围圈,兵刃挥处,四名在外围马背上的帮众头颅飞出。 四人迅速夺了马,尾随着枯木一行消失在黑暗中。 滕海鸣粗声暴喝,率领着百余骑衔尾追击。 剩下的二十来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邱启元率领着众人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刀丛剑网下,不一会儿,只剩下伤痕累累的王展鹏、晶石、幻石在做困兽之斗。 王展鹏仰天嘶吼,蓦然反手一爪抓在自己天灵盖上,“喀啦”一声,天灵盖破碎,王展鹏仰面倒地,气绝而死。 晶石、幻石凄然地对望一眼,双双以剑刺入自己的胸膛,拥抱着缓缓跪倒。 “真是好汉子!可惜呀……”邱启元拭了拭额头的汗水,将青竹杖插回腰间。 余下帮众忙检视死伤的同伴,一边惊呼叫嚷,一边手忙脚乱地救助着,并不时传来低声啜泣声。 滕海鸣率众追赶了一阵子,渐渐听不到了前头的马蹄声,知道敌人已经跑远,心下沮丧。他踌躇着要不要继续追下去,脑中忽然浮现出枯木手中那柄可怖的长剑,心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他妈的!老邱他们怎么还没赶上来?”滕海鸣喃喃抱怨。 放缓马步又追了一会儿,听后面仍没有动静,滕海鸣心下恼火:“兄弟们,别追了!我们回去!” 帮众们都惧怕枯木等几名高手的武功,心下早有此意,闻言纷纷掉转马头。 滕海鸣率众一口气赶回,果见邱启元仍率众呆在原地,似乎根本就没有要继续前行的意思。 “老邱!你他妈的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滕海鸣怒不可遏,迳奔过去,狠狠地在他胸口擂了一拳,怒瞪着他。也难怪他如此生气,他觉得邱启元太不讲义气了!自己带人去追击枯木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还说不定呢,他却悠哉游哉地带领着大伙儿在这里歇息。 “老滕,别生气!”邱启元抚着疼痛的胸口,歉然道:“我正要派人去追你们回来呢,没想到你们已经回来了!” 说着,自衣袖内取出一封信件,扬了扬道:“这是讯息科刚刚传来的,你看!” “看个屁!明知道老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来消遣老子呀!”滕海鸣气冲冲地叉着腰。 邱启元被一阵抢白,也不生气,他早已习惯了滕海鸣的火爆脾气,知道他虽凶,却是一个直心直肠之人,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其余三护法中,贺之仪老练,骆俊风乖觉,冷经天深沉,平日虽然客客气气,他却并不能真正猜得透他们的心思。 其实,邱启元是一个聪明人,但他本性并不喜欢勾心斗角,所以,他喜欢同性格简单之人打交道。 “信上说,盟主他们已经同白大哥、田大哥他们会合了,就在我们身后七、八十里地呢。盟主得悉我们正在追杀枯木一伙,怕我们有失,让我们不要再追击了……你可知道,连奚大哥都重伤在了那老杂毛手上呢!” “真的么?”滕海鸣圆睁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恩。”邱启元正色点头,“盟主是爱惜我们,怕你我有所损伤。” “可……可这么便宜地就让他们溜走了吗?”滕海鸣又有些不甘心。 “放心,盟主在信上说,已经通知了缪大人的人,在前路截杀他们!” ※※※ 此次突围,除枯木和曲风外,只逃出青石等十四名武当弟子。枯木一行跑出十余里地后,见敌人并未追上来,但剩下的同伴也没有一个再跟上来,均心下哀恸,料想已然全军覆没。 枯木修为深厚,曲风则早已麻木,一时倒都能忍住悲痛,余下武当弟子思及众同门的惨状,大都“呜呜”的哭泣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了,振作起来!你们放心,师叔一定带你们安然返回武当,让掌门带领着我们报仇!”枯木厉声道。 黎明时分,枯木一行驰入一处山岗密林,静夜中阵阵山风掠过,树叶飒飒作响。 “林中有人!”跟在枯木身后的冥石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脚踏落叶之声,轻声提醒道。 话音刚落,左右两道雪亮的刀光闪电般地斩向枯木身下坐骑的前腿,同时,一柄长枪挟着尖锐的风声,向他当胸刺落。 枯木左手一勒马缰人立而起,双刀落空。手中寒光一闪,那杆长枪的枪头已被劈断。 几乎同时,一根黑幽幽的铁链无声无息地飞出,直到距他左肩一尺之外才呼呼厉啸,待得枯木听到风声,已然不及躲避,“蓬”的一声,枯木痛入骨髓,感觉那铁链上有尖锐的芒刺,顿时将他原本就已受伤的肩头刺得血肉模糊。 枯木顾不得疼痛,一手抄住铁链,顺势一扯,借力自马背上飞跃而下,闪电般的一剑劈向那偷袭者。那人也甚是了得,一个滚身翻出丈外。一名刀手欺身而上,猛力一刀向枯木后颈劈落。 枯木似背后长了眼睛,反手一撩,一剑自那人的小腹直划至胸口,几乎将他剖为两半。 此时,曲风、青石等也与敌人交上了手。这批敌人虽止三十来人,但武功均较强,除十来人联手合攻武功较强的曲风、青石、黄石、冥石外,余人几乎均与众武当弟子一对一的相斗,却不落于下风。酣战中,双方均有人负伤,却都不肯裹伤,兀自浴血奋战。 “这老杂毛扎手!老张、云兄弟,我们合攻他!”使铁链的汉子似是众人的头儿,发力力扯,却扯不脱抓在枯木手中的铁链,心下大急,呼叫道。 一名使刀的汉子和那被削断枪头的汉子双双赶过来,向枯木左右攻击。 枯木发力力扯铁链,但那汉子臂力也很强,居然扯不过来,枯木只得弃了铁链,剑、掌翻飞,将张、云二人逼退。 天已微明,枯木借着曙色环首四顾,见己方虽人少,倒都还不至于落败,放下心来。 使铁链那汉子身材魁伟,满脸疙瘩,暴喝连连中,将手中的铁链舞得轰轰作响,如阵阵乌云罩向枯木。 使刀那汉子身材较矮,黝黑精壮,武功很是不弱,将一路地堂刀法使得凌厉狠辣,专攻枯木下盘。 使枪汉子身形较高,没了枪尖后,索性以枪当棍来使,居然法度严谨,矫若游龙。 枯木打起精神凝神应战,转眼间斗了三十余招。他一连换了三种身法,两门剑法,但见身影神出鬼没,满场游弋,身周剑气纵横弥漫,却兀自奈何不得对方。 他心下惊异不已:“这楚湘盟的实力的确是太可怕了!就凭这伙人,要想挑掉一个寻常的帮派,也绝非是难事呀!” 明枪 第四十七章 直指武当 无影门的三项绝技——轻功、暗器、铁手,曲风兼具。他体重很轻,只有九十七斤,所以身轻如燕,放眼当今武林,其轻功造诣绝对能排进前十之列;只是资质所囿,余下两项绝技,他均达不到超一流的境界。 此时,两名刀手和一名持竹节鞭的汉子将他攻得险象环生。这三名敌人,武功都颇强,若非仗着他那身绝顶的轻功,早已落败了。 曲风浑身上下本有四十八柄飞刀,如今只剩下一柄了。以前发出的那四十七柄飞刀,令三十二名敌人倒下了,只是,这些敌人均算不上高手。现在,他想寻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发出那仅剩的一柄飞刀,争取能重创一名敌人。 机会来了,一名刀手攻得太猛,小腹部位空门大露,“刷”的一声,曲风袖中飞刀脱手而出,正钉在他小腹之上,那人闷哼一声,仆倒在地。 余下两名敌人忌惮他的飞刀,一时都不敢靠得太近,曲风立刻转守为攻,战不多时,将那名持鞭汉子的手腕扭得脱了臼。 敌众见曲风厉害,迅速又补上来了三人合战他。 正吃紧的那群武当弟子压力一减,立时摆脱了被动的局面,双方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局势。 青石也是独战三人。这三名敌人均是剑手,使的是崂山剑法,只是比起青石的剑法造诣来,他们还差上了一大截。酣战中,一名敌人躲闪不及,被一剑削中了右臂,立时失去了战斗力,退到一旁咧着嘴裹伤。 黄石、冥石合战四名敌人。这四人看样子是两对兄弟,二人手持齐眉棍,二人使两对判官笔,棍攻上盘,笔攻中、下盘,配合默契,招法狠辣凶悍。二人以两仪剑法御敌,一阴一阳,相辅相成,形成了一个绵密的防守圈,虽守多攻少,但无论敌人怎么上劈下刺,左挑右扫,却总攻不破他们的防守圈。 最吃紧的还是枯木,一则他已连受了三记伤,功力上早已打了折扣,只及平日的八成,二则他的对手乃是敌阵中最强的三人,而且看样子各个均是小有名气的武林健者。三名敌人分工明确,使铁链的那头领和使枪汉子轮番攻击他的中、上盘,使刀矮汉则专门攻击他的下盘,让他疲于应对,一时几乎缓不过气来。 “只能一味的被动防守,根本无力进攻!如此斗下去,累也得把自己活活累死!”枯木心急如焚,一咬钢牙,“看来只能行险了!” 心念及此,躲过那势大力沉的铁链后,默运玄功于背,硬受了持枪汉子一记,“咚”的一声,枪杆重重地戳在后背之上,顿时眼冒金星,痛彻心扉。枯木顺势将脱口而出的血箭喷在那使刀矮汉的脸上,顿时将他喷得满脸淋漓不堪。 使刀矮汉促不及防,眼前一片血红,刹时不见了敌踪,心慌意乱之下,忙奋起毕生功力倒纵而出。堪堪纵起,陡觉胸口一凉,双腿突然触电般地再也发不出一丝力道,“啪哒”一声掉在地上,一阵阵无法忍受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厉电般地猛烈冲击着他的神经,这是他这一生最后的感觉。 “老张!”那头领见同伴被枯木一剑穿心,红着双眼厉声大叫,振臂一甩,近两丈长的铁链横卷,“哗啦”一声,灵蛇般地紧紧缠住了枯木的腰身,接着沉腰力扯。 枯木但觉腰间一紧,紧接着是一阵椎心的剧痛,已被无数芒刺扎进肌肉之中。几乎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道自铁链彼端传来,将他身不由己地拉前一步,险些跌倒。 “啪”的一声,枪杆重重地砸在他脑袋之上,立时断为两截,饶是枯木有罡气护体,也觉一阵眩晕。他奋起精神,一记“武当大摔碑手”闪电般地印在那持枪汉子的胸膛之上,那汉子闷哼一声,倒飞出丈余开外,“啪嗒”一声仰跌在地,口中鲜血狂喷,转眼气绝。 “该你啦!”枯木左手抓住铁链抵挡住对手的力扯,蓦然欺身而进,“刷”的一剑向那头领的头顶劈落。 那头领见他满头满脸的鲜血,似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又慑于他转眼间杀了两名己方高手,心下大骇,忙弃了铁链,倒纵出两丈开外。 “兄弟们,撤!”那头领大喝,当先向密林深处奔去。 余人见他逃逸,全都迅速舍了对手,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一双腿,尾随着他狼狈逃窜。 枯木一声暴喝,铁链脱手而出,将跑在最后的一名敌人砸得脑浆迸裂。 曲风、青石等见敌人逃跑,忙衔尾追击。 “别追了!”枯木大声呼叫后,但觉浑身剧痛,胸闷气塞,软绵绵的摇摇欲坠,当下忙拄着长剑缓缓盘膝坐地,默运玄功疗伤。 “师叔!师叔!”众人纷纷围过来,见他浑身浴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时不知他究竟伤得有多重,全都惶急地大叫着。 这一战,枯木击杀了三人,曲风击杀了一人,余下武当弟子虽有四人负了伤,但都没有伤中要害,并且也令数名敌人挂了彩。众人均知,若非有枯木在,双方的死伤情形则会是相反的结果,甚至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有几名武当弟子见了枯木的惨状,心下又是疼惜,又是害怕,一边擦拭着他身上的鲜血,一边“呜呜”的哭泣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枯木面色逐渐红润起来,脱口喷出一口腹中的淤血后,缓缓睁了眼。众人见他缓了过来,均满面喜色。 “大家放心!我死不了!”枯木缓缓逐一扫视着身边的众人,以批评的目光看着刚才痛哭后尚泪渍未干的那几名弟子:“你们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一点,硬扎一点,才配活在这个世上!” 那几名弟子闻言,羞惭地低下了头。 枯木挣扎着站起身来,青石、黄石忙伸手去扶他,被他一肘甩开,“我自己能走,不用你们扶!” 青石忙牵过马来,枯木一跃上了马,大声道:“我们走!” 黛石等众人在林中等了大半个时辰,不见玉掌门他们返回,心下又是焦躁,又是担心。 “要不,我们去找他们吧!”有人提议。 “说过要我们在这里等着的!若是我们刚走,他们却又回来了,不是让他们干着急吗?”黛石眉头紧锁,“何况,他们现在究竟去了哪个方向,我们并不知道,怎么找?” 众人打消了去找的念头,经过商议,均认为先前那四名盗马贼很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只是以盗马作幌子,借以引开玉掌门他们,从而对他们进行围歼。待对付了他们后,便会回来对付自己一行了。 “呆在林中太危险了!我们赶快埋伏到山上去吧!”黛石越想越怕,提议道。 于是,武当众弟子迅速跑到山岗上,一边远眺,试图找到玉掌门一行的行踪,一边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过不多久,忽闻蹄声得得,前头的大道上尘土飞扬,一队人马裹着烟尘,如黑线般划过原野,渐近而来。 “可能是玉掌门他们回来了!”一名弟子猜测道。 “不!不对!他们没那么多人!”黛石望着里许外的人马,心下默默数了数,将近二十来人之众,变色道:“是敌人!大家戒备!” “是枯木师叔他们!”一名弟子眼尖,兴奋地嚷道。 黛石凝目一瞧,果见一行人道装打扮,领头那头发微白的老道身材瘦小,微显佝偻,正是熟悉不过的枯木。 “枯木师叔!枯木师叔!……”众弟子纷纷大声呼叫。 枯木抬首望去,但见山岗上的几棵大树下,几簇道装之人正雀跃着向自己挥手呼叫,正是后程的那群武当弟子,便带头勒缓了马缰,一行人在山岗下停了下来。 山岗上众弟子兴奋地涌将下来,见过了枯木一行后,纷纷询问着前头的情形。 “不及细说了!你们快上马,随师叔回武当吧!”枯木催促。 于是,没马的弟子两两合乘一骑,跟随着枯木返回。 “玉掌门他们呢?”枯木行了一阵子,忽然醒起,一把勒住缰绳,讶然问。 听众弟子七嘴八舌地讲述着这里的情形,枯木越听面色越凝重,眉心打结,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该不会是,他们已经出事了?” 众弟子忽然都停了嘴,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追去的?”枯木盯着黛石问。 “就是你们来的那个方向。”黛石肯定地道。 “哦?是吗?”枯木疑惑,以询问的目光环视了一遍曲风、青石等众人,见他们均神情茫然,彼此互望着均黯然摇头。 “管不了那么多了!”枯木一提缰绳,“走!回武当!” ※※※ 均州城南五里。杏林坡。清晨。 一大群人马静静地等候在杏林中。为首的那人五十上下年纪,青袍缓带,儒雅中带着刚毅,容色中有着一丝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傲慢。此人正是缪易真。 前头大道上渐渐烟尘蔽日,如平地上忽然刮起了沙尘暴,震耳的隆隆声中,大地震颤。 “大人,是他们来了!”缪易真身旁的许锦山脸露喜色,指着前头道。 “恩。”缪易真应了一声,抬头望去,一大群黑压压的人马裹着漫漫黄沙,密密麻麻的充塞着这片原野。 一匹神骏的大宛马忽然旋风般地跃众而出,眨眼间就到了坡道下,马背上那名高瘦的紫衣中年腰背挺拔,神威凛凛,正是上官雄。 “缪大人,让您久等了,不敢当!”上官雄一跃下了马,快步奔了上来,向缪易真连连抱拳。 “上官盟主别客气!”缪易真忙抱拳还礼,笑吟吟地道,“恭喜上官盟主,旗开得胜!” 上官雄微笑道:“此次能顺利地拿下岳阳楼,全仗大人鼎力相助!上官雄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缪易真连连摆手,“全仗上官盟主神勇,楚湘盟众兄弟效死命!缪某哪有尺寸之功?” “大人太客气了!”上官雄双手握住缪易真的手,感激地道:“上官雄清楚得很,若非大人阻住武当众人,草民如何能够攻取岳阳楼?……对了,大人,枯木一行人剿灭了吗?” “没有呢!”缪易真显得很是懊丧,“枯木这家伙狡猾得很,一路上不断改道,我派出去的人,几次都扑了个空,反倒还折损了数人!如今,他们一行已逃回武当了。” “真该死!害得大人也折损了属下,草民真是过意不去呀!” “唉!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 “哎,没能歼灭他们,放虎归山,真是可惜呀!”上官雄摇头,“最可气的是,连奚兄弟也被枯木那家伙重伤了!” “‘勾魂摄魄’奚风烈?”缪易真显得有些诧异,紧盯着上官雄的眼睛。 上官雄点点头,喟然道:“攻打武当在即,却又少了这样一名高手,真是倒霉呀!” 此时,大队人马已缓缓到了坡道下。上官雄转过身去,肃手向帮众介绍道:“这位是缪大人!” “大人好!”楚湘盟帮众似早经过了演练,异口同声的大声问候,声震四野。 “大家好!大家辛苦了!”缪易真洒脱地大步上前,朝着众人连连拱手,他声音并不大,而且很从容,但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上官雄心下一震,暗忖道:“这缪易真好强的内功,恐怕并不在我之下呀!” “冷护法,请把人带上来!”上官雄扫视着人群,很快就找到了靠前的冷经天,向他招手叫道。 冷经天纵马出了人群,快步上了坡道,在上官雄身旁停了下了,一跃下了马。 “把人交给缪大人。”上官雄看着马背上的窦行空,吩咐道。 冷经天将窦行空抱下,默默地走上去,轻轻地将他长大的身躯横放在缪易真身前,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要知这一路上,他从不曾合眼,眼睛很少离开过窦行空,一旦发觉他稍能动弹,立即就又在他的大穴上补上几指。 “这人是谁?”缪易真并未看清楚软趴趴的窦行空的面容,狐疑地盯着上官雄。 “听说这人乃是‘夜盗千家’窦行空窦先生!”上官雄淡淡地道:“原来,这些年他躲到了岳阳楼,一直在给商啸天效力,刚巧被我们在攻打岳阳搂时擒获了!” “什么?”缪易真耸然动容,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居然现出了激动之色,飞快地蹲下身去,托起窦行空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兴奋地道:“不错!不错!不错!跟画像极为相似,很可能就是他!” “大人,错不了!我听商啸天介绍过,也听他亲口承认过!”上官雄正色道。 “多谢上官老弟替缪某擒住了此贼!”缪易真兴奋不已,口气也亲热起来,“你擒拿了这个朝廷追踪了十余年而未获的江洋大盗,功劳着实不小哇!你放心,老哥我一定会为你向朝廷请功!” “大人,协助朝廷捉拿这种为祸江湖的要犯,乃是我辈江湖人应尽的责任!请功什么的就不必了!”上官雄连连摆手。 “这……”缪易真为难,“这怎么可以?……缪某心下如何过意得去?” “大人,不如这样,”上官雄沉吟道:“草民有几个要求,只要大人肯答应,就是对我楚湘盟最大的奖赏。” “上官老弟请讲!”缪易真笑呵呵地道。 “草民本次出征,一路之上,虽一再约束帮众,仍不可避免地毁坏了不少民舍和庄稼……” 缪易真不等他把话说完,笑嘻嘻地打断道:“我明白了!上官老弟请放心,我一定会上奏朝廷,责令地方官府赔偿!” “多谢了!”上官雄满意地微笑着连连拱手,“第二件,此次攻打岳阳楼之役,我楚湘盟损失惨重,不但伤亡了八百余名帮众,奚风烈兄弟也身受重伤,实力大损;不但如今,我们的盟友青龙帮、七煞教、金钱帮也都伤亡惨重,折损近半。那武当的实力,大人也很清楚,只在岳阳楼之上,绝不在其之下……” “恩。”缪易真颔首,“五日前,我见识过了乌木的武功,的确是出神入化,冠绝当世!” “所以,此次攻打武当,草民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上官雄打蛇随棍上,“先前,大人曾允诺过,在攻打武当之时,会借给草民三十名属下相助;但草民觉得,三十人还远远不够,恳请大人再多委派一些。” “这……”缪易真显得有些为难,“上官老弟,你是知道的,我的这些兄弟,虽都是我的属下,但同时也是朝廷之人。他们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办事,若是损伤大了,我如何向朝廷交代?” “他妈的!你的兄弟性命就金贵!老子的兄弟性命就贱!”上官雄愤愤地想,“要不是你惯着他们贪生怕死的,枯木一行能逃得了性命吗?!……你他妈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过河拆桥,让我楚湘盟跟武当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心念及此,决定试探一番,便道:“大人,凭我楚湘盟目前的实力,即使能剿灭武当,自己也会元气大伤,数年内也很难复元。而全真、华山等都实力强大,我们如何还有能力继续帮助大人剿灭他们?” 缪易真喜怒不行于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上官雄觉得他一眼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但他一向孤傲,从不愿低头,索性也昂然抬头,坦然地看着他。 “哈哈哈!”缪易真大笑,“上官老弟,我说过不借了吗?你放心,我一定大力支持!……对了,想借多少人呀?” “这……”上官雄沉吟,“就一百名吧!大人,你可愿意?”其实,他的期望值只有八十名,却故意多说,好留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唉!一百名怎么够?我带来了一百八十人,就只留三十名回去吧!”缪易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方地道。 “多谢大人!”上官雄喜出望外。 “许锦山,速点一百五十名兄弟,听候上官盟主调遣!”缪易真转首吩咐身旁的许锦山。 许锦山迅速地点齐了人马,让他们归入楚湘盟阵中。 “来人!将此人带走!”缪易真待诸事已毕,吩咐道。 身旁的两名属下快步而出,将地上的窦行空抬到马背上。 缪易真一跃上了他的枣红马,向上官雄拱手道:“我们去了!祝马到成功!静侯佳音!” 上官雄目送着缪易真一行去后,抬首望了望湛蓝的晴空,朝阳将天际的几朵白云染得绚烂多姿,宛似蜀锦。 他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喃喃道:“真是个好天气呀!” 忽然猛得一挥手,大声道:“出发!直取武当!” 明枪 第四十八章 势不可挡 楚湘盟帮众大都是第一次来均州,更鲜有人到过武当山,如今,他们却要攻打这威名赫赫的道门大派了,均显得很是兴奋。 众人尚未到得山脚,远远望去,但见众峰嵯岈,气势磅礴,紫气氤氲,云霞迷溕,缥缥缈缈中隐现丹墙翠瓦,金银楼台,恍如仙境。 “人说‘亘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啧啧,神秘空灵、玄妙超然,果真名不虚传呀!”马名山眯眼轻摇着蒲扇,一副叹为观止的陶醉神情。 “怎么?军师,难道以前你没有来过吗?”上官雄笑吟吟地转首问并辔在身旁的马名山。 “说起来,还是来过不少回呀!可惜,那是在梦中神游!”马名山有些惭愧似的摇着头。 “倒是没有想到呀!你们这些文人,除了吟诗作画外,平日不是最喜欢游历名山大川的么?”连如此有名的地方都没来过,上官雄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惭愧呀!”马名山黯然叹息,“在遇盟主垂青之前,实话说,我真是家徒四壁呀!连吃穿都成了大问题,哪还有钱财出来游历?” 上官雄默然,过了一会儿,叹息道:“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不过,我倒是觉得,在我楚湘盟中,未必就比在那朝廷做官差了!你说是吗?” “那是当然!”马名山不迭点头,“象我这种小人物,既无钱,又无靠山,苦读了二十年,连个举人都没能考上,哪来做官的机会?……何况,跟那帮恬不知耻、贪得无厌的家伙为伍,我马某还不屑呢!” “真是可惜了军师这满腹的学问呀!”上官雄叹息,“不过,军师你请放心,在我楚湘盟,你一定能一展平生抱负!” 闲话间,上官雄已率众来到山脚下,眼前是一座朱墙高耸、院落重重的大宫殿,门匾上写着“玉虚宫”三个大字,但殿门紧锁,静悄悄的毫无人迹。 “骆护法,你带人去看看!”上官雄吩咐身旁的骆俊风。 骆俊风带领了数十名帮众,一边提防着暗箭射出,一边小心翼翼地来到殿门前,“砰砰”砸了几下门,里面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上去看看!”骆俊风艺高人胆大,一跃上了高墙,游目四顾;余下有十余名帮众轻功不俗,忙跟着他纷纷跃上。 “盟主,好象真是没有人!”骆俊风转身向上官雄汇报。 “不用再看了,你们都下来吧!”上官雄招手,“我也料想是没人的。这里不易防守,观中之人早撤到山上去啦!” 上官雄率领着帮众一口气推进至复真观前,始终都没有遇上一名抵挡之人。 “他妈的,这群臭道士都躲到哪去了?”手持双锤冲在最前头的滕海鸣双手痒不可当,却没有对手发泄,狠狠地“咚咚”砸着观门。 “咻!”一只羽箭飞出,迳奔滕海鸣胸口。 滕海鸣一锤将羽箭磕飞,满面喜色的哇哇大叫:“好哇!总算是现身了!龟孙子们,尽管往爷爷身上射吧!” 话音未落,“咻咻”声中,数十支羽箭暴雨般的向他罩落。 滕海鸣将双锤一阵乱舞,羽箭纷飞中落地,他刚想喘一口气,但见又一大丛羽箭追身罩落,再没信心能悉数挡落,怪叫着一边遮挡,一边退了回来。 “盾牌手!撞开观门!”上官雄大喝。 数十名帮众手持盾牌,扛着巨木,呐喊着冲向复真观观门,惨叫声中,数名帮众受伤跌倒。 “蓬!”“蓬!”声中,灰尘弥漫,但观门厚重,纹丝不动。 “你们退下!田兄弟、白兄弟,你们上!跃进去,打开观门!”上官雄见观门门楼高二丈余,而且估计上面定有高手把守,除自己外,就数他们武功最高,便让他们先去试探一下。 田、白二人冒着羽箭一跃而上,刚刚踏上琉璃瓦面,屋脊后突然冒出十余名道人,剑光霍霍,居高临下地杀将过来。 因瓦面溜滑,又身处低位以寡敌众,二人抵挡了几招后,渐渐遮挡不住,只得狼狈地跃落回观外。 上官雄思忖:看这观门的高度,估计只有三百来人能跃进去,即使我方这三百人都跃进去了,但对方足有六、七百人,如何能对付得了?若是打不开观门,这外边虽空有两千名帮众,也只能是干着急!……看来,撞开观门才是唯一的办法。 “盾牌手!再去撞!无论如何,一定给我撞开!”上官雄厉喝。 百余名盾牌手掩护着扛着两根巨木的帮丛冲向观门,大声呐喊着发力猛—撞。铺天盖地的箭矢射落中,眨眼间十余人挂了彩。 “咚咚”三十余撞后,观门终于轰然洞开,上官雄率众潮水般地涌入。 出乎意料的是,观内只有不足二百名道人把守,而且高手也很少,没过多久,就倒下了数十名道人,余道纷纷狼狈逃窜,因地形熟悉,眨眼间就逃得无影无踪。 这么轻易地就拿下了复真观,倒出乎上官雄的意外。 “乌木在玩什么花样?难不成将主力都撤到了紫霄宫,等着决一死战?”上官雄思忖。 事实好象果然如他所料,沿太子坡一路推进,过了逍遥谷,直至到了紫霄宫前的广场上,仍没有再遇上抵抗。 紫霄宫背倚展旗峰,层层殿堂楼阁倚山迭砌,栉栉毗鳞;两旁屋宇错落有致,丹墙碧瓦,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此时,紫霄宫宫门洞开,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乌木!上官雄来拜山!快出来说话!”雄浑的语声震得群山回音缭缭。 过了良久,仍无回应。 “他妈的,又在玩什么花样?”急先锋滕海鸣急吼吼的冲上台阶,大踏步向观门内冲去。 “滕护法,小心有埋伏!”马名山大声提醒。 话音未落,滕海鸣已然冲了进去,马名山心下叹息,顷耳细听着即将到来的打斗声。 哪知,过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动静。 滕海鸣持着双锤快步走出来,气呼呼地叫道:“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也不跟上来!怕什么怕?一个鸟道士也没有!” “是吗?”众人哗然,面面相觑。 “哈哈哈!”上官雄大笑,“好你个乌木,真有你的!跟我玩‘空城计’呀!” 话声中,大踏步进了山门,众人怕他有失,忙尾随着他鱼贯而入。 “冷护法,你陪同着军师,带领一千名兄弟守在外边。若有情况,我会通知你们杀进来!”上官雄转身吩咐跟上来的冷经天。 于是,楚湘盟帮众分为两拨,马名山和冷经天带领着一千名帮众守在广场上,上官雄带领着千来名帮众和那一百五十名缇骑直入紫霄宫。 过了龙虎殿、行经循碑亭,穿过十方堂,进到一个方石铺地的巨大院落。众人抬眼一望,但见三层饰栏崇台之上,一座雄伟的三层重檐的大木殿气势庄严,巍然眼前,殿上一块靛紫底色的巨匾,上书“紫霄殿”。 有那么一刹那,上官雄神情恍惚,往日在武当时的种种情景,忽然飞快地一一浮现在了眼前。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将这个令他伤心绝望、痛恨不已的地方忘却了,却没有想到,一旦故地重游,原来一切又都是那么清晰的刻在了记忆深处。毕竟,这里是他曾经生活过十余年的地方,怎能够说忘就忘呢? 迅速地,上官雄回过神来,面色一肃,缓步沿石阶上了月台,到了殿门之前。 “乌木,上官雄已至!出来吧!”过了好一会儿,殿内也是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哼!看你玩什么花样!”上官雄不耐,举步进殿。 田鲲鹏、白展鸿等众高手怕他有失,忙抢步护在他左右,跟着进了紫霄殿;余人则均留在了院中,一边小心戒备,一边关注着紫霄殿里的动静,准备随时杀入。 进殿的众人一边戒备,一边游目四顾,殿内空荡荡的,唯见石殿须弥座上的真武大帝金身和周围一众表情各一的仙人泥像。 “你们去后殿看看!”上官雄微觉意外,吩咐道。 当下,二、三十名高手去了后殿搜索,只剩下田鲲鹏、白展鸿跟在上官雄身旁。 过了约一炷香时间,搜索的众人纷纷返回到紫霄殿,均是一无所获。 田鲲鹏看了一眼神情木然的上官雄,轻声问道:“盟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官雄沉吟道:“在想呢!……还没想清楚。” “会不会是乌木自知不敌,已率众自后山逃走了?”白展鸿目光闪动,猜测道。 “白大哥言之有理!” “很可能!很可能!” “……” 滕海鸣、骆俊风等几人附和。 “也许还在山上,只不过不在紫霄殿罢了。”一名三十余岁,背插一对短铁枪的缇骑猜测道。 “兰兄弟说得对!大有这种可能!”说话这人身形魁梧,紫膛脸上疙疙瘩瘩,正是前日围攻枯木时那领头的汉子。不知是他并不止一根铁链,还是又重新打造了一根,反正,现在他右肩上又挂着一大圈粗大黝黑的铁链。 众人议论纷纷,一部分人同意白展鸿的意见,大部分则同意那姓兰的缇骑的猜测。 “可是,武当山上道观林立,加之听说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还有深洞幽泉无数。他们随便往哪里一躲,地方这么大,怎么找?”邱启元皱眉。 “是呀是呀!” “真是个麻烦事!” “这帮臭杂毛太狡猾了!” “……” 众人纷纷叹息。 上官雄静静地听着身旁众人的纷乱议论,不置可否,默然不语。 “这群胆小如鼠的臭杂毛!我呸!待我先砸了这破紫霄殿,看他们羞也不羞!”滕海鸣满拟在武当会是一场恶战,哪知自复真观那一场小小的战役后,至今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碰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气冲冲地擎着双锤,朝着真武大帝像恶狠狠地砸去。 “不可!”上官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滕海鸣挣扎了一下,如蜻蜓撼柱,只得停止了挣扎,气哼哼地道:“打又不能,砸也不可,真气煞人了!盟主,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对于滕海鸣这稍显无礼的态度,上官雄也不生气,微笑道:“滕护法,你先听我说,若是觉得我说得没道理,再砸也不迟。” 他逐一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本盟主也觉得乌木及众武当弟子并没有逃走。我猜测,乌木应当是自忖武当实力无法与我们抗衡,又恐大战之下毁了紫霄宫,所以率众先行撤退,去它处布防了……” “那正好,先毁了这紫霄殿,偏不让乌木那老杂毛如愿!”滕海鸣没能砸下那一锤,心下不爽,老惦记着,如今听上官雄说乌木也担心此事,认为既然这么好的打击敌人的机会,当然应当是马上去干,便理直气壮地插口叫道。 “是呀!滕护法说得有道理!如此一来,乌木及那群臭道士必心痛不已,心神大乱,岂非是先胜了一局!”田鲲鹏也是一个火爆脾气,头脑也不是很聪明,忙附和道。 余人则都较有心计一些,并且其中有几人心下也赞同这种做法,但看了上官雄的神情后,猜想他并不愿意这么干,便都默不作声。 上官雄目无表情地看了田、滕二人一眼,缓缓道:“我觉得不可。若如此,只会激起众武当弟子同仇敌忾之心,反增阻力……兴许,乌木认为既然这里是守不住的,就没必要在此增加他们的人员伤亡,便放弃了……说不定,他还算定了我们会毁紫霄宫,便索性牺牲了它,来增强众弟子的斗志呢!” 顿了一顿,续道:“不过,那乌木舍了紫霄宫,率众逃窜,相当于是弃武当数百年基业于不顾!如此贪生怕死的行径,如何对得起武当列祖列宗?如何配做武当掌门?……本盟主此次率你们前来攻打武当,一则是要找那乌木报仇雪恨,二则也是要令武当派威名扫地。这次,即使我们找不到乌木,杀不了他,但我们只须将他的行径到江湖上一宣扬,看他还有何颜面枉称武当掌门?看那些武当弟子还有何颜面在江湖行走?” 众人纷纷称是,均鄙夷乌木浪得虚名,而骆俊风等几人忙都盛赞上官雄高瞻远瞩,气度非凡。 白展鸿迟疑了一下,皱眉道:“盟主,您的意思是:我们是就此下山,还是要继续搜寻乌木他们?” “既然来了,岂能空手而归?当然要继续搜寻!”上官雄冷笑,“山上有吃有住的,有什么好急的?哼,就是踏遍这方圆数百里,也要将他们给我找出来!不杀乌木,不灭武当,难消我心头之恨!” 众人均是好战之辈,就怕上官雄见好就收,此行再也捞不到仗打了,闻言放下心来。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寻找他们呢?盟主,您分派吧!”滕海鸣嚷道。 “急什么急?”上官雄看了看真武大帝像,面色一肃,整了整衣冠,一边走上前去,一边道:“既然来了,众位随我一起拜拜真武大帝吧!” 滕海鸣不愿,心下道:“婆婆妈妈的,拜什么拜?哼,老子才不跪拜你们这些臭道士的祖宗呢!” 白展鸿跟着走上前,心想:“盟主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忘自己曾是武当弟子,他虽跟乌木有仇,但对武当先祖,却不愿缺了礼数。” 邱启元却边走边想:“盟主不同意砸了紫霄殿,虽说有顾忌激起武当众人敌忾之意的原因,但多半还是舍不得,所以才不愿毁去……既然他要拜,就跟着去拜吧!人说‘礼多人不怪’,拜了总比不拜强!管你真武老儿保不保佑老子,反正老子是这厢有礼了!” “哼!”殿左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上官雄正要下跪,闻声大吃一惊,忙转首望去。不知何时,一名面色红润的老道已不声不响地站到了殿角的那根数丈长的杉木上,正是乌木。 余人悚然,齐都转过身去,但却大都不认识他,但见他青灰道袍,背插长剑,鹤发童颜尽显仙风道骨,一双足尖轻点在杉木上纹似不动,又似随时都会御风而去,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冷盯着上官雄,对余下众人竟似视而不见。众人慑于他那气吞寰宇的气势,不约而同地拔出兵刃,严阵以待。 上官雄迅速恢复了镇静,迎着乌木锐利的目光,冷笑道:“乌木,你总算还在这里!否则,我上官雄也替武当感到羞耻!” 乌木冷笑一声,轻轻一跃下了杉木,也没见他足下怎么移动,已然近前了两丈余。众人骇然,齐都惊得后退了一步,接着又强打起精神来,将他远远地团团围住。 乌木对周遭众人毫不在意,怒瞪着上官雄:“上官雄!你这欺师灭祖、残杀手足的无耻小人!有什么资格跪拜我真武大帝?!” 上官雄摆手制止住蠢蠢欲动的众属下,大踏步走前两步,双目灼灼,怒喝道:“我上官雄又不是武当弟子,也不受你管辖,要拜真武,与你何干?!我拜真武,乃是敬重他心地慈悲,普济众生;你乌木假仁假义、心胸狭隘,兼且手段阴狠毒辣,却有何资格执掌武当?又有何资格整日跪拜真武大帝?!” “死不悔改的东西!”乌木怒睁双眼,“是我糊涂,一直不肯除你,致使养虎成患!你说得没错,似你这等狼心狗肺的畜生,如何配做武当弟子?……听说,你已杀了我商师弟,是吗?” “是。”上官雄淡淡地冷笑道:“这种卑鄙小人,早该杀了!” 乌木气极反笑:“该杀?对,真该杀!今日,我一定会取了你这卑鄙小人的性命!” 上官雄大怒道:“我怎么卑鄙了?我上官雄乃是跟他商啸天一对一,不使阴谋诡计,堂堂正正地将他击杀的!” “好一个‘堂堂正正’!”乌木狂笑:“我乌木也一定会堂堂正正地取你狗命的!” “哈哈哈!”上官雄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凭你一人,就想杀我?……枯木他们呢?” “杀你一人,贫道一人绰绰有余!何需他们?”乌木暴喝,“上官雄!你敢跟我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么?” “怎么个‘堂堂正正’法?”上官雄神情故作轻松,想掩饰住略显紧张的心情。 “你我一对一,公平决斗,”乌木以嘲讽般的目光紧盯着他,轻蔑地道:“上官雄,你敢么?” 明枪 第四十九章 颠峰之战 上官雄对于乌木孤身在此,很是意外,一时猜不透对方在玩什么玄虚。他侧耳聆听,断定附近根本就没有敌人埋伏。 “敌人全部撤出,难道是欲将我们烧死在这紫霄宫么?”上官雄惕然心惊。 接着,他马上否定了这种想法,一则,乌木在此,真要那样的话,他也难逃此难;二则,紫霄宫乃武当圣殿,身为武当弟子,怎忍心自行毁去?心念及此,定下心来。 但对于乌木信心满满的挑战,他却很紧张,心里很是没底。其实,他也已是二十二年没与乌木见过面了,觉得如今的他,与印象中的那个人已截然不同了。 在他的印象中,乌木乃是一个温厚谦和,甚至有些平庸之人,绝没有目前这种气纳乾坤的气势。 他还清楚的记得,有一年的中秋之夜,师兄弟六人陪同着天水真人赏月,天水真人呆呆地望着明月出神半晌,忽然摇头喟叹道:“天地阴阳,乾坤造化之本也!哎,一个人的资质,乃是禀五行妙气而生,先天注定啊!就比如你们师兄弟几个吧,当以风木和朽木资质最高,所以练起功来事半功倍;而余者俱属中上资质,练功时则往往事倍功半!这乃是乾坤造化所致,后天不可强求呀!” 乌木等四人当时闻言,均艳羡地偷偷瞥了他们二人一眼,沮丧地低下了头。 天水真人见了他们的失落的神情,便安慰道:“尽管如此,但你们都要记住了:天份高的,只能代表你们自身的先天优势,若不刻苦用功,也不过是白白辜负了上苍的厚赐,终不能大成;相反,天份差的,也绝不可灰心丧气,只要你们刻苦用功,坚持不懈,终能大成。” 不过,风木和朽木一直均很用功,所以,无论其余四人再怎么努力,始终都追赶不上。 围剿唐门之役后,跟随着下山参战的风木、赤木、乌木三人中,只有乌木活着回来,并且毫发未损,令朽木等三人很是诧异。据乌木自己讲,是师傅、师叔、风木、赤木师兄等拼命保护着他,才令他逃过了此劫。 天水真人回山后,对于风木和赤木之死伤心了很久,尤其是对自己最钟爱的风木。因为,武当上上下下都看得出来,他是准备将掌门之位传给这位青年一辈的第一高手的。 渐渐的,天水真人对乌木特别器重,要求也特别严格,而乌木也变得最刻苦起来。本来,天水真人以前常跟他们讲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说是各人精力有限,最好不要遍习武当绝技,那样反而会一事无成;只是根据他们各自的特点,建议他们只修习几门最能大成的绝技。 可不知为什么,乌木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武当的各种内功、拳掌、擒拿、器械、轻功、暗器等,他什么都学,却没有一门绝技能练得出类拔萃。但天水真人似乎也并不反对,只是看他武功进展缓慢,时常焦急得暗暗摇头叹息。 那时的武当上上下下又都看出来了,天水真人这次是准备将掌门之位传给乌木了。 对于天水真人的意图,不但朽木很是不满,很多人也不理解。但在当时武当青年一辈的弟子中,却属乌木入门时间最长,乃是名副其实的大师兄,按照资历,确实应当由他来继承掌门之位;加之他性情敦厚,人缘很好,所以倒很少人持反对意见。 朽木则不同,他天性是一个有权力欲的人,而且在当时青年一辈的弟子中,他乃是公认的第一高手。 他在心下暗暗不服的同时,又不由得有些怀疑。他怀疑,也许师傅是藏私,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除了他们所看的那些藏经阁的绝技外,武当就没有别的绝技了。他认为那应当是一种只传给掌门的震山绝技,别的弟子根本就得不到修炼的机会。 可他又不能确定,因为他曾仔细地读过很多武当的典籍,从未找到过武当还别的绝技的记载;并且,他还时常悄悄地观察,从未见过师祖或师傅施展过别的绝技;他也曾暗暗打听,也没有得到过这方面的消息。 起初,对于乌木的武功,他怀疑他是在故意藏拙,不愿跟师弟们真刀真-枪的切磋,以免暴露了自身实力,于是,他暗中找了几次机会,在与他切磋时忽然痛下杀手,逼得他非得以真实实力救险不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几次都将他杀得狼狈不堪,若非他及时收手,都会将他伤创。 于是,他便不再有了这方面的怀疑;只是,对于师傅对乌木的偏爱,始终耿耿于怀。 自华山派宁养吾过逝后,有近七十年,“剑王”这个称号,再没有人能被武林中人心悦诚服的公认过。可令他意外的是,近十来年,乌木的名头却如日中天,被武林中人尊封为“剑王”。 每当听到那些将乌木吹捧得天花乱坠的言词时,他心下就不以为然。他总觉得,那些人是震于武当派的名头,夸大其词。因为,乌木的资质和真正实力,他都清楚得很,料想凭着这些年的勤修苦练,再加上又练成了家传的武林第一掌“铁掌神功”,乌木应当是望尘莫及的。 但这些日,缪元真却曾两次对他提及了乌木的武功,说他武功真是出神入化,冠绝当世。这不由得令他又怀疑武当真有震山绝技,对自己必胜的信心有了动摇。 ※※※ “老杂毛,如今你已被我们重重围困,没有你划出道来的权力!”滕海鸣手挺双锤,一副呼之欲出的样子,若非上官雄有令,他手中的流星锤早已脱手向乌木砸落。 话音刚落,忽见枯木猛一侧头,一道精光灼灼的目光厉电般的朝自己射落,立觉胸口似被洞穿而过,心胆俱丧之下浑身颤栗,脚下一软,不由自主地“蹬蹬”退了两步。 四面包围着的余下众人也立刻感觉到了乌木这糁人的杀气,均心脏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将兵刃护在胸前,屏息凝神以待。 “上官雄,你敢是不敢?”乌木的断喝打断了上官雄的思忖。 上官雄闻言双眉一掀,但迅速又压住了胸中的怒火,他吞了一口唾沫,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应战承诺吞回了肚中,一时面色难看,沉默不语。 他虽性格坚韧,其实心机很深沉,决非莽撞之徒。多年的江湖磨砺,早已将他昔日飞扬洒脱的锋芒磨尽,如今已变得如温润的深山古玉,温厚沉静起来。何况,数千名兄弟的生死荣辱系于一身,只要行差踏错半步,很可能就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岂能不小心谨慎? 对乌木的胜算,他心中实在没底,对于无把握之仗,他一向甚少行险出手。他知道乌木使用的乃是激将法,就如自己约战商啸天时一样。 “哈哈哈!”乌木纵声大笑,“上官雄呀上官雄,没想到啊,如今的你,已变得如此胆小怯懦,真是令贫道失望得紧!” “乌木,趁早省了那份心吧!我上官雄是从不吃激将法的!”上官雄冷笑。 “我就知道你不敢!”乌木嘴角泛起轻蔑的冷笑,斜睨着他道:“你之所以敢一对一的挑战商师弟,不过是欺负他打不过你而已!呵呵,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一个欺软怕硬,专拣软柿子捏的阴毒小人而已,哪里配做一方豪雄?!” 上官雄怒不可遏,虽明知是激将法,但当着这么多属下及锦衣卫,接连被乌木轻蔑奚落,面子上如何挂的住?日后又如何有威信服众?他心念电转,乌木并没有以胜负来决定双方的成败,即便自己输了,凭着自己的武功,当能自保一时。只需撑过了这一会儿,众人便可一拥而上,到那时,乌木纵有盖世神功,也一样难敌一众高手。 心念及此,朗声怒喝道:“乌木!休要猖狂!我上官雄此次上山,就是专程来亲手取你狗命的,岂会怕你不成?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白展鸿闻言色变,忙拉住他劝阻道:“盟主,跟这种名不副实的武林败类,讲什么江湖规矩?还是我们一起上,结果了他性命再说!”众人纷纷附和。 乌木环手抱臂,对这些话似充耳不闻,嘴角泛着冷笑,目光灼灼的盯着上官雄。 “都勿再多言了!本盟主心意已定!”上官雄推开白展鸿的手,“这里地狭,走,我们去外面!” “好!”乌木转身,大踏步往殿外走去。围着他的众人看了上官雄一眼,纷纷让道。 乌木泰然自若地沿石级而下,快步走到庭院正中站定,缓缓转过身来。上官雄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距他丈余外停了下来。 外面的帮众听说盟主要与乌木一对一的决斗,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立时让出一个大圈子来,将二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核心。跟出来的那群高手分站在上官雄身后数丈外,布成一个弧形,以备他遇险时救护。 白展鸿恐有敌人埋伏杀出,便吩咐外围的帮众四处警戒,安排停当后,回到圈内,站到了卫护的众高手之列。 众人几日前见上官雄大展神威,击杀了武功卓绝的商啸天和姚远,本都信心满满,及至见了这个气定神闲、莫测高深的老道,又震于他在武林中的威名,心下忐忑,均替上官雄捏着一把汗。但能亲睹当今武林的两位绝顶高手生死相搏,一定会有不知多少奇招妙着自二人手中使出,均兴奋莫名,屏息观战。 ※※※ “取我‘赤霄’剑来!”上官雄神情凝重,沉声喝道。 一名帮众双手捧着一柄古色斑斓的宝剑,恭谨地呈到他面前。 上官雄轻轻取了过来,缓缓拔出宝剑,将剑鞘递给那名帮众后,示意他赶紧退开。 当胸的横剑刃如霜雪,寒光迫人,这柄已被他弃用了十余年的‘赤霄’剑,今日终于又派上了用场。 对阵商啸天时,他并不需要尽全力,也不需启用它,就有信心必胜;可对阵则乌木不同,他必须全力以赴。 乌木缓缓自背后拔出长剑,剑尖指地,卓然而立。虽只是一柄普通的精钢剑在手,但众人都强烈得感觉到了自剑身上所发出的凌厉杀气。 上官雄心下思忖:商啸天的武功特点与当年相似,刚猛有余,灵动不足,虽二十年来精进不少,但与自己的差距却越来越大……可乌木当年的武功特点是什么呢?细思起来,倒是什么长处也没有:无论是内功、拳掌、轻功,均不及风木和自己;剑法呢,似乎还不及商啸天,擒拿和暗器功夫呢,很可能也不及赤木和枯木……哼,什么都会,却什么都不精的家伙,还惧他作甚!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贸然进攻,只是紧盯着乌木的剑尖,蓄势待发。 “哼,胆怯了么?接招!”乌木见他迟迟不肯出招,心下也暗赞他真沉得住气,倒真是领略了道家武功以静制动的精义。于是跨前两步,一式“一气氤氲”,似虚似实,剑光荡漾成圈,倏然向他咽喉刺落。 上官雄心下一凛,振腕以一式“羚羊挂角”化解,不待剑身相交,已展开五行身法,横移似电,宝剑如灵蛇出洞,迳刺乌木左肋。 堪堪刺出一半,“当”的一声,手腕一震,早被对手以一招“太极中分”化解。乌木剑势不止,行云流水般的连上一招“清气上扬”,剑气迷茫,似慢实快,眨眼间就到了上官雄胸前三寸。 上官雄忙宝剑圈转急封,险险封住;同时身形暴退五尺,方才脱出了这一招所笼罩的范围。他心下大骇,对方不过使用了“清虚剑法”中最普通的三招,威力竟然如斯强大,委实可惊可怖。 乌木毫不容情,如形附影般滑身而至,匹练般的剑光向上官雄罩落,上官雄打起精神,沉着应战,眨眼间,二人斗了十余招,上官雄节节暴退,竟无力还击一招。 旁观众人很少人能看清楚二人的身形,但见一道青灰色的身影紧缠着一道紫色的身影,如飓风般纵横飞旋,寒气弥漫。众人但觉劲风刮面生疼,剑气砭骨,均站立不稳,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却。 不多时,二人已酣战了五十余招。上官雄连连催动神功,欲借着宝剑之锋锐削断对手的长剑,无奈乌木的剑身之上犹似裹了一层腻滑的蚕丝,根本无处着力,当然无法压制住他那如狂风巨浪般的剑势。 乌木剑招绵密,时柔时刚,将各类武当剑法串联得如浑然天成,鬼斧神工般的杀招层出不穷。幸而上官雄轻功卓绝,又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应战,所以虽无力还击,一时倒还不至于落败。 剧斗了上百招后,上官雄见乌木所使用的武功均不脱藏经阁所存放,终于相信了天水真人的话——武当果真是没有别的震门绝技的。 但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或许才是武当真正的震门绝技,那就是持之以恒地修炼武当的各门绝技,并将之融汇贯通,灵活应用,便能将平凡的武功化为神妙莫测的奇招妙式。 他甚至怀疑,即使风木师兄还活着,武功上的成就也很难达到乌木如今的高度。他不确定,乌木当年是否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能确定,师傅天水真人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在武功上成远不及乌木。 又斗了数十招,上官雄渐感气息微窒,然乌木却呼吸匀称,气力悠长,不由得心下暗暗叫苦:“这乌木的剑法和内功,俱入化境,如此斗下去,必败无疑!……说不得,只能行险了,争取能以铁掌神反败为胜!” 于是不再一味闪避,奋起十二成功力,剑身上满注真气硬挡硬架,左掌忽柔忽刚,时而如蝴蝶翩跹,时而如蛟龙出海,近身抢攻。 乌木虽自曲风口中得知了上官雄身具家传的铁掌神功的消息,但在如此奇幻的掌法下,一时也不太适应,很快便压制不住对手,被上官雄反守为攻。 酣战中,乌木身法稍慢,被上官雄“蓬”的一掌击中了左肩,踉跄着退了一步。上官雄大喝一声,追身而上,左手一记“折梅手”刁住了当胸刺落的剑身,右手宝剑猛斩向乌木的胳膊。 忽觉那剑身滑不留手,同时手指剧震,一股柔和但雄浑的巨力自剑身上传来,心口一麻,便触电般的再无力斩落下手中的宝剑,当下忙弃了对手长剑,倒纵而出。 乌木流星赶月般的追身而进,一道白虹直取他咽喉。 在众人惊声尖叫中,眼看着他咽喉就要被洞穿而过了,上官雄忽然弃了宝剑,双掌一拍,将长剑稳稳夹住,右脚倏出,闪电般的踢在堪堪掉地的剑身之上,那宝剑忽然由直变横,“唰”的一声向乌木的小腹暴射而去。 此乃铁掌神功中为数不多的手足并用的连环杀招,双掌夹剑曰“天地阖”,踢剑那一脚曰“黄泉杀”。 二人相距太近,待得乌木惊觉,已然将及小腹,但他反应奇快,身躯忽然也不可思议的由直变横,宝剑“咻”的一声擦着他小腹电射而出。一名帮众不及反应,左腰已被射中,闷哼一声,仰倒在地。 上官雄暴喝一声,夹手夺过长剑,双腕一抖掉转剑身,右手一探,已然抓住剑柄,一道凌厉的剑光向半空中的乌木拦腰斩落。 乌木陡觉剑气裂肤而来,猛提一口真气,忽然柳絮般的横飘三尺,躲过了对方这势在必得的一剑。上官雄未料到乌木轻功如斯精绝,怔了一怔,马上回过神来,长剑疾风骤雨般猛攻过去,决不容乌木喘过一口气来。 乌木毫无惧色,左手闪电般地穿破剑网,以上清擒拿手迳夺他手腕,右掌轻划,将太乙拂尘法化为掌功,裂帛般直袭上官雄左肋。 上官雄没想到乌木的擒拿手和掌法竟然也如此卓绝,大吃一惊,暴退三尺。乌木身行翩若惊鸿,闪电般的一掌向他胸口劈落。 上官雄避无可避,大喝一声,左掌黑气大盛,“蓬”的一声与乌木对了一掌,但觉如撞在一只猛冲过来的犀牛身上,“蹬蹬蹬”连退了三步方始站稳。 乌木得势不饶人,双掌一并,狂风般的追身猛推而下。上官雄狠劲大发,弃了长剑,一咬钢牙,运起十二成铁掌神功,双掌黑气暴聚,迎向来掌。 “砰”的一声巨响,石走沙飞。二人各自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双臂发麻。 “裂帛手!穿云掌!”上官雄状若疯虎,揉身而上,双掌旋风般地幻出道道掌影,忽然变掌为抓,神龙乍现般的正扣住乌木的右腕。 “江海翻!乾坤斩!”上官雄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怒喝,右腕一翻,将乌木的身躯风车般的拗转了过去,“啸”的一声,一记手刀向他右臂暴斩而下。 当日,商啸天就重伤在这一记石破天惊的手刀之下,继而身死! 众人先前见上官雄被动不已,全都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忽见盟主大展神威,故技重施,悲剧又将重演在乌木身上,不禁雀跃欢呼。 明枪 第五十章 武当陷落 上官雄的手刀堪堪要斩中乌木右臂时,忽觉抓在手中的手腕柔若无骨,滑腻无比,蓦然暴长而出,“蓬”的一声击在自己右肩臂之上。这一掌力道好不沉重,立时将他推得踉跄着倒退三步。 “太乙绵掌!”上官雄心下惊呼,尚未站稳,一道身影已鬼魅般的欺近。 上官雄大骇,忙以“风雨遮”的手法将浑身上下防守得严严实实。 “推云手!”乌木气定神闲,双手如抱圆球,上推、下推、左推、右推、前推,滚石般的向他罩落。 上官雄但觉一股柔和但无可抗拒的力道如千仞高山上的雪崩般追身压至,哪还站得稳身形?立时被迫得踉跄着后退不迭。他心慌意乱,几乎不敢相信,再平凡不过的武当推云手,在乌木的手中竟然有如斯大的威力。 “震山掌!”乌木似在给上官雄上课,要他知道,这些他往日根本看不上眼的武当绝学的真正威力是什么样的,同时也要他明白,他那自恃天下无敌的铁掌神功,在真正的武当绝学面前是如何的不堪一击。 呼喝间,乌木的右掌忽然闪电般的暴长,一下子就穿破了上官雄那看似风雨不透的掌影,“砰”的一声击在他胸膛之上。 上官雄顿觉如中铁杵,眼前金星乱冒,闷哼一声,倒飞出丈余开外,重重地仰跌在地,“哇”的喷出一口血箭。 “武当大摔碑手!”乌木暴喝,飞鹤般的腾身而起,双掌凝聚着十二成九阳神功,向他当胸拍落。 乌木这几招反击气势如虹,迅如奔马,将旁观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待得反应过来,已然救援不及。 上官雄欲奋起毕生功力横跃而出,但觉一股霸道无匹的掌力如千尺瀑布般压下,压得自己胸腔欲裂,哪还能动弹分毫? 在黄泉路上,乌木也一定会懊悔得肠子发青:在劈落双掌前,干嘛去看那上官雄一眼?为何不闭着双眼,抓住这稍纵即逝、千载难逢的良机——这本就是自己孤身挑战的真正使命,将他直接震死不就得了?千不该呀万不该,偏偏就看了那么一眼! 那是一张苍白且汗渍满面的脸,嘴角及衣襟上血迹斑斑,惊惧、懊丧、绝望等诸般情绪混杂,眼睁睁地、无可奈何地盯着那双怎么也逃不脱的死亡之掌,万念俱灰地闭上了双眼。 乌木心下一颤:这个即将毙于掌下之人,本是一张清俊飘逸、神采奕奕的年青俊脸;可如今,面目轮廓虽并无多大改变,但不知不觉间,昔日那乌黑油亮的鬓发,如今已然变得灰白,原本烤瓷般光洁白皙的额头和眼角,也已悄悄地刻上了些许浅浅的褶皱,记载着这些年的劳苦和艰辛。 往日二人同门习艺时的种种亲密情景,蓦然间涌上心头。他一直就对这个聪颖好强的小师弟怜爱有加,即使在他离开了武当这二十年来,他也在暗中默默关注,孜孜念叨;若非是他如今的行为令人发指,自己也绝不会动取他性命的念头。 在双掌距他胸口一尺前,乌木突然心肠一软,心下一酸:“这些年,他也过的很不容易呀!” 就这么一动念,便硬生生地顿住了双掌,狠不下心劈落。 “这种狼心狗肺的畜生!如何能饶他!”乌木猛然醒起,又掌上摧劲击落。 忽听身后风声劲疾,依稀是一刀一棍裂空而来。若他选择继续劈落,将上官雄震死后再行招架,绝对会身受重创,立时失去战斗力。 当下乌木顾不得伤敌,脚下迅捷无匹的横划出七尺开外,避过了这猛恶的一刀一棍夹击,蓦然腰间一紧,紧接着一片剧痛,已被无数芒刺扎入。 “咻咻”声中,两柄短银-枪挟着寒风,向他双肩刺落;同时,一枚三刃菱尖已暴射向右肋。 乌木大喝一声,探手抓住双抢一抖,那名姓兰的锦衣卫立时如中电殛,双枪脱手。乌木倒持双枪,一枪磕飞骆俊风的三刃菱尖,一枪封住邱启元的青竹杖。 呼啸声中,一柄流星锤已到了胸口前一尺,被乌木竖划一枪挑飞。 “咻咻”声中,乌木手中的两柄短-枪脱手而出,将扑近身来的两名锦衣卫贯胸仰钉在地上。 余人毛骨悚然,惊叫着后退。 “大家别怕,他没兵器了!一起上!”白展鸿首先反应过来,一边鼓励众人,一边将手中唐刀舞得寒光阵阵,率先扑上。 “给我躺下!”使铁链的那锦衣卫暴喝声中,发力猛扯。 话音刚落,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已扑过来,他尚不及反应,“蓬”的一声,腰胯上已挨了一脚。饶是他功力深湛,却也禁受不住,立时跪倒在地。 “宗二哥!”姓兰的那锦衣卫忙过去抱住他,但见他面色惨白,牙关紧咬,已然晕了过去。于是含泪一咬牙,转身自被钉死的那两名锦衣卫胸口拔出短-枪,恶狠狠得扑向乌木。 转眼间,数十名高手已将乌木团团围住,惊声呼喝着时进时退,重重寒光裹着乌木的身形。余下的帮众有想上去参战的,但一则武功有所不济,二则太拥挤,根本插不上手,只得同着大伙儿呐喊助威,伺机再上。 “哗啦”一声,乌木将夺得的那根铁链舞得如阵阵乌云,“铿铿锵锵”纷乱的兵刃碰撞声中,乌云纵横飞旋,所向披靡,不时有人哀号倒地,但紧接着又有人补上来。 一大群神情紧张的帮众忙将上官雄搀扶到了院角,并护卫着他运气疗伤。 幸喜在中掌之前,他浑身早运起了十二成的护体神功,而乌木的内功只比他略强,所以这一掌并不足以致命,甚至还未能将他击晕。 盘膝调息了一会儿之后,他虽仍感觉胸口疼痛不堪,但再也没有了那种胸闷欲裂的感觉,慢慢缓过了一口气来。 他又催动真气运行了一小周天,发现内息并不阻滞,知道并未震伤经脉,放下心来,轻吁了一口气。 众帮众见他面色逐渐红润,并缓缓睁开了眼,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了,面露喜色。 “别挡着我,我要观战!”上官雄低声吩咐道。 围着的帮众们忙散开,让他的视线能对战况一览无余。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时间一长,虽说乌木是绝难逃脱被诛杀的下场,但己方也定会损失惨重。最令他担心的还是迟迟不出现的枯木及那帮武当弟子,此时他们若再杀出,则己方的胜算究竟还有多大,他心中实在没底。 他心下又是沮丧,又是后悔。 沮丧的是,他本以为自己纵使不敌乌木,至多也不过略逊一筹,自保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可他真没有想到,乌木的武功真高到了那种登峰造极、随心所欲的境界,一旦觑准机会发动杀招——即使是在身处那么被动的情形下发动的,自己也根本是无力抗衡。 “武当掌门之位,确实非他莫属呀!”他心悦诚服地暗忖。 同时,他又非常后悔,既后悔没有听从众人的劝阻,又后悔将余焕铁派去了蜀地。 他真恨自己干么逞那血气之勇,致使如今弄得身受重伤,将数千名兄弟的身家性命置于危险的境地。 他很后悔,不该派余焕铁去蜀地,而应当派奚风烈去的。若是派奚风烈去,应当也能拿下朝天堡和神臂城,并且他还也不至于身受重伤。 若是余焕铁在此,虽然自己身受重伤,凭着他那身武功和智计,定能控制住局面。而且对付乌木,只须联手白展鸿和田鲲鹏,至多再加上二、三名护法,定能在己方没什么伤亡的情况下取了乌木的性命。 ※※※ 围攻乌木的均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在二、三十名同伴死伤倒地后,余下的敌人也早杀红了眼,前仆后继、奋不顾身的杀上来。 敌阵中,以白展鸿、田鲲鹏、三护法及几名锦衣卫武功最强,他得以八分精力应付,余下两分精力应付其余敌人。 双拳终究是难敌众手的,战了小半个时辰后,乌木浑身上下已负了十三处伤,满身血迹斑斑,先前如猎豹般迅捷的身形也渐渐缓了下来。 酣战中,乌木扫倒了一名敌人后,刚磕飞田鲲鹏的铜棍,“喀嚓”一声,手中铁链已被白展鸿一刀斩为两段,紧接着后腰一阵剧痛,已被骆俊风的三刃菱尖射中。 乌木忍住剧痛,一记豹尾脚电闪而出,“蓬”的一声,正踹在骆俊风的小腹之上,立时倒飞出两丈开外,瘫软在地。 “砰”的一声,一柄流星锤重重地砸在他左胸之上,乌木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半截铁链电闪而出,血肉飞溅中,滕海鸣的左臂已被齐肩扫落,立时昏厥在地。 “用绳网!”白展鸿大喝。 一张巨大的绳网飞罩而下,将乌木罩个正着。 “快,用牛筋绳捆!”白展鸿示意围攻的众人退后,大声指挥着。 八名帮众两两一组,手持四根粗大的牛筋绳飞快的扑上去,团团转动中,已将乌木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起上,乱刀分尸!”白展鸿率先纵身跃起,向网中的乌木颈项斩落。 乌木暴喝一声,奋力横移出一丈开外,袭击的几件兵刃均告落空,那八名帮众立时被拉得踉踉跄跄,险些抓不稳绳索。 “都愣着干什么?快!多上些人去拽绳!”白展鸿见乌木即将破困而出,惶急的大叫。 数十人蜂拥而上,密密麻麻的手紧抓住牛筋绳,脸红脖子粗地呐喊着力拽,乌木顿时动弹不得。 “哧啦”声中,一截铁链破网而出,鲜血迸溅中,数名帮众被打得血肉模糊。 呼啸声中,一柄短银枪“夺”的扎入乌木左臂。乌木双目赤红,手腕一抖,一道黑旋风划过,立时将那姓兰的锦衣卫打得脑浆迸裂。 乌木左臂已被捆住,只有右臂尚能活动,他刚以手中铁链架住白展鸿凌厉的一刀,“蓬”的一声,左肩背上又挨了田鲲鹏势大力沉的一棍,眼前一黑,脱口喷出一口血箭。 几名敌人乘机欺近,乌木身上顿时又添了几处伤口,立时将渔网和牛筋绳染红。 乌木强提一口真气护住心脉,双足一顿,脚下砖石碎裂中,已然踩入半尺,接着沉腰一拧,十余名帮众被这道巨力一扯,立时变做滚地葫芦。 乌木一个扫腿踢倒这几名偷袭者后,忽然弹丸般地斜纵而起,“蓬”的一声,左肩重重地撞在田鲲鹏的右臂之上,“喀嚓”一声,臂骨断裂。田鲲鹏闷哼一声,倒飞而出,重重地仰跌在地上,手捂着断骨冷汗涔涔。 乌木一边竭力抵挡着众人的兵刃加身,一边沉腰扯动着缚身的绳索,过不多时,那三十余名东倒西歪的帮众已然拉扯不住了。 上官雄眼看着己方高手纷纷倒下,而乌木脱困在即,心下大急,当下顾不得再行调息,一把抢过身旁一名属下的长剑,飞身扑向乌木。 乌木刚刚破网而出,陡见一道剑光匹练般的迎面斩落,忙以右手铁链封住,接着背心一痛,已被白展鸿一刀劈中。 乌木左手铁链横扫,将邱启元等几名偷袭者迫退,手中铁链脱手而出,直往白展鸿砸落。 白展鸿大喝一声,手中寒光一闪,已将铁链劈为数段。陡觉一道灰影欺近,接着小腹剧痛攻心,已被一肘撞中,立时委顿在地。 上官雄追身而进,猛得一剑斩在乌木右肩胛之上,立时将他右臂卸落。 乌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蓦然转身,左手闪电般地叉在他咽喉之上。 上官雄脸色紫涨,紧咬钢牙,双手持剑力捅,“刷”的一声插进乌木胸膛之中,直没至柄。 “朽木,你好……”乌木一瞬不瞬地怒瞪着上官雄,口中鲜血狂涌,缓缓跪倒。 上官雄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神,他觉得,乌木临死前的眼神很复杂,既有肝胆欲裂的悲愤,又有无可奈何的哀伤,还有一丝浪子回头的劝诫。 不知怎么的,诛杀乌木后,他并不像那日杀掉商啸天时那样快意莫名,相反的,心中一点快意也没有,甚至还有一丝悲凉。 在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乌木其实一向都待他很好。可之前,他一则是不服由乌木继承掌门之位,二则觉得他貌似忠厚,其实心机深沉,对自己这个继位的最大对手耍尽了阴谋手段。 可在他临死前那声“朽木”的称呼中,他蓦然明白了,原来在他的心目中,自己一直都还是那个武当的朽木师弟。 他拔出长剑,呆呆地看着浑身浴血、缓缓栽倒的乌木,忽然双膝一软,坐倒在地。一刹时,他心里很迷惘失落,忽然有一种犯下了弥天大罪的感觉,泪水蓦然模糊了双眼。 ※※※ “盟主,怎么样?”几名帮众忙上前扶着他,关切地问道。 “没事。”上官雄回过神来,假装擦了擦汗,顺势抹去了眼中的泪水,“不用扶着我,你们快去照顾其他受伤的兄弟吧!” 此役,共死了七名锦衣卫及十八名楚湘盟硬手,包括上官雄在内,还有三十七人负了不同程度的伤。众高手之中,滕海鸣、骆俊风及那名姓宗的锦衣卫伤得最重,此时尚未醒转,白展鸿、田鲲鹏伤得稍轻,并且内功也较为深厚,倒都还能支撑着慢慢爬起身来。 众人忙乱了一阵,将伤者裹好了伤,并将死者并排着放好。 “将死者都葬在这附近吧!”上官雄神色悲凄,叹息道。 “盟主,怎么处置乌木这老杂毛的尸体?”一名属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杂毛?这也是你能叫的?!混帐东西!”上官雄勃然大怒,一巴掌将那名帮众打倒在地。众人不知他为何忽然会发那么大的火,齐都惊诧地望着他。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见众人都疑惑地望着自己,便解释道:“人家好歹也是一代武当掌门,如今已然身死,岂可如此作践人家!” 顿了一顿,吩咐道:“用最好的棺木和墓碑,将他葬在紫霄宫东侧的武当历代掌门墓地内!……墓碑上刻:武当第七代掌门乌木之位。” 众人虽都惊讶于他为何如此敬重乌木,但想此人乃是他的师兄,虽说后来成了仇敌,但到底兄弟一场,念及昔日的情分厚葬于他,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一时倒没有人反对。 安排已毕,上官雄率领着众人出了紫霄宫,到广场上与马名山一行会合。 马名山和冷经天见紫霄殿内迟迟没有信号发出,正焦急不已,忽见上官雄率众而出,心下大喜,忙迎上前去,恭声叫道:“盟主!” 上官雄一边向广场上的帮众挥手示意,一边缓缓拾级而下,马名山见他神情木然,喜忧难测,急切地问道:“盟主,里面的情况如何?” “整个紫霄宫,就只有乌木一人。业已伏诛。”上官雄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 “恭喜盟主得报大仇!”马名山大喜,拱手道。 “哎,我们的代价也不小呀!”上官雄摇头不迭。 马名山见他脸色略显苍白,白、田二人也神情委顿,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再看后面担架上抬那十余人中,滕海鸣和骆俊风也赫然在目,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外面的那些帮众听说乌木已死,均喜动于色,纷纷围上前来打探详情。那些出来的帮众均面现尴尬之色,一边悄悄地望向上官雄,一边吱吱唔唔的搪塞着。 “有什么好隐瞒的!”上官雄泰然自若,“众兄弟听好了:本盟主先是与那乌木单打独斗,败下阵来;后来我们一起上,才结果了他性命……不过,累得那么多的兄弟死伤,本盟主真是内疚呀!”言及此,红了双眼。 众人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不敌乌木,对其坦荡的胸襟敬佩不已,又见他那么在乎兄弟们的性命,均激动不已,恨不得为其效死命。 “盟主,怎么只有乌木一人呢?枯木及那帮武当弟子呢?”冷经天问。 “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上官雄摇头,“兴许是他不愿那些武当弟子再做无谓的牺牲,便让他们潜藏到了武当山某处,孤身一人留下来以身殉殿吧!” “此人倒真是令人相敬!”马名山赞叹,接着摇摇头道:“武当山这么大,想要找到那些余孽们,倒真很费工夫呀!” “没有别的办法了,慢慢找吧。”上官雄苦笑。 一连过了四日,楚湘盟帮众搜遍了武当山周围方圆二、三百里,却一无所获。 “怎么会这样?”马名山面色凝重,“盟主,你说会不会是这样:早在我们上山前,乌木已让枯木带领着大部分的武当弟子逃走了?” “很有这个可能!”上官雄抚掌,“乌木呀乌木,我是越来越服你了!白白的让我在武当山虚耗了几日呀!” “他们会逃往何处呢?”马名山以指轻敲着桌面,沉吟道。 “不难猜测,应当是去了西边,投奔华山或是全真去了!”上官雄冷笑道。 二人正议间,一名自称姓邬的锦衣卫来报:“禀上官盟主:今日,我们在陕南一带发现了枯木一行的踪迹……” “哦!”上官雄猛得站起身来,“有多少人?” “人数倒不多,只有七、八十名武当弟子。”那姓邬的道:“那些普通的武当弟子,都被遣散回家了;枯木所带领的,俱是武当精英……缪大人令我征询盟主的意见,对于那帮遣散回家的武当弟子,要不要去剿灭?” 上官雄沉吟了一下,正色道:“请你转告缪大人:乌木一死,枯木难成气候,那些普通的武当弟子,我看就不用剿灭了……至于枯木及其带走的那批武当精英,我会在下一步的行动中一并予以剿除!” 正是: 起起落落世常景, 恩恩怨怨江湖生。 生生死死天注定, 是是非非孰能清? (第一卷《明枪》终,请看第二卷《暗箭》) 暗箭 第五十一章 良善人 汉州,古称雒城,自古有“蜀省之要渠,通京之孔道”之说,闻名遐尔的三星堆遗址,便座落在其境内。 汉州米市在城西郊五里处,到了米市后,其中最大的、地理位置最佳的徐氏米行,当然是很容易找到的。 午后天色骤变,轰隆隆的惊雷将乌云推得翻翻滚滚,阵阵耀目的闪电划破天际,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将街市上的行人冲刷得一个不剩。 一名长身青年冲风冒雨,若无其事地大踏步而来,在徐氏米行前停下了脚步,透过重重的雨帘,抬首看了一眼那黑底金字的醒目招牌,面露喜色,喃喃道:“果真好找,到了!” 他快步上前,伸手扣了扣那紧闭着的大门的门环,然后抹了抹满头满脸的雨水,安安静静地站在门檐下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仍无人前来开门,于是手上加劲,“砰砰”又敲了几下。 “呀”的一声,大门终于开启,门后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伙计模样的人,惊讶地微笑道:“这位客官,雨下得这么大,还来买米呀?” “这位小哥,打搅了!”那青年拱了拱手,“在下沈凌霄,请问朱夫人一行可曾到达?” “哦,原来是沈少侠!快请进!快请进!”看来那伙计早知道他的来意,笑吟吟地肃手相请。 沈凌霄点了点头,拧了拧湿淋淋的衣袍下摆后,快步进了门。 那伙计探头向门外的暴雨中望了望,狐疑地问:“沈少侠,老爷他们……没跟您一起来吗?” “恩,就我一人。”沈凌霄面色冷峻,“麻烦您带个路,我要见他们。” 沈凌霄撑着那伙计给的油纸伞,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进了被暴雨洗涤得干干净净的大院,院子两旁是一间间囤积着各类大米的仓房,正对面的那门前有两根青朴朴的圆木柱子的青砖房,大门洞开,看样子是住房。 “老夫人!主人!方夫人!殷大侠!沈少侠来了!”那伙计一边快步前行,一边嚷嚷着报讯。 话音刚落,一群人迅速地涌出了大门,相侯在滴水檐下。 殷天锦冒雨越众而出,抢步上前双手握住沈凌霄的双手连连摇晃,欣喜地道:“沈师弟,你可来了!”探首望了望他身后,愕然问:“掌门和庄主他们呢?” 沈凌霄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滴水檐下那一排欣喜中带着疑惑的目光,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快步向门口走去。 众人见他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般浑身湿淋淋的,衣袍破烂不堪,神情委顿,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一名二十七、八岁的蓝袍肥胖青年迎过来,拱了拱手道:“在下徐良善。沈少侠一路辛苦了,快请进!”说着,亲热地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延请至厅内的一张梨木椅前,让他坐下来歇息。 沈凌霄却不肯就坐,摆手道:“我身上湿,站着就是了!” “徐庆,快找一身崭新的衣袍来,带沈少侠去更衣!”徐良善忙转身吩咐那名伙计。 “别……徐大哥,不用了!穿一会儿就干了!”沈凌霄推辞。 “唉,沈少侠,你这样就是看不起我徐某人了!”徐良善佯怒。 沈凌霄不好再推辞,只得去换了衣服。 他生平还从未穿过锦缎衣袍,觉得身上那锦袍质料虽柔滑滑的,但腰围太大,长度却不够尺寸,倒远不及平日所穿的粗布道袍舒服。 “真是精神!真是帅气呀!”朱大小姐看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袍穿在他身上的效果,比之穿在夫君身上的效果有天壤之别,心下赞叹。 她蹙眉瞟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后,又一瞬不瞬地悄悄盯着沈凌霄,心里叹息:“此生若能嫁得如此郎君,就是立时死了,却也甘心!呜呜,我朱玫真是命苦呀!……哎,当初真不该听从爹爹的安排,错嫁给这个无情无义、满脑子只有钱财的丑八怪徐良善的……” 自旁观者的角度,凭心而论,徐良善倒并非真配不上朱大小姐。他虽然是胖了些,五官却也不丑,与姿色平常、稍显体丰的朱大小姐倒正堪匹配。其实,朱东范也是很有眼光的,自将这里的生意交给这位爱婿后,他做得是风生水起。 “上茶!”徐良善的呼喝声打断了朱大小姐的遐思。 “真温文儒雅,令人爱慕!……呀,就连喝茶都那么帅气!”朱大小姐心里叹惋。 其实,早已饥渴难耐的沈凌霄是“咕嘟嘟”一口气将那碗茶喝得精光的,哪有什么儒雅可言? 朱夫人轻步走近,胆颤心惊地问:“沈少侠,老爷他们何时才到?” 沈凌霄忙站起身来,双手抓住她的衣袖,轻声道:“夫人节哀!朱庄主他……已经遇难了!” “啊!”朱夫人闻言呆了一呆,面色惨白,闭了眼软软欲倒,沈凌霄和徐良善忙架住她。 “咚”的一声,接着传来小孩的哭泣声。 沈凌霄转首看去,但见淑贞仰摔在地,已然晕了过去,抱着的瑞儿被摔疼了手,正挣扎着坐起身来,哇哇大哭。 旁边的方氏母女忙抢步俯身,方茹一把将瑞儿抱了起来,方夫人则一手横抱着淑贞,一手掐住她的人中。 众人忙乱了一阵子,方将她们救醒了过来,徐良善忙命几名家丁将朱夫人和淑贞母子送回了卧室休息。 沈凌霄将山庄决战的情形简要地向方夫人一家及殷天锦叙述了,只是略去了自己刺杀邱陵及沙氏兄弟一节,只说是众人拼命护着他和凌空师兄逃了出来,因凌空受了伤,怕敌人追上来后谁也逃不了,便将他寄养在了一处农家。 殷天锦怔怔得听完,忽然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红着双眼嘎声道:“我不该走的!我该留下的!……” 方夫人呜咽道:“都是因为我们,令掌门师兄、朱庄主等那么多人遇难……如此恩德,教贱妇一家何以为报?!” 方氏兄妹左右扶着母亲,默默垂泪。 来此的一路之上,沈凌霄一直都很内疚。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逃出庄外,乃是师傅及众人以命所换;至于杀掉邱陵及沙氏兄弟,并且能侥幸得到解药活下来,乃是青城列祖列宗及师傅的神灵所佑。及至到了这里,他忽然才又省起了自己的使命。 经过这几日的大惊大险、大悲大痛,他的心智已变得沉着冷静,神经也已变得钢丝般坚韧。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伤心难过也无济于事了!”他拍了拍殷天锦的肩膀,又转首看着方夫人一家三口,微笑道:“幸运的是,我们都还活着!你们说是吧?” 方茹莫名其妙地心里一跳,感觉只要有他在,险恶重重的逃亡之路上便已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了,于是强笑着拭了拭泪。 “徐大哥,我肚子饿得慌,能不能找点吃的来?”一日未餐,沈凌霄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便老实不客气起来。 ※※※ 三盘朱大小姐亲自下厨精心烧制的美味菜尧,一碗西红柿蛋汤,被干掉了大半,再吃了三大碗米饭后,沈凌霄精神骤长,思想亦活络起来。 “殷师兄,敌人必不肯善罢甘休,我们得及早有个打算。”沈凌霄轻呷了一口茶,对坐在身旁的殷天锦道。 “我也知道,呆在这里决非长久之计!”殷天锦抓了抓面颊,“我本想与你们会合了再作打算的,如今,掌门师伯已然遇害,我倒一时没了主意……沈师弟,你觉得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沈凌霄转首看了一眼方夫人,见她和一双儿女均神情茫然地看着自己,心下暗叹了一口气,还是问了一句:“婶婶,您可有什么好去处吗?” 方夫人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 “没有呀!”沈凌霄亦摇头。 众人愁眉不展,气氛很压抑。殷天锦紧锁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茶几桌面,竭力思索。 沈凌霄一边思忖,一边打破沉闷:“青城山是回不得了……朝天堡一时也是回不去了……找客栈住,短期倒可,长了却不行……” 方夫人忽然打断道:“沈师侄,我身上带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即便是住客栈,三年五载的也不成问题!” “话虽如此,还是不太好!”沈凌霄双手抱臂,“不方便不说,还很不安全。况且,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很容易暴露。” “沈师兄,我看,不如我们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起来吧!”方茹插口道。 “对对对,还是妹妹这个办法好!”方义附和。 “这个办法倒好,但,我们去哪里好呢?”沈凌霄搔头。 “随便找一处深山老林,搭个茅屋不就可以了!”方茹究竟是小女孩心境,一想起能与家人及喜欢的沈凌霄、温厚的殷师兄朝夕相处,兴奋不已。 “好是好,”殷天锦揉了揉鼻子,“只是,那样势必会与世隔绝,怎么打探师傅及朝天堡的消息呢?” 众人默然。 “我看,不如这样,”沈凌霄轻咬下唇,“我们去崆峒山吧!” “崆峒山?”殷天锦和方夫人均一愣,“为何去那么远?” 沈凌霄道:“我想先将断虹子掌门遇难之事告诉崆峒,等这件事一了,我们再另想办法吧。婶婶,殷师兄,你们看可好?” 殷天锦颔首道:“这样也行。” 方夫人犹豫道:“可……断虹子掌门因我们朝天堡之事而亡,我们若去了,有何颜面以对崆峒派众人?……我看,要去的话,还是你自己去吧,我们另想办法。” 沈凌霄急道:“婶婶,事到如今,您觉得面子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方夫人面色一寒,愠道:“我白香就不信了,不去它崆峒山,就不能保全了自身性命!” 沈凌霄面色尴尬,心知自己说话欠妥,讪讪道:“婶婶,小侄绝不是这个意思……小侄的意思是:敌人蓄谋已久,必赶尽杀绝才肯罢休,而婶婶和殷师兄俱是朝天堡举足轻重之人,岂可不小心谨慎?……如今的局势,蜀地必然到处是他们的眼线,我们自然是去得越远越好!” 方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首望着窗外,一颗心便如那纷繁的雨丝般紊乱。 “但教我方义尚有一口气在,定找这帮贼子报仇!”方义忽然站起身来,紧握双拳,咬牙切齿。 沈凌霄抓紧他肩膀,沉声道:“师弟,仇,当然是要报的!只是,如今我们人单势孤,别说是去杀那敌酋,就是一帮虾兵蟹将,便会要了我们的性命!你说,若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了,岂非太不值得?” 方义恨恨地吞了口口水,缓缓坐回。 “所以说,我们要躲,躲过这段风尖浪口的时期。”沈凌霄神情肃然,“可如今,我们在蜀地已经没有好的落脚点了。即使有,也容易被敌人发现,连累人家的……朱庄主一家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真令人愧疚得很!” “我们若去崆峒,就不会连累人家吗?”方夫人插口。 沈凌霄微笑道:“崆峒山远,敌人未必有那么多的人手,在那边也广布耳目;再者,崆峒派与我们俱属道门一脉,彼此同气连枝,济同道之难,说不上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殷天锦面色轻松下来,点头道:“沈师弟说得很对!去了崆峒,华山、全真也距得不远,确实最安全!……师母,我看就依沈师弟的主意吧!” 方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好!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吧!” “不,事不宜迟!”沈凌霄摇头摇头,正色道:“等会就请徐大哥安排晚饭,吃了就走!” “啊!”方义尚没有心理准备,闻言很是吃惊,“沈师兄,大雨还没住,天也快黑了,干嘛这么着急?” 沈凌霄悠然道:“曾听那些江湖中的大侠们说,雨夜纵马江湖,畅快淋漓之至!我是早想一试了,师弟,你可也有兴趣一试?” 方义一挺胸脯,傲然道:“当然!” 殷天锦看了看沈凌霄一本正经的表情,又看了看方义激动的神情,微笑不语。 朱夫人因自家遭受连累,丈夫也惨遭身死,对方夫人一行怨怼,声称身体不舒服,并未出来送行。淑贞本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崆峒山的,朱夫人冷笑着说,她可以走,可得将朱家的骨肉瑞儿留下来。淑贞想着自己本就是朱家之人,加之又怎肯舍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只得作罢。 撑着雨伞的徐氏夫妇和抱着瑞儿、身披蓑衣的淑贞将方夫人一行送出门外,徐良善命徐庆送上一包银两,方夫人坚决不受,他只好作罢。 沈凌霄拉着徐良善的手,诚挚地道:“徐大哥,客气的话就不多说了。只是有一点:我担心敌人迟早会找到这里来!这伙人,领头的是一高一矮两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手段狠毒,你们一定得当心!若他们真找来了,你们就坚称,并未见过我们。” 徐良善假装若无其事地笑道:“难道没有王法了吗?放心,在汉州地界上,量他们不敢胡作非为的!” 沈凌霄拍了拍他的手背,叮嘱道:“千万得当心!切不可跟他们硬拼,保护自己要紧!” 徐良善心下一寒,强笑道:“沈兄弟放心,我理会得。” 朱大小姐眼巴巴地看着沈凌霄即将回身上马,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去拉拉他的手也叮嘱一番,瞥了一眼身旁的丈夫那严厉中带着鄙夷的目光,忙缩回了手。 沈凌霄见淑贞一副依依不舍的神情,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摸了摸瑞儿的小脑袋,微笑着温言道:“瑞儿,要听你妈妈的话哦!叔叔走了!” 瑞儿最讨厌别人摸他的头了,狠狠地转过身去不理他,在母亲耳边轻声说:“妈妈,他是坏人,我们别理他!” 淑贞料想是被沈凌霄听见了,忙陪笑道:“不好意思,这孩子认生,你不要放心上!瑞儿,那晚沈叔叔还抱过你呢!快转过身来,给叔叔说再见。” 瑞儿倒是转过了身来,却只是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死盯着沈凌霄,就是不说话。 沈凌霄笑了笑,低声道:“保重!”转身一跃上了马。 五人身披蓑衣纵马北行,一会儿就消失在烟雨蒙蒙的夜色中。 ※※※ 深夜时分,帐房中的徐良善兀自不肯入睡,他就着几道精美的小菜,已将桌上酒壶中的剑南春喝去了大半。 “主人,少奶奶还没睡呢!她让我劝您少喝点酒,早一点就寝。”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孩出现在帐房门口,轻声道。 “滚开!烦着呢!”徐良善冲那丫鬟怒目而视。 那丫鬟吓得退了一步,一溜烟跑开了。 徐良善脸色阴晴不定,一边嘴里喃喃自语,一边自斟自饮,不多久,便将整壶剑南春喝得精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吹熄了桌上的烛火,趔趔趄趄地出了门。 世上之人,都是既有光鲜的一面,同时也有阴暗的一面,就如同那艳丽无匹的荷花,其根却长在污浊不堪的淤泥之中。 人性这东西,善恶就在一线之间。白日时通常还好,精光普照,众煞潜行;可一旦到了晚上,在漆黑的夜色这张遮羞布下,人性中邪恶的一面往往就要滋生。 熟睡中的淑贞忽然惊醒,她感觉房中好象是进来了人,便一骨碌坐起身来,正欲去点灯,忽觉酒气扑鼻而来,接着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按住了嘴巴。 “别作声!”来人沉声低喝。 “是你?!”淑贞声音含混。 徐良善见她听出了自己的声音,索性放了手,冷笑道:“有种你就大声呼叫吧!哼哼,弄得大家都知道了,看是对你好,还是对我好?” “你想干什么?”淑贞瑟缩在床头,颤声问。 “呵呵,还用问吗?跟我装纯情呀?小浪-货!”徐良善淫笑着,探手往她身上乱摸。 “你敢?!……拿开你的脏手!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姨娘!”淑贞羞愤交集,挣扎着。 “哈哈哈!姨娘?我呸,我岳父尸骨未寒,你个小骚货就跟那姓沈的眉来眼去的,以为老子是瞎子呀?说,是不是早跟他有一腿了?” “如果你眼里还有你那岳父,就请赶快放手!今晚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淑贞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冷静下来,冷冰冰地道。 “呵呵,告诉你!如今,朱东范那老家伙已死,他的一切——包括你,都是属于我徐某人的啦!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就范吧!我保证,除了不能给你名份外,一定会好好对待你的!”徐良善得寸进尺,将她压在身下。 “你若再敢,我死给你看!”淑贞拼命挣扎。 “哼,你若要寻死,我是无可奈何;但我保证,等你死了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那宝贝儿子的!”徐良善威吓道。 淑贞停止了挣扎,热泪滚滚而下。 徐良善慢吞吞地穿好了衣袍,意犹未尽地拧了拧淑贞的面颊,被她一巴掌推开。 徐良善也不生气,轻轻下了床,拍了拍棉被下的淑贞的屁股,得意地笑道:“小宝贝,我得回去陪那黄脸婆,就不能陪你了。乖乖的呀,我明晚再来!” 淑贞气得背过身去。 “今晚之事,若是你敢说出去,小心你那小孽畜的性命!”徐良善语气冰冷,施施然地出了房门。 暗箭 第五十二章 因果报 徐良善哼着小曲,踉踉跄跄地回了房,刚点上灯,便见老婆自床上翻身坐起来,面带愠怒之色:“今夜发什么疯啦?喝这么多酒!” 徐良善心里有鬼,不敢看她的眼睛,一边脱衣服,一边敷衍道:“唔……心烦呢!” 朱玫嘟囔道:“有什么好烦的?那些扫把星不都走了吗!” “那姓沈的不是说了吗,仇敌很可能会找上来……妈的,他们惹上的祸,却拔腿就跑了,把天大的麻烦留给我们!真他妈倒霉!”徐良善忿忿地道。 “真要小心点!我看,这几天就不要做生意了吧!把刘师傅、宗师傅他们都叫回来……” “我省得!”徐良善打断她,躺下身道:“我还准备到卢判官那里打声招呼,让他多派些差衙来照应照应。” “那最好!时间不早了,睡吧!”朱玫放了心,起身吹熄了灯,一头钻到丈夫怀中。 徐良善皱着眉头拉开她那不规矩的双手,转身背对着她,打着哈欠含糊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朱玫“腾”得坐起身来,羞怒道:“你……好!好!好!可别后悔!以后都不准再来碰老娘了!” “哼,稀罕么?”徐良善拉过薄被蒙着头,含糊道。 朱玫一身邪火无处发泄,粉拳如密雨般落下,“咚咚”捶打着他,徐良善忍受了一会儿后,终于忍无可忍了,一把推开她,怒喝道:“滚开!有完没完呀?” “还敢打我?”朱玫扑上来,一口咬住他的胳膊,徐良善但觉剧痛攻心,便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力扯,大怒道:“松口!” 朱玫被扯得头皮胀痛,只得松了口,徐良善松了手,气呼呼地倒头便睡。 “说!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朱玫又重重地捶了他一拳,怒气冲冲。 “香味?什么香味?”徐良善心里“咯噔”一跳,有些心慌地坐起身来,低头凑着鼻子在身上四处嗅了嗅,“哪有呀?我怎么没闻到?” “装!你就装吧!”朱玫怒瞪着他,“说!刚才是不是跟杏桃那小蹄子鬼混啦?” “哪有呀?”徐良善心里一松,故意作出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来,好让她认为果真是猜中了。 “小蹄子!老娘要你好看!”朱玫刚准备下床去痛打杏桃,忽然停了下来,皱眉道:“不对,不对不对!那小蹄子用的不是这种香水!” 她一手拧住徐良善的耳朵,厉声道:“说!究竟是哪个骚货?!” “真没有呀!”徐良善苦着脸。 “还跟老娘装蒜!……我想想……对了,淑贞身上好象是这种香气……啊!原来是这个贱货!哼,竟敢勾引到老娘丈夫的头上来了,看老娘不去撕烂这个臭婊子!”朱玫怒不可遏,一骨碌下了床。 “嘘,轻声点!”徐良善忙拉住她。 “你个烂人!从实招来,是不是?”朱玫怒目圆睁。 徐良善见无可抵赖,羞惭地点了点头,嗫嚅道:“喝多了,一时乱了性……夫人请放心,绝不会有下次了!” “下次?还想着有下次?!”朱玫恨铁不成钢,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她是你什么人?姨娘呀!你这是什么行径?畜生!畜生不如啊!” 徐良善忙双膝跪地,求恳道:“我知错了!请夫人千万饶我这一次!……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保证,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了!” 朱玫气愤地咬着嘴唇,想着还是得以大局为重,不能声张,便息了去痛打淑贞一场的念头;不过,她打定了主意,一定得尽快将她赶出家门。 徐良善心中有愧,想再打起精神,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藉此来平息朱玫的怒火。 “拿开你的脏手!”朱玫一肘将他甩到一边。 泪已流得够多了,淑贞渐渐停止了哭泣,魂不守舍地慢慢穿好衣服后,刚燃起一条衣带悬梁,结果了自己性命的念头,便马上作了罢。她摸了摸身旁熟睡着的儿子的小脑袋,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地掉落,便紧紧地搂着他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眼中的泪似已流尽,便大睁着双眼看着黑乎乎的帐顶,头脑混乱一片。 “该怎么办呢?……从此以后,就要受这畜生无尽的凌辱了……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可怜的瑞儿,今后不知要遭多少罪,受多少欺凌!” “不好,瑞儿是老爷的亲骨肉,这畜生想谋夺老爷的全部产业,一定不会放过瑞儿的!”心念及此,脑中忽然浮现出徐良善深夜来到房中,一手卡住瑞儿脖子的情景来,她心胆俱丧,一骨碌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一颗怦怦狂跳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怎么办?留在这里,瑞儿迟早会被这畜生害死的!不,绝不能!”她一把将瑞儿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中,就像生怕他突然间自身旁消失似的。 她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了去崆峒山的沈凌霄一行,眼前一亮,喃喃道:“惟今之计,只有跟着他们,我们母子才有活路!” 于是轻轻地下了床,取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包袱,并将瑞儿裹紧在胸前的衣袍中,紧抱着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厅门紧闭,她缓缓地抽出门闩,先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了一会儿,接着小心翼翼地出了门,慢慢掩回门扇。 拣黑暗的地方隐身,很快地穿过大院后,来到了大门前。她知道,旁边的厢房中住着徐庆,虽然隐隐有鼾声传出,但还是怕惊醒了他,便一边顷耳细听着厢房中的动静,一边一分一分地抽出了门闩。 缓缓将大门开到尺许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再一寸一寸地拉上了大门。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是一只终于逃出了牢笼,海阔天空任飞翔的鸟儿的感觉。 雨早已停了,清新的夜风令她精神一震。她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不再畏惧素日望而生畏的黑夜,便藉着微光向北快步而行,很快便就吞噬于暗夜之中。 只是,孤身带着孩子,弱不禁风的她,又从不曾在江湖行走过,如何了解江湖中的种种险恶伎俩? 见她走过门前的土地神叹息:“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真令人揪心呀!” ※※※ 天刚蒙蒙亮,徐良善美梦正酣,忽然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 “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呀!”徐良善没好气的喝道。 “主人,不好啦!淑贞姨娘和小少爷不见啦!”门外传来徐庆惊慌的声音。 “什么?”徐良善翻身坐起来,困倦早抛到九霄云外,来不及换下睡袍,匆匆趿着木屐就跑了出去。 二人快步跑到淑贞的房中,果然是人去楼空空寂寂。 “他妈的!什么时候跑的?”徐良善冲着徐庆大吼。 “不知道呀!刚才起床去开大门,发现门没有上闩,小的记得清清楚楚,昨夜明明就上了闩的……”徐庆着急地分辩着。 “没用的东西!”徐良善不等他说完,气得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还不赶快去找!” 徐庆被踢得有点发懵,捂着肚子,呆呆地望着他。 “发什么愣?快带人往北去追呀!”徐良善一把将他自地上揪起来,气急败坏地怒吼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朱夫人跟在朱玫身后急匆匆地跑进来,边跑边问。 “淑贞这贱……姨娘昨夜悄悄地将弟弟带走了!”徐良善着急地道。 “啊!”朱夫人面色陡变,“臭贱人!……你们快去找呀!一定要将小少爷给我找回来!” “娘您别慌,小婿刚刚已派徐庆带人去追了。”徐良善安慰道。 “那就好!……这臭贱人,我要抽她的筋,剥她的皮!”朱夫人咬牙切齿,忽然省起了他的话,“追?你知道她往哪边跑了?” “应当是往北边去了,”徐良善看了一眼面色阴晴不定的朱玫,“这臭婊子,一定是去追姓沈的那帮人去了!” “追他们?”朱夫人眉心打结,忽然扼腕叹息:“对呀!这臭婊子昨日就跟我提过,想跟着他们去,见我不同意,就没再吱声了……没想啊,她竟敢阳奉阴违的,是我大意呀!” “不,是小婿大意了!昨日我就见她跟那姓沈的不对劲……” “不对劲?什么意思?”朱夫人显得很好奇。 “呃……”徐良善假装没看见朱玫正别着嘴嘲讽地看着自己,“我见这臭婊子一直都跟那姓沈的眉来眼去的,当时却没有细想……如今想来,太明显不过了,他们就是一对奸夫淫妇呀……” “奸夫淫妇?怎么会呢?”朱夫人喃喃摇头,“他们总共才认识几天呀?……再说了,也根本没有机会呀!” “至少都是有那种坏心思的!”徐良善肯定地道。 “是呀!没有那种心思,如何会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丑事来?”朱玫乜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 徐良善哪敢惹她?忙转开了头不敢接口。 “真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啊!”朱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忽然放声大哭道:“可怜的老爷啊,您死得太不值呀!呜呜……您睁眼看看,自己弄得家破人亡的,保护的都是些什么畜生呀?!” 徐良善正准备劝慰朱夫人,忽听院中传来了喧哗嘈杂声。 “大清早的,怎么就来了这么多买米的?”这不同寻常的情况令他很好奇,忙快步走出去看个究竟。 一看到院中的情形,他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整个人立时如掉进了冰窖中一般。 为首的那一高一矮的两个怪人,不是沈凌霄所说的敌人的头领,还会是谁? 天尊双手抱臂,傲然地走在前头,地尊则揪着刚刚备好马匹准备出门的徐庆,将他推得踉跄着后退不迭,身后跟着那十来名同伴,正将试图阻挡的几名伙计推得东倒西歪。 “哪个是徐老板?”地尊一把将徐庆推倒在院角,大声怪叫道。 “鄙人就是!请问各位老板,是来买米吗?”徐良善忙微笑着上前拱了拱手,接着向伙计们厉声喝道:“不长眼的东西,挡住贵客们做什么,赶快滚开!” “少罗嗦!说!那伙人去了哪里?”地尊开门见山,一把揪住他胸口。 徐良善讶然道:“那伙人?什么人?请您说清楚点,鄙人不懂。” “少装蒜!邹氏米行那老板都告诉我们了,说那伙人来了这里,昨日傍晚才走的!识相的赶快说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地尊一把将他掼在地上。 “我真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呀!”徐良善抚着被摔疼的屁股,哼哼唧唧的慢慢爬起身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朱玫气冲冲地跑出来,身后跟着神色慌乱的朱夫人。 “这位夫人,你来得正好,劝劝你丈夫,赶紧告诉我们,朝天堡方类聚的老婆他们的去向。”天尊淡淡地道:“若是你知道,直接告诉我们就更简单了。” “听着:本夫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朝天堡、朝地堡的!奉劝你们,识相的赶快滚出去,否则,我可要报官了!”朱玫一边上前扶着丈夫,一边忿忿地道。 “哼,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地尊怪眼一翻,就要发作。 唐紫萱忙上前轻拉了他一把,对朱玫正色道:“这位大姐,邹老板什么都告诉我们了,抵赖是没用的!只要你告诉我们他们的去向,我们是绝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位小妹,你们都受那邹三的骗了!这个邹三,跟我们是死对头,恨不得整垮我们,他才好在这里独大呢!”朱玫倒是个人物,处变不惊。 “没工夫跟你罗嗦了!”地尊不耐烦,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对朱玫动手,便一爪按住徐良善的肩头,“你说是不说?本尊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尊的手爪硬!” 话声中,爪上加劲,徐良善顿觉肩骨欲裂,大声惨呼,冷汗涔涔而下。 众伙计虽见主人受难,但惧于他的狠劲,均不敢上前,吓得浑身哆嗦着躲到一旁。 “别难为他,我说!”朱夫人面色苍白地跑上前来。 “娘,别瞎说!”朱玫心急如焚,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其实,倒不能说她有多讲义气,她一则是没亲见过这帮人的手段,并不相信他们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二则在内心深处,并不想念念不忘的沈凌霄受到伤害,所以忙阻止母亲。 朱夫人一直都有点惧怕这个脾气火爆、精明能干的女儿,见她如此生气,讪讪地不敢再说下去。 “给你一个机会,”地尊松了手,对徐良善冷笑道:“若是你肯说,本尊会考虑饶了你,否则……”言及此,手上又加劲,令徐良善痛彻心扉。 朱玫忙扑上去猛力拉他的手,却如蜻蜓撼柱,哪能动弹分毫? 徐良善先前不肯承认,本是想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听说已为邹三所出卖,便已决定从实招来了,再加上重刑加身,再也顶不住了,当下忙痛哼着道:“我说,我说!” “徐良善!”朱玫大急,看了一眼难受万分的丈夫,叹了一口气,别过脸去。 “哼,早就告诉过你了,真是贱骨头!”地尊松了手,催促道:“快说呀!” “他们是去崆峒山了!”徐良善抚着肩膀,苦着脸道。 “崆峒山?没骗本尊吧?”地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千真万确!是他们亲口告诉我的!”徐良善肯定地道。 “若是你敢骗本尊,这就是榜样!”地尊忽然纵起,“喀啦”声中,木屑纷飞,身前的木柱子上已被抓了一个大窟窿。 徐良善吓得一颗心砰砰乱跳,不迭点头道:“绝不敢!绝不敢!绝无半句虚言!” 唐紫萱喜道:“臧叔叔,我看他说的是真话!我们走吧!” 地尊点头道:“好!” 徐良善刚舒了一口气,陡觉眼前一花,接着头顶上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依稀还听到了自己天灵盖碎裂之声,接着眼前一黑,仿似正掉向无穷无际的万丈深渊,但他再也无法意识得到,这就是黄泉之路。 米行众人见他忽然脑浆迸裂,栽倒在地,失声惊叫。 “本尊生平最讨厌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家伙了!”地尊若无其事地在道袍上揩了揩血淋淋的手爪,转身就走。 朱玫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丈夫的尸身,忽然回过神来,发疯似地扑到地尊背上,狠狠扼住他的咽喉。 “滚开!疯婆子!”地尊一抬臂,朱玫便倒飞出一丈开外。 朱玫似不觉得疼痛,头发散乱,“嗷嗷”含混的叫着爬起身来,又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唐紫萱见地尊一皱眉,忙抢在他身前,飞快地点中了她的“鹰窗穴”。朱玫如受电殛,立时软倒在地。 待得双尊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去得远了,徐氏米行才传出了杂乱而凄厉的嘶叫声:“杀人啦!出了人命啦!” 很快地,一个捕头模样的壮健官人带着十余名差衙匆匆赶来,问明了情况后,便带着手下忙忙地追了出去。 过了半个多时辰后,他们便都鼻青脸肿、无精打彩地返回了。 当日下午,“顺风耳”牛三就在坊间口沫横飞地散布谣言,说路捕头他们不久倒是追上了凶犯,但不过只是一个照面,就被人家打得磕头求饶;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回到衙门后,邝知州非但不责怪他们,反而还一人奖赏了十两银子。 傍晚时分,牛三被几名差衙当街按倒在地,打了个半死,之后,又被上了枷锁,带回了衙门。 半个月后,骨瘦如柴的牛三一瘸一拐地出了衙门。人们都说,他掉了七颗牙齿,断了五根肋骨,还折了右腿骨。 暗箭 第五十三章 人情恶 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汉铺就是这样。 虽说这里总共不过五十来个商铺,但无论是茶馆、酒肆、布行、药铺、当铺、首饰店、棺材铺、油盐酱醋铺,还是青楼、客栈、戏院、赌场及牲口市场,倒都一应俱全。 “潘驼背茶馆”和“幺妹饭馆”仅一壁之隔。 一年四季,“潘驼背茶馆”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总是被那些风雨无阻的茶客们坐得满满当当的。 潘驼背是个闷葫芦,八杆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按理说,这种人根本是不适合做生意。但一则勤能补拙,一天到晚,鸡胸凸背的潘驼背总是拎着壶嘴冒着白气的茶壶在茶馆里穿梭,以保证茶客们的茶碗里总能有满盛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可喝;再者,他很尊重客人,只须付上五文钱,只要你愿意,就可以从早坐到晚,中途绝不会被赶走。 幺妹的性格则截然相反,她脸上总是挂满了笑容,让人如沐春风。邻里们大都已不记得她的名姓了,无论老幼妇孺,皆一色叫她“幺妹”。对于这个称呼——哪怕是自一个三岁小儿口中而出,她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很是乐意,总是笑呵呵的答应着。 她不但人长得甜,还有一手好厨艺,自开这饭馆起,十余年来,她都坚持亲自下厨,以保证菜品的质量。 “幺妹饭馆”的酒菜不但美味可口,价格也很公道。无论寒暑,总是门庭若市,座上宾客爆棚。据说她店里仅每日所卖的酒,就不下五石。 “幺妹饭馆”一日三餐均要营业,早上卖面食,中午和晚间则卖酒菜。 巳时初刻时分,“潘驼背茶馆”早已座无虚席;而处于一日中生意最差时段的“幺妹饭馆”,居然也尚有三桌食客。 “踢踏踏”声中,三人三骑进了小镇,为首的是一名英姿飒爽的红衣女郎,跟在她身后的是两名中年女尼。 “吁——”的一声,红衣女郎在“幺妹饭馆”前勒住马,如一片红云般腾身下了马。 “真神气呀!”茶馆的窗口立时伸出无数颗脑袋,一边啧啧赞叹,一边仔细打量。只见她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大大的眼睛,脸上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容,蜂腰上缠着一根棕红色的软鞭,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毫无羞涩之情,旁若无人地在饭馆门口系好了马,昂着头大大方方地举步入内。 一名地痞模样的茶客呆呆地目送着她进了饭馆,惊鄂得不能合上的嘴边流着涎水,忽然“腾”得一声站了起来,自命潇洒地捋了捋长鬓道:“兄弟们,看好了!不消片刻,这小幺妹就属本少爷的啦!” 一名猫头鹰脸的黑脸汉子忙拉住他,摇头道:“何七,这是只蜜蜂,碰不得,会蛰人的!” “哼,我就不信了!”何七挣了一下,却挣不脱,回头微怒道:“三哥,别拉着我!” “信哥的吧!这娘们绝非寻常之辈!会吃不了兜着走的!”猫头鹰正色道。 另一名同伴也拉住他,劝道:“郝三哥说得没错!你没见她下马那身手吗?刚健利落得很啦!我看,她很可能是武林中名门大派的弟子。” 何七心有不甘地又望了望那门口,吞了口唾沫,悻悻得坐回了座位。 幺妹笑吟吟地迎上来,热情地道:“这位小妹好!两位师傅好!你们是吃面吧?” 红衣女郎笑道:“恩。我要半斤红烧牛肉面。记住了,叫你的师傅做最辣的!” “好好好!”幺妹迭声答应,吃惊地又盯了她一眼,心里嘀咕:莫不是听错了?这么个苗条的小妹,如何吃得下半斤面?男人们一般才吃三两呢! “老板娘,是不是没听清楚哟?”红衣女郎见了她的神情,笑吟吟地强调道:“半斤红烧牛肉面。” “哪里哟?早听清楚了!”幺妹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后,又微笑着问那两名女尼:“请问两位师傅吃什么?” “给我们都煮二两素面来吧!”一名年纪较长些的女尼一本正经地道。 红衣女郎捧着大大的白瓷碗,“哗啦哗啦”的大口吃着红通通的面条,瑶鼻上汗珠细细,双颊殷红,犹似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强烈地给人一种健康豪爽的感觉。 “林师妹,真羡慕你,这么好的胃口!”那年长的女尼挑着几根面条,看了狼吞虎咽的红衣女郎一眼。 “君贤师姐呀,我们可是整整赶了一夜的路,现在才吃上东西,能不饿吗?我可是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呢!”红衣女郎埋头吃着面,含含糊糊地道。 “看你那吃相!”另一名女尼轻笑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又转首看了看柜台后犹挂着笑容的幺妹,用手肘轻碰了她一下,“对了,林师妹,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呀?” “姐姐?没有呀!谁告诉你的?”红衣女郎圆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疑惑地看着她。 “看,不就在柜台那边么!”那女尼掩着嘴调皮地挤了挤眼,“你们的笑容呀,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是姐妹才怪呢!” 君贤回头瞥了幺妹一眼,严肃的脸上也绽出了笑容。 “你们还别笑,她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呢!”红衣女郎转首认认真真地看了幺妹一眼,假装一本正经地道:“等吃了面,我就去认!” ※※※ 一名翠绿衫子的少妇牵着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缓缓进了小镇。 那少妇瓜子脸,肤色白皙,容色清秀,一脸疲惫和风霜之色,缠过裹脚的小脚有些踉跄;那小男孩白白胖胖,脚步有些不稳,忽闪着一对漆黑的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 这母子俩,自然就是淑贞和瑞儿了,走了将近四个时辰的路,他们才前进了不足三十里。 “娘,这是哪里呀?”瑞儿脆生生地问。 “唔……娘也不知道?”淑贞擦了擦汗,有些惶惑地环视了一下街道两旁的店铺。 “娘,怎么还不到家呀?瑞儿走不动了。”瑞儿停了下来,噘着嘴不耐烦。 “就快到了!乖瑞儿,再坚持坚持!”淑贞低头拉了瑞儿一把,举步前行。 “娘,抱我!瑞儿的脚好痛哦!”瑞儿干脆一屁股坐在街道上,死赖着不走。 淑贞无奈,回身蹲下身去,脱掉他左脚的鞋子查看,见他脚底肿起了好几个水泡,有两个还磨破了,渗着些微的鲜血。于是只好将他抱起来,咬着牙一步一顿地往前走着。 “娘,瑞儿好饿!瑞儿要吃米花糖!”瑞儿指着街边的一个卖米花糖的小摊。 “吃糖不好,牙会长虫的!”淑贞抬首往前扫视了一眼,指着“幺妹饭馆”微笑道:“那里有家饭馆,我们去那吃饭吧!” “瑞儿不要牙长虫,不吃米花糖。”瑞儿没再坚持,“瑞儿要吃抄手!” 淑贞微笑道:“好。瑞儿真听话。” 一名干瘦的青年盯了一眼渐行渐近的淑贞,兴奋地碰了一肘低着头唉声叹气的何七:“七哥快瞧!这娘们真漂亮!” 同桌的另一名白净青年也几乎同时看见了,摇头道:“漂倒是漂亮,可惜是个有了孩子的少妇呀!” “少妇怎么啦?那才有味道呢!”干瘦青年淫邪地笑了笑,“华老四,你可看仔细了,还挺清纯呢!” “你们还别说,真是呢!”猫头鹰定睛看了一眼,赞同道。 何七无精打彩地抬起头,顺着同伴们的目光看了一眼,突然双目放光:“果真是个美人呢!”一边啧啧惊叹,一边色急地站起身来。 猫头鹰又一把拉住他:“先别急!” “你……三哥,又怎么啦?”何七气恼:“我敢确定,这小娘子绝不是蜜蜂!” “我知道,”猫头鹰正色道:“大白天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到底是不好!” “哎,真是的,”何七急了,“三哥,你快说,究竟怎么才好嘛!” “放心吧!三哥一定帮你把她弄到手!”猫头鹰自信地笑了笑,向华老四一努嘴:“你去,老地方!利落点!” 淑贞抱着瑞儿刚刚走到茶馆门口,被匆匆而出的华老四重重地斜撞了一下,险些摔倒。 华老四忙一手扶住她,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紧!”淑贞站稳了身形,忙抱稳瑞儿。 华老四欠了欠身,快步走过“冯记布行”和“康民药馆”,在“阎王请棺材铺”角落处一拐,消失在支巷中。 淑贞定了定神,正欲前行,猫头鹰大踏步而出,扬手指着华老四消失处,神情紧张地对淑贞道:“这家伙是个小偷!你快看,有没有东西被偷了?” 淑贞一怔,低头看了一眼背在左肩头的包袱,已然不翼而飞,立时惊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下,惶急道:“这……怎么就丢了?怎么办呢?” “就是被那个小偷偷去的!”猫头鹰快步走到她面前,“把孩子给我吧,我们快去追!” 淑贞戒惧地看了他一眼,不肯把瑞儿交给他。 “小嫂子,别紧张!我不是坏人!”猫头鹰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我是看你们母子俩太可怜了,所以想帮你们!我们快去追,要不然就让他跑掉了!” 猫头鹰不再强行去抱瑞儿,拉着淑贞的衣袖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跑出数十步,淑贞渐渐跟不上了,猫头鹰大急,连声催促道:“快!快!快!” 淑贞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又跑了十来步,猫头鹰不耐烦,转身夺过孩子,大步往前奔去。淑贞又惊又急,奋力跟在他身后。 何七和那名干瘦青年忙出了茶馆,不疾不徐地在淑贞身后十数丈外跟着。 待他们去后,茶客们才开始议论纷纷,不少茶客摇头叹息:“又造孽呀!真是可怜呀!” 一名三十来岁的壮健汉子气得脸色蜡黄,站起身来“啪”的一拍桌子,气愤地道:“太可恨了!真是禽兽不如!……不行,我得去救那母子俩!” 一名同伴忙拉住他:“常大哥,别激动!我们如何斗得过他们?” “怕什么?走,跟我一起去!”常大哥力扯,“我们再去叫上毕五、皮二他们!” “千万冷静啊!”那同伴大急,站起来扳住他肩膀提醒道:“贺老虎的人,我们如何惹得起?……会弄得家破人亡的呀!” 常大哥如中电殛,立时寂然不动,大口喘了几口气后,重重地坐了下来,悲愤地大叫一声,“咚”的一拳捶在桌面上,“哗啦”声中,茶碗翻倒,淋淋漓漓的茶叶和茶水溅洒了半个桌面。 潘驼背立刻出现在他身旁,麻利地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给他重新换上了新茶,扬着茶壶将滚烫的沸水注入茶碗中。 ※※※ 淑贞跟着猫头鹰追了一阵子,却哪有小偷的身影?她见越跑越荒僻,心里害怕起来,颤声道:“早跑远来,我们回去吧!” 猫头鹰停了下来,淑贞道:“不好意思,把你累坏了,把孩子给我抱吧!” “不用,一点也不累!”猫头鹰完全没有将孩子还给淑贞的意思,连瑞儿也感觉到了恐惧,一边挣扎着向淑贞身上倒,一边“哇哇”大哭。 “别怕!叔叔不是坏人!”猫头鹰一手紧紧地抱住瑞儿,警惕地飞快环视了一眼周围,忙掏出一块糖来递给瑞儿,却被他一手打掉了:“坏人!”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偷就住在那里!”猫头鹰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栋砖瓦房,快步往那边跑去。淑贞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对劲,但孩子在他手中,又急又怕,忙紧紧地跟着他奔跑。 猫头鹰跑到门口,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闪身进了房。 淑贞刚一脚踏进门,赫然见那小偷果然站在堂屋中,身旁则站着抱着“哇哇”大哭的瑞儿的猫头鹰,二人均向着她阴恻恻地得意坏笑着。 淑贞寒毛倒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正撞在一人怀中,尚不及发出惊恐至极的惊叫,早被一只手紧紧地掩住了嘴,接着腰上一紧,已被来人环手抱住,大步迈进了门,接着“砰”的一声,光线一暗,大门已被关上。 淑贞竭力挣扎,哪能挣得脱? “听着:不许大声呼叫!否则,就立刻摔死你孩子!”猫头鹰恶狠狠地对淑贞厉喝。 淑贞心胆俱丧,便停止了挣扎。 猫头鹰一努嘴,来人将淑贞放了下来。 淑贞惊恐地往后一看,只见身后是两名淫笑着的陌生青年,当然就是何七他们了。 她吓得下意识地往前一窜,身前早站着坏笑着的华老四,往后一退,又撞在何七怀中。 “小乖乖,别怕!本少爷怜香惜玉得很呢!”何七自后面抱住她,一边在她身上乱摸,一边在她脸颊上痛香。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淑贞带着哭腔。 “还用问吗?本少爷要好好地疼你呀!”何七得意万分。 瑞儿见母亲被欺负,哭得更加大声了,猫头鹰一手狠狠地按住他嘴巴,瑞儿哭声立止,一双小手乱挥,小脚乱蹬,一张小脸胀得通红。 “别伤害他!求您了,大哥!求您了,他还只是个小孩啊!”淑贞呜咽,双腿一软,连连磕首,何七趁机俯下身去,又大肆轻薄起来。 “先别闹了!”猫头鹰制止何七,对淑贞道:“你过来!只要你能哄得他不哭,我就饶了他!” 淑贞忙起身跑过去,伸手去抱瑞儿,猫头鹰将瑞儿递给她,瑞儿不住呛咳。 “瑞儿别怕!瑞儿别哭!”淑贞一边垂泪,一边安慰瑞儿:“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只要不哭,这些叔叔就不会打我们了!” “若是你敢再哭,我就掐死你!”猫头鹰张着大手,怒目瞪着瑞儿,恐吓道。 瑞儿吓得不敢看他,忙抽抽咽咽地转过了头。淑贞紧紧地抱着他,瑟缩着蹲下身去。 何七见到手的肥肉就在嘴边,急不可耐地对三人挥手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办事了!” 猫头鹰冲他指了指,道:“我答应帮你弄到她,可是做到了!记住了:玩完之后,立刻送到‘凤栖楼’来!” 何七看着淑贞吞了口口水,迟疑道:“三哥,五……三日后再送来吧!” “不行!”猫头鹰摇了摇头道:“时间长了,怕出意外,万一跑了怎么办……” “我……”何七急着要争取,被猫头鹰摆手制止了,“最迟都要明早送过来!” “这……那好吧!”何七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我呢?三哥,你让七哥快活,就不管我了?这娘们可是我先看见的呢!”干瘦青年不甘心地看了淑贞一眼,转首看着猫头鹰,一脸不快之色。 “好吧!你们一起分享。这该公平了吧!”猫头鹰迟疑了一下,答应道。 何七被分了一杯羹,一脸不愿意之色;干瘦青年则面露喜色。 猫头鹰目光闪动,正色道:“给我记牢了:若是明早不将人送过来……你们是知道后果的!” 何七和干瘦青年同时心下一寒,连声道:“当然!当然!” “这小孩怎么处理?”华老四指着瑞儿,看向猫头鹰。 “还是老办法吧!”猫头鹰面无表情。 “这……三哥,这小孩模样长得挺好的,折断了手脚来乞讨太浪费了!……孔员外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么?可他那六个夫人都没有办到。我看呢,不如这样:我们若将这小孩卖给他,他一定喜欢得不得了,给的价钱肯定比一辈子乞讨还多呢!” “那也好!你去办吧!”猫头鹰思忖了一下,沉声道。 淑贞浑浑噩噩地听说要折断瑞儿的手脚,吓得魂飞天外,紧紧地搂着瑞儿瑟瑟发抖;及至听他们决定只是将瑞儿卖给别人,定了定神。 “拿来吧!”猫头鹰冲着华老四摊手。 “哦,还差点忘了!”华老四忙自桌上取来一个包袱,递给猫头鹰,这包袱正是淑贞的。 “这么轻?”猫头鹰掂了掂,低头看了那包袱一眼,目注华老四严厉地道:“老四,还有呢?” 华老四面露尴尬之色,自身上掏出了一把首饰,有些不舍得地递给他。 “拿过来吧!”猫头鹰一把抢过来放进包袱里,又掂了掂,冷笑道:“哼,我郝三过过了目的东西,你也敢耍花招!都拿出来!” 华老四吓得脸上变色,忙跑到墙角,揭开一个倒扣着的破箩筐,捡起一大把珠宝,颤抖着双手捧放在猫头鹰手上。 猫头鹰顺手取了两件递给他:“这个给你!” “多谢三哥!”华老四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 “把这小孩带走吧!”猫头鹰一努嘴,“先用迷药弄晕,别闹出动静来!” 华老四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夺瑞儿,淑贞哀泣着死死抱住瑞儿,怎么也不肯松手。 “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忙呀!”猫头鹰冲何七和那干瘦青年怒喝。 二人忙冲上前,一左一右将淑贞反剪了,按倒在地。被夺过的瑞儿一边嘶声大哭,一边乱抓乱咬华老四。 “没用的东西!”猫头鹰取来一块湿毛巾掩住瑞儿的嘴,瑞儿摆头挣扎了几下,缓缓晕了过去。 淑贞嘴啃着地奋力力挣,哪能动弹分毫?只能含混地悲嘶着。 暗箭 第五十四章 女阎罗 上苍不断地把酸、甜、苦、辣、麻的调料逐一撒向人间,将芸芸众生调着味。 故此,人生的滋味,酸、甜、苦、辣、麻纷至沓来,无休无止。 在这人世间,能有一辈子都锦衣玉食、宝马香车,无忧无虑、不劳而获地尽享荣华富贵之命之人,是少之又少;而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这种好命的。 很多人都羡慕那些好命之人,一生都尽尝那甘甜滋味;但也有人鄙夷,觉得一个人一生都不遭遇到坎坷艰辛,不能尽尝人间的诸般滋味,那是枉在这世间走了一遭。 只是,很多时候,人们都是迫于无奈,才去尝那酸苦滋味的。就比如,此时的方义,便是这般心思。 自降生以来,他就从没吃过什么苦。虽以“饭来张口,衣来顺手”来形容他过了份,但除跟着父亲练过几年武功外,他是什么正事也没有做过,更不用说担当过什么大事了;就连在江湖上行走,这也是生平第一次。 昨夜冒雨赶路,他一则是怕被沈凌霄看不起,二则也真想体验一下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但说实话,那滋味真是不好受,若非到下半夜时,雨终于停了下来,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 直至次日半晌午时分,蓑衣遮挡不到而被淋湿的那部分衣袍才总算干了,凉冰冰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暖意,沉郁的心情才开始舒畅起来。 “赶了一夜的路,好饿呀!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方义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提议道。 “看!前面不远就有个市镇。”殷天锦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抬鞭指着前头。 方义陡然来了精神,一马当先,过了那“金山镇”的牌坊,在一个叫做“香飘飘”的饭馆前勒住了马。 “就这家吧!”方义翻身下了马,迳直进了饭店。 五人默默地吃着饭,方茹因见沈凌霄愁眉紧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起他一路上也忧心忡忡的,便问道:“沈师兄,你是担心敌人很快会追上来吗?” 沈凌霄看了一眼她那长长睫毛修饰下的星眸,自那一鸿秋水中看到了一丝恐慌之色,便安慰道:“别担心,追不上我们的。” “那……你还忧心什么呢?”方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 “呃……我不是担心会被追上,我是担心他们会找到徐氏米行去。” “恩,很可能!那帮唐门弟子的消息,真是灵通得很呀!”一路上被追得惊险不已,殷天锦深有同感,“沈师弟,若果真如此,你觉得徐良善会将我们的去向告诉他们吗?” “我不知道,”沈凌霄摇摇头,“为了自保,这样做倒也是无可厚非的!” “哎,真不该将我们的去向告诉他的!”方夫人叹了一口气。 殷、沈二人均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沈凌霄沉吟道:“其实,若果真找上门了,我倒真希望他们那样做……我最担心的是,他们都不肯说……那帮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呀!”殷天锦赞同,“他们朱家为了我们,牺牲本已够大的了!若再受到伤害,我们良心何安呀?” “要不,我们返回去,在那附近找个地方悄悄地住下来,好保护他们。”方茹提议。 沈凌霄看了她一眼,心下道:“这小丫头倒真是个好心肠!”却摇头叹息道:“哎,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到了这里,怎么能再返回去?那样救不了他们不说,还会把我们又搭进去,岂非太也不值?” 殷天锦虽觉得他这话有些自私,但却是大实话,蹙眉问:“沈师弟,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最妥?” 沈凌霄似乎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一口气把饭吃完,再喝了一口茶,抹了抹嘴道:“这样:你们继续前行,我回去探看一下……” “啊……你又一人回去?”方茹吃惊,“太危险了!不好,另……”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沈凌霄也打断她,微笑道:“这也不过是尽尽人事而已……婶婶、殷师兄,你们到了广元州后,先找家僻静的客栈住下来。两日过后,无论敌人有没有找到徐家去,我都会离开,赶来与你们会合……殷师兄,保护婶婶他们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殷天锦已领教过他的倔脾气,知道再劝也无济于事,便点头道:“好!到了广元州后,我会在醒目的地方划上三角标记指路。沈师弟,千万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沈凌霄拍了拍他肩膀,笑吟吟地道:“我这人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五人出了饭馆,纷纷上了马,沈凌霄说了声“保重”后,勒转马头。方茹看了一眼前路,惆怅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突然有一种与亲人离别的感觉,关切地叮嘱了一句:“一路当心。” “放心吧!”沈凌霄转过身来,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广元州见,不见不散!” 沈凌霄纵马疾驰,想着敌人的种种毒辣手段,越想越着急,莫名其妙地,脑中忽然浮现出淑贞娇怯怯地抱着瑞儿站在门口的画面,突然间,双尊阴冷地出现在了母子面前,双爪向他们的天灵盖抓落……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鞭落如雨,恨不得马儿能肋生双翅,一下子飞到徐氏米行去。 只是,他哪里想得到,此时的淑贞母子已到了距自己百里之遥的小汉镇,正在坏人的魔爪下苦苦挣扎。 ※※※ “喀啦”声中,门闩断折,大门轰然洞开,室内光线陡亮。 华老四忽觉双臂一麻,似被鞭稍扫中,接着手上一轻,瑞儿凌空飞向大门,恰巧落在一名红衣女郎怀中。 “啊?!蜜蜂!”猫头鹰大吃一惊。 红衣女郎顺手将瑞儿交给身旁的一名女尼,面罩寒霜,大踏步进了门,抬鞭指着何七和那干瘦青年怒喝道:“放了她!” “快放人!”猫头鹰识趣,忙向二人递眼色。 二人尚未反应过来,“啪”“啪”声中,何七的脸上、干瘦青年的脖子上已各吃了一鞭,立时添了两道血痕,热辣辣的好不疼痛。 软鞭迅速卷住淑贞的腰间,红衣女郎一抖手,淑贞离地飞起,正好落在她身边。 “大姐别怕,你和孩子都安全了!”红衣女郎伸手扶住淑贞。 两名女尼迅速跟了进来,一人扶过淑贞,一人将瑞儿抱到她面前。 淑贞几疑是在梦中,呆呆地望了望红衣女郎,又看了看身边那两名女尼,“你们是?” “阿弥陀佛,女施主,受苦了!我们是来救你的。”君贤师太合什。 淑贞忽然省起来,一把抱过瑞儿,见他双目紧闭,呜咽着惶急地叫道:“瑞儿,瑞儿……” “女施主别紧张,他只是中了迷药,睡一会儿就好了!”另一名女尼轻轻拍了拍她臂膀,安慰道。 淑贞定了定神,忽然双膝跪地,连连叩首。 君贤轻轻地把她托起来,温柔地抚着她的秀发道:“女施主别怕,我们马上惩罚这几名恶徒!” 猫头鹰见这红衣女郎武功高强,脸色阵红阵白,心里打鼓,强笑着抱拳问:“请问这位女侠如何称呼?” 红衣女郎怒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伤天害理之辈!你们都等着受死吧!” 四人惊惧,慢慢往墙角退却。 猫头鹰收起讨好的笑容,眯眼狞笑道:“听着,我们是‘下山虎’贺松岗贺六爷的人,你敢?” “哦?为什么不敢?说来听听!”红衣女郎收回正要挥出的软鞭,环臂抱在凸兀的胸前,饶有兴趣地问。 猫头鹰以为唬住了她,挺了挺胸道:“女侠是外地的吧!告诉你,我们贺六爷乃是邝知州的外甥,二郎拳门掌门魏翼飞的得意弟子!‘凤栖楼’和‘若狂坊’,就是他老人家开的!说起来你别怕,整个小汉铺,都是我们贺六爷说了算!” “‘凤栖楼’?‘若狂坊’?那都是做什么生意的呀?”红衣女郎盯着猫头鹰微笑着问。 “‘若狂坊’是个赌场,”猫头鹰怯怯地看了红衣女郎一眼,嗫嚅道:“‘凤栖楼’是个……青楼。” “哼,你们是准备将这位大姐带到‘凤栖楼’去的吧?”红衣女郎语气转为冰冷。 “不……哪里哪里!不敢,不敢!”猫头鹰连连摇头,“女侠,我们可以走了吗?” 红衣女郎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走?做梦!” 猫头鹰忽然纵身而上,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向她当胸刺落。 匕首忽然间就到了红衣女郎手中,血花迸溅,猫头鹰惨叫一声,右手已被切下。 红衣女郎毫不容情,信手一划,猫头鹰咽喉鲜血汩汩,缓缓跪倒。 “别杀人!”君贤忙出声制止,已然来不及,轻声叹了一口气。 何七等三人见她出手狠辣,连比自己武功高得多的郝三,一个照面就被杀死,吓得心胆俱丧,“扑通”跪地,“咚咚”磕首不迭:“女侠饶命呀!女侠饶命呀!”又听君贤师太阻止她,忙又对着她磕首:“师太救命呀!师太救命呀!” “啪”的一声,华老四头上挨了重重的一鞭,天灵盖破裂,扑倒在地。 何七和干瘦青年吓得脸色煞白,“嗷嗷”哭叫着往里屋逃窜。 “牲畜不如的东西!不杀你们,天理难容!”红衣女郎挥鞭缠住干瘦青年的脖子一扯,将他拉得仰倒在地,飞身而起,“喀嚓”一脚重重地踏在他胸口之上,干瘦青年满嘴鲜血狂喷,转眼气绝。 何七刚奔进卧室,忽然左脚踝一紧,接着被一股大力扯得平飞而出,扎手扎脚地扑倒在地,紧接着后心如中铁杵,五脏六腑似已被踏得支离破碎,立时眼前一黑,只能再世为人了。 “哎!真是的!师妹,你下手太重了!”君贤连上前阻止了两下,却都没红衣女郎快,摇头着喋喋抱怨。 “君贤师姐、慧闲师姐,麻烦你们照顾好这母子俩,我去找那个什么老虎!”红衣女郎余怒未息,大踏步走出。 “嗨……什么?林师妹,这几个恶徒都让你给杀了,还不够么?”君贤追上去拉住她,急声道。 “别拉着我!还远远不够呢!”红衣女郎怒气冲冲,一肘甩开她。 “可是,师妹,我们还有要紧的事要办呀!哪有工夫在这里耽搁?”慧闲也劝阻。 红衣女郎沉吟了片刻,道:“这里之事,耽搁不了多久的!你们放心,误不了事的!” 二尼见劝她不住,无可奈何地道:“下手别那么重了,我们在北面的镇口等着你。” “我自有分寸!”红衣女郎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 ※※※ 小镇东头,矗立着一栋红墙碧瓦的三层木质高楼,朱漆大门上方悬着一块楠木大匾,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凤栖楼”三个字。 刚进午时,对于青楼女子们来说,此时不过是她们的早晨而已。 她们相继起了床,对着铜镜慵懒地梳了头后,慢慢整理着房间,并点上檀香,熏香房间,为新一天的工作做好准备。 “呸!肮脏的臭婊子!丢祖宗的脸呀!”斜对街的首饰店老板看了一眼凭窗眺望的一名姑娘,不屑地骂着,但他忘了,自己的首饰,绝大部分是供给这楼里的姑娘们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些姑娘们养活了他。 许多人认为,这些绮罗珠履的姑娘们,每日都能大把大把地自客人手中接过银钱,一定都富裕得很,但他们哪里知道,她们只不过是替老板接过了钱,真能留到自己手中的,那是微乎其微。等到她们年老色衰时,除了能留下这身光鲜的衣服外,往往穷得根本无钱治疗在青楼工作这些年落下的疾病。 天下的苦命人又何止她们?比比皆是。 那些家缠万贯、志趣高洁的人们,你们可以鄙夷这些地位卑贱、赤贫如洗的人们,可你们要扪心自问: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真配得上“高尚”二字吗? 无论贵贱,只要他或她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有一颗善良的心,都应当受到尊重和敬仰。 一朵红云旋风般地卷进了“凤栖楼”的大堂,龟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怒气冲冲的红衣女郎,忙迎上前去问:“姑娘,请问你找谁?” “老虎在不在这里!”红衣女郎舌绽春雷。 龟奴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除那个“老”字外,其余听得不是很真切,料想这是个醋坛子、雌老虎,到这里定是来找鬼混的老公的,当下忙赔笑道:“你老公不在这里,今日一个客人都还没有来呢!”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脸颊上已吃了重重一记耳光,立时高高肿起。 “哪里来的野丫头!” “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 呼喝连连中,跳出十几个手持兵刃的打手模样之人,将她团团围住。 “不关你们的事!我找那个什么纸老虎!”红衣女郎双手叉腰。 “先拿下了再说!”一名头儿模样的一挥手,率着众打手一拥而上。 “啪”“啪”声中,一道红棕色的鞭影纵横盘旋,矫若游龙,众打手纷纷哀号着倒地。 红衣女郎还不解气,振臂一挥,软鞭如红色闪电划过,正扫在大堂顶的巨大铜灯座上。“啪”的一声,那铜灯座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给我住手!”二楼上传来大喝。 红衣女郎斜抬头睨了一眼,但见发声之人身着宝蓝色的锦袍,一脸怒色,左右跟着两名腰悬钢刀的汉子。 锦袍汉子缓缓沿楼梯走下来,盯着红衣女郎冷冷问道:“你是谁?” 红衣女郎双手叉腰:“你可就是那什么老虎?” 锦袍汉子目中闪过一道杀气,强忍怒气道:“你究竟是谁?到此所为何事?” 红衣女郎哈哈大笑道:“姑奶奶的名姓,你还不配问呢!说,你究竟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锦袍汉子狠狠地盯着她,目中杀气大盛,似一只随时会扑上去将她撕得粉碎的猛虎。 红衣女郎恍似不觉,冷笑道:“很简单:是的话,就要你的命;不是的话,就给我滚开!” 话音刚落,锦袍汉子已腾身而起,双爪如钩,呼啸着向她劈面抓落。 红衣女郎冷哼一声,一鞭迳扫向他双足。锦袍汉子听这一鞭风声劲疾,一旦被扫中,脚踝势必将被击碎,忙弃了攻势,倒纵而出。 红衣女郎追身而进,一掌拍向他胸口,锦袍汉子横右掌当胸,“蓬”的接了一掌,但觉一股巨力传来,“蹬蹬蹬蹬”倒退四步方始站稳。 那两名属下大惊,忙手挺钢刀左右夹攻而上,红衣女郎左掌翻飞,眨眼间就将双刀夺在手中,莲足闪电般连环飞踢,“砰”“砰”声中,那两名属下左右飞出,重重地仰摔在地上。 “你到底是谁?跟贺某究竟有何仇怨?”贺老虎自知不是她对手,不敢再上,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问。 “呵呵,原来你果真是那贺老虎呀!”红衣女郎将软鞭收回腰间,悠悠道:“其实呢,你我无冤无仇。不过,我听说你乃是这小汉铺的霸主,特来领教领教。哼,原来不过如此!” 贺老虎松了一口气,赔笑道:“贺某的功夫,本就稀松平常得紧。这位女侠,你别听那些人瞎说,在下一向奉公守法,与邻为善,那‘霸道’二字,如何与在下沾得上边?” “你知道吗?我先前见你还算硬气,本是想饶了你的,”红衣女郎面色一寒,“不过,听了你刚才的话,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你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武林败类!” 贺老虎脸上变色,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你可知道我是谁?告诉你!这里的邝知州乃是我亲舅舅!你若敢动我,包管你出不得汉州!” “哈哈哈!是吗?”红衣女郎大笑,“本姑娘什么都怕,偏生就不怕这些作官的!今日,本姑娘不但要杀了你,还要拆了你这“凤栖楼”!哼,让你死个明白,本姑娘乃峨嵋林嫣然!” “欺人太甚!”贺老虎乘她不备,双掌一错,猛力向她当胸击落。 林嫣然圈臂一封,抬臂一振,贺老虎跌跌撞撞地倒退三步,突然腰间一紧,已被软鞭缠住。 “起!”林嫣然振臂一甩,贺老虎应声斜飞而起,“蓬”得撞在墙壁上,跌了个七昏八素。 林嫣然毫不手软,一鞭卷住他的脖子一扯,将他拖拉过来,“砰”的一脚踢在他天灵盖上。 贺老虎抽搐了几下,软软不动了。 林嫣然不紧不慢地将软鞭缠回腰间,大踏步出了“凤栖楼”。 “出人命啦!” “杀了人啦!” “贺六爷被那个女的杀死啦!” …… 林嫣然面露冷笑之色,傲然向北面的镇口大步而行。 暗箭 第五十五章 捋虎须 镇口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槐树下,君贤和慧闲手牵着马,翘首望向出镇的道路,焦急地等待着林嫣然的出现。 淑贞右肩上背着取回的包袱,背靠着槐树坐着,一边秀气地吃着自镇上买来的包子,一边爱怜地看着怀中昏睡的瑞儿。她并不担心,君贤师太说过,瑞儿很快就会苏醒过来。 “娘!”瑞儿终于苏醒了过来,睁开惊恐的眼睛盯着淑贞。 “瑞儿,别紧张,娘在这里!”淑贞轻拍着瑞儿的后背安慰着。 瑞儿挣脱出她怀抱坐起身来,看了周围一眼,奇怪地问:“咦,这是哪里呀?那些坏人呢?” “瑞儿别怕,这里是处安全的地方,那些坏人已经被杀死了!”淑贞爱抚着瑞儿的面颊。 “哦,”瑞儿放下心来,指着二尼问:“娘,她们是谁呀?” “她们呀,是峨眉山的师太,我们的救命恩人,”淑贞轻抚着瑞儿的小脑袋:“那些坏人呀,就是被她们杀死的。” “娘,快走吧!瑞儿害怕还有坏人!”瑞儿心有余悸。 “瑞儿不怕,这里没有坏人了!我们还要等一个去杀坏人的阿姨呢!等她回来了,我们就走。” “阿姨是去杀光那些坏人吗?”瑞儿偏着脑袋看着淑贞。 “对呀!全部杀死!就没有坏人了!”淑贞笑吟吟地道。 瑞儿放了心,吃了个包子后,趴在地上用树叶拨玩着地上的蚂蚁。 “怎么还不来呀?”慧闲着急地在原地不停地踱着步。 “听,镇上好吵闹,林师妹一定又闹出大事了!”君贤侧耳细听。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哎!又给他爹爹惹麻烦了!真是的!”慧闲长吁断叹。 话音刚落,便见林嫣然大步流星地走过了,脸上还带着得意的微笑。 “怎么这么久?……师妹,你没再杀人了吧?”慧闲迎上前去,但看了她的神情后,就知道后一个问题是多此一问。 “只是杀了那只纸老虎!”林嫣然快步走近前,抚了抚她的枣红马的马鬃,“本想拆了那‘凤栖楼’的,但没人帮忙,一时拆不了,只好算了!” “这……我们赶快走吧!一会儿,衙役们就要追来了!”慧闲面色紧张。 “怕什么怕!本师妹是为民除害呢!”林嫣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哎……怎么说你呢?毕竟是五条人命呀!”君贤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无奈。 林嫣然并不上马,施施然地走近淑贞:“大姐,还没问你如何称呼呢?” “我叫王淑贞,妹妹……女侠,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呢,谢谢你!”淑贞行了个万福礼。 “姐姐,别叫小妹‘女侠’什么的,不敢当!”林嫣然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问:“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淑贞道:“刚才跟两位师太说过了,我们准备去崆峒山……妹妹,赶快走吧,两位师太等着你呢!” “崆峒山?你们是断虹子掌门的亲戚吗?”林嫣然并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继续追问着。 “不是,我不认识那断虹子掌门……我有几个朋友去崆峒山了……我们母子在家里生活不下去了,准备去投奔他们。”淑贞迟疑道。 “哦。”林嫣然看了她的神情,料想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便不再追问,蹲下身去笑问瑞儿:“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瑞儿。”瑞儿不断地移动着一截树枝挡住一群搬运食物的蚂蚁的道路,正玩得不亦乐乎,头也不抬地答道。 “瑞儿,没礼貌!阿姨问你话呢,要看着阿姨说话!”淑贞有些生气。 “阿姨好!”瑞儿总算抬起头来,乌溜溜的眼珠盯着林嫣然,“阿姨真漂亮!” “好乖呀!来,阿姨抱抱!”林嫣然伸出双手,笑嘻嘻地看着他。 君贤和慧闲一会儿看看镇上的动静,一会儿看看这边,心急如焚。 “瑞儿,快给阿姨抱!她就是专杀坏人的阿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淑贞抱起瑞儿,递给林嫣然。 “叫什么名字呀?几岁啦?”林嫣然摸了摸他的头,笑吟吟地问。 瑞儿虽最讨厌被人家摸头了,但因她是专杀坏人的好人,多少给几分面子,便蹙眉忍住了,并没有令她难堪。 “朱兆瑞,还有十二天就三岁了。”淑贞代儿子回答。 “哎哟,阿姨身上可没带见面礼哟!”林嫣然拢了拢秀发,“这样,瑞儿,等到了前面的市镇,阿姨再买给你,好不好?” “好。”瑞儿脆生生地答应。 “妹妹,你们有要事呢,赶快走吧,别管我们!”淑贞听她的意思,是想跟自己同行,虽然很想这样,以便儿子和自己能得到保护,但怕耽误了她们的事,便推辞道。 “这怎么行?万一再遇上了坏人,怎么办?” “可是……” “别推辞了!我们去陕西,倒也顺路。你们就一直跟我们吧!等办完了事,我亲自送你们去崆峒山。” 于是便一手抱着瑞儿,一手拉着淑贞走向坐骑,“来,我们合乘。等到了前面的市镇,再给你们雇辆马车。” 淑贞抱着瑞儿坐在她身前,林嫣然一提缰绳:“坐稳了!……驾!” 慧闲催马跟上,嘟囔道:“师妹真是的!倒不嫌累赘!” 她身后的君贤低声道:“师妹做得对。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孤儿寡母的,怎能让人放心?” 慧闲回头轻声道:“我不是说不该帮他们……我们有要事在身,这样何时能赶到?这可是江湖救急的事呀!” 君贤轻声道:“话虽如此,但也别太担心了……全真和华山,也不是吃素的……再说了,也说不准敌人的阴谋何时才发动呢……” 刚行出十数丈,一大队手持兵刃和铁链的衙役呼喝着追上来,一名班头模样的大喝道:“大胆杀人凶徒!别跑!快下马受缚!” 林嫣然勒停马,一跃下了马背,大步往回走去,刹时被众衙役团团围住。 那班头见她气势汹汹地拿着长鞭,颤声惊怒道:“放下兵器!……你敢拒捕?” “听着,本姑娘替你们杀了作恶多端的恶霸,为地方上除了害,为何你们还要来抓我?”林嫣然抬鞭怒指着那班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了人,就得跟我们去衙门,听候衙门发落!”那班头义正辞严。 林嫣然叹了一口气,口气软了下来,拱手道:“这位公门大哥,我本是愿意跟你们走这一遭的,可我有要事在身,不得不马上走……要不这样,等办完了事,我马上就回来投案自首,如何?” “哈哈哈!”那班头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忽然一瞪眼,“拿下!” “哼,别怨本姑娘手重!是你们逼我的!”林嫣然振臂一挥,红色鞭影夭矫而出,“啪”“啪”声中,扑到丈余外的两名衙役痛呼倒地。 “反了!真是反了!”那班头又惊又怒,“给我一起上,乱刀砍死这女贼!” 林嫣然长鞭盘旋,纵横游走,不多时,三十来名衙役悉数倒地,呻吟声不绝于耳。 那班头见势不妙,打马便走,刚刚奔出几步,后领一紧,已被倒拉下了马背。 “别怕,本姑娘不会伤害你!”林嫣然拍了拍吓得魂不附体的那班头的肩膀,“请回去转告你们上司:等办完了事,本姑娘就回来自首。” “好好好!”那班头面色惨白,不迭点头。 林嫣然回身上了马,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怔怔发呆,料想他正在为如何回去交代而发愁,便微笑道:“别发愁了,告诉你们上司:本姑娘乃峨眉林嫣然,乃是成都府林同知的女儿。” “啊?”那班头没料到她居然有那么大的来头,刹时转愁为喜,接着又惊慌不已,连连作揖:“原来是林小姐,冒犯了!冒犯了!请降罪!请降罪!” “回去吧!”林嫣然挥了挥手,纵马而去。 ※※※ 一行人行出数里,忽听身后传来“得得”的奔马之声,林嫣然回头一望,但见里许外一群人马疾驰而来。 一名矮壮彪悍的黑袍道人一马当先,边跑边喊:“快让路,道爷有急事!”路上行人闻声,纷纷让道,一名农夫模样的中年人躲避不及,被他一把推倒在道旁。 “这帮人跑得好匆忙,一定是有急事,我们让道吧!”君贤勒缓缰绳,率先让到一旁。 “我们不也有急事么?这帮人也太横了!别让他们!”林嫣然双眉一掀,故意挡在道中。 “林师妹,忍忍吧,别多事!”君贤着急地冲她连连招手,示意她让开。 林嫣然看了一眼身前马背上的淑贞母子,轻叹了一口气,提缰让到道旁。 “让开点!”黑袍道人一阵风般冲近前来,向林嫣然大喝。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一道红棕色的鞭影向他拦腰扫落。黑袍道人大吃一惊,一按马背斜窜而起,长鞭擦着他的鞋底电闪而过。 “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偷袭老子?!”黑袍道人一落地,忙伸手拽停奔马,同时大声惊喝。 这人,自然就是地尊了。 “你家姑奶奶!”林嫣然跳下马来,叉腰站在道中,柳眉倒竖。 地尊勃然大怒,循声望去,但见是个年轻的红衣女郎,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地尊斜睨着她,“你是谁?活得不耐烦了!” 后面跟上的同伴见地尊与她起了争执,纷纷停下马来观望。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凭什么这么蛮横!”林嫣然怒瞪着他。 “臭小娘!本尊要你好看!”地尊已气得顾不得身份,双爪箕张,恶狠狠地向她当头抓落。 “‘乌鸡爪’!”林嫣然大吃一惊,一鞭卷向他双腕,地尊探手一抓,将鞭梢抓个正着。 “撒手!”地尊大喝,沉步力夺,但觉对方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心头一震,刚准备弃了鞭梢反攻而上,红影扑近,一只纤纤玉掌迳奔自己胸口而来。 “砰”的一声,地尊避无可避,与她对了一掌,胸口一震,退了一步。 “好家伙!真有两下子!”林嫣然赞了一声,振腕一甩,鞭身已将他拦腰缠住。 “过来!”地尊应声被拉近,“刷”“刷”声撕裂虚空,双爪向她咽喉抓落。 林嫣然忽然弃了鞭柄,双手电闪而出,正刁住他左右双腕,沉肩一甩,将他甩到一边。 地尊尚不急站稳,一脚无声无息的弹出,正踢在他小腹之上,立时如中铁锤,“咕咚”一声坐倒在地。 “好一招‘睡莲乍开’!”马背上的天尊赞叹,吃惊地问:“这位女侠,你是峨眉派的吧?请问,普照师太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师!”林嫣然微笑道。 天尊下马扶起地尊,作揖赔笑道:“不好意思,我师弟冲撞了大驾!我代他向你赔罪!” 林嫣然天生服软不服硬,见他客气,便摆手道:“算了!” 天尊将捂着肚子痛哼的地尊扶上马背,翻身上了马,拱手问:“请问女侠如何称呼?” “林嫣然。”林嫣然冲他拱了拱手。“不用客套了,你们去吧!”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林女侠,果真名不虚传!失敬!失敬!”天尊又赔笑着连连拱手。 “别再客气了,你们请先行吧!”林嫣然肃手相让。 天尊一转过头,面色立刻转为阴冷,行出几丈后,低声问身后的地尊:“怎么样?” “还好……只是一时……岔了气,缓一缓……就好了。”地尊有些气喘。 “那就好!”天尊淡淡地道:“看得出来,人家是脚下留情,要不然……这一路上,你不要那么张狂了,千万别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了……你知道的,我的功力只恢复了六成。” “是是是!”地尊最听天尊的话了,不迭点头。 “啊?……他们肯定是!”淑贞呆呆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天尊一行人,突然面色紧张起来,喃喃自语。她未曾见过天地双尊,所以当时没能认出来。 “怎么啦?……他们是谁呀?”林嫣然好奇地盯着她,“哎,我也真糊涂,刚才怎么忘记问他们了!” “我听沈少侠描述过,看这一高一矮二人的形貌,一定是他们,错不了!”淑贞逐渐惊恐起来,“真追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呢?” 君贤、慧闲也都诧异起来,忙围上来问究竟。 淑贞将樱桃山庄和徐氏米行之事简要地说了,她没有说离开徐氏米行的真正原因,只说是害怕敌人追来,便带着孩子去追沈凌霄一行了。 “你说什么?青城派贞观掌门死了?”林嫣然等她说完,将信将疑地问。 “恩,”淑贞点头,“那位沈少侠,就是他的徒弟。” “我听说过他,”林嫣然点点头,“我们快追上去吧,路上再详说!” ※※※ 惊风乱窜,雷声隐隐,天色渐渐发白。 “哎,这恼人的鬼天气!一到午后就下雨!”沈凌霄喟叹,抬首望了一眼上空,厚厚的乌云已拉不住白亮亮的雨层,看样子随时都要掉落下来。 果然,豆大的雨点说来就来,噼里啪啦的打得大道中烟尘飞舞。 雨越下越大,过不多久,他已被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路太滑,千万别闪了马!还是找个地方避避雨吧!”沈凌霄喃喃自语,勒停了马。 他依稀记得,来时曾在这附近见过一座破庙,便游目四顾。 果然没错,前头不远处的半坡上,一座黑沉沉的破庙孤伶伶的瑟缩在暴雨中。 沈凌霄下了马,慢慢地牵着马来到庙前,伸手推开虚掩的庙门。 庙虽破败,倒也不小,过了两侧立着缺胳膊少腿的哼哈二将的山门殿,沈凌霄将马栓在院中的廊檐下后,进了大殿。只见殿内供奉着泥胎脱落的三世佛,居中的释迎牟尼像半身坍落,香案供桌上摆着水果已腐烂殆尽的果盘,香炉内插着寥寥数根尚未燃尽的线香。 沈凌霄脱下湿淋淋的锦袍,用力绞干后,将它搭在供桌上。接着取出包袱,见里面的换洗衣袍早已湿透,摇了摇头。 想了想不踏实,取出师傅给的木盒打开查看,见他抄录的秘籍倒干干爽爽的躺在盒中,便放下心来。 他收拾好包袱放在一旁,想找一个干燥点的地方坐下休息,左右瞧了瞧,但见殿内遍地积水,宛如河面,又抬头望了一眼孔洞累累的屋顶,苦笑了一下。 大殿内水气森森,令人如同置身于暴雨下的旷野中一般,除了雨声,整座庙宇死气沉沉,倍添凄凉。 沈凌霄轻叹一口气,索性光着膀子出了殿门,望着那漫天的密集雨帘。 他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握拳曲臂,低头看了看自己健硕的胸肌,又拍了拍肌肉虬结的臂膀,满意地笑了笑。 “说得果真不错!不仅雨夜纵马江湖痛快,白日更是酣畅淋漓啊!”沈凌霄喃喃自语。 他怔怔地望着疾雨笼罩的苍茫大地,蓦然间,一股天地虽大、任我驰骋的豪气充塞胸臆,不禁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刚落,忽听大道上传来人声:“看,那半山腰上有座庙,我们去那里避避雨吧!” 沈凌霄心下一紧,快步走到庙门后一望,但见一群人牵着马,溜滑滑地向这边慢慢挨上来,定睛一看,为首的那名高瘦道人,赫然就是天尊,大吃一惊。 于是忙返身去解马缰,解到一半,心念一动:“不行!敌人转眼将至,一旦出去,马上就会被团团包围!这半山腰上,道路如此湿滑,如何能逃得了?……干脆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他们全都进来了,再找机会脱身吧!” 当下快步跑回殿内,穿好湿袍,将包袱紧紧缚在肩上,提了长剑,奔出大殿,闪身躲在院中的一个大香鼎后。 刚刚藏好身形,天尊一行人进了山门。 “咦,有匹马!有人!”一个尖锐的男人声音。 “对,刚才我听到了啸声,一定是从这里发出去的!”地尊的声音。 沈凌霄心跳加快,俯身趴在地上,自香鼎脚的空隙望去,只能看见来人的下半身,数了数,共有十三人。 “我去里边看看吧!”一名清脆的女子声音。 沈凌霄闻声心下一震:唐紫萱姑娘也来了! “等一下!”沈凌霄不知道这人是唐毅,“小妹,我陪你一起去!” “听啸声,此人功力不错。师弟,你也进去,小心点!”天尊吩咐。 沈凌霄见三人小心翼翼地进了殿,心下一动:双尊已然分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认出天尊的身形就在自己坐骑旁五尺开处,但他并不知道天尊已然受了伤,只想着绝不能放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 于是,便藉着雨声的遮掩,慢慢地拔出了长剑。 他看好了路线,并想好了步骤:首先以“白虹贯日”的快剑偷袭天尊,虽不能伤他,但必能迫得他自保;同时假装扑向坐骑调动拦截的敌人,接着以“三才步伐”快速穿过包围圈,先出了庙门再说。 “唰”的一声,一道剑光划断雨帘,迳奔天尊咽喉而来。 天尊大吃一惊,闪身退了一步,“啸”的一爪抓向来剑。 可他忘了,这一爪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已都远远不及受伤之前,堪堪抓稳剑身,左肩一痛,鲜血迸射,已然中剑。 天尊痛哼一声,力聚爪尖,正欲一爪折断长剑,蓦然间指尖剧痛,忙弃了剑身,倒纵而出。 沈凌霄未料到一剑伤敌,仍按原计划佯扑向坐骑,突然转身,自两名敌人之间游鱼般地穿了过去,人影一晃,飞身出了庙门。 “愣着作什么?快追呀!”天尊紧按着左肩,手背鲜血淋淋,咬牙切齿地呼喝着。 暗箭 第五十六章 九地藏 世间上,很多事都要讲个“缘”字。 “缘”这东西,玄之又玄,妙不可言。佛家谓之曰“因缘”,道家谓之曰“定数”。 命中属于你的东西——不管这东西多么飘萍不定,追寻的过程多么蜿蜒曲折,最终必定会柳暗花明,水到渠成的归属于你;相反的,命中不属于你的物事——哪怕你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看护着,也会在不经意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你以后如何千辛万苦的寻找,最终也是徒劳无功。 情缘,当然也不列外。 有缘之人,纵然素昧平生,纵隔千山万水,且又阻挠重重,也终将会天遂人愿、幸福美满。 无缘之人,纵然青梅竹马,纵隔咫尺之遥、哪怕海誓山盟,结局也不过是劳燕分飞、怅惘叹惋。 古往今来,多少情投意合的痴男怨女,嗟叹有缘无份、造化弄人。 这正如古话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 自与东方震在湖畔分别后的次日拂晓,桑青虹便心急火燎地雇船到了对岸,师兄妹二人在码头见人就问,却无人声称见过他们所描述之人。 二人大急,一连两日,跑了方圆上百里四处打听,仍是一无所获。他们见陆路无果,便猜测他是走了水路。 于是,二人便沿长江而下,经江陵、过石首、一直找寻至监利境内,花了五、六日时间一路细细打探,除打听到一些诸如沉船、帮派械斗之类的琐事外,一丝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得到,那东方震便如突然自人间蒸发了一般,杳然无踪。 桑青虹的心情,由初始的忧心忡忡,逐渐变得焦躁不安,之后又垂头丧气,最后心下冰凉一片。 “师兄,你说,震哥会不会已被少林那帮人抓走了?”桑青虹站在江岸的山石上,狠狠地将一块石块扔进江中。 “唔……应当不会吧!那日,我们比他们还先出发,也没打听到东方兄弟的消息,他们应当也打听不到吧……”钟智灵思忖道。 “可是,他们跟官府是一伙的,这一带到处都是官府的眼线,震哥如何躲得了?我担心……震哥早已被官府的抓去了……”桑青虹一想到这里,又是焦急,又是激动。 “师妹,别想得那么坏!”钟智灵安慰道:“东方兄弟聪明过人,一定是藏在某个秘密的地方独自疗伤去了……何况,到处都还张贴着通缉他的榜文,若当真抓住了,干么还张贴着呢?” “可……可我们到处找他,都快急死了!他……他也应该料想得到呀!他总该……总该设法跟我们联络呀!”桑青虹又气又急,眼眶又红了。 “师妹,你想过没有:到处是官府的眼线,东方兄弟真要是跟我们联络的话,很容易暴露自己的!”钟智灵倒挺冷静,“我们这样沿途打听,应当早已引起那些眼线们的注意了,说不定还在暗中跟踪我们呢!就凭我们二人,如何能对付他们?我们若真找到了他,倒反而是帮助了敌人……那样的话,不是反害了东方兄弟吗?” 桑青虹轻咬贝齿,点了点头。 “其实,这样倒好!”钟智灵笑了笑,“师妹你想啊:既然我们打听不到东方兄弟的行踪,那么敌人也肯定打听不到。如此的话,东方兄弟的处境,倒还真安全得很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桑青虹空洞的目光看着对岸的远山,缓缓点了点头。 钟智灵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师妹,如今我们的盘缠,也差不多用尽了,我想,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回去?回崆峒?”桑青虹收回目光,怔怔地盯着他。 “对,回崆峒。”钟智灵点点头,“我想,师傅应当已回去了。我们这么久不归,不但他老人家会担心,师叔、师兄弟们也会担心的……” “不,还没找到震哥呢,我绝不回去!要回,你自己回吧!”桑青虹不迭摇头,神情和口气都很坚决。 “哎,”钟智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如何是一个了!师妹,听我的,先回去吧!……再说了,回去,并不代表我们就不继续寻找东方兄弟了……” “师兄,您的意思是……”桑青虹疑惑。 “我的意思是:等我们回去后,再请师兄弟们帮忙,到江湖中去打听东方兄弟的消息。人多力量大,相信定能打听到的。” “这倒是个办法!”桑青虹有些心动了。 钟智灵趁热打铁:“是呀!你再想想,东方兄弟的伤势,一时半会儿是不能痊愈的。所以,他一时是不会现身的。我们再这样继续找下去,也是有劳无功……我想,等到伤好后,他定会设法先回昆仑,约集了昆仑门人后,再去找少林理论,救回玉掌门他们的。”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桑青虹拍了拍手,面色轻松起来。 “回去后,一方面,可以请师兄弟们帮忙打听,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亲自到昆仑山去等……要是你想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师妹,你看这样如何?” “好!”桑青虹终于被说动了,“师兄,我们走吧!” 钟智灵松了一口气,生怕她又反悔,一路上绝口不再提“东方震”这三字,只拣些令她好奇的江湖轶事说与她听,或是跟她分享一些师兄弟们的趣事,不时逗得她哈哈大笑。 只是,他哪里知道,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东方震,怎可能不时刻牵挂在心?她默默地打定了主意,不找到他,绝不死心,哪怕是穷极这一生的时光。 但她无法预测,自己与东方震的情缘,在冥冥的天意注定中,究竟属有缘,还是无缘? 江畔花丛中翩飞的彩蝶泪叹:“不甘一时泪一世,不忘一时念一世。哎,但愿这个痴心的少女,千万不要是这种结局啊!” ※※※ 若是东方震知道桑青虹这些日都在苦苦地寻找着自己,纵是拼着一死,也会立时现身相见的。只是,半死不活地躲藏在船舱中的他,如何能知道此事? 晕倒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一声响动惊醒,忙挺身坐起,一把抓过长剑,循声望去。 刺目的光亮自舱门透入,船舱内的情形已清晰可辨;甲板上传来阵阵喧哗之声,原来天已大亮。 “踢踏”声响,一人自楼梯口拾级而下,东方震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张二。 “奇怪!怎么会有血迹呢!”张二一边走,一边低头仔细地打量着楼道,喃喃自语,“哦,肯定是谁昨夜扛货时蹭伤的!……这倒怪了,是哪个家伙呢?伤得这么重,这次居然不来找老子索要伤药费了!” 自言自语间,张二已下到舱底,循着血迹走了几步,摇头自语:“不对呀!昨夜的货,明明是堆在左边的,怎么血迹往右边去了?……昨日这里明明是没有血迹的!” 又走了十来步,见那血迹一直延伸向一个黑乎乎的角落,脸上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东方震心下暗叫“糟糕”,黑暗中他也不曾发现这行血迹,致使露出了这个要命的破绽。 世人都有好奇之心,愈是胆小之人,好奇心往往愈是强烈。张二也不列外。 张二背脊有些发冷,本欲转身上去叫人来一起查看的,但转念一想:“大白天的,怕什么怕!哼,可别让那帮伙计们看扁了,这样的话,日后如何能服我?” 于是自袖内取出火熠子来,晃亮了又走前几步低头细看,忽然感觉黑暗中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立时毛骨悚然,猛一抬头,但见丈许外的舱壁处,一张苍白的年轻面孔赫然眼前,冷冷的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张二吓得心颤脚酥,正欲惊声尖叫,忽听对方低喝:“不许叫!不然立刻杀了你!”三尺开外,一支长剑闪着森冷的寒光,剑尖直指着自己胸口,令他顿觉似已将自己洞穿而过。 “别……别杀我!大侠饶命!”张二吓得火熠子掉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双手乱摇。 东方震怕火烧了船舱,忙一挥袖,一道袖风“嗖”的击出,火熠子顿时熄灭,光线陡暗。 “小声!只要你不嚷嚷,我绝不伤害你!”东方震沉声道。 “是!是!”张二低声应允,定了定神。 “你过来!”东方震收回了长剑,向他招了招手。 张二并不知道他已不能行走,哪还敢有一丝违拗?当下忙战战兢兢地爬到他身前。 东方震温言道:“小兄弟,你信张吧?” 张二听他将自己的底细也摸得清清楚楚,诧异地望着他,连连点头。 “张兄弟,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昨夜,我在湖边遇上了歹人抢劫,受了伤,所以爬到这里躲了起来……别紧张,那群歹人没找到我,早走远了。等养好了伤,我就会离去的。” 张二渐渐去了恐惧之心,抬头仔细打量着他,但见他相貌英俊,一脸正气,目光也很柔和,精赤的上半身如同铜筋铁骨,胸肌如岩石般的坟起,腰腹处的肌肉如道道丘壑,双臂青筋暴突,只是一张脸苍白得可怕。 “大侠,您伤得很重吗?要不要去瞧瞧大夫?”张二关切地问。 “不用,休息两日就好了。”东方震神色淡然,忽然目注着他,严厉地道:“记住了:等你上去后,千万别把这事告诉你那些伙计!人多口杂,要是被我那杀人不眨眼的仇家知道了,非但我难以逃命,就连你们,也一样会遭受到无辜牵连的。” “知道了!我一定守口如瓶!”张二不迭点头,顿了一顿,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大侠,听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请问怎么称呼?” “呃……我叫方雷,西北人。”东方震微笑道。 张二讨好似的问:“方大侠,您可知道,那些人是何帮何派的?……不瞒您说,这一带的黑道帮派之人,小人倒还认识不少,兴许能帮到您呢!” 东方震微喟道:“我也不知道。谢谢你了,张兄弟!”说着,自包袱中取出一大锭银子递给他,“这点银子,请收下。救命之恩,永铭五内!” “这……这怎么行?”张二见他一出手就是自己两、三个月的薪酬,摆手道:“这银子,我不能要。” 东方震将银子强塞到他手中,道:“我饿了,能帮我弄点吃的来吗?” “多谢大侠!”张二将银子放到腰间,“我这就去给您弄吃的来!” “小心点,别让他们知道了!”东方震嘱咐。 “我省得!”张二慢慢地走出了船舱,吁了一口气。 过不多久,张二果然又下来了,慢慢取出怀中藏着的半只鸡,笑吟吟的递给他。 “多谢!”东方震接过来,狼吞虎咽的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张二趁他吃东西的工夫,自怀中取出一块湿毛巾,仔细地将舱板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 “方大侠,还有酒呢!”张二想得甚是周到,将毛巾揣回后,又顺手取出一个水壶来递给他,“您留着慢慢喝吧!” 东方震感激得接过来,温言道:“你去吧!没事别老下来了,省得让人起了疑心。” ※※※ 东方震静养了半日,其间伤势又发作了一次,直将他疼得死去活来,昏昏沉沉的好半天方才缓过神来。 大约到了午时时分,船突然停了下来,甲板上骤然热闹起来,有人嚷道:“走,我们去喝酒!” 另一个声音笑道:“莫四,我看啦,这喝酒是假,去会你那翠烟姑娘是真吧!” “哪里哪里!”那被叫做莫四的道:“兄弟我岂是重色轻友之人?听好了,今日由我作东!” 众人甚是兴奋,闹闹嚷嚷的渐渐远去了。 张二飞快地跑下舱来,对东方震道:“到江陵了。我去码头上给您买点吃的回来。” 东方震正疼得冷汗淋淋,颤声道:“好……你去吧。” 张二锁好了舱门,过了约顿饭工夫后,便一个人率先返回了,他将一大包熟牛肉和六个热乎乎的馒头放在东方震身前,催促道:“还是热的,趁热吃吧!” 东方震疼得还没缓过神来,咬牙道:“先放着吧……谢谢你!” 中午时分,光线甚是充足,即便是在船舱底,张二也能将东方震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东方震见他怔怔地打量着自己,心里一惊,问道:“张兄弟,怎么啦?” 张二突然惊惧得退后两步,颤声道:“方大侠……您……您该不会是那个杀了锦衣卫的……朝廷通缉犯吧?” 东方震面色陡变,厉声道:“谁说的?!” 张二退得更远,心慌意乱地说:“码头上到处都贴着榜文呢,样子跟您极为相似……那人名字叫做东方震。” 东方震心下稍定,正色道:“不错,我就是东方震。不过,你就是马上去报官,也会落得个窝藏之罪!” 张二本已退到楼梯口,闻言停下了脚步,想起官府的种种厉害手段来,踌躇不决。 东方震叹了一口气,温言道:“张兄弟,其实,我是被冤枉的!到如今,既然还没有人知晓,我觉得,还是不要去举报,不要自惹麻烦的好……等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我自会下船,绝不会连累你们的!” 张二沉吟了一会儿,走近前来,伸手拉开几包货物,低声道:“藏进去!” 东方震拿了衣服和包袱,忍了痛楚,慢慢得爬到货堆里。张二复堆好货物,又将地上的血迹擦拭了一番。 正忙乱间,忽听甲板上传来一声威严的大喝:“盘查!船主在吗?” 张二忙藏好毛巾,飞快地跑了上去,边跑边答应:“草民在!草民张二,见过大人!” 东方震听来人哼一声,狐疑地问:“先前干么锁着舱门?” 张二忙道:“回大人:先前是去码头吃饭去了。” 来人继续盘问:“刚才在船舱里做什么?” 张二道:“回大人:因我那帮伙计尚在喝酒,至今未回,草民恐货物有遗失,下舱去查看查看。” 东方震摒住呼吸,听得几个人“踢踢踏踏”的下到了舱底,转悠了一会儿后,那名官员突然厉声道:“胡说八道!门锁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丢失货物?!” 张二声音有些惊惶的辩解:“回大人:您可能有所不知,那帮江湖中的小贼,开锁的手段可高明得很啦!就说两个月前吧,我明明将舱门锁得好好的,却有一箱玉器不翼而飞了!幸而后来被八爷找回来了,要不然啦,草民一家是八辈子也赔不起呀……” “这都是些什么货?”那官员不耐烦,打断了张二的罗嗦。 “回大人:是些菜耔、虾仁、木耳之类的货物,倒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这全都是潜江胡八爷的货。” 那官员“哦”了一声,又踱步查看了片刻,爽快地道:“我们走吧!” 张二忙道:“辛苦各位大人了!这点小意思,请各位大人喝酒!” 那官员口气温和了下来:“请代本官谢过胡八吧!” “不敢当!不敢当!”张二哈腰不迭。 不久,伙计们纷纷返回,船身渐动,已然启航。 东方震感觉船身不时颠簸,且速度比以前更快,料想是在江中航行了。 他轻吁了一口气,推开紧压在身侧的麻袋,坐直了身体,盘膝继续疗伤。 过了盏茶工夫,但觉肾脏肿胀欲裂,腰椎酸痛难忍,自腰椎以下的整个下半身麻木一片,渐渐支撑不住身体,只得斜卧在麻袋堆上。 他心下冰凉一片,方知赵燕豪掌力之霸道,后劲之阴狠,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在中掌之初,奋力求生,完全是凭着一股刚勇的血气暂时支撑住了;可那股掌劲早已破体而入,震伤了经脉,破了气机,并郁结在经脉要冲,阻塞住了气脉的运行。 他尚不甘心,又忍痛连连催动真气,欲冲散那郁结之处,直疼得冷汗如雨,浑身抽搐,却仍如蜻蜓撼柱。他颓然地长叹了一口气,闭了双眼,不久便又昏昏睡去。 如此忽睡忽醒,直折腾至次日。其间,张二曾下来过两次,本想在僻静的港湾将他送下船去的,但见了他的惨状,又心下不忍,只得作罢。 这日清晨,张二忽被水手的喧哗之声吵醒:“看,前面有船挡住了航道!” 张二矍然一惊,忙跑到甲板上观望,但见半里外的江面上,一只八浆船横在江心,竹帆吃风绷紧,船头上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 “速速停下!否则,格杀勿论!”有人大声呼喝。 张二忙喝令众水手抛锚停船,所幸这段江面平坦,水流不急,不多时便距那船二十来丈外泊稳了下来。 那船掉转船头逆流而上,一会儿就在货船旁平行泊稳。二十余人手持兵刃,气势汹汹地跳了过来。 众伙计和水手吓得脸色煞白,颤抖着蹲在船弦旁。 张二胆颤心惊地看了一眼带头冲进的黑脸汉子,惊叫道:“孙二当家的,您这是要干嘛?”话音刚落,一柄雪亮的钢刀已架在脖子之上。 张二浑身哆嗦,颤声道:“孙二当家的,您……您这是开玩笑吧?” 孙二当家的冷哼一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张二吓得魂不附体,惊鸿一瞥,转眼之间,众伙计和水手的脖子上都已架上了钢刀。 张二定了定神,强笑道:“孙二当家的,这是胡八爷的货,是送去岳阳楼商楼主处的……小的是胡八爷的伙计张二,想必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小的了吧?” 孙二当家的重重得拍了一下他的头,冷笑道:“臭小子,抬出商啸天和胡八来,就想吓唬到本当家的吗?!呵呵,看来你小子还不知道吧,岳阳楼已被人给挑了!那商啸天也被人给杀死了!” “什么?”张二大惊,嗫嚅道:“孙……孙二当家的,此话……当真?” “哼,就你个小小的张二,本当家的有必要骗你吗?” 张二脸色惨白,颤声问:“孙二当家的……您想……怎么样?” “哈哈哈!”孙二当家的大笑着捋了捋袖口,“很简单:劫货!” 暗箭 第五十七章 天杀星 可恶的行径很多,诸如认贼作父、借刀杀人、忘恩负义、以怨报德、过河拆桥、落井下石、背信弃义、助桀为虐、为虎作伥、暗箭伤人等等,多不胜数。 趁火打劫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的孙二,所干的正是这种坏事。 张二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咚咚”磕首:“孙二当家的,请高抬贵手呀!……您就可怜可怜小人,回去怎么交代呀!” “少罗嗦!”孙二当家一脚将他踢翻。 张二立刻爬起来,又磕首不迭:“孙二当家的,您要这样,我们都死定了呀!……饶命呀!” 一边说,一边慌乱地自怀中掏出一大把碎银来,双手捧到他面前,“孙二当家的,这些银两,请您拿去,给众位当家的喝酒吧!” 孙二一把抢过银子,又抬脚将他踢翻,“别再罗嗦了!不然立刻杀了你!快起来,让他们去搬货!” 又转身向众伙计和水手扬刀虚劈,恶狠狠地叫道:“你们!速去将货物全搬到我船上去!谁敢不听号令,当场格杀!” 众人听了,吓得脸色煞白,争先恐后地挤下了船舱。 “你们,下去看着!”孙二示意几名属下。 那几名属下点点头,提着兵刃气焰嚣张的大踏步跟了下去。 “靠近点!”孙二挥手示意自己的水手们。 一名土匪的水手扔出一只带绳的飞抓抓在货船的船弦之上,众水手力扯,将船与货船并拢。 孙二看了一眼泪眼汪汪、呆若木鸡的张二,狠狠得踢了他一脚:“你也去!” 张二一个趔趄,忙抱头鼠窜地下了舱。 众伙计和水手纷纷神情紧张的扛着货物上来,在孙二的大声催促下,急急忙忙的码到敌船上后,又忙返身回去扛货。 一名土匪自舱底上来,快步走到孙二身旁,低声道:“二当家的,这批货普通得很,没什么油水呀。” “哼,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孙二冷笑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如今,岳阳楼已然易主,生意上是乱作一团。吃了他胡八的货,能奈我何呀?!” “道理,倒真是这个道理,”那名土匪面露担忧之色,“只是,我就担心,事后那胡八若找来了,倒是个麻烦事。” “怕什么怕?商啸天已死,还用得着惧那胡八么?”孙二冷笑了一声,抬头望着天上的悠悠白云,缓缓道:“再说了,我们这一带的同行多着呢!又何止我们清水堰一帮?他胡八凭什么就能确定是我们做的?” “可是,这些人是认识我们的呀!难道不会告诉胡八么?”那土匪焦急地提醒道。 孙二嘴角一撇,目中杀机一闪而过,转头盯着他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道:“放心吧,他们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那土匪闻言心下一寒,慢慢点了点头,他环首扫视了一眼正辛勤扛货的众伙计,眼神中略带怜悯之色。 一个多时辰后,舱内的货物已被扛走了大半。 一名在舱右的伙计正欲扛起一只麻袋,忽然惊叫一声:“啊!……” “怎么回事?”一名土匪厉喝,手提钢刀大步走过来。 “这里……有个人!”那伙计颤声道。 那土匪走近前来,但见是一个上身精赤的汉子,正死狗似的歪躺在那麻袋堆上,于是冷哼一声,一把揪住头发将他拉了下来。 “砰”的一声,东方震重重的跌在舱板之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妈的!这家伙是谁?躲在这里干什么的?”那土匪叉腰喝问。 众水手和伙计均不知情,一时面面相觑。 张二正扛了货返回,见状大惊,忙快步跑过来,赔笑道:“这位大哥,这人是小人的一位朋友,因身上有伤,所以小人让他在舱内静养。” “滚远点!别在这里挡着道!”那土匪无暇再理会,抬脚重重得踢了他一脚,“妈的,倒还挺蠢重的!将老子的脚也震麻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转身走开了。 张二见那麻袋堆上尚有东方震的包袱,包袱下压着一把长剑和两只明晃晃的钢环,怕被发现了另生枝节,忙一把抱起,但觉甚是沉重,那钢环边缘更是锋利,竟将他的手腕割出了血口来。 当下他也顾不得疼痛,慌手慌脚地塞在东方震身后的阴影处。东方震咬咬牙,撑手一个翻身滚开,将包袱压在身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货物终于搬完。 众水手和伙计均吁了一口气,气喘吁吁的躺坐在甲板上喘上一口气。 “一个也不许留!全杀光!”孙二扬刀大喝,示意众属下动手。 众水手和伙计闻言,犹如晴天霹雳,立时吓得魂飞天外,尚来不及反应,已有三人身首异处。 一名水手反应较快,“扑通”一声跳进江中,刚自江中冒出头了,“嗖嗖”声中,敌船上射下几只羽箭,那水手惨叫一声,转眼间没入湍急的江水中。 “谁敢跳,这就是下场!”孙二大声威胁。 余人自忖没那水手的水性好,连他也逃不了,谁敢再试?便都纷纷哭喊着乱跑乱窜。 张二喉间发出一声恐惧之极的低嘶,狂冲向舱门,余人见了,没命地跟在他身后,连滚带爬地下到了舱底。 众人一边世界末日来临般的嘶声哭叫,一边无头苍蝇般的寻找着藏身之处,却哪有地方可以藏身?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每一脚都重重得踏在这群待宰羔羊的心脏之上,顿时将他们踩得魂飞魄散。 ※※※ 十余名土匪手持着雪亮的兵刃,阴沉着脸缓缓拾级而下。 众羔羊喑呜着聚成一团,一边浑身筛糠,一边后退。 “到我这边来!”黑暗的一角传来一声镇定的语声。 众羔羊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抢步奔至东方震身旁。 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土匪正是先前踢东方震那人,闻声怔了一怔,凝目一看,立时认出了这个在舱角趴着昂头冷视自己的汉子,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痨病鬼!先前老子饶了你,还不知足呀?他奶奶的,报上名来,爷爷刀下不杀无名之辈!” 东方震目中杀机毕露,一字一字的道:“要你命的人!” 话音刚落,一道绚目的圆影如旋风般卷过那土匪的咽喉前,又飞回他手中。 那土匪尚不及发出惨叫,咽喉上鲜血飞溅,软软跪倒,立时气绝。 他身后的几名同伴尚未看清东方震的出手,只见他突然跪倒,齐都大吃一惊,忙将兵刃横胸聚成一团,诧异的看向东方震。 东方震怒目圆睁,断喝道:“滚!” 众土匪互望了一眼,惊疑不定。 一名土匪叫道:“芮七,怎么啦?快起来!”见他一动不动,踢了他一脚,芮七软软仆倒在地。 “啊!芮七死了!”那土匪惊叫一声。 “大家小心,一定是偷放的暗器!”另一名土匪后退一步,提醒道。 有两名土匪胆壮卤莽,见东方震脸色苍白,烂泥似的趴在地上,便去了惊惧之心,一人喝道:“他奶奶的,装神弄鬼的,就想吓住爷爷呀!邢老三,我们上!”喝声中,一人持斧、一人持刀冲近,欲将东方震就地斩杀。 堪堪冲前两步,一道亮白绚目的圆影又惊鸿般的旋转而出,那持斧的土匪格挡不及,“喀”的一声斩在胸膛之上,那土匪狂嘶一声,胸口处立时鲜血迸溅,血肉模糊,“砰”的一声仰倒在地板上。 另一人吓得一哆嗦,转身便跑。东方震左手一拨旋回的飞环,圆影立时掉转方向,闪电般的直奔那土匪而去,“噗”的一声,正斩在他后心之上。那土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仆到在舱中。 余下的土匪犹如遇上了地狱狂魔般恐惧,吓得喊一声“妈呀”,便都争先恐后的挤上了楼梯逃逸而出。 孙二在甲板上听到自己兄弟的惨叫,吃了一惊,持刀奔向舱门,呼喝道:“怎么啦?”话音刚落,便见几名兄弟跌跌撞撞地奔上来,差点将自己撞倒。 孙二一把揪住最前面的那名土匪的胸衣,厉声道:“慌什么慌!究竟怎么回事?” 那土匪脸色发白,喘息道:“二当家的……下面舱中……有个人,连杀了芮七……雷六、邢老三!” “什么?!”孙二脸色骤变,定了定神后,沉声道:“别怕!跟本当家的下去,宰了他!”甲板上余下的几名土匪闻讯,亦跟着下了舱。 张二等见东方震眨眼间连杀三名土匪,转惧为喜,兴奋得喜极而泣。张二哽咽道:“东方大侠,接下来怎么办?” “你们都躲在我身后……扶我坐起来。”东方震有些气喘。 身后的张二与另一名伙计忙将他扶坐起来,一左一右托住他的后腰;余下十余名水手和伙计则都躲在他们身后。 东方震盘膝而坐,将长剑搁于双膝之上,手执双环,静静地等待着。 孙二大踏步下了舱,游目一瞧,但见数丈外一名精赤上身的青年汉子肌肉似铁,目光如刀,正冷峻地向自己看过来,不禁心下一凛。 旁边一名土匪指着东方震,怯怯的轻声道:“二当家的,就是这人!” 另一名土匪颇为聪明,补充道:“这人好象是腿部受了伤,站不起来的。二当家的,要小心他手里的兵器,能飞来飞去的!” 孙二神情凝重的点点头,低声道:“大伙打起精神来!防备他偷袭!跟着我一起上,将他乱刀砍死!” 张二等人见凶神恶煞的敌众杀气腾腾的压上来,均吓得缩着脖子浑身战栗,哪还敢睁眼观战? 张二低头藏在东方震身后,先是听得“呜呜”的飞环破空声和敌人的惨呼声,接着呼啸而至的兵刃破空声和密密麻麻的兵刃相碰声响自头顶上空,身前的凄厉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时有星星点点的温热鲜血凌空抛洒在头颈之上。 过不多时,只听孙二闷哼一声,接着惶急地叫道:“撤!” 张二睁眼,探头一看,但见孙二右腿鲜血淋淋,正一瘸一拐的带领着四名贼人向楼梯口抢去。东方震手中飞环脱手而出,正劈在最后一名贼人的后腰之上,那贼人大叫一声,斜扑倒下。 张二定了定神,但见舱中已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余名鲜血淋漓的敌人的尸首,其情状惨不忍睹,弥漫在舱中的浓重血腥味令他不禁呕吐起来。 孙二惊魂未定地奔上甲板,向自己船上那四名弓箭手飞快地招着手,气急败坏地叫道:“妈的!愣着作什么?快过来,射死这该死的臭贼!” 那四名弓箭手散布于楼道上,发箭向东方震射落。东方震挥剑将羽箭一一击飞,突然抄起一柄敌人掉落在身前的钢刀,信手一甩,一名弓箭手胸口中刀,倒跌在楼道之上。 余下三人惊恐之下,发一声喊,退身往舱门口撤退。 “不准退!给我射死他!”孙二红着双眼横刀拦在舱门口。 那三名弓箭手只得退回,尚不及张弓搭箭,“咻”的一声,一柄钢刀闪电般射来,将一名弓箭手贯胸而过。 余下二人心胆俱丧,转身奔出,孙二无奈,只得任由他们逃回到甲板上来。 孙二在甲板上暴跳如雷:“哪里钻出来的杀星!杀了老子这么多兄弟!老子一定要杀了他!……你们去,拿火油来,烧死他们!” 两名土匪忙回船抬了一木桶火油过来,孙二夹手夺过,狂泼在舱门口。 ※※※ 东方震在刚才搏杀时,左臂、右肋又添了两处轻伤,但敌人溅洒在他身上的鲜血颇多,所以看起来已是浑身浴血。 张二见他脸上、身上血红一片,惊叫道:“东方大侠,您怎么样?” “不要紧。”东方震摇头,突然面色紧张,“快!抬着我一起冲出去!敌人要烧船了!” 众人见他如此神勇,早已敬若神明,听了他的话后,早抢过二人来,并排将他扛在肩头;余人则有的扶着他的后腰,有的快步跟在身后,向舱门冲去。 刚刚冲近,门口已是一片火海。众人生死关头,何惧大火烧身?当下都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 刚一冲出火海,东方震将身前舞成剑网,两只羽箭碰上剑网,均被磕飞。 孙二怒吼一声,斜身扑至,一刀劈向东方震腰腹。刚劈出一半,左腰上已中了一记飞环,痛哼着倒跌在甲板上,捂着伤口再也爬不起来。 同时,另三名贼人欺近,扛着东方震的其中一名伙计痛吼一声,腹上已中了一刀,立时仆到,将东方震跌落在甲板上。 那贼人大喜,回身一刀向东方震后颈斩落,突觉胸口奇痛,已被东方震反手一剑刺入心窝。那贼人高举钢刀,凸着眼睛又惊又疑地看着胸口,缓缓跪到。 左侧传来两名伙计的惨叫,东方震不及拔剑,右手力推甲板,几个横身翻滚,滚至一名敌人脚下,搂手将他仰身扳倒后,抡拳砸在他胸口之上。“喀嚓”胸骨碎裂声中,那贼人口中鲜血喷涌,转眼气绝。 另一名贼人红着双眼,“忽”的一刀劈向他胸口。东方震不及躲开,暴喝一声,一拳横击在刀侧,那贼人拿捏不住,钢刀横飞而出。“啸”的一声,飞环急旋而上,血花飞溅中,那贼人头颅被硬生生切下,血淋淋的掉落在甲板之上。 东方震喘了一口气,突然左肋一痛,已然中了一箭。东方震怒极,抓起一把钢刀振腕一抖,那名船舷处偷袭的弓箭手小腹立时中刀,倒跌入长江之中,一瞬间就被滚滚江水吞没。 最后一名弓箭手吓得魂不附体,顾不得救护孙二,忙跳回自己船上,叠声催促自己的水手拔锚启航。 东方震双手力撑平飞而出,已然扑到了敌船之上。张二等未受伤的见火势扑身而来,忙抱起受伤的同伴,跟着跨步上了敌船。 此时,大火已吞噬了大半个船身。痛得昏昏沉沉的孙二但觉热浪袭人,惊鸿一瞥,发觉船上仅剩下自己,转眼间就要葬身火海,惊恐交集,连滚带爬地翻回自己的船上。 刚刚翻入,但觉双腕一紧,已被几只手紧紧抓住,同时胸口一窒,后背已扑上了几个人,将自己狠狠地压住。孙二刚欲挣扎,但觉左腰、右腿痛彻心扉,哪还能发出半分力道?顿时被压得动弹不得。 那名弓箭手见东方震满身鲜血,左肋上还插着一只箭矢,如猎豹般趴着身子振臂追来,立时吓得手酥脚软,慌乱的弃了弓跪倒,磕首不迭:“大侠饶命啊!不关我事,这全是二当家的主意呀!” 此时的东方震浑身剧痛难当,早已神困力乏,他强打着精神一瞬不瞬地瞪视着那弓箭手,思忖道:“论江湖道义,本不该杀投降之人;可我已行将支持不住,若不杀他,一旦我倒下,我们一方就要任人宰割了!” 心念及此,飞环脱手而出,正斩在他咽喉之上。那贼子被划断了喉管,已然发不出来声音,捂着咽喉含混的“呜呜”了几声,仆倒在甲板上。 东方震心情沉重地收回了飞环,不得不杀这种已不再抵抗之人,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他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几名敌人的水手见二当家已然被制,余人也被杀得干干净净,均吓得脸色煞白,目瞪口呆。 东方震见火苗行将扑至这条船上,大叫道:“快,拔锚启航!” 那几名水手如梦初醒,忙拔起铁锚,奋力划浆远离火势。 “掉转船身,往下游走!”东方震大叫道:“谁若是敢弄鬼,休怪我心狠手辣!” 东方震缓缓爬回众伙计身旁,张二忙扶着他坐起身来。 “放了他!”东方震示意压住孙二的众伙计放手。 孙二痛哼哼的坐起身来,尚不及思想下一步的行动,突然胸口如受电殛,立时动弹不得,原来,自己的“膻中穴”早已被东方震封住了。 东方震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吩咐张二:“叫几名伙计……拿上兵器过去,看着那几名水手……小心他们弄鬼!” 张二叫了六名未受伤的水手,手拿着兵刃守在那些水手身旁;自己则与另三名伙计给几名受伤的同伴裹伤。有三人受伤过重,已然气绝;另四人倒还无性命之忧。 那几名贼人的水手可能是被吓坏了,倒真是听话得很,全都卖力地划着浆顺水而下。 东方震听张二汇报了那些水手的情况后,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哪里知道,更凶险的境况还在前头等着他们呢! 暗箭 第五十八章 侠义辈 张二等忙乱了一阵子后,便都坐在甲板上休息,看着死伤的众同伴,均心下很难过,不住地擦拭着泪滢滢的双眼。 张二见闭目靠在船舷边的东方震的左肋上还插着一支箭矢,猛然省起来,忙跑到他身旁,抓住箭杆就要往外拔。 “拔不得!”面色苍白的东方震突然睁眼,“我自己来。” 他喘了一口气,右手食、中二指紧紧压住伤口两侧,左手抓住箭杆咬牙一拔,鲜血迸射中,将那支血淋淋的箭矢拔了出来,一把扔在甲板之上。然后挥指如风,封了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接着在裤管上撕下了一块布条裹了伤,又吞了两颗“不死丹”,轻吁了一口气,又闭目靠在船舷边休息。 张二脱下短衣,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东方震微睁眼,微笑着道了声谢。 过了约顿饭工夫后,东方震缓缓睁眼,脸上已有了一些血色。 “去,捡起那支箭来,杀了那孙二!”东方震目注身旁的张二,指着刚才拔出的那支箭。 “别……别杀我!别杀我!……”孙二吓得面如土色,迭声求饶。 张二迟疑着拾起箭来,怯怯地走到孙二身前。 “张兄弟,别害怕,照着心窝,用力刺下去就是了!”东方震鼓励张二。 张二将箭尖对准孙二的胸口,不敢看他的眼睛,颤抖着手不敢刺下。 “张二,你……你敢!”孙二又惊又怕,血红着双眼瞪着张二。张二吓得忙缩回了手。 孙二见吓住了张二,定了定神,温言道:“张兄弟,您别听他的……只要您今日放了我,他日,兄弟我一定重重得报答于您!” “哼,报答?”东方震瞪着孙二,冷笑道:“我看,是象今日这样报答吧!” “大侠,小人都投降了,您不能杀我呀!”孙二急得眼珠乱转:“杀没有反抗力之人,不算英雄好汉……这……这样会被江湖人耻笑的!” “哼!今日若非有我在,这帮可怜的伙计早已成了你们的刀下之鬼!你这谋财害命的奸恶之徒,还敢跟我来讲什么江湖道义!若不杀你,天理何在?!”东方震怒目圆睁,厉声大喝。 “你……你杀了我这么多兄弟,居然还不肯放过我!”孙二又急又怕,心知今日难以幸免,索性大骂:“你个狗日的!你个杀人狂!你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你们若敢来杀我,大当家的一定会为我报仇,将你们这群狗日的碎尸万段!” “我来!”一名伙计怒气冲冲地冲过来,一手夺过张二手中的箭矢,“噗”的一声插入孙二的胸膛之中。孙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长惨叫,一张脸胀成猪肝色,口中鲜血狂溢,软软地歪倒在甲板之上。 那几名土匪的水手闻得惨叫,匆匆回头一瞥,吓得面色惨白,忙转过了头,战战兢兢的专心划着船,哪敢还有一丝异动? “哎,杀人狂!”东方震心下叹息,“杀人的滋味真得好受么?迫不得已呀!”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息,东方震已精神渐长,他坐直身体,眺望着前头的滔滔逝水。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渐近黄昏。他没有读过几天书,不知道此时眼前的情景,早为白乐天所描述:“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汹涌的江水不断地拍打着陡峭的两岸山崖,发出阵阵“砰啪”之声。 他目光自江面渐渐移至重峦叠翠的两岸,最后扬头出神地看着如洗的碧空。几缕半透明状的白云悠悠闲闲地点缀在湛蓝的晴空里,令人生出一丝淡淡的惆怅。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那白云背后有一张清丽的面孔,越看越觉得那分明就是桑青虹的脸,正关切地注视着船上的自己。 “青虹妹妹,你还好吗?别担心,我已经脱险了!”东方震心下默念,缓缓闭了眼,一丝泪水自眼角渗出。 他脑海中又清晰地浮现出离别时桑青虹的眼神,那是一种不舍、关切、惊慌、无奈等交织的神色,凄美得令人心碎。 “青虹妹妹,你等着我!等养好了伤,我就立刻来找你!”他心里打定了主意。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师傅,心下焦躁不安,思忖道:“那帮秃驴人多势众,师傅多半已被擒住了!可他们要拿的是我,料想应当是不会伤害师傅的……可是,以师傅那刚硬不屈的性子,不拼到力竭,是绝不肯束手就擒的,哎,但愿他老人家不要受伤才好!……那帮秃驴肯定会将师傅抓去少林,然后要挟我们昆仑派交出我来……我该怎么办呢?去,肯定是死定了,师傅是绝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他是即便自己牺牲了,也不愿我受到任何伤害的……可若不去的话,如何对得起师傅的恩情?一辈子内疚地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不忠不孝、苟活于世?纵是千刀万刮,也要将师傅他老人家救出来……” 正胡思乱想、愁绪满怀间,忽听右侧山崖上传来一声胡哨,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远远传来:“二当家的!恭候凯旋呀!大当家的也亲自来啦!” 张二闻言面色一变,望了望那山崖上攒动的人群,回头对东方震焦急地道:“东方大侠,不好啦!是袁大当家的他们!” 东方震心下已隐约猜测到了,还是问了一句:“这袁大当家的是谁呀?” “清水堰的大当家呀!”张二见他神情淡定,定了定神,“我先前吓糊涂了,竟忘了他们的老巢就在这附近,更没想到袁大当家的会亲自前来接应……怎么办呢?东方大侠,您可有办法?” “我也没有办法。”东方震目光闪动,轻轻摇了摇头。 张二等本已将他视若天人,听了他的话,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彷徨无计地愣眼看着他。 “大家别怕,也不要理那帮贼人,直接往下游冲!你们,速去盯紧那帮水手,千万别让他们有使坏的机会!”东方震以手托着下巴,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神情。 张二忙带领着众兄弟奔到那些水手身后,以匕首对着他们的后心,并大喝道:“听好了:不准吱声!不准停下!谁敢不听话的话,立刻杀了他!” 那几名水手见来了自己人,惊喜不已,正准备找机会脱身,转眼间便被制住了,均不敢理会同伴,只得硬着头皮奋力往下游划去。 岸上众人见船已到了近前的江中,却仍无一丝停下来的迹象,纷纷鼓噪。 那沙哑的声音又响起,语声带着恼怒:“二当家的,怎么还不停下?” 他见那船上之人均闷声不响,过了众人身前的江中,还往下游而去,惊怒道:“二当家的,怎么回事呀?……你奶奶的,耍什么臭脾气呀?大当家的可已经生气啦!” “别嚷嚷了!情况不对劲!”一名四十余岁的紫面黄须青袍汉子面色凝重,“船上不是我们的人,快追!” ※※※ 张二回首往岸上望去,但见一群人呼呼喝喝,纵马沿江岸追来,大急道:“东方大侠,他们追来了!怎么办?” “别怕!他们截不住我们的!”东方震沉声道。 “可……可您看,他们跑得比我们快,跑到前头去了!……”张二神色惊慌。 “他们没船,无法奈何我们的……对了,这趟货是送去哪里的?”在孙二刚上船打劫时,东方震因在船舱中,又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所以并不知道。 “岳阳楼。” “岳阳楼?”东方震面露忧色,“那岳阳楼正跟楚湘盟交战呢,这可麻烦了!” “东方大侠,怎么您也知道这事呀?……而且我还听说,那岳阳楼已经陷落了……商楼主也被人给杀了!”张二语气紧张,眼神迷惘。 “什么?”东方震面色骤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说什么?”听张二又重复了一遍后,缓了缓神放了手,沉声问:“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就是那孙二,”张二抚着被捏痛的胳膊,“是他在刚上船打劫时告诉我的。” “你认为可信吗?” “呃……我觉得应当是真的。”张二轻声叹了一口气,“若非如此,他们哪敢来打劫我们?” 东方震闻言默然。他明白,岳阳楼已然被楚湘盟攻占,一时怔怔得呆坐着一动不动。 张二见了他的神情,一颗心犹如掉进了冰窖中。 “事到如今,想不了那么多了,直奔你们交货的码头去吧。”东方震又恢复了沉静,“哼,量他们也没那么大胆,竟敢到那码头上来行凶!” 二人正计议间,忽听“扑通”一声,接着传来一名伙计的急叫道:“糟啦,这人跳江了!” 张二循声望向江面,但见一名贼人水手在黄绿的江水中冒出头来,正奋力往江边游去。 众伙计尚未回过神来,“扑通”“扑通”声中,余下那几名贼人水手也纷纷跳入江中,乱纷纷地跟在他身后随波浮沉。 这几名水手水性均颇好,没多久就上了岸,沿江边跌跌撞撞地追向贼众。 东方震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本就担心这帮心慈手软的伙计们控制不住他们,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逃了就算了!你们划!”张二回过神来,大声吩咐自己那几名水手。 安排停当,他沮丧地来到东方震身旁坐下,眼神迷茫的望着半空,如一只迷失的小鹿。 江流婉转,又行了十余里,东方震见前头的江岸上只剩下了数名敌人,并不时地勒马回首眺望,心念一动:不好!贼人的大队人马哪去了?莫不是到前头找船去了?……一定是!他们定是想在前头截住我们! 心念及此,忙问张二:“张兄弟,附近的左岸可有易于泊船之处?” “泊船?”张二疑惑的转首看着他,“我们不去岳阳楼了吗?” “恩,”东方震轻颔首,微喟道:“岳阳楼是去不了了,贼人一定会在前头拦截我们……究竟有没有呀?” “有,”张二思忖道:“再行三、四里,有处港湾叫做杨湾,水势平缓,易于泊船。” 东方震喜道:“那就好!我们就在那里弃船上岸,沿陆路逃走。” “逃走?”张二惊异地大睁双眼,“船上的货怎么办?……难道不要了?” “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货?!”东方震当头棒喝。 “好,我听您的!”张二咬咬牙,猛然站起身来,吩咐那几名水手准备在杨湾泊岸。 又行了一阵子,张二指着里许外的一处港湾,道:“东方大侠您看,就是那里。” 东方震抬首眺望了一眼,微笑道:“吩咐他们,准备靠岸吧。” “看,前面有条船横在江面!”船头的一名伙计指向前头,语声略带惊惶。 张二凝目细看了一番,忽然惊叫道:“不好,是杨湾那伙贼子的船!” 话音刚落,便见那船头上有人指着这边大声道:“杨大当家的,就是这船!”张二一听那语声正是袁大当家的,立时吓得脸色煞白。 只听袁大当家的继续大声道:“真是可恶!他们不但杀了我那孙二兄弟,还杀了我二十几名兄弟!杨大当家的,本当家承诺:只要你助我截下此船,这船上的货物,我们五五分账!” “靠,原来这船上有这么厉害的人物!”说话之人应当就是那个杨大当家的,“袁大当家的,你怎么不早说?这太危险了,兄弟我可不敢惹呀!” “杨大当家的,你多虑了!”袁大当家的语声有些着急,“别担心,听我那些逃回来的兄弟们讲,这船上只有一个人厉害,但已受了重伤,站都站不起来了!” “哦,是吗?”杨大当家的淡淡地道:“那还可考虑考虑。” “杨大当家的,只要你肯助我,这船上的货物……你七,我三!”袁大当家的抛出底价。 “好!就这么说定了!”杨大当家的掩饰住内心的喜悦,“兄弟是豁出去了,就冒险助袁大当家的这一回吧!” ※※※ 张二见敌船直冲而来,忙喝令水手们提前泊岸。当下,张二背了东方震,几名伙计背着受伤的伙计,仓皇地上了岸,发足往坡道上奔去。 “哪里逃?本当家的要将你们抽筋剥皮!” “……” 袁大当家的厉声怒骂间,船已挨着货船泊下。两名当家的各留下几名贼人看住货船,带领着余贼杀气腾腾的上了岸,立时将江边款款点水的红绿蜻蜓和花丛间翩翩起舞的彩蝶吓得四散而飞。 江岸上散居着几户吊脚楼人家,见这群土匪到来,全都吓得闭门掩窗。里许外的山腰之上,松林间半隐半显着一个竹棚茶馆,因天色渐晚,茶客们已大都散去,只余一张茶桌上尚有三名汉子饮茶谈笑。 “看,这是怎么回事?”一名汉子站起身来,余下二人也跟着站起,三人引颈下望,但见数十人手执兵刃,正凶神恶煞的追逐着一群伙计模样之人。茶馆老板见状,忙拎着茶壶躲着不敢出来。 伏在张二背上的东方震回头一望,但见敌人已追至身后十余丈外,忙环首搜寻着御敌之所,突见前头数丈外的山道颇为狭窄,右首是临江的陡坡,左首是一块巨大的山岩,岩上长着密密丛丛的树木花草。 “快,将我放在那里!”东方震指着那山道。 张二忙奔过去,气喘吁吁地将他放在道旁。 “你们都躲到我身后去!”东方震背靠着山岩,双环已然在手。 袁大当家的手持铁枪当先冲近,忽见一道眩目的圆影着地而起,“呜呜”厉啸着迳奔自己咽喉而来,好还他反应不慢,忙竖枪一挡。“铿”的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袁大当家的手臂酥麻,铁枪差点脱手。 他骇得暴退了几步,低头一看枪身,已然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你是谁?”袁大当家的定睛看着东方震,执枪的双手微微颤抖。 余贼纷纷赶上来,但见一条精赤上身的汉子满身血污,手持双环背靠在山岩畔,在他身后,躲着一群噤若寒蝉的伙计。 众贼本想立刻包抄过去,但检视了一下地形,根本绕不过去,便都停下了脚步。 “谁若敢上前半步,就是死!”东方震厉喝。 众贼见他森寒的目光瞪着自己一行,目中杀机毕露,均心脏一紧,不由惊得后退了一步。 “你究竟是谁?报上名来!本当家的枪下不杀无名之辈!”袁大当家的显得有些色厉内荏,却不愿在众人面前折了威风。 “你还不配问!”东方震斜睨了他一眼,“奉劝一句:带着你的兄弟们滚!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 袁大当家的尚不甘心,双手执枪猛扑过去,另两名属下立功心切,也尾随着挥兵刃而上。他们刚冲出两步,便听“铿”的一声,大当家的已暴退而回。一人突觉眼前若流星划过,咽喉立时鲜血飞溅,软软仆倒。另一人大骇,忙跟着退了回来。 众贼大惊失色,突然省起此人曾杀过孙二等二十余人,武功自然非同小可,均不愿先做了炮灰,迟疑着不敢再上。 袁大当家的惊魂稍定,先前险险地躲过那两记飞环,早已令他胆颤心惊,再也不敢以身试法了。他打量着地形,但见这山道狭窄,最多只可同时容纳三、四人进攻,不由得心下焦急。 “你们上!”袁大当家的示意身旁的几名属下。 那几名属下心里痛骂自己冲得太前,却不敢违拗,将兵刃一阵乱舞,战战兢兢的缓缓移步推进。 “呜”的一声,飞环闪电般飞出,正劈在一名贼人胸膛之上,那贼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仰身跌倒。 余下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将兵刃舞得更急,一边不住倒退。 “不准退!你们也上!”袁大当家的怒喝,又推了两名属下上前。 右首的一名贼人刚跨前一步,突然一声惨叫,右腿上鲜血淋淋,“咕辘轳”自陡坡上滚了下去,凄厉地呼号着掉入江中。 余下四人吓得聚成一团,煞白着脸狂舞着兵刃,既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杨大当家的见东方震如此厉害,霎时间令清水堰的同行二死一伤,不愿再趟这场浑水,便欲抽身撤走。 袁大当家的一把拉住他,沉声道:“先别走!这样吧,你带着你的兄弟们自山岩绕过去,抄他们的后路,我们两面夹攻。你放心,只要时间一长,就是累,也得累死他!” 杨大当家的一则因实力较清水堰为弱,不敢得罪,二则也舍不得那七成货物,便只好答应了。他带着二十余名属下慢慢绕过山岩,半路上嘱咐他们千万不可靠敌太近,以免自己有所死伤,只是呐喊着扰敌便可。 袁大当家的此时已换了策略,不再强逼着兄弟们硬上,而是带领着他们撤到飞环攻击不到的地方,并选了十几名会使暗器的兄弟,不断地以暗器攻击东方震。 若是东方震长剑在手,本不惧怕这些九流的暗器手,可惜,他的长剑已遗失在甲板上的火海中了。他挥舞着双环左遮右挡,那双环虽攻击力强大,但用于防身,却不如长剑利索,不多时,右臂上已中了一柄飞刀,立时鲜血汩汩。 他瞥了一眼暮色渐临的江面,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他清楚,如今的处境,自己便如那活靶子一般,纵使撑得过一时,却撑不了多久,若不及早想个主意,此处便将是自己一行人的毙命之所。 暗箭 第五十九章 香魂逝 沈凌霄出了庙门,也不管是什么方向,发足狂奔而去。跑出百来步后,方听得身后传来了呼喝怒骂之声,匆匆回头一瞥,但见敌众已出了庙门,正衔尾追来。他松了一口气,料想凭着自己的轻功,敌人一时是追不上的。 他连跑带滑地下了山坡,尚未站定,忽闻“甭”的弓弦声响,并伴随着一声断喝:“中!” 他听那风声劲疾,眨眼间就到了后心数尺之外,大吃一惊,忙顿住欲飞跃而出的身形,一矮身趴倒在地。 “咻”的一声,一支羽箭自头顶上空流星般掠过,“噗”的一声插在身前数丈外的土坡之上。他心下暗叫侥幸,若是反应稍微慢得片刻,势必已然挂了彩。 呼啸声中,几枚暗器向他追身射落。 坡道上的唐毅见沈凌霄身形如电,一个滚身避开暗器后,紧接着连续几个翻滚,滚过了一个小土坡,便不见了踪影。 “小妹,快用天网弩困住他!”手挽龙舌弓的唐毅忽然失去了目标,知他定是趴俯在那道小山坡后,便指着那里大声指挥着唐紫萱。他知道,她的天网弩的射程虽不如自己的龙舌弓远,但一发就是十二只,笼罩范围很大,用于困敌最适合不过了。 沈凌霄刚冒出头来准备查看一下敌情,“咻”“咻”声中,一丛箭矢迎面罩来,吓得他忙又俯身趴下。他清楚,虽然自己所趴的地方暗器还暂时射不到,但只要一起身,就完全暴露在了敌人的暗器射程之内。 他心下着急万分,心知被如此半分也动弹不得地困着,俨然已成了瓮中之鳖,一旦敌人围近来,自己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这是处死地!必须尽快离开,方有一线生机!”沈凌霄心里暗忖。 雨势渐小,视线也明朗起来。他游目打量着周遭情形,忽见十余丈外有一片桑树林,在蒙蒙细雨下沙沙作响,心念一动:“那里虽只有十余株桑树,但枝繁叶茂,倒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惟今之计,只能行险了!”沈凌霄心念甫动,身体却似乎比思想更快,已然窜了出去。 “跑了,快射!”唐毅锐声大叫。 唐紫萱第一时间就瞄准了他,她也有这个信心,一旦扣动机簧,便是十个沈凌霄,也马上会被射成刺猬的。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那人是沈凌霄。 有智者说:“男人是感觉动物,女人是感情动物。”感觉和感情这两个词,乍看似乎相近,其意思却大相径庭。 感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地由浓变淡,或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及兴趣爱好的转变,而逐渐变得没有了当初的感觉。 感情,则截然相反,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沉淀,变得愈来愈深。便如同那窖藏的老酒,历时弥久,香气弥浓。 所以有人说:“痴心女子历来多,专情男人千古少。”细想起来,这话倒也颇有道理的。因为,这世上的优秀男人固然也不少,但混帐男人的数量,较之于恶心女人,的确是要多得多的。 女人的情感,往往比较感性且具激情,却常常没有自己的是非立场,她们一旦爱上了某个男人——哪怕这人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也会奋不顾身、轰轰烈烈地去爱一场;同时,在赋予了这个男人真情后,往往也会要求对方给她一颗真心,哪怕只是在口头上骗骗她,她也会感到很满足,陶醉其中而不可自拔。所以,甜言蜜语的男人,往往能讨得女人的欢心。 但女人的感情爱憎分明,便如狼一般的执着。强烈的爱,可以使她们舍生忘死、无怨无悔;强烈的恨,则会令她们有仇必报,不择手段。 男人的情感,则往往是始于冲动,而止于乏味,或是理智——美其名曰而已。 有的男人,在情感上勇敢积极,且有强烈的征服欲——这一点,我很是佩服。这种男人,当梦寐以求的女人出现时,立马就会令他们寝食难安,不追到手势不罢休,哪怕是给对方做牛做马,他们也是甘之若贻。可真如愿以偿了,新鲜感过了,激情就会随之消失,而下一轮的猎艳行动往往又会很快发生。 也有的男人,情感上比较消极,即使是遇上了令他们一时怦然心动的女人,可紧接着,他们又会细思自己的条件及与对方的般配程度。对于高攀不上的,往往是刚刚燃起念头,就马上熄灭了。比方说,近南本人,就属于这种消极且自卑的男人。 有时细思起来,也有不少女人,并非是那么在乎物质条件的。只是,那时的我,还不明白。 倒也不必太过盛赞女人们是多么的情真意切、忠贞不渝;也不能太过鄙薄男人们如何的朝秦暮楚、见异思迁。否则,不仅男人们要骂我胡说八道,老天也会对我的这种言论嗤之以鼻的。 因为,男人毕竟是男人,女人毕竟是女人,二者乃是不同的人种,故此,二者在禀性上是截然不同的。此乃造物主使然,无可奈何之事。 但无论古今,在这人世间,男女之间是真有真情的。 常见的情形是,绝大部分的夫妻,均能够互不背叛,不离不弃的生活一辈子。其根本原因是什么呢?不错,完全正确,那就是真情。 女人,会将全部的爱赋予她的丈夫和孩子,着实令人感动不已。而男人,虽会渐渐对妻子没有了当年的那种激情感觉,可会渐渐转化为亲情,将之视为生命中最亲密的、不可或缺的伴侣。也许,当他遇到心仪的女人时,偶尔也会动心,但他此时心中已有了一杆秤,要去称量权衡:这种事能不能去做?一旦真去做了,对妻子、孩子、亲人的伤害到底会有多大?是否会令家庭支离破碎?这种行径,是否配得上乃是为家人遮风挡雨、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称号? 思虑过后,许多男人是会放弃邪念,以家庭为重的。这,就是责任感;这,或许也是男人的伟大之处。 所以说,有责任感的男人,就应当算是个好男人,不论他的能力大小,地位贵贱,都应当受到人们的尊重。 唐紫萱是个女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当然,她也是一个有着纯真而炽热的感情的少女。 感情这东西,很是微妙,有时甚至不可理喻。世上有不少人,偏偏就会爱上最不该爱之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吧。 就比如说这唐紫萱姑娘吧,她本就不该爱上沈凌霄的。 可她,偏偏就爱上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在她的潜意识里,本是很想放弃的,但却感觉那爱恋之心是如此地不可压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那天近距离的与他接触后,就将他的身影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烙在了灵魂深处。 虽然她心里明白,这很可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结局,甚至于在对方的心目中,连自己的只言片语、身形相貌也未必记得,更遑论会喜欢上自己了。 她的这种想法,跟事实倒也相差不远。沈凌霄虽对她很有好感,也心存感激,但只是对她有一丝淡淡的喜欢,根本还谈不上爱恋。比起她对他的感情来说,那简直是天壤之别。 此次一路追踪而来,她心里矛盾重重,神魂煎熬,既盼望着能再见到他,可又觉得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想再见面,是因为想念他。一想起他来,心里就莫名其妙的涌出激动、爱怜、幽怨等交织的莫可名状的滋味。 不想再见的原因,是因为不愿他再受到任何伤害。她都不敢想象,若他真处于危险的境地时,自己究竟应当站在什么立场?若是帮助他呢,自己就成了不忠不孝的唐门儿女;可若不帮助他,若他因此而受到了伤害,甚至是丧了性命,她敢确定,自己一定会伤心欲绝、万念俱灰地度过余生的。 ※※※ “哎,怎么搞的?居然没有射中?!”唐毅见天网弩中射出的那排箭矢竟然悉数落了空,而沈凌霄已脱兔般的窜进桑林中,又不见了踪影,忍不住气恼且懊丧地大声责问。 他一直很疼这个聪颖美丽的堂妹,而且一向也很欣赏她的发应,可他没有想到,她居然慢了半拍,并未射中。 唐紫萱歉然中带着心虚,看了他一眼,垂头嗫嚅道:“这小贼……太滑溜了!真可恶!”见了他的眼神后,她有些担心,他已经看出了自己的鬼胎。 “愣着做什么?快追!”地尊双臂一振,恶虎般的当先冲出,几名双修教弟子忙跟在他身后。 地尊飞快地掠入那片桑林地,一边警戒,一边游目四顾。余人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在桑林中快速地搜索了一番,彼此互望着轻摇头。 “看,那里有行脚印!”一名双修教弟子忽然指着前面山坡上的一条草径。 地尊快步赶过去,左右望了一眼,见大风暴雨已将周围的长草和庄稼压伏得或立或倒,已然辩不清到此后再逃逸的脚印。他抬头望了望山顶,忽然眼前一亮,指着那上面的一处丝瓜地,叫道:“跟我去搜,一定是藏在那里了!” 这座山不高,山顶上有一块搭着竹架子的丝瓜地和一块插满竹竿的四季豆地。 地尊带领着几名属下,三下五除二的将那里夷为平地,却哪有沈凌霄的影子? “妈的,小兔崽子!竟敢暗算我大哥!不将你个狗日的抽筋剥皮,本尊誓不为人!”地尊愤怒不已,一边抹着满头满脸的雨水,一边发狂地跳跃着跺脚,将瓜蔓上的数十根丝瓜跺为一滩烂泥。 “教主,您老人家息怒。我们去那边找找!”一名属下指着左侧山坡处的一块蚕豆地。 那块蚕豆地颇大,秆子已有二尺来高,密密麻麻的很是丰茂,倒也容易藏身。地尊气吼吼的带领着他们冲去,一字排开践踏了过去。 唐毅闷声不响地蹲在那山坡上观察,忽然指着丈余外的一处青草丛,兴奋地道:“看那边,有个脚印,一定是往那边逃走了!” 于是便带领着唐紫萱和另两名兄弟,循着那时断时续的脚印仔细地找了下去,寻至一处荒草及膝的坟地后,脚印忽然消失了。 “就在此处!大家当心,慢慢找!”唐毅紧攥龙舌弓,箭在弦上,低声吩咐。 一座坟头上的丝茅草忽然一动,“咻”的一声,龙舌弓弓弦上的箭矢闪电般飞出,却没有听到他所预想的惨叫声。 一道灰影惊兔般窜出,眨眼间就连跃带滚地逃逸出十余丈外,令飞射而出的三枚铁蒺藜和两支毒镖落了空。 天网弩中立刻暴射出十二支箭矢,竟然又失了准,“噗噗”声中撵着沈凌霄的脚后跟罩落。 “怎么搞的?!”唐毅气愤地责骂,手也不闲着,又一支箭矢已然到了弦上。 他闭着一只眼睛,瞄准沈凌霄的后心正欲激射而出,蓦然惊见唐紫萱飞跃着追踪而出的身影,刚好挡在了前头,忙硬生生地住了手。 好在一名唐门弟子的袖箭阻住了沈凌霄前奔的身形,另一名弟子的两枚飞刀令他仆倒闪避。 明明早在射程之内的唐紫萱却不发箭,发疯似得向沈凌霄扑落。 “小妹,别过去,射他!”唐毅心急如焚,移步绕开角度,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机会来了,沈凌霄横身滚出数尺开外,正处于将起未起之时,胸腹之间空门大露。 唐紫萱匆匆回头一瞥,但见唐毅目光狰狞,右臂一曲,便知他要发射出那与“暴雨梨花针”齐名的歹毒暗器——“饮恨吞声筒”了。 她知道那暗器的可怕,一旦发出,人是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想也不想,飞身就扑向沈凌霄。 “啸”的一声撕裂虚空,一丛白茫茫的银针类的东西自唐毅袖口喷射而出,结结实实地悉数打在唐紫萱后心之上。 沈凌霄但觉一个软绵绵的身体扑在自己身上,定睛一看,正是唐紫萱,却见脸色已然煞白,惊声叫道:“唐姑娘!” “快走!”唐紫萱勉力爬起身来,挡着暗器的路线,沉声急叫:“别管我,我有……解药!” 沈凌霄“嗷”了一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骨碌爬起身来飞纵而出,往一处崖壁上长着几棵大树的地方奔去。 那是一处两丈来高的土崖,沈凌霄一跃而上,刚奔出几步,猛见斜前方数十丈外的一块蚕豆地中,地尊正骂骂咧咧的带领着几名属下搜寻自己,于是忙蹲下身子,返身就跑。 他往崖下一望,见唐毅等并未追来,心里有些意外,松了一口气,正欲一跃而下,突然瞥见脚下不远处的崖壁上长着一大丛绿油油的葛藤,葛藤下面似乎有个洞穴。 他攀着树根滑步到近前一看,大喜过望,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洞穴,当下便小心地扒开掩住洞口的葛藤,往那洞穴中爬去。 那洞穴又小又浅,只爬进了三尺余,便再也前进不得,只能蜷缩着容身。他感觉那穴底甚是光滑,且又冷气森森,立时背脊发凉,刚一思及这可怕的情形,突然右大腿一痛。 沈凌霄左手闪电般抓下,将那咬着自己的蛇头抓个正着,“呼啦”一声,一段粗如儿臂的蛇身旋缠而上,立时将他的左臂牢牢地缠得满满当当。 他右腕轻抖,匕首已然在手,轻轻一划,蛇身立时断为两截,却兀自死缠着不肯放松。 他将那蛇身尾段扯落后,再一刀,便仅剩一个蛇头还紧咬着自己,接着小心地自中一划,将那蛇头划为两片后,咬牙将它们扯了下下,一把扔在地上。 他喘了几口气,“哧啦”一声撕破裤管,低头猛力吸吮着伤口,吸了几口后,发现血色殷红,知道这条蛇并不是毒蛇,放下心来。 他担心毒牙仍留在伤口中,又用匕首小心地剜割掉了少许有牙印的皮肉之后,方扯了块布条裹伤。 “咦,这里有脚印!”崖上忽然传来了人语声。 “快找,就在这附近!”接着传来了地尊兴奋的声音。 沈凌霄心下一震,紧紧抓住剑柄,摒息静听。 众人找寻了一阵子后,地尊急躁地骂道:“他奶奶的,这该死的小贼,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唐毅他们是怎么搞的?怎么还没追来!” 他望了望四周,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又倾耳细听了片刻,透过沙沙的雨声,隐隐听得西南方有人声,便吩咐道:“他们好象是在那边。刘云,你过去看看!” 众人又找寻了一会儿,一名双修教弟子突然指着沈凌霄藏身的洞穴处,惊喜地叫道:“教主,快看,那里好象有个洞穴!” “你们,下去看看!”地尊示意身旁的两名属下。 那二人攀着树根慢慢靠近,一人兴奋地叫道:“教主,这里有脚印呢,可能真藏在这洞中呢!” “是吗?!”地尊凝目细看,果见有几个淡淡的脚印痕迹,便也攀着树根到了洞穴口。 “你们去探探!”地尊努嘴示意那两名属下。 一名属下拔出佩刀,探身往洞中乱刺乱剁了几下,见里边黑漆漆冷森森的,心里害怕,忙又缩了回来。 “没用的东西,滚开,让我来!”地尊一把抢过他的刀,低头弯腰钻了进去。 他尚不及适应那黑暗的光线,陡觉一物劈面扫来,大吃一惊,忙探手抓个正着,但觉是一个软绵绵的圆柱状东西,触手冰冷粗糙,似有鳞片,立时骇得汗毛倒竖,惊叫一声:“蛇!”忙退身不迭。 那两名属下吓得忙攀着树根往上爬。 “慌什么慌?”地尊定了定神,“这畜生若敢出来,本尊立刻宰了它!” “妈的,那狗日的也不在这里,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呢?”他沮丧地摇着头,看了看崖下,突然锐声叫道:“你们看,下面有脚印,这小贼一定是跳到崖下逃走了!” ※※※ 唐紫萱凄然地目送着沈凌霄的背影消失后,再也支撑不住了,“啪”的一声仆倒在湿冷的荒坟乱草中。她心里迷糊而绝望地呐喊着:“沈郎,保重,永别了!” 一时间,唐毅及另两名唐门弟子均惊鄂得尚未反应过来,直至她仆倒在地,方始如梦初醒。 “小妹!”唐毅带着哭腔踉踉跄跄地扑过去,颤抖着双手抱着她失声痛哭。他再明白不过了,纵是华佗在世,扁雀复生,也救不回小妹这条命了。 长一寸两分,脆钢所制,并淬有令人血液瞬间凝结的剧毒药物的绝情针,一旦打入人体,立时段段碎裂,根本无法取出。何况,这绝情针乃是以机簧所发,一发就是二十四支,乃是令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饮恨吞声筒”,若再配上炸药,便是令当年的江湖风云色变的“心花怒放针”了。 更为要命的是,二十四支绝情针,悉数打进了唐紫萱的心脏之中,早将她一颗心脏刺得千疮百孔。这如花的生命,凋零就在转瞬之间的事了。 “小妹!呜呜,你干嘛要扑过去!呜呜……”唐毅一边轻轻摇撼着唐紫萱,一边挥袖擦拭着泉涌的泪水。那两名唐门弟子也跪在她身旁,呜咽哭泣。 唐紫萱缓缓睁开美眸,定定地看着唐毅,颤声道:“二哥……我……就要……死了!我……好冷!” 唐毅忙脱下湿淋淋的长袍盖在她身上,紧紧抱着她强笑道:“小妹,你不会死的!有二哥在,你绝不会死的!” 唐紫萱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哆嗦着道:“别……骗我……小妹……知道……二哥……对……不起……我……不配……做……唐门……儿女……” “谁说的!你是最优秀的唐门儿女!”唐毅激动的语声伴着哭腔。 “二哥……小妹……想……求你……一件事……”唐紫萱颤抖着抓住唐毅的手,“他……好可怜……放过……他……可不……可以?” “这个混蛋!王八蛋!老子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唐毅将右拳握得“咯咯”作响。 “别……千万……别!”唐紫萱紧紧地抓住唐毅的手,艰难地不迭摇着头,黯淡的眼神中带着殷切的期望和坚决的劝阻,“二哥,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小……妹……死……不……瞑目……”说到这里,已然双眼迷离,细雨喷洒下的脸惨白若纸,嘴唇乌青一片,自腹中涌出的黑血沿着脸颊丝丝滑落。 唐毅热泪滚滚而下,悲声道:“好,小妹,我答应你!” 唐紫萱脸上绽出一抹难以觉察的笑容,浑身一软,闭了双眼一动不动了。 “小妹!小妹!……”任他如何呼唤,唐紫萱都没有任何反应了。 唐毅哆嗦着探了探她的鼻息,蓦然仰天悲嘶一声,猛力捶打着自己脑袋和胸脯。 暗箭 第六十章 生死间 那名叫做刘云的双修教弟子见了这里的惨状,快步走过来拍了拍唐毅的肩膀,安慰道:“唐二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滚!”唐毅双目赤红,回头怒瞪着他:“滚远点!” 刘云骇得倒退了一大步,嗫嚅着想再说点什么,终于没能说出来,讪讪地转身走开了。 又痛哭了一阵子后,唐毅总算缓过神来,横抱起唐紫萱的尸身,带领着那两名兄弟慢慢地往回走。 “唐兄弟,请等一等!”正在崖下搜寻的地尊闻讯,带领着那几名属下匆匆追上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不追那兔崽子啦?” 唐毅缓缓转过身来,木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复行。 “喂,怎么说走就走呀?”地尊飞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放手,别拉着我!”唐毅回头瞪了他一眼,生气地嚷道。 “哎,唐姑娘死得真是太惨了!”地尊松了手,看了看他怀中的唐紫萱,咬牙切齿道:“又是被那小贼害死的吧?……唐兄弟,可看清那狗日的逃往哪边去了吗?” 唐毅迟疑了一下,喟然道:“没看清。”说完,转过身去又欲离开。 “嗨嗨嗨,唐兄弟,怎能不报仇就走呢?”地尊一急,忙又抓住他的胳膊:“男子汉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走,跟本尊一起去,将那小贼找出来,碎尸万段!” 唐毅闻言腰背一僵,猛地顿住身形,胸中仇恨的火焰蓦然燃烧起来,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妹的尸身后,又抬头望了望漫空的雨丝,目中怒火渐熄,喟然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甩臂挣脱了地尊,迈步便走。 “你不能走!”地尊见他还是要走,心里一急,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他知道,唐毅的头脑比自己灵活,追踪的本事也比自己大,若是没有他的帮助,想要搜索出沈凌霄来,难度太大了。 “拿开你的臭爪子!”唐毅吃痛,竭力挣扎了一下,这一次却挣之不脱,便回身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妈的,竟敢骂老子!活得不耐烦了?!”地尊见他非但不给面子,还一再顶撞自己,嗔念顿起,手上反而加劲。 唐毅倒是块硬骨头,虽顿觉肩胛骨欲裂,却还是咬牙坚持着哼也不哼一声。 那两名唐门弟子忙上前帮忙,试图拉开地尊的手,却被他振臂甩到一边。 “帮我抱住小妹!”唐毅冷汗涔涔,语声有些发颤。 一名唐门弟子忙上前抱过唐紫萱的尸身。 唐毅右臂一曲,以袖口对着地尊的胸口,冷冷道:“再不放手,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如今的唐门财力微薄,而“饮恨吞声筒”又制造不易,所以整个唐门仅有三只这种暗器,而唐毅则有幸分到了一只。因这筒内只有七十二枚银针,每发一次就要耗去二十四枚,总共只能发射三次。所以这一路之上,他一直将之笼在袖中,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使用。 地尊头脑不大灵活,又天生吃软不吃硬,况且,他还并不知道他袖中藏有这种暗器,也没亲见过它那奇大的威力,所以并不害怕,于是便伸手轻拍了拍他那微冒冷汗的脸颊,眦牙狞笑道:“怎么?想吓唬本尊呀?他妈的,跟本尊耍横,你小子还嫩了点!” “是吗?”唐毅目中杀机一闪,“我倒想试试!” “哼,本尊要你明白,得罪了本尊的下场是什么!”地尊怒气更盛,劲透右爪,便欲抓碎他的肩胛骨。 旁观的刘云比较机警,见唐毅虽然受制,但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虽不知他的暗器究竟有多厉害,但想他既为众唐门弟子的头儿,自有过人之处,所以一见他目中杀气大盛,便断道喝:“慢!” 一触即发的地尊和唐毅陡然被喝声打断,均暂缓了手,扭头瞪视看着他。 刘云干咳一声,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赔笑道:“教主,唐二哥,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何必伤了和气?” 地尊冷哼道:“自己人?你小子没见他刚才对本尊的态度么?” 刘云总感觉两虎相争,吃亏的一方会是地尊,便硬着头皮强笑道:“这……可教主,是您先动手的呀!” 地尊一把将唐毅推开,气呼呼地冲过去,一脚将刘云踢倒在地,骂道:“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本尊平日是怎么疼你的?气煞我也!”他哪知道,若非刘云及时的阻止,如今的自己已然到了鬼门关。 唐毅看了一眼跌倒在地的刘云,迟疑了一下,杀气渐消,移开了隔着衣服按在机簧上的手指。 “住手!”一个虽不是很大,但很威严的声音自十数丈外传来。 地尊闻言一怔,忙缩回又欲踢出的一脚,转身赔笑道:“大哥,你来啦!” 左肩上缠着绷带的天尊神情肃然,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四名照顾他的弟子。 “怎么回事?不是去追那小子吗?干么打起刘云来了?”天尊寒着脸盯着地尊。 “呃……是这样的,”地尊有些发虚,“唐毅这小子对我不敬,我本想教训教训他……可刘云这家伙,却帮着他说话,真是气死我了!” “简直是胡闹!”天尊怒瞪着他,“不赶快去追踪那小子,却在这里窝里斗起来了!”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唐毅一眼,像是刚发现他身旁的那名唐门弟子所抱的尸身,两步抢过去看了看,惊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唐姑娘……也被那小贼暗算了吗?……哎,真是可怜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作伪,眼眶竟也有些发红。 唐毅脸色发白,垂首低声啜泣道:“是被我打死的!我本是打那小贼的,却……却误杀了小妹,呜呜……” “误杀?……怎么会这样?”天尊狐疑地盯着他的侧脸,“那小贼逃往哪里去了?” 地尊接口道:“我们在这一带到处都找遍了,却没有发现那小贼的踪影……真他妈的奇怪!我见唐毅兄弟他们没有跟来,便回来找他们协助,哪知,却见唐姑娘被打死了,可唐毅兄弟他们却要走……” “哦?要走?”天尊打断地尊,一瞬不瞬地盯着已抬起头的唐毅的眼睛,“唐兄弟,你们为什么要走?那小贼逃往哪个方向了?” 唐毅目光一盛,迎着他那怀疑的目光冷冷道:“元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放走了那小贼吗?” “不敢不敢!”天尊绽出一丝笑容,可唐毅仍感觉他那目光阴冷得渗骨,“我的意思是说,刚才你们并不是要走,而是准备去追踪那小贼的吧?” “臧大哥的话没有错!”唐毅冷笑了一下,“我们的确是要走!” “真要走?!”天尊一副很讶异的样子,“唐兄弟,能告诉我原因么?……若是因为我兄弟的无礼,我代他向你赔罪。”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走的。”唐毅见他客气,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口气也软和了下来。 “你……”天尊突然提高了语音,怒容满面地看着他,“唐姑娘死了,而且就是那小贼害死的!你们不去找到他报仇雪恨,却要走!究竟是什么意思?告诉我!” 唐毅也陡然激动起来,激声道:“你是我们的什么人?凭什么指派我们?我们想干什么,关你屁事!” 地尊勃然大怒,顿足就要扑上,却被天尊摆手制止住了。他圆瞪着双眼逼视着唐毅,脸上却泛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们已经死了这么多兄弟,难道还不够么?”唐毅终于在同他的目光交战中败下阵来,口气却不肯软下来,“难道非要我们全部都死掉,你们才肯甘心么?” “你要搞清楚:是我们帮助你们,不是你们帮助我们!”天尊理直气壮地吼道:“我们也死伤了这么多兄弟,我可有过怨言吗?” 唐毅自知理亏,垂头默然不语。 “唐兄弟,”天尊口气软了下来,“你我都是江湖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在江湖上混,死伤的代价是难免的……如今,我们很快就能击杀了那小贼,并擒获方类聚的老婆他们,夺回那一大笔财宝,岂可功亏一篑?” 唐毅似乎有些心动,却不由得又看了看唐紫萱的尸身,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元大哥,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可我还是不想继续追击下去了。要去,你们自己去吧!诺,那小贼往那边逃去了。”说完,指了指先前沈凌霄逃逸的方向。 “你……”天尊未料到他还是不肯听自己苦口婆心的劝阻,勃然变色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这种行为,是私纵贼人!若是被上官盟主知晓了,你是知道后果的!” “哈哈哈,身为唐门弟子,岂是被吓大的?将不将今日之事上奏上官盟主,悉听尊便!”唐毅铁青着脸,向那两名神情紧张的兄弟一挥手,“我们走!” 又侧头盯了天地双尊一眼,一字一字地道:“今日谁若敢拦阻我们,休怪唐某无情!” 地尊气得哇哇大叫,狂吼一声就要扑上去,却被天尊一把拉住了,神情凝重地朝他摇了摇头。 地尊双目喷火,目送着三人渐行渐远,气鼓鼓地道:“师哥,你干么拉着我!这么嚣张的小子,干么不废了他?” “你没见他那副昂然不惧的神情么?你敢说有把握?”天尊摇头轻叹:“我是没那把握。” 地尊犹自不服,大声嚷嚷道:“大哥,你是太小心了!那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即便我们真能废了他,”天尊眯眼道:“可是,那唐门,我们真惹得起么?” “哼,一个小小的唐门,有什么了不起的!”地尊一副不屑的样子。 “你居然敢轻视他们?”天尊瞪着他,肃然道:“他们是群什么样的人?如狼,如凶残的狼,记恨千年的呀!你说,这种人,我们能去惹么?” 地尊心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别着嘴默然不语。 天尊叹了一口气,悠悠地道:“你还别说,这小子的脾气,我真很喜欢!哎,本尊怎么就寻觅不到这种弟子呢?” ※※※ 沈凌霄以死蛇惊走地尊后,松了一口气,但怕地尊一行仍在附近搜寻自己,所以并不敢马上离开,只是静坐着调息。 他心性本就沉稳,经过这些日的生死大险后,更是小心谨慎,决不敢再犯一丝错误。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是根本无法和天地双尊抗衡的,更不用说,还有那几名身怀霸道暗器的唐门弟子了。 他不知道,唐毅等已走,唐紫萱已死。若他知道唐紫萱已然为他而死,不知道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果然,约莫一炷香工夫后,天地双尊带领着属下又搜寻到崖下来了。 “师哥,到处都找遍了,还是没那小贼的踪影,我看,那小贼早溜走了。”地尊沮丧道。 “恩,很可能。”天尊沉吟道:“我们本可循着足迹找到他的,可如今,到处都是你们的凌乱足迹,根本无法辩出他的足迹来。哎,我真应该早点来的!” “师哥,都是我的错,不应该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地尊羞惭地低声道。 “算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天尊摆手打断他,“不用找了,那小贼早已跑了。” “师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地尊见天尊并不责怪,吁了一口气。 “哼,他们不是去崆峒山么?”天尊冷笑道:“知道了目的地,还不好办么?当然是追下去!走,我们回庙取马去!” 沈凌霄听了天尊的话,心头剧震,他料想,他们多半是从徐良善那里得到这消息的。 “看来,他们果真找到徐氏米行去了,”沈凌霄心情紊乱,“但愿他们都没有受到伤害才好!……不知淑贞和瑞儿他们怎么样了……不过,这伙贼子并不认识他们母子,当然也不知道他们跟朱庄主的关系,倒还不必太过担心……哎,孤儿寡母的,又寄人篱下,真是可怜呀……只是,那徐家人多口杂,就怕他们受到了威胁,会供出他们母子来,那可就麻烦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后,心情渐渐宁定下来,自言自语道:“哎,干着急又有什么用呢?死生有命,各人的造化!管不了那么多了,得尽快赶到广元州,会合了婶婶他们,再作打算!” 心念已定,便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洞外除了蚕啮桑叶似的雨声外,再无一丝人声,料想敌人已经去得远了。 他缓缓移身至洞口,自洞壁上抓下一块泥团来,轻轻扔到崖下,侧耳静听了片刻,想了想还不死心,又抓了块泥团扬手甩向崖上,又倾耳细听着。 确定无异常后,沈凌霄拔开葛藤,轻轻跃落到崖下,一边游目四顾,一边躲躲藏藏地往破庙方向走去。 “踢踏踏”马踏泥水声中,十来骑人马奔行在大道上。 “是他们!”沈凌霄心下一紧,忙俯身趴在山道旁的蕨草丛中,顺着草间缝隙望去,果见领头的是天地双尊,身后跟着七名敌人,看服饰是双修教的弟子。 “怎不见唐门的那几人呢?”沈凌霄心下奇怪,“莫不是唐姑娘伤得很重?他们仍还留在破庙中照顾她么?……不管怎么样,得先回去伺机取回马,才有机会赶到双怪他们前面!” 令他意外的是,到得庙中,非但没见到唐紫萱他们,连自己的那匹马也已不知所踪了。当下也无暇多想,转身就往广元州方向飞奔,一口气跑了半个多时辰,累得大汗淋漓。 他见天色渐晚,心急如焚,“没有坐骑,如何追得上敌人?……不行,得尽快弄匹马。” 他记得前头数里外有一个市镇,但却不知道是否还有马卖,于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大步流星地往前赶去。 到了镇上,天已擦黑,哪还能买到马?沈凌霄心情很是沮丧,腹中又饥饿不堪,便索性到一家饭馆饱餐了一顿。 刚刚走出那饭馆,一骑飞驰而来,差一点就撞在他身上。“希律律”马嘶声中,马上乘客勒住马缰,险些掉下马来。 “滚……滚你奶奶的,找……找死呀!”结结巴巴的怒骂声中,一记马鞭结结实实地抽在他面颊之上,热辣辣的好不疼痛。 沈凌霄退了一大步,抬首看去,但见马上乘客是一名胖墩墩的地方官员模样之人,正乜斜着醉眼瞪视着他,便强压住心中的怒气,抚着被抽的面颊默默地往前赶路。 “喂……喂喂,想跑……没门!给……给本官……跪下……赔礼道歉……”那官员兀自不肯干休,掉转马头追了上来,扬着马鞭又欲抽下。 沈凌霄本就一肚子火气,蓦的转身跃起,一把将他拖下马来,“啪啪”给了他两个耳光。 “反了……真是反了,竟敢……殴打……本……本里长!” “打得就是你!”沈凌霄恶性大发,“砰”的一拳将他打翻在地,又一脚将他踢得滚到房檐下。那官员哼哼唧唧的想爬起身来,却力有未逮,抚着被打的脸颊痛苦呻吟着。 沈凌霄一跃上了马背,在十余名镇民的惊诧注视下,行若无事地出了小镇。 夜雨渐渐停了,微明的夜色下,单调而迅捷的马蹄声敲击着宁静的四野。 他夺得的这匹官马甚是壮健,痛快淋漓地奔行了大半个时辰后,竟无一丝疲态。 他心情稍畅,快马加鞭而行,将要驰至一处茅屋畔时,忽听那边传来了几声马嘶之声。 “什么人?”一声惊奇的询问声中,火光陡然一亮,几个人自房檐下的干草丛中快速站了起来,齐刷刷地眯眼凝望着他,突然有人惊叫道:“就是他!” 沈凌霄大吃一惊,惊鸿一瞥,赫见正是双修教那一伙人。他本以为,他们会连夜追赶的,却不知道因为天尊支持不住,只好在此处暂行休息一段时间。 “冲过去!”沈凌霄一瞬间就打定了主意,猛地一抽马臀。 “哧”的一声,一个尖锐的物事向他疾射而来,沈凌霄忙拔剑在手,“铿”的一声将来物击飞,感觉那是枚钢钉类的东西。 一道黑影迅捷地窜了过来,向马背上的沈凌霄直撞而来。沈凌霄见他来势猛恶,顺手一剑向他猛力劈落,来人探手一抓,将长剑抓个正着。 “下来吧!”伴随着地尊的断喝,沈凌霄陡觉剑身彼端传来一道大力,身不由己地被拉落马下。 他尚不及站稳,陡觉劲风扑面而来,忙横滑闪开,却已闪避不及,肩头一痛,已被尖利的爪子抓中了肩头。 几名双修教弟子手执火把冲了过来,晃动的火光下的兵刃泛着道道寒光。 沈凌霄闷哼一声,发力抽扯长剑,却夺之不动,忙弃了长剑倒纵而出。地尊如形附影,冲前一跃将他按倒在地。 沈凌霄在倒地的瞬间,奋起毕生功力,“砰”的一拳擂在地尊的左肋之上。“喀啦”一声,地尊听到了自己肋骨的断裂之声。 但地尊凶悍异常,根本不顾椎心的疼痛,一爪迅捷地扣在沈凌霄咽喉之上,只须凝力一抓,沈凌霄就会咽喉断裂。 沈凌霄顿觉气息一窒,根本来不及任何思维,狂乱地以脚蹬着地奋力摇摆挣扎,却哪能将地尊锨翻?于是接连几拳猛力侧击在他双肋之上,但因他受制于地,发力不够充分,没能再次击断他的肋骨,只能将他疼得脸肌抽搐,咧着嘴聚不起那足以抓断咽喉的力道。 那几名双修教弟子见二人纠缠在一起,因怕误伤了地尊,持着兵刃不敢砍下,着急得绕着二人转动着的身形团团乱转。 地尊紧咬牙关喘息着缓过一口气来,目中蓦然凶光暴长,他终于聚起了力道,凝力于爪。 暗箭 第六十一章 寻敌踪 赵燕豪一行的搜寻路线与桑青虹师兄妹差不多,只是,他们却有官府的眼线协助,所以打听到了东方震的消息,但却没能找到他。 据监利县衙传来的消息,四月十四日的傍晚,杨湾发生了一起抢劫货船的事件。这起事件,乃是清水堰和杨湾的土匪联手所为,抢劫的乃是潜江胡八爷的货。可他们并未如愿,其原因乃是因为这货船上有一名武功高强的受伤汉子,单枪匹马杀了数十名土匪,惊得那些土匪仓皇逃窜。 赵燕豪一行闻讯兴奋不已,猜测那汉子很可能就是东方震,于是便找到了那两帮土匪询问详情。 清水堰的袁大当家和杨湾的杨大当家的说法基本一致,说是因为孙二等私自带人去抢劫,却被那汉子杀了个精光。袁大当家闻讯,便邀请了杨大当家协助,目的仅是为了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决非去抢劫货物。 可那重伤汉子凶悍异常,又令他们死伤了二十三名兄弟。正当他们要诛杀他时,却突然冒出来了三名武功甚强的汉子,将他救走了。 “那重伤汉子使的是什么兵器?”赵燕豪就这个问题分别询问过杨大当家和袁大当家。 “看不清,白茫茫的飞旋着,呼啸声很尖锐……我猜想,应当是种歹毒暗器吧。”杨大当家歪着头,双眼眯成一条缝,边回忆边道。 “那是飞环。”赵燕豪淡淡地道,“此人乃是东方震无疑。” “我敢确定,那定是飞环!”袁大当家眦牙皱着眉,心有余悸地道:“我有七名兄弟被那兵器生生劈成了两断,真真是太霸道、太恐怖了!……赵大侠请看,这就是它斩在我铁枪上留下的。” 赵燕豪扫了一眼那枪身上留下的划痕,见那划痕居然颇深,便取过来细看了一眼,惊声道:“他的功力竟然恢复得这么快?真是没有想到!……对了,你见他站起来过吗?” “没有,”袁大当家摇头,语气坚定地道:“肯定是站不起来的!与我们交战时,他一直是滚身相搏的。” “哦,”赵燕豪眉头舒展,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侧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省起来,问道:“哦,对了,救他的那三名汉子长什么模样?” “唔……领头的是个三十二、三岁的短须汉子,中等身材,紫膛脸,长得很精神……”袁大当家目光闪动,回思道。 “使的是什么兵器?”空罔放下茶碗,插口问。 “腰上挂的应当是刀……与我交手时,他并没有使用兵器……说来惭愧,我手中的枪,几招就被他夺下了。”袁大当家羞惭地道。 “那他使的是什么擒拿法?”赵燕豪追问。 “这……”袁大当家尴尬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在下的武功和见识,都太差了,如何能认得出来?” 赵燕豪默然,他本想再仔细询问那汉子的相貌特征和武功特点,想了想觉得没那必要了,江湖中擅长刀法和擒拿手的高手多不胜数,不说袁大当家,连自己所知道的不过也只是冰山一角,欲想通过这种方法判别出人家的身份来,根本就不可能。 “另两名汉子呢?”赵燕豪追问,寄望于他们或有特别之处,以便能判别出来。 “一人使刀,有些胖;另一人使剑,黑黑瘦瘦的。”袁大当家一副竭力回忆的神情,“相貌都很普通……再见面兴许能认出……现在都已想不起他们的模样来了。” “袁大当家,劳烦您再详细地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好吗?”赵燕豪觉得袁大当家和杨大当家一样,对于双方交战时的情形都讲得过于粗略了。 “不敢不敢,”袁大当家拱手不迭,“我们在杨湾截住了那狗日的东方……什么来着?” “东方震。”高近楼不耐烦地提示道。 “对对对,东方震,狗日的东方震!”袁大当家至今还恨得咬牙切齿,“我是个讲道理之人,邀请杨大当家来,本是准备找那狗日的说个道理,是非曲直,由杨大当家来评判……” “阿弥陀佛!”空罔合什道:“这件事情,袁大当家处理得很当!我们武林中人,就应该像袁大当家这样,凡事都应该先讲个道理,以江湖规矩来解决问题。” 高近楼别嘴忍住笑意,瞥了空罔一眼,心里笑道:“也就你这个呆和尚,才肯相信他的鬼话!真是可笑,一帮打家劫舍的臭强盗,还会讲什么江湖道义?太阳打西边出来么?” “可刚一照面,那狗日的一言不发,连杀了我们好几名兄弟。迫于无奈,我们只好还击了……狗日的,根本不讲道理!” “阿弥陀佛!”空罔合什,皱眉道:“袁大当家,那东方震虽然可恨,可似乎不应该那样辱骂人家……这样,是对人家的父亲不敬……” “打你这臭嘴!”袁大当家自打了一下嘴巴,赔笑道:“我这人粗鲁……但可没有坏心的……” “说正事,别再罗里罗嗦的了!”高近楼瞪了他一眼。赵燕豪莞尔。 “好好好!”袁大当家赔笑着讨好道:“高大人,请安坐饮茶,听草民……”见高近楼又向他瞪来,忙住了口。 袁大当家吞了口唾沫,言归正传:“那家伙凶悍得不得了,冲进我们人群之中,乱劈乱砍……” “哼,一派胡言!”高近楼似乎很讨厌他,有点故意找茬的意味,“你这家伙,不是说他站不起来吗?怎么还能冲?” “用错字了,没学识,用错字了!”袁大当家哈腰不迭,“应该用“爬”字……不对,应该是‘窜’字……他像只豹子似的窜进来,一口气杀了我们好几名兄弟。我们拼命抵挡,在又死伤了十余名兄弟的代价后,终于将他重创了……” “你们将他伤得有多重?”一直静听着的赵燕豪忽然插口。 “呃……”袁大当家拧着鼻子思忖,“大概有二、三十处伤吧!那贼子身手滑溜得很,总能避开杀着……所以,都没能真正伤到要害……” “哦……继续说下去。”赵燕豪点了点头,怕他还絮絮叨叨的,催促道。 “他浑身伤痕累累,失血很多,终于支撑不住了,小腹上中了我一枪,后腰又中了潘兄弟一刀,再也挣扎不动了……我们正要结果了那贼子的性命,那三人就突然冒了出来,将他救走了。” “他们是自水路,还是陆路来的?” “这……这倒没注意到。应该是陆路吧。”袁大当家想了想,补充道:“后来我打听过了,沿江一带都没有他们的踪迹。” 难得袁大当家不再罗嗦了,续道:“他走后,我们可是没有为难胡八的那帮伙计,而是将他们放走了。但因我们死伤了那么多兄弟,胡八心里过意不去,前日送来了一万两银子,作为抚恤金。” 以上就是赵燕豪一行在清水堰和杨湾得到的讯息。 赵燕豪为了求证,又去潜江胡八那里询问。胡八的说法与他们基本一致。 因事发时天已擦黑,目击者很少,官府也是在次日才得到的消息。尽管官府方面很快地在方圆数百里的水陆码头、城镇关卡严密监察,却是一无所获。 ※※※ 十余日的工夫徒劳无功,赵燕豪一行只得怏怏而归,返回均州时已是深夜,便连夜将详情禀报了缪易真。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缪易真轻捻着黑须,喃喃道:“这下,倒真是难找了!” “不能早日替空净师叔和空虚师叔报仇雪恨,师侄我……我真是寝食难安呀!……这个罪该万死的武林败类!不亲自拿他问罪,赵某……师侄我誓不为人!”赵燕豪紧握着双拳,眼框发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别着急,慢慢找,总能找到的!”缪易真放下茶碗,拍了拍他的手背,沉声安慰道。 “可……可天下那么大,那贼子随便往哪里一躲,从此不再露面……” “这个倒不用担心,”缪易真打断他,“别忘了,他师傅还在我们手里呢!……虽说这贼子丧心病狂,可似乎对师傅倒挺孝顺的……” “真是高呀!”许锦山脱口赞叹,见缪易真喜怒不形于色的看了自己一眼,忙诚惶诚恐地道:“对不起……属下一时忘了形,打断大人的话了。” 其实这次插话,他本有点故意打断的意思,目的不过是想借机拍拍缪易真的马屁,但却装出一副情不自禁的神情来,其马屁工夫也算甚为了得。 他了解这位缪大人的脾气,既不喜欢太聪明之人,也不喜欢太笨之人。他喜欢的是那种既听自己的话,又能领会自己意思之人。他料想,缪大人是不会真正生气的。 “少拍马屁!”缪易真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但他看得出来,缪易真心里其实很受用。 “这……真是冤枉呀!”许锦山无奈地摊了摊手,沮丧地摇着头。 缪易真盯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转头看着赵燕豪,微笑道:“赵师侄,你明白师叔的意思了吗?” “有些明白了。可……以他师傅来作为要挟,似乎……似乎不够……” “不够光明磊落,是吧?”缪易真笑吟吟的盯着他的眼睛。 赵燕豪微喟,轻轻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地面。 “还是那句话,对付这种奸恶之徒,怎可心慈手软?别忘了,你们空净师叔和空虚师叔是怎么死的?” 赵燕豪闻言,目中流露出愤恨之色,紧咬着牙根默然不语。 “阿弥陀佛!缪师兄,师弟我尚不大明白,愿闻其详。”空罔眉头微皱,以询问的目光看着缪易真。 “我是这样想的,”缪易真神情一肃,“空幻师弟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就辛苦你和空幻师弟将玉掌门押回少林,只留下赵师侄继续查找,如何?” “恩……这样也好。只是,那两名昆仑弟子应当如何处置?” “放了他们,”缪易真淡淡地道:“冤有头,债有主,不关他们的事。” “阿弥陀佛!如此最好!”空罔合什赞同。 “可是……大人,若放了他们,他们势必会纠集整个昆仑派来救玉掌门,那样岂非……岂非很麻烦?”许锦山明知缪易真早已成竹在胸,此时却故意表示不赞同,以示自己有时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那样岂非更好?”缪易真侃侃而谈,“扣押玉掌门,目的不过仅是要他们交出杀人凶手来。若他们胆敢闹事,便是理亏,会遭整个武林鄙夷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三人均点头称是。 “何况,凭他们的实力,如何会是我们少林的对手?如何能救走玉掌门呢?”缪易真脸露嘲讽之色,“其实,此举最大的目的,乃是引出那东方震来。只要他企图上山营救,我们就扣住他,到那时,再将玉掌门放了……我们这样做,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你们说是吧?” “对,这个办法非常好!”赵燕豪首先赞同,“我看,就这么办吧!” 空罔和许锦山均随声附和。 “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辛苦空罔、空幻师弟将玉掌门和空虚师弟的骨灰带回少林吧!”缪易真总结似的道:“至于赵师侄,我看还是留在均州吧!我会派几名属下协助你,仔细查找那东方震的行踪。我呢,还有要事,得先回京城一趟,一月以后,我会再来均州的。” 次日一早,待空罔、空幻辞行后,缪易真也带领着数十名属下匆匆而去,只留下了许锦山、高近楼等十来名锦衣卫,随时听侯赵燕豪的调谴。 ※※※ 早饭过后,许锦山陪着赵燕豪饮茶闲谈。 “听说楚湘盟已攻取了武当,不知是哪日之事?”回均州的路上,赵燕豪便听说了此事,此时方有暇问及。 “哦,已是六日前的事了……那上官雄当真了得,居然连克了岳阳楼和武当!” “听说,乌木掌门也战死了……是真的吗?”赵燕豪神情紧张地盯着许锦山的眼睛。 “恩,千真万确!不过,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听说在楚湘盟攻山时,大部分的武当弟子已经撤走了……” “哦?撤到哪去了?” “听说是去了西北……大概是投奔华山,或是全真去了。” “乌木掌门……是怎么……死的?”赵燕豪语声发颤。 “死得很惨。听说上官雄带领着数百名帮众,团团围着他车轮战……” 赵燕豪蓦然义愤填膺,再也不想听下去了,“腾”的一声站起身来,铁青着脸出了江城客栈。 他如同一头盛怒的狮子,怒气冲冲的大踏步而行,骇得街道上的行人躲之不迭,有好几人还险些被他撞倒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口中喃喃的反复念叨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过不多时,赵燕豪已到了武当山下,他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来这里,一口气就冲到了山门前。 “什么人?”几名手执兵刃的汉子挡在山门前,大声喝问。 “让开!”赵燕豪看了他们一眼,见其并非道装,料想多半是楚湘盟的人,便大声怒喝道。 他的猜想没错,这几人正是楚湘盟的帮众。两日前,上官雄已带领着大队人马返回总舵,只留下了百余名帮众驻守在武当山上,其职责主要是关注着武当派的动静,一旦有异常情况发生,便马上飞鸽传书回总舵。 “嗬!挺横呀!活得不耐烦啦?”一名白面青年迈前两步,以刀指着赵燕豪,“识相的,赶紧给老子滚开!否则,要你小子好看!” “你们是什么人?”赵燕豪停下了脚步,斜睨着那青年。 另一名黄须中年汉子见赵燕豪气度不凡,料想决非易与之辈,忙上前拱手道:“我们乃是楚湘盟上官盟主的属下。敢问这位大侠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哼,此处乃是武当山,又非你们楚湘盟!我要上山做什么,干你们屁事,滚开!”赵燕豪满肚子的怒火,正是要故意找茬,便叉腰怒喝道。 “滚你奶奶的!找死呀!”那几名帮众怒不可遏,执着兵刃冲向赵燕豪,不过眨眼之间,便都躺倒在了地上大声呻吟着。 赵燕豪进了山门,大步流星地往紫霄殿方向而行,刚至复真观前,观内涌出一大群帮众,霎时间将赵燕豪团团围住。 一名四十余岁的黑髯汉子似是众人的头儿,手挺镔铁杖大叫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少林赵燕豪!”赵燕豪昂然卓立在场心,对身周的刀丛剑网似乎视而不见。 “啊?”不少人发出惊呼之声,骇得面面相觑。 “哦,原来是赵大侠!久仰久仰!”黑髯汉子立刻扔下镔铁杖,又忙示意帮众收回兵刃,笑吟吟地连连拱手:“在下楚湘盟郭风雨。请问赵大侠上山而来,所为何事?” “不为什么,只想拜一拜乌木掌门之墓,”上山的一路之上,赵燕豪怒火稍消,见他客气,便也抱拳回礼,“对了,你们礼葬了乌木掌门吗?” “恩,是我们上官盟主亲自厚葬的。” “葬在哪里?请带我前去拜谒。”听说上官雄厚葬了乌木,赵燕豪没再发作,语气也友善多了。 一座高大的新坟傲立在青松林立的掌门墓地内,坟前矗立着一块六尺来高的花岗岩石碑,正中刻着“武当第七代掌门乌木之位”十一个隶书大字,两旁还刻着许多楷体小字,一边刻着乌木的俗家姓名、籍贯、生、卒年月等,另一边刻着铭文,记载着他的生平事迹,并对他的武学成就和武林地位加以颂扬。 赵燕豪跪在坟前,泪水刹时模糊了双眼,“咚咚咚”的连磕了几个响头。 自第一眼见到乌木时,他就觉得他决非阴谋策划杀害空净师叔之人,及至与他交手后,更是对他的武学造诣佩服不已。 他坚信,惟有品行高洁之人,才能悟得那种至高的武道精义,才能达到那般登峰造极、沛然莫之能御的境界。 “听着,好好守护着这位前辈的坟茔!”赵燕豪霍然站起身来,挥袖拭干眼泪,声严厉色地道:“谁若敢不敬,这就是榜样!” 话声中,忽然弹丸般纵跃而起,“砰”的一掌击在一棵径达尺许的松树干上,“喀啦”声中,那树身应声而折,轰然坠地。 ※※※ 接下来所发生之事,均是赵燕豪所不曾料想到的。 在拜谒了乌木坟茔后的第五日,赵燕豪刚刚吃过午饭,高近楼匆匆来报:“赵大哥,出事啦!清水堰和杨湾的那两帮土匪被人杀啦!” “什么?!”赵燕豪愣了一愣,“唰”的一声站起身来,“再说一遍!” 一夜之间,包括袁大当家和杨大当家在内,清水堰六十三名帮众和杨湾的四十六帮众,被杀得一个不剩。 辖区内出了这么大的命案,忙坏了监利县衙的卢知县和郎县丞。但因两地的报案者都是在案发后的第二日才发现的,所以两日下来,别说是抓住凶犯,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能找到。 赵燕豪带领着众缇骑到达监利时,已是凶案发生后的第三日了。他们查看了卷宗后,匆匆赶到清水堰和杨湾的凶案现场实地查勘,之后又仔细查验了众死者的创口。 “自凶案现场及众死者的创口看来,凶手并不多,应当只有九人!但个个武功不凡,死者多数均是一招毙命!”赵燕豪面色阴沉,“而且,两地都是同一伙人所为!四人使刀,三人用剑,还有一人使长枪,一人使点穴橛!很明显,这行人的武功路数大都不同……所以,这并非是某个门派所为,而是某个帮派所为。” “赵大哥分析得很对!”许锦山赞同,“可这……这究竟会是哪个帮派所为呢?” “很难判别!”赵燕豪黯然摇头,“凶案发生了这么多天,现场又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来。” “肯定是跟他们有仇的帮派所为!”许锦山捏了捏鼻子,“我们不妨自这方面来逐一查找。” “哎,这一点官府早想到了!我仔细看过他们的卷宗,根本就没有疑似的。”赵燕豪搔头思忖,忽然眼睛一亮,“对呀!很可能是他们所为呀!” “谁?”许锦山等众缇骑都惊讶地望着他。 “便是救东方震那帮人!”赵燕豪冷笑,“他们是怕被这些土匪泄露了身份,所以就杀人灭口!” “什么意思?”高近楼圆睁双眼,“赵大哥,你的意思是说:袁大当家他们认识凶手?……难道他们都说了谎?” 赵燕豪面色冷峻,缓缓点了点头。 “可……他们就是究竟会是哪个帮派的呢?”许锦山喃喃道。 “暂时无法判断!”赵燕豪冷哼一声,“慢慢查,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令他万万料想不到的是,另一件怪事,却在十三日后发生了。 虽说久侯的狐狸尾巴并没有露出来,却意外地得到了东方震已然身死的讯息。 暗箭 第六十二章 暗箭启 赵燕豪闻讯,带领着许锦山等马不停蹄,于次日上午赶到了长安镇。 惨案发生在距长安镇不远的一处山坳里,不但罪魁祸首东方震被炸死,还炸死了一名车夫、一匹马及四名衙差,并令七名衙差或缺了胳膊,或少了腿。 “什么时候发生的?”赵燕豪问跟在身旁的平利县衙的明斐南捕头。 “昨日下午,未末时分。”明斐南立即回答,想了想补充道:“爆炸声非常响,方圆三、四里内,都能听得到。” “哦。”赵燕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环首打量着现场。 他一眼就看出了爆炸的地点,就在那处绕岩壁转弯的道旁,遍地散落着车厢碎片,地上还被炸出了一个大坑,草皮四处飞溅,四周的树木被震得枝折叶稀,最近的三棵柏树还被炸得折翻在地。 有半截已然发臭的尸身被震飞至五丈开外,看装束应是一名车夫;一匹后半身血肉模糊的马儿僵毙在岩壁之下,脑浆自半岩壁上一路洒将下来,将那片岩壁涂得斑驳一片,看样子是被震得激飞而出,马首撞在了岩壁之上。 脚印凌乱的草地和庄稼地中,星星点点的血迹随处可见,其间夹杂着好几大滩已然干涸了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好大的威力啊!”赵燕豪惊诧不已,“这该需要多么多的炸药,才能做得到呀!” “满身的炸药!”明斐南的语气惊叹中带着愤怒,“这家伙,根本就是个亡命之徒,腰身上裹满了炸药,连自己也被炸得四分五裂了!……赵大侠,您请看,那些应当就是他的残肢!” 赵燕豪顺着他所指的方向逐一细看,果见有一些黑乎乎的小块残肢,或搁在树丫上、或挂在枝叶丛中,或散落在草地上,还有一些树梢上,附着一些随风轻扬的衣服碎片。 “明捕头,请您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好吗?” “当然可以!赵大侠客气了……不过,事发时,明某并不在现场……我看,不如这样:我们先回到镇上去,让那些亲自参与抓捕的兄弟们告诉您详情,如何?” “那最好了。我们走!”赵燕豪率先上了马。 “整个过程,没有比小的看得更清楚的了,让小的来细说,”左胳膊上缠着绷带的于大方人如其名,口齿也很利落,“昨日下午,我们同往常一样,严密地盘查着过关的客商。后来,来了一帮茶商,引起了我的警觉……” “我也早注意到了……”另一名伤了右腿的衙差忙插口,大约是怕功劳被于大方独占了去。 “别打岔!”明斐南瞪了那衙差一眼,转首看着于大方,“说下去。” “他们一行共五人……不,该是六人,领头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汉子,另有三名伙计模样之人及一名车夫,车厢里躺着一名得了重病的中年人……” “中年人?”高近楼打断他,“此人应该就是那东方震吧?这人很年轻呀,怎么会是中年人?” “高大人勿急,请听小的细细道来。”于大方微笑着解释道:“我们搜查了货物,见的确都是些茶叶,便准备放行了。正在这时,我发现他们中的一名伙计瞥了一眼我手中的画像后,神情立显紧张,便起了疑心……” “你手中所持的,便是那东方震的画像吧?”许锦山盯着于大方,淡淡地问道。 “是。”于大方忙应声,“我立刻拦住他们,逐一打量着每一个人,见他们都不相象,便登上车厢,去检视那名重病者。” “那人长什么模样?”一直凝神静听着的赵燕豪急于确定此人是否真是东方震,忍不住插口问。 “身形很魁梧,满脸的络腮胡子……” “胡说八道!”高近楼气哼哼地瞪着他,“你小子,肯定是拿错画像了?……去,拿来给我看看!” “绝对没有错,”于大方安坐不动,一点都没有去取画像的意思,“高大人,这乃是他易容后的模样。” “哦,原来是这样。”高近楼释然,催促道:“一口气说完,别老卖关子!” 于大方心里气呼呼地想:“他奶奶的,还不是你们总打岔,却怪起老子来了!”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来,赔笑道:“是,是!……不知怎么的,小的总觉得他身材太不协调,腰身太魁梧了些,脑袋却显得小了些;虽说也有这种人,可他们的脸部一般都不瘦,决不像此人这般模样……” “他的脸型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长脸,微瘦?”赵燕豪又插口。 “恩,粘上了络腮胡子,显得更瘦了。”于大方喝了一大口茶,续道:“我见他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便拍了拍他。他呻吟着睁开眼,看清我后面色突变,一手向我劈面抓来,小的反应还算快,躲了开去,然后将他按住了……” “你居然……居然能按得住他?”赵燕豪惊异地紧盯着他的眼睛。 “恩。他应该是受了重伤,喘息连连,力气有些微弱……之后,侯方等兄弟们跳了上来帮忙,那贼子竭力挣扎,侯方兄弟紧紧按住他的脸,没想到却将他的络腮胡子蹭掉了……我看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那张年轻的面孔,跟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正是那东方震!” “取画像来!”赵燕豪“腾”的站起身来。 “赶快去取!”明斐南努嘴示意一名衙差。 “看仔细了,可就是此人?”赵燕豪确定了画像无误后,将之递给了于大方。 “绝对错不了,就是他!”于大方信心满满。 “说下去!”赵燕豪闻言,吁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他那帮同伙涌了过来,将我们推下车厢,舍了货物便跑。”于大方神情激动,口沫横飞,“那四名贼子断后,武功都很高,保护着马车且战且走,我们忙奋勇追击,终于在西沟截住了他们,那马车夫慌乱之下,翻了马车……那四名贼子见我方人众,顾不得再保护那贼子,纵马狂奔而去……各位大人,您们是没亲见,那几个家伙都彪悍无比,我们根本就截不住啊……” “没人责怪你们,”对于众属下的无能,明斐南神情有些尴尬,“一口气说完!” 于大方面色一松,续道:“那贼子被掀倒在地,我们全都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想抓他,却听那贼子哈哈大笑:‘痛快!居然有这么多狗……狗爪子为我陪葬,真值!’紧接着,这家伙就点燃了引线,我们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嗬,那场景,尸骨横飞,血肉-漫空……”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下去了,下去休息吧!”明斐南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去,将现场找到的兵器拿上来,给赵大侠过目!”明斐南转头吩咐一名侍立在身后的衙差。 两只通体晶亮的钢环,外缘的刃口散发着碧森森的寒光,环身上连接着两根细细的精钢链,长度几达三丈。 赵燕豪精于兵刃材料,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环身乃是以纯度很高的钢铁,并配以稀有金属锻打而成,不但坚硬异常,刃口也锋锐无比;钢链则是以昆仑寒铁所铸,坚韧之极,若非神兵利器,根本休想斩断。 “果真是他!”赵燕豪把玩着飞环,喃喃自语,心底蓦然莫名其妙地涌起了一股惆怅之意,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没能亲自手刃仇人的不甘,还是对此人凄惨下场的叹惋。 ※※※ 终于水落石出了,一行人均很是兴奋,当下辞别了明斐南捕头,不紧不慢地返回均州。 月余未归,赵燕豪很想念少林,便想马上回去的,可许锦山却劝阻,说缪大人吩咐过了,说是接下来还有要事,需要他的臂助,所以一定得等到缪大人来。赵燕豪追问是什么事,许锦山却说不知道,要他届时再当面亲自问。 赵燕豪当时有些犹豫,但想着缪易真乃是他的师叔,不当面辞行,有些不大礼貌,便只好罢了念头。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若他所求的并非是为江湖排忧解难,而是为朝廷效力之事,自己则马上婉言谢绝。 一旦闲了下来,等人的滋味很是难受。赵燕豪除每日清晨练练吐纳工夫外,其余时间,要么四处闲逛,要么去茶馆呆坐喝茶,聊以打发时光。 好在数日之后,缪易真率众匆匆赶往均州而来,许锦山等闻讯,出城十里相迎。 “怎么不见燕豪呢?”缪易真待众人谒见过之后,侧头询问并辔在身旁的许锦山。 “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缪易真“哦”了一声,轻声问:“这些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许锦山想了想,汇报道:“自大人走了之后,这边还发生过两件大事:一件,是清水堰和杨湾那两伙土匪全被人给杀了,另一件,是那东方震那贼子已然身死。事发之后,他都带领着我们……” “这两件事,本官早就知道了,”缪易真摆手打断,盯着他的侧脸,轻声问:“还有吗?” “呃……”许锦山瞥见他在盯着自己,心里有些紧张,“其它……倒没什么了,就是每日出去闲逛闲逛,或是喝喝茶什么的……” “听说,他曾去拜谒过乌木的坟茔?有此事吗?” “有有有!”许锦山忙不迭承认,想了想辩解道:“属下以为,那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所以就……” “哼,小事?”缪易真瞪了一眼一脸惶惑的许锦山,欲言又止。 许锦山心下忐忑,不敢再吭声,小心翼翼地控着马缓步前行。 “对了,查清楚那两件案子了吗?”缪易真忽然发问。 “查清……基本查清楚了。那两伙土匪被杀一案,乃是东方震的同伙所为;东方震身死一案,乃是在他们企图秘密逃回昆仑山的途中,暴露了身份……” “一派胡言!”缪易真忽然勒住缰绳,“腾”的一声下了马,许锦山吓了一大跳,愣了愣神后,跟着跃下马来。 缪易真以手扳住他的肩膀,眯眼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难道这些,就是你们所查出来的结果?” 许锦山一颗心砰砰乱跳,垂首嗫嚅道:“是……连赵大哥也是这么认为的。” 缪易真脸色阴晴不定,沉吟了片刻后,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走出几步,背负双手,出神的望着远方。 众属下见了,纷纷下了马靠拢过来。 “你们都走开,许锦山留下!” 众属下哪敢违拗?均牵了马离得远远的。许锦山轻步走近,毕恭毕敬的随伺在他身旁。 “好哇!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跟本官玩花样!”缪易真喃喃自语。 “冤枉啊!”许锦山吓得面色陡变,忙跪地抱住他的大腿,惶恐地急声道:“大人,天大的冤枉啊!……再借小的一百……不,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欺瞒大人您呀!” “谁说你了?”缪易真佯怒,却忍不住莞尔:“起来!” 许锦山怯生生地站起身来,尴尬地小声问:“大人,您说的是谁呀?……” “不该你知道的,别乱问!”缪易真瞪了他一眼,严厉地道。 “是,是!”许锦山诚惶诚恐,不敢抬头。 “对了,刚才你所说的那东方震已然身死一事,燕豪可已经完全相信了?” “恩。”许锦山心下纳罕:听他的口气,似乎那东方震并未身死,莫不是……已查实了此事?……不可能呀,我可也是亲临现场查验过的,怎么可能没死呢?于是便提醒道:“大人,我看此事非常可信,人证、物证都有呢!” “哦,说来听听。” 许锦山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嘲讽的味道,便硬着头皮道:“长安镇的衙差——至少有四人都亲眼见过,死者的确是那东方震……而且,在现场,还找到了那贼子的兵器呢!” “是吗?”缪易真皮笑肉不笑地淡淡道:“如此看来,倒果真是死了!” “莫非……那贼子并未身死?” “哼,本官说过吗?”缪易真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讳莫如深地道:“该死之人,自然是该当趁早死去的!” 许锦山不敢再接口,迷惘地看着他。 缪易真斜望着天际的悠悠白云,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暗箭行动在即,却仍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不休,我本还发愁呢!如此最好了!” 这次,许锦山倒听出来了,他所说的这个纠缠不休之人,乃是指的赵燕豪。 “听着,”缪易真神情肃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东方震已死,此事千真万确!若燕豪还有所怀疑,务必要令他坚信!” ※※※ 一名衣不蔽体的乞丐蜷缩在陋巷一隅瑟瑟发抖,麻绳似的乱发遮挡着污浊不堪的脸,不但看不出有多大年纪,甚至连性别也难以辨别出来。 一个左肩上挎着只花篮的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身形纤瘦,与另两名行人一样,旁若无人地行经过那乞丐的身前。 缓缓踱步至巷中的赵燕豪看了那乞丐一眼,停下了脚步,目中流露出悲悯之色。 “叔叔,买花吗?”卖花女孩脆生生地打了个招呼,快步跑上来,指着花篮中的鲜花道:“叔叔,全都是刚摘的,才一文钱一枝。” 赵燕豪低头看了一眼,见那花蓝中姹紫嫣红、娇艳欲滴,果都是刚摘下来的。他识花不多,只认得其中的君子兰、月季和芍药。 “好,”赵燕豪探手入怀,摸出一小把碎银来,自其中拣出一小块来递给她,指着一枝君子兰,轻声道:“给我这枝吧。” “叔叔,多买几枝吧!娘亲病了,需要卖了这些花抓药!……如果卖不完,爹爹不但要打骂,还不给我饭吃呀!” 赵燕豪心下一酸,看了一眼她那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呈现菜色的面容后,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碎银塞到她的小手中,“叔叔的身上,就这么多了,拿去吧!” “谢谢叔叔!”小女孩喜滋滋地揣好了银子,将肩上的花篮取下来递给他,“这些花,全都是叔叔的啦!” “叔叔只要这枝!”赵燕豪扬了扬手中的君子兰,摸了摸她柔柔的黄发,“去吧!”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忽然红了眼眶,忙趴在地上磕首,却早被赵燕豪拉了起来,将花篮挂回她肩上,笑吟吟的道:“不好意思,叔叔也是个穷鬼!快回去,将银子交给你爹爹吧!” 小女孩连声道谢,兴奋地飞步跑了回去。 赵燕豪目送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到那乞丐身旁,脱下长袍,蹲下身去,将长袍披在他身上。 那乞丐无精打采地瞅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颤声道:“饿……饿!” 赵燕豪忙起身,准备去给他买几个馒头来,走出几步后,忽然省起自己已然身无分文,便又走了回去,期期艾艾地轻声道:“真对不住……我……我也没钱了!” 那乞丐鄙夷地斜睨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裹紧了披在身上的长袍,闭目养神。 “赵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呀!真让我们好找!”两名锦衣卫兴冲冲地跑过来,喘息道:“快回去,缪大人来了!” “是吗?”赵燕豪闻言大喜,跟随他们走出几步后,忽然想起来,向一名锦衣卫摊手:“有没有银子?先借我一点。” “当然有,要多少?”那锦衣卫掏出几锭银子来。 赵燕豪随便取了一锭,返身回去塞到那乞丐怀里。 那乞丐睁眼盯着怀中的银子,面露激动之色,冲他伸着大拇指。 “他奶奶的,原来是拿去喂狗!”那锦衣卫心下忿忿。 ※※※ “师叔我走后的情形,锦山都告诉我了。”缪易真拍了拍赵燕豪的手背,笑吟吟地道:“总算是苍天有眼呐!终教那贼子不得好死了!” “哎,遗憾的是,没能亲自手刃了那贼子!”赵燕豪还忿忿难平,“可……可我还是不能完全肯定。师叔,能不能……能不能劳烦您,再帮师侄我详细调查调查?” “什么帮不帮的?都是我们少林之事,那样说是太见外了!”缪易真佯装对他的客气话介意,“这事,我也早有耳闻,也派人仔细打听过了,种种证据证明,死的那贼子,的确是那东方震无疑!” “那我就完全放心了!”赵燕豪面色轻松下来,想了想问道:“师叔,我本早想回少林了,可许大哥说,您还有要事需要我去做,不知是件什么事?” 缪易真面色一肃,并不立刻回答,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燕豪,你可曾听说过窦行空这人么?” 赵燕豪一怔,没想到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人来,答道:“当然听说过。听说此人乃是名江湖巨盗,不但武功不凡,轻功更是出类拔萃。” “恩,这家伙有个绰号,叫做‘夜盗千家’,可想而知,其轻功有多高。” “不过,师侄听说,此人十余年前便身死了……难道,他还活着?” “是,还活着。”缪易真喟然叹息,“能在六扇门第一神捕——‘捕风捉影’郭景阳的十余年苦苦追捕之下安然无恙,此人的确是不简单呀!” “这人究竟犯了什么天大的重案呀?”赵燕豪惊异。 “哎,说来话长。”缪易真端起茶碗,慢慢地揭开茶盖呷了一口。赵燕豪有些急切地看了他一眼,心下嘀咕:这缪师叔,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喜欢卖关子,不够爽利,老让人猜不透他那心思。 “燕豪,你莫急,听师叔我慢慢道来。”缪易真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窦行空这人,以胆大包天来形容他,半点也不为过!这家伙,曾经两入禁宫,偷取过大内的数件贡品呢!”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许锦山啧啧叹息。 “是呀,连当今圣上都曾雷霆震怒,亲自下令缉拿他!可这家伙太狡猾了,当时的六扇门,曾出动了数十名精英进行追捕,耗时数月,却无功而返。” “难道,这位前辈……从此以后就再也没露过面吗?”赵燕豪很敬佩这种人,口气也尊重起来。 “也不是,”缪易真轻叹,“潜藏了年余后,他又露面了,而且,还继续作案呢!” “什么?……还敢去皇宫?”赵燕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倒也不是,”缪易真轻摇头,“这次,他去的是南宫世家,他是去偷盗那南宫世家的稀世珍宝。” “富甲中原的南宫世家?”赵燕豪圆睁双目,再次难以置信,“什么时候之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十五年前。”缪易真浅啜了一口茶,慢慢放回茶碗,一字一字地道:“这一件事,江湖中本就很少人知道。” 暗箭 第六十三章 盗与劫 第六十三章盗与劫 “请问大人,这次,那窦老贼有没有得手呢?”高近楼性子有些急,先于赵燕豪发问。 “当然得手啦。这家伙,向来是拳不空发,手不空回的!”缪易真看了他一眼,续道:“这一次,他偷取的乃是一串七彩霓虹珠。” “师叔,我对珠宝什么的不大了解……这七彩霓虹珠,究竟有多贵重呀?” “价值连城!”缪易真显得有些兴奋,“你们可知,这七彩霓虹珠原本是谁家的么?” 赵燕豪、许锦山、高近楼均摇头,询问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等着他说下去。 “江南第一家——沈家!这串珠宝,乃是他家的传家至宝!” “真是奇怪,那沈家的传家宝,怎会落在南宫世家手里呢?”许锦山发问。 “三十七年前,本在沈家的,可后来,却被盗走了!” “盗走了?莫非……莫非就是被那南宫世家的人盗走的?”赵燕豪紧盯着缪易真的眼睛。 “那倒不是,”缪易真摇头,“那是唐门所为。其实,沈家在失窃后,就马上如此怀疑了,只是,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而已……” “师叔,连那沈家之人都没有确切的证据,您……怎么就能确定,这乃是唐门所为呢?” “此案立时惊动了名震京师的名捕——‘通天彻地’刘天眼神捕,”缪易真并不马上回答他的问话,“经刘神捕详查后,几乎可以肯定,此乃一名绰号为‘夜来香’的唐门弟子所为,于是便捕获了他。可任随如何严刑拷打,那家伙都矢口否认,死不认罪……因为找不到贼赃,便只好放了他……” “这么便宜就放了他?这个家伙,着实可恶!打死不就得了?”高近楼气呼呼的鸣不平。 “捉奸要双,拿贼要脏。”缪易真叹息道:“我们大明,是讲究律法的,岂可滥取人命?” “可是……大人,那沈家肯甘休呀?”许锦山忍不住插口问。 “有什么办法?当时的唐门,如日中天,势力非凡,那沈家如何惹得起?所以,只好忍气吞声,不了了之了。” “师叔,您的意思是,这名唐门弟子的偷盗行为,并非为己,而是为唐门?” “那当然,他本就是奉命而为的!”缪易真的口气愤怒中带着鄙夷,“那时的唐门,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帮,只要是有利可图之事,什么都敢做,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这种行径,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查出真相了吗?” “查出了,”缪易真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不过,也是最近才完全查明白的……”说到这里,脸上泛起笑容,“燕豪,你猜猜,是谁查出的?” “这……六扇门的神捕,小侄一个也不认识,如何猜得出来?”赵燕豪看了他一眼,忽然双目放光,失声道:“该不会是……是师叔您查出来的吧?!” “呵,真有你的,猜中了!”缪易真笑嘻嘻地翘了翘大拇指。其实,他心里吃了一惊,暗忖道:“虽说我的神情给了他一些暗示,可这小子的心思也够敏捷的了!……这种人,说好驾御呢,也好驾御;说不好驾御呢,也真不好驾御!以后一定得当心,什么事该让他知道,什么事不该让他知道,一定得把握好,绝不可粗心大意了!” “果真是?!”赵燕豪神情兴奋,“师叔,某非……某非那个窦行空,已经被您擒获了?” “正是。”缪易真得意地捻了捻黑须,“我们非但擒获了他,还在他身上搜出了那串七彩霓虹珠。” 赵燕豪忽然想起来,追问道:“对了师叔,您不是说,那窦行空并不是自唐门,而是自南宫世家盗取的这件珠宝吗?……这东西,怎么又落到了南宫世家手里?” “我知道了!”高近楼插嘴,“一定是‘强盗遇上了拐子手’!这串七彩霓虹珠,又被南宫世家的人盗走了!高,真是高呀……这真是:贼被狗咬——不敢声张呀!” “不会吧?”赵燕豪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听说这南宫世家,乃是个令人敬重的名门望族、武林世家,岂会如唐门这般,做出这等贻羞先人的丑事来?” “呵呵,”缪易真别了别嘴,“天下的名门望族、簪缨世家,有几个不是惟利是图、卑鄙无耻的?” “师叔,您这话,小侄可就不赞同了,”赵燕豪连连摇头,“虽说为富不仁之辈倒是有的,可毕竟是少数。据我所知,绝大多数的名门望族、簪缨世家,都是品行高尚、乐善好施的呀!” 缪易真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你说什么?品行高尚?乐善好施?……燕豪啊,你只是看到了表面现象,根本就不真正了解!什么叫做品行高尚?那是圣人——只有圣人,才配得上这个词语!千百年来,有几个能称得上是圣人之人?……还有那什么乐善好施,什么乐善好施?不过就是拔根寒毛,施点小恩小惠而已。哼,假仁假义的,骗骗老实人罢了!” “这……”赵燕豪想辩解,却一时语塞。 “燕豪啊,你再想想,世上的富人也不在少数,果真有那么多乐善好施之人,天底下却何来那么多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穷苦人?……” 听到这里,赵燕豪脑中忽然浮现出先前所见的那卖花女孩和乞丐来,喟然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了,你所说的这类富人倒也是有的,只是稀少得很啦!况且,安能保证,其祖业不是他们的先辈们巧取豪夺而来的?” 赵燕豪默然,神情显得有些落寞,过了一会儿方道:“师叔阅历丰富,所言当非虚言……”顿了一顿,摇头苦笑道:“如今,小侄算是明白了,为何我家会历代清贫,大概也是因为世代良善的缘故吧?!” 缪易真温和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正色道:“良善之辈有什么不好?燕豪啊,你应该为你的先辈们感到骄傲!做人,既不可被人欺压蒙骗,也不可仗势凌人。扶危济贫、行侠仗义,方是好男儿本色!……说实话,师叔我为你感到骄傲,因为,你正是这种人!” “师叔说哪里话?……不敢!不敢!小侄愧不敢当!”赵燕豪由衷地谦逊,“多谢师叔教诲,您的这番话,小侄一定时刻铭记于心!” ※※※ “呵呵,话题扯远了呵!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呃……说到那七彩霓虹珠,后来却不知怎么就又落到那南宫世家手里……” “哦,对对对……其实这个问题,师叔我也是刚刚明白不久的。”缪易真放下茶碗,肃然道:“燕豪,你可曾听说过当年各大门派围剿唐门之事?” “有所耳闻……”赵燕豪总觉得以众凌寡,不大光彩,便有点为当年的武林正道辩解的意味,“听说是那唐门为祸武林,人神共愤,所以才共同讨伐他们的,对吗?” “恩,的确如此。”缪易真清了清嗓子,续道:“历经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后,当年的唐门,积累了难以想象的财富,那些田产、房产之类的就不用说了,光是金银珠宝,也是多不胜数呀……当然,在剿灭他们之后,这些财富也都被夺了……” “被谁夺了?”高近楼问。 “田产、房产之类的,当然是被朝廷接管了。至于他们的业务,则是被武当、全真、华山、南宫世家、浣花等派给接管了……” “那些金银珠宝呢?”高近楼似乎对这类东西最感兴趣,追问道。 缪易真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缴获的那批财宝数目庞大,包括黄金、钻石、古董、字画、珍珠玛瑙等等,光是木箱,就装了近千只……” “哇,这么多!这下可发了!”高近楼啧啧惊叹,“大人,这笔财宝是怎么分的呢?” “呵呵,分什么分,当然是赈灾!”缪易真收起笑容,面现悲悯之色,“那年夏天,老天似疯了似的,普降暴雨,持续了近一月!天下洪水滔滔,江河肆掠,尤以黄河沿岸的陕甘、河南、山西一带最为惨重,大部分地方的屋舍、良田都被冲毁,上千万人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真是惨不忍睹……” “对,我听爹爹讲过此事!不过,那时我还没出生呢。”赵燕豪忽然忆起来,“爹爹说,我们的老家本是在禹城,因受黄河水灾,迫于无奈,才背井离乡,辗转迁徙到冀州的。” “哎,这样的人家又何止你爹爹他们,不胜枚举呀!”缪易真黯然摇头,“当时的朝廷,因之前战事频繁,国库空虚,倾其所有,也仅能拨出八百万两赈灾银两来。这区区八百万两,对于上千万的灾民来说,本就是杯水车薪了,再加上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到得灾民们手中之时,所剩已然不足一半了……” “真是可恶!”赵燕豪气得一掌拍在茶几面上。 “燕豪贤侄,息怒,息怒!”缪易真忙按住即将翻倒的茶碗,“天下可气之事多着呢,件件都要生气,能气得过来么?” 赵燕豪涨红了脸,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 缪易真轻叹一口气,续道:“更为可气的是,那些不法的奸商囤积居奇,乘机谋取暴利。不到半月的工夫,数十万灾民死于饥饿、疾病及瘟疫。朝廷震怒,立时处决了一批贪官和奸商,才震慑住了余党,稳住了局面。同时,朝廷向未受灾的江南数省加征税赋,并向天下的豪门富户摊派,募集了一批数目可观的钱粮和药材,又征集了一大批太医前往灾区救治,终于控制住了瘟疫的蔓延,死于饥饿和疾病之下的灾民亦渐渐减少……” 赵燕豪听至此,面露激赏之色,击桌道:“好呀!朝廷能如此做,真是万民之福!” 缪易真点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君临天下,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岂能不忧心如焚、心如刀绞?” 赵燕豪感叹道:“小侄少时见那些官吏横征暴敛,欺压平民,所以就很鄙视朝廷,痛恨官吏,发誓不与他们为伍。可听了师叔的一席话,小侄方知是自己偏激了……似这等大灾大难,若没有朝廷主持大局,斩奸除佞,如何能救得天下苍生?” “燕豪,你能这样想,师叔我很欣慰!”缪易真温和地看着他,那神情犹似慈父看着终于懂事了的孩子,“其实,皇上之愿,惟愿国泰民安,万民丰衣足食……”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压低,“说句不敬的话,其实,皇上也是有私心的,他是要全天下之人都对自己感恩戴德,名垂千古啊!” “那有什么不好?!”赵燕豪激动地插口:“作为皇上,能有这般心思,乃是天下苍生之福!我认为,只要是这样的皇上,便该称为圣君!” “那是当然!比方说,当今圣上,便是位旷古烁今的圣君呀!”不知缪易真是不是有怕自己方才的言论被人告密的缘故,忙接口歌功颂德,“可恶的是那些贪赃枉法、作威作福的官吏,师叔我是对这种人深恶痛绝!……可是,若想为圣上分忧,为朝廷效力,为亿万苍生做点实事,却不得不与这类人为伍……” 说到这里,浩叹道:“官场,真是苦海呀!你必须得随波浮沉、左右逢迎,否则,不要说是立足,就连死,亦是无葬身之地的!……可若想报效朝廷,又不得不屈身辱志……” 赵燕豪肃然起敬:“怪不得住持常赞赏师叔,说师叔是身在官场,心在佛门,乃是位大慈大悲、大智大勇、舍身取义的修行者呢。” “住持师兄谬赞了!”缪易真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混迹官场这些年,虽说是说过一些违心之言,做过一些违心之事,可总的说来,所得远远大于所失呀!所以说,做人,只须俯仰无愧于天地,言行无愧于良心,便可无怨无悔了!” ※※※ “言归正传,继续说当年唐门之事。”缪易真命人重新泡了茶,收敛好激动的情绪,正色道:“虽说武林各大门派将唐门打得一败涂地,但自己也伤亡惨重。当时,尚还未论及如何接管唐门的业务,只是商议如何处理那批缴获的财宝。参与者呢,有我们佛门的少林、五台、峨嵋、普陀、恒山等派,道门的武当、全真、华山、昆仑、龙虎山等派,此外,还有诸如洛阳南宫世家、成都浣花萧家、江南慕容世家、沧州神枪王家、太原断魂箫司徒家等数十个名派。那时的武林执牛耳者,乃是我们少林的住持心寂师叔和武当的天水掌门,他们倡议,除留下小部分财宝抚恤各派的死伤者外,其余全部用于赈灾,而各派也都欣然同意了……” “这些武林前辈心底无私,怜悯苍生,着实令人景仰!”赵燕豪抚掌赞叹。 “是呀!我辈武人,均应以他们为榜样!”缪易真也感慨了一番,续道:“因他们不但斩除了奸邪,而且还无私赈灾,皇上欣慰不已,亲提‘侠义无双’褒奖字匾,命杜钦使送去长沙,顺便取了那批财宝送往灾区,交给处理灾情的杨巡抚大人。” “长沙?为何在长沙?”高近楼狐疑地眨着眼,“唐门不是在川东么?” “呵呵,这正是唐门的狡猾之处!”缪易真冷笑了一下,“他们并不将那批财宝放在总舵,而是藏在岳麓山的某一处隐秘的地方。若非各派经过十余年秘密暗查查得,谁能料想得到,那批财宝居然归实力最弱的长沙分舵看管?” “厉害!厉害厉害!”许锦山叹服。 缪易真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续道:“因各派大都信不过官吏,经过商议,不肯将之交给杜钦使一行,决定亲自押解到灾区去交给杨巡抚,并留下来监督使用情况,务必使这批财富都用于拯救灾民。杜钦使无可奈何,只得一一登录了宝物的名目和数量,怏怏回京向皇上复命。” “经各派一致同意,押运业务委托给了长沙的一家实力和信誉俱佳的镖局——三湘镖联,同时,各派又都挑出部分精英弟子,组成了一支联盟军,协助三湘镖联一起押送。虽说当时盗贼蜂起,但闻听是这么一支实力恐怖的队伍,谁还敢来打主意?……” “呵呵,那是耗子竟敢睡猫窝——不知死活了!”看来高近楼是个歇后语高手,笑呵呵的形容道。余人闻言均莞尔。 缪易真笑容一敛,续道:“因各门各派都有人参与押送,大家互相监视、牵制,即便是一些贪婪之人有了私心,也不敢有一丝异动……” “如此说来,当真是万无一失啊!”赵燕豪欣然道:“师叔,那批财宝顺利送达了吗?” “没有呢,失窃了!”缪易真神色一黯,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失窃了?”赵燕豪惊异的圆睁双目,“……谁干的?……谁这么大胆?” “这小子杀气好大,真像一只猛虎!”缪易真看了他一眼,心里嘀咕。 “不知道,”缪易真木然摇头,“这也成了江湖中近百年来的第一奇案……” “师叔,您先前不是说,南宫世家有七彩霓虹珠吗?难道……竟真是他们所为?” “暂时还没法确定。”缪易真呷了一口茶,抿嘴回味着出了一会儿神,续道:“皇上本对他们的义举大加赞赏,可转眼间却失了财宝,龙颜震怒。那杜钦使因怀恨在心,便添油加醋地诬陷,说是各派不肯将之交出,而坚持要自己运送,原本就是存着欲私吞那批财宝的念头,却在那玩花样,谎称是丢失了,既博得了美名,又中饱了私囊……” “皇上-将信将疑,立时派出了一批六扇门的精英,包括‘通天彻地’刘天眼、‘草蛇灰线’金千里、‘海底寻针’龙海生、‘赛狼犬’解二等神捕,与各派一起详堪细查,历时月余,结果却一无所获,甚至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寻到……” “怎么会这样呢?”赵燕豪耸然动容,“所谓‘雁过留痕’,怎么会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缪易真喟然叹了一口气,不无遗憾地道:“那一年,师叔我正好离开少林到京城谋职,既未参与剿除唐门的行动,也没那参与调查此案的资历……” “师叔,莫非……莫非年轻时,您也在六扇门呆过?” “那当然!”缪易真得意地捻了捻黑须,“日后有暇,你不妨去六扇门打听打听,‘六道判官’这个名号,指得究竟是谁?” “肯定是师叔您了!”赵燕豪肃然起敬,“嗬,六道判官!师叔,您这名号真是威风啊!” “赵大哥,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们大人不知破过多少奇案呢!”许锦山适时地插话拍马屁,“那些什么所谓的神捕,跟我们大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拍马屁,锦山,胡拍马屁哈!”缪易真故意作出生气的样子来,“燕豪你看,这就是在官场里染上的坏习气!” 许锦山作出一副千古奇冤的表情来,嘟囔道:“人家的由衷之言,偏要说是拍马屁!连圣上都时常对大人您称许不已呢,难道说,圣上也是在拍马屁吗?……” “大胆!”缪易真瞪视了他一眼,吓得他立时噤了声,高近楼掩嘴轻笑,冲他做了个鬼脸。 缪易真绷着的脸渐渐松弛下来,正色道:“据当年亲自参与押送的住持师兄回忆,那批财宝共装了九百三十八只大木箱,价值至少在七百万两黄金以上,已然足够数省重建住舍之用了。” “押送队伍日夜兼程,只在困倦不堪时才稍事歇息。自长沙出发起,至在漯河发现失窃的过程中,只在旷野中歇息过五次,客栈中歇息过两次。在旷野中歇息时,众人都是结成层层的人圈,将货物围在中央,然后才派人将木箱卸下来,让骡马歇息……至于在客栈时,均是将木箱统统搬到院中堆起来,分为数拨轮流看守着。” “不但如此,每次启程时,还要打开部分木箱验看过再出发,其间从未发现过有丝毫异状。及至到得漯河时,天降暴雨,路滑难行,一匹骡子忽然失足跌倒,将所驮的木箱摔落在地,箱子破裂,却从中滚出一大堆铁块来……” “怎么会这样?!”赵燕豪虽知宝物已被劫走了,闻言也不禁失声问。 缪易真苦笑道:“早被掉了包啦!” 暗箭 第六十四章 悬疑案 “全都被掉包了吗?”许锦山和高近楼的好奇心不亚于赵燕豪,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问。 “恩,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意思?”这次发问,高近楼抢了先。 “住持师兄闻讯,忙喝令队伍立即停下来,接着启开木箱一一验看,发现除剩五十来箱宝物尚在外,其余的箱中,全都被换成了铁块、石块之类的东西……” “奇怪,干嘛留一些……怎不全换掉呢?”高近楼搔了搔头,恍然笑道:“明白了明白了,原来这些盗贼讲究那‘盗亦有道’的规矩!多少得留点下来,不能赶尽杀绝啊……” “盗亦有道?呵呵,近楼,你果真是聪明绝顶呀!”缪易真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神情和语气都含有明显的讽刺之意。 高近楼如何会听不出来?霎时涨红了眼,垂首羞赧道:“属下……属下笨得很……请大人……” “你不是笨,你是贪心太过了!”缪易真冷笑道。 高近楼面色陡变,霎时一颗心怦怦乱跳,忙慌手慌脚地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不敢!属下哪有哇?……属下怎敢呀?……”同时心里却混乱的想着:“大人所指的,是青州那件事吗?……他是怎么知道的?……究竟会是谁告的密呢?……不行,绝不能承认!……真若抵赖不过了,也得拉上他们!……哼,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真到了那一步,可就别怪我老高不讲义气了!” “起来!” 高近楼自缪易真的语气中辩不出喜怒,便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垂首揩了揩满脸的冷汗。 “呵呵,看你那点出息!”缪易真的语气已不再严厉。 高近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上已有了一丝笑意,如同已然开始融化了的坚冰,便将一颗高悬着的心落了地。 缪易真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若非如此做,很快便会被发觉的……” “对对对,正是这个道理,”许锦山的职位毕竟较高近楼为高,人亦聪明得多,“一旦很快就被发觉了,不但容易被锁定为嫌疑目标,而且还来不及撤走贼赃呢。相反的,越迟被发觉,越难确定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被掉的包……届时,人人就都成为嫌疑对象了。” “恩,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缪易真以激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转向高近楼以诚恳的语调道:“近楼,你该当向锦山好好学习学习,凡事要多动动脑筋,别老信口开河的。” “是。谢大人教诲。”高近楼恭恭谨谨的行了一个礼,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大人谬赞了!”许锦山忙谦逊,心下道:“哎,不知大人您是真不了解?还是假不了解?哼,高近楼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好象没什么心计,其实,他又哪是什么好鸟?诡着呢!” 缪易真微笑着看了看二人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续道:“当他们在卸下木箱休息时,是将装着最贵重的宝物的那些箱子放在中心位置的下层,四周及上层才放那些没那么贵重的。盗贼极为狡猾,掉包之时,将那批最贵重的宝物全部取走后,换上了重量差不多的铁块、石块之类的东西;而边上的那些箱子,却并不取走……” “大人,您的意思是说……那些盗贼……早就知道他们会去检验哪些箱子么?”许锦山边思索边问。 “恩,”缪易真点点头,“为了方便的缘故,一般都是去检验边上的那些箱子,而且,通常都只是随机的抽检几箱。” “奇怪,那些盗贼怎么就那么清楚呢?……该不会是有内鬼的吧?”许锦山目光闪动。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也许是那些盗贼在暗中偷窥,掌握了他们的检验习惯吧。”高近楼管不住自己的嘴,又插口。 “都有可能。”缪易真正色道:“只是,有内鬼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沿途一直都有那么多的高手保护,那些盗贼根本就不可能靠得太近而不被发觉,所以,也不大可能看得那么清楚……因此,近楼所说的这种可能性较小……” “师叔,这个内鬼,应当就是那南宫世家的人吧?”一直凝神静听的赵燕豪忽然插口问。 “我说过了,尚不能完全确定。”缪易真神情肃然的看着他,补充道:“可是,却属这南宫世家嫌疑最大了。” “肯定是这南宫世家的人干的!要不然,七彩霓虹珠怎么会在他们手里呢?”许锦山惯于察颜观色、见风驶舵,忙附和他的意见。 “是呀是呀,许大哥说得没错。”高近楼忙附和许锦山,却有点跟他套近乎的意味,但他牢记着刚才缪大人的教导,遇事要多动脑筋,于是便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大人,请恕属下妄言,属下觉得,当年的那些什么神捕,是不是太……那个浪得虚名了!既然后来窦老贼自南宫世家盗得了七彩霓虹珠,他们立时就该明白,当年的窃贼就应当是那南宫世家啊!这么明显的道理,那些神捕们如何就想不到呢?” 这次缪易真的反应倒有点出乎高近楼的意外,并不是一副鄙夷的神情,而是笑吟吟的缓缓道:“我早说过了,窦老贼盗取了南宫世家的宝物这件事,本就很少人知道;当然就更不会知道,他盗取的竟是那七彩霓虹珠。” “我明白了。”赵燕豪轻颔首,“是当师叔您擒获了窦行空,并搜出了那串七彩霓虹珠后,才证明了当年的窃贼就是那南宫世家之人。” “也不能说是确定。”缪易真一副一丝不苟的神情,“也许,那南宫世家是自盗贼手中购买而来,却并非盗取的呢。” “恩,也真有这个可能呢!”赵燕豪目光闪动,“可……至少,那南宫世家的嫌疑是最大的。” “谁说不是呢?”缪易真叹息道。 “师叔,我还有个疑惑,”赵燕豪沉吟道:“虽说因翻看不便,出发前一般都并不抽检那些压在下头的最贵重之物,可万一又抽检了呢?——毕竟,都是些最贵重的呀,怎能不特别留心呢?……既然全都被掉包了,只需打开任何一箱,岂非就完全暴露了?” 缪易真认真的听完,缓缓道:“那是因为,那些最为珍贵的宝物,大都是些易碎品。这类东西,别说是碰坏了,即便是碰花了一点点,便算是毁了,立时分文不值了。所以在装箱时,均是层层包裹,重重保护的……” “哦,原来是这样。””赵燕豪释然,“如此的话,无论是拆开验看,还是重新包裹,确实都很费工夫呀!怪不得!” “可是,仍是不免有被拆开查验的风险,”许锦山脑子很活络,“我觉得,那些盗贼可以找些赝品来掉包呀!” “呵呵,锦山,你能想到这一点,不错!”缪易真笑容一敛,正色道:“可是,这根本就是不能可行之事。其一,如此精美绝伦的奇珍异宝,天下又有几人能伪造出来?真若如此的话,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即使是赝品,那也是价值不菲呀!其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何能造得出数目如此庞大的赝品来?即便能造出一、两件来,又何济于事?其三,在护送队伍之中,并不乏懂宝识宝的——比方说,慕容世家、浣花萧家,当然,也包括那南宫世家,当然有鉴宝的行家呀。” “听了大人一席话,真是胜读万年书!”许锦山的马屁拍得很露骨,不过,他心里倒是由衷的叹服。 “大人,属下还有疑惑……”刚才的一番言论,高近楼并未被批评,胆子又大了起来。 “说。” “呃……大人,您不是说,只有五十来箱没被掉包吗?”高近楼搔了搔头,“我想呀,近千只箱子堆在一起,应当是不止五十箱在边缘的……所以说,应不止五十箱便于验看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缪易真微笑着看着他,语气中有欣慰的味道,“近楼,你肯动脑筋了,我很高兴。让我来回答你的疑惑吧!” “你们可知,这五十来箱是些什么东西吗?”缪易真端起茶来浅啜了一口,自问自答道:“告诉你们,都是些字画、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 “哦,明白了。”赵燕豪恍然,“这些东西,既不是什么稀世奇珍,也都不是易碎品,所以并不需要严实的包裹着,所以便于查看……” “赵兄,有的字画——如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赵孟頫等的书法呀,顾恺之、吴道子、张择端等的画呀,可都是稀世奇珍呢!”许锦山插嘴,有点卖弄的意味。 “呃……赵某粗人一个,不懂得字画,让许兄见笑了!”赵燕豪尴尬道。 “哈哈,附庸风雅!燕豪,你可别被他唬住了,他有几斤几两,师叔我清楚得很啦!”缪易真笑嘻嘻的盯着许锦山,“锦山,那你来说说,刚才你所列举的那些人,都有些什么作品呢?” “唔,《兰亭序》……《行书千字文》……《清明上河图》……《七十八神仙卷》……”许锦山绞尽脑汁,才结结巴巴的说了四个出来。 “该是《八十七神仙卷》!”缪易真笑呵呵的纠正,“那你再说说,这是谁的作品呀?” “吴道子!” “《行书千字文》呢?” “唔……颜真卿!” “呵呵,是赵孟頫!” 许锦山见高近楼嘲弄似的朝自己伸了伸舌头,不好意思的捏着鼻子。 “箱中的那些字画,均并非这类绝顶高手所作,而是些二流书画家的作品。所以说,燕豪的说法完全正确。”缪易真收起笑容,“言归正传……既然你们都肯开动脑筋,那就都来分析分析,那批宝物究竟会是在哪里被掉的包呢?” “大人……会不会是在装箱前,就已经被掉了包呢?”许锦山猜测。 “绝无这个可能,”缪易真摆手否认,“所有的宝物,均是当众入箱的……” “对了,箱身上有没有打封条呢?”赵燕豪插口问。 “当然有。每次验看货物时,也是当众启封,等验完之后,再当众封存的。” “哦,这样啊,……那三湘镖联之人也当真糊涂,自家的箱子被换掉了,居然还看不出来?”赵燕豪沉吟自语,忽然双眼发光,“对了,师叔,被掉包后的箱子,与原先的相同吗?” “材质和式样,均是一模一样,乃是三湘镖联专用箱子的式样。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连那三湘镖联之人也看不出来的原因了。” “也是打着相同的封条吗?” “恩。” “厉害厉害,果真不简单呀!”赵燕豪神情一黯,“如此看来,倒是那三湘镖联有最大的嫌疑了?” “是呀,原先的箱子是他们的,掉包后的箱子也是他们的。” “可……可这种偷梁换柱的伎俩,未免太也明显了吧!……况且,他们也不会有这么天大的胆子吧?!……对了,那些箱子,是他们自己做的,还是委托别人做的?” “委托别人做的。”缪易真心下思忖:“嘿,你还别说,这小子虽然老实,倒真是挺聪明的,思维也很严密,绝对是个大名捕的料……话说回来,倒也不足为奇,若非聪颖过人,年纪轻轻的,武学上的成就岂能达到如此高度?……他那身手,委实可怖,只会在住持师兄和空净师兄之上,绝不在其之下……若与他一对一呢?哎,肯定我也不是他对手!” “委托给谁做的?”赵燕豪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忖。 “株洲一家名为‘周记箱号’的作坊做的。”看来缪易真对此案早就有了详细的研究,所以对任何小细节都烂熟于胸,“他们家的箱子,一直都是这家‘周记箱号’供应的。” “那批箱子,是三湘镖联亲自下定,并亲自取回的吗?” “是。” “……”赵燕豪侧头思索,欲言又止。 缪易真朝他笑了笑,温言道:“燕豪,先别追问了……这样,等我将当时的案情讲完,你们再继续发表意见吧!” 他喝了一口茶,续道:“发现失劫之后,众人一致认为,最可能是在这两处地方发生的:一处是麻城北郊的长岭岗,一处是信阳的五里客栈。” “长岭岗是他们歇息的第三站——那是在旷野中的。午夜时分,突然来了一批盗贼,不过没多久就被杀退了……” “有多少人?”赵燕豪忍不住好奇心,又插口。 “据记载,约有百余名。” “这批盗贼的武功强么?” “唔……不算强。只有三名盗魁武功颇强,余人均武功平平……也就眨眼工夫,便被杀退了。” “有没有擒住活口呢?” “没有,”缪易真思忖道:“只是击杀了十余人,其余的全都仓皇逃窜了。” “能辩得出身份来吗?” “辩不出,都是些生面孔——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而已。” “哦,”赵燕豪垂首思忖,喃喃道:“奇怪……倒真是: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呀!” “谁说不是呢?”缪易真轻摇头,“因众人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敢去追……事后,立即检查了箱子,发现不但数量一只不少,并且都毫发无损,甚至于,盗贼根本就从未靠近过距众箱五丈之内的范围。” “这么看来,根本就不可能失劫的呀!……怎么却说可能呢?”高近楼不解。 “听完你就会明白了,”缪易真淡淡的笑了笑,并不马上回答他,续道:“在五里客栈休息时,是将箱子都放在后院中堆积起来,然后分为数拨人轮流看守,当值的守在院中,余人则在客房中和衣而卧。将近四更天时,突闻客栈外传来众马惊嘶之声——因马匹众多,客栈内容纳不下那么多,所以大部份的马都被栓在了客栈之外,立时将众人全都惊起……” “该不是又来了盗贼吧?”高近楼猜测道。 “正是。”缪易真呷了一口茶,然后用手巾擦了擦嘴,续道:“这批盗贼,比上一次的人数还多,武功也强得多……” “再怎么强,也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吧!” “那当然咯!不过,这批盗贼中有不少人箭法精准者,眨眼间就将后院中悬着的灯笼悉数射灭了。当时,是武当派、峨嵋派、恒山派、龙虎山、浣花萧家、南宫世家这六派的三十余名弟子,协助着三湘镖联的镖师们当值,闻听有陌生人闯入,立时结成刀丛剑网守护着众箱。众贼刚刚趁黑侵入院中,立时就被惊起的众人截住了……这一次的战役,持续时间也很短,也就顿饭来工夫……结果呢,跟上次差不多,盗贼被杀死杀伤了数十人,余人均逃逸了。” “呵呵,总算没全被杀死了!”赵燕豪面色兴奋,“这样就可以审问那些活口呀!” “没那么便宜!”缪易真喟然道:“燕豪啊,你是想象不到,那些黑道帮派的手段有多么的毒辣!” “毒辣?怎么个毒辣法?” “那些伤者的口中,都含着剧毒的药物,一旦被擒获,便都咬破药囊,立时毒发身亡了。” “好狠的手段!”赵燕豪啧啧惊叹。 “后来呢?”高近楼兴致勃勃地问。 “没有了。”缪易真轻摇头,补充道:“之后还不是一样,检验箱子,毫无异状。” “师叔,有盗贼出现的情形,就只是这两次,是吧?” “恩。所以,被掉包的机会,数这两次最大。” “的确是。”赵燕豪边思忖边道:“我觉得,那些盗贼的出现,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把戏……其目的只不过是制造混乱,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好让他们的同伙趁乱掉包。” “呵呵,分析得完全正确。”缪易真笑吟吟的看着他,“其实,那些神捕们也是这么分析的……燕豪,你再来分析分析,在哪里被掉包的可能性更大呢?” “呃……”赵燕豪目光闪动,“小侄觉得,还是在五里客栈的可能性最大。” “原因呢?” “我是这样想的,”赵燕豪清理了一下思路,“这两次的盗劫行为,都应当是同一伙人人所为。长岭岗那次不过只是一个试探,其目的很可能是想检验一下:当在这种情况发生之后,护宝队伍检验箱子的方法会不会有所改变……若是会悉数检验的话,要么就放弃了,要么使用另外的劫宝手段;若是不改变呢,则按原方法进行……” “对,赵兄说得很对!”许锦山赞同,“当他们发现检验方法并未改变时,便设计好在五里客栈以原计划掉包。同时,因为护宝队伍中有他们的同伙,当然会想方设法的让队伍在那里住下来……” “对了,师叔,”赵燕豪打断他的话,“是谁提议在五里客栈住下来的?” “唔……关于这个问题,卷宗里倒没有记载,”缪易真竭力思索,“卷宗里是这样记录的:……队伍行至五里客栈时,早已人困马乏,饥渴难耐,因思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纷纷提议在此歇息一宿,次日再继续赶路……”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赵燕豪抓了抓脸颊,“五里客栈很荒僻吗?” “那倒也不是,”缪易真立即回答,“我曾去亲自考察过,就在信阳北郊的官道旁——那客栈很大,南来北往的客人们也都喜欢在那里住宿。护宝队伍若是继续前进,则要到得九十里外的正阳县,方能找到吃饭、歇脚的地方……” “大人,我有个疑问,”许锦山一脸疑惑之色,“属下曾去过那一带,沿途倒也有不少饭馆和客栈之类的呀……” “那是现在,”缪易真打断他,“当时的情形是:洪灾刚过,四野一片荒芜,若非五里客栈地势颇高,也早已不复存在了……所以说,能找到一个地方吃饭和休息,不容易得很呀!” “明白了,”许锦山释然,“也就是说,之所以护宝队伍会在那里住下来,本就是别无选择的!” “虽不能说是别无选择,但却是非常非常之可能呀!” “师叔,那些名捕们也认为,就是在此处失劫的吧?”赵燕豪正色问。 “当然啦!”缪易真微笑道:“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这么厉害?!……谁查明的?”三人均失声追问。 “当然是我啦!”缪易真笑嘻嘻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无得意地道:“当年,他们查不不明白;可我,却是查出来了。” “真真……太不可思议了……大人,那些盗贼们究竟是怎么掉的包呀?”高近楼惊异得圆睁双眼。 “呵呵,当然是用机关咯!”缪易真轻抚着黑须,缓缓道。 暗箭 第六十五章 谜中谜 “机关?……什么样的机关呀?”高近楼脱口追问。 “……”缪易真欲言又止,“还是老规矩,你们都先来猜猜吧!” 三人对机关之类的均不甚了解,茫然的看着他。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们畅所欲言吧!”缪易真鼓励道。 “额……属下认为,应该是……是木牛流马之类的……”高近楼一边看着缪易真的反应,一边迟迟疑疑地道,但对于自己的这个答案,他是连半点信心也没有。 “木牛流马?……哈哈哈,近楼,亏你想的出来!” 高近楼霎时涨红了脸,轻声分辨道:“那些说书的不是说……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可以上山下岭的搬运粮草,宛如活的一般吗?……” “呵呵,那种东西,只不过是个传说罢了,”缪易真笑吟吟的捻着长须,“况且,就算真的有,也假设盗贼们就使用的这种东西来掉包,可得闹出多大的动静来?……如何穿得过水泄不通的护宝队伍,并且还不被发觉呢?” “又不动脑筋……让大人您见笑了……”高近楼垂首嗫嚅。 “唉,近楼,我绝没有笑话你的意思!……真相,就是一步一步的分析出来的!”缪易真微笑着转向许锦山,“锦山,你来说说。” “呃……属下猜想,应当是绞绳类装置的东西——有点像提井水的辘轳……” “绞绳类装置?……怎么操作呢?” “可以将这种装置安装在高处,然后用绳索套住木箱,只须转动装置收回绳索,就可以将箱子吊走了……哦,还可以装滑轮,也能将箱子吊起来。” “能有这样的想法,很不错了!当年,那‘草蛇灰线’金千里神捕,也曾这么怀疑呢!”缪易真称许,“这也是为什么说,在那长岭岗也有可能失劫的原因了……” “近楼,让人进来倒水。”缪易真揭开茶盖,发现茶水已然喝光,吩咐道。 喝了一口新冲的热茶后,缪易真续道:“金神捕怀疑,那绞绳装置安装在那山岗上。那些盗匪的出现,目的不过是去调开众人的注意力;同时,他们的同伙自山岗上垂下绳索,自众人头上,将箱子吊走了……” “怎么可能?”赵燕豪摇头,“那得需要多少的绞绳装置?……况且,至少还得有人跟着绳索下去,将绳子系在箱子上吧!” “赵兄说得极是!我的想法是错误的。”许锦山脑子转得很快,知错就改也快,“试想,有那么多的箱子,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若是下来的人少了,如何系得过来?……反之,若是很多的人自天而降,动静又怎么可能小呢?怎么可能不被发觉呢?” “正是这个道理。”缪易真笑了笑,补充道:“还有一个要点:并非是将箱子吊走就完了,还得换上相同数量的箱子呢!” “是呀,是呀!”高近楼激动地嚷嚷,“不但数量要相同,还得全部按原状码好呢!……除非是神仙,只须吹口气,就能瞬间全部置换走……凡人,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故此,其余的神捕们也都不赞同他的想法。”缪易真的笑意带着一丝嘲讽,“初时,金神捕还不肯服气呢,直到他仔细勘察了长岭岗方圆数里的范围,才没再坚持了……因为,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地方可能有安装过这类装置的痕迹,也找不到曾搬运过箱子的痕迹……” “带着这个疑问,我也去实地勘察过。”缪易真正色道:“当时的歇息队伍,是在距离山岗约半里的平野中。距离既远,而那长岭岗也不高,所以,盗贼们是根本就不可能吊着绳子坠入队伍中的……这种情况,除非是队伍是在山谷中歇息,盗贼们自崖顶上攀下……” “至于真有没有安装过绞绳装置的痕迹,因时间太久了,如何还能辨出当年的痕迹来?不过,‘草蛇灰线’金神捕的火眼金睛,我还是能完全相信的……”缪易真顿了一顿,总结道:“所以,于长岭岗失劫的可能性基本排除了,而应当在五里客栈了……” 说到这里,目注赵燕豪道:“燕豪,你来说说,盗贼们会怎样在五里客栈掉包呢?” “师叔,那五里客栈,也不是处在山谷中吧?” “恩,在一处山坪之上。” 赵燕豪“哦”了一声,边思索边道:“地面上不可能……空中也排除了……那应当就是下地了……” “怎么个下地法?”缪易真饶有兴趣的问。 “我想,会不会是这样:那后院的地面下有暗道——当然,是能通往别处的——而那些盗贼们,事先早就扛着用于掉包的箱子,并潜藏在地道之中……当他们的同伙射灭了灯笼之时,他们便打开暗门,窜到地面上来,将众箱掉了包……” 言及此,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说法,摇头苦笑道:“怎么可能呢?……虽说是在黑暗中,可如此大的动作,如何能不被看护在旁边的人们发觉呢?” “你的想法,跟‘海底寻针’龙海生神捕差不多。”缪易真微笑道:“不过,很多神捕并不支持这种说法。其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如此众多的箱子,若以人力掉包,根本就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须要知道,后院处于完全黑暗的情形,至多不过半顿饭的时间;第二,就算真是,却得需要非常多的人——即便一人十箱,那也得上百人——同时行动,正如燕豪所说,怎么可能不被发觉呢?” “故此,这种可能也被否定了。”缪易真续道:“众神捕中,最为厉害的,当然还是得数那‘通天彻地’刘天眼神捕啦。他也认为,地下是有暗道的,不过,在掉包之时,却并非是以人力,而是以机关……” “何种机关?”赵燕豪兴致勃勃的问。 “他猜测,应当是一种托盘加滑轨类的装置。这种装置,主要是由两个托盘和两道滑轨组成,每个托盘连接着一道滑轨。一个托盘,正好托着待置换的宝物箱,而另一个托盘,则托着掉包箱……” “师叔,您的意思是说:那放箱子的地面,正好处在一个托盘之上?”赵燕豪惊奇地问。 “正是。” “这……真真太不可思议了!”高近楼圆睁双眼,“那该是个多么大的一个托盘呀?!” “至少,长宽都要达到四丈!”缪易真摆手示意他不要追问下去,续道:“刘神捕认为,盗贼们事先早在一个托盘上放置好了掉包的箱子——并且,码放的顺序也跟众宝物箱一致,当在射灭灯笼之时,立时启动装置,托着宝物箱的托盘立刻下沉到地道中,并沿着滑轨滑走;同时,另一个托盘则托着掉包箱滑向后院,然后升出地面,完成置换……” ※※※ “师叔,我有个疑问,”凝神静听的赵燕豪插嘴,“不是有五十来箱并未置换吗?……那样换的话,岂非全被换走了?” “关于这个问题,刘神捕的解释是:在掉包之前,那放掉包箱的托盘上本就少放了五十来箱——当然,所预留的位置也正好吻合。当众宝箱沉到地道之时,潜藏在地道中的盗贼们便立即搬下那些不用掉包的箱子,并且码好在众掉包箱之中。” “大人,您的意思是说:那两道滑轨,乃是在同一个地道之中?”许锦山插口。 “恩,并且是平行放置的。”缪易真呷了一口茶,补充道:“不过,那是刘神捕的意思。他认为:当启动装置时,两个托盘便沿滑轨相向运动,直至彼此到了设定的位置之后,方才停止……” “可是,两个托盘都在运动呀,如何好搬下来,并且还要码好在另一个托盘上呢?” “运动速度并不快,”缪易真解释道:“只有速度慢些,声响才不大,方不至于被察觉……但是,他们早计算过了,能保证赶在火光再亮之前完成。” “我还有个疑问,”赵燕豪思忖道:“掉换之后,地面会与原先的不同呀?岂不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赵兄说的对!”许锦山轻拍手,“即便很相似,却还不一定能严丝合缝的呢!” “原因是这样的,”缪易真习惯性的捻了捻黑须,“两个托盘,本就设计得完全相同,所以在置换之后,也能严丝合缝的。而这托盘的表面呢,本就是那后院的地面。” “师叔,您的意思是说:另一端的托盘上,还有一个跟那一模一样的地面?” “那是当然!否则,怎能瞒得过众人呢?” “真是太玄啦!”许锦山喃喃摇头,难以置信地问:“大人,果真能造出这种机关吗?……再者,那另一块地面,又安放在哪里呢?” “当然能啦,江湖之中,本就有一批精擅机关暗道的能工巧匠……即便别人不能,滕州公输家的后人,肯定是能造出来的……至于另一块地面安放于何处,我不懂机关制造,所以也不清楚……总之,他们是有办法的,只不过多费些工夫罢了!” “大人,属下还有一个疑惑……”歪头思忖的高近楼突然双眼放光,插口道。 “说吧!” “呃……既然那些护宝之人就在箱子旁,若是在托盘下降时,是不是有可能会将他们中的某些人也带下去呢?……大人您说,这种情况会不会发生呢?” “呵呵,近楼,问得好!”缪易真朝他竖了竖拇指,“但你所说的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原因是当在夜晚歇息时,所有的护宝人员,绝不允许靠近众箱子,至少要在一丈距离以外……” “为什么?” “怕有人悄悄的拿走宝物呀!” “哦,明白了。没想到,这一点却成了个天大的破绽,反而被盗贼们利用了!”许锦山感叹。 “谁说不是呢?”缪易真轻叹道:“那后院是个四合院,地面以青石板铺就,四周均是抄手游廊。护宝的那些人,便分布于四方的抄手游廊上……” “那院子有多大呀?”赵燕豪发问。 “长八丈二,宽七丈半。” “哇,倒还不小啊!” “因常有镖行、商人之类的来住宿,这个院子,本就是为他们堆放货物准备的,所以当然不小了。”缪易真思忖道:“当时,宝物箱都码放在正中央,仍是分两层堆放,长宽均几达四丈……” “为何要放在正中,却不靠一边堆放呢?” “还不是一个道理,怕靠那一侧的人有小动作呀!”缪易真冷笑道:“这些情况,都被盗贼们了如指掌,所以,轻易的就被这种机关掉了包。” “可再怎么说,后来的那个托盘,与原来的地面,始终会有缝隙的呀!” “众人见宝物箱安然无漾,哪里还会注意到这种细微的情形?” “那倒也是!”赵燕豪点头,想了想问道:“后来,那刘神捕发现这个破绽了吗?” “没有呢!” “没有?为什么?是没想到?还是……” “呵呵,人家怎么可能想不到呢!”缪易真叹息道:“别说是挖地三尺,他可真的是挖地三丈呀,只是,仍没能找到一丝破绽!” “怎么会这样?”赵燕豪搔了搔头,忽然兴奋道:“我明白了,先前的那个托盘又换回去了……” “不是这样,你再想想。” “唔……真的不对,”赵燕豪皱眉思忖,“即使换回去了,却跟原来的不是一个整块,仍是很容易辨别出来的……师叔,您说那刘神捕曾挖地三丈?” “是呀!” “那就更不对了!不是有托盘、滑轨、地道之类的吗?那样岂非马上就被发现了?” “没有。”缪易真摇头,再次肯定道:“什么也没有。别说没这些东西,连被新土填充过的迹象也没有呢——地面下的泥土,全是陈土,大家都看得出来,绝没有被翻动过的——也就是说,地面之下,根本就从未安装过那所谓的托盘加滑轨类的装置!不仅如此,众神捕还拆了整个五里客栈,并再挖地三丈,结果仍是一样!” “……”三人惊鄂得面面相觑。 ※※※ 缪易真续道:“众神捕惊怒交集,便怀疑那聂掌柜有问题,于是抓了他严刑拷打,直将他打得奄奄一息了,他仍坚称,对此事毫不知情。经详查,这五里客栈乃是他家的祖业,八十年前,由他爷爷在此建成经营,四十四年前传给了他,并一直经营到那时。当然,还查过他的家世,的确世代清白……所以说,那聂掌柜的嫌疑也基本排除了。” “接着,众神捕开始审问三湘镖联之人——作为最大的嫌疑人,早在发现失劫之后,他们便被各大门派之人扣押了起来——他们也是矢口否认的。后来,各门各派之人也都陆续作证,说他们的确是无任何作案的机会的。但因找不到贼赃,只得暂押着他们,继续侦察……” “自然,当时值夜之人,也是很值得怀疑的……你们可还记得,是哪些门派的弟子值夜么?” “南宫世家、浣花萧家、武当、峨嵋、恒山、龙虎山。”赵燕豪的记性很好,立刻回答。 “对。”缪易真微笑道:“由于这六派在武林中均是响当当的门派,众神捕不敢得罪,所以并未对他们进行关押,而是分别找他们谈话,详询当时的情形……” “哼,如此重大的案子,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赵燕豪气哼哼的道。 “人家可不是这么想的!”缪易真冷笑道:“各门各派,都讲究面子得很呐!如果门下弟子被关押了起来,面子上如何挂得住?跟这种天大的案子扯上了关系,声誉上得受多大的影响呀?何况,即便真从中找出了真凶,仍不免得罪了其余五派……再说了,连一丁点儿证据都没有,他们哪有那个底气?” “经详询,六派之人对当时的情形的说法基本一致。所以结论是:其中绝没有哪一个门派,或是哪一个人,当时有任何可疑的举动。” “总而言之,各派均可疑,各派又都不可疑——并不单指这六派,而是所有参与押送的门派。这,就是他们调查后的结果。” “唯一的线索,还剩一条,那就是箱子了。于是,他们便去‘周记箱号’调查。三湘镖联的订箱业务,一直均是由局主‘震三湘’姚远的侄子——姚霆负责。令人惊喜的是,这一次,终于找到了很有价值的线索……” “原来,那姚霆在最近订过两批数目庞大的箱子:一批是在二十二日前下订的,数目是一千一百只,十九日前取走了;另一批则是在十八日前下订的,数目是九百只——说是十万火急,要求在一日内赶制出来,结果,在十七日前取走了……” “先前所订的那批箱子,无论在时间、还是数目上,都能证明,是用来盛装那批宝物的;而之后所订的那批箱子,很明显,正是用来掉包的……” “那两次订货,都是姚霆亲自前去的吗?”赵燕豪目光闪动。 “恩。” “这么说来,这个姚霆,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呀!” “众神捕也都是这么认为的。”缪易真微喟,缓缓道:“他们兴奋不已,立时拘捕了他。可是,他却只肯承认,仅订过先前的那批箱子,对于后一批箱子,却打死也不肯承认……” “众神捕无奈,便传那‘周记箱号’的周老板前来当面对质。二人见面后,姚霆非常激动,声嘶力竭的质问他为何要诬陷自己。当时,周老板的神情也很古怪,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改口说:‘错了,真是错了,绝不是他!’……” “众神捕气愤非常,连声警告他不可作伪证。周老板连称‘不敢’,说是第二次来的那个姚霆,虽说面貌服饰无异,可无论是口音,还是神情举动,都与平日不大一样。当时,他还对此很惊讶,问他是怎么了。那人解释说,昨夜感冒了,喉咙也肿了,说起话来嗓子还痛得很呢……” “大人,那周老板的意思是说:后一个姚霆,乃是一个冒牌货?”许锦山插口问。 “正是。这人乃是易过容的。”缪易真正色道:“江湖中有那种精擅易容术的绝顶高手,能将人变得与易容对象一模一样……” 赵燕豪闻言心下一动:“那个已然身死了的东方震,会不会也是……” “可是呀,”缪易真的话打断了他的思忖,“不管面貌有多么的相像,正如周老板所说,其口音和神情举动,却是很难模仿得那么相像的。只要是熟悉那易容对象之人,仍是不难辨别出来的……所以,我并不怀疑那周老板的话,后来那个人,肯定是个冒牌货。” “后来,查到那个冒牌货了吗?”许锦山追口。 “没有呢。”缪易真摇头道:“因那周老板当时并未想到此人是个冒牌货,所以并未留意他此后的行踪……他雇人取走箱子后,便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可……那些雇的人,肯定不是三湘镖联的呀!……难道周老板没有发现么?” “哦,他平日只跟姚霆打交道,对于他有些什么样的下人,倒从不放在心上;并且,姚霆也常有雇外人来搬运箱子的情况。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并没有发现异常。” “一个运送那么多箱子的队伍,难道在一路之上,竟找不到目击者吗?” “也许有,但没人在意,都以为是三湘镖联的呢!” “可是……那些神捕们相信那周老板的话吗?” “将信将疑。”缪易真轻叹道:“于是,他们便将姚霆和周老板都作为了嫌疑人,押解到五里客栈去继续调查……” “先前,他们在五里客栈不是什么也查不到么?干嘛又回去呢?”高近楼不解。 “查来查去,觉得还是在此处被掉包的可能性最大呀!”缪易真轻摇头,“皇上要求的破案期限,是在半个月以内。可直至期限满了,他们均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瞥了一眼满脸疑惑之色的三人,淡淡的道:“可以肯定的是,就是在这五里客栈被掉的包!你们可能够想到,究竟是如何被掉的包么?”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均茫然摇首。 “连那刘神捕都想不明白,你们呀,肯定也是想不明白的。”缪易真正色道:“我也是亲临现场,并仔细查勘——甚至还带了点侥幸——才弄明白的……告诉你们吧,那五里客栈之人——不仅是那聂掌柜,还包括所有的伙计——全都是盗贼的同伙;并且,我还找到了当年的暗道遗迹呢!” 暗箭 第六十六章 秦关路(一) 生死关头,最能检验一个的反应,也最能考验一个人的精神意志。 沈凌霄之所以能数次逃过死劫,所依仗的正是这一点。 一道森冷的寒光乍现,将笼罩在身周那浓重而可怖的死亡气息惊散;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着地尊那狰狞的面孔,那神情宛似斗牛场上的一只伤痕累累的疯牛。 技能高超的斗牛士,不仅要胆大勇猛,还需要机智果敢。他们总能把握住那最佳良机,一剑就能格杀掉凶悍的对手——盛怒的公牛,绝不需要再刺出第二剑。 沈凌霄的匕首终于在手。 这把匕首,本是藏在袖中的,平日若要使用,只需一抖腕,便立刻滑落至掌中。这个抖腕取刃的动作,他已不记得曾练过几千几万次了,其熟练程度真可谓是得心应手。 可这一次的情形,却有所不同:在他刚生出这个念头之时,已然被按倒在地,所以根本就来不及抖出匕首;直至将对手一阵狂风暴雨般地击打,令得他气血翻涌下压力骤减之后,他才有了这个余暇。 因受制于地,且平日根本就从未练过在此等情形之下取刃,他是连振了三次腕,才终于做到了。 他舒了一口气,同时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得好好地补这一课。 终于凝力于爪的地尊正欲一爪抓断沈凌霄的咽喉,蓦然惊觉一道寒光迳奔自己咽喉而来,好在他反应奇快,忙弃爪侧滚而出。伴随着“哧”的一声脆响,他的左肩之上鲜血飞溅。 “好锋锐的匕首!”莫名的恐惧自他心底涌起,后背上惊起的鸡皮疙瘩迅速向周身扩散;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自己那凉飕飕的咽喉已然被划断了。 那几名双修教弟子见地尊突然滚倒,而浑身泥泞的沈凌霄蓦然弹身而起,宛似见了冲破牢笼而出的猛虎,齐声惊叫一声,后退不迭。 此时的沈凌霄,以疯虎来形容之也一点也不为过。冷冽的刀光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啊”的一声惨呼,一名弟子执兵刃的右手已被齐腕斩断,跌倒在狼藉不堪的泥泞道中。 沈凌霄一个虎扑,迅捷的身形裹着无情的刀光,向尚不及站起身来的地尊当心插落。 地尊奋力蹬地倒纵而出,“哧啦”一声,裤管破裂,小腿上鲜血淋漓。 天尊见地尊遇险,纵身向沈凌霄扑落。 沈凌霄闻听身后风声劲疾,当下顾不得再追杀已几无反抗之力的地尊,脱兔般得斜窜闪身。 惊险万状的地尊吁了一口气,刚刚站起身来,陡觉脖子一紧,已被鬼魅般欺近的沈凌霄环臂扣住,接着后腰一痛,又被狠狠得扎了一刀。 “住手!”天尊暴喝,终于一爪扣住了沈凌霄的右肩,同时将另一爪高高扬起,作势向他天灵盖抓落。 “哼,同归于尽吧!”沈凌霄以刀尖对着地尊的后心,昂然不惧地盯着他的后续举动。他打定了主意,一旦他暴起偷袭,便先一刀刺死了地尊,然后再行闪避;不过,对于能否闪躲得开,他是连半点把握也没有。 “慢慢慢!”天尊很惶急,却以威吓掩饰,“……你若胆敢杀他,我不但会立刻杀了你,回去之后,还会杀光你们青城派满门!” 沈凌霄心头一颤,喷火的双眼怒瞪着他,神情却犹豫不定了。 天尊见稳住了局面,马上赔笑道:“千万别冲动,……沈少侠,有事好商量哩……” 须知,地尊一直是他最好的臂助,——若没他的配合,对敌时所减的威力,又何止一半?——若不仰仗着他,日后自己根本就无法再纵横江湖了;不仅如此,他还是他最好的兄弟,——多少次的江湖遇险,若非他奋不顾身的配合,自己如何总能化险为夷,战胜强敌……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毕竟,只要不是为病魔或是伤痛折磨得生不如死之人,大都不愿意慨然赴死的;沈凌霄当然也不列外,他有些心动了。 自他的神情和语气中,天尊当然觉察到了他的心思,便将已提到嗓子眼上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样:只要你放了我师弟,我也立刻放了你,如何?” “叫他们滚远点!”沈凌霄感觉到有一名弟子正慢慢地自身后靠近,厉声怒喝道。 “添什么乱?滚开!”天尊怒瞪着那名弟子,示意他赶紧打消这种念头,之后又转向沈凌霄,讨好似的挤出一丝笑容,“说实话,你我并无深仇大恨,我本就是愿意放过你的……” “呵呵……是吗?”沈凌霄淡淡地问,竭力压制着立时手刃仇人的冲动。同时,他感觉到被地尊抓伤的肩头越来越麻痒,头脑也有些眩晕。 “师哥,别管我!……快快杀了这狗杂种!”地尊虽疼得冷汗涔涔,但他的字典里从没有‘惧怕’这两个字,——即便是砍头,觉得也不过是添了个碗口大的疤而已;况且,身上新添的那几处伤口,正如锥子般得刺痛着他的神经,早将他刺得他怒火如焚,恨不得将万恶的敌人挫骨扬灰之后,方能泻掉心头之恨。 天尊以眼色示意他不可再激怒敌人,缓缓道:“沈少侠,我想你也应该清楚,如今你已身中了我师弟的‘乌鸡爪’,这爪上有剧毒……呵呵,毙命之期,也不过是俄顷之间的事了……” “横竖都是个‘死’字,还商量什么呢?……哈哈,能有仇人陪葬,倒也不算亏了!” “沈少侠,我是这样想的:若你肯放了我师弟,我不但会立刻放了你,还给你解药呢,……这该满意了吧?” “解药?解那‘乌鸡爪’的毒性的解药么?” “当然!” “凭什么要相信你?” “哼,本尊乃堂堂的双修教掌教,岂会对你这种晚辈失言么?”天尊不屑,想了想补充道:“如今,你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本尊敢保证:若没有解药,你是绝对看不到明日的日出的!” 沈凌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似想辨别他的话是否可信。 “别犹豫了,本尊一定说到做到!” “好,我答应你!”沈凌霄压制着心头的激动情绪,冷冷道:“不过,我一定还会再找你们报仇的!” “随时恭候!”天尊冷笑,为示诚意,马上收回了扣住他肩膀的手爪。 “拿解药来!” “呃,在我师弟身上……介意我来取么?” “好!请。”沈凌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余光瞥着他的双手,仍以刀尖紧抵着地尊的后心,作出一副见势不妙,立马撕票的神情来。 天尊原本是想耍诈的。他想在伸手入地尊怀中之时,顺势一带将他拉倒在地,只需脱却刃尖的威胁,立刻就能解决目前的危局;只要危局一解,沈凌霄便成了那待宰羔羊…… 可他觉得对方那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似能立刻洞穿自己的心思,所以不敢造次了。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对手那敏捷的身手和狠辣无情的手段,觉得凭着伤重的师弟和仅恢复到六成功力的自己,实无把握能在他毒发之前解决掉,于是再次决定:绝不可轻举妄动! “再左边一点……对,就是那个瓷瓶。”地尊见师哥并没有要耍诈的暗示,只得老老实实地引导他取出了解药。 “拿去吧。……别紧张,绝不骗你!”天尊摊着手掌,将取出的红色小瓷瓶送过去。 沈凌霄迟疑了一下,忽然老鹰攫兔般的自他掌心取过瓷瓶,复扣住地尊的脖子。 “沈少侠,该你兑现承诺了:放人!” 沈凌霄冷哼一声,大声叫道:“牵马过来!” 天尊一努嘴,示意身旁的一名属下照办。 因沈凌霄的马早已被惊走,那名属下只得牵了自己的马,怯怯的走到他身旁。 “不好意思,先得劳烦你师弟送我一程。”沈凌霄挟着地尊一跃上了马背,轻晃匕首道:“千万别追来;否则,可别怪我辣手无情了!” 天尊刚抢进一步,闻言停下了脚步,眼神和面色均很是难看。 “不过请放心,这一次,我绝不再伤害他。”沈凌霄冲他笑了笑,忽然面色一肃,冷声道:“听着!我沈凌霄在此立誓:你们若胆敢再杀害我青城派兄弟,我定会将你双修教杀得鸡—犬—不—留!” 天尊心里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他虽明知眼前这青年的武功并非甚高,却是个令人自骨子里感觉到可怕之极的脚色。 “宁欺老年富,莫欺少年穷呀!”他心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来。 不知怎么的,他开始懊悔起来,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今日,给了他活命的机会;将来,会不会后悔万分呢?”他心情很沉郁。 事实证明,他是个很有眼光之人。 日后的这个人,岂止仅仅是他感觉到可怕? “……这家伙,委实可怕得很!如狡兔般的机敏!如石像般的冷静!如天蚕般的狠毒!如毒蛇般的无情!……”这个评价,是他日后的对手们所公认的。 “……不少人对于他当年的行为,总不能释怀,认为他无情无义,不配为江湖人所称颂的大侠;可是,又有几人知道他那艰辛的过往?又有几人真正的了解他内心的痛苦?……不说别的,若没有他力挽狂澜,如今的武林正派的命运,会是眼下的这种大好情形么?……”这番抗辩,是他的全真挚友在一次武林大会上所发的。 暗箭 第六十六章 秦关路(二) “驾!”沈凌霄猛提缰绳纵马而出,眨眼之间,人马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哇”的一声,天尊脱口喷出一口腹血,身形摇摇欲坠。 “教主!”身旁的两名弟子忙扶住他,惶急地问:“怎么啦?可是……又受了伤?” 另几名弟子忙围过来,高举着火把关切地打量着他,但见他脸色青白,嘴角上兀自残留着血渍。 自受了贞观一记摧心掌后,他仅静养过半日,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追踪余党,一路之上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所以内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几分;再加上肩头新添了创口,且师弟又被做了人质。他生平还从未如此窝囊过,所以在气怒之下立时血气翻滚,胸闷呕血。 “不要紧,急怒攻心而已!”天尊轻摆手,“别管我,赶快去照料路波。” 众弟子忙将已然昏厥的路波抱到屋檐下,慌手慌脚地为他包扎着断腕。 天尊急喘了几口气,终于缓过气来,于是慢慢地走至檐下,盘膝静坐于一堆干草堆上运功疗伤。 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后,天尊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我们走!” 于是,刘云与受伤的路波合乘一骑,跟在众人身后追踪而去。 跑出不过两三里地,二人便落后了一大段距离;渐渐的,已然听不到前头人马的声息。刘云一手扶在不断轻声呻吟着的路波腰间,一手控着马,浑然于天地间那如墨的夜色令他很紧张,有一种如落了单的麋鹿独自奔跑于天敌遍布的荒野上的感觉。 复行了六七里,突见前头的大道上闪烁着几簇火光,火光之下聚积着一群人,依稀是天尊一行,霎时间转惧为喜,于是忙催马赶上,果然没错,正是他们。 “……狗日的!杀千刀的臭贼!……老子不活剥了你,誓不为人!……哎哟,……蠢东西,轻一点!”满身泥泞的地尊歪躺在道旁,正由几名弟子服侍着裹伤,虽疼得冷汗淋淋,一脸煞白,却兀自痛骂不休。 “别骂了,骂也没用!……你看,刚裹好的,又渗血了!”蹲在他身旁的天尊轻拍他肩膀,安慰道:“听师兄的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再激动了,安安静静的让他们给你裹伤,……爬了那么远的路,一路上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得好好将息着,才复原得快。听话!……” “狗日的臭贼!……杀千刀的!……下十八层地狱的!……不得好死!……”地尊仍不肯住口,精力却已开始不支了,骂声也逐渐微弱下来,后来终于细不可闻,闭着眼昏厥了过去。 天尊神情委顿,默默的坐在他身旁一动不动,似在沉思,又似在发愣。 众弟子也早疲惫不堪,或站或坐地呆在原地,均沉默不语,似在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火把一只接一只的熄灭了,天地间又恢复了黑暗,死寂而凝重的夜色令人觉得很压抑。 “都休息好了吧?我们走!”不知过了多久,天尊终于开口,“还是由刘云照顾路波;汤雄!你照顾二教主,——路上慢一点,骑平稳一点……等天亮了,我们去找辆马车。” “恐怕……已很难追得上了罢!”一名弟子点燃了火把,低声喃喃道。 其余弟子也有这般心思,懒洋洋的起身去牵马。 “谁说是去追了?”天尊上了马,爽利地道:“我们回去!” “回去?”相继上马的众弟子很意外,纷纷问: “回哪里?” “是回松州吗?” “为什么不追了?” …… “回青城山。” “还去青城山呐?……我们何时回松州呢?” “暂时不回松州了,”天尊勒缓马,回头道:“我们的任务还没完呢……不过,听说上官盟主已对我们很满意了,过些日子,还会派余焕铁来青城山拜望我们呢!” “余焕铁?这家伙是谁呀?” “说了你们可能也不会知道,……想当年,这家伙的名气可真不小哩!这次攻打朝天堡,就是由他负责的……楚湘盟应当还会有所行动,他是来找我们继续相助的……” “这一次,该是对付谁呢?”刘云饶有兴趣地问。 “我猜想,应当是成都府的浣花萧家吧。” “哦。”刘云轻颔首,想了想道:“教主,请恕属下多嘴,我们……我们真的就这样……放过了那几个青城余孽吗?” “放心吧,哪会有这等便宜事?”天尊的语气有点得意起来,“本尊已想好办法了……” “什么办法?” 天尊不答,悠悠地道:“哼,他们不是去崆峒山吗?……秦岭是那么好翻的么?秦关是那么好过的么?” “教主,您的意思是:找那陶老虎帮忙?” “不是帮忙,是各取所需。”天尊语声怨毒,“等天一亮,本尊就有办法联络他们。条件很简单:他们取财,我们取命,呵呵,皆大欢喜之事!” ※※※ 据说,广元州乃是女中第一豪杰——女皇武则天——的诞生之地。 对于这种说法,不少人嗤之以鼻。 长安人反驳:“胡说八道!我们亲爱的女皇,当然是生长在我们长安的!” 文水人不屑:“呸,要不要脸呀?媚娘明明是我们的同乡!” …… 关于这个问题,已然无从考证,所以并没有一个权威的论断。 人们总是喜欢跟伟人、名人之类的扯上关系,似乎藉此就能够提高自己的声誉和地位。 “我们这座城市,真真是人杰地灵呀!”曾有不少回听到有学识的同乡感慨,“比如说,西周的名臣尹吉甫、蜀汉的名臣董和、明朝的兵部尚书熊文灿、近代的名画师蒋兆和先生……这些人,也许你们并不了解;但奥运五金王邹凯,总该都知道吧!其实,这小鬼就是我邻居呢,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是早就看出来了,他长大后肯定有大出息的;嗬,果不其然……”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听到这类言论后,我心里总会冒出这句话来。 沈凌霄于次日傍晚赶到了广元州,并寻着暗记找到了住在客栈里的殷天锦四人。 “沈师兄,你终于来了!”方茹喜出望外,拉着他的手雀跃。 沈凌霄却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轻轻挣脱了她的柔胰。 “遭遇到敌人了吗?”方夫人因见他一身泥泞,肩头上也受了伤,便关切地问。 “恩。”沈凌霄轻颔首,安慰道:“婶婶别紧张,我没事。” “遇上双怪了?”殷天锦吃惊地问。 “是。”沈凌霄点头,“他们都受了伤,我料想,一时是追不上来的。” “什么?”方义几乎不敢相信,“沈师兄,双怪竟然都伤在你手里了?” “也不是。天尊似乎早受了重伤,应当是被师傅他老人家打伤的。”沈凌霄淡淡地道。 “沈师兄,我们马上就启程吗?”方茹星眸闪闪,盯着他的眼睛问。 “恩,”沈凌霄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她很像自己的三妹,“危机尚未解除,我们得尽快赶往崆峒山。” 三日后的中午时分,沈凌霄一行抵达宝鸡境内。 “嗬,这座山真是雄壮呀!”方义抬首望着横亘在身前那云雾翻腾的巍巍大山,惊叹道。 “当然咯,这就是太白山!险峻得很呐!”一个肩头挂着两只野鸡的猎人快步走下来,正好行经至方义的马前,闻言接口道。 “哇,这尾巴好漂亮哦!”方茹指着那色彩斑斓的长尾巴,惊叹道。 “呵呵,喜欢就送给你!”那猎人将一根最长的羽毛拔了下来,笑嘻嘻地递给她。 “谢谢大叔。”方茹弯腰去喜孜孜的接过来,一边欣赏,一边娇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们是要翻越这太白山吗?”那猎人扫视了一眼众人,感觉殷天锦应是首领,便盯着他问。 “是。”殷天锦颔首,“请问大叔,翻过这座山需要多久呀?” “至少得两日,”那猎人看了一眼马背上的娇俏的方茹,摇头道:“至于你们,还不一定能哩……” “请问大叔,马儿能在这山道之上行走么?”方茹微蹙眉。 “呵呵,哪有什么山道?”那猎人别了别嘴,“到得半山腰后,别说是马儿,就是人,也很难继续攀登呢!” “多谢大叔。”殷天锦朝他拱了拱手,“我们走。” 那猎人目送着他们走出几步后,忽然大声叫道:“且慢!” 众人均勒住马,转身疑惑的看着他。 “呃……是这样的,”那猎人正色道:“这山上有一伙强人,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凶恶得不得了!你们可千万要小心呀……” 沈凌霄闻言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身前,将一块碎银塞在他手中,温言道:“多谢大叔!请问大叔,他们住在哪里?有多少人?” “具体住哪儿不太清楚,反正就在这山上。”那猎人摇头,“……至于人么,应当有百儿八十的。……那大当家的姓陶,人称‘秦岭虎’;二当家的是个女的,名姓不清楚,人称‘母夜叉’……” “他们时常害人么?” “是呀!这些年来,不知曾有过多少客商的性命坏在他们手里哩!”那猎人摇头叹息,“有时穷疯了,连我们的猎物也抢呢!” “谢谢您的提醒!”沈凌霄感激得连连拱手,回身上了马。 “哼,若胆敢来动我们,老子定将你们杀得鸡犬不留!”他紧握拳头,心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暗箭 第六十七章 秦关路(三) “陶兄台鉴: 久疏问候,伏念宝眷平安,阖府康旺! 目今,正有一财源广进的机会,特留予兄: 朝天堡已攻陷,方类聚已伏诛,其家眷正携巨资北逃,目的地乃平凉崆峒山。楚 湘盟上官盟主有令:务须斩草除根! 贵山乃贼人必经之地,计算行程,应在三日后抵达。请兄加倍留意,切莫错过了此 次的发财良机。 一行共五人,三男两女;请届时务必悉数诛杀之,夺得的财宝归兄。 书短意长,临颖神驰! 弟松州元松” “他奶奶的!装什么斯文?还文诌诌的呢!”一身绛衣、满脸络鳃胡子的陶老虎哈哈大笑,“不过,老子倒是听懂了:不就是杀人、夺宝吗?!对吧?” “是。”他身旁那名秀才打扮的念信人陪笑道:“真是没想到哇,原来大当家的您文学修养竟也如此高,小的佩服之至!” “屁!这么简单的话,老子还能听不出来?”坐在虎皮铺就的宽大木椅上的陶老虎很是受用,将那书信揉碎一把扔在地上后,得意地捻须大笑,“老子生平最喜欢做的就是这种痛快事了!哈哈,真是知我者——元松也!” “这么好的事,怎么会留给我们呢?”坐在他右侧的一名三十来岁的尖嘴猴鳃的红脸汉子眯着老鼠眼,狐疑地提出疑问。 “管它的呢!”陶老虎一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的神情,“想那么多干嘛?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我们岂能错过?” “大当家的说得对!”坐在陶老虎右侧的一名三十余岁的黑衣女人接口。 黑瀑般的长发衬托下的脸颊愈发显得白皙,不高不矮的身材,不胖不瘦的体形,裁剪得很合身的黑衣紧紧包裹着高傲的酥胸和惹火的丰—臀,强烈得给人以一种原始而粗犷的女性美。 红脸猴子看了一眼那个令他在无数个寂寞的夜晚神魂颠倒的女人,一颗心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及至她那冷傲中带着鄙夷的星眸瞥过来,立时将他骇得忙垂首看着地面。 “哎,母夜叉,可看不可玩呀!”他咬了咬牙关,恨恨地想:“别得意!总有那么一天,老子会找到机会上了你个骚货的!” 陶老虎目光闪动,沉吟了一会儿,道:“三弟说得也不无道理……不如这样:我们再派人去打听打听……” 半日后,打听回来的消息令他疑虑顿消。 “我说元松那家伙怎么会那么好心呢?原来是这样!”陶老虎笑得合不拢嘴,“说得倒漂亮,特意留给老子的机会!却原来是追不上人家,交不了差,无奈之举呀!……再好不过了,真真是天上掉馅饼呵!哈哈……” “大当家的,这伙人居然能逃得出来,说不定真有两下子呢!我们还是得谨慎呀!”红脸猴子提醒。 “三弟,羔羊们明日便会送上门来了,难不成……你想劝大哥我放弃?”陶老虎不悦,狐疑地瞪视着他。 “也不是,兄弟的意思是:我们得想一个完全之策,确保万无一失。” “三弟说得很是。”母夜叉轻柔地理了理黑瀑布,优雅的姿态令红脸汉子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最好不要硬拼,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二妹,你的意思是:智取?” “恩。”母夜叉思忖道:“我们不妨布下陷阱,以吹灰不费之力,手到擒来。” “这样最好。”陶老虎察纳雅言,“就由你来安排吧。” “我来协助二姐!”红脸猴子迫不及待地请缨。 已至次日午后时分,艳阳也还穿不透厚厚的白雾,山林里显得阴森森的。 “都午后了,怎么还没到呀!”红脸猴子一脸不耐烦的神情,有些不太有信心地问身旁的母夜叉:“二姐,你说他们……会不会绕道而行呢?” “怎么可能呢?”母夜叉信心满满,“若是绕道,至少得多行一百里,却仍不免还要翻山越岭……他们肯定早打听过了,只有这条道最近……你就耐心等着吧!” “要不要再派几名兄弟下去探探?” “那样最好!”母夜叉向身旁的一名高壮汉子招了招手,“金大勇,你带三名兄弟去!……务必小心,别让敌人察觉了!” “是。”金大勇捋了捋袖口,扛着刀领了三名兄弟匆匆下山。 母夜叉目送着他们消失在白雾茫茫的松林后,靠着一棵松树干坐了下来,神色淡然的取出一块烙饼,慢吞吞地吃起来。 红脸猴子有意识地后退半步,斜倚着树干自她的头顶往下看去。衣领并不能包裹住凝脂般的脖项,露出一大道口子来,两半只莹白如玉的大白鸽隐隐绰绰地潜伏在胸衣下。 红脸猴子看得眼睛发直,“咕”的一声,贪婪地吞了口唾沫。 “干什么你?!”母夜叉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没……没什么。”红脸猴子的脸本就红,此时居然更红了。 “滚远点!”母夜叉猛地站起身来,作势要往他要命的地方踢去。 “别发火!我走!……我走还不行吗?”红脸猴子双手掩护着那地方鼠窜而逃。 母夜叉复坐下来,慢慢地吃完烙饼,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向他招手道:“你过来!” 红脸猴子“嗷”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讨好似的问:“二姐,有什么吩咐?” “听好了:”母夜叉正色道:“他们一到达林子里,我们就开始。——记住了,一定要表演得逼真一点!” “诶!”红脸猴子一副非常听话的小孩般的神情。 倚在树丛中休息的那群喽罗见了他那副讨好卖乖的样子,忍不住纷纷取笑起来。 “他妈的!”红脸猴子老羞成怒,扬了扬手中的银梭,“再敢取笑老子,老子扎死你们!” “哈哈哈,看你那副德性!”母夜叉笑得花枝乱颤,“小的们,尽管笑!有老娘在此,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 众喽罗有了撑腰之人,笑得更加大声了,有几个还趁机鼓噪起来。 红脸猴子又气又怒,恶狠狠地高举着银梭,作势要往那几个最讨厌的家伙扎下;虚晃了几下后,终于还是不敢,于是气哼哼的将银梭狠狠地投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们!……你们都等着吧,以后再算帐!” “都别闹了!”母夜叉摆了摆手,神情严肃地看着红脸猴子,“说真的,到时千万别缩手缩脚的,更不可怜香惜玉的……喏,你就当是真事一样!只有那样,他们才看不出破绽的!……记好了吗?” “恩。放心吧,早记得牢牢的啦!”红脸猴子重重的点头,心头乐不可支:是你主动提出的,事后可别怨老子!哈哈,终于有了这个机会,老子一定会好好的占这个便宜的!……骚娘们,你就等着吧! ※※※ “怎么……还没到……山顶呀!”方茹一手攀着树根,一手擦着香汗,气喘吁吁地抱怨。 “早呢,看样子……才到半山呢!”跟在她身后的沈凌霄手足并用,很快便超越了她;同之前一样,回身扯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好累呀!”方茹急喘了几口气,回身拉了一把正攀缘而上的母亲,“娘亲,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吧!” “好,娘……也累了!”香汗淋漓的方夫人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后,擦了擦下巴的汗水。 沈凌霄昂首张望了几眼,喜道:“看样子,翻上这片……陡壁,上面的地势……就平缓了!” “是么?”余人也打量了一番,皆喜动于色。 沈凌霄率先爬上陡壁,将余人一一拉了上来。 果然,众人已身处在一片云雾缭绕的松林边缘,看地形果真平缓得多了,只是静幽得连鸟鸣声也闻听不到。 众人缓了一口气后,一边往林中走,一边张望着找好的休息地点。 “就这里吧!”沈凌霄来到一块山石旁,将背上的包袱取了下来,顺手扔在上面,靠着山石一屁股坐下来,擦了擦鬓角的汗水。 一直扛着数十斤重的干粮和水爬山,还得随时照顾着方茹,真把他给累坏了。 方茹也马上挨着他坐下来,斜靠在他的肩头上喘着粗气。余人也纷纷在附近找地方坐下来,喘息良久方始平静下来。 “茹儿,到娘这边来!”靠着松树干的方夫人向她招手,“你沈师兄早累坏了,别老让人不得好好休息。” 其实,她是看不惯女儿对沈凌霄的亲密劲,只不过是找借口分开二人罢了;虽说她也喜欢沈凌霄,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早在前两次休息时,她就想说了,这次终于忍不住了。 方茹有些不情不愿地起身,噘着小嘴来到她身旁坐下来。 沈凌霄察言观色,立时明白了她的心思,心里苦笑:“如此最好!虽说我一直将她作妹妹看待,可外人见了,终归是不好!” “哼,难道他竟比你的娘亲还亲么?!”方夫人忿忿,心里叹息:“真是女大外向呀!……哎,当年的我,又何尝不是呢?……” “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村姑模样的黄衣女人自高处的松林彼端踉踉跄跄地跑下来,边跑边带着哭腔叫喊。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正是换了身衣服的母夜叉;身后则紧跟着带着几名喽罗追赶的红脸猴子。 “小娘子别跑呀!”红脸猴子得意地淫笑着,“别怕,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母夜叉恐惧之极似的边摇头哭喊边奔跑,那一刻甚至令正潜藏在松林中的同伙们也几疑是真的。 “蓬”的一声,母夜叉忽然绊倒,立时被红脸猴子给按住了,凑着嘴在她身上乱亲乱吻。 “哧”的一声,衣领被撕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肩臂来。 母夜叉拼命挣扎,怎奈已被牢牢得压在了身下,只能双手乱抓,双足乱蹬。 又是“哧”的一声脆响,胸衣被撕破,高耸的酥胸半隐半现。 “呔,大胆狂徒!住手!”殷天锦率先反应过来,仗剑猎豹般地猛冲了过去。 沈凌霄尚未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劲,刚呼喊出:“小心有诈!……” “轰”的一声,枯叶纷飞中,忽然不见了殷天锦的踪影。 暗箭 第六十七章 秦关路(四) 沈凌霄大吼一声飞扑而出,半空中已然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同时也看清楚了殷天锦陷身下去的陷阱。 呼啸声中,一排尖利的树丫向他斜射而来! 沈凌霄猛提一口真气,身形蓦然拔高一尺,一个斛头翻出。刚落至地面,“咻”的一声,一只银梭劈面扎落。 沈凌霄因与地尊交战之时失了长剑,赤手无法格挡来梭,当下一个滚身避开。 一个黄色的身影携着一道雪亮的刀光,向他追身劈落。 沈凌霄双手撑地,双足飞踢而出,正踢在母夜叉的肩头之上;母夜叉惊叫一声倒飞而出,“蓬”得一声撞在一根松树干上,松叶簌簌而落。 尖锐的呼啸声中,银梭暴射向他胸口。 沈凌霄一个旋身斜飞而出,险险躲过了这势在必得的一记杀着。刚刚站起身来,忽然左踝一绊,险些被绊倒在地;紧接着右踝一紧,已然被一圈绳索套住。 “拉倒他!”母夜叉爬起身来,顾不得揩去嘴角的血丝,愤声大叫。 “嗨嗨”声中,五名喽罗抓住绳子力扯,将沈凌霄拉得踉踉跄跄,却就是拉不倒。 “啊”的惊呼声传来,沈凌霄听出乃是方义的声音,循声一瞥,但见一张渔网已然罩落在了他身上,两名喽罗正抓住网绳猛扯,立时将他拉倒在地。 “义儿!”方夫人花容失色,刚准备拔刀扑出,“忽”的一声,又是一张大网罩落,顿时将她与方茹罩了个严严实实。 破空声中,母夜叉手中的柳叶刀猛劈向沈凌霄脖项。沈凌霄斜身一闪避过,绳索彼端传来一道巨力,将他拉倒在地。 寒光一闪,白亮亮的银梭暴射向他面门。沈凌霄不及滚身,却觑得真切,探手抓个正着。 “呀!”沈凌霄振臂,将红脸猴子甩落到一旁。 “哈哈哈!”母夜叉得意的大笑,“臭小子,别顽抗啦!你看看,你的同伴们已全被抓住啦!” 沈凌霄游目一看,但见殷天锦已然被五六名喽罗自陷阱中架了上来,浑身上下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胸口和大腿处还有鲜血;方夫人三人也被牢牢捆缚在渔网中,几名喽罗持刀在旁边看守着。 沈凌霄心急如焚,将夺过的银梭向母夜叉夺胸掷去。 母夜叉陡见寒光闪电般射来,忙斜窜而出,银梭擦着她左臂飞过,顿时将她惊得花容失色。 “再敢顽抗!就立刻杀了他们!”母夜叉气急败坏地大吼,指着方夫人他们。那几名喽罗会意,忙挺刀作势劈落。 “且慢且慢!”沈凌霄大急,“我束手就擒就是了!” “绑了他!” 沈凌霄叹了一口气,任由众喽罗将自己五花大绑。 “你倒是打呀!臭小子!”右脸颊上沾了几枚枯叶的红脸猴子爬起身来,恶狠狠地一脚踢在沈凌霄的小腹之上。 沈凌霄呛咳一声,跪倒在地。 红脸猴子兴奋地吹着口哨,跟在喜容满面的母夜叉身后,带领着扛了俘虏的众喽罗,兴高采烈的往山上走去。 沈凌霄试图抖出匕首,可那匕首刚好也被紧紧捆住了,连努力了几次,仍是纹丝不动,只得喟然叹气。 爬了约一里来山路,到得一片较为平旷的林子前,众喽罗边入林边纷纷大声叫喊着报喜:“大当家的,人都抓回来啦!……” “是吗?哈哈哈!真有你们的!”一名满脸络鳃胡子的雄壮汉子大踏步自林子尽头处的山洞口抢步而出,此人当然正是那陶老虎了。 ※※※ 烛火熊熊,将山洞大厅照得透亮。众喽罗兵刃在手,看守着厅角的阶下囚。 “哈哈哈,元松倒真没骗老子!果然是巨资呀!”坐在山洞大厅正中央的虎皮椅上的陶老虎欣喜万分,一件一件的翻看着缴获的财宝。 “是呀!”那名秀才打扮的人应是他的师爷,喜孜孜地道:“小的点过了:共七十八万两银票,四百枚金叶子——五钱一枚的,二百三十五两现银,另外还有珠宝首饰等一百二十六件。” “恩,辛苦你了,钱师爷。”陶老虎笑呵呵地朝他挥了挥手,“将东西都搬下去吧。” 陶老虎看着众喽罗帮钱师爷收拾着财宝,突然指着一只黑漆漆的方木盒狐疑地问:“钱师爷,这是什么?” “还不知道呢!”钱师爷摇头,“打不开。” “打不开?砸烂不就得了!” “这……”钱师爷看着那只精致的木盒,心里突然有一种应该保护文物般的不忍,迟疑道:“……这样吧:我再试试;万一真还打不开,再来砸,如何?” “钱师爷说得对,万一砸坏了宝贝呢?那倒可惜了。”母夜叉赞同。 “这样也好。”陶老虎采纳,想了想问:“这东西是在谁身上搜到的?” “就是他!”一名喽罗指着被绑缚在厅角的沈凌霄。 陶老虎取过木盒,快步走到他身前,眯眼问:“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沈凌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书,——一文不值的东西。” “呵呵,是吗?”陶老虎摇了摇,却仍是感觉不出来,于是紧盯着他的眼睛,“怎么开?” “我的手被捆着,怎能帮你打开呢?” “告诉老子开启的方法,不就可以了吗?”陶老虎笑嘻嘻的,然后又别了别嘴,警告道:“别想跟老子玩花样!不然,有你小子苦头吃的!” 沈凌霄迟疑道:“按盒子侧面的那个插销……” “咯”的一声,盒盖果然应声而开。陶老虎定睛一看,见果然是书,显得有些失望。 “这是什么书?” “道家经书。——对你来说,真的是一文不值。”沈凌霄大急,却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焦急情绪。 “钱师爷,你过来!”陶老虎向他招手,“看看,这是什么书?” “青城秘录……御剑神幻功……”钱师爷照着封面上的字读了后,还罗嗦着:“恩,笔力遒劲,写得还真不错呀!小伙子,你写的?” 沈凌霄摇摇头,低声道:“我师傅写的。” “是你们青城派的武功秘籍吧?”陶老虎面色一肃,紧盯着他的眼睛。 沈凌霄垂下了头,不置可否。 “哼,道家的经书!”陶老虎“腾”的一脚踢在他面门之上,顿时将他踢倒,“教你不老实!教你骗老子!……” “别!……别打他!”被绑缚在他身旁的方茹急声大叫,惊恐的眼中闪着泪光,见正慢慢挣扎而起的沈凌霄的脸颊已然肿起,嘴角溢着鲜血,心疼不已。 “哟,小妹妹,心疼啦?”陶老虎将木盒揣到怀中,缓步走过去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似是刚刚才注意到这个问题,突然双目放光,“真是个小美人呀!” “别碰她!”方夫人和殷天锦几乎异口同声。 “妈的,叫什么叫!”红脸猴子气冲冲地冲到殷天锦面前,一脚将他踢翻。 殷天锦挣扎着坐起身来,“噗”的一声,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他脸上。 红脸猴子怒不可遏,抹掉唾沫之后骑坐在他身上,“啪啪”一连给了他几十个耳光,直将他打得双颊高高肿起了还不肯罢休,又起身狠狠地乱打乱踢,“教你吐老子!教你英雄救美!……” 殷天锦哼也不哼一声,却又找准机会吐了他一口唾沫。 “找死!”红脸猴子出离愤怒了,也顾不得擦拭,抢身回去拿银梭,口中叠声乱嚷:“扎死你个狗日的!扎死你个狗日的!……” “慢!”母夜叉一手夺下他的银梭,将他按坐到椅子上后,妖妖娆娆的走向殷天锦。红脸猴子盯着她的丰—臀,心头痒痒的,边喘息边“咕”的吞了一口口水。 母夜叉托起殷天锦的下巴,笑吟吟的以带着欣赏的目光端详着他;殷天锦却向他怒目而视。 “真是条好汉子!我喜欢!”母夜叉温柔的抚了抚他那高高肿起的面颊,心疼似的抱怨:“死猴子,下手那么重!” “噗”的一声,殷天锦迎面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 母夜叉也不生气,轻柔的擦掉了唾沫,凑到鼻端嗅了嗅,居然冲他妩媚的笑了笑,“不大臭呢!……唔,倒是闻到了一股阳刚味!” “贱货!”殷天锦鄙夷地看着她,似乎再看就会脏了自己的眼睛,忙别过脸去。 陶老虎一直在笑嘻嘻的看着她,此时打趣道:“二妹,碰上钉子了吧!……别玩了,一会就杀掉的呢!” “别……别杀我们!”方义吓得脸色煞白,颤声求恳。 母夜叉讨了个没趣,正有一肚子气,便大步走过去,托着他下巴瞧了一眼。 “你要……做什么?”方义吓得瑟瑟发抖。 “哼,小白脸,银样蜡枪头!老娘可没兴趣呢!”母夜叉一脚将他踢得滚倒。 “别打他!”方夫人心疼不已,以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 “对我有没有兴趣呢?”沈凌霄忽然插话,居然还冲她贼忒嘻嘻地笑了笑,“我对你这种骚货,是最有兴趣的了!” 方夫人等都不解他的用意,疑惑地看着他;方茹更是不解,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紧盯着他,似是刚刚才看出来这个人的本性,询问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 母夜叉微笑着走向他,沈凌霄不给他托自己下巴的机会,昂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母夜叉盯了一会儿,“咯咯”笑道:“虽说也还是个小白脸,不过倒有点英气呢!说实话,老娘倒也有点喜欢,……”说着摸了摸他的脸,“不过,你小子滑得很,老娘不放心……还是他好呀!” 说翻脸就翻脸,猛的一脚将沈凌霄踢翻后,款款走到殷天锦身前,捏了捏他的臂膀和胸肌,啧啧赞叹了一番后,回身对陶老虎道:“大当家的,将这人赏给我,好不好?” “当然可以!”陶老虎慷慨的笑道:“不过,只能玩一夜,明日勿必要杀掉!……你小心点,要封住他的要穴,并且,绝不可将绳子全部解掉!” “我理会得!”母夜叉乐不可支,示意一名喽罗扛人跟她走。 殷天锦破口大骂,无奈全身被捆缚得牢牢的,哪能挣扎得动? “骚货!烂婊子!……”红脸猴子又妒又恨,眼巴巴地盯着她的背影,恨不得立时将殷天锦杀死。 “小美人,该你啦!”陶老虎淫邪的拧了拧方茹的娇靥,“今晚,我们就洞房!” “你……你敢!”方夫人唬得魂飞天外,“你……你若胆敢碰她,我……我杀了你!” “是吗?”陶老虎笑嘻嘻的走到她面前,托着她下巴看了一眼,赞叹道:“嗬,原来你这老娘们也是个大美人呢!……” “噗”的一声,脸上早被她吐了一口唾沫;陶老虎大怒,一巴掌将她扇倒。 “别打我娘!”浑身哆嗦的方茹求恳。 “好好好。我的小美人说不打,咱就不打了!”陶老虎又拧了拧方茹的娇靥,急不可耐地叫道:“你们过来,将她们都扛到我屋子去。今晚,本大当家的要大展雄风!” 沈凌霄目眦欲裂,拼命挣扎着绳索,无奈那绳索又粗又韧,宛如蜻蜓撼柱,哪能挣得开? “将这两个小白脸拉出洞外,立即处理掉!”陶老虎走出几步,回头吩咐道。 暗箭 第六十八章 无情刀(一) “大当家的……”红脸猴子忽然叫道。 “什么事?”陶老虎一脸不耐烦之色,“有话快说,别耽误老子洞房!” 红脸猴子轻抓面颊,嗫嚅道:“今晚……你和二姐倒都快活呢!可……可我呢?” “啥意思?……你奶奶的,有屁快放!” 红脸猴子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道:“大当家的,你都有三房夫人了;……今晚,就将这老娘们赏给兄弟我,好不?” 陶老虎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他奶奶的,原来是这回事!”转头看了一眼正被一名喽罗扛过身旁的方夫人,见她面目姣好、风韵犹存,立时心旌摇荡,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这老娘们,大哥我喜欢!” “……”红脸猴子欲待争辩,终于没再说出来,气呼呼的转过头去。 陶老虎目送着扛着沈凌霄和方义出洞的那几名属下的背影,想着他此次的功劳,心下踌躇。 “喂,别生气啦!”陶老虎总算想到了一个补偿的办法,“这样吧:除大夫人外,二夫人、三夫人任你挑,今后就属于你的啦。该满意了吧?” “真的?!”红脸猴子立时转怒为喜。 “当然!谁教咱们是好兄弟呢!” “那……我要三夫人,可好?”红脸猴子喜得合不拢嘴。 “当然可以!今晚就领人吧!”陶老虎慷慨大方的一摊手,转身走出几步,回头道:“三弟,那帮小的胆小,说不定还不敢下手呢!我看这样:你先亲自去将那两个小白脸解决了,然后再去领人吧!” “好!”红脸猴子积极的自椅子上起身。 “你们快出去!”陶老虎见两个美人都放到了炕上,心庠难搔。 两个扛人的喽罗快步走出,顺手带上了掩洞口的柴扉门。 “大乖乖,小乖乖,本当家的来陪你们啦!”陶老虎脱掉外袍,搓着手猴急猴急的扑向炕头。 “滚开!”方夫人又急又怕,厉声怒喝。 “好好好,……既然大乖乖不喜欢,那本当家的就只好疼小乖乖啦!”陶老虎将本已摸向方夫人的酥胸的手伸向方茹的脸蛋。方茹吓得脸色煞白,闭着眼浑身哆嗦。 “你敢?!”方夫人又惊又怒,“快放开她!” “为什么不敢?”陶老虎淫笑,缓缓将手移向方茹那娇俏的酥胸。 “停!快停下!……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吧!……她还只是个孩子呀!”方夫人声泪俱下,翻身以额头“咚咚”的磕着炕板。 陶老虎看了一眼她那凹凸玲珑的体态,突然觉得那姿势很是撩人,便停止了侵犯方茹的手,探手将她的下巴托起来,狞笑道:“大乖乖,只要你肯从我,本当家的可以考虑放过你的女儿,如何?” “真的?”方夫人不敢稍动,任由他抚摩着自己的脸蛋,泪眼汪汪的问。 “恩!” “咚”的一声,方茹忽然奋起,一头撞在陶老虎腰间,险些将他撞翻。 “反了你!”陶老虎勃然变色,一巴掌将她扇翻,一个虎扑压在她身上,“哧”的一声撕破了她左肩的领口,露出一片白嫩的肩脖肌肤来。 “哼,小娘们,……竟然敢打老子,老子马上正法了你!”陶老虎气吼吼的嚷嚷着。 “慢!……大当家的,你说话不算话!哼,本以为是条好汉呢,没想到却是言而无信之徒!”方夫人虽急得五内如焚,但她知道骂也没用,便激将起来。 “怎么言而无信啦?”陶老虎果然中了激将,便停了手,转身瞪视着她。 “你……你刚才不是答应过,只要我……我从了你,就会放过我女儿吗?” “谁答应了……”陶老虎忽然住了口,望着她笑了笑,柔声道:“好,听大乖乖的。” 他的本意,是绝不会放过方茹的;但他知道,若先强暴了方茹,方夫人在愤恨之下,是绝不会配合自己的。——如此的话,反倒少了几分情趣。——所以他准备先上了方夫人,然后再找方茹。 陶老虎自惊惧的哭泣着的方茹身上起来后,挥指封住了方夫人的“肩井穴”,令她双臂立时动弹不得,之后便急匆匆的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他扑身将方夫人紧紧得压在了身下,“哧”的一声脆响,狠狠得将她的上身衣袍撕破,顿时露出一抹鲜红的抹胸来。 陶老虎盯着那挺耸着的抹胸,双眼发直,喉头“咕”的一声,吞下了一口唾沫;方夫人闭了双眼,双泪滚滚而下…… ※※※ 近日,沈凌霄虽屡历生死大险,但却没有一次,如这一次那般凶险。他几乎绝望了。 幸而只是几乎,他还没有放弃。 人只要肯坚持,永不放弃,梦想通常都会实现的;哪怕最后没能实现,可只要尽了力,此生就可以无怨无悔了。 扛着沈凌霄的那喽罗刚出了洞,便一把将他摔到地上,喘息道:“就这里吧!” “蠢货!一出门就血迹斑斑的,看着怎么舒服!”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喽罗反对。 “是呀!大当家的也一定会骂的!”另一名喽罗附和。 “他妈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你们谁来扛?!” “切,这算什么!”附和的那名喽罗蹲身下去,连拉了两下都没能扛上肩,“真还别说,这小子好沉的!……喂,你们谁来帮我一把!” 一名喽罗帮他将人扛上肩,那喽罗走出几步,转身问:“去哪边?” “那边吧。”他身旁的一名喽罗指向左侧那黑黢黢的松林。 入林四五十步后,一名喽罗道:“就这里吧。” 众喽罗将二人丢了下来,方义一边浑身筛糠,一边哭泣着不迭顿首:“饶命呀!……各位大哥,饶命呀!……” “哼,别怨我们!怨只怨,你们自己的命不好!”一名喽罗“唰”的拔出钢刀,一道寒光闪耀在黑暗的林子中,立时将方义惊得魂飞魄散。 “别杀我!……各位大哥行行好!……别杀我!……饶命呐!……” “这小子真他妈烦!”另一名喽罗见他那同伴干举着刀迟迟不敢下手,便一把夺了过来,“我来!” 不过,他虽高举着刀作势狠狠砍下,却被刀下那求饶声吵得心软,连比划了几下之后,始终不忍下手。 “切,原来你刘三也是个胆小鬼!”有几名喽罗嚷嚷着起哄。 “喂,先来杀我吧!”刘三恼羞成怒,正欲一狠心砍下,忽听沈凌霄叫道。 “好!你这小子可恶,就先杀你!”刘三复高举着刀,猛劈向沈凌霄的后颈。 “……生死搏杀,是最好的训练场!……武林中名头响亮的高手,哪一个不是曾在江湖中历尽挫折,九死一生换来的?……”沈凌霄蓦然忆起了师傅的话,似乎他那双关切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看着自己。 “呵呵呵!这就是生死考验呀!”他心里如有只雄师在狂吼,双足一顿,猛得弹身往刘三的怀中撞去。 刘三陡见一道黑影直撞而来,大吃一惊,下意识得斜身闪开。 沈凌霄因双足都被捆缚着,根本站立不稳,立时仰身跌倒。 “他妈的,还敢顽抗!去死吧!”刘三被吓了一跳,惊怒交集,“忽”的一刀劈落。 沈凌霄一滚身,钢刀擦着臂膀的绳子斩在地上。 “自己不能解,就不能让他来解么!”沈凌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刘三一刀无功,怒喝着复扬刀劈落。 沈凌霄看得真切,也算得很准,翻身滚出。“唰”的一声,钢刀斩在了他右臂之上。 刘三却不知道,这一刀虽斩着了,却几乎只是划伤了表皮肌肤,可捆缚着他臂膀的绳子却同时被斩断了。他刚扬刀复砍,陡觉小腹剧痛,惨叫一声摔倒。 “怎么啦?!”众喽罗纷纷惊喝,“吧嗒”声中,有人以火刀火石打火,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把。因他们熟悉道路,加之都并不想目睹血腥的场面,所以之前并未点上。 火光下看得分明,刘三已扑倒在地上抽搐着,而他身旁的沈凌霄,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一边冷冷的瞥着自己一行的举动,一边飞快的割断身上的绳索;利刃所到之处,绳索立断。 “好锋利的刀!”众喽罗心里发毛,不约而同的聚在一起,却都不敢上前。 “马上要解开了,快上!”一名喽罗率先反应过来,挥刀向他劈落。 “找死!”沈凌霄暴喝一声跃起,寒光闪处,那喽罗嘶声惨叫着仰身跌倒。 “怎么回事?!”林外传来了闻声赶来的红脸猴子的声音。 “三当家的快来!”几名喽罗惊声乱嚷: “有个小子挣脱了!” “刘三、闵刚被杀啦!” “……” “什么?!”红脸猴子飞步赶来,一眼就看明白了情形,当下身形不停腾身扑落,手中银梭往沈凌霄当胸扎落。 沈凌霄双臂一振,身上绳索如被狂风卷过般段段飞出;他低吼一声执刃竖挡,伴随着“铿”的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一溜刺目的火花爆溅。 红脸猴子正欲变招,陡听风声锐疾,迳奔自己咽喉而来,大骇之下忙倒纵而出。“哧”的一声,右肩处鲜血迸溅。好在他反应很快,当下顾不得椎心的剧痛,就地一滚,斜滚出一丈开外。 刚准备爬起身来,后腰一痛,又被狠狠得扎了一刀,立时趴倒。 “饶命呀!”红脸猴子心胆俱丧,颤声求饶。 沈凌霄一把将他柃了起来,正欲一刀扎死了他,见他骇得脸色煞白,心肠一软。 红脸猴子目中凶光一闪,手中银梭迳刺向沈凌霄胸口。 “找死!”沈凌霄断喝一声,斜身一闪,同时将手中匕首闪电般的一划;红脸猴子喉头鲜血汩汩,惊恐而绝望的双眼瞪视着沈凌霄,软软跪倒。 “妈呀!”众喽罗吓得魂飞魄散,夺路而逃。 “咻”的一声,沈凌霄将夺过的银梭抖腕一甩,银梭闪电般飞出,“夺”的一声扎在远端的一棵松树干上,刚好阻在了众喽罗逃逸的方向,那梭身兀自摇晃不止。 “谁敢跑,就是死!”沈凌霄断喝,顿时将众喽罗吓得瑟瑟发抖,不敢稍动。 沈凌霄将方义拉了起来,三下五除二的划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方义几疑是在梦中,脚下兀自站不稳,双手抓着他的胳膊,浑身颤抖着呜咽。 “别怕,安全了。”沈凌霄拍了拍他的肩膀,牵着他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 众喽罗见他向自己走来,惊得后退不迭。 “听着:你们并未杀人,我并不想伤害你们!” 众喽罗舒了一口气,立时息了殊死顽抗之意。 “把我们带回到你们大当家的房间去!谁敢玩花样,就是死!” 暗箭 第六十八章 无情刀(二) “什么声音?” “出什么事啦?” “怎么回事?” …… 火光晃动,一大群喽罗闻声自洞中涌出,见那几名同伴神情紧张的走上前来,身后紧跟着两名青年,依稀正是那两名俘虏,纷纷惊诧询问。 “滚开!”沈凌霄蓦然夺下一名喽罗手中的钢刀,将之横在他咽喉之上,“谁敢上前,就立刻杀了他!” “别杀我!……别过来!” “带我们进去!” 众喽罗惊得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让开一条道来。 “紧跟着我!”沈凌霄低声吩咐紧跟在身后的方义,感觉他正浑身筛糠,安慰道:“别怕!” “啸”的一声,身后风声劲疾,沈凌霄并不回头,倒跃而出反臂一扎;一名持枪的喽罗惨叫一声,“砰”的一声仰身摔倒在地,小腹之上鲜血迸射。 众喽罗吓得发一声喊,争先恐后的抢步回洞。 沈凌霄恐跑在前头的喽罗给陶老虎报讯,当下舍了人质,抓住方义的手猛冲进洞,钢刀、匕首挥处,几名喽罗哀号仆倒。 “一起前跃!”沈凌霄提醒方义,携着他蓦然纵起,跃过众喽罗头顶。 他在落地前探手一抓,已扣住一名喽罗背部的“命门穴”,同时右足飞踢而出。“蓬”的一声,一名喽罗斜飞而出,正撞在两名同伴身上,三人顿时变作滚地葫芦。 “谁敢跟上来,休怪我刀下无情!”沈凌霄回身扬刀虚劈,将众喽罗骇得后退不迭。 “走!去你们大当家的房间!”沈凌霄将钢刀架在那喽罗的后颈之上,同时松了他的穴道。 “好好好!……别杀我!” “到了就放你!”沈凌霄重重得推了他一把,“赶快走!” 众喽罗不敢逼近,不远不近的追蹑在身后。 穿过一条黑咕隆咚的长甬道,不远处的山壁上似有一道门,几簇如黄澄澄的透明宝剑似的灯光自栅门内透出。 “就这里。”那俘虏不敢走近,指着那栅门轻声道。 沈凌霄顺手封了他的“大椎穴”,一边飞步奔出,一边将钢刀递给方义,“快点!” “什么事那么吵?!他奶奶的,成心扫老子的兴呀!” 话音刚落,“呀”的一声,栅门洞开,精赤着上身的陶老虎气冲冲的跳出洞房,叉着腰横眉怒目。 “唰”的一声,一道黑影裹着一溜森冷的寒光,迳奔胸口而来。 陶老虎大吃一惊,好在他反应奇快,一个滚身斜翻而出,一柄砭人肌骨的利刃贴着他的后脑勺呼啸而过,一大丛乱发跟着飞出。 “谁?!”陶老虎惊声怒喝,挺身一掌向来人当胸劈落。 沈凌霄听来掌势道猛恶,不及闪身,挥左掌硬接了一掌。 “蓬”的一声,沈凌霄左臂一麻,“蹬”的退了一步。 陶老虎得势不饶人,大踏步而进,“嘿”的一声,抡臂一拳猛向他面门砸落。 沈凌霄不敢再硬接,以三才步伐滑步而退,蓦然又鬼魅般欺近,“哧”的一刀正扎在他大腿之上。 “啊!”陶老虎痛得大吼一声,踉跄而逃。 沈凌霄正欲追击,迟疑着瞥了一眼栅门,停下了脚步;当下舍了陶老虎,抢身奔了进去。 方夫人上半身赤裸,寂然仰躺在炕上;身旁斜趴着被捆缚着手脚的方茹,亦是一动不动。 “该……没出事吧?!”沈凌霄惊得脸色骤变,一颗心骤然沉入渊底。 “娘!”方义猛冲到炕前,惊得手足无措,“呛啷”一声钢刀掉地。 沈凌霄不敢再看方夫人那丰满的侗体,边奔近边将衣袍脱下,匆匆的盖在了她身上。 “别紧张,被点了穴而已!”沈凌霄轻拍了拍方义的肩膀,之后以匕首迅速割断了方茹身上的绳索;食指轻点,解了她被封的穴道。 “哇”的一声,方茹猛扑到沈凌霄怀中,香肩抽动,号啕大哭。 “别怕,……别哭了,安全了!……”沈凌霄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安慰。 方茹正如决堤的洪水般发泄着自己满心的悲伤和屈辱,一时如何能止?反倒是哭得愈加厉害了。 “……听话,我要给婶婶解穴!”沈凌霄轻轻将她拉离怀中,俯身迅速解了方夫人被封的三处要穴。 “哥!” “妹妹!” 方义和方茹泪眼相望后,紧紧得搂在一起,又是一番痛哭。 “小的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冲进去,乱刀砍死他们!”外面传来了陶老虎气急败坏的嚷嚷声。 “呀!……”方夫人一得自由,悲愤的大叫一声,一骨碌滚身下了炕,一把拣起地上的钢刀,披头散发的往外冲,口中乱嚷着:“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沈凌霄忙拉住她的胳膊,见她又春光乍泄,立时窘迫不堪,忙拣起掉在地上的衣袍,飞快地盖回她身上,“别冲动!……婶婶放心,我一定会宰了他的!” “呜呜呜!”方夫人回身抓着他的胳膊,将头抵在他胸口之上呜咽。 沈凌霄帮她将身上的衣袍裹得更严实一些后,轻轻推开了她,“紧跟在我身后!我们这就去宰那畜生!” ※※※ “挡我者死!”几名正探头探脑的喽罗见他杀气腾腾的往外冲来,齐都吓得往后退却。 “没用的东西!快上!”陶老虎一手捂着大腿处的伤口,一手提着长枪,在众喽罗身后怒骂。 几名胆气较壮的喽罗执兵刃涌过来。沈凌霄大喝一声,匕首挥处,一名喽罗惨叫仆地;接着夹手夺过他的钢刀,左劈右砍,四名喽罗中刀摔倒。 余人见他如此凶悍,吓得不敢再上,只是高举着火把团团围着呐喊,企图不战而屈人之兵。 沈凌霄毫无惧色,紧盯着人丛后的陶老虎,大步向他冲去。方夫人手执钢刀,一边护着儿女,一边紧跟着断后。 又是两名阻挡的喽罗倒下后,余人再不敢捐躯,立时在沈、陶二人之间闪出了一个缺口。 陶老虎怒喝一声,腾身一枪刺来。沈凌霄觑得真切,舌绽春雷,探手抓住他的枪身。 “过来!”陶老虎沉肘一扯,一股巨力将沈凌霄拉得身不由己的前跌;沈凌霄借势一跃,手中匕首化作一道寒光,迳奔他咽喉而去。 陶老虎以长枪挡了两招,第三招再也遮挡不住,臂上又被划了一记。他惧怕对手身法迅捷,倒拖着长枪返身就跑。 沈凌霄岂肯放过?当下紧撵着追过了一条黑暗的甬道,忽然不见了敌踪。 身后火光晃动,凌乱的脚步声渐近,接着又安静了下来;当是发现了他们后,便都驻足不敢上前了。 “藏哪儿了啦?”沈凌霄紧握匕首,借着微弱的火光四望搜寻,忽然发现数丈外的洞壁上又有一道小圆木栅门,心下大喜,于是一边一步一步的挨近,一边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到得门前,“蓬”的一脚将门闩踢断,迅速闪身至一旁。 洞中黑漆漆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凌霄倾耳细倾,依稀听得洞中有微喘之声,气息粗浊,当是一个男人。 沈凌霄冷哼一声,一个闪身就进了洞。 他都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已然武功大进,还是因为近日屡历危境,早已浑身是胆;反正,他就是不怕。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陶老虎的武功,——尤其是在功力方面,——绝不比当日在天意谷所遇的那个使鞭的首领为弱,可他就是有那必胜的信心。 “咻”的一声,黑暗中风声锐疾,夺胸而来。 沈凌霄似早已知道了敌人的方位,亦早已料到了这一枪,从容不迫的滑步一闪,接着身形蓦然纵起,身形裹着冷冽的寒光,迳扑向偷袭者。 方夫人三人紧张的迅速跟进,黑暗中却看不清双方的身影,只听得双方暴喝连连,寒芒闪闪,阵阵划空。 过不多时,忽听得“啊”的一声凄厉的惨叫。 “是那畜生的声音!”方夫人顿时将高悬着的一颗心着了地。 “啊!”黑暗的一角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惊叫声。 火光骤亮,一只火熠子已然擎在了沈凌霄的手中。 这是一个不太大的山洞,洞中的陈设也颇简单:靠山壁居中是一张火炕,炕上有个炕桌,炕旁有两只放衣物的大木箱。 上身精赤的陶老虎的右臂已被齐肘斩断,一大丛胸毛也被染得血红,掉落在身旁长枪,伴随着他倒在血泊中。 一名吓得脸色惨白的青年妇人,正紧搂着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龟缩在一只木箱旁瑟瑟发抖。 “别……别伤害他们!”脸色煞白、冷汗淋漓的陶老虎捂着断臂,以求恳的目光望着沈凌霄,“祸……祸不及妻儿,……求您了!” “好。我答应你!”沈凌霄转过目光盯着他的眼睛,铁青着脸森然道:“不过,你必须死!” “……多谢!”陶老虎语声含混,似有些哽咽,他转头深情的看着那小男孩,过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转过头来,长叹了一口气,闭眼道:“动手吧!” 沈凌霄一狠心,紧握匕首,猛得往他的胸口扎下。 “让我来杀!”方夫人抢身而上,“噗”的一刀刺入他胸膛之中。 “别杀我爹爹!……”那小男孩尖声哭叫,立时被他娘捂住了嘴巴,“呜呜”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又被他娘紧紧抓住了。 陶老虎口中鲜血狂溢,强睁开迷离的双眼,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缓缓闭了眼。这个笑容,不知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的得意,还是没能真正得到她的叹惋。 “杀死你个畜生!杀死你个畜生!……” 方夫人状若疯癫,尤其是见他居然还冲自己笑了笑,更是癫狂;她不断得挥舞着钢刀,在那小男孩的嘶声哭喊和那妇人的哀哀痛哭下,一刀一刀的狂斩着陶老虎的尸身,直将他斩得血肉模糊了,自己也浑身血迹斑斑了,兀自不肯罢手。 “娘,别这样!……” “娘,这畜生早被您杀死了!……” …… 方氏姐妹一边左右拉着她的胳膊劝阻,一边擦着眼泪。 “别拉着我!……我要将这畜生碎尸万断!……”方夫人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样子。 “别这样!”沈凌霄上前抓住她的双腕,皱眉道:“婶婶,我们已经报了仇了!……赶快离开这里,还得赶去救殷师兄呢!……” 暗箭 第六十九章 痴情人(一) 世上有许多的奇闻异事。例如,人身上长着四条腿,牙齿长在嘴唇之上,人产下只老鼠,猪下河去捕鱼,…… 姑且不论这些事的真假如何,但却能给人在茶余饭后留下不少有趣的谈资。 男女之间的情事,说怪不怪,说不怪也怪。——当然,是远远不及刚才所列举的那些怪事的。 长得丑的喜欢长得美的,理所当然;可潇洒漂亮的偏爱呆钝丑陋之人,令人费解…… 年纪大的喜欢年纪轻的,天性使然;可风华正茂的喜欢垂垂老矣之类,确为奇闻…… 花花公子喜欢纯真少女,男儿本色;可纯情女孩痴心于花心萝卜之流,扼腕叹息…… 风骚—女人喜欢正经男子,不足为奇;可忠厚男人钟情于荡娃荡妇之辈,自甘堕落…… …… 世间有许多根本不相配的男女,却偏偏走到了一起;奇怪的是,其结果并非如人们所想象的那么悲观和荒诞,似乎往往还挺融洽。 殷天锦是个一本正经、堂堂正正的男人;母夜叉是个水性杨花、放—荡不羁的女人。 人们大抵都会觉得,他们根本就不相配。——一滩烂泥和一颗明珠的差别;臭烂泥,千万别来污了我们的这颗明珠! 先前,我也觉得他们并不相配,可我偏偏想恶作剧一番。 殷天锦,我就是你的上苍!呵呵,上苍注定之事,你这一生,休想能逃脱得了! 他,当然是不肯就范的。——至少现在是。 因为,他早已有了意中人——若兰小姐;即便没有,他也万万不会对这种荡妇动心的。所以,别说会去喜欢她,以“不屑一顾”尚且不能完全形容他此时的鄙夷和愤懑心情。 “辛苦了。出去吧!”母夜叉控制着激动的情绪,轻声道。 “是。”那喽罗将殷天锦放置在炕上,返身走过她身前。 “给。”她自袖中摸出一块碎银来,塞到那喽罗手中。 “谢二当家的!”那喽罗喜孜孜的接了,快步走出,顺手带上了洞门。 母夜叉轻轻走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微笑道:“叫什么名字呀?” 殷天锦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哟!还再生气呀?”母夜叉款款坐到他身旁,伸手去摸他的面颊。 “滚开!”殷天锦一甩脸,向她怒目而视。 母夜叉也不生气,“咯咯”娇笑道:“你真一点也不喜欢奴家么?” 殷天锦别开了脸,气哼哼的看着洞壁上悬着的那盏油灯。 悉索声中,殷天锦陡觉一阵体香袭来,紧接着眼前一晃,一个白生生的玉体映入眼帘;他猛得吓了一大跳,忙闭了双眼,脑海中却还清晰的印着那对突兀的双峰,一颗心刹时怦怦乱跳。 母夜叉笑得双峰乱颤,呢声道:“我美么?” “贱货!”殷天锦的脸有些红,紧闭着眼忿忿道:“赶快穿上!不然,休怪我骂得更刻毒了!” “尽管骂吧!奴家不会介意的……亲亲,让我来帮你解开。”母夜叉将身体贴上去,够着手去解他被捆缚在背后的双腕。 殷天锦但觉一对软绵绵的东西紧压着自己的面孔,又是心跳,又是烦躁,忙竭力躲开,又奋力挣扎了几下,却哪能挣扎得开? “你这样乱动,教奴家怎么给你解哟?” 殷天锦蓦然怒气冲冲的睁眼,“噗”的一声,一大口唾沫结结实实的吐在她脸上。 母夜叉蓦然僵住了,目中恚怒之色一闪而过,马上又转为幽怨,幽幽的道:“奴家真的那么令你讨厌么?” “烂婊子!臭婊子!贱货!……” “骂!尽管骂!……奴家喜欢你骂!” 殷天锦一口气骂得唇开舌燥,总算怒气稍平,骂声渐渐止了。 “怎么不骂了?” 殷天锦轻蔑的瞪了她一眼,迅速转过头去,“自作践!我呸!” “好好好!骂得好!”母夜叉恨声道:“你伟大,老娘贱!” “哈,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啪”的一声,殷天锦立觉脸上火辣辣的,转头怒道:“你?!……” “真以为老娘那么贱么?”母夜叉铁青着脸,迅速将衣袍穿好,“给脸不要脸,臭男人!” “我……我怎么不要脸了?” “你……”母夜叉想解说,实在又找不出言辞来,便亢声道: “我怎么就贱了?!” “你说呢?” “哼,不过就是想跟自己喜欢的男人上床,这……这能算贱么?” 殷天锦转过头去冷笑一声,默然不语。 “哼,别以为老娘是那种水性杨花的货色!”母夜叉的神情突然孤傲起来,“若非英雄豪杰之辈,老娘还真看不上眼呢!” “哦,是吗?”殷天锦的语气和神情都充满讽刺之意。 “信不信由你!”母夜叉神情肃然,“老娘是爱恨分明、敢做敢当;不象你们这种人,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好好好,就算我是伪君子吧!……可既然你那么敬仰英雄豪杰,那……你为什么要做贼呢?” “谁肯甘愿做贼么?还不是被逼的!”母夜叉神情忿忿。 “被逼?是你们大当家的么?……” “唔,也不是。……他是我表哥。……在老家活不下去了,才上的山。” “活不下去?为什么?” “连遇灾荒年,都快饿死了……可官府不但不减赋,反而变本加利……”母夜叉轻咬下唇,摇头叹息道:“做山贼有什么不好?非但不再受那官府的欺压,还自由自在的……” “可你们夺人钱财,草菅人命!……你们也都是良民出身的,良心上如何过意得去?”殷天锦愤声打断她的话。 母夜叉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真也时常内疚啊!可……可有什么法子,回不了头了呀!” “俗话说得好: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所谓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只要你肯改过自新,不就是立刻回了头吗?” “……好。我听你的。”母夜叉沉吟片刻,毅然道。 殷天锦闻言,面露笑容。 “你笑得好帅气呀!”母夜叉看他的眼神居然有些痴,“……能告诉我名字么?” 殷天锦迟疑了一会儿,正色道:“我叫殷天锦。” “唔……天锦,真好听。”母夜叉目注他的眼睛,轻声道:“我叫莫愁。” “莫愁?恩,这名字也好听。……对了,莫姑娘,你……能否劝劝你表哥,放过我们一马?……我在此保证,绝不会找你们寻仇的!” “这……”莫愁面现为难之色,“你应该知道:我表哥这个人,脾气又大,性子又倔强,恐怕……恐怕不会听我的。……不过你放心,我决不会杀你的……” 殷天锦面色一沉,冷声道:“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莫愁正准备抬手去抚摩他的面颊,见他又投来怒目,忙瑟缩着缩了手,嗫嚅道:“我……我怎舍得……杀你呢?” “哼,别惺惺作态了!” “天地良心!”莫愁神情发急,“……殷大哥,你知道么?自你奋不顾身的扑上来救我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殷天锦重重的哼了一声,恨声道:“是殷某瞎了眼了!” “不!不是瞎了眼,是大英雄本色!”莫愁看他的眼神爱怜中带着敬佩。 “……”殷天锦本想再骂她两句的,看她神情诚恳,心下一软,轻叹一口气,低着头看着炕板。 一时间,两人均陷入沉默之中。莫愁轻咬着贝齿,目光闪烁,似在想着心事,又似在下着什么决心。 过了好一会儿,莫愁终于鼓起勇气,决然道:“殷大哥,我想今晚就放了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得带我一起走!” 殷天锦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我不会走的!除非,能将师母他们也救出来……莫姑娘,求你了,去求求你表哥吧!……只要他肯放了他们,我……我答应,可以跟你好!” “真的?!”莫愁眼中闪耀着惊喜的光芒,瞬息又黯淡了下来,摇头道:“不成的!肯定不成的!表哥那臭脾气,如何能劝得听?……” 殷天锦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神情逐渐黯淡。 “什么事那么吵?”莫愁突然脸上变色。 其实,她先前就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吵嚷声。只是,一则,她的心思全在殷天锦身上,根本就无暇顾及;再者,那帮喽罗也时常在夜晚喝酒瞎闹,吵嚷至深夜的情形也不在少数,所以也习以为常了。 “蓬”的一声,门闩断折飞出,洞门大开,泥落簌簌。一名只穿着里衫的长身青年当门而立,正是沈凌霄;身后紧跟着方夫人及方氏兄妹。 莫愁脸色骤变,忙抢身去抓挂在洞壁上的柳叶刀;身形方动,人影一闪,沈凌霄已逼至她身旁。 莫愁大骇,奋起毕生功力斜纵而出,一跃过了炕;堪堪落地,“砰”的一声,腰胯上已重重的捱了一脚。 “哎哟!”莫愁但觉半身麻木,斜仆在地。 沈凌霄一把揪住她的长发力扯,顿时将她拉了起来,右手寒光一闪,迳刺向她心窝。 “慢!” 被乱发半遮半掩的莫愁骇得脸色煞白,双手乱摇。 沈凌霄看了她一眼:白皙的面容,惊恐的大眼圆睁,眼神中流露出求肯和绝望之色;他不禁心下一软,轻叹了一口气。 方夫人快步冲到炕前,三下五除二的割断了绑缚着殷天锦的绳索。 “我要他来杀我。可以么?……”莫愁指了指殷天锦,转首向沈凌霄可怜巴巴的肯求。 沈凌霄放了手,垂下匕首。 殷天锦转了转手腕,轻轻取过方夫人手中的钢刀,目无表情的走到莫愁身前。 莫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走过来,目中隐隐有泪光;她的眼神很复杂,似有求肯,似有无奈,又似有几分欣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哎……”殷天锦怔怔得盯着她的美眸,突然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他一咬钢牙,缓缓举起雪亮的钢刀。 “殷大哥,来生再见了!……”莫愁仰起脖子,紧紧闭了双眼。 暗箭 第六十九章 痴情人(二) “别!不要!……别杀我们二当家的!” “各位大侠,高抬贵手呀!求您们了……” “发发善心吧!……我们保证,决不再做坏事了!” …… 一大群喽罗涌至洞门外,“呛啷”声中,纷纷扔了兵刃跪地讨饶,还有几个泪眼汪汪的喽罗跪在洞门口,“咚咚”有声的不迭磕首。 “呀——”殷天锦愤声大叫,一刀横劈而出。 那一刻,天地间似乎突然凝滞了;霎时间,洞内、洞外俱鸦雀无声,有人错愕,有人惊怒,有人大张着嘴,有人龇牙紧闭着眼——怕看到那鲜血飞溅的可怖场景,…… 众目聚焦下的刀光一划而过,紧跟着飘飞出的,却并非是头颅,而似乎只是一丛秀发;直至众人眼睁睁的盯着那万缕青丝掉了地,方始均长舒了一口气。 当被斩杀的是一个失去抵抗力的弱者,尤其当还是一个女人时,——不管是善是恶,——骤然就会令人升起那与生俱来的同情之心。这,或许就是“人之初,性本善”吧。 一名侠士,是不屑将刀挥向弱者的;殷天锦应当算是一名侠士,所以,他不屑。——至少,这是他给自己的交代。 “啪”的一声,殷天锦将钢刀狠狠得扔在地上,掉头大踏步走至方夫人身前,一边打量着她及身旁的方氏兄妹,一边关切地问:“师娘、师弟、师妹,你们……都没事吧?” 方夫人伸手将衣袍的领口紧了紧,轻声道:“没事。……幸得你沈师弟及时脱困并前来相救;那个畜生,已被我们杀了!……” 说到这里,眼圈儿又红了。她深知,今夜之事委实是太凶险了:她本是想当陶老虎侵犯她时,找机会干掉他的;可后来发现,根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她也知道,之后他也不会放过女儿的……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定了定神,见殷天锦仍在不安的盯着自己身上的血迹,想着自己仍穿着沈凌霄的衣袍,不禁有些发窘,解释道:“我穿的是你沈师弟的衣袍……这些血迹,是敌人溅到身上的……” “多谢大侠手下留情呐!” “呜呜……谢大侠不杀之恩!” …… 洞外众喽罗呜咽,不少人声泪俱下,不迭磕首。 莫愁缓缓的睁开双眼,怔怔的望向殷天锦,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只是关切的一一安抚着方夫人他们,霎时间心里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只觉得空落落、酸楚楚的;——她呆呆的捡起那丛被削落的秀发,慢吞吞的塞到袖中,转身向洞门口走去,几大颗泪珠蓦然涌出,大珍珠般的自面颊一滑而过,“忒儿”的掉落在地。 “没出息!”她心里暗骂自己,猛一抬袖,凶凶的擦掉了那可恶的泪痕。她抬眼望着跪在洞外为自己求情的众下属,忽然感激莫名,喉头哽咽;忽然有一种如被婆家虐待欺负了,而他们都是娘家的亲人,特地赶来为自己撑腰、声讨的感觉。 “都起来吧!……谢谢你们。”莫愁努力使自己平复了下来,“去,将他们的包袱和兵刃全都拿来吧。” “是。”众喽罗站起身来,有几名较机灵的喽罗向她一边轻眨眼,一边轻声问:“二当家的,全都……拿到这里来,对吧?” 莫愁如何看不懂他们是在询问自己是否要玩花样?当下面容一肃,轻摇臻首厉声喝道:“都聋了吗?快去!” 沈凌霄一直都在悄悄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当下快步走到她身旁,拱手道:“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莫愁斜睨了他一眼,抚着尚隐隐作痛的蜂腰,眼神中带着一抹幽怨,“手下败将罢了!……要谢,该当是我谢你们的不杀之恩才是哩……” 沈凌霄笑了笑,见她缓步走出,便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 “可是怕我溜了么?”莫愁蓦然回眸一笑,沈凌霄心里“怦”的一跳,——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笑当真是风情万种;——见自己的心思被看出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面颊,陪笑道:“哪里?……不过是想跟你聊聊天而已。” “是吗?”莫愁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轻咬贝齿问:“我表哥和老三……真的都被你们杀了吗?” “你表哥?……谁是你表哥?” “就是我们大当家的。” “哦,……是。……这可怨不得我们,是他们非要……” “不用解释了!”莫愁摆手打断他,“你们……没有伤害……我表嫂……和小虎吧?”说到后来,语声有些发颤了。 沈凌霄料想她所指的,就是在诛杀陶老虎之时,正在洞中的那对母子,便摇头道:“没有。……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可没你想象得那么狠毒。” “谢谢!……”莫愁紧蹙的眉头舒展,轻吁了一口气,侧头看着明暗参差的甬道壁,沉默不语。 几名喽罗轻步走近,一边看她的脸色,一边怯怯的偷看着沈凌霄的右手。——那柄可怕的利刃,毫无征兆的就会突然出现在这只手中。 “滚开!没见我正跟这位少侠聊天么?!” 那几名喽罗吓了一大跳,忙退到一旁。 莫愁缓缓抬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这位少侠,能否告知小女子,大名该当如何称呼?” “沈凌霄。……你呢?” “莫愁。” “莫愁?莫愁,莫愁,劝君莫忧愁。……唔,好名字,好名字呀!”沈凌霄喃喃自语。 “是么?”莫愁淡淡得苦笑了一下,忽然困惑的问:“……对了,沈少侠,小女子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你究竟……是如何解开绳索的?” “呵呵,很简单,”沈凌霄半开玩笑的道:“你的兄弟们刀法太差了:在杀我时,却一不小心,斩断了我身上的绳索。” “哦。……沈少侠真风趣!”莫愁轻喟,转首望向正惕然的四处张望的殷天锦,心下苦笑:“哎,这个呆子!……若是他也有这么风趣,该有多好啊……” “臭不要脸的!坏女人!……”方茹一直呆望着窃窃私语的沈凌霄和莫愁,心下又妒又恨,手指拼命的绞着衣袖,嘟着小嘴不断的轻声嚷嚷,借此来发泄着内心的愤懑。 方夫人如何不明白女儿的心思?于是半安慰半解释道:“你沈师兄,是在看着她呢!……” “就是呀!”方茹没听仔细那个“看”字,娘用的乃是平声;闻言愈发如火上浇油了一般,几乎将靴子跺破,“真真是可恨!……娘你看,他还对那个坏女人眉开眼笑的呢!……呸!臭狐狸精!” “不是看,是看守着!……怕她玩什么花样。”方夫人耐心解释,不禁莞尔。 “哦。”方茹明白过来,不过还是不开心,恨声道:“坏女人,若敢玩花样,砍花了她的臭脸!” “傻丫头!”方夫人心里叹息,“痴心的丫头哇!……太痴情,容易受到伤害呀!哎……” 近南不禁感慨:“小妹妹,你急什么急呀?!爱情,是需要时间来过滤、升华,方能弥真弥贵的。相信我吧,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话说回来,现今的你,相较于那几个曾深爱过他,甚至为他流血牺牲的女人来说,还多所不及呀!……可你是何其之幸!——可以说,上苍待你真的不薄。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命由天定’罢!……” ※※※ “都已放到炕上了。……你们仔细清点清点,看少了什么没有?”莫愁双臂交剪,横托着骄傲的酥胸,正色道。 沈凌霄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木匣,忙抓到手中打开盒盖,取出秘笈翻了翻,但见俱完好无损,长舒了一口气,当下郑重的放回怀中。 “衣物、兵刃倒都拿来了;可……我们的钱财呢?”方夫人面色不善,质疑的目光紧盯着莫愁。 “搞什么名堂?”莫愁陡然激动起来,左右环顾众属下,指着鼻子怒骂:“你们!添的什么乱?!赶快去取来!” “二当家的,”她身旁的一名喽罗轻声道:“您知道:钱财,一直都是由钱师爷保管的。我们去过了,可敲了好半天的门,他都不肯开。……兴许是睡得太沉了吧。” “什么?!”莫愁面色陡变,大踏步走出,“都跟我来!” 沈凌霄见了她的神色,心下已猜到了八分,当下忙跟在她身后,在众喽罗的簇拥下,穿过几条甬道,绕过几处山壁,到得一个紧闭着木栅门的山洞前。 “砰”的一声,莫愁一脚将栅门踢开,厉声喝道:“钱师爷!钱颜开!……” 一大丛火把跟着涌进,刹时将整个山洞照得透亮。洞中陈设也颇简单:一张炕,炕桌上放着几摞旧书、一叠帐薄及一堆白纸,旁边放着一个砚台和一只笔筒,筒内是参差的大大小小十数支毛笔;炕旁则凌乱的散落着一地的衣物。 “咦!怎么会不在呢?” “搞什么鬼?” “他那只葛藤箱子呢?” …… 众喽罗面面相觑,低声窃窃私语。 “他妈的!钱颜开!你个混蛋!”莫愁怒不可遏,“蓬”的一脚踢在炕桌的桌面之下,“喀啦”一声,炕桌破裂飞起,伴随着书籍纸张与笔砚齐飞,飘飘洒洒的掉落了一地。 “……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去追!”莫愁顾不得脚尖剧痛,气急败坏的吼道:“不要留情!给老娘打折了他的狗腿!……金大勇!寿三!袁大头!你们跑得快,速带领着兄弟们去追!” 她一边吩咐,一边探首向人丛中搜索,却迟迟不见这三人的身影,愤声叫道:“金大勇!寿三!袁大头!死到哪去了?!给老娘滚出来!” “二当家的,”一名喽罗脆声道:“寿三兄弟受了伤,走不动了……” “金大勇、袁大头呢?” “好象……好一会儿没见到了人了……” 莫愁怒目圆睁,询问的目光飞快的扫视着众属下,见众人交头接耳,纷纷点头附和,心下立时凉了半截。 “快!随本当家的去追!……老娘要抽了这几个狗—娘养的的筋!剥了他们的皮!” “慢!”一直冷眼旁观的方夫人忽然伸手,拦在她身前。 “拦我做什么?!赶快跟我们一起去追呀!”莫愁着急,推开她的手。 方夫人轻哼一声,人影一晃,又拦在她身前,冷笑着盯着她的眼睛。殷天锦怕方夫人有失,忙护卫在她身旁。 “你……什么意思?”莫愁也一瞬不瞬的回视着,忽然似笑非笑的指着自己挺翘的瑶鼻,“……你是怀疑:我在耍诈?” “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了。”方夫人冷冷道。 “你呢?”莫愁将目光转向殷天锦,忿忿的问:“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我……”不知为什么,殷天锦突然觉得有点怕她那火爆脾气,忙躲开她的目光,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不知道……莫姑娘,……奉劝你一句:在我师娘面前,千万……千万莫要玩花样……” 莫愁心下气苦,重重得一顿足,转身一一指着沈凌霄、方义、方茹,激愤道:“你呢?……你呢?……你呢?……” 方义、方茹神情茫然,嗫嚅着没有主意,均看着身旁的母亲的脸色。 一霎时,洞中忽然又安静了下来,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惟闻莫愁“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惟见方夫人的目光利刃般的刺向莫愁;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切割碰撞,让人恍惚感觉似在迸射着火花。 “莫姑娘,我相信你!”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闷,斩落敌意,撞散了笼罩在众人上空的阴霾。 众人齐刷刷的望向沈凌霄。但见他神情淡定,嘴角似笑非笑;霎时间,不管是激动的,诧异的,茫然的,……均立刻对他产生了信任之感。 “走吧!赶快去追!”沈凌霄快步走出,云淡风轻般的语声飘荡在身后众人的头顶上空。 莫愁蓦然红了双眼,她恨恨的瞪了一眼转身而行的殷天锦那挺拔的背影,心下恼恨:“呆木头!蠢驴!……可我,怎么却偏偏喜欢你这个呆瓜呢?……也许,我本该喜欢那个姓沈的。……哎,一个女人,若能嫁得一个聪明豁达的丈夫,那才真是生平至福呀!——那会少受多少的气,少操多少的心呐……” 暗箭 第七十章 陷窘境(一) 莫愁将众喽罗分为数拨,举着火把分头搜索。无奈山阔林密,甚易藏身;加之又是有星无月的夜晚,便如同在黑森林中找寻乌鸦一般。——所以,想要搜寻出这三个对这太白山的一草一木均熟悉不过的人来,真宛似大海捞针。 众人忙忽了一宿,怏怏无功而返,饥疲不堪的呆坐着一动不动。 当下,莫愁安排了早饭让众人饱餐,然后让方夫人一行在洞中歇息。 一上午,她带领着众喽罗洒泪埋葬了身死的陶老虎、红脸猴子及四名喽罗,早累得浑身香汗淋漓,臻首白雾蒸腾。 忙完后回到洞府大厅,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木椅上,伸手揩着满头满额的汗水,暗自懊恼:“人们都说:体丰怯热。……哎,近年来,真是长胖了!连往日那引以为傲的平坦小腹,如今都长上赘肉了!自今而后,一定得勤练武功,消除赘肉!……要不然,在洞房花烛夜时,恐还会被那殷木头嘲弄呢!……哼,若敢嘲弄老娘,到时让你个呆子知道老娘的厉害!……”想到这里,不禁耳酣脸热起来。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后来就呆呆的望着那张空着的虎皮椅及红脸猴子的鸡翅木椅,回想起往日三人热热闹闹的领导着太白山众兄弟情形;如今,却只剩下了自己,孤伶伶的执掌着山寨,不禁又是泪垂。 “哎,伤感又有什么用呢!……莫愁,打起精神来!” 她猛得站起身来,朝方夫人一行休息的山洞走去。 “……我看得出来,莫姑娘决不是作伪!”沈凌霄还在替她辩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相信她;只是,经过昨夜与她的那番攀谈及观察她对于失财后反应,他就认定,她乃是个性情中人,心里便逐渐对她产生好感。——那是种仿似找到了一个既聪明美丽,又豪爽大度的大姐的感觉。 熟悉他的人,很多都曾夸赞过他感觉敏锐,经常能通过观察某件事的某些微小的细节,进而对其发展及结果进行准确的预判;对于这一点,他倒也是很有信心的。 对于莫愁这个人,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信任她。 “女人心,海底针。深不可测呀,谁还敢肯定哩!……”不知方夫人是还在记恨,还是在努力打压莫愁,使之在沈凌霄心中留下坏的印象,以便为宝贝女儿在感情上争取到有利的位置。 她喜欢沈凌霄这个人,当然非常愿意他做自己的乘龙快婿;可她知道,他这种人,是很讨女人喜欢的。所以,她不敢确定,莫愁这个朝三暮四的贱女人,是否会打沈凌霄的主意;同时,她也不敢确定,沈凌霄是否会对这个女人动心。——她觉得,沈凌霄这个人心机很深,着实让人很难揣测得透。 尤其是当她看到他与莫愁言笑晏晏时,担心更甚。她以过来人的经验深知:莫愁这种风骚性感的女人,对于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来说,是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的。所以,宝贝女儿与她在情场之上相较,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那简直是刚入学的孩童与饱学儒士的差别。 “……”沈凌霄还待辩解,见方夫人一副不悦的神情,欲言又止。 “娘说得对!”方茹虽不太明白娘的心意,但见娘不住的数落着这个讨厌的女人,当然要呐喊助威了,“昨日,她那演技多高呀!连我们殷师兄都被骗过了呢!……殷师兄,我说得对吧!……” “茹儿,住口!”方夫人喝止得慢了点,不好意思的对殷天锦轻声道:“茹儿不懂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是做师兄的,可千万不要介意呀!” “师母,看您说的!……怎么会呢?”殷天锦的脸红了。 “老娘本是戏子出身的,当然演技不凡呐!” 话声中,莫愁突然出现在洞门口,美目流盼,扭着腰肢款款而入,最后盯着殷天锦笑吟吟的问: “殷大侠,你说是么?” 她故意将“大侠”二字说得又长又重,以便让谁都能听得出来这浓浓的讽刺之意。 殷天锦不敢看她,忙别过了头看着山洞壁,一张脸红得如柿子一般。 沈凌霄微笑着看了看窘迫不堪的殷天锦,又看了看得意洋洋的莫愁,朝她挤了挤眼睛。 “坏女人!不要脸!……”方茹乃是大家闺秀,——在她的字典里,这已经是最脏、最恶毒的骂人话了,——所以,翻来覆去的只是这几个词。 “哟,殷大侠,面壁思过呀!” “你……”殷天锦气冲冲的转过身来,脸红脖子粗的向着她怒目而视。 “急啦!你们看,咱们的殷大侠急啦!”莫愁“咯咯”娇笑。 方义定定的看着她的脸,忽然脸微红,结结巴巴的问:“莫愁……姐姐,你……你真的学过……唱戏呀?……我最喜欢戏了,——像《汉宫秋》呀,《西厢记》呀,《拜月亭》呀,《倩女幽魂》呀什么的,我都喜欢得不得了……” 莫愁哈哈大笑,忽然笑容一敛,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假的!……方少爷所说的这些戏,姐姐连一个也没听说过呢!” “你……原来……你是骗人的……”方义霎时涨红了脸,尴尬的不迭摇头。 “好个厉害的女人!”沈凌霄心下暗赞。 “莫姑娘,你不去唱戏,真是戏曲界的巨大损失呀!”沈凌霄笑吟吟的朝她拱手。 “岂敢?岂敢!沈少侠谬赞呐!小女子愧不敢当!”莫愁忙微笑还礼。 “坏女人!臭不要脸!……当着大家的面,还打情骂俏的,真无耻!”方茹的醋意又开始发作。 “哼——”方夫人阴沉着脸,重重的哼了一声,也许是因殷天锦和儿子接连受了她的奚落和戏耍,所以她马上跳出来为他们出气: “……我倒也认为,莫姑娘对于戏曲什么的,应当是不感兴趣;可对于那金钱什么的,应当是很感兴趣的。……莫姑娘,我说得对么?” “什么意思?”莫愁面色一寒,“……方夫人,你可是还在怀疑,我在弄鬼?!” 方夫人冷笑一声,斜睨着她,不置可否;可谁都看得出来,她就是那意思。 莫愁气得脸色蜡黄,“啪”的一声,狠狠的一跺脚,激声道: “天地良心!真没有哇!……” “是么?……呵呵,天地良心?……良心值几个钱?世上有几个讲良心的?!” “好,……好好好!你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莫愁竭力压制住了愤懑,朗声道:“方夫人,请给我五天的时间。我莫愁在此发誓:若届时还不能追回你们的东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怎么样?” “好!” 五天的时间,对于方夫人他们来说,仿似五年般的漫长;可对于莫愁及众属下来说,却如白驹过隙般的一晃而过。 五日后的晌午时分,莫愁带领着下山去追寻的众属下垂头丧气的回到山洞大厅。 莫愁面如死灰,将柳叶刀抛到方夫人面前,一边不甘的摇着头,一边喟然道:“找不到。到处找遍了,可怎么也找不到!哎……动手吧!我无话可说!” 方夫人弯腰拾起刀来,仔细凝望着她的眼睛,感觉她不似在作伪,一时踌躇难决。 “娘,放过她吧!”方茹抓住她的手腕,轻声劝阻。 殷天锦的一颗心本紧张得怦怦乱跳,却打不定主意是否该马上劝阻;今见方茹出面,一颗高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沈凌霄不动声色,一言不发的静站在一旁,似乎想借此再检验一下此事的真伪,又似早料定方夫人是狠不起心下杀手的。 “娘,放过莫姐姐吧!孩儿觉得,她决不是骗我们的!……”方义应当喜欢她,忙跟着妹妹一起来阻拦。 “没出息的东西!滚开!”方夫人怒瞪着儿子,一手推开他,赌气似的作势向莫愁劈落。 “不可!”沈凌霄的右手忽然抓住了刀背,“婶婶,我敢拿性命担保:莫姑娘决不是说谎。” 方夫人瞪了他一眼,轻轻垂下了握刀的手。 沈凌霄松了手,向莫愁抱拳:“莫姑娘,我想向你借几匹马,成么?” 莫愁早感激得双眼通红,闻言一怔,失声道:“你……沈少侠,你们要走么?” “恩,”沈凌霄点点头,正色道:“我们已耽搁了不少时日,还有急事等着去办呢。” “哦……好,我马上安排他们备马。” “莫姑娘,此次迫于无奈,杀了你们大当家的及几名兄弟,真……” 话未说完,早被她摆手打断:“咎由自取呀!……哎,沈少侠,别再提这些了……”顿了一顿,紧盯着他的眼睛诚诚恳恳的道:“沈少侠,等我追回了你们的东西,就马上给你们送去……对了,你们还是去崆峒山的吧?” 沈凌霄一行闻言吃了一惊,均不明白她为何竟知道此事。 “莫姐姐,……你怎么知道?”方义没什么城府,忍不住好奇心,一下子承认了。 “双修教天尊——元松来信告知的。……他跟我们认识。” “哦。”众人释然。 “拿上来!” 莫愁忽然一拍手,一名手中拎着一个包袱的喽罗快步走进,将包袱捧到她面前。 莫愁取了,快步走到方夫人身前,轻声道:“方夫人,这里有二百多两银子,你们拿着,路途上用吧……” “不用……”方夫人推却,但想着自己一行已然身无分文,不禁又踌躇起来。 莫愁将包袱强塞给她,轻叹道:“这些,是大伙儿凑来的。……别嫌少,只有这么多了……” “多谢莫姑娘!”沈凌霄微笑道:“等有暇了,我们再来拜望。” “好。” “告辞了。”沈凌霄向她拱拱手,当先迈步而出。 殷天锦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而行。 “殷天锦!”莫愁呆呆得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大叫。 殷天锦一行不明所以,相继转过身来。 “什么事?”殷天锦的脸有些红,只好以有些不耐烦的语气来掩饰。 莫愁大踏步走近,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问:“殷大哥,请告诉我实话:你……你是否喜欢我?” “这……”殷天锦没料到她居然有此一着,立时窘得满脸通红。 “真不要脸!”方茹不屑。 方夫人掩嘴轻笑;方义心里酸酸的;沈凌霄接过一名喽罗递来的马缰,回头微笑。 莫愁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走吧!” 殷天锦的脸总算没那么红了,终于抬首看着她,鼓起勇气诚恳的道:“莫姑娘,我……我……只想再劝你一次:以后……好好做人,别再做坏事了,可以吗?” “恩。”莫愁转愁为喜,霎时心花怒放,不迭颔首。 暗箭 第七十章 陷窘境(二) 贪欲趋使之下,不少人都会做出自己平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来。 钱颜开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六年前因得罪了当地的一名乡绅,逼不得已,避祸于太白山。他善于察言观色,处处讨好于陶老虎;同时,他还真有几分理财的本事,将山寨的日常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故此,近年来深得陶老虎的信任,将财务大权也委托与了他掌管。 他本是个胆小谨慎之人,从来没敢动那吞没公款之心。——哪怕是些许,也从没动过。 可这一次,情形却不同了。 “世界末日到了!大当家的、三当家的都死了;看情形,二当家的马上也会沦为刀下之鬼了……‘君子相时而动’。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他躲在黑暗中,看着杀气腾腾的沈凌霄一行,吓得浑身哆嗦;刚溜出几步,忽然想起那批钱财来,心念一动: “真真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呀!……可凭自己的身手,怎能逃得掉?……”他又犹豫起来。 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狠狠得一咬牙,“‘富贵险中求’!豁出去了!……只须逃离了这太白山,随便往哪里一躲,如何就那么容易找得到呢?……有了这批钱财,不但是自己这一生享用不尽,连儿孙们都不用愁了……” 他激动的跑回卧房,慌手慌脚的收拾好了钱财,扛着葛藤箱子出了门。刚回身关好洞门,肩膀之上已被一只手紧紧按住。 “谁?!……”他吓得魂飞魄散。 “钱师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听出是金大勇的声音,轻吁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陪笑道:“没什么……突然想回老家一趟……” “回老家?……是么?”两只如磷火般闪烁在黑暗中的眼睛紧盯着他肩上扛着的那黑乎乎的箱子,“扛的什么?” “嘘——”钱颜开吓得脸色煞白,迅速往四周打量,发现毫无人迹,松了一口气,凑嘴到他耳边轻声道:“银钱。今日得的那些银钱。……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平分。” “……”金大勇面色骤变,瞠目结舌。 “别犹豫了!再不走,我们都会被他们杀光的!……” “……好。我来扛!”金大勇回过神来,很快下定了决心,伸手去抢过箱子来。 钱颜开怎肯松手?当下死命的拽着箱子。 “唉,放手!……你力弱,扛着跑不快!……放心吧,我决不会独吞的!” “嘻嘻!见者有份!”黑暗中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将二人骇了一大跳。 金大勇定睛往黑暗中一瞧,自那颗大头立时辨出了对方的身份,轻吁了一口气,笑骂道:“死大头,吓了老子一跳!……快跟我们走,平分!” “唉,只剩三成了,真是倒霉呀!……”钱颜开一边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一边紧盯着金大勇肩上扛着的那箱子,心疼不已,一路之上在心里长吁短叹了几万遍…… 一切顺利。 顺利的出了山洞大厅;顺利的走上了逃亡之路。 古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就比方说某些遍地流油的人家吧,军事上弱得如绵羊一般,自然会引来恶狼们的窥伺;可明明自己就弱得一塌糊涂,却偏偏要不自量力,“咩咩”的叫上那么几声,企图藉此来吓跑恶狼,保护住自家的油…… “我饿得快不行了,本只是想吃几口的;可他,不但狠毒的骂我,还威胁说要杀了我……迫于无奈,只好教训一番了……”恶狼一脸无辜。 没本事的,连自己的东西尚且保不住;更何况,还是抢来的东西?…… 半年之后,人们在冰天雪地的长白山麓,发现了三名浑身血迹斑斑,手筋、脚筋俱被挑断了的人,艰难的往市镇方向爬去。 “老板,行行好……赏个大饼吃吧!”谁还认得出来,昔日那精神勃勃、健步如飞的金大勇,如今已变得如一滩烂泥。 “啪”的一声,摊贩老板将一个大饼扔在他眼前的地面上,“赶紧滚开,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多谢老板!” 金大勇泪涌双眸,慢慢的爬到街边那两名乞丐的身旁。——一人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另一人也瘦,只是脑袋偏不小,宛似一个大萝卜。——这二人,自然就是钱师爷和袁大头了。 三人狼吞虎咽的分食了大饼后,便沿着街道缓缓爬走,躲藏于少人路过的幽静之所。 没有人留意,他们通常都住在哪里;也没有人留意,他们日后的生老病死。 一年之后,只剩下了两名爬客;又过了年余,仅余一名愈加肮脏瘦弱的乞丐出没了;再过了一个冬,镇上便没有再出现那名乞丐了。 “应当是死掉了!”直到阳春三月,人们才纷纷想起来,淡淡的说。 莫愁将夺回的钱财逐一检视,发现尚剩余了近九成,心下大喜;于是便马不停蹄,星夜赶往崆峒山。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却扑了个空——沈凌霄一行早已离开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 青绿的叶尖挂着的那些露珠,在曙色下愈发晶亮起来;红光刺破拂晓,令下山的那行人在啾啾鸟鸣声中骤然欢畅起来。 沈凌霄轻控着马,深吸了几口洋溢在山林中的新鲜空气,转头见身旁的殷天锦眉头紧蹙,一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样子。 “殷师兄,想什么心事呢?”沈凌霄微笑着开玩笑:“……该不是想念莫姑娘了吧?哈哈!” “瞎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殷天锦微愠,脸有些红了。 “别生气。……开个玩笑。”沈凌霄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殷师兄是正经人,岂会喜欢那种坏女人?!……哪像你?”身前马背上的方茹回过头来,冷笑道。 “我……我怎么了?” “哼,你自己清楚!”方茹轻嗔薄怒的瞪了他一眼,以指轻轻划了划脸羞他,气哼哼的转过头去。 “方师妹,你……你认为我喜欢她?冤枉……真是冤枉呀!”沈凌霄无奈的摇头。 “哼,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以为本姑娘看不出来么?!……”方茹右手轻叉腰,半转身瞪着他。 “没礼貌!”方夫人轻叱女儿,回头向沈凌霄陪笑道:“别介意哈!……” “……怎么会呢?”沈凌霄一脸尴尬之色,苦笑道。 “赶快向你沈师兄赔礼!”方夫人绷着脸,方茹却从她眼神中看出了默许自己放纵的意味。 “就不!”方茹嘟着红艳艳的小嘴,气鼓鼓的道。 “唉,不用不用!”沈凌霄忙摆手,解释道:“方师妹,别生气了。我是跟她闹着玩的……怎会喜欢她呢?” “闹着玩?”方茹仍不解气,“没良心!花心!……还是若兰姐姐说得对: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凌霄轻咳一声,不敢再惹她,转首看着一只自树干后探出头来好奇张望的松鼠;殷天锦听她突然提起了自己的心上人,再听说了她那番骂男人的话来,蓦然又想起了那张温文娴静的俏脸,一时百感交集,喟然长叹了一口气。 “殷师兄,我可不是指你呀!”方茹见他脸色难看,忙安慰道:“我们都知道:你对若兰姐姐一往情深,专情得很呐!……就连若兰姐,也时常夸赞,说你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呢!” “若兰姐?谁是若兰姐呀?”沈凌霄忙提问,想借此岔开话题,免得她就自己与莫愁的问题揪着不放。 “哦,对,你还不知道呢!……就是我们殷师兄的未婚妻呀!”方茹似乎已忘了刚才之事,已然笑靥如花,“他们呀,本是定在下月十六完婚的呢!……哎,看来婚期得推迟了!真可惜呀……”她只顾自己说,却不注意观察殷天锦的脸色,已然更难看了。 “吁——”殷天锦忽然勒停马,狠狠的跳下马来,快步跨到道旁的一块山石之上,目光空洞的望着那轻柔的缠绕在半山腰的白雾,怔怔发呆。 “殷师兄,对不起。我……我不该跟你开玩笑的。”沈凌霄下了马,快步走到他身旁,突然发现他眼眶微红,心下愈发不安,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 “哪会呢?!”殷天锦竭力控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身拍了拍他肩膀,勉强笑了笑;却突然感觉控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了,忙侧头看着地面的枯枝败叶。 “那就好!”沈凌霄也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殷师兄,振作点!” “恩。……谢谢你,沈师弟。”殷天锦不着痕迹地轻擦了一下泪眼,一个箭步跨下山石,翻身上了马,提缰朗声道:“走吧!” 一路之上,一行人再不提“莫愁”和“若兰”这两个名字了;只是一门心思的打听着道路,往崆峒山进发。 三日之后,进入了平凉境内;大约在未时初刻时分,一座烟笼雾锁、峰峦雄峙的大山终于横亘于众人的视野之中。他们就都知道,那是崆峒山了。 “缥缥渺渺的,该不会是众神仙所居住的仙山吧!”方茹引着那宛若凝脂般的纤纤玉颈凝目眺望,娇声赞叹。 “真是个好去处呀!”方义也陡然来了精神,侧头向母亲微笑道:“娘,沈师兄找的这地方,果真是好!……孩儿一定会好好用功,将武功练好!” “好。”方夫人爱怜的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 沈凌霄的心情,却陡然沉重起来。 “唉,断虹子掌门仗义援手,却不幸身死;如今,该如何向人家交代呢?……” “我们此番前来,人家会欢迎么?……是否会受到冷眼?” “……却不知桑姑娘和钟兄回来了没有?……恩,应当早已回了。那倒还好;不然,谁也不认识呢……” 一想起桑青虹,眼前便浮现出了那张清丽的瓜子脸和那高挑的倩影,一颗心霎时怦怦乱跳。 “唉,人家喜欢的是东方兄,根本从未看上过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忘了吧……” “……可断虹子掌门曾许诺过,要将她许配给自己。……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她呢?……要不要再争取呢?……” 思及此,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东方震那英挺的身姿,想着自己与他在武功及外貌上的差距,不由得又自惭形秽起来。 “……不知东方兄和紫石兄的麻烦事处理好了没有?……应当早处理好了吧!……东方兄也应当回昆仑了……” 他感觉敏锐,联想丰富,突然浮现出了东方震来崆峒提亲,桑青虹红晕双颊,却喜上眉梢的情景来,蓦然胸口一酸。 “沈师兄,发什么呆呢?”方茹忽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冲他做了个鬼脸,“又想你的莫姐姐啦?” 却见他心不在焉的看了自己一眼,也不分辩;忽然狠狠的一挥鞭,纵马窜出。 他哪里知道,爱情之路上等着他的,并非那桑青虹;而是另有伊人。 他不知道,那个已为他长眠于冰冷的大地下的姑娘,是带着何其的牵挂、何其的幽怨消逝的…… 他想象不出,那个将为他流血牺牲的女人,是怀着怎样的眷恋、怎样的期许离开的…… 他料想不到,那个将会令他爱恨交缠、刻骨铭心的女郎,是如何的机巧万变,却又…… …… 他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 (沈凌霄的故事暂行告一段落;接下来是东方震和赵燕豪的故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江湖,再会,再会!……) 暗箭 第七十一章 昆仑龙(一) 东方震心念电转,却想不出一个良策来化解眼前的危机,他只是深知:如此被动的防守下去,必是死路一条;扑出搏命,或可有一线生机。 “啊!”他如一只受了伤的困兽,厉声嘶吼着滚身扑进敌丛。 无数雪亮的刀枪闪耀在暮色中,如天网般罩向地上翻滚着的他。 他不知道杀死杀伤了多少敌人,只是奋力搏杀着;他也记不清到底受了多少处伤,只知道自己早已浑身浴血。 初时,他还能一边滚身闪避,一边寻隙攻敌;后来,神志却逐渐模糊了。 “呵!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拼下去!”他迷迷糊糊的想着,手中的飞环“呜呜”飞旋着,所过之处,总有敌人倒地。 鲜血迸溅,到处是鲜血迸溅,敌人哀号遍地。他却哼也不哼一声,闷声不响的咬牙坚持着。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身上的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泻而出,正将自己的精力一丝一丝的抽尽;终于,双眼开始金星乱冒,再也支撑不住了。 “呀!——”他聚起最后残存的一分力道旋出飞环;同时,他感觉到小腹和后腰剧痛攻心,立时将他撕扯得双眼一黑。 恍惚中,他依稀见有首尾相衔的一红一黑两只巨龙在天际飞旋着,正张牙舞爪的凌空扑落。 “昆仑弟子,不死金身!啊——”他心里狂吼,试图挣扎而起,手脚却已不听使唤了,只觉得自己似乎正往一处漆黑的无底深渊中掉落…… 双龙追蹑着他的身形闪电般扑下,双双伸出尖利而有力的五爪抓住他的四肢腾空而起。东方震但觉天旋地转,风车般的打着旋子猛向天际飞去…… “咚”的一声,他重重得跌在地上,但觉浑身奇冷,游目四顾,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在一座雪山之巅。 “咦?这不是我们昆仑山的玉珠峰吗?!” 对于这个地方,他是一点也不陌生,并且还真可谓熟悉不过了。 每当练功遇上阻滞时,他便常常爬到这白茫茫的绝顶之上,眺望着匍匐在身周的浩浩群山,思潮起伏。 “啊,真是万山之王啊!”他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不能吟诗作赋一番,只能无数次的赞叹。 “当然咯!”有一次,玉掌门悄然出现在了他身旁,严肃的神情中带着一丝骄傲之色,“我们的昆仑山,本就是万山之祖!” “为什么?”东方震转首看着师傅,“听说那南边的珠穆朗玛峰,比我们的玉珠峰还高呢!……为何它不是万山之祖呢?” “我也不太清楚。”玉掌门轻摇头,“大抵是因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罢!” “师傅,您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昆仑山,乃是一座神山?” “那是当然!”玉掌门轻抚着苍苍白须,“它呀,乃是我们中华的‘龙脉之祖’呀!” “龙脉?师傅,什么是龙脉呀?” “唔,……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为师也解释不清,……有暇时,你不妨去藏经阁翻看翻看玄门书籍,自然就能明白的。”玉掌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一副急切的想弄明白的神情,笑道:“简单的说:龙脉,就是地表上起伏的山脉,因其形若巨龙奔跃,所以称之为龙脉。中原的各大山脉,推详其发源之所,大都是起自我们的昆仑山脉……” “哦,原来是这样。”东方震轻颔首,“所以,它就理所当然的被称为‘龙脉之祖’了。……对了,师傅,龙脉有什么作用呀?” “作用么?可大了!它,能决定我们中国的气运呢!” “这……这也太玄了吧!我不信……”东方震喃喃摇头。 “其实,对于这种说法,为师也不敢确定。”玉掌门盯着他的眼睛,解释道:“只是,先辈们都这么说。……既然如此,应当是有它的道理的。” 东方震默默的望着远方那浩浩荡荡的群山,真宛似一条条奔跃着的巨龙,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是呀,应当是有道理的。” “天地万物,莫不禀气而生,气盛则旺,气衰则竭。”玉掌门也顺着他的目光眺望着远山,缓缓道:“起伏的山脉,能载气而行,滋生万物,故称之曰龙脉……” “师傅,弟子曾听人说:大江大河,则称之为水龙。这种说法对么?” “当然对咯!山与水一样,俱是载气之物,故均称之曰龙;只是,山称山龙,水为水龙罢了……不仅是名山大川,即便是那小丘涓流,亦是载气之物,故此也一样称之谓龙的……” “哦,原来是这样!”东方震搔了搔头,“师傅,这就是说:名山大川,承载的是大气;小丘涓流,则承载的是小气。对么?” “呵呵呵!”玉掌门捻须微笑,“什么大气、小气的?气乃无形之物,能分什么大小?天地万物,得这‘一气’则生,失这‘一气’则死。” “……”东方震嗫嚅了一下,迷惘的看着师傅。 “天地之间,一气而已。”玉掌门眯眼,边思忖边道:“只须天心一动,则会产生这‘一气’。天道运行,莫不因这‘一气’而生;地法天,莫不因这‘一气’而成。所以,天地万物的生长消亡,时令的循环往复,都是有规律的;若不遵从天道,则是逆天而行,自取灭亡而已……” 东方震愈加迷惘,呆呆得看着他。 玉掌门并不理会,继续演说:“无论是名山大川,还是小丘涓流,只要它的形局能藏风聚气,便是真龙栖息之所。只须找准龙穴,无论是在其之上安家立户,还是殡葬亲人,均能发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太玄了!……徒儿还是不敢相信。” “呵呵,信不信由你!反正,师傅我是信的。”玉掌门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人世间的事,很多时候是很邪乎的。……等你年纪大了,兴许就会信了。” “也许吧……”东方震不忍扫了他的兴,模楞两可的道。 玉掌门的脸上泛起笑意,续道:“气分阴阳,化为五行,充盈于天地万物。形中有气,气中有形;如环无端,变幻莫测;一形一气,相须为用……” 东方震聚精会神的听着,忽然插口问:“师傅,这么说来,我们人也是这样:‘形中有气,气中有形’了?” “那是当然!”玉掌门正色道:“人,乃是父精—母血孕育而成的;其气,乃是得自于父母。也就是说:人的生命,乃是父母生命的延续……” “哦,我明白了。”东方震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笑道:“怪不得,人们大都长得或像父亲,或像母亲;或是某些地方像父亲,某些地方像母亲呢!” “也有不像的呢!”玉掌门鸡蛋里挑骨头。 “至少会有些相似的地方。……即便模样不像,神情却很像呢!” “恩。”玉掌门不再反驳,补充道:“有的人,年轻时不像父母,可等到年纪大了,就又慢慢相像了!” “生命,这是神奇呀!”东方震轻抚着剑鞘,感叹道。 “说不奇也奇,说奇也不奇。”玉掌门轻喟,“人的生命,得自于父辈;而其父辈,则得自于他们的父辈……” “那……最初的人,是怎么来的呢?”东方震刨根问底。 “这……为师也不大清楚。”玉掌门摇头,“据先辈们说:是女娲娘娘用泥土捏造的。……不过,这只是个神话传说罢了。” “捏造的?真不可信!”东方震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嘟囔道:“我看,这倒真是捏造的呢!” “别细究这个了!反正,我们人类,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玉掌门微笑着示意他不要再钻牛角尖了,“人,秉承了父辈的精、气、神,再将它们传给自己的子孙。所以,下一代的人,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都会与父辈很相像的。” “关于这一点,徒儿正好不明白呢!”东方震揉了揉鼻子,“在我们家乡,死了的人要下葬时,必会请来地师择地。这时,主人必会央那地师选个好地,以保佑后世子孙事事顺遂,兴旺发达。师傅你说,人都死了,怎么还能保佑他们的子孙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觉得还是有道理的。”玉掌门又捻着白须,缓缓道:“人,禀气而生;及至死了之后,则会返气入骨……” “师傅,什么是‘返气入骨’呀?” “人死之后,虽然肉身会腐烂,可骨头却不会腐坏;只要择的地够好,不仅其骨头能上千年不坏,有的连肉身也不会腐烂呢!……” “可……这跟‘返气入骨’有什么关系呢?” “诶,师傅还没说完呢!”玉掌门瞪了他一眼,续道:“所谓‘返气入骨’,就是人死了之后,其气血会消融于骨头之中。这就是说:人虽死了,其气却并未消亡。因其气与后代是相通的,所以能影响到后辈……据说,如果死者的后辈刺血淋向其尸骨,其血会渗进去的;可若是旁人这么做,则根本就不会渗入……” “哇,真是神奇呀!”东方震咋舌。 “……所以,若选择风水宝地埋葬,死者就会气息通畅,进而影响到后辈们的气息也通畅,于是事事顺利;反之,若选择童山恶水之类的绝地,则往往会败家灭族。” “师傅,我还是想不通,您的意思是说:当死者气息不畅时,会将其后辈的活人活活憋死呀?” “呵呵,倒也可以这么说呢!”玉掌门神情一肃,“这其中的原因,其实师傅先前就说过了,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罢了!” 东方震摇头表示不解。 “选了宝地、选定了坐向、选那良辰吉日下葬,所追求的,不过是取那‘一气’而已。这‘一气’,乃是天地间真正的至纯至精的先天妙气,能生发万物,故能令诸事顺遂;反之,若既不择地,又取错了向,则是逆天道而行,自然是向着消亡的道路前去,能不自取灭亡么?……” 东方震若有所悟,想了想问:“师傅,您所说的这些,乃是指人的气运呀!……您先前不是说:我们昆仑山的龙脉,能决定中国的气运呢!……难道,龙脉还能决定一个国家的气运?” “呵呵,一个国家,不是由千千万万的人组成的么?只须人人都遵从天道,那就人人都顺顺利利了;人人都顺顺利利了,不就是整个国家都顺顺利利的了么?” 东方震虽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牵强,可也觉得不无道理,于是轻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说,作为人,我们一定要遵从天道:说正确的话,做正确的事。”玉掌门总结似的道,忽然歪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震儿,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被称作‘龙的传人’?” 东方震好奇的看着他的眼睛,摇头道:“不知道。” “那是因为:当年统治天下的龙族,因为不遵从天道,所以遭到了天谴,导致亡了种。”玉掌门肃然道:“可是,在它们在临死之前,却将其精神和告诫传给了我们的祖先。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被称作‘龙的传人’了。” 暗箭 第七十一章 昆仑龙(二) “师傅,徒儿常听人讲到龙,龙这东西,究竟是长什么样的呀?” “师傅也没见过,只看过其画像而已。”玉掌门轻摇头,语声却抑扬顿挫起来:“模样么,蛇身、蜥腿、鹰爪、蛇尾、鹿角、鱼鳞、口角有须、额下有珠。” “嗬,长得真是怪呵!世上居然有这种动物!……对了,它们有多大呀?” “这……不太清楚。听说是可大可小,可显可隐;能吞云吐雾,呼风唤雨……” “怎么可能呢?……又是捏造的吧!” “咳咳……”玉掌门苦笑,“先辈们是这么说的……也许,本领应当是没那么大吧。……不过,这种动物,应该是有的……” “这个我倒愿信,”东方震歪头思忖道:“师傅,您说会不会……是越传越错的呢?” “越传越错?什么意思?” “哦,徒儿是这样想的:”东方震一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的神情,“龙这种动物呢,是‘有大有小’,而不是‘可大可小’。至于‘可显可隐’呢?……我想,应当是有的生活在陆地上,这当然是‘显’咯!有的呢,则生活在水中,这自然就是‘隐’咯!……师傅,您说对不对呢?” “很是!”玉掌门抚掌赞同,补充道:“不仅如此,还有生活在天空中的呢!——有的龙长有翅翼,能飞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东方震兴奋地道:“那些能飞的龙,能飞上天空,破雾穿云的,却不是‘吞云吐雾’的呢!” “应当是这样哩!”玉掌门捻须微笑。 他很喜欢这个徒儿,不仅聪明,而且还很孝顺。最令他欣慰的是,他有那种敢于怀疑一切的精神。——这是一种自信的表现。——一个人成就的大小,往往取决于其自信程度。他相信,日后的他,无论是在武功上,还是事业上的成就,都会远远超越自己的。这不仅是他的骄傲,也是整个昆仑派的骄傲。 “师傅,您说它们曾经统治过天下,统治过多长时间呀?” “唔……这个不清楚。应当是很长吧!”玉掌门以脚轻踢地上的积雪,“当年的它们,可威风啦!别说是牛羊麋鹿这些动物,就连狮虎犀象、鳄鱼鲸鲨这类水陆霸王,见之也会躲避不迭……” “什么?难道它们比鲸鲨之类的还大吗?” “这个么?我想倒不一定能大过。……可它们更聪明,更凶猛;而且,它们往往是集体出动去觅食。你想,对于这么一支恐怖的队伍,天下还有谁能抗衡?……它们制霸天下,众生战栗;生杀予夺,予取予求……” “可……可它们,后来怎么又灭亡了呢?” “后来,龙族的数量越来越大,其余动物则越来越少,远远不能供给它们的肚腹了;于是,它们便开始自相残杀起来,抢占地盘、弱肉强食……它们贪婪、嗜杀、一味索取,从不奉献……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它们没德,不懂天道,所以便遭到了天谴,灭亡了。” “人又何尝不是呢?”东方震喟然轻叹。 “不过我们人类,是有一个度的。我们的老祖先,是懂天道的:他们提倡仁义道德,制约贪欲、杀戮、侵略;以善为美,以恶为耻;与邻为善,和睦共处……” “师傅,您所说得也不尽对!”东方震正色道:“数千年来,中国也经历了无数的改朝换代,且地盘也在不断的扩大;这其中,难道就没有贪欲、侵略、杀戮吗?” “这个……当然也是有的。”玉掌门微窘,“不过,有不少次是异族企图来统治我们中国,结果呢,却反被我们强大的中国文化同化了;至于其地盘么,呵呵,自然不免就加进来了……” “哈哈哈!这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呀!”东方震笑呵呵的插口。 “也不完全是。”玉掌门正色道:“加入到我们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来,有什么不好呢?……中国的历代君王,大都是与邻为善,不愿欺负弱者的。那些邻邦,只须在过年过节之时,派上使者,带上点土特产,到京城来朝拜朝拜,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大哥’;我们的君王,必‘龙颜大悦,厚加赏赐’一番的。这,就是大国风范;这,才是礼仪之邦呐……” 东方震不愿再听师傅那扯远了的话题,插口问:“对了师傅,龙族灭亡之后,就是我们人类统治天下了吧?” “恩。” “在龙族时代,我们人类存在吗?” “当然存在咯!”玉掌门捻须笑道:“我们的老祖先,说不定比龙的祖先还早呢!” “那……他们怎么生活呀?” “狩猎呀。” “跟龙抢食,也会遭到它们的杀戮吧?” “应当会的。……不过,因相较于它们,我们的祖先个头小,所以肚子也小,分不了它们多少羹的;再者,我们的祖先很聪明,从不跟它们斗勇,而是斗智。” “斗智?怎么个斗法?”东方震轻揉鼻子,不解的看着师傅。 “准确的说呢,也不是斗,而是讨好。他们学龙:学它们走路的姿势,学它们的体形,学它们的语言及生活方式……” “怎么学?”东方震好奇心大起。 “喏,比方说吧,不再直立行走,而改为爬行了;弄些蛇兽之类的皮来,将自己的腰身和双腿包裹起来,再拖上一个长长的尾巴,便成为人首龙身的模样了;经常去它们那里窜窜门,学学它们的语言,摸清它们的喜好,然后投其所好,就成为朋友了……” “这……”东方震瞠目结舌,“师傅,这是你编的吧?这么说来,我们的祖先也……也太没骨气,太……那个……无耻了吧!” “嘿,怎么能说是没骨气、无耻呢?!这叫做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明知斗不过,却还要去硬拼,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即便是拼死了,也总比那样屈辱的苟活着要强上一万倍!”东方震忿忿。 “哼!震儿,冲动的脾气又发了吧!”玉掌门冷笑道:“幸而我们的老祖先不是你那种臭脾气!他们能忍,能卑躬屈膝、忍辱负重……” “切!忍辱负重?负的什么重呢?!”东方震一点也不打算给师傅留面子,一副死磕到底的神情。 玉掌门森然道:“无知小儿,听着:若非如此,他们安能保全性命?!安能留下这亿万华夏子孙来?!安能传承下这灿烂的华夏文明来?!……若非如此,安能有你东方震到得这个世上来?!” 东方震对这声严厉色的诘问感到很惶恐,急声道:“师傅息怒!请恕弟子无知。” 玉掌门瞪了他一眼,面色稍和,肃然道:“震儿,男子汉大丈夫,可贵之处在于,要能屈能伸!你得好好改改你那刚勇的脾气了!凡事不可冲动,得克制自己才是。” “是。”东方震垂首受训。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本性刚猛果敢,如何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呢?除非是,他已不再是东方震。话说回来,若非他具有如此性格,日后如何能达到那令朝廷惶恐、令武林颤栗的成就来? 玉掌门不再训斥徒儿,续道:“言归正传。话说后来,水、陆、空的动、植物,几乎被龙们吃尽了。大地的气候也变化了,不再温暖湿润,而变得干燥严寒起来。没有了异类可吃,它们便开始吃同类了;于是,自相残杀的局面开始了。不知经过了多少年的争斗,龙的数量锐减,所剩下的,没有了老弱病残,而只有青壮年的龙了。” “有一年的夏天,天气出奇的酷热,大地干涸异常,寸草不生,遍地是数丈宽的龟裂口。灼热的阳光下,整个大地宛似一个巨大的火炉,将众生炙烤得奄奄一息。那时的大地上,仅剩下了我们昆仑山脉这一带的这片海域……” “海?我们这里不是高原吗?” “现在是。可在那时,却是处在海底的。” “这……真真是不可思议呀!……这,就是传说中的‘沧海变桑田’吧?!” “谁说不是呢?” 玉掌门抓起一把雪,将之融在掌心,潜运真气,不一会儿,丝丝缕缕的雪水自指缝间掉落在积雪上。 “水,是生命之源。于是乎,群龙便开始争夺这片海域了。初时,尚还能供给它们之用;紧接着,由于持续的蒸发,水域面积变小,便供给不了了。群龙便开始混战,直将这片海染得通红……后来,这片海仅能供给数千只龙之用了,而其数量也仅剩了数千只……” “群龙流着泪,不愿再战。……可老天的惩罚还没完,誓要将大地上的最后一滴水也蒸发干,方肯罢休。……最后,这片海也干涸了……” “啊——!那它们岂不全死了?”东方震失色道。 “一时倒还没死光。”玉掌门摇头,“它们便拼命的掘地,寻地下水喝。” “那……我们的祖先呢?没有了水,他们岂非也要渴死?” “那倒不会。”玉掌门面露激动之色,“我们的祖先,可聪明了!那时的他们,是群居于洞穴之中。早在发现有天干之兆时,他们便不断的将洞穴挖宽挖深,并储存了大量的水。因这些水在很深的地底,阳光照射不到,所以并不能被蒸发掉……” “可光喝水也不行呀!……没有食物,难免还是要被饿死的。” “这个问题,他们岂会想不到呢?他们早就储备了大量的野生黍麦、豆子、坚果之类的东西,并且还将狩到的野兽晒干,制成肉脯。……至于吃,是要等到饥饿难耐了才肯。先是给老弱病残吃,然后才是青壮年们吃。……尽量的减少活动,以免消耗能量,安安静静的渡过难关……” “呵!先祖们真是了不起啊!”东方震抚掌赞叹,想了想问:“对了,那些龙后来找到水喝了没有?” “有的找到了,暂时活了下来;有的没找到,渴死了;有的呢,虽然找到了,却没来得及喝水,便已筋疲力尽而死了……至于那些找到了水活下来的,等喝光了那里的水后,却往往在寻找下一个地下水源的过程中死去了……” “哎,真是可怜呀!”东方震遥想着它们的惨状,面露悲悯之色,慨然长叹。 “我们的先祖,也是最有良心的。”玉掌门续道:“他们见了这些幸存龙的惨状,于心不忍,于是便拿出储备的粮食和水来,给它们食用。……其实,这样是很危险的:那会冒着被群龙抢夺光,自己反而被饿死的下场;即便不被抢夺,它们的胃口却大得很,绝大多数的食物和水,都得供给它们。这样一来,余下的食物和水,根本就不够他们挺过灾荒期的……” “哎,他们怎么那么善良呢?!”东方震摇头感叹。 “他们一向如此。——上古时代的人们,都无私得很。——哪像如今的人们?”玉掌门悠悠的道,忽然面露欣慰之色,“好在这一次,群龙不再贪婪、凶残了。它们享用了食物和水后,大受感动,决定以后自立更生,不再向他们索取了。” “可哪能轻易得就能找到那么多的水源?其结果呢,又渴死了不少的龙。先祖们不忍,又供给了它们不少的粮食和水。群龙见如此下去,非但自己活不了,还得牵累他们也难逃此劫;于是下定决心:牺牲自己,保全他们。”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牺牲自己之前,它们决心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壮举,以报答我们的祖先们的恩赐……” 暗箭 第七十二章 飘萍客(一) 冰寒彻骨的雪山之巅突然开始灼热起来;渐渐的,已然变成了一座火焰山。熊熊烈火炙烤着东方震的每一根神经,将他灼烧得五内如焚,几欲爆炸。 “哇!”脱口喷溅而出的一口血箭,又淋淋漓漓的洒将下来;清凉的夜风轻轻得摩挲着脸,吹拂着满脸的斑斑血迹,惬意的凉爽中,东方震终于幽幽醒转。 眼前黑乎乎的一片,身体似在晃荡;“哗啦”、“哗啦”之声不绝于耳。他刚轻转头,忽然牵扯得浑身剧痛难当,不禁“啊”的一声呻吟出声。 “呵,醒啦?!”火光骤然亮起,一张陌生的刚毅脸孔出现在火光中,正满面喜色的凑近来。 东方震轻扬了一下下巴,算是点了点头,艰难的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哦,我叫云相杰。我们是在船上,正行驶在沅江中……” “沅江?……”东方震愕然,勉力挣扎着昂起半寸头来。火光之后依稀是一块扇形状的黑沉沉的天幕,几颗寒星冷清清的散布于其间;天幕下是一大片白茫茫的江面,道道白光闪烁着、跳跃着。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玉珠峰的么?”东方震惊疑的看着云相杰。 “玉珠峰?什么玉珠峰?”云相杰愣了愣神,浓黑的剑眉锁紧,接着又舒展开来,笑道:“这位少侠,你是做梦了吧?……我们怎么会在玉珠峰呢?!你已经在船上昏睡了一日一夜呢!” “昏睡?……怎么会这样呢?……”东方震一脸茫然,刚一触及回忆的神经,蓦然腹内翻腾,眼前金星乱冒,“哇”的又喷出一口血箭。 “快躺好!”云相杰忙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身上那血污不堪的薄棉被盖得更严实些,“你受了很重的伤,千万不可妄动真气!……放心吧,这里安全得很!” 晃荡渐止,也不再闻听到“哗啦”之声,船似乎停了下来;一胖一瘦两张陌生的年轻面孔,一左一右的出现在了云相杰身旁,均满面喜色,“呵,真醒过来啦!” “你们……是?”东方震愈加愕然,大口喘了几口气,紧盯着他们。 “哦,他们是我的兄弟。”云相杰分别指着那胖瘦二人,“这位是任贤兄弟,这位是石俊兄弟。” 东方震又轻扬了扬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已然苏醒过来了一段时间,他的头脑也渐渐清醒了,“是你们……救了我吧?” 云相杰轻点头。 “谢谢……你们!”东方震目露感激之色,忽然面色紧张起来,“那些伙计们呢?” “放心,他们也安全得很。如今,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呢!”云相杰微笑着,语气却一本正经。 “谢谢!”不知怎么的,东方震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陡然放下心来,却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那些土匪呢?可是……被你们……打跑了?” “恩。”云相杰点了点头,“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什么事都处理得妥妥贴贴的啦!” “哦。……那就好!”东方震长吁了一口气,但觉虚弱不堪,轻轻闭了眼。 “这位少侠,能请教您的高姓大名么?”云相杰担心他一旦昏睡,又得过很长时间才能醒过来,忙问出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 “东方震。”东方震睁眼,喘息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容当后报了……” “呵,原来你就是昆仑派的东方少侠呀!失敬失敬!”云相杰不迭拱手,一副肃然起敬的神情;任贤和石俊也都敬慕的看着他。 “不敢当!”东方震勉力笑了笑,“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湘西。”云相杰正色道。 东方震“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云相杰察言观色,解释道:“因你的内、外伤均很重,我们救治不了;湘西有一位绝世神医,肯定能治好你的伤。所以……” 东方震轻颔首,目中的感激之色更浓。他心神激荡,想再说一些感激的话,却堵在了喉间;胸腹间阵阵绞痛传来,蓦然天旋地转,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哎,昏过去了!”云相杰叹息道:“这样也好!……最好等到了总舵,送到王神医手里后,再苏醒过来吧!” “真是条硬汉呀!”任贤轻声赞叹,“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我还以为……他撑不过昨日的呢!” “是呀!”石俊附和,“真真是太吓人了!浑身上下,没有几处完好的地方!换作是一般人,当场就得毙命呢!……这小子名气大得很,倒果真是名不虚传呐!” “我检视过,那些外伤倒都没有真正伤到要害,所以不至于毙命。”云相杰正色道:“他是因之前受过很重的内伤,所以才支撑不住的。……否则,那些九流之辈,安能伤到他分毫?” 他轻轻摇灭了手中的火把,船舱中顿时暗了下来;只有静躺在地上的飞环,发着森冷的寒光。 “好沉!……好锋锐的哩!”任贤捡起飞环,小心的把玩着,突然问道:“三哥,你真的认为:这小子的武功,比你还要强得多么?” “那是当然!”云相杰正色道:“至少强上一百倍!……前日你不是看见了的么?他在与那些土匪相斗时,双手撑地一跃,便几达两丈!试问:在当今武林之中,又有几人能在重伤之下,还能做得到呢?” 任贤和石俊均默然。过了一会儿,任贤嘟囔道:“盟主他老人家,是绝对能办得到的!” “废话!当今天下,还会有谁的武功,能强过我们盟主不成?!”云相杰冷嗤。 “三哥你说,会是谁将他打伤的呢?”石俊狐疑的问。 “你问我,我问谁呢?”云相杰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 “既然他的武功已经那么厉害了;能将他打伤之人,更是非同小可呀!”任贤慨叹,忽然忧虑的问:“三哥,你说我们这次救他,会不会为我们楚湘盟惹上麻烦呢?” “这……我想,应该不至于吧!”云相杰的语气,却有些不自信的意味了。 “既然他的仇家那么厉害,还是得小心点的好!有道是:‘雁过留痕’,——只要他们肯详查,不难会查出是我们营救的;——届时,真找上门来了,怎么办呢?”任贤目光闪动,“再者,如今我们已知道了这小子的身份,是敌人阵营的。那么,他的敌人,很可能就是我们的朋友了;我们却救了他,岂不是坏了朋友义气么?……” 云相杰默然良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问道:“任兄弟,你认为:我们应当怎么办才好呢?” 任贤迟疑道:“三哥,我看不如……不如我们现在就靠岸,将他藏在某处隐秘的地方吧……” “然后,我们就离开。——让他自生自灭。——对吧?”云相杰冷冷的接口。 任贤听出了他那语气中的愤慨和鄙夷,嗫嚅了一下,没再接口,有些羞惭的低下了头。 “石兄弟,你的意思呢?” “这……这样似乎不好。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任五哥说得也不无道理……三哥,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石俊有些左右为难,将烫手山芋又抛了回去。 “让我再好好想想吧。”云相杰在黑暗中挥了挥手,“辛苦你们,继续划船吧!” 任贤和石俊应承了,“哗啦”声中,船身渐动;云相杰背靠着船弦而坐,仰望着夜空中那稀稀朗朗的寒星,一动不动,宛似一尊石像。 天地静谧,惟闻轻柔的船桨拨水声;间或有“噗”的一声自江面上传来,当是鱼儿轻跃出水面。 “三哥,想清楚了没有?”任贤划了一日一夜的桨,已然累得腰酸背痛,恨不得早靠岸,早解脱。 “任兄弟,你歇会儿吧!我来划!”云相杰站起身来,夺过他手中的桨。任贤迟疑着不肯放手,云相杰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坚持了。 任贤放了手,轻轻走回几步,一屁股坐下,喘了几口气后,问道:“三哥,你决定了?” “恩。”云相杰大力的摇着桨,口气坚定:“石兄弟说得对:‘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可……”任贤心有不甘,却不敢再分辨了。因他的职位和武功均不及云相杰,所以不敢再坚持己见了。 “任兄弟,别担心。这件事,我们做得够隐秘的了,不好查出来的!”云相杰自信的笑道:“再说了,等将他送回总舵后,我还准备返回来,补救补救。” “补救?怎么个补救法?” “哼!”云相杰冷峻的道:“那群见利忘义的小人,死不足惜!” “哦。……倒是一个好办法哩。”任贤点头,沉吟道:“可是……三哥,这小子毕竟是昆仑派的,跟我们是死敌;我们却救他回去。你说,盟主他老人家会不会怪罪呢?” “这个问题,我倒不担心。”云相杰微笑,“盟主不是常说:‘只要是人才,只要想一展抱负,只要肯为我楚湘盟的发展效力,无论他是何身份,必欢迎之至’的么?” “话虽如此,可……可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 “非我族类?……他不是我大明的人么?我们不是大明人么?” “可他……他是武林正道的呀!” “嘿,任兄弟,难道你忘了:我们盟主原本是什么人?我们原本又是什么人?”云相杰肃然道:“任兄弟,有一句话,你要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既无永恒的朋友,亦无永恒的敌人。” “对对对!”石俊附和,“三哥说得对极了!……我常觉得:盟主他老人家,骨子里是最喜欢那些道门的青年才俊了!” “马屁精!没主心骨的家伙!”任贤心里暗骂。 “所以,我敢保证:盟主见了他,必定喜欢得很。”云相杰信心满满,停下了手中的桨,悠悠的道:“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个东方震,跟我们盟主很像么?” “……”任贤和石俊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闻言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任贤率先反应过来,大笑道:“三哥,你可真会开玩笑哩!……哈哈,你倒不如说:‘他原本就是我们盟主的儿子,我们的少主人呢!’” “胡说八道!”云相杰瞪了他一眼,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东方震的性格,还有那精、气、神,跟我们盟主很像呢!” “你还别说,真挺像呢!”石俊又附和。 “是么?我怎么不觉得呢?”任贤口里不赞同,心里寻思起来,却倒觉得果真有几分相似;至于为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有这种感觉。对于“慧眼识珠”云相杰的眼光,他倒是一向膺服的。 “关于这件事,你们都别担心;纵然有天大的麻烦,还有我顶着呢!”云相杰继续摇桨,总结似的说,想了想补充道:“其实,我是根本不担心的。虽说盟主他们正在攻打武当,尚未回总舵,可夫人却在的呢!……等回去后,我会先将此事禀报夫人,一切由她来定夺!” 任贤和石俊闻言,均展颜笑道:“如此最好了!” 暗箭 第七十二章 飘萍客(二) “爹、娘,你们干嘛又穿礼服呀?”初阳皱眉,不解的看着正精心装扮着的伏羲和女娲。 “祭祀呀!”女娲轻轻推他后背,“去,叫你哥和姐他们,动作麻利点,马上就出发了!……记住哦,全都得穿礼服!也包括你!” 不一会儿,太阳、明阳、少阳、初阳四兄弟及太阴、厥阴、少阴、初阴四姐妹嘻嘻哈哈的来到了大厅。 “看你们,一个一个的,都难看死了!”少阴逐一指着他们屁股后面拖着的长尾巴,笑得前俯后仰。 “哼,臭丫头,你还不是一样么?”太阴绷着脸,气哼哼的嘟着嘴,“爹娘也真是的!一到祭祀,就让我们穿这个难看的礼服!” “大妹,别抱怨啦!”太阳微笑道:“我们现在的情况,较之以前,可好得多了呢!你可知道:我们的爹娘,以前去祭祀时,连双腿都得裹上呢!……” “大哥,你吹牛!……那样怎么走路呀?”初阴忽闪着大眼睛,疑惑的望着太阳。 “当然不能走咯!”太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爬着走呗!” “哇!不会吧?……那样也太辛苦了吧!”众弟妹都向他投来狐疑的目光。 “哼,骗你们不成?”太阳双臂抱胸,“真要不信,你们可以去问爹娘!” “哥哥没骗你们!”一脸正色的伏羲的出现在大门口,身后紧跟着笑吟吟的女娲,“都到齐了吧?……好,出发!” 祭庙不远,就在对面的半山腰,不一会儿,一家人就兴冲冲的到了。 庙很简陋:四根木柱支撑,竹编墙,上面盖着稻草。推开虚掩的柴扉,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之上雕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龙,一红一黑,首尾相衔,给人以一种诡秘、阴森之感。 初阴只看了一眼,便又心生恐惧,忙躲到爹爹身后。 “乖初阴,别怕!它们呀,是我们的保护神哩!”伏羲轻轻地将她拉上前,指着双龙,目光中充满敬意和恭谨,回头脆声道:“太阳,拿祭品来!” 女娲将准备好的牛头、羊头、猪头逐一递给太阳。太阳双手捧了,小心翼翼的一一放在案桌上。 伏羲取出火刀、火石,“吧嗒”声中,打燃了火。然后点上九根线香,分为三根一组,逐一插着三牲之上;之后又取出一大把纸钱,烧在案前。接着,他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然的跪下,“咚咚”声中,一连磕了九个响头。 女娲和众儿女也都早跪在他身后,恭恭敬敬的照做。 礼毕,伏羲站起身来仰望着双龙,出神半晌,默然不语。 突然,他面露兴奋之色,喃喃道:“先祖们的遗训,果真没错!这副图,当真是藏着天地玄机啊!” 说着,他忙忙的取了一根线香,蹲下身去,飞快的在泥地上划拉着。 “爹爹,你在做什么呀?”初阴弯腰凑身过去,见爹爹分别在八个不同的方位,画上了些“—”、“--”的怪符号,好奇的问。 伏羲恍似不闻,一边思索,一边轻画着。 “初阴,别打扰你爹爹,他正在思考问题呢!”女娲轻拉初阴,回身向众儿女努嘴,“我们走吧!等会儿,娘给你们做红烧猪头吃!” “好呀!”众儿女雀跃。 “娘,能给女儿讲讲么:为什么龙是我们的保护神呢?”牵着妈妈的手缓步而行的初阴仰头,圆睁着清澈的大眼,热切的望着女娲。 女娲爱怜的抚了抚女儿柔柔的黄发,缓缓道:“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 “砰!” 大地剧烈晃动,洞中泥石纷落,疾如暴雨。 “天崩啦!” “地裂啦!” …… 惊恐万状的人们,扶老携幼的从各自的洞中峰涌而出;不多时,原野上挤满了鼻青脸肿的人们。 “砰!”“砰!”“砰!”…… 黄尘漫天,遮天蔽日;慌乱的人群被震得翻飞滚地,大地摇摇欲坠。 “别慌!全都卧倒!互相抱紧!”酋长声嘶力竭的狂吼。 抱紧成团的人们终于不再被震得翻飞而起;只是,那一阵一阵的巨震,将他们震得五内翻腾。 “看呵,是龙!……不是天崩!”酋长一手紧抱着身旁同伴的腰身,一手向上指着,昂首眯眼望着天空。 无数只巨龙陆陆继继的穿过漫漫黄尘,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张牙舞爪的凌空扑落。 “砰!” 泥石纷飞中,大地晃荡,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巨龙咯着血,傲然挺身站起,猛的一甩尾巴,“啪”的一声重击在地;同时,四足奋力一蹬,借着甩尾反弹之势,如弹丸般弹身而起,穿过漫漫黄尘,眨眼间不见了身影…… “砰!”“砰!”“砰!”…… 一只只巨龙恶狠狠的扑落。一个一个的大坑,转眼之间,变成了一道一道的深沟巨壑…… 众龙的撞击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 酋长踉踉跄跄的奔向群龙,身后紧跟着黑压压的一大群同伴。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酋长扶起一只满身血污的黄龙,惶急的问。 黄龙抖身甩掉满身的灰尘和大汗,喘息苦笑道:“别管……我们,……你们回……回洞中去吧!” “走!跟我们回洞去!”酋长搂着它细长的脖项,向山洞方向硬拽。 “放开我!”黄龙一甩脖子,将他掼倒在地。 “……”酋长有些恐慌的爬起身来,泪眼汪汪的望着伤痕累累的群龙;众人骇得惊退。 “别怕,我们没有任何恶意的!”黄龙歉然的向众人苦笑,“我们只是想将这大地砸出一道一道的大沟壑来。这样一来,就会形成一条一条的河流溪涧;日后,你们就都不用再为饮水发愁啦……” “你……你们……这是何苦?”酋长惊愕,潸然泪下。 “我们……都快不行啦!”黄龙摇头,“趁着还有一口气在,就让我们用残躯,为你们,为你们的子孙后代,做点事吧……” “不!”酋长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你们不能这样!” “不可呀!” “不能这样啊!” …… 众人声泪俱下。可任他们如何苦劝,群龙均无动于衷。 “你们都回去吧!”群龙嚷嚷,“我们还要工作呢!” 众人无奈,只得怏怏而回;饭毕,却都忍不住好奇之心,纷纷出来观看。 清辉之下,已然高耸着一座大土丘。 忙忙碌碌的群龙,正不断的以头拱着黏土石块,往土丘顶上堆砌着。 “你们……这又是要做什么呢?”一名老人惊奇的问。 “垒山。”一只黑龙甩了甩浑身的臭汗,“我们要垒一座很高很高的山。” “哇!……做什么用呀?”众人啧啧惊叹。 “只要够高,就会有终年不化的积雪。”一只红龙接口,“这样,河流就再也不会断流,大地也再不会干涸了……” …… 就这样,群龙白日撞击大地,晚上垒山。 七日之后,它们撞出了绵延数千里的巍巍群山、深沟巨壑;同时,一座拔地而起高山,也已耸入云霄。 连日的暴晒和不断的劳作,群龙已然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呵,我们得走啦!”黄龙拉着酋长的手,“今后的天下,主人就是你们啦!” “你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黄龙指着那直插云霄的高山,大声道:“我们都商量好了,准备葬身在那绝顶之上。” 酋长不舍的紧抓着黄龙的手,“不……别走,我们一起度过难关!” “不成的!”黄龙摇头,“我们以前的行径,老天早已震怒了。……我们都清楚,必须得死!” “老天,请您大发慈悲,放过它们吧!”酋长“扑通”跪地,不迭磕首;身后众人也一边求恳,一边“咚咚”顿首。 “谢谢你们啦!”黄龙泪花闪烁,“你们都起来吧,没用的。……我们得走啦!保重!” 群龙一边艰难的往上爬着,一边含泪回望,嘱咐道: “再见了,亲爱的朋友们!一定要记住我们的教训!” 众人呜咽跪拜。 …… “就这样,它们全都死在了绝顶之上。这座神山,就是我们的昆仑山。”玉掌门慨然长叹,指着身下这片白茫茫的山脊,“喏,这绝顶,正是它们当年身死的地方。” 东方震缓缓跪倒,茫然环顾着这片山脊,一时若有所失,一时心潮澎湃。 “长江、黄河……,有龙的血气;”玉掌门目注远山,悠悠的道:“秦岭、大巴山、太行山……,有龙的精气;所有大明人的骨子里,都灌输着龙的骨气……” 玉掌门当年所讲的故事,一直萦绕在东方震的心头;迷迷糊糊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然化身为了一只伤痕累累的巨龙,正疯狂的撞击着大地。 不绝的“砰”“砰”之声,恍似在耳边响着,但似乎又很真切;大地的回撞之力,震得自己浑身宛似已然支离破碎了。 “噗!”“噗!”“噗!” 他接连不断的喷出三口血箭。 “东方少侠!东方少侠!……”两张模糊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他定了定神,听出是云相杰焦急的声音,“东方少侠,还撑得住吗?” “还好,……死不了!”东方震脸如淡金,艰难的睁开双眼,喘息道:“我们……在哪儿?” “马车上。”云相杰轻按着他的肩膀,“放心吧,很快就要到了!” “哦。”东方震释然,闭上了眼。他依稀记得,自己曾被抬下了船,之后又躺在了一个宽大的车厢之中。 “砰!”“砰!”“砰!” 道路颠簸,震得他阵阵眩晕;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那马车似乎停了下来。 “终于到啦!”他听到身旁有人欢叫。紧接着,自己被抬到了一个软软的担架类的东西之上。 “慢一点!轻一点!”他听出是云相杰的声音,竭力睁开双眼。 眼前横着一个巨大的石牌坊般的东西,那横梁似乎正往自己砸落而来。 他又觉得一阵眩晕,恶心之下,昏昏沉沉的闭了眼…… 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气氛,令他骤然恢复了一点神智。眼前恍惚有个黄衫女人,头上有只一晃一晃的簪子,正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什么名字?”是个端庄中带着果决的中年妇女的声音。 “禀夫人:东方震。昆仑派的。武功很是不凡。”云相杰的声音。 “哦?昆仑派的?” “是。请问夫人,要不要医治呢?” “恩?……先救醒,以后再说吧!”依稀见那中年妇女转身。 “多……谢!”连东方震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力气说出话了。 “咦?!居然还有神志?”中年妇女大吃一惊,转过身来,诧异的看着他。 这一次,东方震真昏厥了过去了。 暗箭 第七十三章 恩情债(一) 啁啁的鸟鸣声,乘着清凉的晨风,轻盈的自远山处飘来;鼻端荡漾着阵阵鲜花和嫩叶混合的香味,既清新,又甜软,令人心脾俱爽。 身下很柔软,很舒适,似是睡在一张床上;东方震缓缓的睁开双眼。 光线很充足。眼前是个木制结构的屋顶。横梁之上有个蜘蛛网,闪闪的发着白光。蜘蛛网微动,一只蚊子粘在了网中,绝望的挣扎着;一只紫红色的小蜘蛛飞快的自网边爬过去,一口将那只蚊子咬住。 屋子里红通通的,他感觉到有阳光射进来。转头望向光源的方向,在几扇窗扇半开的紫红色窗户间,一大束一大束金灿灿的阳光穿窗而入。窗外有几株石榴树,枝头绽放着红艳艳的石榴花,在朝阳照耀之下,宛似流火。 东方震正欲坐起身来,陡觉双腕和双足踝一紧,似被什么东西牢牢的捆缚住了;他悚然大惊,转头瞧向手腕,果见手腕上有个黑乎乎的牛皮带套着,牛皮带之上连着牛筋绳,紧紧的捆在床沿之上。 东方震手足并用发力一扯,绳索绷得笔直,发出“咯咯”之声,却挣之不脱;同时,满身刀割般的疼痛,胸腹间如有千万根钢针齐扎般难受。 “啊!”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呵,醒过来了吗?”一个甜脆中带着兴奋的少女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接着靴声囊囊,东方震听出她正走近身来。 “醒啦?”一张莹白泛红的陌生俏脸映入眼帘,樱唇微张,瑶鼻挺翘,乌黑的大眼睛水光莹莹,眼角和眉梢溢满了喜色。 “你……是谁?”东方震惊鄂的望着她。 “你看你,伤口都绷裂了!刚才一定是挣扎了!”那少女轻轻揭开盖在他身上的薄棉被,飞快的扫视了一眼,蹙眉瞪着他。 东方震看着她那轻嗔薄怒的神情,愈加迷糊,不安的挣扎了一下,“你是谁?……绑着我干嘛?” “不要乱动呀!”那少女一把按住他肩膀,眼睛瞪得更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话?!” 东方震感觉她没有一丝恶意,放下心来;却仍以狐疑的目光盯着她。 “对了嘛!可是为你好哩。”那少女面色稍和,忽然展颜一笑,如雪白的梨花盛开,淡雅温馨,“我叫晴儿。” “晴儿?”东方震眨了眨眼,“……这是哪里?” “太医馆。” “是在楚湘盟吗?”东方震慢慢的恢复了记忆。 “对呀!”晴儿微笑,贝齿细白,淡淡的秀眉弯弯,“你呀,都昏迷了五日啦!” “五日了?”东方震吃惊的看着她,忽然想起来,“哦,对了,是云大哥他们送我来的吧?” “恩。”晴儿点点头。 “晴儿姑娘,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绳索解开?我想去给云大哥他们道个谢。” “万万不可!先生说了,你决不可乱动的!”晴儿不迭摆手并摇头,之后又解释道:“再说了,云相杰他们不在,早就走啦。” “走了?去哪儿啦?” “不知道。他们常年都有任务,很少呆在总舵的。” “哦。”东方震微感失望。 “哦,……听云相杰说:你叫做东方震,是昆仑派的得意弟子。对吗?”晴儿眨巴着眼睛盯着他,饶有兴趣的问。 “恩。”东方震轻颔首,谦虚道:“哪称得上什么得意弟子?一名普通不过的弟子罢了。” “东方大哥,你太谦虚了!”晴儿轻晃食指,目光转为钦佩,“你可知道,人人都夸赞你,说你是个英雄好汉呢!” “哪里?”东方震苦笑。 “你不知道,刚送到太医馆时,有多么的吓人:像是刚从血水缸里捞出来的!我呀,是连看都不敢看!……幸好有先生在……” “先生?……哪位先生?” “王先生呀!人们都叫他王神医。” “哦。”东方震释然,“就是这位王神医救治的我,对吧?” “是呀!”晴儿点头笑道:“若非先生亲自出手,还有谁能救活你呢?……不过,先生也夸赞你,说你是铜筋铁骨,毅力非凡;换作是一般人,早就……” “对了,这位王神医在哪里?我得马上去拜谢他!”东方震心神激荡,又欲起身,却忘了仍被捆缚着。 “唉!你这人,咋这么强呢!”晴儿忙按住他肩膀,“叫你别乱动,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先生不在这里。等他来了,你再道谢不迟呀!” 东方震见她一副关怀备至的神情,心里感动不已,怔怔得望着她。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晴儿俏脸微红,灿若荷花,娇羞的轻轻转开目光。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谢谢你!”东方震见她羞窘,转过了目光。 “照顾好你,是我的职责呀。”晴儿不再害羞了,正色道。 “职责?”东方震微笑道:“这么说来,这位王神医,是你的师傅吧?” “这个么?……倒也可以这么说。”晴儿脸上绽出笑容。 “这么说来,晴儿姑娘,你的医术也很高明的吧!”东方震肃然起敬。他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年轻少女,竟然是位神医的徒弟。 “高明?你说我医术高明?”晴儿指着自己的挺秀的瑶鼻,咯咯娇笑道:“告诉你吧:我呀,什么都不会的!” “晴儿姑娘,你才真是谦虚呢!”东方震微笑摇头。他当然不会相信,若没有过人之处,人家王神医怎么肯收她作徒弟呢? “呵呵,真不是谦虚哩!”晴儿一本正经的道:“我呀,只会给先生打打下手。比方说,递递工具呀,缠缠绷带呀,照看照看伤者呀……” 东方震心下一动,问道:“对了,晴儿姑娘,你姓什么呀?” “不是告诉你了么?晴儿呀!”晴儿微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呵呵,我是问你姓什么?” “我姓……你猜猜看。”晴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笑嘻嘻的看着他。 “哎,这……怎么猜得着呢?”东方震无奈的摇头苦笑,“既然不肯说,那就算了吧。” 晴儿“嗤”的一声轻笑,之后又嘟着樱唇,假装无可奈何的幽幽轻叹道:“哎,没办法,还是告诉了你吧!我姓上官,名叫上官晴。” “上官晴?”东方震心里陡然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上官盟主是你什么人?” “我爹爹呀!”上官晴微笑,神情中带着自豪;她紧盯着东方震的反应,见他神情骤然变冷,心下一寒,颤声问:“东方大哥,你怎么啦?” “没什么。”东方震苦笑道:“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你竟是上官小姐!” “哼,有什么稀罕的?”上官晴别了别嘴,见他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心里纳罕:莫不是他认识爹爹?抑或是对爹爹有成见?于是不安的问: “东方大哥,你不喜欢我爹爹么?” “哪里!”东方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上官盟主雄才大略,让人敬佩得很!” “你呀,跟我爹爹,正好是同一类人!”上官晴看他的目光带着钦敬,“听说你身负重伤,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在拼命护着别人逃命呢!爹爹生平最喜欢侠义之士了,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是吗?”东方震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东方大哥,你……可是我刚才惹你生气了?” “哪里?……怎么会呢?!”东方震见她一副小心翼翼,惟恐惹恼了自己的神情,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怜惜,柔声安慰道。 “对了,东方大哥,是谁那么狠毒?将你伤得这么重!”上官晴恨恨的问。 “哎,一言难尽!”东方震叹息,“前些日,武林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被杀了;他门下之人却冤枉我,说是我杀的,非要杀了我偿命。幸得我师傅他们拼命护着我,才逃了出来……对了,上官小姐……” “真是的!别叫我小姐,叫晴儿!”上官晴微愠,轻叹道:“说吧,什么事?” “唔……晴儿姑娘,能否帮我一个忙:让你们的人去江湖上打听打听消息:昆仑派玉掌门……及崆峒派的桑青虹姑娘他们,如今的情形如何了?” “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吩咐下去,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的。”上官晴爽快的答应了,忽然轻蹙眉,好奇的问:“东方大哥,那个桑青虹姑娘,是你的……朋友么?” “恩。” “哦。……她一定长得很美吧!”上官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酸酸的感觉。 “恩。”东方震眼望屋顶,脑海中又浮现出桑青虹的倩影来,心里隐隐发疼。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在昏迷时,老是呼唤着她的名字呢,原来是这样!”上官晴轻咬贝齿,目露幽怨之色,“哼!我一定要找到她,看看她究竟有多么美!” 东方震心里诧异,呆呆的望着她。 上官晴见他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忙别过了头去,嘟着嘴生了一会儿闷气后,转过头来道:“东方大哥,我得去告诉先生,说你已经醒过来了。我走了。” “好。谢谢你!” “不打搅你了,好好休息吧。” 东方震盯着她转身的背影,目光闪动,忽然叫道:“上官……晴儿姑娘!” 上官晴“恩”了一声,转过身来,微笑道:“什么事?” “这样的。”东方震正色道:“晴儿姑娘,以后你不必亲自来照顾我了。我自己能行。” “为什么?”上官晴闻言面色一寒,轻咬贝齿问:“你……讨厌我么?” “不!……决不是的。”东方震有点惶恐了,“晴儿姑娘,我是想:为了区区在下,你真没必要屈尊……屈尊服侍的……” “什么话!”上官晴生气的打断他,“不是告诉你了么: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你……我……” “别你呀我呀的了!”上官晴明白了他的心思,松了一口气,轻笑道:“别胡思乱想的了!好好休息。等会儿再来看你!” “这……”东方震想分辨,却一时语塞,呆呆的望着她。 上官晴抿嘴一笑,转身翩然出了房间。 东方震歪首怔怔得望着她秋香色的苗条背影出了大门,心情有些沉重。他本甚聪明,对于上官晴这类纯真率直的少女的心思,是能清楚的感觉出来的。 在这数载的江湖闯荡生涯中,像这类的情形,也不止一次的发生过。但他之前总将儿女情看得很淡,总想等到闯出点名堂后,再来考虑婚姻之事。直至在他危难之时,桑青虹奋不顾身的相救,才令他动了真情,生出了铭心刻骨的爱恋之心。 可如今,鬼使神差的被楚湘盟的人救了。可是,这楚湘盟是武林正道势不两立的敌人,自己却平白无故的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却教自己日后如何偿还人家的恩情呢? 更为烦人的是,他看出上官晴对自己产生了爱慕之心。他知道,这一次又将同以前辜负别的女孩一样,落得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下场来…… 暗箭 第七十三章 恩情债(二) 神智清醒过来之后,体内的神经也恢复了知觉;可在同时,那些原本已麻木了的伤口,一下子又都复活了过来,一阵一阵的撕扯着他。东方震咬牙默默的忍受着,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后,终于敌不过虚弱和困倦的夹击,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武功高强之人,对于周遭的动静最为敏感;酣睡中的东方震神经一紧,遽然惊醒过来。 果真有人的脚步声,是两个人,距离自己的位置大约是六十步。一人步伐的频率较低,沉重而略显蹒跚,应当是一名老人;另一人步伐柔和轻快,边走边轻蹦着,应当是一名活泼的少女。自落地声来判断,这二人均不会武功。——即便是会,也应是很低微的。 “肯定是晴儿和王神医!”东方震心里揣测。于是歪头望向窗外,果见上官晴兴冲冲的走在前头,刚好走到一棵石榴树下,脸蛋被石榴花映得娇红,清纯之中带着点妩媚;身后跟着一名墨绿色衣袍的老者,面色红润,身形健朗,花白的长髯及胸。 “先生,他已醒过来好一会儿了;头脑也清醒得很。” “奇怪,那麻药明明得明日才会失效的!……居然就醒了,真是没想到哇!”那老者显得很惊讶,边走边摇头晃脑。 东方震见他们已进了屋,便挣扎着昂起头来,早被冲上来的上官晴一把按回去,“逞什么强?!快躺好!” 那老者向他瞥了一眼,神情淡定了下来,不疾不徐的走到他身旁,弯腰看了看他的气色,微笑道:“东方少侠,好多了吧!” “恩,好多了!”东方震忙颔首,感激的道:“您就是王神医吧!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王神医点了点头,瞥了上官晴一眼,微笑道:“‘神医’二字,可不敢当!有道是‘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此次,你之所以能逃过死劫,最为重要的一点,还得归功于你那不凡的毅力啊!” “晚辈清楚得很:若非王前辈医术通神,晚辈焉能活命?” “呵呵,年轻人,倒挺会说话的呵!”王神医捻了捻长髯,笑嘻嘻的道:“你呀,刚被送到太医馆时,已是气若游丝,并且气息时断时续的;说实话,老夫当时见了,本是不准备浪费精力施救的。后来,实在是禁不住云老三的苦苦哀求,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敷衍敷衍……可令我意外的是:经过一番金针刺穴之后,我发现你体内的真气并未溃散,居然尚存生机呢。于是,我便仔细的查看你的伤势,发现你一共身中大大小小三十四处兵刃伤;另外,后腰的‘右肾俞穴’旁还中了一记非常霸道的掌力,致使你受了很重的内伤……” “恩。发这一掌之人,内功深厚无匹,幸而晚辈当时正在前跃,既未打实,又未打正‘肾俞穴’;否则,非当场毙命了不可!”东方震摇头苦笑,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其实,这三十四处外伤嘛,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只需过得十天半月的,伤口便可愈合;再补补身子,一个多月当能痊愈。麻烦的是这一掌,虽未震碎五脏六腑,但却已令它们移了位。更令人咋舌的是:这一掌掌力之霸道,后劲之阴狠,老夫真是生平仅见!它非但已令你的脏腑受损严重,而且,掌力早已破体而入,循任督二脉扩散至周身经脉,并聚集凝结成团,郁结在你的经络要冲之处,阻塞住了气脉的运行。——便如一颗一颗的金刚石,死死的卡在了经络之中……” “前辈真是神呀!的确是这样的。”东方震敬服的连连颔首,“中掌之后,晚辈曾有好几次试图冲开阻障,无奈功力不逮,徒劳而已。……敢问前辈,可有什么妙法来化解?” 一直在旁边静听的上官晴心下不安,以焦急而期盼的眼神望着王神医,希冀他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可王神医的话令她有种绝望的感觉: “东方少侠,你是个坚强的汉子,我就直说了吧:命,算是保住了;可武功么?……哎,若在中掌之初,而老夫又刚巧在旁边的话,只需静躺下来由老夫施救,当有七成把握令你痊愈的。可惜的是,你受伤之后非但没有静养疗伤,反而又与人奋力相搏,这不但加剧了脏腑的伤情,更令掌力彻彻底底的侵入了经脉;加之来此路途遥远,一路之上难免折腾、颠簸,致使伤情又重上加重了!……及至老夫施救之时,发现你五脏六腑俱已肿胀,满腹淤血,经脉也早已受损不堪……哎,惭愧得很,老夫已是无能为力了!” 东方震闻言神情灰暗,一颗心骤然沉入了无底深渊;他突然觉得房中的景致一片惨白,空气中已然没有了一丝生气,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费了好大好大的劲,才勉强吐出了肺腔中的那口浊气。他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了,忙转过了头去。 “不会的!先生,……不!我叫您师傅!师傅,亲爱的师傅,您一定会有办法的!求您了,救救他吧!”上官晴焦急满面,抓住王神医的衣袖连连摇晃,红着眼眶望着他。 “哎,大小姐,老夫当不起!当不起!”王神医有点惶恐,解释道:“大小姐,我……小老儿真的是已经尽力了!……幸运的是,他被送来得还不算太晚,否则,神仙也难救的;所以,你放心,他是绝对死不了的!” “可是,……可是!东方大哥会终身残废的呀吗!”上官晴又急又怕,泪盈双眸。 “大小姐,应当……应当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他……他以后……以后也许能走路的……”对于上官晴的纠缠,王神医既头痛,又慌神,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不!你一定得治好他!”两行清泪猛得滑过上官晴的双颊,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她抓住王神医的双臂猛力的乱摇乱晃,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还那么年轻!求您救救他!……那么年轻,怎么可以残废呢!师傅,求您了,再想想办法吧!……师傅,您医术通神,一定会有办法的!您一定要救救他!……” 王神医被摇晃得趔趔趄趄,紧锁眉头歉然的看着她,爱莫能助的叹着气,黯然不语。 东方震嘎声道:“晴儿姑娘,谢谢你的好意!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别再为难王前辈了!……”又转头对王神医说:“多谢王前辈,令晚辈保住了性命!” “东方少侠,你能有这种平和的心态,那是最好了!”王神医以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以后,只要你肯悉心的调养,说不定还能恢复一二成功力呢!” “呵,一二成?”东方震绝望的苦笑,自嘲似的摇头轻叹道:“晚辈这些年杀戮太重,想必……想必这就是报应吧!” “哎!江湖……打杀……哎……”王神医喃喃摇头。 上官晴泪眼望着东方震,但见他面色苍白,眼神中混合着不甘和绝望之色,那俊美而刚毅的面庞令她痴迷,那潇洒而轩昂的身姿令她沉醉;想着如此优秀的一个年轻生命,今后却只能留下一副残躯,不禁心如刀绞。 “哼,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治好他!”上官晴抬袖拭了拭泪,忽然耍起泼来,一把揪住王神医的长髯,“若你不治好他,我就……我就……等爹爹回来之后,我就告诉他,说你不肯尽心尽力的救治!哼,到时看爹爹怎么惩罚你!” “冤枉呀!……大小姐,饶了小老儿吧!你就饶了小老儿吧!……”王神医疼得龇牙咧嘴,但又不敢推开她,听上官晴还要诬告自己,直急得双手乱摇。 “晴儿姑娘,别这样!别这样!……”东方震忙劝阻。 “哼!饶他?你问问他:当年,他在危难之时,爹爹是怎么帮助他的?平日,爹爹又是怎么对待他的?”上官晴并不理会,反而变本加利,抖手扯动着长髯,“老家伙!赶快想办法!……想不出来,你就等着去死吧!” 王神医疼得泪眼汪汪,心里好恨自己为什么要蓄着这该死的长髯,“别扯了!别扯了!……大小姐饶命呐!……放手吧,疼着……我想不出来!” 上官晴停了手,却仍不肯松手,气哼哼的看着他。 王神医苦着脸,急得双眼乱转,忽然眼神一亮,喜道:“有了!” “快说!”上官晴转怒为喜。绝望中的东方震精神一振,以热切的目光望着王神医。 “只有这个办法了!”王神医双目放光,“我们盟主,练的不是道门内功么?而东方少侠呢,乃是昆仑派的,练的也应当是道门内功。东方少侠,对吧?” 东方震点头,心下已隐约猜到了几分,一霎时心情有点乱。 “这样的话,你们的功力,在体内应当能相融的。所以,老夫想等盟主他老人家回来之后,请他亲自前来助我,为东方少侠疗伤。我想,凭着他老人家的绝世武功,再配以老夫的金针渡气,当能助你冲破阻障的!” “太好啦!就这么办啦!师傅,谢谢您老人家!”上官晴喜得心花怒放,忙松开了手,一手飞快的替他理顺着抓乱的胡子,一手整理着被她扯歪的长袍,连声道歉:“师傅,真对不起!晴儿刚才是急糊涂了!……肯定扯痛您了,我真该死!”又扬起脸来,毅然道:“师傅,你打我吧!打我来还!” “不痛!不痛!”王神医有点受宠若惊,不迭摆手,“小老儿怎么会怪大小姐呢!……只是有一点:就是不知道,盟主他老人家肯不肯屈尊为东方少侠……” “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上官晴喜孜孜的道:“等爹爹一回来,我就央他来!”又转头对东方震笑道:“东方大哥,你就放心吧!爹爹最听我的话了,一定会来的!” “……谢谢你!”东方震喉头哽咽。 “东方少侠,那你就好好静养,等着好消息吧。”王神医有点要逃走的意思了,“服药、换药、饮食之类的事呢,是大小姐主动要求的,所以,就由她来照管你……最好是不要吃姜和辛辣的东西,这个问题,大小姐是晓得注意的……” “恩。”东方震点点头,嗫嚅道:“王前辈,能不能……能不能……松了绑呢,有些难受……” 王神医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也可以。大小姐,先为他松了吧!” 上官晴迅速照做了,接着扶他坐起身来,又取了个靠枕枕在他背后,让他舒舒服服的靠在床头。 骨骼“喀喀”作响声中,东方震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感觉很是惬意;可之后又感觉到,双腿还是没什么知觉,不禁又沮丧起来。 “记住了!”王神医神情肃然,“你的内伤,还会不时发作的。疼痛难忍之时,你会乱滚乱抓,这样,会撕裂伤口的!所以,当内伤发作之时,必须得绑上;还有,夜间一般没人照顾,因此,在晚上睡觉之时,最好也绑着。……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东方震对于他的细心很是感激,一边认真的听着,一边点头,直至他转身离去。 “哦,差点还忘了,还有一点!”王神医行出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叮嘱道:“当你内伤又发作之时,切不可妄动真气相抗;让大小姐来叫我,我会以金针扎穴的方法替你渡气,帮你度过难关!” “好,谢谢前辈!” 上官晴顽皮的在王神医的身后吐了吐舌头,转头对东方震得意的轻声娇笑道:“怎么样?我就知道,这老家伙肯定会有办法的!开玩笑,名震江湖的‘金针续命、阎王叹息’王守一大神医,连这么点小伤都治不好,岂不是笑话么?” 王守一不敢惹她,假装没有听见,背着双手轻摇头,施施然的出了门。 “看来我真是幸运!竟能得他老人家的救治!”东方震目注着他的背影消失,喃喃自语。 “不公平!难道不该谢我么?”上官晴假装生了气,气鼓鼓的嘟着嘴,却有点撒娇的意味,“没良心!若非有我逼着他想办法,那老家伙肯尽心尽力的么?” “是是是!我真糊涂!”东方震感动的看着她,诚诚恳恳的道:“非常非常感谢你,晴儿!” 暗箭 第七十四章 网中客(一) 上官晴闻言,乌黑的大眼盛满了水汪汪的笑意,咯咯娇笑道:“东方大哥,我是跟你闹着玩的呢!你呀,竟当了真啦!” “由衷之言!”东方震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晴儿,……我都不知该怎么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了!” “那就什么也别说了!”上官晴微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 东方震心神激荡,低声道:“晴儿,你对我真好!……你的救命之恩,教我如何报答得了?!” “哼,这有什么?谁又要你报答了!”上官晴微愠,“东方大哥,我不喜欢你这样!怎么婆婆妈妈的了!” 东方震不再分辨,微笑着看着她。 “呀,他笑起来真是帅气!”上官晴心头突的一跳,双颊有些发烧,“东方大哥,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东方震忙转过头,轻声道:“晴儿,你可知道,我真的是好羡慕你!” “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上官晴伸着欣长白腻的脖颈,好奇的问。 “还不足够让人羡慕死吗?”东方震叹了一口气,悠悠的道:“第一,你乃是上官盟主的女儿……” “切,这有什么值得得意的?”上官晴不以为然,追问道:“还有呢?” “第二,你又是王神医的徒儿……” “谁说他是我师傅了?” “咦?你不是承认过的吗?”东方震微笑,“再说了,你刚才帮我求他时,不是总叫他‘师傅’么?” “哼,谁承认了?我说的是:‘可以这么说’!”上官晴别别嘴,“刚才人家讨好他,叫他师傅,还不都是为了你!” “哦!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东方震歉然,狐疑的问:“可是,你为什么在太医馆做事呢?” “不为什么!……反正,一天到晚都无所事是的,所以,就找点事来做咯!” “也可以做别的事呀!我觉得这很辛苦,为什么你要选择做这个?” “也不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上官晴脸上泛起微笑,嘴角梨窝隐现,“每当看见自己照顾的伤者康复了,我心里就很愉快!” “哦。”东方震释然,心下道:这小丫头,心地倒真挺善良的。于是问:“既然你喜欢救人,为什么不拜王神医为师呢?”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什么都不会呀!” “不会,可以学的嘛!我想,只要你愿意,他一定肯的。” “哎,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凭我的资质,怎么学得会呢?没得丢人家大神医的脸哩!”上官晴笑容一敛,正色道:“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人家看在我爹爹的面子上,怎敢拒绝呢?不得不收我了这个徒弟呵!” “呵呵,那倒不尽然!”东方震微笑道:“因为,你既活泼可爱,人又长得那么漂亮,谁还下得了狠心拒绝呢?这一点呐,也正是我羡慕你的第三点。” 上官晴觉得他这话有弦外之音,蓦然晕红了双颊,忸怩的问:“东方大哥,你……你这话……不是骗人的吧!” 东方震到底不能完全明白女孩的细密心思,当然也未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来,便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当然不是!你性子直率,我也直率,所以就实话实说咯!” “那……那你觉得:是我漂亮?还是那位桑姐姐漂亮呢?” 东方震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来;突然间,他隐隐约约的明白了,她是误解了自己刚才的话。凭心而论,他觉得上官晴与桑青虹相较起来,无论是在相貌上,还是品性上,均不分轩轾的。于是便不偏不倚的道: “都漂亮!” “谁更漂亮些呢?”上官晴兴致勃勃的追问。 “这……这个么?”东方震搔了搔头,“怎么说呢?……你,有你的特点和长处;她,也有她的特点和长处。” “哦。那她的长处和特点是什么呢?” “她么?”东方震的心底蓦然涌起一股柔情,正色道:“她很有主见,很优雅,……文静,机敏聪慧,……柔和中带着坚韧。” “是么?好优秀呀!……东方大哥,那……那你觉得我呢?”上官晴听说情敌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这么完美,心情很紧张,语声有点发颤了;同时,她更想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究竟是怎么样的,好藉此来评判自己与她的高下。 “你么?”东方震面露微笑,“我觉得吧,——不知道是否确切咯,——率直,热情,体贴,……活泼可爱,很清纯……还有点妩媚……” “妩媚?”上官晴咯咯娇笑,“我倒不知道,原来自己还妩媚呢!呵呵,难道是狐狸精不成?” “晴儿,我决没有不敬的意思!”东方震正色道:“其实吧,妩媚呢,也是很可爱的意思。” “是么?那……我与桑姐姐比较起来,究竟谁更漂亮些呢?”上官晴一副不分出个胜负,决不肯罢休的架势来。 东方震双手抱胸,微笑不语。 “哎,既然不肯说,那就算了!”上官晴无可奈何,幽幽的道:“东方大哥,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桑姐姐肯定比我要漂亮得多。” 东方震见她很是失落的样子,心下不忍,于是实事求是的道:“晴儿,你们真的不好分出孰优孰劣来的:桑姑娘吧,比你要高一点;你呢,脸蛋要更好看一点。……总之,你们都是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上官晴陡然心花怒放起来。她认为,原来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桑青虹是不相上下的。这就是说,自己与情敌的机会是均等的;而现在,情郎就在自己的身旁,而且还身受自己的照顾,以此而论,自己就比她更有优势。殊不知,东方震是就二人的相貌和品性而论,却并非是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而论的。 “东方大哥,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恩。”东方震不解她为何老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强调,“的的确确,你们都是冠绝当世的大美人!” 上官晴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忽然弯下腰去,凑唇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晕红了双颊呢声道:“东方大哥,我喜欢你!” 东方震浑身宛似触电般的一僵,呆呆的看着她。 上官晴的俏脸羞得如红柿一般,忙掩面转过身去,慌慌张张的跑出门去。 东方震愣愣的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鼻息中仍余留着她淡淡的体香,不禁心下茫然。 ※※※ 自上官晴向东方震表白过之后,每次到病房中来时,心里总是既害羞,又兴奋。为了照顾好东方震,她每天都早出晚归,整日在太医馆跑来跑去的;可她感觉自己精神好极了,根本就没有疲累的感觉。 而东方震每次见到她时,总感觉有些尴尬;可对于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心下又甚是感激。 如此过了三日。 世间的无聊之事,不胜枚举。而整天的躺在病床之上,便算是其中之一;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那简直是无聊得透顶了。 此时的东方震,正是这种心情。 这是一间非常干净、清爽的病房,也很安静;看起来是专门为有身份的患者,或者是重病患者准备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vip病房。 房间中的陈设也很简洁:一张床,两个床头柜;床边有两张杌凳,屋角有一条楠木长椅。 上官晴不知忙什么去了,房间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东方震百无聊赖,靠在床头仰望着屋顶的蜘蛛网。在这屋子之中,除了网中的那只蜘蛛及不时前来自投罗网的小昆虫,就没有移动的活物了。 “噗”的一声,蛛网猛烈晃动,一只飞蛾被沾住了;小蜘蛛欣喜若狂,飞快的向猎物溜过去,大张着口准备噬咬。无奈的是,那只拼命挣扎着的飞蛾的体形,比它大了不止一倍,并且一边猛力扑腾着双翅,一边抖落下身上的鳞粉,迷得它几乎睁不开眼来。 “哎呀呀,已然是网中之物了,还急什么急呀?”小蜘蛛应该是想到了这一点,干脆退到一旁,静静的看着那飞蛾挣扎,眼中闪着冷酷的光;它要等到它精疲力尽时,再去好好享受这顿美餐。 “唉,相较于这只飞蛾的命运,我不也是差不多的么?”东方震心里叹息,“所不同的,只不过是它很快就将丢掉了性命;而我呢,暂时留得性命罢了!” 这几天,他一直都被矛盾和痛苦煎熬着。他觉得,自己的处境,正如那只陷入了网中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死! 身为练武之人,若被废去了武功,那真要比死去了还难过的。所以,当他在绝望之时听说尚有恢复功力的机会时,兴奋得胸腔都似乎要炸了开来。 可是,能助他恢复功力之人,偏偏却是那上官雄。——一个野心勃勃的黑道首领;一个与武林正派誓不两立的枭雄;一个阴谋杀害了空净大师,再嫁祸到自己与紫石的头上之仇人。——这种不共戴天的仇雠,待得身体和武功恢复之日,却又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真真是天大讽刺!……可不管怎么说,做人得光明磊落,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届时,自己该当怎么办呢? 若是人家要求自己报恩,去做那有悖于侠义道之事,该不该做呢?甚而至于要自己与武林正派为敌,又该怎么办呢?真去做了的话,良心上如何过意得去?有何面目以对昔日师友?有何面目以对天下无林?……可若不做的话,又拿什么来报答人家呢?知恩不报,岂非小人行径?…… 即便人家不求报答,可今后自己该当站在什么立场呢?于公于私,当然都应当与之为敌,可真与之为敌呢,便又成了忘恩负义之徒,良心上又如何过意得去?又有何面目以对人家?又有何面目以对晴儿、云三哥等?……不与之为敌呢,自己又如何能心安?同道们又会怎么看我?学这身本事来又有何用呢?…… 其实,在他刚一听说需要上官雄亲自救治时,就想立刻回绝的。可是,这是能恢复功力的唯一希望,在这巨大的诱惑面前,他又犹豫了。他虽性格刚勇,但却决非卤莽之人,权衡再三之后,觉得还是不应当马上拒绝,得根据以后事情的发展状况再相机行事为佳。 何况,如今已经被人家救治了,已然是欠了人家的恩情;欠多是欠,欠少也是欠,有什么必要在这节骨眼上执拗呢?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不忍拂了上官晴的好意。人家为了自己,又是抹泪,又是耍横,费尽了心思才争取来的机会;冲着这片苦心,这份情感,怎忍拒却而使人家伤心呢? 只是,堂堂七汉男儿,却得依靠一个弱女子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和武功,还枉称什么英雄豪杰?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武林争雄??再说了,又拿什么来报答人家呢?……娶了她么?怎么对得起青虹妹妹!做仇人上官雄的女婿么?吓,天大的玩笑! 可转念又想:人家上官晴乃是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而自己只是个蓬门荆布的穷小子;即便她不嫌弃,可上官雄却绝对不会同意的。想到这里,又没有那么忧心了。 可是,无论是何种情况,都得报答了人家的恩情才能了断。只是,如何去报答人家呢? 暗箭 第七十四章 网中客(二) 中午时分,上官晴终于出现了。她小心的端着一只红木托盘,盘中放着一大碗米饭、两道菜、一碗汤,轻手轻脚的出现在门口。刚欲一脚踏进门,心中又莫名其妙的冒出害羞的念头来,——每当自己出现在门口时,他总是微笑着定定的看着自己,那眼神既有欣喜,又有依恋,——于是,她止住了脚步躲在门边,羞怯怯的轻轻探头向里张望。 这一次东方震并没有坐在床头,而是歪躺在床上,看样子酣睡正浓。 “死猪,睡得倒挺香的!害得本姑娘白紧张一场!”上官晴心里嘀咕,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将托盘放在杌凳上。 “东方大哥,吃饭啦!”上官晴脆声喊。 “恩。”东方震含含糊糊的答应了,却并不起身。 “东方大哥,你怎么啦?”上官晴忙冲近前查看,但见他面色苍白,牙关紧咬,脸上冷汗涔涔,喉间发出低微的呻吟声。棉被早被掀到一旁,身体蜷曲着,纵横交错的绷带上隐隐渗着黄黄的血水,肌肤上满布晶莹的汗珠;双拳紧握,肌肉虬结的双臂之上,粗大参差的血管暴张。 “难受!……好难受!”东方震恍惚听得她来了,轻嚷。 “发作了吗?很难受,是吧?”上官晴忙自袖中掏出一块淡黄色的手绢来,慌手慌脚的给他揩拭着额头的汗水。 “快……快去叫王神医……”东方震盯着她的脸,颤声道。 一句话提醒了上官晴,她“嗷”了一声飞奔而出,边跑边回头叫道:“东方大哥,你忍忍,一会儿就来了!” 不多时,王神医随了上官晴急匆匆的赶来。他沉稳的放下药箱并顺手打开,自里边取出一个黑色的小木盒,接着打开木盒,探手抓起一把金灿灿的金针来。 “扶他坐起来!”上官晴忙将东方震扶坐起来,王神医出手如风,在他的前胸、后背的穴位之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金针。扎完之后,他吁了一口气,沉声道:“东方少侠,镇定心神,调匀呼吸,运气疏导。若遇阻滞,切不可强冲硬突,以免加重经脉的损伤;应当缓缓疏导,慢慢渗透,决不可心急了。” 东方震依言,过不多时,果然疼痛稍减;又过了半个来时辰,内息渐畅,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好,总算度过难关了!”王神医一边念叨,一边一一拔去金针。东方震疲累不堪,软软躺倒,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上官晴忙把被子给他盖好。 王神医一边收拾木盒,一边问上官晴:“发作多久啦?” “唔……不太清楚。我到厨房做饭去了。” “你呀……”王神医本想责备她的,可想着她亲自下厨去做饭,便又忍住了;他看了看东方震,目露钦佩之色,低声道:“这个年轻人,虽然疼得那么厉害了,却既没叫喊,也没发狂,真是硬骨头呀!”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走开,我该守着的!”上官晴自责。 “算了,没事就好!”王神医一摆手,“大小姐,今日你早点回去吧!” “还早呢!晚上再回去。” “大小姐,你就放心回去吧!我敢保证:两日之内,他的内伤都不会再发作了。” 上官晴看了东方震一眼,感觉自己很不舍得离开,犹豫不决。 “大小姐,你就别为难小老儿啦!”王神医苦着脸,“你知道的,这几天,夫人都对我抱怨过好几次啦,说是我什么事都使唤你,害得你早出晚归,都快累垮了。……听话,早点回去吧!” 上官晴一则怕娘挂心,二则累了几天,也确实感到很困乏,便没再坚持了。她准备先回家休息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来。于是,她嘱咐了一名伙计,要他等到东方震醒来之后,便将自己做的饭菜热给他吃。安排停当,终于放放心心的走了。 ※※※ 丈余高的铜漆大门半掩,门前是个石台阶,两侧各蹲踞着一只铜狮子,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显得特别雄壮。大门正上方挂着一块黑漆巨匾,上书“上官府”三个金字。 上官晴哼着小曲,蹦蹦跳跳的上了台阶,门前两个卫士忙哈腰:“大小姐好!”上官晴微笑着扫了他们一眼,快步进了门。 进了大厅,刚绕过《百鸟朝凤》的木雕屏风,忽闻一声略显严厉的妇人声:“晴儿,过来!” 轩阔的大厅,右首放着一张宽大的铁梨木茶桌,桌旁坐着一个浅紫衣袍的中年美妇,正端着茶碗品茗,给人以一种端庄、高贵的感觉。 “娘!”上官晴快步跑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脖子,挨挨挤挤的撒娇。 “好啦好啦!”上官夫人轻轻推开她,爱怜的瞪了她一眼,“都这么大了,还象个小孩子似的!” “娘,您吃过午饭没有?” “刚吃过。不知道你要回来,所以没等你。……对了,吃饭了没有?” “没呢!娘,还剩什么菜没有?”上官晴摸了摸肚子,“肚子好饿呀!” “应当还没倒掉的……”说到这里,忽然扯着喉咙喊:“芳草!大小姐回来啦!把饭菜热一热!” 一盘熏鸡,一碟卤牛肉、一碗茶树菇焖肉、外加一盘清炒芦笋、一碗丝瓜汤。上官夫人陪在女儿身旁,笑嘻嘻的看着她吃。 “这几天怎么那么忙呀?”上官夫人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问。 “有一个伤得很重的人,女儿要照顾他。”上官晴嚼着芦笋,语声有点含混。 “是王守一安排的吗?”上官夫人拉下脸,“医馆里那么多伙计不派,偏偏派你!哼,倒真拿出师傅的派头来了!” “娘,不是先生安排的;是我主动要求的!” 上官夫人盯了女儿一眼,见她虽容色有些憔悴,可心情看起来挺好,心里奇怪:“主动要求的?为什么要主动要求呢?” “那人伤得非常重,若不悉心照料的话,随时都可能没命的……” “哼,死了又怎样呢?”上官夫人不以为然,“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他王守一医术不好,怎么能怪到我女儿头上来?再说了,太医馆里重伤不治的情况,不也是常有的吗?如果人人都那么去照顾,还不把我的宝贝女儿活活累死呀?” “娘您放心吧,并非人人女儿都会这么去照顾的;这个伤者不同。况且,女儿的辛苦也没白费,先生说他已没有性命之忧了。” 上官夫人皱着眉听她说完,狐疑的问:“不同?有什么不同?……他姓什么?” “东方……” “是不是那个昆仑派的东方震!”上官夫人面色一紧,厉声问。 “咦,娘,您认识他呀?”这一点上官晴倒没有想到,心下又是兴奋,又是好奇。 “哼!刚送来时就见过了。”上官夫人眼前浮现出了那个血人,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面貌来,“他还没死吗?” “当然没有!他昏迷了五日五夜,三日前才醒过来。”上官晴的眼光有些痴痴的,“他呀,为了保护别人,浑身上下受了几十处伤……人人都称赞,说东方大哥真是个英雄好汉!” “东方大哥?……谁让你这么叫的?!”上官夫人面色陡变,语声有些惊怒。 上官晴没料到娘会这么生气,一时有些惊惶,“我……是我……要这么叫他的。他……他比我大,不叫大哥叫什么?” “哼!大哥?他是个什么东西!”上官夫人怒不可遏,几乎是在咆哮了。 上官晴被骇得筷子掉到桌面上,涨红了脸低头看着那碟卤牛肉。 上官夫人急喘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下来,她看了女儿一眼,心下一软,温言道:“晴儿,他长得很英俊么?” 上官晴怯怯的看了娘一眼,羞涩的点了点头。 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上官夫人一看女儿表情,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没再追问,目光定定的望着门口那块屏风,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盯着女儿的眼睛,“晴儿,明天你不准去太医馆了!” “为什么?”上官晴圆睁着大眼。 “不为什么,反正不许去!” “就不!”上官晴气乎乎的大声反抗。 “放肆!”上官夫人怒瞪着她。 上官晴定定的看着娘的眼睛,见她绝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泪水慢慢涌出了双眸。 “娘的意思,我想你应当明白。”上官夫人见女儿伤心,温言安慰道:“娘不让你见那个东方震,是为了你好。你还年轻,又单纯,不懂得这些江湖人的伎俩……” “伎俩?”上官晴不服,猛得站起来,凶凶的一把拭去泪水,“您把东方大哥看成什么人了?” “晴儿,信娘的话;娘过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呢!”上官夫人苦口婆心,“他呀,根本没安好心,是在花言巧语的骗你!” “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上官晴更加不愿接受,语声更大了。 上官夫人站起身来,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晴儿,你想呀:你不仅人长得漂亮,又是我楚湘盟的大小姐;他这种江湖浪子,突然见眼前有这大好前程的机会,岂不来处心积虑的算计?!” “我不信!东方大哥决不是这种人!” “哼!还在叫!叫得可真亲热呀!”上官夫人面罩寒霜,“即便他真不是这种人,娘也不会同意你们好的。你爹爹也不会同意的。——他是昆仑派的人,跟我们是死对头!” 上官晴突然感到无比的伤心绝望,一把推开娘的手,伏在桌上“呜呜”的痛哭起来。 上官夫人心下不忍,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却被她一肘甩开了。她也不生气,轻轻坐下来,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夫人道:“晴儿,别哭了。你看这样行不行:等一会儿呢,娘去一趟太医馆,再决定你是否继续去照顾他……” 上官晴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的问:“娘,您去做什么呀?” “娘要去会会他!” “是吗?那好呀!”上官晴破涕为笑,“娘,他这人很好的!你见了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哼,娘早就见过这小子了!” “可是,那天他浑身血淋淋的,又昏迷着,您哪看得清呐?” “所以说,娘这一次去,就是要看个清楚明白!”上官夫人看了女儿一眼,见她情绪好起来了,便温言道:“晴儿,别再胡思乱想了,先去休息吧!……娘知道该怎么办!” 上官夫人看着女儿缓步上楼的背影,喃喃自语:“东方震!……东方大哥?才几日工夫呀,竟把我家晴儿迷得神魂颠倒的!哼,老娘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暗箭 第七十五章 烦恼情(一) 艳阳当空,却并不炎热,尤其是当行走于柳荫下时,只有些零零碎碎的阳光漏到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来,再加上不时吹来的阵阵清风,令人感觉很是舒爽。 周围很静,也容易令人感到困倦,人们大都在舒舒服服的午睡;连那些负责巡逻的卫士们,也都三三两两的或依着山石,或靠着树干打盹。只有树上的知了们不知疲倦,兀自“唧唧”的鸣唱个不停。 上官夫人优雅的走过柳条拂衣的石径,缓步上了斜坡,款款穿过一座翘角四角亭,进了太医馆的院子。 院子不小。阔约十五丈,进深约六丈,当中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栽着十几棵石榴树,树旁丛植着月季、栀子花之类的鲜花,将整个院子点缀得花团锦簇、生机勃勃。馥郁的甜香中夹杂着药香,混合成一股说不出来的奇香味;上官夫人闻不惯这种气味,不由得轻捂着鼻子皱眉。 这是一座院落式的建筑。正中是大堂;左右有二十余间病房;两侧还各有四间耳房,供做饭、储药、煎药及伙计们住宿之用。右首靠院角的一间为储药房,此时,正有两名伙计在廊沿下煎药,阵阵药香就是从那边飘过来的。 “夫人好!”一名伙计眼尖,隔着花树发现了正走在道中的上官夫人,忙站起身来。另一名伙计听了,也忙站起身来恭声问好。 上官夫人“恩”了一声,瞄了他们一眼,轻声问:“东方震在哪个房间?” 那名先发现她的伙计很伶俐,忙跑过来道:“夫人,让小的带您去吧!” 上官夫人跟着他走到门口,挥手轻声道:“你去吧!”那伙计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她轻敲了一下虚掩的房门,里面传来一声清朗的语声:“请进。” 上官夫人轻推门进去,但见一名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倚着床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一丝诧异之色。 上官夫人面无表情,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脸型微长,面孔微瘦,但很端正、俊秀;双眉似剑,鼻子直挺,又平添了几分阳刚、孤傲之气。 “果真挺帅气的!”上官夫人心里赞叹,微微一笑,“你就是东方震少侠吧!” “正是。请问您是?……”其实,东方震也在打量着她,但见她肤色白腻,气质高雅,眼眉与上官晴有几分相似,只是脸稍微圆一点,个子也略微矮一点,心下已隐约猜到了。 “我是晴儿她娘。” “哦,原来是上官伯母!您好!”东方震微笑,歉然道:“请恕晚辈没法见礼!” “东方少侠不必客气!”上官夫人面色和蔼,轻点头道:“听晴儿说,你已经醒过来了,特地来看看你。” 东方震闻言面色一肃,有点受宠若惊的道:“不敢有劳伯母大驾!……晚辈如何敢当!” 上官夫人笑了笑,问:“听说,你是昆仑派的弟子?” 东方震点点头。 “东方少侠,你是因何受了这么重的伤呢?” 东方震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详不略的说了,自然也省略了一些不愿为外人所知之事,最后感激道:“救命之恩,东方震此生永不敢忘!” 上官夫人认真的听完,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道:“东方少侠,我想问一点你私人的问题,可以吗?” “伯母但讲无妨!”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呀?” 东方震轻叹道:“没有了,就我一个。双亲俱过逝多年啦!” “对不起,我没想到!……东方少侠,请别见怪。”上官夫人歉然。 “没关系的。” “东方少侠,不知你……可已成家?”上官夫人紧盯着他的眼睛。 “惭愧,还没呢!”东方震听她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又见她态度和蔼,心里一紧。他心里猜测,也许是上官晴告诉了她,说是喜欢自己;而她的来意呢,正是来提这件事的。真要如此的话,自己该当如何答复呢?他心念电转,最后决定:就告诉她自己已同桑青虹定了亲,干干脆脆的婉言谢绝。 可令他稍感意外的是,上官夫人接下来的话,却并不再说这个问题了: “东方少侠,等养好了伤,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呢?” 东方震想了想,道:“晚辈准备去江湖打探师傅他们的消息。若他们已被少林擒去,则去营救;若已回昆仑,则回昆仑去。……你们的救命之恩,只能他日再报了!” 上官夫人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东方少侠,我倒有一个想法:等你伤好之后,我想留你在我楚湘盟做事。不知你可愿意?” “这……”东方震面露为难之色,“多谢伯母的好意!不过……说实话,这个问题,晚辈倒还从来没有想过呢。晚辈的意思还是先走,等打探清楚了师傅他们的情况之后,……之后再说吧!” 上官夫人喜怒不形于色的“哦”了一声,淡淡的道:“这样也好。”说着站起身来,温言道:“好好养伤吧!下次再来看你。我走了!” “多谢伯母。”东方震看着她的背影,猜测着她的来意,却不大能确定。说是来看望自己吧?非亲非故的,人家干嘛来关心自己?说是为晴儿的事来的吧?有点象,又有点不象;可能是因为了解到自己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穷小子,便罢了念头吧。说是要自己加入楚湘盟呢?人家只是提了一提,并没有强求…… ※※※ 上官夫人刚踏出房门,便见王守一匆匆赶来,上前施礼道:“小老儿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恕罪恕罪!” “王先生免礼!”上官夫人摆了摆手,“走,我们去外边说话。” 王守一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轻声问:“敢问夫人:此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来看看那东方震。”上官夫人走至亭中站定,缓缓转过身来,目注王守一问:“请问王先生,那东方震的伤势究竟如何?” 王守一正色道:“很严重。外伤倒不算什么,严重的是内伤;若非他体质非凡,恐怕早已身死了。” “哦?这么说来,这人的武功修为果真甚是不凡?” “武功方面,小老儿不懂,可那天云老三将他的武功吹上了天,料想真是不凡的;不过,此人在如此伤重之下,居然能活过来,的确是个奇迹!” 上官夫人扶着栏杆望着远方,沉默不语。王守一不知她在想什么,有些不安的搓着手。 “王先生,”上官夫人忽然转过身来,轻声问:“你觉得:这个东方震,有没有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呢?” 王守一愣了愣,狐疑道:“夫人,您的意思是说:他用的是苦肉计,企图混入我帮?” 上官夫人不置可否,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唔……这个问题,小老儿想,应当不至于吧!”王守一难以置信的摇头,“要知道:他的伤,即便不死,也会终身残废的。这样的牺牲,未免也太大了吧!” 上官夫人点点头,忽然省起他的话来,惊问道:“你说什么?他会终身残废吗?” “不……倒也不会的!……”王守一摇头。 “你个鬼老头,说清楚点!”上官夫人见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禁莞尔。 “是这样的:他受的内伤,小老儿化解不了;在我楚湘盟之中,除非盟主亲自出手助我,借助于他老人家的绝世神功,方能替他打通郁结在经脉要冲的阴劲,进而恢复功力。” “哦。”上官夫人思忖了一会儿,又皱眉道:“先生,你说他是不是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故意算计呢?” “算计?算计什么呀?”王守一搔了搔头,迷惑的看着她。看来他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上官夫人耐心解释,“他是算准了盟主会助他恢复功力的。所以,他这种自残的举动,看似凶险,其实一点也不凶险,更谈不上什么牺牲了。” “夫人说是,应该是的吧。”王守一一生只知道钻研医术,对于这种江湖伎俩既不感兴趣,也想象不到;不过,他还是不大愿相信这一点,可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于是苦着脸问:“那……夫人,还要不要继续医治呢?” “当然要!我们刚才所说的,不过只是猜测罢了!”上官夫人强调道:“而且,还得尽心尽力!你知道的,盟主最爱人材了。……至于以后之事,等盟主回来后再定夺吧!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好!”王守一面露喜色,向她鞠了一个躬,转身而行。 “王先生,请等一下。”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记住:请留意他的举动,看看是否会有露出破绽露出来。明白吗?” “小老儿明白。” “还有一点:你要悄悄的观察,别让他发觉了。也别告诉晴儿。明白吗?” “夫人放心,小老儿理会得。” “好。去吧!” ※※※ 上官夫人刚回到家,便听见楼上有吵嚷声。 “……大小姐,夫人吩咐过的:让奴婢服侍您在家好好休息。您才休息了半个多时辰,多休息一会儿吧!” “滚开,别拦着我!我要去太医馆!”上官晴焦躁的声音。 “大小姐,你就听奴婢的吧!算是可怜奴婢好吗?”香草的语声带着哭腔,“你走了,夫人会骂奴婢的。她老人家交代过,要您等着她回来。” “哎,在家无事可做,真真是难受!……香草,你说娘怎么还不回来呢?……真烦人!” “晴儿,娘就那么令你厌烦么?”上官夫人半恼半笑的走进房来,“有了那姓东方的小子,你就连娘也不肯要了么?” “娘,真讨厌!拿女儿来取笑!”上官晴红晕双颊,跑上前来拉着母亲的胳膊摇晃,急切的问:“娘,您见着东方大哥了?” “恩。” 上官晴自母亲的神情中看不出信息来,不安的问:“娘,您觉得他怎么样啊?是不是很好呀?” “唔……不怎么样。”上官夫人绷着脸,语调不温不火,轻轻摇头。 “娘,那是因为您不了解他!”上官晴大急,“他这人很好的!” “哼,了解?”上官夫人微怒,“晴儿,你就了解他?你们才认识几天呐?” 香草一看架势,就知道她们会吵起来,忙悄悄的溜走了。 “心怀叵测之人,让人一辈子也看不懂;可光明磊落之人呢,只需要看一眼,就能了解的!东方大哥正是后一种人。” “嗬,倒教训起娘来啦!晴儿呀,就你那点阅历,居然就敢认定这个东方震乃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上官晴见母亲这么不满意东方震,心下惶急起来,颤声问:“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惹您生气啦?” “哈,生气?生什么气?那小子有什么值得娘生气的?”上官夫人别了别嘴,冷笑道:“哈,为娘高兴还来不急呢!” 上官晴被弄得一头雾水,怔怔的看着她。 上官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抚摸着女儿的秀发,轻声道:“晴儿,娘见过那东方震了。相貌么,的确不错;人品呢,看似也可以;只是……你知道么?等到伤好之后,他就会走的。” “走?……”上官晴呆了一呆,眼眶突然红了,大声道:“我不信!娘,您是骗女儿的!” 上官夫人轻摇头,盯着女儿的眼睛,那眼神告诉她,自己决没有骗她。 “为什么?”上官晴泪涌双眸,“娘,他为什么要走?” “晴儿啦,人家跟我们既非亲,又非故,干嘛不走呢?” “哼,好没良心的家伙!”上官晴咬咬牙,一把擦去泪水,“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上官夫人一把拉住她,劝道:“晴儿,别去了!……感情之事,不可强求!那样,彼此都会很尴尬的!” “别拉着我!”上官晴挣扎,却挣之不脱,忽然省起来,生气的问道:“娘,您跟东方大哥说了什么啦?……是不是您要他走的?” “哪有哇!” “哼,女儿知道您的心思:就是想把我嫁给表哥!”上官晴瞪着她,“再重申一次:女儿这一生,决不会嫁他的!” “死丫头!”上官夫人也生了气,索性放手不再阻拦了,“你要不信,就去问那东方震吧!你问问他:可是娘要赶他走的?!” “即便不是,女儿也要去问个明白!……我就不信了,他会那么无情无义!” “你个傻丫头!”上官夫人咬牙,“你不听娘的劝告,娘也无可奈何!可是,真要落得那伤心落泪、悔恨不已的下场时,痛的可是你,不是你娘!” “不要你管!”上官晴凶凶的擦了擦泪,气冲冲的迈步便走。 上官夫人又气又怜的看着女儿的背影,大声道:“晴儿你听着:——到时可别怪娘未曾提醒过你,——那个东方震,与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之人!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暗箭 第七十五章 烦恼情(二) “晴儿,谢谢你为我做的饭,真好吃!” 东方震一见上官晴进来,便笑嘻嘻的道;忽见她双目红肿,又是好奇,又是关切:“你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你!”上官晴狠狠的瞪着他,怒气冲冲的道:“说!为什么要走!” 东方震料想她已自上官夫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想法,心里有些怯,却假装不明白她的意思,强笑道:“走?谁走啦?你知道的,动弹不得呢……” “别跟本姑娘装糊涂!没良心的家伙!说:为什么伤好了就要走?” 东方震讪讪道:“你娘……都告诉你啦?” 上官晴气乎乎的鼓着腮帮子不答。 东方震苦笑,解释道:“这里又不是我家,当然是要走的……” “哼。你是巴不得早好早走,好去见你那桑姑娘!” 这次轮到东方震不做声了。他有些心虚的看着她的俏脸,觉得她那生气的样子更是美艳不可方物,突然有种很喜欢她的感觉。可这念头刚起,就马上强行否定了:决不可!她是上官雄的女儿!…… “哼,哑口无言啦!被我说中了吧!”上官晴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脚长在你身上,你要走,我也不拦你!……你放心,我不会自讨没趣,阻拦你们的好姻缘的!” “我……”东方震既愧疚,又感动,一时语塞。 上官晴站起身来,转身轻擦了擦泪痕,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上官晴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温言道:“这是益气补血的药,快趁热喝了吧!”说着,舀起一勺墨黑的药汁,噘起红红的小嘴轻轻吹了吹,喂到他嘴边。 东方震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但见她不喜不怒,仿似已忘了刚才之事,便忙去抢她手中的汤勺,“晴儿,我自己来!” “手拿开!”上官晴瞪了他一眼,“张嘴!” 东方震不敢违拗,老老实实的把一碗药都喝了,感激道:“谢谢你!” 上官晴也不答话,端着药碗转身就走。东方震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便叫道:“晴儿!” “什么事?”上官晴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 “晴儿,……你对我的好意,我……我都明白!”东方震有些结巴,“只是,我……我答应过桑姑娘……要娶她的。” 上官晴端着药碗的手一颤,脸色白了白,强笑道:“是吗?……果真被我料中了……”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悲伤的情绪,眼眶中的泪水珍珠链似的滑落着。 “晴儿,你是个好姑娘,我……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的!”东方震的情绪也很激动:“可我……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还没想到怎么来报答你……” “谁稀罕你的报答了!”上官晴狠狠的一擦泪,冷笑道:“东方震,别把人看扁了!我上官晴岂是施恩图报之人!” “我……”东方震的眼眶有点红了,嗫嚅道:“晴儿,我……我东方震只是个江湖草莽,你是个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我……我配不上你!” “你有什么好骄傲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上官晴黄着脸,指着他的鼻子几乎在咆哮了:“谁又稀罕你了?!呸!自作多情!告诉你,喜欢本姑娘的多了是了!……”说完,转身掩面狂奔而出。 东方震丧魂落魄的呆坐着一动不动,宛似一尊石像。 他本不愿这么早就把话挑明的,他想等到伤愈之后再告诉她;他也明白,这是一个很自私的做法,其目的只不过是顺顺利利的治好自己的伤而已。因为,若在上官雄助自己疗伤之前告诉了她的话,在伤心和怨恨之下,她有千万个理由不去求他爹爹,则自己只能落得个终身残废的下场。 可是,刚才他还是忍不住挑明了。因为,他发觉自己也很喜欢她,可他知道,跟她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不忍欺骗她。 当然,在他的心目中,最重的还是桑青虹,他早已决定了,今生非她不娶,所以,他要干净利落的拒绝上官晴。 对于刚才的举动,他并不后悔。他觉得把话说清楚了之后,对上官晴便没有了愧疚感,浑身轻松了许多。至于会不会落得个终身残废的下场来,听天由命吧! ※※※ 上官晴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回去的。当她跌跌撞撞的跑回大厅时,上官夫人正在安排香草擦拭家具。上官晴一头扎进母亲怀中,放声大哭。 “晴儿,你怎么啦?”上官夫人搂着女儿,轻抚着她秀发,“莫哭,跟娘讲!” 上官晴双肩抖动,哭得更加伤心了。 “是不是东方震那小子欺负你了?”上官夫人突然明白过来,将女儿拉离怀中,注视着她的眼睛。 “恩。”上官晴语声含混并带着哭腔,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告诉娘,他是怎么欺负你的?”上官夫人面罩寒霜。 “他……他……”上官晴嘴巴一扁,又泣不成声了,过了一会儿,才抽抽噎噎的说:“他……他……羞辱我!” “哼,竟敢羞辱我女儿!活得不耐烦了!老娘要打断了他的骨头!”上官夫人语声愤怒。 “别……别打他!” “哦?”上官夫人一头雾水,“那……他是怎么羞辱你的?” “他说……他要娶……别的女孩,竟……当面拒绝我!……这不是……羞辱吗?” 一听到“拒绝”二字,上官夫人放下心来;见女儿哭得像个小女孩似的,忍不住笑了,“娘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这样!……拒绝就拒绝吧,娘还看不上他呢!” “他……他还说……我是个大小姐,他是个……江湖草莽,说是……配不上我。可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看不惯……我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是说我……配不上他。” “配不上他?胡说八道!”上官夫人冷笑,“普天之下,只有配不上我女儿之人,决没有我女儿配不上之人!……哼,算他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草莽,没法高攀!” “可是……娘,钱财地位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女儿不在乎他的条件。”上官晴渐渐止了悲泣。 “当然重要啦!没有钱,哪来吃的?哪来穿的戴的?哪来用的?没有地位,只能给人家做牛做马的,哪来尊严?”上官夫人苦口婆心的解析,又安慰女儿:“晴儿呐,你不要伤心;以后,娘为你找一个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 “可是,女儿只喜欢他!”上官晴又开始掉泪了,“自从第一眼见到他,就喜欢上了……我……我就是割舍不下呀……” “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有什么好眷恋的!”上官夫人厉声道:“你是我上官家的女儿,拿出点骨气来!” 上官晴咬咬牙,恨声道:“好!女儿这一生,决不嫁人!” 上官夫人没想到这一番劝慰,却劝出这么个结果来,心下急了,“晴儿啦,你怎么就这么偏激呢?天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你干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就比方说你表哥吧,人家既是世子,又一表人材;最难能可贵的一点,人家还对你一片痴心。可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呢?” “呸,那种花心大萝卜,女儿看着就想吐!” “唉,那是你对他有成见。”上官夫人喟然叹息,不过还是语重心长的继续感化着,“晴儿啦,等到你年纪大些了,你就会明白:作为一个女人,能嫁得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那才是生平至福!感情,是不能拿来当饭吃的。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那些贫贱的夫妻,一天到晚就为些油烟柴米之类的琐事发愁,一有不顺就埋怨、争吵,哪还有什么工夫去谈感情呢?你呀,难道还想去过那种辛酸的生活?……” “说一千,道一万,女儿也决不会嫁表哥的!”上官晴玩冥不化,气冲冲的道:“总之,我谁也不嫁!” 上官夫人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啪”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上官晴抚着被打的左颊扁了扁嘴,一把推开母亲,掩面奔向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独自凄凄惨惨悲悲切切。 正在过道上打扫的芳草听小姐哭得伤心,推门进去想安慰一番,却立刻被一个“滚”字轰了出来,只得无奈的摇着头,继续干她份内之事。 “哎,冤孽!冤孽啊!”上官夫人摇头苦叹,无力的坐回到茶凳上去,以指轻轻的扣着茶桌,喃喃道:“细想起来,却也不能全怪晴儿偏执;这东方震,倒还真不失为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暗箭 第七十六章 情人心(一) 一连四日,上官晴都没再来照顾东方震。不过,王神医倒安排了一名伙计来服侍他。其间,他的内伤又发作过一次;这名伙计倒挺负责,及时叫来了王神医替他金针渡气,所以倒没受多少苦楚便又度过了难关。可几日不见上官晴来,他心中又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整日除了胡思乱想,还是胡思乱想。有时候,他也在心里讥笑自己:东方震,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脆弱,多愁善感——正如晴儿所说,婆婆妈妈的。——哪还有半分昔日的豪气?哎…… 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想的最多的,自然还是桑青虹。他想象她踏遍万水千山,焦急万状的寻找着自己;可自己却在这个她根本连做梦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怎能找得到呢?也许,她猜测自己已经死了,肯定会伤心欲绝的……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隐隐发疼,眼角渗泪。 有时他也想师傅他们。他挂念、担心,想象不出他们现在的境况究竟如何了。虽说本已托上官晴派人去打听了,可至今仍没有得到答复。……唉,已然得罪了人家,人家怎么还会理会这事呢? 当然,他也想上官晴的。他看得出来,她是很喜欢自己的;可这一次真是伤透人家的心了。她为何不来了呢?肯定是恨死自己了!恨就恨吧,那倒也好!最好是快快的忘了我吧!有时他又猜想,她是不是生病了?若是自己把人家气病了,真是罪该万死!…… 这日一早,那伙计又端来了一碗药汁,放在他身旁的床头柜上后,转身出去了。 东方震端起药碗,舀起一勺来送到嘴边,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上官晴喂自己吃药时的情景来,一股莫名的感动堵住了喉头。他怔了怔神,一把放下汤匙,大口大口的一口气将那碗药喝得精光,然后抹了抹嘴,将药碗放回。 他觉得睡得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不禁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又旋转了几圈胳膊。突然,他感觉似有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转首望去,却是上官晴正伸了半张脸在窗外偷窥,关切的眼神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幽怨。 “晴儿!”东方震忽然有一种终于见到了久侯的亲人的感觉,欣喜充塞胸臆。 上官晴缩首不及,索性不动了,她凶凶的瞪了他一眼,寒着脸冷哼一声,慢慢的转身走开了。 东方震讨了个没趣,讪讪的收回笑容,复靠回床头,抱着双臂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依然是艳阳天,依然是鸟语花香;呵,外边的世界一定很美!东方震忽然有了一种要下床去窗边看看的冲动。 他试着动了动腿,感觉稍有知觉,心念一动:该不会已能行走了吧?呀,真若如此,我还呆在这里干嘛?还等着上官雄来为自己疗伤么?哎,肯定是没希望的了!……莫若向他们借一匹马,走了不是更好吗? 主意已定,他决定说什么也要下床去试试了;若真勉强能走动的话,等那伙计一来,就向他借马。 于是掀开薄被,低头查看了一下伤口的恢复情况:除小腹、后腰及大腿之上还有几处缠着绷带外,其余伤口上的绷带俱已除去,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暗红色血痂分外显眼。 他俯身滑下床,双足刚一沾地,但觉腰和腿俱是软绵绵的聚不起一丝力道,宛似根本就不是长在自己的身上,哪还能够支撑得住身体?于是忙双手力撑稳住即将摔倒的身体。这一猛然发力,立时牵扯得浑身剧痛,不由得龇了龇牙。 “哼,既然下了床,即便走不动,也得绕床转它几圈,活动活动筋骨!” 于是咬咬牙,俯身将重心降于双掌之上,双手交替横移,绕着床身转了半圈;双臂颤抖着喘了几口气,复又反绕回来。转床角时忽然重心不稳,“啪嗒”一声俯跌在地。 他昂首望了望床沿,颓然摇了摇头,只得双手抓住床沿,拖着身子艰难的往上爬。忽觉香风飒然,一个温软的肩头已扛住了自己的左腋,同时,一只柔腻的纤手扶在了腰间。 东方震侧头看去,乌黑的秀发间隐现一张白皙的侧脸,樱唇紧闭,瑶鼻挺秀,长长睫毛下的眼神看不出喜怒来,正是上官晴。 上官晴将他扶回床上坐好,冷笑道:“逞什么强?活该!” 东方震苦笑,歉然的看着她,想道个歉,一时却不知怎么说起,嘴里总算挤出了几个字来:“……晴儿,谢谢你!” “少乱叫!‘晴儿’也是你叫的?!”上官晴面罩寒霜,指着他一字一字的道:“记住了:自今而后,得称呼我‘大小姐’;否则,休怪本姑娘翻脸!” “你……我……”东方震有点惶急,“晴儿,你听我说……”话未说完,“啪”的一声,脸颊上已吃了一记耳光,四根淡红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东方震怔了怔,颤声道:“对不起……大小姐,我忘了……” 上官晴看了看他的脸颊,眼眶有些红了,猛的转过脸去,双肩微微抖动。 东方震呆呆的望着她侧脸,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人也显得清瘦了,心下又是愧疚,又是怜惜,柔声道:“大小姐,对不起!……你要保重身体!” 上官晴霍得转过脸来,语声激动:“本小姐保不保重身体,与你何干?!谁要你假惺惺的!……你对不对得起谁,又与本小姐何干?!” 东方震无言以对,黯然低下了头。 上官晴转身轻拭了一下眼泪,大踏步走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东方震的伤口基本都已愈合,也不大疼痛了。只是每隔两日左右,内伤还是会发作的;不过,经过了十余日的悉心调养,他已健壮了许多,倒能捱得住。 上官晴倒每日都来的照料一番,但都不言不语、漠不关心,像个机器人似的。东方震几次想跟她说话,但见她冷若冰霜,却又不敢造次了,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 这日中午时分,王神医忽然兴冲冲的走进来,兴奋的道:“盟主回来了!刚才召见了我,还询问了你的伤情呢。他老人家答应了,说是下午会过来助你疗伤!你赶紧休息一下,疗伤时才有更充沛的精力。” 东方震几疑是在梦中,直至王神医走了好久,他还在那傻坐着。他只觉得一颗心如大海澎湃,双手抖得厉害,他用力咬了咬舌头:疼,不是梦! “是晴儿求她爹的!”他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霎时百感交集,热泪夺眶而出。他突然感觉自己脆弱得就像个小孩,泪水愈发汹涌起来;最后干脆捂在被子里“呜呜”的痛哭起来。 ※※※ 上官雄斜依在有雕花床围的大床床头,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上官夫人眉目含情,递过一碗泡好的极品龙井茶给他;上官雄接了,缓缓揭了茶盖,白气氤氲中轻呷了一口,盖好茶盖放回床头柜。 上官夫人坐到他身旁,为他轻捶着腿;上官雄闭目享受着。 “雄哥,这些日的江湖奔波,可真是辛苦您了!” 上官雄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辛苦么,倒不觉得。蒙老天眷顾,总算灭了武当和岳阳楼,杀了乌木和商啸天。恩,着实是心满意足啊!” “祝贺夫君!这些年来的心愿,总算是完成了!”上官夫人笑吟吟的道:“在府中好好休息几日吧!让贱妾好好服侍您!” “如今虽说灭了武当和岳阳楼,四川也灭了青城和朝天堡,”上官雄面色一肃,轻叹道:“可枯木却带领着武当精英逃往了西北,应当是投奔全真,或是华山去了。哎,可惜呀,让他溜走了!” 上官夫人宽慰道:“逃了就逃了呗!如今我们的地盘,不是已扩展至湖北、四川了吗?” 上官雄微喟道:“话虽如此,可夫人你有所不知:千百年来,那些道门势力一向同气连枝。今虽灭了武当和青城势力,可却令其他道门门派,诸如全真、华山、昆仑之类的各派自危;而少林、峨眉、恒山、南宫世家、浣花萧家等也会惕然心惊。所以,我还是有些担心,怕这些门派联起手来,共同对付我们。” 上官夫人紧皱眉头道:“是呀!真若如此,我们如何能是对手?” 上官雄双手抱在胸前沉默了一会儿,安慰道:“夫人也别太忧心了!我想,这种情况应当是不可能发生的!缪大人早策划好了诛灭他们的详细计划。虽说我并不了解全盘的计划,但还是明白了个大概。等着瞧吧,不久之后,这些大派一个一个都会倒下的;而我们,只需配合好缪大人就行了。” “雄哥,贱妾说一句本不该讲的话,”上官夫人小心翼翼的道:“有了今日的成就,又报了当年的仇恨;难道这些,还不够令您感到满足吗?” “满足?不灭了华山,我岂能满足!”上官雄眼神冷酷,“我对于华山之恨,犹甚于武当!” “雄哥呀,放下仇恨吧!许沁心姐姐已然过逝了那么多年了,何必还那么执着呢?”上官夫人轻叹。 “执着?”上官雄陡然激动起来,“我永远永远也忘不了这段血仇!沁心妹妹死得多惨!……当年我在苍龙岭绝壑下寻到她尸体时,已被野兽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呜呜,她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和孩子呀!……”说到这里,已然泣不成声了。 “雄哥,你不是杀光了岭下那些野兽吗?倒也算是报了血仇了……” “呀!不杀三生,不灭华山,焉能了了这段血仇!”上官雄目中含泪,咬牙切齿。 上官夫人又劝慰了一番,上官雄方始慢慢止了悲痛,擦了擦泪不好意思的笑道:“哎,看我真没出息!让夫人见笑了!” “怎么会呢?我的夫君,乃是天底下最有情有义的男人了!”上官夫人目中满是爱怜之色;上官雄大为感动,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雄哥,您可知道:贱妾不求您能建多大的功业,只求您报了血仇之后,我们一家就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厮守在一起。” “恩。”上官雄以脸贴着她的脸。 “答应我,不再为缪大人卖命了,好吗?” “那怎么成?”上官雄闻言坐起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们既然已迈出了第一步,便已是骑虎难下了!不彻底打倒敌人,却给他们留东山再起的机会,不是拿我楚湘盟的基业和数千名兄弟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么?” “……哎,倒也是这个道理。”上官夫人无奈的叹息,“夫君呐,我看那缪大人毒得很;你跟他共事,凡事得多留几个心眼,也早为自己留条后路……” “恩,我理会得。”上官雄握着她的手,“夫人请放心,我上官雄决不打无把握之仗,也决不会糊里糊涂的受人利用的!” 上官夫人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夫君,听说你亲身犯险,竟与乌木和商啸天决斗,并且还受了伤呢!以后,决不可这样了,好吗?” 上官雄摇摇头道:“没办法,他们的武功太强了,除了我,谁也不是对手。不过,夫人请放心,以后没有这么强的对手了!”沉默了一会儿,又叹息道:“此次行动,我们的损失也不可谓不惨重!不但死了数百名兄弟,奚兄弟、滕兄弟还身负重伤,武功基本已废了;派去四川那边的兄弟呢,也折损近半!……要想称雄武林,当真是谈何容易?唉!高手难求,人材难觅呀!若能再觅得一批才俊,该有多好啊!……看来,还得休养一段时间,多补充点高手,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了。” 上官夫人安慰道:“夫君也别太心急了!如今,我帮是蒸蒸日上,相信不久之后,前来投奔的高手必然络绎不决。届时,何愁大业不成呢?” “夫人言之有理。”上官雄的面色轻松了下来,却以责备的口气道:“夫人,我不是吩咐过:当我们出征之后,要你立刻带着晴儿和云儿去永顺么?怎么只是云儿去了,而你和晴儿却没去呢?你是知道的,这样太危险了!一旦敌人来进攻,守城的兄弟根本就无力保护你们!” “唉,有什么办法呢?晴儿不肯去。” “哦?为什么?” “你也知道,她最讨厌乾儿了。” “哦。”上官雄释然,目光闪动着问:“对了夫人,听晴儿说,那个昆仑派的东方震身受重伤,如今正在太医馆疗伤?” “是。……她可是求过您,要您去为他疗伤?” “恩。我一会儿就过去。” 暗箭 第七十六章 情人心(二) 上官夫人闻言,面露狐疑之色,轻声问:“雄哥,你是不是认识那东方震呀?” 上官雄笑了笑,讳莫如深的道:“呵呵,我认识他——准确的说,是见过他;不过,他不认识我。” 上官夫人眨巴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上官雄微笑道:“别问啦,一言难尽!……对了夫人,他来了多久啦?情形如何?” 上官夫人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最后问:“夫君,你觉得他会不会是奸细呢?” 上官雄面色一肃,思忖了片刻,笑道:“怎么会呢?” “哦。那就好!”上官夫人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雄哥,可是……你若亲自去为他疗伤,会大伤元气的,何必呢?” “不要紧。何况,早答应过晴儿了。”上官雄不以为然。 上官夫人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雄哥,告诉您一件事:——您听了可别激动啊,——咱们的晴儿,喜欢那个东方震。” “哦,是吗?”上官雄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嘴角居然泛起一丝微笑,“哈,看来我的猜测不错呢!” 上官夫人本以为他会发怒并责怪自己的,然而,的确是自己监管不力,挨骂也是理所应当然之事;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非但不生气,反而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心里轻舒了一口气。可她还是得叫叫苦:“这些日子呀,可真是愁死我了!一想到这件烦心事,贱妾就坐立不安,就盼着您早点回来,好劝阻她……” “什么?难道连你的话,她也不肯听么?” “唉,晴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那犟驴脾气一上来,谁能劝得住?……” “是呀!连夫人都劝不住,我的话,她如何肯听呢?”上官雄笑呵呵的道。 上官夫人看了他一眼,忧心忡忡地问:“雄哥,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上官雄摸了摸鼻子,摇头道:“不怎么办!顺其自然吧!” “什么?顺其自然?”上官夫人慌了神,“雄哥,难道你的意思是:同意晴儿跟那个穷小子好?” “穷小子?”上官雄哈哈大笑,“我上官雄的女婿,岂会是个穷小子?……即便他只是个乞丐,我上官雄也能将他变成世人艳羡的大富翁!” “话虽如此,”上官夫人心有不甘,“可那小子一介草莽,如何配得上我们晴儿?” “切,夫人你忘了:我不也是一介草莽出身的么?”上官雄轻摆手,“夫人不必多虑了,我自有分寸!” “可是……雄哥,我还忘告诉你了:那小子还曾对晴儿说,自己早有了心上人,当面拒绝了我们晴儿!害得我们晴儿呀,哭得死去活来,整整两日不吃不喝,真把我愁死了!” “哦?是吗?”上官雄怒容满面,“如此不知好歹的东西!晴儿还干嘛求我去救他!” “是呀!”上官夫人打蛇随棍上,“雄哥,我觉得,真没必要去救那不知好歹的东西!” 上官雄目光闪动,慢慢平复了怒气,良久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们晴儿真是非常喜欢他!算了,还是救吧!” “你……”上官夫人不悦,寒着脸转过头去。 上官雄呷了一口茶,耐心解释道:“嘿嘿,说实话,咱们晴儿也是挺有眼光的!这小子不但一表人材,武功也着实不凡呐!”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上官夫人气哼哼的道:“等到伤好之后,还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人!这种白眼狼,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夫人放心,他走不了的!”上官雄环臂抱胸,信心满满的道。 “走不了?”上官夫人不解,“雄哥,莫非……你要扣下他?……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了,晴儿也会觉得没意思的!” “呵呵,我不会用强的!” 上官夫人一向很佩服他的智计,以敬佩且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你知道吗?他不但杀了少林的人,还杀了锦衣卫之人!一入江湖,就是死!”上官雄冷笑,“他呀,已经走投无路,不得不自动自愿的留下来!” 上官夫人懂了他的意思,可同时又着急起来。——如此一来的话,自己的侄子便没希望了。——不过,她还是得为侄子再争取争取: “可是……雄哥,乾儿和晴儿之事,怎么办呢?三哥就等着我们回复呢!三哥说了:要么我们择期,要么他来定日子……” “他娘的,谁说我答应了!”上官雄气得翻白眼,“彭乾那小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何配得上我家晴儿?哼,想也别想!” “话虽如此,”上官雄骂的乃是她娘家之人,上官夫人多少感觉面上无光,“可难得的是:乾儿对咱们晴儿一往情深。我想,待完婚之后,乾儿会改掉以前那些坏毛病,一心一意的对待咱们晴儿的。之后呢,咱们晴儿再舒舒服服的做做王妃,不是最幸福之事么?” “哼!狗改得了吃屎么?……三哥也真是的,也不自己掂量掂量……”看来上官雄真是很爱晴儿,所以恨乌及屋。 “可是……雄哥,难道你忘了,三哥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上官夫人幽幽的道:“若没有人家的大力支持,我们能有今日么?” 上官雄轻叹道:“支持是支持,婚嫁是婚嫁。我不能拿晴儿的幸福开玩笑。”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是说,咱们云儿虽努力,却难成大器啊。等日后云儿执掌我楚湘盟时,有这么个做王爷的姐夫作后盾,不是最好吗?等我们都老了之后,不是就放放心心的了吗?” 上官雄闭了眼,神情显得无可奈何,犹豫了良久,最后咬牙道:“只要晴儿愿意,我没有意见;若她不肯,我也决不强求!” 上官夫人轻叹道:“只好如此了!” ※※※ 东方震哭了一阵子,慢慢平复了心情,他擦干了眼泪,心里自责:东方震呀东方震,怎么倒哭起鼻子来了?没得让人笑话死!于是坐起身来,闭目静坐打发时光。 过了约一个来时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共是三人:有两个是他熟悉的,那是晴儿和王神医无疑;另一人脚步沉稳,落地几无声息。 “肯定是上官雄!果真是绝世的高手!”东方震心头一震,睁眼望向门口,正好见一只橙黄色的小蛮靴迈入,接着眼前一亮,身着翠绿色长裙的上官晴已然快步走进,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大小姐好!”这些日来,东方震难得见她有这么好的心情,忙打招呼。 “哼!”上官晴瞪了他一眼,立刻换了一副冷脸,侧过头去。 紧接着,一名青兰色崭新长袍的中年人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捧着黑木盒的王神医。 东方震见他约莫四十余岁,个头只比自己略矮,腰背挺拔,一张国字脸,双鬓微霜,目光明亮,不怒自威,心下不由得升起一股敬畏之心,暗忖道:“此人果然气魄非凡,怪不得能成为一方宗主!” 上官雄也在一边静看着他,一边缓步走近。 “这是我爹爹。”上官晴快步走至东方震床前,轻声道:“快打招呼!” 东方震忙抱拳见礼:“晚辈昆仑派弟子东方震,见过上官盟主!请前辈恕晚辈不能下床见礼!” “东方少侠不必客气!”上官雄摆了摆手,面色看不出喜怒来,“听王先生说,你中了一记非常霸道的掌力,致使经脉阻塞,不能行走?” “是。” “我的来意,想必你早知道了。” 东方震点点头。 上官雄目注东方震的眼睛,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东方震抱拳道:“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此生永不敢忘!只是……不知前辈可有什么条件?” 上官雄微笑道:“没有。” “没有?”东方震有些意外,正色道:“请恕晚辈不能接受!” 上官晴没想到他此时居然会拒绝,心下着急万分,连连向他使眼色;东方震恍似没见,定定的望着上官雄。 “哦?说说你的理由。”令上官晴和王神医意外的是,上官雄非但没有发火,反而饶有兴趣的追问。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晚辈受了如此大恩,岂能不回报?前辈有什么条件请讲!若晚辈能做得到呢,则可接受;否则,坚决不敢受此大恩!”东方震神情和言语都很果决。 “哼!我上官雄乃堂堂楚湘盟盟主,岂是施恩图报之人!”上官雄面色一寒,“小子,你没资格跟本盟主讲什么条件!哼,你还不配!” 东方震气往上冲:“那么,前辈请回吧!” 上官雄面色铁青,一甩长袖转身,怒喝道:“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晴儿,我们走!” 王神医没想到事情忽然发展成这样,愣愣的抱着木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上官晴急得忙拉住他的衣袖,红着眼圈劝道:“爹,您答应过女儿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混帐!倒是爹爹我的不是啦?”上官雄勃然大怒,回身指着东方震怒气冲冲的道:“这小子刚才的话,难道你没听到吗?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有什么值得我们去救的?!” 东方震见上官晴还对自己这么好,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喉间似堵塞了什么东西,嘎声道:“大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我对不起你!你爹爹说得对,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你个混蛋!住口!”上官晴恨铁不成钢,含泪怒瞪着他。东方震不敢看她,咬牙低下了头。 上官晴牢牢抓住爹爹的衣袖拖着不让走,不迭摇头,“爹爹,您不能走!您不能走!您得救他!您若不救他,他会残废的!” “哼,他残不残废,与我们何干!” “可是……可是,爹爹,女儿喜欢他!……若他不能好起来,女儿一辈子都不会快活的!”上官晴一急,也顾不得羞耻了。 上官雄一把推开女儿的手,指着东方震冷笑道:“晴儿,你看看这个人!他是利用你的善良纯真,骗我们为他疗伤!你看着吧,等到伤一好,他立马就会走人!你可知道,他之所以要我说条件,就是怕我不肯放他走!哼,爹爹纵横江湖几十年,这种鬼把戏见得多了!你说,对于这种心机深沉、无耻凉薄之辈,你却如此对待他,值得么?” 东方震闻言又惊又怒,激声道:“大小姐,求你别求你爹爹啦!……他说得对,我是心机深沉!我是无耻凉薄!一旦伤愈,我就会走的!” 上官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恨声道:“我说过:脚长在你身上,走不走是你的事;可……要不要救你,是我的事!”又转头对上官雄呜咽道:“爹爹,我知道,他之所以不愿意接受,就是怕辜负了女儿!爹爹,我不想他残废,您救救他吧!求您了!……” 上官雄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爱怜的抚摸着女儿的秀发,轻声道:“乖女儿,不是爹爹不肯答应你,实在是人家不愿领咱们的情,有什么办法呢?哎,我们走吧!” 上官晴听出了爹爹的弦外之音,心头狂喜,抬首望着气乎乎的东方震,厉声道:“东方震,爹爹愿意为你疗伤了!别不知好歹!还不赶快向爹爹道谢!” 东方震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呆呆的望着上官晴。 “傻小子!真不懂礼节!”上官雄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冷冷道:“记住了:并非是本盟主稀罕你,着实是晴儿非要救你!……宝贝女儿求肯之事,有什么办法呢?无可奈何呀!” 暗箭 第七十七章 伤离别 上身精赤的东方震盘膝而坐,伸双掌与对面盘膝而坐的上官雄相抵。上官雄深呼了一口气,武当九阳功开始发动,源源不断的自东方震的“肺俞穴”涌去。 王守一不敢怠慢,早将取在手中的金针迅速扎在东方震的要穴之上,转瞬之间,密密麻麻的金针扎满了他的后背。 过得一会儿,但见东方震双颊血红,浑身颤抖,冷汗涔涔而下。 “内息乱作一团,如何进行疗伤!”上官雄断喝,“不想落得个终身残废的下场来,就赶快抛却杂念!” 东方震的心情的确很乱。 就在半盏茶工夫之前,上官雄还在大发雷霆,声言厉色的呵斥自己,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转眼之间,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居然又肯为自己疗伤了。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本并不情愿,但因答应了晴儿,却不得不做,故此来发泄一番呢?……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父女在那一搭一挡的演戏,其目的不过是要自己对他们感恩戴德呢?不,晴儿决没有这种心计,也决不是这种人!恩,肯定是上官雄的伎俩!他这样做,是想我对晴儿感激不已,同时也对他心怀歉疚…… 有没有可能是他早就决定要为自己疗伤的,不过却有要求自己报答的条件,但他自持身份,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在那恩威并施,要自己明白他的意图呢?…… “……怎么搞的?”上官雄的语声焦躁而愤怒,“魂不守舍的,真是想死啊?!……亏你那么大的名头,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你师傅没教过你吗?听着:心无旁鹜!心无旁鹜!……” 东方震闻言惕然。他当然知道,上官雄说得乃是实情,其目的也是为自己好;当下忙收摄心神,缓缓催动玄天无极功,将紊乱的内息压入丹田,渐渐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盏茶工夫之后,他的玄天无极功终于与上官雄的九阳功合而为一,向受阻的“肺俞穴”发起冲击。 “这就对了!”上官雄的语气有点孺子可教的欣慰,沉声道:“一鼓作气,冲击‘肺俞穴’!不管多么艰难,都要咬牙挺住,切不可中断!” 上官晴焦急而怜惜的看着东方震,但见他头上白雾蒸腾,一张脸红得似要滴血,浑身冷汗如注,血脉贲张,宛似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冶炼炉。她咬牙紧蹙眉头,十指交剪,似欲为他分担点痛苦,然而却感觉无能为力,可总觉得要为他做点什么方能安心;于是取出一块手帕,准备去揩拭他脸上的汗水。 “滚开!”上官雄断喝。 “决不可!”身旁的王守一忙拉住她,一颗心吓得“怦怦”乱跳。他虽然只会点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但他知晓内功疗伤的原理,知道此时的他们,身上均满布着骇人劲气,——便如几十万伏的高压线一般,——所以,根本不会功夫的上官晴此举,不啻于是自杀。 上官雄见女儿脱险,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他只是嘱咐他们为自己护法,却忘了告诫这一条;他压根儿就未曾想到,女儿竟会这么做!幸喜王守一拉得及时,否则……他不敢再往下想。 王守一将刚才情形之可怕向上官晴说了,顿时将她吓得又惊又愧,花容失色。 “噗噗”声中,插在东方震后背上的数枚金针激飞而出,深深的钉在床头之上。 “哇”的一声,东方震脱口喷出一口血箭,结结实实的打在上官雄的脸上,立时令他鲜血披面;上官雄却恍似不觉。上官晴下意识的想去揩拭,猛然记起刚才的教训来,忙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呵!冲开‘肺俞穴’啦!”王守一满面喜色。 二人稍事歇息,如法炮制。大约过了一个来时辰,终于逐一冲开了“厥阴俞穴”、“心俞穴”、“肾俞穴”、“命门穴”、“志室穴”、“气海穴”、“尾闾穴”。 王守一见东方震背上的金针悉数飞出,知道他腰背的经脉均已打通,喜得合不拢嘴。上官晴见他如此高兴,自然也明白了,更是笑逐颜开。 “总算……大功告成了!”汗流浃背的上官雄揩去脸上的血和汗,脸色苍白,喘息道:“东方震,……凭你的功力,……自行冲开……余下的那些……小阻滞,应该……没问题吧?” “恩。……谢谢前辈!”东方震脸色已变得煞白,浑身如虚脱了般摇摇欲倒,却打起精神向他行礼。 上官雄侧身一让,冷冷道:“哼,别谢我!说过了,不是我要救你,是晴儿要救你!” 王守一和上官晴忙上前扶着他。 王守一取出一颗药丸塞到他口中,轻声道:“东方少侠,这是‘生力丹’,能补气的,快吃了吧!睡一觉就好了!”又转头对上官晴说:“去,把盟主搀起来!” 王守一忙服侍东方震躺下。东方震但觉疲累不堪,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王守一一边艰难的拔着床头之上的金针,一边关切的问:“盟主,您要不要吃一颗‘生力丹’?” “不用了。”上官雄推开搀着自己的女儿,转身走了两步,却有些踉跄,喃喃摇头道:“少林赵燕豪!当真名不虚传!真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功力如斯深厚者!” 上官晴忙又扶着他,喜孜孜的道:“爹爹,女儿扶您回去吧!晚上,女儿给您做您最爱吃的剁椒鱼头和红烧寒菌。” “你做?”上官雄笑嘻嘻的侧头看着她,轻拧了一下她的脸,“我的晴儿有这份孝心,爹爹就心满意足啦!呵呵,还是你娘做吧!” “爹爹,您咋就那么不相信女儿的厨艺呢?”上官晴嘟着红红的嘴唇,“娘的厨艺呀,女儿可是全都学会了呢!” “哦?是吗?”上官雄笑了笑,兴致勃勃的道:“好,今晚,爹爹就尝尝咱晴儿的手艺!” ※※※ 东方震又经过一夜的自行运功疗伤,终于将郁积在经脉中的阴劲全部驱除尽了。他感觉除体质还较虚弱外,余下已没有任何大碍了;不仅如此,就连功力,也都恢复了十之五六。 失而复得的滋味,人们一般都经历过,其心情大抵是惊喜不已;而身处绝境再死而复生的情况,经历过的人则相对较少,其滋味该当如何形容呢?我想,应当是欣喜若狂,恍如隔世吧? 二零零二年的韩日世界杯,数年来饱受伤病困扰的罗纳尔多幸喜健康的赶上了,不但获得了最佳射手,还为巴西赢得了世界杯。我想,他当时的心情,应当就是如此罢。 此时的东方震,也正是这种心情。 实实在在的能站起来了,实实在在的能行走了;再调养几日,相信功力也能完全恢复了!千真万确,绝对不是梦!…… 次日一大早,上官晴便风风火火的来照顾他了,刚跨进门,见东方震正在床前专专心心的叠着被子,意外中带着兴奋,脆声叫道:“东方大哥,你……你真能站起来啦!” 东方震直起身来侧头看着她,笑吟吟的道:“恩。不但如此,还能走了呢!” “是吗?”上官晴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快步走上前来,像突然不认识他了似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怎么啦?”东方震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没什么!”上官晴抿嘴微笑,忽然将手平放在自己头顶与他比划了一下,发觉自己的身高只勉强及至他的下唇,惊叹道:“东方大哥,以前我真没发现,原来,你这么高呀!” “呵呵,没办法,遗传的。” “这么说来,伯父也很高吧?” “恩。小时侯我仰望他老人家时,总感觉他顶着天呢!” “哎,我爹爹也很高,为什么就不遗传给我呢?”上官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呵呵,因为你是女孩子呀!其实,在女孩子之中,你也算挺高的啦!” “可惜呀,没有桑姐姐高!” 东方震笑了笑,没再接口。 “东方大哥,看到你的伤终于好了,我……我真是好高兴!”上官晴的笑容慢慢消散,神情有些黯然,咬着下唇轻声道:“可是……可是……我倒宁愿你的伤恢复得慢一点……” 东方震明白她的意思,心下甚是感动,柔声道:“大小姐,我……我真的是好感激好感激你!” “别叫我‘大小姐’了!”上官晴终于喝止了这些天来令她听起来既感讽刺又感刺心的称谓,可想着这是自己要求人家这么称呼的,便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忸怩的轻声道:“东方大哥,从今以后,别再叫我‘大小姐’,只叫我‘晴儿’,好吗?” “当然可以!晴儿!”东方震心里暗叹:哎,女人心,海底针,真难捉摸呀! 这几日,不但太医馆的人突然多起来,整个楚湘盟也热闹了起来,仿似一大群忽然苏醒了的雄狮,整日兴奋的喧嚣着、跑跳着。 东方震本想出去四处走走的,可王神医不同意,只允许他在太医馆内走动走动,理由是内伤并未痊愈,经脉很脆弱,且移了位的脏腑也需要调养,所以只宜静养。 这一天,上官晴象往常一样,一大早就来到太医馆照顾东方震。 “对了,晴儿,帮我打听到我师傅他们的消息了没有?”东方震终于问出了这些天来一直想问出口的问题。 “哎,还没呢!”上官晴歉然的看着他,“我早带信给云相杰了;可不知怎么的,他现在既没回来,也没带口信回来。” “晴儿,让你费心了,谢谢你!”东方震微笑道:“没关系的,我自己去打听。” 上官晴闻言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颤声道:“东方大哥,你……你很快就要走了吗?” “恩,我本打算今日就走的。可王神医不肯,说是还得多休养几日方可;即便真急着要走,也得将那副‘苦口丸’吃完再走……” “哦……”上官晴边计算边喃喃道:“一个疗程共三十六颗,每日两颗,需服用十八日;……你是四月二十一开始服用的,唔……已有十六日了……”说到这里,遽然省起,惊声道:“啊,那不是后日就服完了吗?!” “恩。”东方震轻点头,正色道:“所以,我打算后日就走。” 上官晴闻言,突然如一根木头桩子般的僵立在当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我说过……我决不拦你的!……东方大哥,可你知道吗?”说到这里,忽然泪盈双眸,语声带着哭腔,“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我真的是好难过……” “我知道!”东方震大为感动,忘情的抓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晴儿,其实……其实我也很不舍得走!只是……只是……我还有好多事要办,不得不走!” 上官晴闻言,泪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突然真切的感受到,他并非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东方大哥,那……以后,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东方震迟疑半晌,低头轻叹了一口气。 上官晴眼中的光芒骤然消失了,如正熊熊燃烧着的蜡烛,突然被冷水浇灭了。她一把甩开东方震的手,颤抖着后退了两步。 “晴儿,我……我也很难过!……我们没缘,你……你忘了我吧!”东方震的眼圈也有些红了,“今生今世,我是报答不了你的情义了;……等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也要……” “骗子!”话未说完,脸上早挨了一记热辣辣的耳光,上官晴嘶声道:“我不要什么下辈子!你滚!你滚!东方震,我恨死你了!” 东方震抚着面颊,呆呆的望着她伤心绝望的背影,热泪滚落腮边。 ※※※ 直至东方震离开之前,上官晴都再也没有来过。 “东方少侠,这是您要的剑。”那名照顾他的伙计将一柄带鞘长剑和一个包袱递给他,“包袱里有两套换洗衣服和一百多两银子。这是师傅他老人家为您准备的,在路上用得着。” “谢谢!”东方震接过来,打开包袱,顺手取出一锭足有二十两重的银子递给他,“拿着。” “这……”那伙计愣了愣,旋即双手乱摇:“万万不可!东方少侠,使不得!” 东方震强塞给他,微笑道:“李兄弟,这些日子真辛苦你了!千万别推辞!否则,就是看不起我!” “东方少侠真客气!这本是小的的份内之事。”不过,他倒还是老老实实的接了。 “还是没找到飞环吧?”东方震微蹙眉,轻声问。 “没有。”李伙计摇头,“我记得您刚被送来时,身边根本就没有飞环的。” “哦?……那算了。”东方震轻描淡写的摆摆手。 其实,没能找到飞环,他是很失望的。因为,当年打造那对飞环不但费了不少银钱,而且还花了不少的工夫;要想再打造一对这么称心如意的兵器,谈何容易?而再入江湖,必定凶险重重,如今没了飞环,武功上至少要打三分折扣,所以,他不由得有些忧心。 他猜测,要么是那日云相杰他们营救自己时,根本就没有捡走飞环;又或者是捡走了,可并未带到太医馆来,而是帮自己保存着。但他还没有回来,没法打听,所以只能作罢了。 “东方少侠,您要的马也已经备好了,就在太医馆门口。” “好。劳烦你了!你去吧!” 东方震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叫道:“李兄弟,请等一等!” “什么事?”李伙计微笑着转过身来。 “问你一个事:这两日怎么不见王神医呢?” “他正忙着呢!这次出征回来,伤者多得不得了,他天天都忙着治疗那些伤者呢!” “哦。”东方震目光闪动,“那他现在在哪里?我想去向他老人家辞行。” “师傅早吩咐过了,叫你不必去向他辞行!” “这怎么行?我一定得当面道个别!” 李伙计微笑道:“师傅最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啦!真不必去,去了他老人家反而不开心!东方少侠,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那好吧!”东方震无可奈何,想了想问:“李兄弟,我想再向你打听一个事:上官盟主的家在哪儿呀?” “哦?……你也是想去给我们盟主道别么?” 东方震点点头。 “这……”李伙计有点迟疑,“前日上午,盟主……来过我们太医馆,询问你什么时候可以走,师傅说至少还得两日。……盟主听了,怒气冲冲地说……说……” “说什么?” “东方少侠,您听了可别生气呀!”李伙计支支吾吾地道:“盟主当时说……说……‘这臭小子,老子一刻也不想让他再呆下去了!叫他赶紧滚!’……”说到这里,盯了东方震一眼,见他面色难看,安慰道:“东方少侠,我们盟主是火爆脾气,你别介意啊!其实,他老人家平日对人很不好的!……师傅为了你的身体,拼着被臭骂一顿,为你争取了这两日……最后,盟主倒是答应了……所以……” “我明白了!”东方震料想是因为晴儿的事令他大发雷霆,心下愧疚,咬着下唇点点头,“好,我不会去自讨没趣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直至那伙计走了顿饭工夫后,东方震仍呆呆的坐在床边。 临别在即,几位救命恩人却要么不在,要么避而不见,连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机会说,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尤其令他难过的是,上官晴居然也没有来。他心中有点酸楚,同时又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唉,看来真是伤透人家的心了!”东方震心里叹息,苦笑着喃喃自语:“再见又如何?彼此都徒增烦恼而已!……这样不是最好吗?干净利落!” 他猛的站起身来,抓了长剑和包袱,大踏步出了太医馆。 ※※※ 东方震牵着马离了太医馆,边走边四处张望,潜意识里还是希冀能见到上官晴或是云相杰。 眼前是一个颇大的广场,广场边有两条被翠绿的柳林簇拥着的大道,一直延伸至远方,看来应当是通往外边的道路。 广场上人不少,有的在搬运货物,有的在快步而行,也有几团训练着刀枪的帮众,不时发出整齐划一的“嘿……杀……”声。 东方震到了广场边,不知该往哪条道走,正踌躇间,迎面过来了三名巡逻的卫士。 “请问:往西北去,应该走哪条道呢?”东方震微笑着向他们拱手。 那三名卫士见眼前是个陌生人,有些疑惑的互望了一眼,一名卫士指着左边的那条大道说:“喏,那边。” 东方震道了谢,翻身上马而行,那马甚是雄健,撒开四蹄跑得又快又稳。 转眼间行出二里许,柳林道尽;出了柳林道,转入一条河畔的大道。 东方震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吁”的一声勒停马,回身望向那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地方。 看清楚了,原来它背枕环山,前临河谷,连绵的屋舍错落有致的散布于山林间,看起来既雄壮,又幽雅。而身边这条清澈的大河,正是向它铺展而去的。 东方震怔怔的望了半晌,空洞洞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丝留恋之意。 “别了,晴儿!”他猛然勒转马首,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之上,策马飞奔而去。 右首是青稠绿带般的大河,舒舒缓缓的流淌着;左首却是褐红色的山岩,嶙峋陡峭,宛丝斧削。东方震有一种正奔跑于一边是烟雨江南、一边是千里戈壁的画廊中的感觉。 跑了数里,仍在画廊中,似是没有尽头一般。 东方震有点不确信起来,幸喜前头的河面上有只拉煤的小船驶过来,一名黝黑精瘦的船夫正吃力的划着木浆。 “请问大哥,我要去西北,走这条道对么?” “对头。”那船夫停手擦了擦汗,“再走三四里,出了这段河谷,左边那条大道就是往西北方向的。” 东方震依言而行,出了河谷,地势渐高,却逐渐平缓开阔起来;垅田、禾地也逐渐多起来,辛勤劳作的农人随处可见。 火红的太阳已升至半空,但阵阵微风拂面,倒不令人感到炎热。 禹禹而行的东方震忽然有一种回到了人间的感觉,心情既兴奋,又有一丝惆怅;于是勒缓马,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轻哼着《远路的阿哥归来了》的家乡民歌。 身后骤然响起了马蹄声。东方震微诧,回头望去,但见一名三十余岁的精壮汉子一边控马飞奔,一边焦急的望向自己这边。 “东方兄,请留步!”那汉子在马背上朝他挥手。 东方震惊讶的凝目一看,但觉此人面容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了。 暗箭 第七十八章 追送行 那汉子纵马到了东方震面前,滚身下马,一把拉住他的马辔头,苦笑道:“东方兄,干嘛走得这么急?也不等兄弟我回来!” “阁下是?……”东方震有点懵了,定定的盯着他,忽然醒悟过来,猛的一拍头,大笑道:“哎呀!你是云大哥!我好糊涂,刚才竟没认出来!真该死!”一边说,一边翻身下马,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看你说的?太见外了!”云相杰笑吟吟的道:“那些日你整日昏迷,怎会记得呢?” “多谢云大哥救命之恩!东方震没齿难忘!”东方震眼眶微红,“扑通”一声拜服在地,云相杰忙去拉他,却拉不起来。 “唉,别这样!”云相杰佯怒,“东方兄,你要这么客气,就是看不起我云老三!” 东方震只得站起身来,含泪道:“这些日,我就盼着云大哥您回来,好当面道个谢再走。……只是还有要事要办,等不及了……真没想到,到底还是见了面!兄弟我真是高兴呐!” “呵呵,看到你终于康复了,我也真是高兴!”云相杰轻拍他的肩膀,感慨道:“说实话,当时我见你伤得那么重,原本没敢抱太大希望的!却没有想到,你不但康复了,而且还这么快!真是吉人天相,吉人天相呀!” “云大哥,你是刚回来的么?” “恩。前些日出去办事了,今晨刚回。交卸完公事后,我就马上去太医馆看你,却没想到,你竟然走了!于是我便快马追赶,谢天谢地,幸喜追上了!不然,可就麻烦了!” “麻烦?什么麻烦?”东方震不解。 “东方兄,看来你还不知道吧!”云相杰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整个大明的关隘、要塞、水陆码头,到处都张贴着捉拿你的告示,并且还附有你的画像;内容是你杀了少林的空净、空虚大师及锦衣卫的言承光三条人命。凡举报者,赏银三百两;凡擒拿者,赏银一万两。” 东方震神情懊丧,喟然道:“哎,我想也是这样的!那日我躲在船舱之中时,便曾有官府的人来搜查过,幸喜没有被发现!”说到这里,自嘲似的苦笑,“真没想到,我居然那么值钱,竟然要一万两呢!” “东方兄,你一旦现身,马上就会被发现的!”云相杰神情郑重,“所以说,你不能走!” 东方震迟疑道:“可是……我真有要事要办!不得不……”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问:“对了,云大哥,大小姐托你帮我打听之事,不知打听到了没有?” “打听到了!” “是吗?!”东方震兴奋的抓住他的肩膀,以感激而热切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 云相杰微笑道:“东方兄,你就放心吧,你师傅没事。” “哦,那就好!”东方震终于将这些日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又迫不及待的追问:“云大哥,还有那崆峒派的桑姑娘和钟师兄,不知……” “也没事!他们早回崆峒去了。”云相杰笑嘻嘻的拉着他到了路旁的一棵大树下,一屁股坐下来,指着身旁示意道:“东方兄,我们坐着说话。” 东方震忙坐下来,以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云相杰道:“据我打听到的消息,你师傅已被抓去了少林;不过,少林倒没为难你那两位师兄弟,而是放了他们。至于你师傅,被抓到少林以后,他们也没敢怎么样,只是扣押着等空无住持回来再处理。……空无住持回寺后,处理方式也一样,仍是继续扣押着;只是放出话来,要你们昆仑派交出你来,方肯释放……” “师傅,您老人家受苦了!”东方震喃喃自语,“师傅您放心,徒儿很快就会来救您的!” 云相杰轻摇头道:“东方兄,请恕兄弟我直言:要想去少林救人,谈何容易?” “哼,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得去闯它一闯!”东方震面露悲愤之色,厉声道。 “千万不可冲动!”云相杰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若这么做,乃是自投罗网,正好中了人家少林的下怀!” 东方震迟疑了一会儿,突然又激动起来,“作为弟子,岂能坐视师傅受苦于不顾!不行,还是得去!大不了舍了这条性命!”说到这里,抓了长剑就要起身。 云相杰忙按住他的肩膀,大声喝道:“东方兄,冷静!你这不是去白白送死吗?!” “即便身死,也强于躲着苟且偷生强一万倍!”东方震推开他的手,猛得站起身来。 云相杰也忙跟着站起身来,冷笑道:“你真要走,我也没法阻拦你!只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好不好?” 东方震喘息着看了他半晌,终于扔了长剑,慢慢坐下身来。 “后来,你马宁师兄、翟晓通师兄率领着你们昆仑派全体弟子,上少林去要人;可少林说什么也不肯放你师傅,后来,就大打了一场。——东方兄,我是实话实说,你别介意呀!——自然,你们昆仑派不是对手,被赶下了山……” “啊!有没有人受伤?”东方震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当然更知道众同门哪会是少林的对手,忙关切的追问。 “还好,只有数人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的。因空无住持一直约束着同门,让他们切不可下杀手,只需控制住局面就行了,所以,倒没发生流血牺牲的惨事来……说句实在话,我觉得少林虽有点强横,倒也并非蛮不讲理。东方兄,你认为呢?” 东方震目光闪动,忽然冷笑道:“也许吧!只是,愚笨之极!一群蠢驴!” 云相杰哈哈大笑:“东方兄,你这说法最是恰当不过了!所以说,我们这些聪明人,干嘛跟那帮蠢驴傻较劲呢?” 东方震低头默然,突然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云大哥,你之所以追来,并非是为道别,而是来劝我回去的吧?” “正是!”云相杰正色道:“如今的局势,你也是清楚的了:只要你一现身,不但少林马上会派高手来抓你,官府也会来捉拿你;之后的结果呢,很可能正如你所说的——死!我想,对于这样的结果,无论是你师傅,还是你们昆仑派,都是绝不愿意看到的,对不对?反之呢,只要你不主动现身,少林和官府就都找不到你,也就无可奈何了……” “可是……官府的眼线遍布天下,一旦查到我藏身在你们楚湘盟,会牵累你们的……” “哼,没那么容易!”云相杰冷笑道:“如今,事情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可他们查到了么?” “天下绝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他们肯查,难免还是会查到的……” “东方兄不必顾虑!这个问题,兄弟我早想到了!”云相杰冷笑道:“救你那天,知道我们底细的,只有清水堰和杨湾那两帮土匪;可如今,他们都已不可能泄秘了!” “什么意思?”东方震圆睁大眼望着他,颤声道:“难不成,你已杀了他们?” “东方兄,你是经历过他们的手段的!哼,这些杂碎,死有余辜!” “全杀了吗?” “恩。为保险起见。” 东方震摇头叹息,心下道:“好辣的手段!”可转念一想,人家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心下又不禁自责起来。 云相杰见他神情怆然,明白他的心思,安慰道:“东方兄不必内疚!江湖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东方震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所以,无论是少林,还是官府,都是几乎不可能查得到的。”云相杰微笑道:“而你师傅呢,大不了还是被少林继续扣押着,却没有性命之忧的。” “话虽如此,可……可如此的话,何时是个头哇?” “我想,要不了多久的!”云相杰安慰道:“他们寻了你这么久,却都没能找到,多半会以为,你已然身死了呢!只要你死了,他们也就甘心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放了你师傅呢!东方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东方震歪首呆望着远山,不置可否。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样吧:你先隐身在我楚湘盟,暗中观察时局,若少林实在不放人,再寻机营救你师傅吧!……自旁观者的角度看来,我认为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东方震沉默了良久,迟疑不决。 对于云相杰的分析,他是认同的;可一想到回楚湘盟后,马上就得面对上官雄和晴儿,他就犹豫了。对于上官雄,他既感歉疚,又有点畏惧,且对于他对自己的轻蔑,又有点愤懑;他猜不透这个盛气凌人的枭雄。对于晴儿,当然是那烦人的感情之事,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她了。 云相杰紧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目光闪烁,神情阴晴不定,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句令他失望的话来: “不行,我还是得走!云大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东方兄……”云相杰还欲相劝,立刻被他摆手打断了: “云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会小心的!” 云相杰叹息道:“唉,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你已经决定,多劝也是无益了!……不过,东方兄,我倒还有一个建议:我们楚湘盟有一位精于易容的先生,我想求他给你易易容,然后再走;如此的话,就不容易暴露身份了。你可愿意?” 东方震闻言怦然心动,可念头刚起,眼前立刻又浮现出了睥睨自雄的上官雄和凄楚欲绝的晴儿的形象来,立即摇头道:“不用了!” 云相杰重重的长叹一声,望着他默然不语。 东方震站起身来,忽然想起来,问道:“对了,云大哥,不知那日你救我之时,是否帮我捡走了飞环?” “哦,在我那儿呢!”云相杰似乎还在为劝他回去做最后的尝试,“来得匆忙,忘给你带来了。东方兄,我们一起回去取吧!” “不必了!……云大哥,我走了!保重!” 云相杰眼睁睁的看着他上了马,又是着急,又是失望,大声道:“东方兄,我知道你的心意:想我东方震乃是堂堂昆仑弟子,岂能栖身于你楚湘盟这种邪魔外道之所!我说得对吧?” 东方震闻言在马背上转身,朝他尴尬的笑笑,低声道:“哪里?……怎么会呢?” 云相杰冷笑道:“临别在即,兄弟赠你一句话:黑白原本无间,善恶存乎一念!保重!”说完朝他拱了拱手,翻身上了马背,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东方震愣愣的呆坐在马上,细细地咀嚼着最后这句临别赠言,忽然觉得也很有道理。以前的他,很少同非正道之人打交道,只是下意识的看不起他们,从不屑与之为伍;可这些日来,自己所接触的楚湘盟之人,比如云相杰、王神医、晴儿、李伙计,甚至也许也包括那上官雄,哪一个不是古道热肠、重情重义之人呢? ※※※ 直至云相杰离开了好一会儿,东方震仍没有走。 他一点也不怀疑云相杰的话,而自己目前的处境,正如他所分析的那样:就这样冒冒失失的现身江湖,的确很容易暴露自己。所以,他开始担忧起来。 该怎么办呢? 他索性下了马,复坐在刚才的地方思忖起来: 刚才云大哥所说的易容,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欠人家的已经够多了,兴许一辈子都还不了,怎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去恳求人家呢?…… 正思忖间,忽闻来路上马蹄声疾,东方震耳力颇佳,听出共有三骑。 “莫不是云大哥又回来了?可怎么有三人呢?”东方震纳罕。 尘土飞扬中,果真是三骑裹着烟尘飞驰而来。东方震看得分明,冲在最前面的正是云相杰,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名背插双剑的青衣汉子,最后的依稀是两人合乘一骑。 “东方兄,原来你还没走呀!太好啦!”云相杰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树下的人和马,大叫声充满惊喜。 东方震应了一声,凝目细看了最后那骑上的人,忽然眼睛发直。 一名白衣汉子控着马,身前坐在一名翠绿衫子的绝色少女,不是上官晴是谁? 转眼间,三骑俱到了身前,纷纷跃下马背;惟有上官晴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背上,呆呆的望着东方震,眼角已然渗出一丝泪水。 东方震愣了愣神,喜道:“晴儿,你来啦!” 上官晴面色一寒,负气似的侧过身去,不着痕迹的轻擦了一下泪眼。 “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云相杰笑吟吟的指着那背插双剑的汉子,“这位是我楚湘盟的冷经天护法,”又指着那白衣汉子道:“这位乃神刀堂堂主‘惊涛骇浪’白展鸿大哥,是新近加入我帮的。”接着又向二人介绍了东方震。 东方震微笑着向二人抱拳见礼,见那冷经天面白无须,中等身材,约莫三十三、四岁;白展鸿的年纪看来稍长,方脸剑眉,身材甚是雄壮,只比自己略矮,腰间悬着一柄狭长的带鞘唐刀。 “云兄弟说错了一点,”白展鸿笑道:“呵呵,我入楚湘盟,已有七年啦!” 东方震见了他的气度,心头一震:此人的武功肯定很是不凡,应当是在冷经天之上的! “哦,……这个小弟还真不知呢!白大哥莫怪!”云相杰不好意思的对他解释。 白展鸿笑了笑,目注东方震,正色道:“东方少侠,大小姐想跟你道个别,盟主特命在下与冷护法护送而来。”接着转身扶了上官晴下马,微笑道:“大小姐,你们慢慢聊吧!” 说完,向冷经天和云相杰一努嘴,二人会意,牵了马尾随着他远远走开。 上官晴容颜憔悴,紧咬下唇看着他,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 “晴儿,我……临走前,我本想跟你道别的,可……可我又不敢……”东方震吞吞吐吐的打破沉闷。 “是么?”上官晴冷笑,“没想到我们东方少侠的胆子,居然这么小?竟然还不敢见我这个弱女子!” 东方震的心上似被戳了一刀,蓦然涨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她。 上官晴见他窘迫,慢慢心软了,轻叹一口气,幽幽道:“东方大哥,你知道吗?我本早在心里发了誓,从此不再理你,也不再见你……可是,当我真听说你走了,却抑制不住自己,发疯似的追了来……” 东方震甚是感动,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但觉她双手冰凉,微微颤抖,又见她面色苍白,不禁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火烫,惊声问:“晴儿,你病了?!” “没什么,只是感冒而已。”上官晴见他这么关心自己,脸上露出笑意,“我本想自己追来的,可不会骑马,没跑多远就晕倒了。……于是,爹爹就派白大哥和冷护法护送我……我本担心追不上的,天可怜见,倒真是追上了……” “谢谢你!谢谢你!……”东方震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反复的念叨着。 “见到了你,我就心满意足了!”上官晴紧紧握住他的手,仰望着他关切的道:“东方大哥,此去江湖,凶险万分,一路之上,你千万要小心!” “恩。” “唉,……今日一别,不知以后……是否还有相见之日……”上官晴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东方震明白她的心意,有一种想立刻承诺以后会来看她的冲动;可脑中马上浮现出了桑青虹的倩影,便硬生生的顿住了。 “临别在即……”上官晴迟疑不决,有些羞涩的望了望远处的白展鸿他们,见他们都没看向这边来,忽然晕红了双颊,呢声道:“东方大哥,……你……你可以……亲我一下?” 东方震蓦然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头,忘情的紧紧搂着她的纤腰,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晴才轻轻挣脱了,满面俱是幸福得陶醉的神色,她双手轻捧着东方震的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东方大哥,晴儿明白,你心中还是有我的!呵,晴儿此生已足了!” “晴儿,你答应我:一定要保重身体!” “恩。”上官晴不迭点头,恋恋不舍的道:“东方大哥,你去吧!……晴儿会日日求菩萨保佑你的!” 东方震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翻身上了马,大声道:“云大哥,白大哥,冷护法!我去了!请你们保护好晴儿!” 三人应了,快步向这边走来。 上官情凄然的看着马背上那英挺的身姿,蓦然泪涌双眸,只觉得天地一片惨白,垂死挣扎似的大声道:“东方大哥,记得我!记得晴儿!……” 东方震转身定定的看着她,郑重的点了点头。 ※※※ 东方震纵马一口气跑出数里,心头如乱麻一般,眼角凉飕飕的,他不知道,那是一直未能被吹干的泪水。 跑着跑着,他忽然又想起了云相杰的话,惕然心惊,便勒缓了马。 恩,这样的确很容易暴露的,是的易易容!……求人不如求己,难道自己就不能想个办法么? 他游目四顾,见左近有一户茅屋人家,眼前一亮。于是将马栓在道旁的桑树干上,拿了包袱和长剑,迈步朝那走去。 “汪汪汪!”一只脏兮兮的黑狗自墙角冲出来,向着他狂吠;却见对方昂然不惧,仍大步朝自己走来,吓了一大跳,一边吠叫,一边后退。 “狗!狗!你叫么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拄着根竹棍,颤巍巍的出来了。 “老人家,打扰了,我是路过的。”东方震柔声道:“我想向您老借身衣服。” “别叫了!是客人!”老婆婆呵斥住了狗,走近几步,眯眼打量着对方,见是个穿着整洁的年轻人,狐疑地问:“借衣服?家里可只有点破衣破裳哩……” “我就要破衣裳!”东方震大喜,打开包袱,拣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一把塞到她手中,“老人家,快给我找两身来吧!” 那老婆婆感觉手一沉,忙看向手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这是干么子?太……太多……太多了!太多了!……” 东方震自那老婆婆抱出来的一堆衣服中,顺手取了一套皱巴巴的靛蓝色粗麻衣服放入包袱中,又拣了一身破旧的灰衣灰裤穿上,感觉除短了些外,腰身倒还合适。 “这些都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的衣服,你要喜欢,都拿去吧!”所得的银子足够买这地上数倍多的新衣服,老婆婆当然毫不吝啬。 “够了!”东方震转身走出几步,想了想又折回来,道:“老人家,我想再向您借点东西。” 这一次,他借了点草灰和剩饭。 东方震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用长剑割下一绺头发来,将之切成寸许长的一段段;然后将米饭捣融了,将切好的发丝小心的粘在上唇、下巴及两腮之上。忙碌了一阵子后,终于悉数粘上,之后又用草灰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就变成为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黑瘦大汉了。 他在水田里照了照,感觉自己象是个有点拳脚功夫的贩夫,江湖中这类人多不胜数,一般倒不大会引人注目的。对于这个形象,他倒还算满意,于是上了马,兴冲冲的策马而去。 又跑了数里,到得一处山高林密的山岗下。山风阵阵,吹得千枝摇曳,万叶沙沙作响。 “咻”的一声,一道白茫茫的物事自一棵树梢飞下,闪电般往他胸口劈落。 东方震惊呼一声,双手一按马背腾身而起,半空中一个斛头斜飞而出,险险避过了这招杀着;那马却禁受不住这一撑的巨力,悲嘶一声跪倒。 那团物事一击不中,呜呜旋转着飞回树梢。 “啊!飞环!”凭东方震的眼力,当然看得清清楚楚;更令他吃惊的是,那飞环竟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暗箭 第七十九章 正邪辩(一) 武林之中,习练飞环者本就不多,而擅长者更是少之又少。原因很简单:的确很难练成。可当一旦练成之后,其威力之奇大,非顶尖高手,决不能抗衡。也就是说,一旦练成了飞环绝技,便可跻身于顶尖高手之行列了。 适合习练飞环者,需具备几个条件:体型匀称,眼明手快,腰腹爆发力强,并且还要有很强的腕力。而如果再具备高个、长臂、大手,则是绝佳之人选。 东方震正是这种绝佳之人选,所以玉掌门建议他练,认为他定能大成的。 自十六岁起,他就坚持不辍的苦练飞环绝技,终于在二十四岁那年练成了;其造诣虽不能说是昆仑派历史上的第一人,但近百年之中,派中的确无人能出其右。 可在这里,突然冒出来个使飞环之人,且其形状和大小,居然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当然令他惊诧莫名。 他尚不及思索,“呜呜”声中,两只飞环暴旋而下,一斩前胸,一斩小腹。 “劲道虽然十足,可缺乏回环之劲,圆润之意;此人的造诣非但不高,简直可以说是生涩之极!”东方震心念电转。 于是不慌不忙,直至双环袭至身前约莫两尺光景之时,方才迅捷无伦的探手一抓,不偏不倚,正好刁住飞环内壁。 “下来吧!”东方震大喝一声,沉足拧腰,振臂一扯。 偷袭者似是抗拒不了这两道巨力,立时被拉离了树身,可那人反应倒极快,立时弃了手中钢链;枝叶纷飞中,一个宝蓝色的身影如断线的纸鸢般扎手扎脚的跌下。 东方震本已判断出对方的功力决不在自己之下,却没想到他居然毫不抗拒,立刻就放了手,便拉了个空,踉跄着后退两步方始站稳。 跌落至半空中的身影忽然不可思议的由直变横,携着一道亮森森的寒光,弹丸般的向他迎面扑落。 “铿!” 长剑与飞环相交,爆出一溜刺目的火花,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令人牙酸。 “唰!“唰!”“唰!” 偷袭者不容他喘过一口气来,一连三剑几乎同时发出。 “铿!”“铿!”“铿!” 东方震暴退三丈,同时接下了这凌厉无匹的追身疾刺;“喀啦”声中,身后一根手臂粗细的枝桠被撞得横飞而出。 东方震尚不及站稳身形,“呼”的一声,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如蛟龙出海,拦腰斩落。 东方震奋起毕生功力斜窜而出,剑身擦着鞋底掠过,“喀”的一声斩在树干之上,径达尺余的树干应声而断。 “好身手!”偷袭者“啪啪”拍手,“居然能毫发无损的躲得过我全力一击的‘神门十三剑’杀招!果真好身手!” 好熟悉的声音!东方震惊鸿一瞥,此人赫然是上官雄! “上官盟主!”东方震喘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后,忙上前见礼。 “呵呵,东方少侠,没想到还易了个容呀!”上官雄别别嘴,“不过,你的易容术可不怎么高明哟!连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东方震尴尬的苦笑了笑。 “在我楚湘盟之中,能有你如此身手者,绝不会超过二人!——包括本盟主在内!”上官雄面色一肃,以激赏的目光看着他。 “上官盟主谬赞了!原来……您是在考较晚辈的武功呀?!”东方震狐疑的看着他。 “可以这么说!”上官雄微笑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何在此吧?” 东方震不置可否的看着他,眼神中的疑惑之色算是默认了。 “专程等你的!”上官雄开门见山的正色道:“我很欣赏你,所以想正式邀请你加入我楚湘盟!不知你可愿意?” 东方震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干脆,怔了一怔,一时不知该当如何答复。 早在他肯为自己疗伤之时,他就猜测他的意图正是如此,所以就问过他;不过兴许是当着晴儿和王神医之面,顾着身份不好意思当面承认。如今,总算是找到了单独会面的机会,所以才提了出来。 “上官盟主,不知……这可是您为我疗伤的条件?”过了好一会儿,东方震方试探着问。 “条件?”上官雄闻言双眉一掀,微愠道:“本盟主何曾提出过什么条件?!……哼,当时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是为了兑现给晴儿的承诺!” 东方震舒了一口气。他真怕他给出肯定的答复,将自己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如今看来倒好,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同时,他觉得这上官雄虽霸道,倒也还算光明磊落。 “对不起,要让前辈您失望了。”东方震鼓起勇气,“晚辈还有一些急事要办,不得不离开。……救命之恩,只能他日来报了。” 上官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完,冷笑道:“你是急着去救你师傅吧?……如今的情势,相信云相杰已给你说得很清楚了。你干嘛还去送死?” 东方震突然有些明白了,原来云相杰之所以追来劝说,很可能就是他的授意;见他无功而返,只得亲自出马了。他打定了主意,决不就范,于是冷冷道:“没办法,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上官雄闻言,厉声道:“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就很伟大?为何要做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之蠢事?” 东方震陡然激动起来,亢声道:“晚辈之所以落到而今的境地,难道不是拜前辈之所赐吗?” “什么意思?”上官雄微愣,狠狠得盯着他。 东方震冷笑道:“上官盟主,别说空净大师不是你所杀的!” 上官雄默然半晌,轻叹道:“不错,的确是我杀的!” 东方震霎时血冲脑门,嘶声道:“之后,你却嫁祸给了紫石和我!紫石兄因此还丧了性命,而我……上官雄,紫石与你有何仇怨?我又与你有何仇怨?我们昆仑派又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样害我们?” “没有。”上官雄淡淡的道:“不巧得很,你们不幸,适逢其会罢了!……不过,我虽害了你,却也救了你,算是扯平了。怎么样?” 东方震恨恨的咬着下唇。 “这叫做:‘不打不相识’!”上官雄居然朝他厚颜无耻的笑了笑,“所以,我早就说过了,你并不欠我什么!” “可……可你害得我好惨!”东方震咬牙切齿,“你还害死了紫石兄!你……你真毒!” “俗话说:‘无毒不丈夫’!要做大事,就得不择手段!……至于那个紫石么,早晚都是个‘死’字,有什么惨的?”上官雄冷笑,斜睨着他,“你不会不知道吧?武当和岳阳楼早被我楚湘盟攻破了,连乌木和商啸天也身死了!” “什么?!”东方震闻言面色骤变,他并不知道此事,所以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呆了一呆,忽然揪住上官雄的胸衣,嘶吼道:“你……你好狠!!!” 上官雄任他揪着,面不改色地道:“狠?没办法!这就是江湖!谁的拳头硬,谁就能生存!”想了想淡淡地补充道:“即便我不灭他们,也自有来灭他们之人!” 东方震厉声道:“好一个‘巧立名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在报当年的仇恨!” “哦?你怎么会知道?……是乌木告诉你的吗?”上官雄有些意外,喃喃道:“这样也好,省得我多费口舌,再提起这件伤心的往事了……” 东方震并不答话,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上官雄并不理会他的无理,缓缓道:“实话对你说吧:我之所以这么做,于私,是为了报仇;于公,却是为了江湖秩序。” “为了江湖秩序?”东方震气极反笑,“原本平静的江湖,被你们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是为了江湖秩序?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哼,信不信由你!这就是事实!”上官雄顺手摘下一片树叶,捻着叶柄轻转着,悠悠的道:“年轻人,你真的以为以前的江湖就很平静么?……”说到这里,语声忽然急促起来,“错!江湖,自来都是充斥着明争暗斗的!再平静的江湖,也是暗流涌动的!” 东方震冷冷道:“对极了!你们楚湘盟正是这股涌动的暗流,一遇时机成熟,便想称霸江湖!” “呵呵,倒也可以这么说!而这,也正是本盟主的毕生心愿!”上官雄摇头轻叹道:“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当真是谈何容易!” “上官盟主,可你想过没有:你为了这心愿,就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你这么做,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你违背江湖道义,难道不该受到江湖人的唾骂吗?” 上官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年轻人,你还嫩了点,如何明白个中道理!……算了,不说这个了。” 东方震嘿嘿冷笑,其神情有种胜利者对对手的轻蔑;上官雄知道他的意思,是认为自己被诘问得哑口无言,只好另寻话题了,这令他很恼火,于是激声道: “东方震,你是不是觉得: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所作所为永远都是对的?永远都是有益于江湖的?!而我们这些邪魔外道,所作所为永远都是错的?永远都是为祸江湖的?!” 东方震仍是不予答复,迎着他愤怒的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上官雄慢慢平息了怒火,沉声道:“你知道武当和岳阳楼——甚至也包括青城派和朝天堡——因何会被剿灭么……” “什么?!”东方震圆睁大眼,“青城派和朝天堡也被剿灭了?!” “正是。是被唐门和双修教联手剿灭的。” 东方震怔立当地,突然有一种整个江湖全乱了套的惊恐,过了好一会儿,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时势!”上官雄叹息道:“道门兴旺了数十年,道门势力也发展壮大了数十年,自然就到了该缓一缓的时候了!” “缓一缓?”东方震不解的望着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为了江湖,为了天下苍生,必须如此!” 东方震更是不解,呆呆的望着他;如一个初启蒙的童子不解讲义,愣愣的望着塾师。 “这就是时势!”上官雄冷笑道:“你真以为你们道门之中全都是老好人,就没有野心家么?” “什么意思?” “你可知道:就在去年,有道门的人去了江南霹雳堂,企图定制一批火器,其数量之庞大,足够对付十万朝廷大军!” “啊?怎么可能!”东方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上官雄正色道:“霹雳堂不敢接单,当时就拒绝了;事后越想越怕,便向朝廷举报了。朝廷震惊,立即着令霹雳堂的人配合画师画出了此人的像来,并下令锦衣卫捉拿此人。可是,他们明查暗访了数月,竟怎么也找不出这个人来!” “可是……霹雳堂怎么就能确定那人乃是道门的呢?” “来到霹雳堂后,他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可却在同一名小伙计闲谈之时,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底细。在遭到拒绝之后,他当晚就找机会悄悄的杀了那小伙计,然后不辞而别。殊不知,那小伙计早已将他的底细告诉了霹雳堂当家雷震天!” 暗箭 第七十九章 正邪辩(二) 二人将马缚在林中,坐在一棵黄杨树下。山林寂寂,山风阵阵,林叶飒飒,此起彼伏如海浪阵阵。 “……所以说,他还是暴露了身份。”东方震目光闪动,问道:“他有没有对那小伙计说出自己究竟是何门何派的呢?” “那倒没有。”上官雄微笑道:“这可能算是那家伙幸运的地方罢。他兴许是刚说漏了嘴,就马上警觉了,所以没有再继续暴露了……” “这家伙倒挺有戒心的。”东方震沉吟道:“据晚辈所知,大大小小的道门门派,至少有四百家,道门弟子不下两万名,且遍布天下。……或许,这也正是锦衣卫一时很难查找到的原因吧?” “决不是!”上官雄摇首道:“须知,是有这家伙的画像的。凭朝廷的力量,在数月之内完全能够将整个大明翻个底朝天,岂还不能从区区两万来名道门弟子中查找出来呢?” “呃,那倒也是!可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我猜想,有这么两个可能:第一,便如你这般……”说到这里,看着他怪怪的笑了笑。 东方震莫名奇妙,指着自己鼻子道:“如我这般?……什么意思?” “呵呵,跟你现在一样,是易过容的呀!”上官雄笑着调侃道:“不过我想,这家伙的易容术跟你比起来,恐怕会要高明那么一点点的!” 东方震不好意思的摇摇头,苦笑道:“当然!晚辈哪会易容呢?见笑了!” 上官雄面容一肃,缓缓道:“也就是说:天下根本就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如何找得到呢?” “恩。那倒也是。”东方震赞同,想了想狐疑道:“可是,易过容之后,面相难免呆板,跟常人的神情大大相异,难道霹雳堂的人看不出来吗?” “哈哈,你说的那只不过是低级的易容术而已!”上官雄笑容一敛,正色道:“真正高级的易容术,不但可以将面相易得与易容对象一模一样,就连声音、神情和习惯动作,也可以一模一样!” “什么?连声音、神情和习惯动作也一模一样?怎么可能呢?!那也太神了吧!”东方震难以置信的摇头。 “这有什么难的?平日多注意观察观察易容对象,不就能模仿么?”上官雄不屑的笑了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就连他最亲近之人,往往也看不出来。” 东方震仍是难以置信,不迭摇首。 “真不信么?我们楚湘盟的肖先生,便有这个本事!他如果找一个体形跟你差不多之人,然后将你作为易容对象,这个假的你,包管你师傅也辨不出来!” “哇?真是太厉害了!”东方震勉强还是信了,也学着他调侃起来,“那个家伙,不会就是找肖先生易的容吧?” 上官雄莞尔,忽然瞪眼道:“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说乃是我楚湘盟的人干的?” 东方震吐了吐舌头,忙摆手道:“开个玩笑!晚辈决不是这个意思!” 上官雄面色忽然郑重起来,喃喃道:“天下具有此等易容术水平之人真不多,莫非乃是肖先生的师兄弟们的杰作?……恩,回去得向他打听打听……” “上官盟主,还有一个可能是什么呢?”东方震好奇的问。 “哦……”上官雄从思忖中回过神来,“我又怀疑,也许那家伙根本就不是道门中人!” 东方震怔了一怔,忽然双目放光,恍然道:“您的意思是说:这家伙乃是故意泄露自己的假身份,从而达到嫁祸于道门的目的?” “正是。……若果真如此,这家伙的手段当真高明得很呐!”上官雄赞叹,见东方震以怪异的眼神定定的望着自己,微诧道:“怎么啦?” 东方震苦笑道:“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就是你们楚湘盟做的呢?” “可的确不是我们做的!”上官雄摊了摊手,苦笑道:“老实说,我们楚湘盟的确有很大的嫌疑。缪大人还就此事试探过我呢!我坚决的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他相信了吗?” “也许罢。”上官雄淡淡的道。 “哦。”东方震想了想问:“……上官盟主,您觉得此事会是谁干的呢?” “哎……,猜不到!”上官雄摇头,“任何跟道派有仇的帮派或个人,都有可能!……我猜测,缪大人应当也考虑到了这些,于是将此案的调查结果如实上奏了朝廷。” “调查结果?”东方震奇怪,“照您所说,不就是个疑案吗?怎会有结果呢?” “‘疑案’二字,不也是个结果吗?” 东方震闻言莞尔,道:“这种结果,朝廷怎么会满意呢?” “当然不满意!”上官雄神情肃然,“据说,圣上还曾大发雷霆,限令缪大人在三日之内,拿出稳妥的处理办法来!” “他想出了吗?” “当然想出了!” “真想出了?!……什么办法?”东方震甚是诧异。 上官雄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这人的好奇心,倒是挺强的呀!” 东方震见了他的神情,料想其中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于是尴尬的笑笑,道:“上官盟主如果不方便说,那就别说了罢!” 上官雄沉吟片刻,笑道:“唉,……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你了罢!”说到这里,盯着他的眼睛诡秘的笑了笑,轻声道:“武当,岳阳楼,青城,朝天堡,他们之所以会被剿灭,这就是办法!” 东方震呆了一呆,狐疑道:“上官盟主,您的意思是说:……朝廷怀疑的是他们?” “当然!长江中下游的水陆码头,俱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此等实力,一旦真有祸乱之心,那还了得!” “有这么严重么?……毕竟,他们只有数千名帮众而已!”东方震觉得朝廷真是小题大做了。 “难道你忘了,他们是什么身份?”上官雄眯眼,自问自答:“俱是你们道门的!道门中人,一向同气连枝;一旦联合起来作乱,就是数万名身怀武功之庞大队伍,这难道不可怕么?” 东方震呆了半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就是朝廷的意思!” 东方震想了想他的话,忽然心胆俱丧,颤声道:“上官盟主,……莫不是……朝廷会剿灭全天下的道门之人?” “那倒不会!”上官雄的语气有点安慰的意味,“据我所知,只是下达了剿灭武当、青城、全真及华山势力的计划。” 东方震听说没有昆仑,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兔死狐悲起来,咬牙恨恨道:“朝廷也忒狠了!……全都要杀光吗?” “没那么恐怖的!……只是,那些首脑和骨干,恐怕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东方震的眼圈蓦然红了,以手蒙着眼睛垂首良久,忽然抬首怒瞪着上官雄,嘎声道:“上官盟主,你好歹也是武林中人,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上官雄不敢跟他对视,低头长叹道:“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怎么就身不由己了?!”东方震激动莫名,厉声道:“你乃是借报仇为名,趁机消灭我们道门势力,好发展壮大自己!你……你真真是好毒辣!” 上官雄闻言,忽然抬首冷冷的看着他,森然道:“有这么点意图!” 二人一个怒目,一个冷目,双目交战良久,最后还是冷目败下阵来。 上官雄转首望着树下的枯枝败叶,喟然道:“我若不这么做,朝廷也会剿灭我楚湘盟的!” “……”东方震惊讶。 上官雄苦笑了笑,淡淡的道:“正如你先前所猜测的:冒充道门中人,企图私定那批火器,我楚湘盟的确有很大的嫌疑!缪大人怎么可能轻信呢?朝廷怎么可能不怀疑呢?” “可朝廷为什么不剿除你们,却单单针对我们道门呢?” 上官雄沉声道:“那是因为:我楚湘盟还有利用价值!你们道门的实力,你也是知道的,纵是锦衣卫全体人员出动,也不一定对付得了!而我楚湘盟呢,不但很有实力,而且,我还与武当和华山有血仇,要剿灭道门势力,当然首先会想到利用我!因为,我楚湘盟的确是最强有力的臂助!” 东方震愤然道:“既然你都知道这些道理,为何还心甘情愿的受人利用?……难道你帮着剿灭了我们道门,人家以后就不剿灭你吗?” 上官雄默然良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恐怕,也是在所难免的!” 东方震不懂他的逻辑,狐疑的望着他,“那……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不做行吗?”上官雄一脸无可奈何,“不赶紧向朝廷表忠,不是找死吗?……” 东方震明白了他的处境,所以才会发出“身不由己”的感慨,突然觉得他虽可恨,但也有点可怜,黯然道:“朝廷究竟要剿灭多少帮派,方肯罢休?” 上官雄摇头道:“我分析过了,这事有两个可能:要么是道门之人易容干的,要么是嫁祸道门的。可这范围太大、太模糊了,夸张一点说,任何帮派皆有可能!可朝廷又必须得消除这天大的隐患,怎么办呢?自然是将有实力的都杀了……你看着吧,要不了多少年,很多大帮派都会倒下的,不仅仅是你们道门而已……” 东方震总算听懂了,喃喃道:“劫难!劫难!……真是江湖劫难啊!……朝廷呀,你为什么要这么狠!!!” “哼!若不狠,天下能太平么?” “上官盟主,你这话太夸张了!你扪心自问,我们武林中人,哪会有那么大的野心?居然真会危及社稷不成?” “我们这些武林帮派,自然是没那么大的野心;只是,你可知道:不少大帮大派,与哪些人家联系紧密么?其门下的很多得意弟子,又是在哪些地方谋生么?” 东方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摇头道:“不是很清楚。” 上官雄一字一字地道:“亲王,郡王,藩王,公侯,将相……” 暗箭 第八十章 苟且身(一) “……上至藩王、内阁大学士、将军,下至州、府各级官吏,其府中一般均聘有武林高手;作用么,当然是看家护院,或是随行保护。” “这些高手,就是那些帮派的门下弟子吧?” “正是。正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所以他们与那些门派的关系非常密切;另一方面呢,由于建立了这样一层密切关系,各派又能源源不断地将门下的优秀弟子继续送去他们府中做事。” 东方震摇头轻叹道:“真是长了见识!以前,晚辈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哩!” 上官雄微笑道:“你是对这类事毫无兴趣,所以没去关注过罢?” 东方震点头道:“家师常教诲我们:莫要去跟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 上官雄笑道:“近几十年,你们昆仑派的确是很少同这些人打交道!”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们虽不屑,可并不代表别派就不屑了。远的不说,就说我楚湘盟罢,便同永顺宣慰司的关系非常好……” “这我听说过。”东方震正色道:“若非有这层关系,你们楚湘盟的发展也不会这么快吧?” 上官雄“恩”了一声,沉声道:“其实,你们名门正派也有不少像我楚湘盟这么做的。比方说,富甲中原的洛阳南宫世家,便同汝宁府崇王的关系非同一般!再比方说,浣花萧家,也同成都府蜀王的关系密切得很呐!……还有诸如龙虎山、峨嵋、普陀、武夷、江南慕容世家、沧州神枪王家、太原断魂箫司徒家等等,哪一个不是如此呢?所不同的,只不过是各自的靠山不同、大小有别罢了!” “哦,原来如此!”东方震恍然。 “所以说,朝廷能不有所顾忌吗?” 东方震明白了上官雄的意思,突然觉得,那些名门正派也并非如平日印象中的那么光鲜。 东方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先前就想提出的疑惑:“上官盟主,晚辈还有一事不明:私定火器那次事件,朝廷为什么不怀疑乃是霹雳堂自己搞的鬼呢?” 上官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完,赞赏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心下道:“果真没看错!这小子不但武功不凡,人也挺聪明的,果真是个可托付大事之人!” “你可知道,这霹雳堂跟皇家是什么关系吗?” 东方震摇头,好奇的看着他。 “霹雳堂的‘雷氏双姝’,你总该听说过罢?” “恩。听说她们俱是雷震天的女儿,不但美艳动人,而且才艺不凡。” “正是。而其中的雷大小姐,正是当今圣上的顺妃呢。” “哦?”东方震目光闪动,“这就是说:那雷震天乃是当今圣上的岳父,所以朝廷是很信任的!”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霹雳堂本就一直处于朝廷的监控之中。而雷震天呢,当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试想,他如何敢谎报军情呢?” “……嘿,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那家伙就是他们自己的人,在那故意做戏呢!” “哼,朝廷找不到人,首先怀疑的不正是这一点吗?”上官雄冷笑,“雷震天岂会那么傻?不是自找麻烦么?” 东方震颔首,想了想道:“……想来,那家伙应当是清楚霹雳堂底细的,可为何还敢去定那批火器呢?” “唔……不是很清楚。”上官雄边思忖边道:“……听说,他只是要订几种原材料,然后自行生产一些东西;但人家霹雳堂的人,可是这方面的大行家,自然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要做什么啦……” 东方震释然,一边思忖一边轻点头。一时间,二人均陷入沉默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东方震突然站起身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上官雄盯着他的眼睛问。 东方震拱手道:“上官盟主,谢谢您的好意,也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晚辈要告辞了。” 上官雄面色一寒,陡然站起身来,指着他怒喝道:“如今的情势,你是清楚的了!为何还要如此固执?!” 东方震无言以对,梗着脖子斜望着树梢。 “说呀!说出个理由来!”上官雄的唾沫星子直溅到他脸上。 “江湖形势……什么的”东方震有些结巴,可神情却很坚决,“谁也改变不了,……我只想去救师傅出来。” “好好好!……”上官雄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明劝暗导,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和盘托出了,可他却仍不开化,直气得脸色蜡黄,“你走!快走吧!快去送死吧!……” 东方震拱了拱手,赌气似的转身去解马缰。 “东方震!”上官雄怒不可遏,断喝道:“你就这么死了,比死掉一只狗还不如!” “你说什么?!”东方震猛的转过身来,脸色难看之极。 “听好了:我说你还不如一只死狗!”上官雄更加大声的刺激他。 东方震脸色铁青,双拳握得“格格”作响,目中杀气一闪而过。 “来呀!动手呀!来杀了我呀!”上官雄嘴角泛起轻蔑的冷笑,以挑衅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 东方震慢慢松了拳头,狠狠得咽下一口唾沫,侧过头去。 “呵,看来你也并非不能忍呀!”上官雄似乎不想再刺激他了,收起刻薄和挑衅,“哼,年轻人,告诉你,本盟主年轻之时,比你还倔呢!……作为过来人,奉劝你一句:徒逞匹夫之勇,最后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的!” 东方震慢慢平复了下来,沉声道:“上官盟主,作为江湖人,并非事事都要理性的;有许多事,并不能从利弊方面考虑是否可行,而是不得不去做的。你说是么?” 上官雄正色道:“二十年前的我,完全赞同;如今,……嘿,可不敢苟同了!二十年前,我一身傲骨,从不肯听人劝戒,明知不可行,也偏要去做,可结果呢?幸喜,只是九死一生而已,最后倒还活了下来!……唉,如今回想起来,若然当年便身死了,岂非死得连只狗也不如!……” “你如今的境况,跟我当年很相似。所以,你要忍,等机会……” 东方震轻咬牙关,垂首看着地面上一群正搬运着死昆虫的蚂蚁。 “……你现在去救你师傅,包管还未到少林,便已成为了人家的阶下之囚!……别说是去救人,你根本就无力自保!你自己都想象得到,一旦离开这里,天下根本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哼,有那么严重吗?大不了,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隐居起来!” “可是,即便你真能不暴露自己,可你这样如何能救你师傅出来?你杀了少林和锦衣卫的人,一辈子都别想销案!……你只能这样屈辱的枉活一世,难道能甘心吗?” “我这一生还能有什么希望么?!”东方震目光暴长,狠狠的瞪着上官雄,嘶声道:“还不是你!上官雄!是你毁了我!” “谁说你就毁了!”上官雄怒道:“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帮你吗?可你就是不听!” 东方震狠狠咬着下唇,冷冷看着他不语。 “……经过这么多年,我算是明白了这个道理:人,就得为自己、为亲人好好活着!……未来之事,谁能预料得到呢?活在当下便是了!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人若一死,一切皆成为了泡影,还谈什么理想抱负呢?” “这些道理,我都懂!”东方震努力抑制着心头的愤懑,冷冷道:“可是,……上官盟主,我是不会假如你们楚湘盟的!” 上官雄微露失望之色,沉吟了一会儿,道:“你的想法,我能理解,我也不会勉强你的!……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好好商量一个万全之策,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如何?别去白白送死啦!” 东方震有一丝心动,可担心这是他的缓兵之计,便回绝道:“多谢上官盟主好意!晚辈还是要走!……我自己会小心的!” 上官雄闻言,出乎意料的并未生气,反而走前两步,拉着他的手温言道:“东方少侠,我之所以一再劝你回去,真的别无他意,只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而已。” 东方震见他甚是诚恳,心下有些感动,一时倒狠不下心来拒绝。 上官雄见他迟疑,打蛇随棍上,“我不会让你去跟你们道门为敌,做那些攻城拔寨之事,——你一定也不肯做的,——我只要求你居住在我府中,保护夫人及晴儿她们,如何?” 一提到晴儿,东方震的心情立时烦乱起来。紧接着,他又想起了桑青虹,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只想早早离了这里,才算是跟晴儿真正做了个了断,于是摇头道:“不……” “不?”上官雄陡然激动起来,“小子,做人要讲良心!……你虽并不欠我什么,可你难道不欠我家晴儿吗?晴儿那么喜欢你,你对得起人家吗?你就这样决绝的走了,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东方震僵立在当地,怔怔无语。 上官雄激声道:“你急着要去做的,不就是想洗刷掉杀害空净的罪名,进而营救你师傅吗?可是,你百口莫辩,没人会相信你的!能帮到你的,惟有我上官雄!空净是我杀的!可只有我认了,你才能清白!可是,现在时机还未到,我不会认的!” “什么意思?”东方震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头突的一跳,“上官盟主,你是说……” “就是说:到了适当的时机,我会将此事公告天下,还你清白的!” “此话当真?!”东方震不但语声发颤,浑身也颤抖了起来。 “哼,我上官雄乃堂堂楚湘盟盟主,难道还会骗你这种晚辈不成?” “可是,……要等多久呀?” “这个么……倒还说不准: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罢……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的。” “可是……你若认了,少林岂肯善罢甘休呀?” “哈哈哈!亏你还在江湖混了这么些年,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江湖,是凭拳头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强者,横行天下;弱者,只能忍气吞声!只要我楚湘盟的实力比他少林强,他少林能奈我何?同样的,只要你昆仑的实力比他少林强,他少林又能奈你何?敢不乖乖的立刻放了你师傅么?……” 东方震虽觉他这种思想太强横霸道了,细想起来却也不无道理,摇首长叹了一口气。 “……对!就这么办!”思忖中的上官雄忽然喜不自胜,“东方震,我已想到营救你师傅的办法啦!” “什么?”东方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官雄笑吟吟的道:“快跟我回去吧!我敢保证:少林至多在两月之内,便会放了你师傅的!” 东方震仍未回过神来,呆呆的望着他。 “别发愣了!走吧!”上官雄将马缰递到他手中,神秘兮兮的笑道:“能否顺利救出你师傅来,可全都指靠着你呢!” 暗箭 第八十章 苟且身(二) 笔直的大道直通向一座雄壮的青石牌坊,高悬的门匾上有三个浮雕大字——楚湘盟。 牌坊由四根大石柱支撑,石柱上缠绕着四条栩栩如生的雕龙,柱前柱后各蹲踞着一只汉白玉石狮子。 此时,正有数十人聚集在牌坊前,有的静站,有的翘首远望,似在等待着什么。 “看!盟主回来了!到‘三折坡’啦!”一名年轻人眼尖,指着远方兴奋的大叫。 众人齐唰唰地顺着他的指向凝目望去,果见河畔的危崖下有一个黑点正渐近而来;慢慢看清楚了,马上那矫健而熟悉的身影,不是上官雄是谁? 奔马很快没入了远方的柳林道中,消逝于众人的视线,惟闻“得得”的马蹄之声。 “怎么回事?……没抓到那小子吗?” “不对!我看见马背上好象趴着一个人!” “对,我也看见啦!……盟主他老人家亲自出马,还不手到擒来么?” …… 众人窃窃私语。 翠翠柳条间,人马隐隐绰绰;终于,人马俱穿出朦胧,又清晰的出现于众人的视线之中。 上官雄身前的马背上果然横趴着一个人,身体随着奔行节奏被动的颠簸着,却不知是死是活。 大宛马神俊异常,翻飞的四蹄迅若闪电,紧锣密鼓般的敲击在鹅卵石大道上,眨眼间就到了众人面前。 “吁——”上官雄勒马,闪电骤歇,蹄声戛然而止。 上官雄一把将身前横趴着的那人提起来,顺手一扔,“啪”的一声,那人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烂泥般的一动不动了;“铿铿”声中,两只碧幽幽的钢环几乎同时掉落在他身旁,冷森森的发着寒光。 “哼!真是何苦?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冷笑声中,上官雄一跃下了马。 众人忙上前簇拥着他,并有一名帮众牵过缰绳。 白展鸿早挤到他面前,献殷勤似的陪笑道:“盟主辛苦了!” 上官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瞪了他身旁的冷经天一眼,重重地冷哼一声,昂首迈步而行。众人忙闪开一条道来;白、冷二人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 上官雄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冷笑道:“大活人抓不住,半死不活之人总该能抓住了罢!” “是!是!”白展鸿会意,忙回身抱起东方震,冷经天则捡起飞环;二人快步追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众人见盟主面色不善,齐皆替他们捏着一把汗;同时又恐迁怒于自己,于是便都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 “擒拿这小子,肯定费了不少劲!不然,盟主不会那么气恼的!”有人小声道。 “那是!连白堂主、冷护法、云老三都抓不住,这小子的武功当然很不凡!” “哼,任你能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却也逃不出我们盟主的手掌心!” …… 众人唧唧喳喳。上官雄恍似不闻。 “大小姐怎么样了?”上官雄并不回头,轻声问。 “早回府了。”白展鸿低声道:“一路之上,大小姐很失落、很伤心。……盟主,要不要告诉大小姐……” “不!”上官雄打断他,轻声道:“吩咐下去,这一件事,决不允许告诉大小姐!……时机成熟之时,本盟主会亲自告诉她的。” “是。” 上官雄转过身来,大声道:“将此人关押在狴犴阁,派人日夜看守。没本盟主的许可,谁也不准靠近!” 众人齐声称“是”。 上官雄盯了白展鸿一眼,轻声道:“记住我的话!”之后又大声道:“有劳大伙儿啦!我走啦!” 众人目送着上官雄走远,齐皆舒了一口气。 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通往一栋孤伶伶的二层石楼,高崖之下,石楼愈发显得低矮,如一只龟缩着的老龟。一座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紧闭,上方悬着一块门匾,上书“狴犴阁”。 冷经天一努嘴,示意身旁的一名属下开门。 大门一开,一股霉味顿时涌出,进了房,但见积尘满屋,蛛网遍结,显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白展鸿将东方震扔在地上,冷笑道:“经脉俱废,老老实实的呆着吧!” 东方震仰面摔倒,脑袋重重得磕在地板上,当下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愤怒地瞪着白展鸿。 白展鸿踹了他一脚,骂道:“盟主心善,只是废了你,算是便宜你小子啦!要是老子,早宰了你!” 东方震“噗”的一口唾沫吐出,力道却很弱,只吐到他腰际又掉落下来,正好落在他靴子之上。 “臭小子!找死!”白展鸿气得脸色蜡黄,狠狠得猛踹了几脚,却被冷经天拉住了。 “白大哥,别这样!会打死他的!” 白展鸿恨恨的收了脚,气呼呼的道:“我们走!” 众人出了狴犴阁,白展鸿亲自锁了门,将钥匙交给一名办事稳妥的属下,让他带领着五名兄弟日夜看守着。 ※※※ 两日后的清晨,火红的朝阳挣脱出远山之巅之时,小径的彼端出现了两个身影。 啁啾的鸟鸣声中,二人沿着古木拱卫的小径慢慢踱步而来。 “盟主,为何不干脆杀了那小子?”马名山轻摇着破蒲扇,歪首望着上官雄。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杀的好!”上官雄淡淡的道。 “可……这小子知道的未免多了些!” “倒也不算多!……朝廷并没有对付昆仑的计划,还是少树强敌的好!” “恩。”马名山颔首,“盟主,难道就这么一直关押着?” “不!”上官雄摆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总会传出去的。” 马名山想了想,轻声问:“盟主,可是要送走么?” “对!送回昆仑去!” “这……”马名山目光闪动,“虽说这小子已废了,可毕竟没死,又不是哑巴,难道不会告诉他们昆仑,是我们……” “哼!”上官雄明白他的意思,摆手打断他,冷冷道:“放心,他没有那个机会的!” 马名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恍然笑道:“哦,借刀杀……高!盟主,您这一招真高!” 上官雄嘿嘿冷笑。 马名山收起笑容,蹙眉道:“属下还有一层担忧:最终的结果,虽说还是会除了这小子,可……毕竟我们收留过人家。……凭缪大人的手段,难免还是会知道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上官雄微笑道:“真知道了,我会向缪大人解释的。” “怎么解释?” 上官雄眯眼道:“收留之时,我们不是在外征战么?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呀!……回来之后,当我一查出那小子的身份,就立刻送走了!” “可……毕竟,我们没有杀他呀!”马名山摊手。 “嘿嘿,缪大人是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图的。……马军师,你说是么?” “恩,这样也好!”马名山点点头,语气虽有点不大赞同的意味,但却只得无可奈何地服从。 “今后的事实会证明,本盟主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上官雄听出了他的意思,双臂抱胸,信心满满地道。 说话间,二人到得狴犴阁前。六名看守的卫士早迎了上来,恭谨的以帮中礼节见礼。 “打开!”上官雄吩咐。 东方震容颜憔悴,无精打采的歪坐在干稻草之上,斜身靠着墙角。 “吃了几餐?”上官雄看了他一眼,转首问身旁那名领头的属下。 “禀盟主:这小子死倔,一口也不肯吃!”那属下愤愤地道。 “哈!有趣!”马名山蹲下身去,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学伯夷、叔齐,‘宁死不食周栗’呀?” 东方震轻蔑的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东方震,你听着:本盟主决定放了你!”上官雄忽然道。 东方震霍然抬首,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的神情望着他。 “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上官雄强调。 东方震呆呆的望着他好一会儿,冷冷道:“我不走!” “不走?”上官雄哈哈大笑,“那日,你不是火烧屁股似的急着要走吗?怎么又不走啦?” 东方震陡然激动得额上青筋突突,一骨碌爬起身来,红着双眼,双手猛扣向上官雄的脖子。 “滚开!”上官雄轻轻一挥,动作轻柔得如挥走一只讨厌的蚊子,东方震便仰身跌倒了。 “上官雄!你杀了我吧!”东方震嘶声叫道。 “杀你?哈,我们无怨无仇,我干嘛要杀你?”上官雄冷嗤。 “上官雄!你好狠毒!……狗日的!你不得好死!……”东方震泼口大骂。 “狗东西!活腻了!”一名属下勃然大怒,“铿”的一声拔出佩刀,作势劈落,却被上官雄制止了。那属下一肚子怒气无可发泄,“咚”的一脚揣在他的小腹之上。 东方震疼得缩成一团,痉挛了好久方始缓过来,忽然以手蒙着脸呜咽起来,“为什么让我活受罪!……既然废了我,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哎,”上官雄无可奈何的叹息,缓缓道:“东方少侠,说句实在话,本盟主本甚爱惜你,所以本不愿伤你的!可你,非要搏命,招招欲置本盟主于死地,怎么反倒怪起本盟主来啦?……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高手之间性命相搏,哪还控制得了那么多?为了自保,本盟主出手难免会失了方寸……” “技不如人,我东方震无话可说!”东方震怒瞪着他,厉声道:“上官雄,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本甚感激;可是,当我不愿加入你们时,你就废掉我的武功!你……你这种卑鄙的行径,算什么英雄好汉?哪配做一方宗主?……” “哼,本盟主是什么样的人,你小子还没资格来评论!”上官雄寒着脸,厉声道:“再问你一次:是立刻滚,还是死?!” 东方震闭了双眼,泪水滑落腮边,缓缓道:“杀了我罢!” 上官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忽然出手如风,一连封了他三处要穴;东方震软软仆倒。 “杀,还是不杀,还轮不到你小子来决定!”上官雄冷嗤,转首吩咐那领头的属下:“去,叫云相杰来!” 不多时,云相杰跟着那属下匆匆赶来。 “准备一辆马车,将此人送回昆仑山去!”上官雄指着仆倒在墙角的东方震,“带上几名身手好的兄弟,沿途保护。” 云相杰神情有点复杂的看了东方震一眼,点头道:“是。”说完,匆匆离开了。 “马军师,我们走罢。”上官雄转身,昂首出了大门。马名山看了看地上的东方震,摇了摇头,尾随着他出了门。 “真可惜了!这小子倒真是条汉子!”马名山喃喃自语。 “谁说不是呢?”上官雄喟叹,“可武功已废,没用啦!” 上官雄看着云相杰的背影,忽然叫道:“云相杰!” 云相杰快步折回来,低声问:“盟主,还有什么吩咐?” “知道怎么保护那小子么?” 云相杰一愣,摇头道:“请盟主明示。” 上官雄飞快地环顾了左右一眼,压低声音道:“半路之上,找机会把他丢掉!” “丢掉?”云相杰更是不解,惊诧的望着上官雄。 上官雄瞟了马名山一眼,微笑不语。 马名山会意,忙解释道:“盟主的意思是:半路之上,你们要找合适的机会,刻意暴露那小子的身份。” “这……”云相杰本想问为什么的,可多年为帮中办要事经验使他老练异常,对于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都清楚得很,所以便忍住了,只是问:“找什么样的机会呢?” “最好是暴露给官府。”马名山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云相杰若有所思,慢慢点头。 “明白了吗?”马名山怕他并未真正会意,追问着确认。 “明白了。”云相杰目光闪动,道:“属下计划,我们便在过关之时,找个适当的时机来故意暴露。……军师,如此妥否?” “好。”马名山满意的点点头,叮嘱道:“记住:务必要演得逼真!” “属下理会得!”云相杰正色道。 “还有一点:”上官雄插话补充,“千万莫要暴露了你们的身份!” 暗箭 第八十一章 神判官(一) 这一带的山并不高,坡也不陡,但却不小。 林木蓊郁,自山岗上舒舒缓缓的铺展而下,满眼青翠,甚是秀丽。 眼前的两座山岗就像“凹”字的两边凸起。 大道穿过平野,往两山之间的凹槽进发。 这段凹槽的地势虽不低,却甚平坦,更妙的是,居然还有一口颇不小的池塘。 山鸟不时自山林间掠出,在塘面上空滑过一道美妙的弧线,箭一般的向远方射去。 五里客栈便建在这口池塘旁,大门正对着大道。因这里不但位置好,周围还颇有景致,所以无论谁到了此处,都会生出逗留一番的念头来。 半晌午时分,五名骑客在五里客栈门口下了马,径往客栈里走去。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腰悬佩刀的白袍汉子;身后跟着一名锦袍老者,面相清矍,神情闲雅而略带倨傲,看样子应是首领或是主人;后面那三名汉子也都腰悬兵刃,精神奕奕。 “各位客官好!”小二殷勤得迎上来,满面堆笑,“请问客官:您们是吃饭,还是住店?” 白袍汉子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住店。三间上房。” 小二安顿好客人后,正欲离开,那老者叫住他,问道:“小二哥,我见旁边有口池塘,塘中可有鱼否?” “有,可就是稀少得很。……客官可是想去垂钓么?” 老者微笑着点点头,问:“小二哥,客栈里可有钓竿么?” “这么有闲情逸致?”小二心下奇怪。 因平日接待的都是些匆匆过客,提出这种要求的非常之少,所以他又飞快的打量了那老者一眼,感觉他很像是个告老还乡的官吏,——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慢慢回乡,——于是恍然道:“有有有!小的这就去取!” 池塘呈梯形,长约八十丈,靠客栈这端宽约二十丈,远端宽约三十丈;四岸芳草萋萋,塘边绿萍泛布,塘中则丛生着一大片绿油油的水葫芦。 白袍汉子扛着斑竹钓竿走在最前头;那老者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跟着;身后那三人则亦步亦趋的跟着。 “大人,就这里好吗?”白袍汉子忽然停下来。 老者点点头。 “客官,您要的蚯蚓。”小二飞快的跑过来,手里端着一只陶碗,盛着小半碗刚挖的蚯蚓。 白袍汉子穿了饵,将钓竿递给那老者。 老者聚精会神地盯着水中的鹅毛浮子,四人则静静得站在他身旁。过了良久,浮子仍没有动。 “你们别在这站着,四处走走!”老者忽然道。 四人绕着池塘慢慢转了几圈,之后又都相继回到了他的身旁。 “可有什么发现?”老者并不回头,仍是盯着水中的浮子,轻声问。 “没有。”四人均有些沮丧。 一名青袍汉子迟疑道:“大人,您可是怀疑……这池塘有古怪?”对于这个问题,他可从未想过,所以有些难以置信,又望了望眼前的这口池塘。 老者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刘神捕的手段,我还是信得过的。所以,客栈是不用再查了……我观察过客栈周围,最有可能做文章的,就是这口池塘了……” “大人,什么意思?”四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老者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这只是猜测罢了。”忽然向那青袍汉子招招手,“耿云,你来钓!” 耿云本对钓鱼没什么兴趣,加之鱼儿又稀少,半天也没动静,更是无趣;可大人有令,不得不从,只得接过钓竿来。 “我去走走!”老者背负着双手,沿着塘岸缓缓踱步而去。 一名腰背微驼的黑瘦老农夫正在塘边的一块菜地里浇粪,一边劳作,一边轻喘。 “老人家,多大年纪啦?”老者轻步走近,和气的问。 老农夫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粪勺,微喘道:“六十有九啦!” “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辛苦呀?” “有什么办法?要吃饭呀!”老农夫摇头苦笑,黑瘦的脸上满布皱纹,“子女们都没出息,只能靠自己呀!” 老者摸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中,温言道:“老人家,拿着。” “这……”老农夫愕然的盯着手中的银子,又狐疑的望着他,结结巴巴的道:“这……老爷……这……” “拿着!”老者微笑道:“老人家,您就住在这附近吧?” 老农夫点点头,将银子揣入怀中,指着左首不远处的一座茅舍道:“喏,就那里。” “您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啦?” “六十九年!”老农夫笑道:“我曾祖父那一代,就搬到这里来啦!” “哦。”老者微笑,指了指五里客栈,问:“老人家,您可知道,那客栈有多少年的历史啦?” “比小老儿还大哩!”老农夫正色道:“听老人们讲,这客栈八十一年前就有啦!” “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吗?”老者盯着他的眼睛问。 “唔……差不多吧!”老农夫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三十年前曾拆过一次,后来又重建的。” “哦?谁拆的?” “官府派人拆的。” “为什么要拆呢?” “不是很清楚。”老农夫回忆道:“……听说,当年有一批贵重的东西丢了,官府怀疑就是在这客栈丢的。可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最后连客栈也拆掉了来查找。” “哦,后来找到了吗?” “没呢!”老农夫摇头,“应当不是在这里丢的。” 老者点点头,问:“后来,这客栈就再也没有重建过,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对。”老农夫肯定地点头,喟叹道:“唉,光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十年啦!……客栈,还是那么结实;可小老儿呢,却已老朽不堪啦!” 老者也跟着慨叹了一番,又指着身旁的池塘问:“这口塘,也是一直就有的吧?” “对。盘古开天地之时,应当就有了的罢!”老农夫笑呵呵地道,“我们平日灌溉,全指靠着它呢,所以呀,它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老者笑着点头,感觉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了,便欲转身离开,可老农夫兀自唠叨不休:“不仅如此,正因为有了这口塘,我们这地方还是块宝地呢!” “哦?是吗?”老者微诧,“何以见得?” “老爷您看呐,”老农夫笑嘻嘻的指着不远处的半山腰,“那边是不是有很多坟茔?” “恩。” “是不是都向着这口塘?” “对。”老者笑道:“看来,果真是处宝地呢!” “当然咯!”老农夫见他那么谈得来,且又是个识货之人,索性将压箱底的秘密也抖露出来,便眯眼盯着他,神秘兮兮地道:“老爷,我告诉您,——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哟,——这口塘,会长长的呢!” “会长长?”老者心头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怎么说?” 老农夫神情一肃,道:“这口塘,以前并没有这么长的。” “啊?”老者满面惊诧,“您是说:这口塘相较于以前,变长了?” “对!”老农夫指着客栈后的一棵高大茂密的槐树,“老爷,您可看得清那棵老槐树?” 老者顺着他的指向凝目望去,点了点头。 “小老儿清楚得记得,以前那边的塘岸,就在那棵槐树下;可如今你看,是不是朝客栈那边长了?” 老者一眼就看了出来,如今的塘岸距那棵槐树至少也有五丈距离,心头突得一跳,颤声道:“您老……可没记错?” “绝对错不了!”老农夫信心满满,感慨道:“怪不得人家聂家要将客栈建在那里,原来,人家早就相出了这是块宝地呀!”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它长的?”老者努力压制着心头那激动的情绪,平静的问。 “唔……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应当有二十多年了罢!” “是慢慢长的呢?还是一下子就长到现在这个样子了?” “唔……好象一下子就长得这样了!……不过,也或许是慢慢长的,只是没注意到罢了……” “多谢老人家!打搅了!”老者朝他拱拱手,快步走开了。 老农夫疑惑的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后悔,不应该将这个秘密随便就告诉一个陌生人的;可摸了摸怀中那锭沉甸甸的银子,马上又笑了,喃喃道:“你个老不死的,几句话就换回了几年的口粮,还不知足么?” 老者径直走到那棵槐树下,先是停下来静静得望着客栈,之后便走到那塘岸角,然后又折了回来,喃喃自语道:“不错,真长长了!整整长了八丈半!” 老者快步走回四人垂钓处,兴冲冲的道:“别钓啦!去信阳府!” ※※※ “我们去信阳调集了数百名差役,将池塘放干,不到半日工夫,就挖出了当年的暗道!”缪易真不无得意的道。 “大人,属下还是没有弄明白:那暗道不是本在客栈后院的么?怎么却跑到池塘里去了?”高近楼大惑不解。 “嘿,不是暗道跑到池塘里去了,——它本就一直在那里的,——而是客栈往前跑啦!” 赵燕豪、许锦山、高近楼惊异得面面相觑。 “大人,您是说:劫得那批财宝之后,那聂掌柜将客栈往前移动了?”许锦山率先反应过来。 “恩。”缪易真点头笑道:“准确的说,是那聂掌柜启动机关,将客栈前移了。” “这……怎么可能?”赵燕豪蹙眉道:“师叔,这客栈可不小,怎么移得动呢?……再说了,即便能移动,可它不会倒掉吗?” 缪易真看了他一眼,正色道:“燕豪,你有所不知:那五里客栈,整体竟然是座框架结构!” “什么叫框架结构?小侄不懂。” “简单的说,就是一个整体。”缪易真捻须,“而客栈的基础梁,就是一个大的托盘,将整个客栈托着。如此的话,只需拽住基础梁,就可以将整个客栈拉走。” “啧啧啧!那得需要多大的力呀?!”高近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叹道。 “不是说过了么?用机关呀!”缪易真冷笑,“人当然没那么大的力气,可机关就有!” “大人,那是什么样的一个机关呀?”许锦山发问。 “我认为:应当也是种绞索类的装置。先将绞绳缚在基础梁之上,然后启动机关,就可以拉走了。” “师叔,现场可找到了这机关?”赵燕豪目光闪动,追问。 “没有。”缪易真摇头,“这机关应当是临时组装的,安装于地面之上,一旦将客栈拉到预定的位置之后,就马上拆走了!所以,根本就找不到。” “有道理!有道理!”三人均颔首赞同。 缪易真总结似的道:“盗贼们先用托盘加滑轨类的机关劫走了财宝;待得护宝队伍离开之后,又用绞索机关将客栈的位置前移了。如此的话,客栈的后院当然也不在之前的位置了。所以,即便是挖地三千丈,也是根本无法找到机关的!” “师叔,小侄还有点疑惑,”赵燕豪认真地听他说完,想了想道:“五里客栈毕竟是个客栈,不但有客人住,还人来人往的,怎么有机会拉动客栈而不被发觉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说实话,师叔我也曾疑惑过!”缪易真以激赏的目光看着他,道:“我猜测,盗贼们是这么操作的:第一步,先让聂掌柜歇业。如此,客栈里便没有住客了;第二步,拉动客栈的时间,是在夜间进行的。——最好是在深夜时分——荒郊野地的,行人肯定稀少,便能保证不被人发觉了。” 赵燕豪点头,思忖了一会儿,道:“不过,客栈被拉动之后,难免会留下痕迹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缪易真笑呵呵的打断他,“燕豪,我来分析给你听:先说客栈里。最可能就是地面与之前的不一样。可是,这根本就不成问题!我查过当年的资料,自护宝队伍离开客栈,至他们发觉失劫并返回客栈,已然是四日之后的事了!别说是四日,只需半日工夫,聂掌柜便能将客栈收拾得与之前的一模一样!燕豪,你说是么?” “这我赞同。我说得主要是客栈周围的痕迹……” “那就再说周围吧!”缪易真逐一看了一眼正聚精会神地倾听着的三人,沉声道: “若在平日,如此大的变动,客栈周围肯定难免会留下痕迹的。可是,这一次的情形却不同。——想必你们都还记得我所说的当年的情形吧:洪灾刚过,四野一片狼藉!——五里客栈周围的情形,当然也不列外!这样的话,便会掩盖掉一些痕迹的。你们说对不对?” 高近楼点头道:“大人说得极是!” “最明显的、也最可能暴露的痕迹,就只是一处地方——客栈原来的后院地面!我测量过:客栈的移动距离,比后院的宽多了一丈;当然,就移出了先前的后院地面来。如此一来,不但在地面上会留下非常明显的痕迹,而且与之前距离池塘的距离也远了。这破绽可就太大了!……怎么办呢?” “哦,我明白啦!挖长池塘!”赵燕豪眼睛一亮,“啪”得一拍大腿。 “正是!” “可……这可是很不小的一个工程呀!”赵燕豪惊诧,语气显得还是难以置信。 “切,这点工程算什么?”缪易真叹息,“盗贼人数之众,绝对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而且,这工程也是在移动客栈的同时完成的!就一夜的工夫!……他们先将塘岸的树木移开,将植被连同下边的土一起挖走;挖到既定位置后,又将树木和植被还原回去,就与之前的塘岸一模一样啦!” “高!真是高呀!”高近楼惊叹。 “唔……这样难免还是会有痕迹的!……难道他们都没看出来吗?”赵燕豪还在挑剔。 “没有。……仔细看,应当是能看出来的。可他们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这种手段,谁能想得到呢?”许锦山适时地拍马屁,“也就我们大人,才能想得到哩!” 缪易真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吐了吐舌头。 赵燕豪迟迟疑疑地颔首,可总觉得还有很大的破绽,却一时想不出来。 暗箭 第八十一章 神判官(二) “苏东坡说得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缪易真轻叹道:“唉,刘神捕他们只是一味地在客栈内查找,却不去关注客栈周围的状况!这种做法,不啻于‘盲人摸象’,当然不能‘识得庐山真面目’!殊不知,破解此案的关键点,正是要‘身离此山’,方能窥得真貌!故此,这一点正是他们调查此案的最大误区。” “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是彼此关联的。研究一个事物的发展变化,最好的办法并不是去研究事物本身,而应去研究与之相关联的事物。事物本身的变化,只不过是其表象而已;而与之关联的事物的变化,往往才是影响其变化的内在因素……” “大人说得极是!”高近楼虽并不能完全明白他讲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人家许锦山刚才已拍过马屁了,自然不甘落后,“听了大人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呀!” “是么?”缪易真淡淡地瞄了他一眼,懒得理他,转头看着赵燕豪,问:“燕豪,平日你喜欢读书么?” “倒说不上喜欢。……只是读过些武学秘籍,或是佛学经书之类的;别的书倒读得很少。” “日后有暇,你也应当读些别的书。”缪易真正色道:“读书,不但能获得知识,使人更有智慧,而且,还能陶冶人的性情,获得内心的强大!” 赵燕豪肃然道:“是。多谢师叔教诲!” “教诲谈不上,推心置腹之话,倒是真的!”缪易真笑吟吟的道:“刘神捕他们就是书读得少了些,智慧不够,所以破解不了此案。……燕豪,你是武学奇才,凭你目今的修为,天下已罕有敌手……” 赵燕豪忙摆手打断他,诚诚恳恳地道:“师叔说哪里话?小侄只是略窥门径而已!” “嘿,自家人,倒也不必自谦!”缪易真笑了笑,正色道:“师叔我资质愚钝,修为有限,无可奈何之事!可我倒明白一个道理,所以要告诉你:无论做任何事,要想达到至高境界,除需具备狂热的喜好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智慧。所以,你要多读书,获取更多的智慧。只有这样,你的武功才能更上一层楼……” “呵呵,话题扯远了。”缪易真笑道:“继续说这个案子。……燕豪,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疑惑?” “恩。……我在想,那客栈不是往前移动了八丈半吗?这样的话,位置与之前的就不相同了。……可何以他们都没发现这个问题呢?” “对对对!”许锦山眼睛一亮,“这个破绽可真不小!” 缪易真不紧不慢地道:“原因有三个: 其一,五里客栈是一座孤伶伶的客栈,周围并没有别的建筑物作为参照,所以并不容易发现这个问题。 其二,押运队伍是晚间到达客栈的,这样就会对客栈的具体位置有模糊感,所以根本就无法判别出这区区八丈半的差别来。 其三,刘神捕他们是在案发之后第六日才赶到的,也就是说,他们所调查的,一直就是移动过之后的客栈,当然更不能发现这个问题了。” “当地官府派人协助了吗?”许锦山问。 “倒是派了几名捕快,可他们也没有发觉。”缪易真轻叹道:“我想,只有住在这附近的,——比如那个老农夫,——对此间的一草一木均熟悉不过之人,才能发觉这个问题的……” 思忖中的赵燕豪忽然道:“师叔,小侄还有一个疑问:既然移动了客栈,可它为何还是在路旁呢?是以前的客栈本不在道旁,移动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呢?还是本在道旁,移过之后因占了道,所以才又改道的呢?” “当然不能改道,那反倒成为天大的破绽了!”缪易真朝他竖了竖拇指,微笑道:“燕豪啊,你能想到这一层,真不错!我告诉你原因吧:因为客栈乃是平行于大道移动的!” 赵燕豪目光闪动,问:“师叔,我记得您先前曾说:客栈是正对着大道的呀!” “那是如今的状况。”缪易真微笑道:“我查过以前的卷宗,重建之前的客栈坐向,并非如现在这般,而是平行于大道的。” “哦?为何要改坐向呢?” “客栈老板的说法是:以前的坐向不吉利,所以要改。”缪易真冷笑道:“这只不过是种企图掩人耳目的伎俩而已;殊不知,欲盖弥彰。所以,自调查之初,我就怀疑如今这客栈的位置,并非处在以前的位置了。” “事实证明,果然如我所料:我们真在池塘底挖出了当年的暗道,一直通到右侧的山腹之中……你们可知,那暗道有多大吗?”缪易真摇头叹息,自问自答:“长一百三十八丈,宽十丈,高一丈,足以容纳数万人之大!” 三人惊异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啧啧啧!”许锦山惊叹道:“这该是个多么大的工程啊!……大人,属下不解:修建如此大的一个暗道,难道就是为了劫这批财宝吗?” “肯定不是!”缪易真肃然道:“知道完成这工程需要多长的时间吗?至少得五年!试问:难道当初修建者能未卜先知,专门建来劫这批财宝吗?很显然不是,而是别有用途!” “别有用途?……什么用途呢?” 缪易真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是呀,究竟建来做什么呀?……又是谁建的呢?”高近楼没注意到缪易真的神色,追问。 “你们问我,我问谁呢?”缪易真冷笑,缓缓道:“可以想象得到的是:若没有强大的财力和物力的人家,如何能够建成如此大的一个工程呢?至于用途么?嘿嘿,躲避仇家、囤积粮草、暗藏兵马……拿来做什么不可以呢?” 三人越听越是心惊。 “至于安装机关,劫取那批财宝,当然也是其用途之一咯!只不过,这却并非蓄谋已久,而是临时起意罢了……” “师叔,你们抓获了那聂掌柜吗?” “当然!”缪易真摇头道:“只是,如今的聂掌柜,已然并非当年的聂掌柜了。——当年的聂掌柜已死,这个聂掌柜,乃是他的儿子!” “他招了吗?” “招什么招?死咬着:根本不知情!”缪易真轻叹道:“兴许,他还真不知情呢!” “啊?……那线索不是断了吗?” “呵呵,断了又何妨?”缪易真双臂抱胸,信心满满地道:“看着吧,不出一月,真相就会大白的!” “师叔,您已查出来了吗?……莫非,果真是那南宫世家干的?” “恩。已有九成把握!”缪易真面色一寒,“所以,我准备明日就启程,去南宫世家拿赃!” “拿脏?……师叔,已过了那么多年,那些贼赃会不会……早被花光了呀?” “决不会!须知,那些财宝当年可都曾造册登录,并上交朝廷了的。贼子肯定知道,朝廷一直在明查暗访,如何还敢拿出来使用呢?那不是找死吗?” “大人,您说他们会不会请来能工巧匠,将有些奇珍异宝换个款式,然后再拿出来出售呢?”许锦山目光闪动。 “也不会!只要那些奇珍异宝一经切割、雕琢,便成为废物啦!” “呵呵!”高近楼笑道:“这南宫世家也真是的,费尽心机劫了来,却又不敢用!真真是何苦来哉?!” “这就是贪欲惹得祸!”缪易真有意无意地瞄了他一眼,令他心下骤然紧张起来,“或许,他们在劫宝之前,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罢;又或许,他们是想等到多年之后,朝廷已然淡忘了此事之时,再拿出来慢慢享用罢……” 说到这里,瞥了赵燕豪一眼,沉声道:“此去南宫世家,必定阻隘重重!燕豪,你可愿助师叔我一臂之力?” “师叔,您让我在这里等着,就是要我协助您去办这个案子吗?” “正是。”缪易真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若愿意的话,我很高兴;若不愿意呢,师叔我也不强求。” 赵燕豪心下好生为难,沉默了良久,忽然道:“却不知住持是否首肯?” “哦,这个你放心,我会马上写信告之的!”缪易真笑道:“住持师兄深明大义,一定会首肯的!” 赵燕豪情知是无法推却了,有些无奈地道:“那好吧!” ※※※ 次日一早,缪易真率领着数十名身着便装的锦衣卫,浩浩荡荡的向洛阳进发。 众人都是骑马,惟有一辆黑蓬布的马车随行于队伍中,显得有些不协调。 赵燕豪跟在缪易真身侧,回首望了几回那辆马车,终于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师叔,车里坐着什么人?” “就是那窦行空老贼呀!”缪易真笑道:“此去南宫世家,少不得此人呢!” “哦。”赵燕豪点点头,心下隐约明白了带他去的原因:一则,是去指证南宫世家的盗宝行径,二则,只有他才知道南宫世家的藏宝之所。 众骑都是百里挑一的上等河曲马,奔行甚速。不多久,那马车就被众人甩到了身后数十丈外。 驾车的是一名三十来岁的青衣汉子,虽鞭落如雨奋力追赶,仍是撵不上众人。 “慢一点!等着耿云!”缪易真率先勒缓马,吩咐道。 耿云终于气喘吁吁的驾着颠簸的马车赶上来,车厢内传来低微的痛苦呻吟声。 众人行至正午时分,进了邓州地界。 烈日当空,甚是炎热,耿云早已大汗淋漓;加之一路之上,身后车厢内不时传出的呻吟声,听得他更是烦躁,不禁破口大骂:“窦老贼!叫什么叫!惹烦了老子,一脚将你狗日的踢下车去喂狗!” 缪易真微笑着劝道:“耿云,少安勿躁!前头不远就有处酒家。饭后,我让张庆锋来替你!” 复行出里许,果见前头的枣林上空炊烟袅袅,林间隐现一竹篱院落的酒家,门前悬挂着的黄色酒旗迎风招展。 众人在那“枣林酒家”的酒旗旁下了马,将马栓在枣林之中,自敞开着的柴扉门鱼贯而入。 进门是个大院,院中保留着数棵枝繁叶茂的大枣树,几乎将整个院子完全遮挡于阴凉之中,甚是惬意。 院中摆着七、八张灰朴朴的旧桌子。当中的两张桌子之上,正有十余名江湖客蹲踞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菜,看样子是一路来的。 一名腰缠铁链的魁伟锦衣卫走过去,拱手道:“各位朋友,打搅了!”又指着左首院角的那两张桌子道:“劳驾你们,移到那边去;我们人多,不好坐。” 两桌之人齐唰唰的抬首望着他,又望了望他身后的那一大群同伴,有人不屑的埋首继续吃喝,有人愤怒的瞪着他,有人微露怯意,却没有任何人答腔。 “听到没有?”那锦衣卫绷着脸,冷声道。 一名高大的灰衣汉子一把抓起桌上的钢刀,猛得站起身来,勃然怒喝道:“哪里来的横人!竟敢到我们邓州来撒野!” “再说一遍:听到没有?”那锦衣卫寒着脸,盯着他握刀之手,目中闪过一道杀气。 暗箭 第八十二章 不得已(一) “有话好好说!”甜腻而略带沙哑的话声中,围着围裙的白胖老板娘快步跑过来,“各位大爷,别上火!有话好好说!” 那锦衣卫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 “宗琨!回来!”缪易真冷着脸,沉声喝道。 宗琨狠狠得瞪了那灰衣汉子一眼,有些不情不愿的转过身。 “瞪你大爷的!找死!”灰衣汉子向他猛扑过来,钢刀尚不及劈落,“蓬”的一声,右肩已中了重重的一拳;“呛啷”声中,钢刀掉地,身子倒飞而出,幸得两名同伴及时托着他,方不至摔倒。 宗琨冷笑一声,走回缪易真身旁。 灰衣汉子挣扎着还欲扑上去,被几名同伴死死拉住了。 “安老七,别冲动!”一名四十来岁的蓝衣汉子似是众人的头儿,见状忙出声喝止。 那被吓呆了的老板娘回过神来,忙迎上缪易真一行,笑道:“各位客官好!吃饭吧?” “恩。”许锦山淡淡地道:“老板娘,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 缪易真不疾不徐地走到那群江湖客身旁,抱拳道:“我这兄弟性子躁,冲撞了各位兄台,不好意思!” 那蓝衣汉子站起身来抱拳道:“好说!我兄弟也有不是!”说到这里,大声道:“兄弟们,我们走!” 蓝衣汉子率领着众兄弟快步出了枣林酒家,灰衣汉子兀自不肯甘心,边走边回首恨恨得瞪着宗琨。 赵燕豪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行径了,可自己偏偏却与他们为伍;于是无精打采的坐在缪易真身旁,闷闷不乐的吃着饭。 众锦衣卫却兴致很高,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大快朵颐。 缪易真看了一眼正在邻桌纵情喝酒的宗琨,叫道:“宗琨!” “大人……”忽见缪易真面色一寒,猛然省悟过来,忙改口道:“老爷,什么事?” “少喝点酒!”缪易真语声有些严厉,又扫了一眼众属下,“还有你们!” 众属下不敢再喝,老老实实的吃起饭来。 “宗琨,今日之事,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缪易真冷冷道。 宗琨瞄了他一眼,低着头不敢吱声。 “大伙儿听着:”缪易真放下筷子,逐一扫视了众属下一眼,缓缓道:“一路之上,谁敢再像宗琨这样,目无法纪,惹事生非,决不轻饶!” “是。”众属下诚惶诚恐。 赵燕豪见师叔如此约束众属下,心情舒畅了不少。又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窦行空尚在车上,便道:“师叔,我给那窦行空送点吃的去。” “哦,我还忘了。”缪易真笑道:“燕豪,你不必去,让耿云去。” “我吃饱了。我去!”赵燕豪拿了两个馒头,快步出了竹篱院,立感骄阳似火,甚是炎热。 拉车的马已栓在林中,车身停在道旁,兀自暴晒在烈日下。 赵燕豪急步走到车厢前,掀开黑垂帘,一股闷热而浊臭的气息涌出。 车厢内闷热得如同蒸笼一般。 一名黑衣老者软绵绵的仰躺在车厢内,苍白的脸上汗渍满布,早已昏厥。 赵燕豪忙把那老者抱入林中,将他靠在一棵枣树干上,右掌贴着他的胸口,掌力微吐,一道温热的内劲透胸而入。 老者呛咳一声,幽幽醒转,呻吟道:“……水……水……” “窦前辈,你忍忍!我这就去取!” 缪易真见赵燕豪匆匆走回,面有怒色,微诧道:“燕豪,怎么啦?……那贼子不肯吃么?” “他热晕了!我拿水给他喝!”赵燕豪向老板娘讨了碗清水,寒着脸转身往外走。 “耿云!看你干得好事!”缪易真蓦然拍桌而起,脸色铁青,指着耿云怒喝道:“还不快去帮忙!” 耿云吓得一哆嗦,忙离了席,去抢赵燕豪手里的碗。 “不敢有劳!”赵燕豪看也不看他一眼,轻轻一拂。 耿云顿觉一股强劲的力道撞来,踉跄着退了两步方始站稳,一张脸胀得通红,却又不敢发作。 赵燕豪喂窦行空喝光了水,关切地问:“窦前辈,好些了吗?” 窦行空蜂窝满布的马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喘息道:“好多了!……多谢!” 赵燕豪自怀中取出馒头,塞到他手中,温言道:“吃吧!” 窦行空颤抖着手欲将馒头送入口中,提起半尺复又软软垂下,颤声道:“这位小哥……再劳烦你……喂我吃……好吗?” 赵燕豪先前只看出他的脚筋已被挑断了,却没想到手筋也被挑断了,突然感觉莫名的酸楚,眼眶红了红,于是取过馒头,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他。 窦行空吃完了馒头,轻声道:“年轻人,你心真好!……叫什么名字?” 赵燕豪将名字说了,本料想他会反问“少林赵燕豪”的,却没想到他只“哦”了一声,之后就虚弱的闭着眼,轻声呻吟了几声。他却不知,窦行空与世隔绝十余年,而自己名震江湖也只是近几年之事,人家怎会知晓呢? 窦行空慢慢睁开眼,道:“赵兄弟,劳烦你抱我上车吧!” 赵燕豪道:“不急,车里热,启程时再上车吧!” 窦行空又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低头长长的喟叹。 “窦前辈,好好配合我们吧。”赵燕豪安慰道:“等立了功,缪大人肯定会放了您的。” “放了我?……可又有何用呢?”窦行空忽然呜咽起来:“呜呜,我已活不了多久啦!” “窦前辈,您只是被废了手脚,怎么那么悲观呢?” “悲观?能不悲观么?”窦行空老泪纵横,嘎声道:“他们打我!折磨我!……你来摸摸看,浑身上下,我还有几根骨头是好的?” 赵燕豪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沉默了良久,方道:“窦前辈,您老家在哪里?” “山西灵石。”窦行空慢慢止了悲痛,沉声道:“我没有别的念想,只想活着回去,看一眼我那可怜的老婆子和苦命的孩儿!” “好。我送您回去!”赵燕豪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了,却不知已然泪盈双眸。 ※※※ 众锦衣卫簇拥着缪易真出了饭馆。 缪易真看了一眼林中的赵、窦二人,回头道:“张庆锋,你去驾车!” “是。”一名白袍青年应声而出,去林中牵了马,将车辕套于马身之上。 赵燕豪将窦行空抱回车厢,对张庆锋道:“我来驾车!” 张庆锋有些为难,回首望着缪易真。 缪易真笑道:“好。让你赵大哥来吧!” 沿途虽不是什么平原,却也没什么高山,道路倒还易行。赵燕豪不急不躁,小心翼翼的驾着马车,尾随在众人之后。少了颠簸,窦行空舒服得多了,倒很少发出呻吟之声。 半下午时分,众人行至一座山岗前,忽闻山林中一声胡哨,烟尘滚滚中,一彪人马疾冲而下,转瞬间将缪易真一行团团围住。 高近楼长枪在手,护在缪易真身旁,大喝道:“哪里来得强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劫!活得不耐烦啦?” “哈哈哈!”一名灰衣汉子控马越众而出,“你们这群张狂的鼠辈!这么快就不认得老子啦?” 众人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在枣林酒家被宗琨所打的那安老七。 宗琨冷笑道:“原来是你小子!叫上这么多人来,没种!” 灰衣汉子得意的笑道:“中午时,你们人多,欺负我们人少,没办法;如今,也让你们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 赵燕豪漠然的坐在车座上,冷眼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寻仇者。对于宗琨先前欺负人家的行径,他很不屑;可对于他们又来寻仇的行径,又甚厌烦。没来由的卷入这种无谓的争斗,心下甚觉无趣。 “谁是你们的头儿?出来说话!”一声清朗的大喝出自缪易真之口,立时将乱纷纷的嘈杂声压了下去。 灰衣汉子望了他一眼,但觉一股威严之气压身而至,心下一寒,不由自主地勒马退了一步。 一名四十余岁的玄衣精壮汉子缓缓越众而出,傲然道:“鄙人黑虎堂堂主“恶虎”纪建刚。中午在枣林酒家之时,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了我的兄弟;如今,本堂主特来为他们讨回公道。” “讨公道?”缪易真哈哈大笑:“怎么个讨法?” “有这么好笑么?”纪建刚面色一寒,目中闪过杀机,森然道:“很简单:一,向我们磕头赔罪——所有人,包括你!二,还要你那位打人的兄弟的一只手。” “不磕头行么?”缪易真微笑道。 纪建刚严肃的摇摇头。 “不砍手行么?”缪易真还在笑。 纪建刚心下恚怒,厉声道:“老家伙,竟敢跟本堂主耍贫嘴?!告诉你:你们摊上大事了!” “哦?” “知道本堂主是什么人吗?”纪建刚得意的大笑道:“说出来,吓死你们:我们乃是汝宁府崇王的人!” “是吗?” “当然!”纪建刚冷笑道:“识相的,赶快照做!否则……” 缪易真淡淡地道:“邓堂主,恐怕会令你失望了。在下只能做到的是:对你那几位兄弟说声‘对不起’。” 纪建刚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 “纪堂主,有这么好笑么?”缪易真冷冷道:“奉劝你一句:忍一时,风平浪静!” “哦?纪某要是不肯忍呢?” “那就别怪在下没提醒过你:吃亏的,一定是你们!” 纪建刚这才吃了一惊,不觉细看了他一眼,但见他泰然自若,嘴角泛着一丝冷笑;又扫了敌众一眼,见一个个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下倒抽了一口凉气。思忖道:这帮人决非寻常之辈,否则,决没有这么大的口气! “堂主,跟这老家伙罗嗦什么?我们上!” “对,教训他们!” …… 黑虎堂帮众早已不耐烦,纷纷鼓噪。 纪建刚本心下踌躇不决;可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若是被敌人几句话就吓住了,还有何颜面?日后又有何威信服众?于是大叫道:“兄弟们,上!” 黑虎堂帮众闻令一拥而上,铺天盖地的向圈中的缪易真一行杀至。 人,不能不要面子,可也不能死要面子;否则,便会如纪建刚一样,吃亏的终究还是自己。 缪易真一挥手,大声道:“教训他们!尽量少出人命!” 众锦衣卫背身结成一圈,将缪易真和马车护在核心。 第一拨黑虎堂帮众刚刚冲近,兵刃尚不及砍下,惨叫声中纷纷落马。众马失了主人,惊得嘶叫连连,四下乱窜。 后续的黑虎堂帮众怕被惊马撞上,纷纷拨马闪避,众锦衣卫如猛虎出闸,早已旋风般卷至,鲜血飞溅中,又有十余人落马。 转瞬间,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耳的喊杀声,弥漫着这片原野。 缪易真静静地坐在马背上观战,两名锦衣卫护在他身旁。 赵燕豪见许锦山手持铁扇,拍、打、点、戳中,眨眼间就撂倒了数人,心下道:哦,原来许大哥是铁扇门的,武功倒也不凡呐! 黑虎堂帮众虽众,可武功与众锦衣卫差得太远,不到盏茶工夫,已有百余名帮众倒地呻吟,仅余十余人尚在顽抗。 “撤!”纪建刚如惊弓之鸟,手中烂银枪一拍马臀,掉转马头就逃。 宗琨铁链一挥,将正欲逃走的安老七打得口喷鲜血,栽落马下。 “哪里走!”宗琨一抖手,“哗啦”声中,手中铁链早将纪建刚拦腰缠住,振臂一扯,将他扎手扎脚的拉落马下。 宗琨一把将他揪起来,狞笑道:“逃什么?不是要大爷一只手吗?” 纪建刚吓得脸色煞白,双手乱摇,“饶命!……大哥饶命!大哥饶命呐!……” “还要不要大爷的手呀?”宗琨眦牙凶凶地瞪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大哥饶命呐!” 宗琨正反给了他十几个耳光,然后一扬手,将早已七荤八素的他掼倒在地。 “啪啪啪!”缪易真拍手,沉声道:“住手!” 众锦衣卫立刻停了手,回到缪易真身旁。 “带着你的人,滚!”缪易真指着满嘴鲜血的纪建刚,喝道。 三名黑虎堂帮众抱着死去的兄弟上了马,尾随着众同伴仓皇而逃;不多时,一行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燕豪见大事化小,终于舒了一口气。 对于缪易真对此事的处理,他还是很满意的,于是不禁钦敬的望向他。 他突然觉得,一直保护在师叔身旁不出手的那两名锦衣卫气概不凡。 一人三十余岁,身形魁梧,方脸剑眉,太阳穴高高鼓起;另一人二十七八,身形略瘦,面相与前者有些相似。二人俱腰悬马刀,面色冷峻。 “他们应当是兄弟俩,武功甚是不凡!”赵燕豪心头一震,思忖道:“真没想到锦衣卫之中,竟然还有这等高手!……可他们是哪门哪派的呢?” 暗箭 第八十二章 不得已(二) 己方几无损伤,便干净利落得打退了敌人,众锦衣卫甚是兴奋,有说有笑的继续前行。 惟独缪易真愁眉紧锁,一言不发的控着马,若有所思。 许锦山善于察言观色,见状轻声问:“大人,我们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缪易真侧头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 “可是担心汝宁府的人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缪易真轻声道:“恩。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我们毕竟人多,目标大,所以……属下觉得……迟早倒难免还是会暴露的。” “可我不想这么早就暴露了。”缪易真轻叹道:“我本计划过了邓州地界,就将我们的人分成数拨而行,等到了洛阳再集结的。如今看来,没这个必要了。哎!” “大人,您是担心南宫世家的人会及早防备么?” “倒也不是。自发现暗道之时,他们就已开始防备了。”缪易真目光闪动,沉声道:“我有些担心,怕在这一路之上,他们会派人来对我们不利。” “他们?您是指汝宁府?还是南宫世家?” “都有可能。” “哦……看来我们得小心点!”许锦山神情凝重的点头。 “大人不必担心!”一直沉默不语的那方脸汉子手抚刀柄,冷笑道:“若真如此,保管他们有来无回!” 缪易真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多谢!届时,少不得有劳贤昆仲的大驾啦!” “大人太客气了!不敢!”方脸汉子拱手,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大人,此次行动,不知我们还有多少兄弟参加?”许锦山问。 “三百多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也是到洛阳集结吗?” “恩。”缪易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锦山,我准备改变计划!……速飞鸽传书下去:让他们不要在洛阳集结,在孟州!” “孟州?”许锦山惊诧,“为什么?……那不是过了洛阳了吗?” 缪易真笑了笑,并不回答。 许锦山不敢再追问,忽然省起来,问道:“对了大人,都有哪些地方的兄弟参加呀?” “襄阳邵风、商洛翟大成、晋城詹怀仁、运城酆渊,许昌穆世鹏。” “好。属下马上去办。” ※※※ 夕阳西下。汝宁府。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书架之上藏书累累。 轻袍缓带的崇王满面怒色,“砰”的一掌拍在紫檀木茶桌上,险些将茶碗震翻。 “竟有这种事?!……得威,什么时候之事?” 身旁那名垂手侍立的紫袍汉子忙道:“禀王爷:今日下午。” “伤亡如何?” “死了三人,伤了一百一十三人。不过倒还好,只有四人重伤。” “哦。”崇王点点头,问:“对方有多少人?” “大约四十人。” 崇王目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他们有多大的伤亡?” 紫袍汉子苦笑道:“没有。” “什么?”崇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他的眼睛问:“一个也没有?” “一个也没有。”紫袍汉子肯定地道。 崇王倒抽了一口凉气,眉头紧锁。思忖了好一会儿,忽然怒骂道:“纪建刚这个饭桶!眼睛长屁股上啦!……他妈的,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 “王爷,这帮人可真不简单呐!”紫袍汉子小心翼翼的道:“属下怀疑:他们是锦衣卫的人。” “哦?”崇王目光闪动,沉声道:“恩……很有可能。……这样,你再去调查调查……” 华灯初上。汝宁府灯火辉煌,将府邸上空映成一片晕红。 紫袍汉子快步来到书房,开门见山的道:“禀王爷:查清楚了,果真是锦衣卫的人;领头之人,正是那缪易真。” “缪易真?”崇王面色一寒,冷笑道:“哼,你果然来啦!” “王爷,您是说:他是冲我们来的?” “哼,无凭无据的,量他没那么大的狗胆!……若本王猜得不错,他们是冲南宫世家去的!” “是为五里客栈之事么?” “不为此事,难道还会为别的么?”崇王喃喃道:“失策!天大的失策!……早就应该毁了那暗道的!”说到这里,忽然咬牙切齿,恨恨道:“朱见深,真真是逼人太甚!……” 紫袍汉子听他直呼当今圣上的名字,吓得不敢做声。 崇王慢慢平静下来,沉声道:“得威,赏纪建刚白银两千两。” “是。”紫袍汉子虽答应了,可还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还是有功的嘛!”崇王知道他疑惑什么,解释道:“若非他这样误打误撞的,我们哪能这么早就发现了敌踪呢?” “是。” “……他妈的!居然敢到本王的地盘上来撒野了!”崇王目中满是怨毒之色,“姓缪的,你这只疯狗!既然非要死咬着本王,本王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以为本王是好欺负的!……哼!本王要你进得来,出不去!……对了,他们住在哪里?” 紫袍汉子微笑道:“巧呢,正是我们的宾鸿客栈。” “哦?是吗?”崇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是。……王爷,要不要继续盯着他们?” “当然要!”崇王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不用再亲自去了,派‘护龙山庄’的人去罢。” “是。” “应寒龙办事稳妥,叫他亲自带队前去!……叮嘱他,切不可暴露了!千万别再像纪建刚那样,打草惊蛇的!” “是。” “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啪!”“啪!”“啪!” 崇王拍手,屏风后走出三个人来。 当先一人一身儒服,四十来岁,看样子是个师爷;第二人三十余岁,一袭青衣,中等身材,面容清瘦,脚步却很利落;第三人二十八九,浅蓝衣袍,身形笔挺,神情洒脱,脚步缓慢而沉稳。 “刘师爷,我想派绍渊去刺杀缪易真,你看妥否?”崇王看着正走近的那儒服师爷,开门见山的问。 刘师爷沉吟道:“可是可行。……只是,恐怕事后难免会怀疑上咱们……” “怕什么!”崇王不以为然的道:“只要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怀疑又有何用呢?……再说了,此距宾鸿客栈二百余里,这么远的地方出了事,凭什么偏要怀疑上咱们?……” “可那毕竟是咱们的客栈呀!”刘师爷谨小慎微,提醒道。 “这个问题,我们知道,可并不代表别人就知道!”崇王别别嘴,冷笑道:“退一万步说,即便知道了,又能代表什么呢?……全天下都是他朱见深的,难不成无论哪个地方出了事,都是他朱见深派人干的么?” “这……”刘师爷还待分辨,却一时语塞。 “王爷,那缪易真的武功甚是不凡,还是我去吧!”浅蓝衣袍汉子道。 “吴兄,干嘛跟我争呢?”青衣汉子看了他一眼,不悦的道。 “这一次,还是绍渊去!”崇王看着浅蓝衣袍汉子,解释道:“你还没到该现身的时候!” 浅蓝衣袍汉子微露失望之色,青衣汉子则面露喜色。 崇王上前拉着青衣汉子的手,叮嘱道:“赶到之后,先找应寒龙和宋掌柜协助你。” “是。” “找准时机,一击致命,切不可拖泥带水!” “是。” “若一击不中,务必迅速撤离,决不可恋战!” “是。” ※※※ 深夜时分,缪易真兀自不肯入睡。 他有晚上喝浓茶的习惯。喝浓茶能提神,所以他现在的精神还很好,正靠在床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一名伙计推开虚掩的房门,轻声道:“客官,您要的洗脚水来了。” “放这里吧!”缪易真瞄了他一眼,指了指床前的一处地方,又继续埋首看他的书。 “是。”那伙计提着木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放在他刚才所指的地方。 桶中的水很热,升腾起一股氤氲的白气。 一道闪电般的剑光藉着白气的遮掩,无声无息的向缪易真夺胸刺落。 软剑!好快的一剑! 待得缪易真惊觉之时,剑尖几已及身。 “铿”的一声,缪易真居然在间不容发之际,一指弹在剑脊之上。 “嗡嗡”声中,薄而韧的剑身立时抖成一条千扭百曲的银蛇,擦着缪易真的臂膀刺空。 那刺客但觉手臂剧震,但他反应很快,一击不中,立时倒纵而出。 “喀啦”声中,窗棂破裂,那刺客穿出客房,几个起落,已然逃逸至客栈前院。 “哪里走!”一道雪亮的刀光向他追身劈落。 “铿!” 那刺客挥剑封住,身形毫不停留,借反震之力顺势前窜。 几乎同时,另一道刀光闪电般的拦腰横斩而至。 那刺客闷哼一声,身形冲天而起,半空中一个斛头,已然翻出围墙之外。 两名刀客撵着他的背影刚刚跃过墙头,呼啸声中,四柄长枪两两一组,向二人夺腹刺落。 那两名刀客大喝声中,刀光一闪,四柄长枪俱被斩断。 四名阻挡者立时弃了断枪,挺兵刃缠住二人。 刀光翻飞中,惨呼连连,转瞬间,四人俱倒于血泊之中。 可就这么阻得一阻,已然不见了那刺客的身影。 那刺客捂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奔马般的奔行于黑沉沉的原野中。 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忽然出现于眼前。 那刺客喉间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吼,猛得一剑向那黑影刺落。 陡然间,剑身宛似插入了坚石之中,再也进不得丝毫;于是他忙振腕收剑,可又宛如被钢钳夹住了,纹丝不动。 那刺客心头剧震,立时弃了软剑倒纵而出。 “是伍兄么?”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询问。 “你……是谁?”那刺客惊诧不已,捂着腰喘息着问。 火光骤亮,一名雄壮的青年汉子出现在面前的火光中,食、中二指正夹着一柄闪着寒光的细薄软剑。 “啊?!……赵兄,怎么是你?”那刺客失声问。 赵燕豪上前两步,将剑递到他手中,又低头看了看他腰间的伤口,关切地道:“伍兄,你伤得可不轻啊!我身上有金疮药……” “不要紧!……谢谢,不必了!”那刺客摆摆手,忽然省起来,冷冷道:“赵兄,你是来抓我的么?” 赵燕豪叹了一口气,轻声问:“伍兄,你为何要刺杀缪大人呢?” 那刺客默然不语。 “伍兄,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告诉我,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那刺客摇摇头,喟然道:“赵兄,别问了。……我跟你回去吧!” 赵燕豪长叹一声,挥手道:“伍兄,你走吧!”说完,晃灭了火,摇头走入黑暗之中。 那刺客怔怔得望着他模糊的背影,茫然得站在当地。 暗箭 第八十三章 互隐忍(一) 赵燕豪快步走向客栈,走至半途,两条黑影迎面飞掠而来。 “谁?”喝叱声中,一道雪亮的刀光如九天飞瀑,当头劈落。 赵燕豪双掌一合,不偏不倚,正好夹住刀身,飞瀑骤然凝固。 另一道凄艳的刀光如流星划过夜空,拦腰斩落。 赵燕豪大喝一声,双腕一转,被夹住刀身的那刀客如中电殛,马刀脱手。 “铿!” 双刀相交,火花四溅。 “好功夫!”那人惊声赞赏,雷轰电闪般的一连劈出四刀。 赵燕豪一一从容接下,已知来者是谁,叫道:“住手!自己人!” “大哥住手!是赵兄!”被夺去刀那刀客叫道。 那人住了手,狐疑地问道:“赵兄,你怎么在这里?” “追那刺客。”赵燕豪将刀递还给主人,轻叹道:“哎,追丢了!” “连赵兄也追不上?”那被叫做大哥的不大肯相信。 “惭愧!在下的轻功,差劲得很。”赵燕豪沮丧的摇头。 “赵兄太过谦了!”听他的语气,仍然表示怀疑。 “大哥,那家伙的轻功的确很高!”被夺刀的那刀客道。 “二弟,可他已中了我一刀!”他大哥道:“他支撑不了多久的,我们再去找!” 三人又分头搜索了一炷多香的工夫,怏怏无功而返。 “两位大哥,如何称呼?”回程的路上,赵燕豪问。 “姓张。我们是兄弟。”张大哥淡淡的道:“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而已!哪像赵兄,大名鼎鼎呐!” “张兄也太过谦了!”赵燕豪微笑道:“你们是龙虎山的得意弟子吧?” 张大哥有点吃惊,默然半晌,轻声道:“赵兄好眼力!” “若在下猜得不错,‘风云双刀’张传浩、张传淼兄弟,正是你们吧?” “正是。”张传浩的双眸在黑暗中亮了亮,腰背挺得更直。 说话间到了客栈前。 客栈内早已灯火通明,客人们早被惊起,闹烘烘的围在客栈前。 众锦衣卫结成人墙,挡着外围的观众。 四名黑衣黑裤的汉子一动不动的倒在血泊中,显已死去多时。 缪易真正蹲在死者身前,查验着死者的伤痕。 张氏兄弟分开众人,走进内圈,来到缪易真身旁。 “怎么都死啦?”张传浩吃惊,“我们可都没下杀手呀!” “不是你们杀的!”缪易真指着一名死者的咽喉,沉声道:“你看,他们都是被这一刀杀的。” 张传浩逐一检视,果见每名死者的咽喉之上都被割了一刀,鲜血汩汩,尚未凝结。 正在这时,一群衙役拥着一名捕头模样的人气势汹汹的赶来。 “让开!全都让开!” 众围观者忙闪开一条道来。 缪易真站起身来,神情淡定的望着众衙差。 “你是干什么的?”那捕头叉着腰,厉声喝问。 缪易真探手入怀,慢慢摸出一块黄黄澄澄的椭圆腰牌递了过去。那捕头接过看了一眼,忽然骇得面色陡变,双膝一软跪倒,颤声道:“死罪!小的死罪!小的不知……” “起来!”缪易真将他扶起来,温言道:“这里之事,不用你管了!把尸首抬回去吧!” 众锦衣卫跟着缪易真回到客房。缪易真笑道:“大伙儿都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赶路呢!” 众人都相继回了房,惟张氏兄弟和赵燕豪留了下来。 “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传浩问。 缪易真并不答复,看了他一眼,轻叹道:“没追到那刺客吧?” “恩。那家伙太滑溜了!” “如今,还有办法知道是谁干的么?”缪易真反问。 张传浩摇头,忽然明白过来,“大人,您的意思是说:那四人,是被他们的同伙灭的口?” 缪易真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嗬,真是够狠的啊!”张传浩不迭摇头。 缪易真沉吟了一会儿,道:“传浩,麻烦你将掌柜的叫来!” “说,为何要指使那伙计杀我?”缪易真冷冷的看着宋掌柜,厉声问。 宋掌柜擦了擦胖脸上的冷汗,分辨道:“大人,小的真不知情呐!……那家伙,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伙计!” “真不是?” “真不是!” “可他为何穿着与你们的伙计一一模一样的衣服呢?” “哦,是这样的:他打晕了我的一个伙计,剥了他的衣服。……大人若是不信,我马上去叫那伙计来!”无论谁都可以自他的神情看得出来,他并没有说谎。 缪易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信你。你去吧!” 张传淼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后,沉声道:“大人,属下觉得:这宋掌柜可疑!” “当然!”缪易真微笑道:“我敢断定:他与那刺客正是一伙的!” “大人,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张传淼只是怀疑,不敢肯定,却没想到缪易真居然敢断定,转首惊奇的望着他。 “很简单:他未免太镇定了些!”缪易真淡淡地道:“再者,他的证据,准备得未免也太及时了些!” 张传淼狐疑地道:“大人……为何不继续审问他呢?” “没用的,他不会说。”缪易真摇摇头。 “用点手段,难道也不会说吗?”张传浩提醒道。 “什么手段?威吓?酷刑?……”缪易真冷笑道:“死的那四个家伙,就是他的榜样!他还怕这些么?” “弄得他生不如死的,我就不信他还不招!”张传浩冷笑。 “没那个必要!”缪易真笑了笑,缓缓道:“我已知道那刺客是谁了!” “师叔,是谁呀?”赵燕豪心头一紧,失声问。 缪易真一字一字地道:“嵩山‘闪电剑’伍绍渊!” “啊?……师叔,您是怎么知道的?” “此人使用的乃是‘无心骨’软剑,刺杀我的那一招,乃是嵩山快剑十七式之一的‘白蛇吐信’;你说,此人不是伍绍渊,还会是谁?” 赵燕豪没想到师叔对武林人物竟如斯了解,又是惊诧,又是佩服。 “听说此人不但快剑无双,轻功更是卓绝,怪不得小侄也追不上呢!”赵燕豪假装惊异。 “说起来,此人真不愧那‘闪电剑’的名号!”缪易真摇摇头,心有余悸地道:“若非我早有防备,真避不开那一剑呢!” “师叔,您是如何识破的?” “试想:一个伙计,还提着一桶水,哪能有那么轻捷的脚步呢?”缪易真沉声道:“所以,自他进房之时,我就警觉了。而且,我还感觉到了他身上所散发的杀气——尽管他竭力隐藏着!” “可是……师叔,我就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刺杀您呢?” 缪易真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受人指使罢了。” “哦?受谁指使?” 缪易真冷笑道:“汝宁府崇王。他本就是崇王座下的三大高手之一!” ※※※ 黎明时分,浅蓝衣袍汉子紧跟在崇王身后,进了伍绍渊的房间。 “王爷,您怎么也来啦?”脸色苍白的伍绍渊忙自床上坐起身来,一脸激动之色。 “别动别动!绍渊,好好躺着!”崇王快步赶到床前,硬将他按回去躺好。 伍绍渊的眼眶似有些红了,怔怔得看着崇王,惭愧地道:“王爷,属下无能,有辱使命……” “唉,回来就好!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啦!”崇王摆摆手,盯着他的眼睛诚挚地道:“还有什么事,能比我爱将的性命更重要呢?!” 伍绍渊的眼眶彻底红了,侧过头去,不着形迹地轻擦了擦泪。 “伍兄,伤得怎么样?”浅蓝衣袍汉子淡淡地问。 “还好,没伤着筋骨,休养几日就好啦。”伍绍渊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哦,那就好!”浅蓝衣袍汉子也笑了笑,有点笑他不听老人言似的嘲弄道:“伍兄,如何?那缪易真的武功很不凡吧!” “是。”伍绍渊难以置信地摇头,“我实在没想到,他居然能躲过那一剑,并且还毫发无损!” “然后,他就伤了你?” “不是,是另一个人伤的。” “什么?”浅蓝衣袍汉子惊诧道:“他们之中,还有这等高手?” “是。是两名使刀的家伙,刀法又快又狠!惭愧得很,交手只几个回合,我便被砍伤了!” “这么说来,他们是联手对付你的?” “恩。幸好我逃得快;若慢得半拍,已然成了刀下之鬼!” 浅蓝衣袍汉子面色凝重,沉声问:“看得出他们的门派么?” “唉,哪有余暇注意这些呢?……只能奋力逃命罢了!” 崇王看了他一眼,脸色一沉。 “伍兄,你觉得:我能对付他们吗?” “当然,吴兄肯定是能的!”对于那二人武功之可怕,伍绍渊已如惊弓之鸟,所以对于自己的答复,他的心中其实是没底的。 “哼,那我得去会会他们!” “不可!”崇王摆手制止,“如今,他们已有了防备,你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王爷勿虑:即便吴某杀不了他们,自保肯定是没问题的!” “只是……”伍绍渊叹息道:“吴兄,你可知道:赵燕豪也来啦!” “赵燕豪?少林赵燕豪?”浅蓝衣袍汉子耸然动容。 “正是。我看见他啦!”伍绍渊自然不肯提起人家放了自己,撒谎道:“他见我敌不过那两名刀客,所以并没有出手。” “真是太好啦!”浅蓝衣袍汉子满面激动之色,“我早就想会会他啦!” “吴兄,还是不要去的好!”伍绍渊叹息道:“我认识那赵燕豪,他的武功,的确可怕得很!” “哦?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崇王突然饶有兴趣的插口问。 伍绍渊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这事感兴趣,老老实实的道:“算来,已整整十四年啦!” “这么说来,你们是老朋友啦?” “算是吧。”伍绍渊苦笑道:“十四年前,——说实话,——他的武功本不比我强多少;可如今,我的武功跟他一比……跟他简直就没法比……” “我听说过此人!名头响得很呐!”崇王微笑道:“绍渊,你觉得他的武功,较之逸云如何?” “这……”伍绍渊看了浅蓝衣袍汉子一眼,见他也正以迫切的目光看着自己,嗫嚅道:“我不知道……只是,他在江湖中的名头……比之吴兄,还更响亮!……虽说吴兄这些年的武功精进了不少,可那赵燕豪……怎么说呢?王爷,您听说过吧?那日在武当仁威观前,他竟与乌木掌门战了个平手呢!” 吴逸云的脸色有些难看,紧咬着牙,有些不甘的转过了头。 “呵呵,绍渊,既然他是你的朋友,能否为本王引荐引荐?” “王爷,您的意思是说:您想将他招募至麾下?” “正是!”崇王双眼发亮,语声也激动起来:“‘佛门三杰’,本王若能独得其二,那可是何等美事!” “王爷,我想……恐怕他……他不会首肯的。” “哦?为什么?……你转告他: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本王都满足他!” “不是这个问题!……王爷,我想您应当知道:那缪易真,正是他的师叔!” “哦。……对!”崇王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双眼陡然布上了一层寒冰,沉默良久,转身拍了拍吴逸云的肩膀,沉声道:“逸云,你不要急!本王向你保证:你想与他交手的夙愿,绝对等不了多久的!” 吴逸云慢慢的点点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 暗箭 第八十三章 互隐忍(二) 江湖中人大都只知“游龙枪”应寒龙乃护龙山庄的庄主,却甚少人知他乃是崇王座下的三大高手之一。 武林中以枪法著称的大门派有两个:一个是沧州王家,一个是辽东丁家。 沧州王家,已然历经三百余年而长胜不衰;而辽东丁家,因十六年前助朝廷征剿天龙帮之役损失惨重,派中精英几乎伤亡殆尽,如今几乎已名存实亡了。 辽东丁家虽没落了,但近几年护龙山庄迅速崛起,大有直追沧州王家之势。 应寒龙乃是辽东丁家的嫡传弟子,也是丁家今日的掌门丁九轩的乘龙快婿。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护龙山庄的崛起,也就是辽东丁家的崛起。这也倒是辽东丁家感到欣慰之处。 而今丁家的大部分弟子,都在护龙山庄做事。 东方渐渐发白,将近黎明。 护龙山庄灯火辉煌。 应寒龙披麻带孝,铁青着脸缓步走向祠堂。身后跟着一大群披麻带孝的帮众,均面色悲戚。 灵堂早已搭建好,祠堂内外一片素白,天空愁云惨雾,庄内风木含悲。 祠堂内香烛熊熊,供奉着四块漆黑的崭新灵牌,分别刻着“丁洲山”“丁洲川”“丁洲湖”“丁洲海”四个名字。 应寒龙虎目含泪,自一名属下手中接过线香,扑通跪地,恭恭谨谨的行了个三扣九拜礼。众属下也都忙跟着他照做。 礼毕,应寒龙站起身来,沉声道:“拿匕首来!” 一名属下捧着一个小小的方托盘快步走过来,盘中放着一柄刃身带血的匕首和一个瓷碗。 应寒龙捋起衣袖,露出肌肉虬结的左臂,然后取过匕首,照着手腕的静脉一划,立时鲜血迸射。 “啊!”有人低声惊呼。 应寒龙恍似根本不觉疼痛,取过碗来,满满的放了一碗鲜血。 几名帮众忙抢身过去为他包扎好。 “洲山兄弟!洲川兄弟!洲湖兄弟!洲海兄弟!”应寒龙悲声道:“为了大局,大哥不得不……亲自杀了你们!大哥……对不起你们!……”说着说着,已然哽咽不能出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应寒龙才稳定下情绪,哽声道:“大哥我不求你们原谅!只求来生能为你们做牛做马,粉身为报!……四位好兄弟,大哥在此立誓:一定为你们手刃仇人,报此血海深仇!好兄弟,安息!” 说到这里,一把取过碗来,将碗中的鲜血猛得泼洒在灵前,“呛啷”一声将碗摔得粉碎,然后转身大踏步走出。 应寒龙来到大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侍立在他身旁的一名属下小心翼翼地道:“庄主节哀!……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应寒龙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吩咐下去:准备早餐!” “帮主,还要去盯他们吗?” “当然!吃了就出发!” “唉,倒霉的差使!……要盯到什么时候呀?” “这么多废话!”应寒龙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那属下不敢再言,快步向厨房走去。 应寒龙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兵器架旁,缓缓摘下一柄八宝玲珑枪,抚了抚枪身上的龙鳞云纹,面色阴寒,喃喃道:“枪兄呀枪兄,你已寂寞好久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渴饮仇敌鲜血之机,指日可待啦!” ※※※ 大明的名门旺族虽不算少,可大都是诗礼之家;而像南宫世家这种以武传家,并且富甲一方的名门旺族,却是非常稀少的。 南宫世家位于洛阳的龙门镇,举世闻名的龙门石窟,便座落在其境内。 南宫世家已然兴旺发达了一百八十余年,族人多达六千三百余名。整个龙门镇,几乎已然找不出一户不姓南宫的人家。 仅宗长这一支,便有宗人近八百。宗长,不仅单是这一支的宗长,也是整个南宫家族的族长。 所以,江湖中所说的南宫世家,正是指宗长这一支。 上一代已故宗长南宫望共有七个子女:南宫赤火、南宫橙光、南宫黄杏、南宫绿木、南宫青霞、南宫蓝草、南宫紫烟。 如今的宗长,乃是南宫望的第三个儿子——南宫黄杏担当。 据说这南宫黄杏的“无心插柳”剑法,已练到了随心所欲、浑然天成的境界。虽说其造诣不一定能达到少林空无、武当乌木这类旷世高手的级别,但较之五台、昆仑、华山、峨眉等派的掌门,决计是不遑多让的。 更令南宫世家振奋的是,南宫黄杏的儿子——如今的少主,未来的宗长——南宫孚,不但英俊非凡,而且武功较之乃父还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不仅如此,南宫孚还很有才能。二十一岁之时,他便自父亲手中接过了南宫世家具体事务的管理之权,三年来,他将南宫世家的日常业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蒸蒸日上。 据说那些企图将女儿嫁给南宫孚来攀附南宫世家之人家之众,以“罄竹难书”来形容也毫不夸张。这些人家,不乏武林大派的领袖,官宦豪门的首脑;甚而至于,据传连崇王也曾有过让他做自己的乘龙快婿之意。 可不知什么原因,这些亲事统统都被南宫孚婉言谢绝了。 南宫孚不知,就因为自己至今未娶,不知已令多少本早应出阁的豪门千金仍待字闺中,在渺茫的希望中幽怨苦等。 南宫世家势力强大的原因,除了自身那不凡的实力外,当然还与攀附崇王有莫大的关系。 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还有一个强有力的臂助。 如果我告诉您南宫望的七个子女之中,只有一个是女儿,您能猜得到是谁么? 可能有不少读者朋友已经猜到了。不错,正是南宫青霞! 如果我再告诉您南宫青霞就是恒山派的青霞掌门,相信您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说起这南宫青霞,在她青春年少之时的名头,决不比如今的名头小。当年那令江湖中的少男少女们艳羡不已的“江湖三女侠”,其中正有她;而三女侠之首,正是她南宫青霞! 南宫青霞痴恋太原断魂箫司徒家的“花开断肠”司徒亦尘公子,可司徒亦尘却在参与剿除唐门之役中不幸身亡。此事令南宫青霞肝肠寸断,于是削发恒山,遁入空门。 人说出家人摒绝七情六欲,六根清净,不喜不悲;可是,人真的能斩断红尘么? 南宫黄杏面色凝重,端坐在大厅的主位之上,南宫赤火、南宫绿木、南宫紫烟分坐左右。 “七弟,他们现在到哪里了?”南宫黄杏看着南宫紫烟,沉声问。 “汝阳。” “是应寒龙发来的消息吗?” “恩。”南宫紫烟点点头,“他们走得不快,该吃饭时就吃饭,该住宿时就住宿。看样子,他们是想养足精神,保持充沛的体力来对付我们!” “唔……”南宫黄杏点点头,面现狐疑之色,“真的就四十来人吗?” “绝对错不了!” “可……这也太少了点吧!”南宫黄杏摇头,忽然省起来,激声道:“七弟,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后续队伍?” “没有。”南宫紫烟摇头,“方圆二百里,都布有我们的眼线,可至今仍未发觉哩。” “真是怪了!”南宫黄杏目中罩着一层雾。 “三弟,你说他们……会不会并非是冲我们来的?” 南宫黄杏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不管是不是,我们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三哥,也别太忧心了!”南宫绿木目光闪动,捋着灰白的长髯缓缓道:“我就不信,他缪易真真就能找到那批财宝的隐藏之所!……光凭怀疑,没有证据,能耐我们何?!” “四弟,真若如此,我还忧心什么呢?”南宫黄杏看了南宫绿木一眼,喟然道:“唉,缪易真这人,平生决不打无把握之仗!……你说,能不忧心么?” 四兄弟紧锁眉头,默然不语。 “对了七弟,吴逸云和伍绍渊什么时候到?” “哦,吴逸云今晨就已出发了,傍晚时分应当能赶到;伍绍渊因刺杀缪易真时受了点伤,暂时还骑不得马,可能得休养一日方能赶过来。” “哦。”南宫黄杏的面色轻松了一些,轻声道:“那就好!只要吴逸云能及时赶到,倒也不足为惧了!” “三弟,如今已然情势凶险,要不要再修书一封,请五妹务必回来相助?” “没用的!”南宫黄杏摇头,轻叹道:“五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得自讨没趣!” “这个人,真真是没心没肺!”南宫赤火气得狠狠得跺脚。 “大哥,其实这样也好!”南宫黄杏沉声道:“五妹暂时不卷进来,恒山也就暂时不被卷进来。这样的话,倒是给我们留了条后路!” “三哥说得极是。”南宫绿木点头赞同,轻喟道:“血,毕竟浓于水的!我想,如果局面真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五妹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四兄弟心下稍安。又陷入沉默之中。 “四弟,孚儿现在在哪里?”南宫黄杏忽然问。 “登封。处理田庄之事。” “哦。你立即修书一封,让他马上回来!” “是。”南宫绿木立即起身,走出大厅。 “七弟,还得辛苦你一趟。”南宫黄杏目注南宫紫烟,正色道:“你马上亲自去汝阳,会同应寒龙,暗中监视缪易真一行!” ※※※ 应寒龙带领着十六名属下,扮作走镖的镖师,一路不远不近的追蹑着缪易真一行。 南宫紫烟则带了两名后辈,扮作传递公文的驿使,骑行在应寒龙一行之前,仅落后了目标半里许。他有这个信心:绝对不可能跟丢的。 可令他们意外的是,缪易真一行到了洛阳,却并不往龙门镇方向而去,而是继续沿着官道北上,看样子是朝孟州进发。 “怎么办?”应寒龙找了个机会,轻声问南宫紫烟。 “继续跟!”南宫紫烟一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架势。 果然,一路下去就跟到了孟州。时间在次日傍晚时分。 这一次就令人意外了。 缪易真一行并不像往常一样找客栈投宿,而是径直穿过孟州,往西北方向而行。 地势渐高。由官道转入小道,再转入山道。缪易真一行不急不徐,往山上行去。 “怎么回事?”应寒龙疑窦丛生。 “继续跟!”南宫紫烟有那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恒心。 山上有一个破旧的寺庙,香火已废,沉沉暮蔼之下看起来分外凄清。 缪易真一行进了庙门,庙中陡然如雄师睡醒,闹哄哄的喧哗起来。 “怎么会这样?”南宫紫烟心头一紧,几个起落跃到庙门口,轻提一口气,轻烟般的凭空拔起丈余,伏在黄墙头探出半个脑袋张望。 “好轻功!真不愧那‘过眼云烟’的绰号!”应寒龙心下赞叹。 难怪这么吵,寺庙的大院里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南宫紫烟心头大震。 一种不祥的预感蓦然涌上心头。 “唰”的一声,一道刀光闪电般的劈来。 南宫紫烟一按墙头,鹞子般的倒飞出两丈开外。 “哈哈哈!”两个身影追身飞过墙头,绚目的刀光划空而来,“鬼鬼祟祟之辈,哪里逃!早就想杀你啦!” 一大群人涌出庙门,却都站立着不肯出手,人人都以望着死人般的目光望着南宫紫烟和应寒龙一行。 南宫紫烟半空中拔出长剑,“铿”的封住追身一斩。 另一道匹练般的刀光横斩而至,南宫紫烟闷哼一声,腰际鲜血迸溅,扎手扎脚的掉落在地。 “忽”的一声,雪亮的刀光撵着他的身形劈头斩落。 “当!”一只玲珑宝塔般的枪头横挡,救下了南宫紫烟这颗脑袋。 张氏兄弟落地,刀光如狂风暴雪般的飞舞,“当当”声中,应寒龙手中的八宝玲珑枪虽纵横盘旋,脚下却节节暴退。 张传浩忽然流星般窜起,刀光一闪,一颗人头飞出。无首的应寒龙兀自站立未倒,颈中鲜血激喷! 南宫紫烟心胆俱丧,腾身往山脚下扑落。 “一个也不许走!”站在黄墙根的缪易真寒着脸,厉喝道。 暗箭 第八十四章 暗箭始(一) “庄主!”那十六名护龙山庄的弟子见庄主惨死,目眦欲裂,齐挺长枪怒奔张氏兄弟。 张氏兄弟如狼入羊群,双刀翻飞间,两名弟子惨呼栽倒。 就这么阻得一阻,南宫紫烟已跃出十余丈外,两名南宫世家的弟子尾随着他没命价的狂奔。 宗琨与许锦山双双抢出,向南宫紫烟追去。 众锦衣卫一涌而上,将那恶战张氏兄弟的十四名护龙山庄的弟子团团围住。 张氏兄弟凌空跃出众同伴的包围圈,尾随着宗、许二人追击。 两名南宫世家的弟子掉转身,双双挺剑迎上宗琨。 “哗啦”一声,一团乌云般的铁链挥出,正缠住一名弟子的腰间。 宗琨一抖手,那弟子被卷得离地飞起,“砰”得一声,脑袋正撞在一棵树干之上,树身剧烈摇晃,簌簌叶落,那弟子重重得掉落在地,已然脑浆迸裂。 另一名弟子红着双眼欺近,猛得一剑向宗琨小腹刺落。 宗琨双臂一振,将身前的铁链绷得笔直,“铿”的一声,挡住了夺腹一剑,右腿同时电闪而出,“蓬”的一脚正踹在那弟子的胸口之上。那弟子胸骨立断,口喷鲜血倒飞而出,“啪嗒”掉落在地,身子一阵抽搐,眼见不能活了。 许锦山见撵不上南宫紫烟,一按铁扇柄,“哧哧”声中,十数枚银针般的暗器自扇骨内激飞而出,打向南宫紫烟后心。 南宫紫烟闻听身后风声劲疾,双臂一振冲天而起,暗器悉数落空。 同时,一道耀目的寒光划过黑麻麻的夜空,闪电般的直奔南宫紫烟后心。 南宫紫烟虽听得身后的破空声,但正好处于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如何能闪避得开? “噗”的一声,半空中的南宫紫烟被那刀贯胸钉住,如断线的纸鸢般掉落在地。 张传浩冷笑一声,两个起落跃到南宫紫烟的尸身旁,弯下腰去,一把拔出血淋淋的马刀,顺手在青草上擦了擦,还刀入鞘。 被包围住的那十四名护龙山庄的弟子如何禁得住众锦衣卫的攻击?转瞬之间,包围圈内鲜血飞溅,惨叫连连,已有六人浴血仆倒,仅余八名伤痕累累的弟子尚在负隅顽抗,喉间发出惊怖而绝望的低吼。 赵燕豪蓦然热血上涌,大喝一声,腾身跃入包围圈,双臂一扫,“呛啷”声中,兵刃掉了一地,几名锦衣卫惊叫摔倒。 众锦衣卫见是自己人,均惊谔得面面相觑,一时既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又震慑于他那恐怖的武功,便都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几步。 那八名护龙山庄的弟子也不明所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惊奇的望着身旁的这个陌生人。 “燕豪,你这是干嘛?!”缪易真脸现怒色,喝道。 “师叔,饶过他们,好吗?”赵燕豪虽有些心虚,但还是挺胸正视着他那锐利的目光,大声恳求。 缪易真面色一寒,冷冷得盯着他,见他毫无惧色,面色逐渐和缓下来,沉声问:“为什么?” “师叔,他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小脚色而已。……我觉得:既然他们的首领已伏诛,我们何必再滥杀无辜呢?” “滥杀无辜?!”缪易真重重得哼了一声,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绽出一丝笑容,“燕豪,那你说该怎么办?……难不成,放他们回去通风报讯?” “呃……那倒不行!”赵燕豪想了想,道:“师叔,不如就将他们囚禁在这庙中,可以吗?” 缪易真沉吟了片刻,欣然道:“好。就依了你罢!” 赵燕豪大喜过望,转身对那八名护龙山庄的弟子喝道:“我们大人肯饶了你们,还不赶快弃械投降!” 那八名弟子将信将疑,但却绝不肯放下武器任人宰割,反而将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了。 赵燕豪忽然欺身而进,双手如穿花蝴蝶般递出,八柄长枪已然被抓在手中,接着出指如风,八名弟子的“膻中穴”几乎被同时点中,立时委顿在地,动弹不得。 “好功夫!”众锦衣卫彩声雷动,不少人还难以置信地摇头。 于是,这八名弟子死里逃生,被囚禁在了偏院的一间厢房里。 夜色降临。黑沉沉的古庙孤寂地蜷伏在山腰间,内中隐隐透出火光。 数十名锦衣卫散布在古庙周围,警惕的关注着周遭的动静。 一大群锦衣卫或站或坐,安安静静的呆在寺院中。 大殿的四壁插上了十余支松脂火把,倒还亮堂。 缪易真坐在一张破香案上,屁股下面垫了层麦秆。身旁侍立着精神奕奕的赵燕豪,他喜欢站着,觉得那样才不气闷。 在他们身前的地面上,也铺上了一层麦秆,席地而坐着张氏兄弟、许锦山、宗琨、高近楼、冯刚、曲洪涛、邵风、秋云淡、翟大成、詹怀仁、酆渊,穆世鹏等十余名骨干。 赵燕豪只与前七人熟悉,与那邵风有过一面之缘,其余人皆不识得。当下,许锦山将邵风等众人一一介绍给了赵燕豪认识。 邵风面白微瘦,三十余岁,腰间缠着一条黑乎乎的软鞭,言谈举止显得很沉稳。 秋云淡黑高个,二十六七,背插长剑,虽不擅言辞,看起来却很干练。 翟大成圆圆的头脸,看不大出真实的年龄来,腰间悬着一柄钢刀,笑咪咪的有点像个笑里藏刀的弥勒佛。 詹怀仁鹰目瘦脸,既不苟言笑,又看不出使什么兵器,给人的印象深沉而凶狠。 酆渊身形健硕,四十上下,身背长长的斩马-刀,显得很刚猛。 穆世鹏骨架粗大,却不甚健壮,兵器为日月轮,神情举止显得有些傲慢。赵燕豪记得刚才在院角的柴垛抱麦秆时,忽然窜出一条蛇来,正是被这人一把抓起来扯为两段,所以这人给他的印象又很凶悍。 缪易真待众人安静下来,微笑道:“因这一带是南宫世家的地盘,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所以,我们只好找这个偏僻的地方作为大本营。条件是艰苦了点,希望大家能理解、克服……” “刚才对付他们的眼线,可能不少人觉得我狠毒了点,”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瞟了赵燕豪一眼,摇头道:“可是,人家对待咱们的兄弟,难道会心慈手软么?” 缪易真神情怆然,慢慢自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来,叹息道:“这是傍晚时刚自南宫山庄发来的消息。为了这个消息,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牺牲了一名兄弟的性命!哎……你们都看看吧!” 众人站起身来,齐唰唰的盯着那张纸片。 “猎犬已暴露,被杀。敌人企图转移目标,速行动!” “大人,这是谁发来的?”过了好一会儿,许锦山替大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们的兄弟——潜伏在南宫山庄的。” “大人,敌人要转移什么目标呀?”酆渊问。 “当年盗取的那批财宝。”缪易真沉声道:“猎犬的暴露,已引起了敌人的高度警觉。所以,此役的关键,在于速度!谁的速度快,谁就能占得先机!” 说到这里,猛得站起身来,肃然道:“此次行动,名为暗箭。自今夜始,暗箭行动正式开始!” 他逐一扫视众属下,沉声道:“暗箭行动,共分三步进行:第一步,找出当年南宫世家所盗取的那批财宝的隐藏之所;第二步,攻打南宫世家,并取出财宝;第三步,押解南宫世家之人和那批财宝回京复命。都清楚了吗?” “是。” “好。接下来所进行的,当然是第一步,——这也是最难的一步,——找出财宝的隐藏之所来!”缪易真说到这里,侧头看了赵燕豪一眼,缓缓道:“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由燕豪来完成!” “啊?……我?”赵燕豪吃了一惊,“师叔,小侄根本就未曾去过南宫世家,如何能……” “唉,听我说完嘛!”缪易真摆手打断他,“我会派人协助你的!” 赵燕豪以询问的目光望着他。 “那批财宝,他们放在了一个很隐秘、很难想得到的地方;我派去的人,已经秘密观察了六年有余,仍未发现丝毫端倪。……如今,能找到那藏宝之所的,只有那窦老贼了,所以,必须得带着他去协助你……” 赵燕豪摇头苦笑道:“可是……他的手脚俱已废了,别说是走,就连爬动都很困难,如何进得了南宫山庄?” “你就不能背着他进去么?”缪易真轻摇头,笑道:“燕豪,凭你的武功,应当没问题的吧?” 赵燕豪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 “没别的好办法,只能辛苦你了!”缪易真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当然,我还会派人协助你的!”说到这里,以挑选的目光逐一扫视身前的众属下,沉声道:“张传浩!张传淼!邵风!秋云淡!由你们一同前去,协助燕豪!” “是。” “记住:此行的目的,只是去探明藏宝之所。所以,不到迫不得已,切不可被发现了,更不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记住了?” “是。”赵燕豪也跟着他们回答。 缪易真盯着邵风四人,严肃地道:“你们的任务,只是当燕豪若遇危险之时,助他脱险。所以,你们都不必进庄,只是候在庄外接应。明白吗?” “明白。” “大人,属下有个疑问。”许锦山把玩着铁扇,正色道:“既然窦老贼当年自南宫世家盗走了七彩霓虹珠,大人您觉得,他们会不会……在事后已将那批财宝转移了呢?” “锦山,你的意思是说:若他们已转移,窦老贼也是找不到的?” “正是。” 缪易真抬首望着黑乎乎的破庙顶,沉吟道:“这个嘛……我想倒不至于。知道藏宝之所的,只有那窦老贼,这也正是他们唯一感到担心的地方。……他们应当是怕我们已抓获了窦老贼,所以想赶紧转移走。” 许锦山点点头,目中尚有一丝疑惑之色。 “至于是不是果真如此,我也没十足的把握。我之所以让燕豪带着窦老贼去探察的原因,正是要确定这一点!” “哦,属下明白了。”许锦山释然。 “如今,他们派来跟踪我们的眼线,已被我们除了;只是,这个问题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缪易真逐一拍了拍赵燕豪、张氏兄弟、邵、秋五人的肩膀,“兵贵神速!辛苦你们,马上就出发!……锦山,你速去准备四匹快马,一辆马车!” 许锦山答应了,快步走出。 缪易真自袖中取出一张牛皮纸,郑重地交到邵风手里,轻拍他的手背叮嘱道:“这是此去南宫世家的地图。一路之上,标有三角符号的地方,乃是他们所经营的店铺,均布有他们的眼线,你们千万要当心!我认为,行经这些地方之时,最好的办法是绕道而行!明白吗?” “属下明白!” “好。到得龙门镇之后,你们要弃了车马,并分散而行,步行前去南宫山庄。只有这样,才不容易暴露。明白吗?” “明白!” 缪易真满意的点点头,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的黑匣子来递到赵燕豪手中,微笑道:“这里边有一张南宫山庄的详细地图及一颗夜明珠。有了地图,你就不会迷路了;这颗夜明珠,名唤‘悬黎’,取出之后,方圆两丈之内亮如白昼!你小心收好了,此行用得着。” 赵燕豪点点头,珍而重之的放在胸前的里衣之中。 说话间,许锦山已将车马备好。 赵燕豪将窦行空抱上车厢,端端正正的坐在车座上,轻抖马鞭准备出发;余人也纷纷上了马。 缪易真亲自送出庙门外,挥手道:“一路当心!马到成功!保重!” 暗箭 第八十四章 暗箭始(二) 夕阳慢慢地收回它那刺向大地的万缕金针,再将西边的朵朵白云绣成绚烂多姿的彩缎,苍茫大地之上,渐渐被镀上了一层蝉翼般的光彩。湛蓝的晴空下,苍翠的龙门山愈发显得俊秀;伊河之上波光粼粼,神奇的色彩跳荡着、闪耀着,宛似一座蕴藏着无数五光十色的奇珍异宝的水晶宫。 南宫山庄背倚龙门山,前临伊河。远远望去,便可望见半山腰的那座巨大庄园的轮廓,殿堂楼阁俱全,鳞次栉比,甚是雄壮。 一名身材笔挺的白色锦袍青年快步走向书房。这青年约莫二十三四,英挺的鼻子配上棱角分明的微长俊脸,明亮的眼睛显得很自信,微扬的下巴又显得有些孤高。 “孚儿,又有什么消息?”南宫黄杏站起身来,身旁的南宫绿木也跟着站起来。 “他们真到孟州了。”南宫孚大步上前,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南宫黄杏,“这是七叔刚发回来的。” 南宫黄杏和南宫绿木都看了一遍,互望了一眼,彼此都自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 “怎么会这样?”南宫绿木蹙眉道:“三哥,你说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会不会是去剿王屋山周愚公那伙贼人呢?” 南宫黄杏沉吟片刻,摇头道:“不,怎么可能?……二十年前的他,或许会去做这种小事;可如今……唉,杀鸡焉用宰牛刀?” “爹爹,这家伙当真有这么厉害么?”南宫孚的语气有点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意味。 “嘿,岂只是厉害?简直是可怕!”南宫黄杏盯着他的眼睛,肃然道:“孚儿,你可曾听说过‘宁罪阎王,莫触判官’这句话么?” 南宫孚摇首道:“孩儿未曾听过。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宫黄杏缓缓道:“阎王,乃是指西厂提督太监王直;至于这判官么,便是指的这个缪易真!大明的厂卫之中,最厉害的就数这两人!” “哦。那王直权倾朝野,孩儿是知道的;可这缪易真不过是那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官员,难道竟比王直还可怕?” “王直位高权重,日理万机,很多事都是派属下去处理的;得罪了他,尚有机会贿赂经办之人,以钱买命。可这缪易真,却不同了,他不但武功卓绝,而且聪明绝顶,其声望已远远超越了锦衣卫指挥使徐元凯!这家伙,视钱财如粪土,根本无法贿赂,而且生性凉薄,六亲不认!你说,得罪了这种人,能有好日子过么?” “爹爹,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呀?”南宫孚显得对此人很感兴趣。 “出身少林,乃是俗家弟子。不过,他二十多岁时就离开了少林,到京城谋生去了。” “是去京城谋官么?” “差不多吧。” “他爹爹也是做官的么?” “不是很清楚,好象是个翰林学士。不过,死得很早。据说他九岁那年就父母双亡,成了一名孤儿,是少林收留了他。” “哦。……看来这家伙真是凭真本事混上去的呀!” “谁说不是呢?”南宫黄杏不无敬服地道:“据说他先是入六扇门,第二年就破获了一件连‘鹰眼铁爪’薛神捕都破获不了的杀人大案,并且孤身千里擒凶,身负二十余处伤,终于擒获了六名武功高强的杀人元凶,一时名动京师……” “真不简单呐!” “是呀!没过几年,他又投身了锦衣卫,自一名普通缇骑干起,很快就升为了总旗,之后一路扶摇直上,十年前已升至如今的职位了。而且,看他那架势,取代指挥使徐元凯之期已不远啦!” “这么看来,此人当真是可怕得很!”南宫孚叹息。 “更为可怕的是,”南宫绿木插口,“据说他不但对各级官员了如指掌,而且对江湖人物如数家珍!崇王曾花工夫打探过此人,查出他还专门编写了一本《武林谱》,里面记载着近百年来几乎所有的江湖传奇、武林轶事,以及各门各派的江湖恩怨……” “哇,那可得费多少工夫呀!”南宫孚耸然动容,“这家伙到底要干嘛?” “哼,你说要干嘛?”南宫黄杏冷笑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整个江湖,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那还不是予取予求吗?就比方说吧,上至我们南宫家祖宗八代的往事,下至我们如今的人际关系、各类产业,都在他那《武林谱》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孚儿你说,这难道不恐怖么?” 南宫孚神情郑重,目中露出一丝惊恐混合着愤恨之色,慢慢点了点头。 一时间,三人均陷入沉默之中,各自思索着。 “砰砰砰!”有人轻敲门。 “进来!”南宫绿木锐声道。 一名家丁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提着壶嘴冒着白汽的茶壶走进来,轻声道:“宗主、四庄主,你们要的茶来了。”抬首见南宫孚也在,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和茶壶,道:“小的不知少主也在哩。小的这就去添茶碗!” “胡二狗,不必了!”南宫孚摆手。 胡二狗冲了两碗茶,恭恭敬敬地端到南宫黄杏和南宫绿木身旁的茶桌上,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南宫黄杏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沉声道:“四弟,我还是觉得,他们的目标是我们。所以,我们还是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南宫绿木颔首,轻声道:“最为重要的,当然是那东西了。三哥,你仍是担心他能找得到吗?” 南宫黄杏默然,过了好一会儿,缓缓道:“我就担心,他已擒获了那该死的窦老贼!” “若真如此?如何是好?”南宫绿木愁眉紧锁。 “看来,为保险起见,我们不得不秘密地转移那东西了。” “那可得费不少工夫呀!……三哥,什么时候转移?” “事不宜迟,就今晚吧!……这样:晚饭过后,设法遣散所有的家丁和仆妇,我们自己人来搬!” “好。对了三哥,南宫禄父子要不要参加?” “禄管家本姓乐,参加什么?” “明白了。” “孚儿,你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南宫黄杏盯着他的眼睛,森然道:“记住,万万不可让外人知道了!谁若敢走漏了消息,——哪怕是你,——本宗主一样对待——杀无赦!” 说到这里,朝门口努了努嘴。 “孩儿明白!”南宫孚郑重得点头,目中闪过一道杀机。 ※※※ 胡二狗一边留意着身周的动静,一边快步走回寝所。 他飞快地拉开抽屉,取出一根细木炭和两张叠在一起的小小白纸,将纸铺在桌面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吱”的一声轻响,似是房门开了。 胡二狗大吃一惊,出手如风,将一张纸片塞入袖中,一张塞入口中。 陡觉脖项一凉,一柄冰冷的长剑已架在后颈之上。 “吐出来!”南宫孚冰冷冷的声音。 胡二狗正欲一口吞下肚去,早被南宫孚一手捏住下颌,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南宫孚出手如电,将他口中的纸条掏了出来。 胡二狗蓦然双目精光暴长,一卷舌,舌底射出两枚蓝汪汪的寒星。 南宫孚面色陡变,但他反应很快,侧身一让,暗器擦着他的咽喉电闪而过,“叮叮”钉在墙上。 胡二狗低吼一声,一抖腕,手中多了一柄白森森的匕首,闪电般的向南宫孚胸口扎落。 匕首刚刺出一半,胡二狗的身形陡然停顿,一柄长剑已刺入他的咽喉之中。 南宫孚振腕抽剑,鲜血激射。胡二狗双手捂着咽喉,满手立时被鲜血染红,他双睛凸出,狠狠得瞪着南宫孚,软软仆倒。 南宫孚迅速展开湿漉漉的小纸片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揣入怀中,快步出了寝所,轻轻带上房门。 暮色降临,家丁和仆妇们都用饭去了。 南宫孚叫来两名亲信,将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悄悄抬了胡二狗的尸身,埋在一处偏僻的墙根之下。 “记住了:你们就说,胡二狗家里出了急事,急匆匆的赶回老家去了!”南宫孚临走前吩咐。 那两名亲信埋好尸身,心里有些害怕,一溜烟的跑掉了。 一个仆妇模样的人慢慢自树后探出头来,警惕的四望了一眼,飞快地溜到埋尸处,轻挥手中铁铲,很快就刨出了胡二狗的尸身。 她在胡二狗的衣袖中摸了摸,掏出一张小纸片来,揣入怀中,然后将他的尸身掩埋好。 她轻吁了一口气,沿着黑暗的墙根狸猫般的跑回了房,打燃了火,盯着那小纸片看。 纸片上有字迹的划痕,倒很清晰,很容易就辨认出来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取出一根细木炭来重新写上了一行字,小心得折叠了,揣入里衣之中,然后快步往仆人用饭厅走去。 “柳妈,怎么才来呀!”一名男家丁冲着她笑道:“饭菜都快没了呢!” “刚才忙着帮七小姐折衣服哩,都忘吃饭了。”柳妈笑道:“没关系的,我还不大饿,随便吃点就得了!” 正说话间,南宫孚和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进来。 南宫孚大声道:“所有人听着:西山的蜜-桃熟了,权老板要求我们明日交货。所以,不得不辛苦大家,今夜就去摘桃。你们都要听从禄管家的安排,谁都不许偷懒,明白吗?” 众家丁和仆妇连声答应。 于是,南宫禄带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往西山进发。 南宫孚悄悄地跟在火龙之后。 柳妈走在火龙的最后面,突然藏身在路旁的一棵杨树后,似塞了点什么东西在一根树桠之上,然后快步跟上众人。 过了约莫盏茶工夫,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东张西望的走了过来,飞快地取走了那树桠上的东西。 “哼,谢掌柜!”黑暗中的南宫孚盯着他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喃喃道:“好!好得很!哼,缪易真!咱们走着瞧:看看究竟是你玩死我们,还是我们玩死你!” 暗箭 第八十五章 探宝库(一) 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必有既多且深的根。这正如南宫世家。 南宫世家在洛阳一带经营了近二百年,发展成为一个富甲中原的大家族,当然绝非幸致。 赵燕豪一行尽管小心翼翼,但还是在行经长春堂药馆之时被发现了。 他们一行刚绕道过了药馆,一只信鸽“扑凌凌”飞入夜空,径往龙门镇方向飞去。 将入龙门镇之际,一行人遵照缪易真所言,弃了车马,分批徒步前往。 赵燕豪背了窦行空当先而行。 “赵老弟,你不熟悉南宫山庄的地形,先找个地方看看山庄的地图,顺便也休息一会儿吧!”背上的窦行空轻声道。 “您不是熟悉吗?到时指点我不就得了。”赵燕豪笑道:“反正我也没去过,看了又有何用呢?” “至少会有个大体的印象,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窦行空显得有些没信心,“况且,黑咕隆咚的,你就不担心届时我也辨不清东西南北么?” “有道理。” 赵燕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背上的包袱放下来,苦笑道:“也不知道上辈子欠过你什么,要这样给你做牛做马的。” 窦行空也笑了,道:“年轻人,你这叫行善积德。孝敬老人家,永远是没有错的。喏,老天在看着呢,日后一定会给你好报的!” 赵燕豪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摸出一包熟牛肉摊在地上,拣了一块塞到他口中,自己也吃了一块。 “恩,真好吃。”窦行空一边嚼着,一边含混的说。 “只要是饿了,什么东西都好吃;更何况,这牛肉还卤得这么美味呢!”赵燕豪又拣了一块塞到他口中。 “恩。若是有酒,就更佳啦!”窦行空得陇望蜀。 赵燕豪本想奚落他一番,见了他的惨状,又于心不忍,轻叹道:“窦前辈,您说您什么事不好做,为何偏偏要去做贼呢?如今伤成这个样子,真是何苦?” 窦行空贼忒兮兮的笑道:“这就叫做‘咎由自取’!做贼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 赵燕豪有些气恼:“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吗?看来,你这种人真不该值得同情!” 窦行空苦笑道:“一个贼人,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哎,我也是没办法,一见了奇珍异宝,就心痒难搔,若不弄到手,必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真真是比死还难受啊!” “这么说来,你倒还挺委屈啊!”赵燕豪冷笑道。 窦行空假装听不懂他的讽刺之意,叹息道:“委屈么,倒还谈不上,只是觉得可惜。” “哦?可惜?” “是呀!当初我应该先将绝技悉数传授给我儿子,再去南宫世家盗取那七彩霓虹珠的!哎,真是可惜呀!我窦家的绝技要失传了!”说到这里,忽然眼睛发亮,瞪着赵燕豪道:“赵老弟,你要不要学?我传给你!” “切,我才不学呢!”赵燕豪不屑。 窦行空的目光骤然暗淡下来,不过还要做最后的努力:“赵老弟,我是见你心好,所以才想传你;若是别人,纵是跪求我一辈子,我都不干的呢!……有道是‘技不压身’!多学一门手艺,有什么不好的?……” “不学!”任他如何苦劝,赵燕豪始终无动于衷。 窦行空显得很失望,不住长吁短叹。 赵燕豪沉默了一会儿,问:“窦前辈,你这手艺是祖传的么?” “当然!”窦行空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忙诱惑道:“论盗技,我窦某若自居第二,没有人敢自居第一!” “嘿,其实我倒为你儿子感到庆幸!您刚才不是说:做贼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么?” 窦行空默然,神情显得有些哀伤。赵燕豪又递了块牛肉给他,他却摇头表示没心思吃了。 赵燕豪又有些同情起来,轻叹道:“你也真是的!被擒之后,老老实实的交代不就得了,干嘛还死扛着呢?不然,何至于受这份活罪?” “我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岳阳楼!”窦行空陡然激动起来,目中射出怨毒之色,愤声道:“我恨他们!那帮畜生,太心黑手毒了!他们怕我逃走,挑断了我的手筋、足筋;他们使用各种酷刑,逼迫我说出那批财宝的下落!可是,我不愿那批财宝落到那帮畜生手里!死也不愿!……” 赵燕豪怒道:“你真该死!你知道南宫世家那批财宝是怎么来的吗?是盗取了赈灾的钱财!就因为他们的贪婪,令多少灾民流离失所,死于非命!……那些锦衣卫对待你的手段,虽说是狠了点,可他们是为了替朝廷追回贼赃,为国为民,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你倒好……你为什么就不肯说呢?!” “谁说我没说?”窦行空激声道:“那些酷刑的滋味,谁能受得了!只是,我虽告诉了他们,他们却没把握能找得到!所以,他们才要带着我亲临现场……” “哦?那地方这么难找?” “嘿,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一包牛肉已吃完。 赵燕豪在青草上擦了擦手,探手入怀,取出黑匣子来放在地上,刚启开盒盖,身周骤然一亮,连三尺外的窦行空手上的汗毛也看得清清楚楚。 “哇!真是个好宝贝!”窦行空双眼发直,贪婪的望着盒中的那“悬黎”夜明珠,看他那神情,若非自己已成了废人,又若非这乃是赵燕豪这个朋友之物,早就抢在手中了。 一颗晶莹剔透的发光体,光色莹白泛蓝,径虽只一寸左右,可皎洁若明月清辉。 赵燕豪也惊叹了一声,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但觉凉冰冰的甚是舒服。于是取出地图,展开在地上藉着亮光细看。窦行空也艰难得低头来瞧。 这是一张迷宫似的城堡平面图,线条密密麻麻,分隔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格子,格子内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庭院、廊庑、厅堂、卧房、厢房、厨房、马厩之类的文字,并在图的四周标明了“东、西、南、北”的方位,既清楚,又详细。 “这南宫山庄真是大呀!地形也这么复杂!”赵燕豪摇头道:“幸而师叔给了我这张图,不然,真若迷了路,找得到出路才怪哩!” “嘿,有我在,还怕找不到么?”窦行空在那放马后炮。 “唉,你这人!……不是你怕记不清,所以要看的么?” “谁说我记不清了?实话告诉你吧,南宫山庄的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 “切,那你还看什么?” “我只不过是要确认:如今的南宫山庄,较之以前有什么变化没有。不过,看来还是没变。呵呵,好得很!好得很!” 赵燕豪释然,叠好地图放入盒中,盖好盒盖,将匣子揣入怀中,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啦,我们走吧!” “急什么急?才三更天呢!”窦行空望了望夜空,懒懒散散地道,不过还是任由赵燕豪将自己背了起身。 ※※※ 赵燕豪背负着窦行空快步走在大道上,一边走,一边游目四顾。 这是一条河畔的大道,大道左侧有一条白亮亮的大河,对面是黑乎乎的河岸。大道右侧的土坡上不时有屋舍出现,但已没有一丝灯火、一点人声,唯闻道旁草丛中那阵阵欢快的蟋蟀声。 走了一阵子,窦行空忽然道:“马上要到了,就在前面那山腰处。” 赵燕豪心头陡然一紧,抬首望去,但见里许外有一座黑幽幽的山峦,山脚下有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开阔地前是那条大河。 那片开阔地至半山腰之间,隐约有灯光在闪烁着,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座巨大庄园的轮廓。 “窦前辈,是那里么?”赵燕豪指着那座庄园。 “恩。从现在开始,放慢脚步,别被在庄外巡逻的家丁发现了。” 赵燕豪依言,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好在一路之上,并没有碰见。 到得庄前约莫五六丈之遥时,身前忽然出现了一条护城河。护城河对岸是山庄的围墙,墙身高度几达两丈。河上有一座宽大的平桥,正对着山庄大门,至少可供六辆马车同时并排出入。 “窦前辈,这座桥是出入山庄的唯一通道么?”赵燕豪悄声问。 “虽说不是,也差不多吧。……北、东、南虽各还有一道大门,可都没法进得去。”窦行空附在他耳边回答。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早勘察过几十遍了,总之是没法进得去。” “哦。……这么说来,只有走这座桥了?” “恩。不过不是走。……你若想走,别说是过桥,哪怕你刚出现在桥头,至少就有四处暗哨点会立刻发现你的!” “那……怎么过去呢?” “你可带有飞爪之类的工具么?” “没有。” “什么?连这些基本的工具都没有,如何进得去?”窦行空又是着急,又是失望。 赵燕豪望了望那山庄的大门,高约四丈,门楼上方是飞檐结构的琉璃瓦斜屋面。两边的围墙倒是矮了一半左右,却不知墙头是否也铺有琉璃瓦。 “窦前辈,你是说以飞爪抓在墙头,然后借绳索之力荡过去么?” “围墙那么一点高,怎么荡?” “是呀!……是抓在飞檐之上么?可那琉璃瓦又光又滑,如何抓得稳?”赵燕豪摇头,“何况,即便能抓牢,势必也会发出声响,不是立刻就被发觉了么?” “完全正确!而且,即便不发出声响,在荡过去的过程中,也会被发现的。” “那你还说用飞爪!”赵燕豪有些气恼。 “别生气!我是打个比方,意思就是说:我们必须得借助工具,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过去。” 赵燕豪心下也着急起来,问:“那你当初是怎么过去的?” “呵,我当年的工具可先进啦!……我用的乃是吸绳。” “吸绳?什么样的吸绳?” “绳的一端有个吸盘,只要是物体的表面是平的,就能牢牢得吸在上面。”窦行空指着距桥头这端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的白桦树,道:“你看,就是那棵白桦树。当年,我就是爬到它的梢头,先用机簧将吸盘打到飞檐下端的横板之上,然后将绳索的另一端缚在树桠上,像蜘蛛爬丝般的爬过去的。” “呀,真是个好办法!”赵燕豪赞叹,想了想道:“可在爬行的过程中,也是容易被发现的呀!” “那些暗哨,一般只会盯着地面,不会去注意半空中的。况且,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种空中飞人的方法。” “窦前辈,你身上可带有这玩意儿么?”赵燕豪怀着渺茫的希望问。 “没有。”窦行空摇头,喟然道:“我本以为,他们会为你准备些好工具呢。却没想到,你身上什么也没有。……哎,看来只好打道回府了。” 赵燕豪重重得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良久,忽然问:“窦前辈,护城河对岸有落脚点么?” “没有……”窦行空忽然省起他的话来,惊诧道:“啊?……难不成你想跃过护城河去?” 须知窦行空对于自己的轻功也颇自负,可也只能勉强一跃而过;若想背负着一个人去办到,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哦。”赵燕豪有些失望。 他本想施展少林至高的轻功提纵术——“一苇渡江”,只须在河面上点两点,便能过去的;若是单是他自己,即便对岸没有落脚点,他仍可以以“壁虎游墙功”将身子吸在墙上而不至于掉落河中。可如今背负着窦行空,他不是很有信心能做得到。 “窦前辈,若是过去了,可以从围墙进去么?” “决不行。只要在墙头一露面,肯定会马上被发现。唯一的办法,只能从门楼上进去,方不会被发现;世上绝没有人能一跃四丈余高,更何况还要在对岸起跃,所以,他们根本不会去注意飞檐顶的。” “明白了。”赵燕豪点点头,借着林木的遮掩,沿护城河畔右行,到得一处远离石桥的僻静所在,将窦行空放了下来,然后脱了衣服,信手以指划了几下,立时将之裂成几大块。 “你要做什么?”窦行空大惑不解。 “过河。”赵燕豪淡淡得应了一声,以布条将窦行空的双臂和腰身缚牢了,然后将他背上,再将布条紧紧得捆缚在自己身上。 “窦前辈,千万别紧张!决不可出声!” 赵燕豪猛提一口真气,身形忽然箭一般的窜出,蜻蜓点水般的在河面上点了两点;窦行空尚来不及害怕,已然到了对面的墙根之下。 赵燕豪奋起毕生功力,掌力一吐一收,双掌已然如螺蛳的吸盘一般,牢牢得吸附在了墙上。 他本以为会掉落半尺才能吸得稳的,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就办到了,这令他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近一个多月以来,他一直在江湖奔波,很少好好的练过功,哪知功力非但没有退化,反而精进了不少。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武功便如一棵根须已然非常发达了的大树,根本无须施肥和灌溉,便会随着岁月的递增而愈长愈粗壮的。 赵燕豪手足并用,壁虎般的横移在外墙之上,向着大门方向进发。百余丈的距离,不过盏茶工夫就到了。 暗箭 第八十五章 探宝库(二) 赵燕豪隐身在阴暗的青石门垛之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来打量。 大门上方悬着两盏颇大的红灯笼,将门前的景物照得清清楚楚。 厚重的灰漆双扇大铁门紧闭,门前有三级石阶,石阶旁蹲着两只汉白玉石狮子。头顶之上是围墙的墙头,果然铺着琉璃瓦。 窦行空昂首,斜眼望着那阴森森的矗立于眼前的门楼,突然觉得那门匾之上的“南宫山庄”的隶书大字,分明就是“阎罗山庄”四字,心下突然觉得很不安,同时又有一丝恐惧。 多年的职业经验,令他对于危险有一种猎犬般的嗅觉。可如果要问他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倒也说不清楚,只是无端的觉得未免太安静了一些;而且,在这宁谧的气氛背后,他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一丝阴狠的杀机。 赵燕豪看清楚了大门周围的情形后,开始仔细观察门楼,发现大门和门楼的接合之处,有一道小小的凸台,凸台很窄,看起来根本无法落脚。 “看来,只能从门垛旁爬上去了!”赵燕豪思忖片刻,主意已定,悄声道:“窦前辈,我想从这里爬到墙头之下,然后再窜上门楼。” “……能成么?”窦行空的语气显得不肯相信。 “唔……试试吧。” “赵老弟,……我……我还是有些担心……” 窦行空本想将自己的疑虑说出来的,可若就这么无功而返,自己是决没有好果子吃的,所以说着说着又犹豫了。 赵燕豪当然不明白他的意思,自信的道:“你就放心吧,决不会掉下来的!” “那好吧。……小心点!” “恩。”赵燕豪点点头,将捆缚在腰间的布条紧了紧,并又打了个结以免还会松掉,以确保能将窦行空牢牢得捆缚在背上。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匹马单枪,敢闯龙潭虎穴。 赵燕豪有这种豪气。因为,他有这个本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施展“壁虎游墙功”,爬上那沙灰混合细石来裱刷过的外墙面,不一会儿工夫,就已爬到了围墙瓦之下。 他昂首望了望头顶之上的那飞檐一角,发觉尚有一丈五六高,自忖不能窜上,于是又深吸了一口气,双掌一捺,身子几乎贴着墙面斜飞而上,已然攀住了大门上方的那道凸台。他将全身重量降于右指之上,探左手摸了摸那凸台,发觉仅有两寸来宽,果真不能落脚。 他停顿片刻喘了一口气,猛一振臂,身形陡然上窜而出,双足在凸台上一点,身形借势如弹丸般弹起,已然到了飞檐的檐口之下,几乎同时,十指闪电般抓出,正好抓住檐口下端的横板。 背上的窦行空但觉双足悬空,身子荡秋千般的前后晃荡,紧张得一颗心似欲跳出腔子来,好在他武功虽失,但数十年积攒下来的定力还在,倒没惊呼出声。 赵燕豪十指加力,入木三分,腰腹一挺,藉着荡出之势已然翻到了瓦面之上,紧接着以肚腹为轴心,风车般的旋转半圈,已然变为头前足后了。 他轻吁了一口气,慢慢匍匐前进,隐身在楼脊之后的阴影里,探出半个头来向院中张望。 这一看,他就已明白为何不能自围墙的墙头进入的原因了。 这是一座巨大的庄院,四处都置有灯笼,将整个庄院都沉浸在暗红的灯光里。因院墙颇高,在外面根本就感觉不到院内竟如此亮堂,若贸然跃墙而过,立刻就会被看得清清楚楚的。 不仅如此,左右两侧还各有一个箭楼,里边一定有随时警戒的护院武师;所以,别说是人,即便是一只麻雀飞进来,也会立刻落入视野之中。 院内修竹夹道,奇花遍地,异树成行,并错落有致的点缀着假山怪石。庄院正中,有一座以砖石砌成的圆形大水池,池的正中,有一座不小的珊瑚状假山,假山两侧各有一个以大理石雕刻的龙首,栩栩如生,正昂首向池中喷着水柱,“哗啦哗啦”的水击声不绝于耳。 三四十名身佩兵刃的护院武师模样之人,三五成群的散布在各个角落,井然有序的在各自所负责的区域内走来走去,并不时地向墙头扫望。 赵燕豪看清楚了院中的情形,正揣摩着入院的落脚点,忽听身下的围墙头传来了说话之声,不由得大吃一惊,忙摒息缩头,伏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六弟,我刚才好象听见瓦面上有响动。”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嗓音。 “门楼上么?”另一个尖嗓子问。 “恩。” “怎么可能?二哥,你就爱疑神疑鬼的!……那么高的地方,谁能跃得上?” “可我真是听见了!”那个被称作二哥的强调,“我耳朵比你灵,决不会听错的!” “可我们刚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怎么可能有人呢?”尖嗓子笑道:“你一定是听错了,肯定是风吹瓦面的沙子所发出来的声音。”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沙哑嗓子道:“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吧!” “那么高,怎么上去?” “用梯子爬上去。” “上面又黑又滑的,掉下去还不摔个半死呀?”尖嗓子心虚,“要上你上吧,反正我是不上。” “……那算了!兴许是我听错了。”沙哑嗓子也心虚了。 赵燕豪吁了一口气,将提到嗓子眼上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又游目寻找着落脚点。 三丈外有一棵高大茂密的老槐树,将周围笼罩在一大片阴暗之中,是一处绝佳的落脚之地。 赵燕豪忽然箭矢般的斜下窜而出,正好没入那片阴暗里,如一道轻烟般的落了地,接着轻窜两步,俯身藏在早就看好的花树丛中。 “宝库在哪里?”赵燕豪哑声问。 “就在那水池底下。”窦行空附在他耳边悄声道。 “什么?水池底下?!”赵燕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下惶急起来,“怎么下得去呢?我的水性可差得很呐!” “别怕,不用潜水的。”窦行空安慰道:“你先到那水池附近,找准机会窜入池中,之后我再告诉你怎么办。” 赵燕豪静静得观察了片刻,最后选择了一条几乎全处于阴影中的路径,几个起落,到得一棵丹桂树后俯身藏好,距那水池只有三丈余远的距离。 三名手持兵刃的护院机械似的巡逻而来,一名护院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的道:“真困呀!天怎么还不亮?” “我也困死啦!白折腾了一夜,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另一人语声有些忿忿,“少主也真是的,那么紧张!原本就那么森严的戒备了,偏偏还要增加一倍的人!” “是呀!忒也紧张过头了……”最后一人附和道。 话声中,三人自赵燕豪藏身的丹桂树旁走了过去。 “别那么多废话!”一名头儿模样的人走过来,训斥那三人,“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再这样走来走去的走过场,多往黑暗的地方搜索搜索!” “是。”那三人骇了一跳,忙挣表现,往周围的黑暗中左瞧右看。 另一拨巡逻者又自彼端缓缓的走了过来。 “看样子,快藏不住了,怎么办?”赵燕豪悄声问背上的窦行空。 “今晚他们的戒备太森严了!没有别的办法了,赶紧找机会窜到水池里去!” 赵燕豪一看清楚水池处的情况,不禁紧皱着眉头。 水池周围方圆三丈之内,别说是一棵树,就连一根花草也没有种植;而且,假山前后都悬挂着灯笼,将水池周围的景物照得清晰不已。 这就是说,一旦走近水池,便完全暴露于灯光下了。 “不行,立刻就会被发现的。”赵燕豪摇头。 “看到假山脚那处阴暗的地方了么?”窦行空勉力抬手,向假山那边指了指。 赵燕豪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一眼就看出了他所指的地方。 他摒住呼吸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一个无人注意的机会,身形如一道闪电划向假山,“噗”的一声轻响,已然隐藏于假山脚的阴暗之中。 好在喷水声掩盖了入水声,而赵燕豪又最大限度的控制了声响,所以并未被任何人发觉。 池水不深,仅有两尺余,赵燕豪趴身于水池中,只余自己与同伴的头脸露出池面来。水颇凉,阵阵寒意袭来,赵燕豪虽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却丝毫不觉得冷;窦行空失了武功,无法以内功抗寒,直冻得瑟瑟发抖。 “很冷吗?”赵燕豪关切的悄声问。 “不……要紧。”窦行空牙关打颤,“听我说,宝库的入口……就在假山的石壁之上,需要按机关……才能开启。机关的按钮……在池中的石龟上……” “石龟在哪里?” “就在左侧那只……石龙的身下。……我们过去吧。” 赵燕豪沿假山脚慢慢得挨过去,将头藏在阴暗中,尽量不荡起水纹来。爬到龙身之后,探手往池中摸了摸,果然在龙身之下摸到了一只颇大的石龟。 “摸到石龟啦!按钮在哪里?” “尾巴上。……找到了吗?” “摸到了!直接按吗?” “不。你将它左转三下,右转三下。” 赵燕豪依言照做,但觉甚是沉重,若非臂力雄浑之人,是决不能转动的。 “轧”的一声轻响,假山壁上忽然裂出一道二尺来宽的条形豁口来。 “快进去!”窦行空轻喝。 赵燕豪忙窜到豁口前,闪身进入。豁口迅速合上,眼前顿时墨黑一片,一股潮湿而难闻的秽气充塞着鼻息。 赵燕豪一掌护胸,一手将怀中的黑匣子拿出来,取出“悬黎”,掌心中立时如擎了个月半的明月,眼前的景致已然清晰可辩。 他见自己正处在甬道的顶端,一条宽约三尺的石级甬道倾斜而下,一直往黑暗中延伸。 “沿甬道走下去。”窦行空轻声道。 “有机关么?”赵燕豪望着脚下的黑暗,担忧的问。 “以前是没有的,却不知现在有没有。……你小心点就是了。” 赵燕豪小心翼翼的下了五十来级石阶,所幸倒没有暗箭射出,正警惕间,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锈迹斑斑的大铁门。 “此门就是宝库大门。厚尺余,重万斤,墙体乃是二尺余厚的花岗石。只能以机关开启,否则决才能入内。”窦行空唠叨。 “机关按钮在哪里?”赵燕豪在门前东张西望。 “看到甬道右壁上的那石雕狩猎图没有?” 赵燕豪侧身一看,果见石壁上雕刻着一副狩猎图,图中有十余名在森林中的狩猎者,正纵马追逐着一头野猪、两只羚羊及一只梅花鹿,猎物们仓皇四散而逃,惟妙惟肖。 “看到那个骑着马,正张弓搭箭射向那只梅花鹿的人没有?” “看到了。” “好。他箭矢所指,乃是那只梅花鹿的肚腹。你在它的肚腹上摸一摸,当能摸到三个小凸点,呈正三角形分布的。……摸到了么?” 赵燕豪依言慢慢摸寻,果然摸到了,只是那三个凸点只有豌豆大小,凸出石壁甚微,肉眼根本就看不出来,若非他手上的感觉很敏锐,且若非还有窦行空提醒,否则倒真不大可能找得到。 “摸到了。按,还是转?” “你先将它们按得与石壁平齐,然后逆向旋转半圈正。” 赵燕豪三指轻按,果真凹陷了下去,正欲旋转,忽然迟疑着松了手指,低声问:“窦前辈,您以前盗取过这里的宝物,你说,他们会不会将机关改过了?” 窦行空沉吟了一会儿,道:“有这个可能。……你一边旋转,一边观察动静吧!……一不对劲,就赶紧后跃!” 赵燕豪轻咬牙,又按下凸点,一边聚精会神得注视着铁门的动静,一边缓缓旋转,感觉那凸点下似有个圆盘样的东西跟着转动。转到半圈正,立时松了手指,那三个凸点也随之弹起。 “轧轧”声中,门上方灰尘簌簌而落,铁门缓缓横移,终于洞开。赵燕豪早飞退丈余,眼耳并用,留心着铁门内的动静。 过了好半晌,一点动静也没有。 “跟以前一样,没有机关的。”窦行空轻吁了一口气,“进去吧!” 赵燕豪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借着“悬黎”发出来的光来打量,只见这宝库呈正方形,约有十丈见方大小。宝库正中,堆积着一大堆木箱,看起来木料很陈旧,有的已有裂口,当是数十年前之物了。 “哇!果真都还在!”窦行空欣喜的惊叫。 赵燕豪一听,马上明白了,心下也甚是喜悦,于是走上前去,准备打开一些箱子来验看。 刚走近两步,忽听左侧的墙壁之上传来“喀”的一声轻响,赵燕豪不假思索,惊燕般的斜身跃出。 “叮叮”爆豆般的脆响声中,一丛铁钉般的暗器打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的地面之上;若慢得须臾,这些铁钉就不是钉在地上,而是钉在他们的身上了。 赵燕豪惊魂未定,头上沙尘微洒,有物挟着尖锐的风声猛得罩下;同时,“轧轧”声中,铁门突然开始闭合。 赵燕豪猛得向门外纵出,接连两声沉闷的“轰隆”声中,两道铁栅栏般的东西,重重得砸在他飞退而出的线路的地面之上。 好在铁门刚闭合到一半之时,赵燕豪已然跃出了门外。尚未落地,左右两侧锐利的破空声至,赵燕豪怕伤了背上的窦行空,不敢硬接,猛提一口真气,身形蓦然拔高五尺,两只标枪般的物事擦着他的鞋底交错而过,“夺夺”声中,狠狠得扎在左右的甬道壁上,枪杆立时撞得粉碎。 赵燕豪两个起落,已然跃到甬道口,凝神细听,幸而再无暗器射来。 “快走,我们暴露了!”窦行空心急如焚,“快,按右壁上那只巨蟒浮雕的左眼!” 赵燕豪定睛一看,果见石壁上雕刻着一只盘着山石的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吐着长长的信子,凸睁着红通通的眼睛,阴森森的令人头皮发麻。 赵燕豪忙在那左眼上一按,“轧”的一声,暗门应手而开启,赵燕豪腾身跃出。 刚跃出暗门,劲疾的破空声中,一声暴喝伴随着一道火红色的枪花,向半空中的赵燕豪夺腹刺落。 赤焰枪,枪身长一丈二,威势骇人! 赵燕豪低吼一声,探手抄住枪头。 两道身影冲天而起,冷芒耀目,一左一右两道剑光,一斩前胸,一斩腰身。 赵燕豪猛一抖腕,持枪之人拿捏不住,长枪脱手,仰身跌倒。 赵燕豪暴喝一声,竖枪左右一挡,几乎同时封住了这快如闪电般的双剑。 “喀嚓”声中,长枪立时被削断为三截,两截枪身横飞出数尺之后,伴随着赵燕豪的身形掉落。 赵燕豪尚未落地,陡觉身后传来一道猛恶的掌力,发掌之人的掌法与功力俱达卓绝之流,初发之时无声无息,及至将及身之时,方才风声骤起。赵燕豪心知,背上的窦行空一旦被打上,十万个他也得立赴黄泉。 赵燕豪当下不及思索,陡然一侧身,立时硬生生的旋转了九十度。 “砰”的一声,一掌重重得打在他的右臂之上,这一掌的掌力好生沉雄,直将他震得横飞出丈余开外,整只右臂顿时麻木不堪。 半空中的赵燕豪双眼金星乱冒,“哇”的一声,脱口喷出一口血箭。 一道剑光如天际流星般追身射来,赵燕豪尚不及站稳,只来得及侧身一闪,腰际顿时鲜血迸溅,斜身单膝跪倒在地。 暗箭 第八十六章 浴血战(一) “赵兄,束手就擒吧!”一柄软剑指着赵燕豪胸前约莫三寸开外。 赵燕豪正欲一指弹飞来剑,忽然听出了剑主人的声音,便停了手,抬首望了一眼,正是伍绍渊,苦笑道:“伍兄好快的剑!” “情势所迫,伤了赵兄,请勿怪!”伍绍渊脸有愧色。 “伍兄手下留情,没要小弟的命,小弟深感盛情!”赵燕豪笑了笑。 伍绍渊深注着赵燕豪的眼睛,诚恳的道:“赵兄,兄弟在此保证:只要你不再反抗,我们决不会伤害你!” “是吗?多谢!”赵燕豪捂着左腰,鲜血立时染红了左手。 “啪!”“啪!”“啪!” 一名浅蓝衣袍的汉子拍手,惊叹道:“赵兄果真好身手!” “阁下是?”赵燕豪看着他。 “普陀吴逸云。”吴逸云拱了拱手,面现钦敬之色,“赵兄的武功,吴某佩服之至,自愧不如!” “吴兄太过谦了!”赵燕豪喟然道:“吴兄好深厚的内功!” 吴逸云摇了摇头,轻叹道:“身上背负着一个人,还能在我们五人合击之下逃生。吴某自问: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不敢,手下败将而已!”赵燕豪摇摇头。 一名黄袍老者走上前,拱手道:“鄙人南宫山庄庄主南宫黄杏。赵老弟,在下也在此保证:只要你不再反抗,我们决不伤害你。如何?” “多谢南宫庄主!”赵燕豪微笑道:“南宫庄主,若晚辈想离开,不知庄主允否?” 南宫黄杏面色一沉,冷哼一声。 南宫孚面现怒色,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爹爹,我们不必仁慈,杀了他!” 南宫黄杏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南宫赤火一招就被夺去了赤焰枪,心下愤然,也附和道:“三弟,孚儿说得对,杀了他!” “哈哈哈!”赵燕豪忽然大笑,朗声道:“晚啦!告辞了!” 话声中,忽然脱兔般的倒纵出丈余,已脱却伍绍渊的软剑威胁,振臂一跃,向庄院大门方向射去。 “拦住他!”南宫黄杏断喝。 数十名护院武师忙去拦截,赵燕豪左掌一扫,稀里哗啦的倒了一大片。 南宫黄杏等五人忙衔尾追击,吴逸云轻功最佳,半空中一记劈空掌,向赵燕豪后背的窦行空劈落。 赵燕豪听掌风如炸雷追身,不敢撄其锋,猛力一弹,旗花般的向围墙的墙头窜落。 堪堪落上墙头,一道剑光如闪电般的拦腰斩落。 赵燕豪猛得一提真气,陡然弹起五尺,身形已变为头下脚上,左掌一挥,正击在那偷袭者的肩头之上,“喀”的一声,那偷袭者肩骨碎裂,惨叫一声跌下墙头。 吴逸云长袖一挥,如一只大鹏鸟般飞过墙头,追击赵燕豪。 “四弟!”南宫黄杏顾不得追击,扶起掉落在墙根的南宫绿木。 “别管我!……快追!”南宫绿木口喷鲜血,昏厥了过去。 南宫黄杏一咬牙,怒吼一声,“嗖”的一声窜上墙头,跟着南宫孚追出。 南宫赤火夺过一名护院武师的长枪,振臂一跃,跟在南宫黄杏的身后。 吴逸云刚刚跃过墙头,“呼”的一声,一道黑忽忽的鞭影迎面扫落。 吴逸云大喝一声,探手抓住鞭梢。几乎同时,一道雪亮的刀光向他劈胸斩落。 吴逸云来不及夺鞭,半空中一个侧翻,横飞出一丈开外,躲过了这猛恶的一刀。 尚未落地,另一道匹练般的刀光如彗星划空,拦腰斩落。 吴逸云暴喝一声,右腕一转,掌中忽然多了一道银盘样的物事,隐隐绰绰,寒光闪闪,“铿”的一声封住了这要命的一刀。 张传淼一刀无功,怒吼一声,身形纵起丈余,“咻”的一刀直劈向吴逸云的脑袋。 吴逸云倒踩七星步,避过了这凌空的一记重斩,左腕一转,又是一道银盘闪耀,直奔向张传淼空门大开的左肋。 “啊!”张传淼惨叫一声,左腰上鲜血激射,扎手扎脚的栽落在地。 “二弟!”张传浩面色陡变,抢身护住张传淼。 此时,邵风和南宫孚已交上了手。邵风鞭声“呜呜”,方圆两丈之内全是鞭影,南宫孚剑如游龙,着着紧逼,杀得邵风后退不迭。 伍绍渊寒芒似电,与秋云淡激战正酣。秋云淡将长剑舞得风雨不透,却只能自保,不能还击一招。 南宫黄杏一扑落庄外,手腕一抖,剑尖颤起三朵剑花,罩向秋云淡的前胸。 秋云淡如何抵挡得住?惊呼一声倒纵而出,南宫黄杏如形随影,一剑刺在秋云淡的右肩之上。秋云淡闷哼一声,右肩立时被染得殷红。 赵燕豪落到平桥之上,飞快得解下了背上窦行空,惊见张传淼和秋云淡已双双挂彩,大叫道:“别恋战,走!” 一边呼喝,一边扑向吴逸云。 吴逸云正欲攻向张传浩,陡觉一道令人窒息的掌风劈胸而来,避无可避,竖掌当胸,硬接了一掌。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吴逸云气血翻涌,后退了一步。 张传浩背起张传淼,腾身跃上平桥。 赵燕豪一掌逼退吴逸云,大喝一声,身形如天马行空,半空中一腿扫向南宫黄杏。 南宫黄杏来不及剑刺对手,也不敢硬接这石破天惊的一腿,倒纵而出。 伍绍渊、南宫孚惊声怒吼,剑如寒蕊,双双刺向赵燕豪。 赵燕豪一记“拈花指”,蓦然捏住南宫孚的剑脊,顺手一荡,封住了伍绍渊的软剑。“铿”的一声,“无心骨”软剑若银蛇受殛,颤作一团银白的光影。 “走!把窦前辈背走!”赵燕豪冲邵风大叫。 邵风一扯秋云淡的衣袖,双双抢上桥头。秋云淡捂着右肩,跟在张传浩身后疾奔,邵风背了窦行空,快步跟上。 吴逸云双臂一振,凌空跃向对岸,陡觉掌风劈面,如一道墙横亘于身前,只得猛得顿住身形,双掌疾推向掌墙,借力倒纵回山庄大门前。 赵燕豪已然抢身挡于桥中央,出指如风,封住了受伤的左腰旁的几处要穴,以免失血过多。 这一次营救同伴,几乎已耗尽了他毕生的功力,直累得他脸色煞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赵兄,你已受伤不轻,何苦呢?”伍绍渊抚着被震得发麻的右臂,语气虽冷,却有一丝关切之意。 “站在我的立场上,你也会这么做的。”赵燕豪盯着他的眼睛,微笑道:“伍兄,你说是不是?” “唉……赵兄,我真真是不想与你为敌!”伍绍渊摇摇头。 “我又何尝不是呢?”赵燕豪苦笑,提气冲向右臂,但觉仍无什么知觉;渐渐得,感觉胸口也开始麻木了。 赵燕豪心下暗暗叫苦。若兵刃在手,他的武功本会强上三分,倒有信心能挡得住众高手的攻击;可惜的是,在仁威观的决斗和追击东方震的过程中,已先后失了一支判官笔,如今身上已然没有了兵刃。 他心里很清楚,若然自己一旦倒下,邵风一行人都没有马,必然很快就会被追上的。 “赵兄,作为朋友,再奉劝你一句:让道吧,别让兄弟为难!”伍绍渊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导。 赵燕豪摇摇头。 “伍兄,别跟他废话了!”南宫孚冷笑一声,当先冲上桥头,一剑猛刺向赵燕豪的胸口。 南宫黄杏和南宫赤火怕他有失,一执宝剑,一挺长枪,双双跟在他身后攻击。 赵燕豪一拧腰,南宫孚陡觉眼前一花,长剑已然刺了个空。 南宫赤火暴喝一声,长枪刺向赵燕豪咽喉。 赵燕豪一抄手,又抓住了枪头;南宫黄杏身形如电,鬼魅般的欺身而进,一式无心插柳剑法的杀招“玉女投梭”,夺腹刺落。 赵燕豪来不及夺枪,只得弃了枪头,一记“拈花指”捏住剑脊,正欲夺下他的宝剑,陡觉对手横腕一削,一道巨力透过剑身传来,再也拿捏不住,忙弃了剑身后撤一步,免了断指之灾。 刚站稳身形,南宫孚剑如匹练,拦腰横斩。 伍绍渊、吴逸云双双腾身跃起,追身扑落。 吴逸云大吼一声,半空中一记劈空掌发出,立时笼罩向赵燕豪头顶上空方圆一丈之内的范围,这一掌若不硬接,一旦被扫上了,必然会落得骨折筋摧的下场。 赵燕豪没把握能脱却这一掌的笼罩范围,只得硬接了一掌。 “蓬”的一声,赵燕豪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吴逸云被巨力回震,凌空倒翻出一丈,消去了这股巨力,冉冉坠落桥面之上。 伍绍渊的嵩山快剑十七式之一的杀招“天外飞龙”同时发出,闪电般的刺向赵燕豪的胸口。 赵燕豪斜闪一步,却不能完全躲开,“噗”的一声,浅刺于右肩之上,立时将右肩染得通红。 赵燕豪闷哼一声,一记“龙爪手”电闪而出,正击在伍绍渊的左肩之上。“喀啦”一声,肩骨立碎,伍绍渊痛苦的惨叫一声,身子斜飞而出,“扑通”一声掉入护城河之中。 南宫孚怒吼一声,“唰”的一剑刺向赵燕豪咽喉;南宫赤火一抖腕,红樱如火盘,裹着晶亮的枪尖怒刺赵燕豪的小腹。 赵燕豪凭空拔起五尺,长枪落空。“哧”的一声,右腿却被南宫孚划了一剑,所幸没伤及筋骨。 黄影一闪,身影携着一道冷冽的剑光,闪电般的向半空中的赵燕豪的小腹刺落。 赵燕豪正处于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如何能从容闪避?当下猛提一口真气,身子轻烟般的横飘了半尺。 “噗”的一声,左腹之上中剑,鲜血激射。幸而只刺中了小腹边缘,未伤及脏腑,饶是如此,赵燕豪也立感剧痛攻心,痛哼一声,向桥上坠落。 尚未落地,一道千手观音般的身影横撞而来。 赵燕豪见对方掌影如麻,纵横万千,根本无法辨清虚实,于是左掌一记“般若禅掌”的“封”字诀,将身前封成一道光幕墙。 “砰”的一声巨响,千手观音与光幕墙狠狠相撞。 赵燕豪脚下无根,立时被震飞出一丈开外,仰身跌倒在桥面之上。 “纳命来!”吴逸云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断喝,双手银盘闪耀,苍鹰搏兔般的旋向赵燕豪的左右胸。 眼看着赵燕豪已无法闪避,却在光影行将及身之时,身子陡然硬生生地后滑了一尺。 “噗”“噗”两声,几乎同时发出,两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已扎在赵燕豪的左右小腹之上,鲜血激射。 吴逸云面目狰狞,双目凶光暴长,双腕一振,准备双刀横划,将之开肠剖肚。 蓦然间,一脚如无中生有般的飞出,重重得踢在他的胸口之上;吴逸云浑身如中电殛,“喀啦”声中,胸骨段段碎裂。 这一式“怀心腿”,乃是赵燕豪毕生功力之所聚,吴逸云如何禁受得住?他尚来不及惨叫出声,眼前一黑,立时晕了过去。 这一脚好不沉重,直将他踢得冲天而起,斜飞过南宫黄杏等人的头顶,“啪嗒”一声,重重得仰摔在山庄门口的石阶之前,身子抽搐了几下,之后就寂然不动了。 暗箭 第八十六章 浴血战(二) 浪涛汹涌,涌出一轮红日,刹时映红了海面,红波滚滚。 海中隐隐约约有一海岛,飘飘渺渺,似在随波浮沉。 银涛阵阵,自四面八方奔腾而来,冲刷着海岛四周的金沙。 绵绵金沙环拱着的这座青峰翠峦的海岛,正是佛门四大圣地之一的普陀山。 晨钟悠长,梵音袅袅,回荡在古刹精舍间。 双耳垂肩、面如满月的天行僧法相庄严,正于禅床之上打坐,整整七日七夜,不饮不食,不言不动,也不睁眼,完全处于入定状态。 一缕金光穿窗而入,正照在天行僧的面庞之上,如一尊金面佛。 天行僧忽然睁眼,白眉紧锁,面现悲戚之色。 “地灵!”天行僧忽然开口。 “住持!”一名黝黑的灰衣僧快步走进禅房,以询问的目光盯着禅床之上的天行。 天行僧待他走近,缓缓道:“去,请你天风师叔来。” “这……天风师叔正在朝阳洞闭关修炼呢!”地灵有些为难。 因佛门之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闭关修炼者,无论他是耆老,抑或是晚辈弟子,不到出关的日子,任何人都不可去打扰。 “有要紧之事!”天行僧挥手示意他快去,“告诉他,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地灵“恩”了一声,快步走出。 地灵绕过藤萝飘垂的象岩,沿东面的山道转折而下,到得一处巨石参差的岩洞前,站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恭声叫道:“天风师叔!” 过了好一阵子,洞中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地灵心下忐忑,却又不敢擅自入洞,只得又叫:“天风师叔!”这次的语声虽大了些,却仍有些怯然。 一名身着月白袈裟、胸前挂着一串佛珠的高瘦老僧突然出现在洞口,面有不悦之色,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名前来打搅的晚辈。 地灵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见礼道:“天风师叔,住持特派晚辈来请您,说是有要事相商。” “走!”天风面色稍和,紧跟在地灵身后。 地灵健步如飞,偶尔回望一眼,但见天风只是不疾不徐的跟着,却总能与自己保持着三尺左右的距离,心下不禁敬服不已。 二人进了天行的禅房。天行扬手摒退地灵,望着天风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天风紧盯着他的眼睛,不安地问:“师兄,何事烦恼?” “可能会出事啦。” “出事?出什么事?” “逸云可能会出事!” “什么?!”天风屁股刚坐上禅床,闻言腾身站起,变色道:“崇王府送来的消息?” 天行摇头道:“不是。是我感觉到的!” “感觉?”天风心下稍定,笑道:“师兄,原来你是说笑哩!……幸而我了解你的法力,是比不得我佛如来的。” 天行的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肃然道:“师弟,相信我的感觉吧!” 天风笑容一敛,面色凝重起来,呆望着天行。 “逸云流年大凶,命犯煞星,轻则伤身,重则殒命;推其时,当在午、未之月……” 天风强笑道:“师兄,你怎么……也信起这些道门的玄学来啦?” 其实,他的心开始乱起来。 “佛道相通,万物一理。”天行悠悠地道:“寂然而通,无所不通,不见而知,无所不知……可以肯定的是,逸云真会出事的!”说到这里,摇首浩叹道:“唉……去年底他回寺之时,我本劝他留下,过上一年半载再去崇王府做事的,可他就是不肯……唉,天意,天意呀!” 天风面色陡变,忽然伸出颤抖的双手抓住天行的衣袖,颤声问:“师兄,这……这可如何是好?” “师弟,逸云是你的亲传弟子。所以,我想辛苦你,亲自去崇王府走一趟……唉,却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好。我马上就走!” 天风不等他说完,心急火燎地走了出去,再也没有了来时的那份从容。 “地灵!地信!”天行叫道。 地灵和一名白面灰衣僧快步走进,垂手听训。 “速去收拾好行李,跟随你们天风师叔去崇王府!” “是。” “到了定海之后,即刻买最好的马,星夜北上!” “是。” ※※※ 天地间蓦然静了下来,唯闻赵燕豪粗重的喘息声。 南宫黄杏率先反应过来,忙奔向吴逸云;南宫赤火和南宫孚紧跟在他身后。 “轧轧”声中,山庄大门洞开,一大群护院武师涌出,惊见吴逸云已倒在身前的台阶之下,全都怔立在当地。 “哗啦”声中,伍绍渊水淋淋的自河中爬起来,右手按着左肩,踉踉跄跄的奔向人群。 “逸云老弟!”南宫黄杏轻托起吴逸云的头,探了探他的鼻息,尚有微弱而断续的呼吸。 伍绍渊跪在吴逸云身旁,带着哭腔喊:“吴兄,醒醒!你醒醒!……” 吴逸云面如淡金,双目紧闭,浑身软趴趴的没有丝毫反应。 伍绍渊狂吼一声,提了剑猛冲向赵燕豪。 满身鲜血的赵燕豪刚爬起身来,陡见一道剑光飞刺胸口而来,忙闪身扣住了他的脉门。伍绍渊手腕一麻,软剑“呛啷”掉地。 “赵燕豪!你忒也狠毒!”伍绍渊双目赤红,嘶声道:“我真恨我自己!为何要对你手下留情!” “性命攸关,出手失了方寸。”赵燕豪惨然摇头,“……哎,我本不愿下重手的,可他非要逼迫我!” “呀!”伍绍渊蓦然飞足,猛踢向赵燕豪的下阴-部位。 赵燕豪一振臂,将他甩出一丈开外,仰跌在地。 南宫赤火和南宫孚双双抢出,猛扑向赵燕豪。南宫黄杏怕二人有失,凌空跃起,飞斩赵燕豪的脖项。 赵燕豪心念电转:这南宫黄杏的武功,只比吴逸云稍逊半畴,加之他并未受伤,而自己已然受伤不轻;单是他这个敌手,自己就未必能顶得住。何况,还有武功只略逊于他的南宫孚及身手不弱的南宫赤火相助,更别说还有这么一大群护院武师及尚未露面的数百名南宫世家的弟子…… 正思忖间,南宫赤火的长枪已刺到胸前。 赵燕豪舌绽春雷,探手抓住枪尖一带,南宫赤火顿觉一道不可抗拒的巨力传来,尚不及撒手,已被拉前了两步。 赵燕豪出手如电,已然扣住了南宫赤火的咽喉。 “住手!”赵燕豪断喝,“否则,我就拧断他的脖子!” 南宫孚刺出的长剑本已距赵燕豪的小腹尺余,忙硬生生得凝剑不发。 “慢!”半空中的南宫黄杏见状大惊,忙收剑顿住身形,以千斤坠的身法落于桥面之上。 南宫赤火面色紫涨,双手乱推乱抓赵燕豪的左臂,却犹如蚍蜉撼树。他又惊又怒,又是沮丧,平日自觉武功还过得去;可在此人面前,根本就毫无抵抗之力。 赵燕豪冷冷得盯着南宫黄杏,对于小腹前那随时刺落的长剑视而不见。 南宫黄杏颓然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放了我大哥,你走吧!” 赵燕豪冷哼一声,收回了手,然后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抛给南宫黄杏,道:“这是我少林的‘固元保命丹’,能保真元不散,快给吴兄服用吧!” 说完,转过身去,一瘸一拐的走向桥的彼端。 南宫赤火呛咳着看着他的背影,再也没有勇气追击。 南宫孚抢身而出,却被南宫黄杏拉住了。众人目送着他过了桥,转入大道,慢慢消失在夹道的密林中。 “爹爹,为何要放过他?”南宫孚心有不甘,“此人武功太强,何不趁此机会除掉?” “孚儿,我们终究是武林中人,要言而有信!” “可是……”南宫孚不以为然,“此时此境,还讲什么武林规矩?” 南宫黄杏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能保证:不付出代价,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南宫孚望了一眼生死未卜的吴逸云,默然不语。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南宫黄杏冲众护院武师大喝,“还不赶紧将逸云抬进去!” ※※※ 赵燕豪边走边封了伤口周围的要穴,并敷上少林特制的金疮药止血,强撑着走了二里许,只觉眼冒金星,胸口烦闷,再也支撑不住了,于是找了处僻静的土坡隐身其后,盘膝运功疗伤。 不一会儿,头上白雾蒸腾;又过了盏茶工夫,赵燕豪脸色血红,脱口喷出一口腹中的淤血。 “好霸道的掌力!”赵燕豪喃喃自语。 吐过之后,稍感清醒,试着转了转右臂,麻木稍减,已恢复了知觉,只是肿痛感却随之而来。 东方的天际已现鱼肚白,已是黎明时分。晨风习习,夹带着野花和青草混合的清香,令人精神一震。 郁积在体内的掌力是清除了,可他感觉腹内剧痛难当,似还在流血。 “真糟糕,肯定是刺破肠子啦!”一个念头蓦然闪现在心头,“怎么办?……不行,得立刻去找大夫!” 主意已定,站起身来,慢慢朝镇上走去。 晨曦微露,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外,整个龙门镇静悄悄的,似一个酣睡未醒的孩子。 赵燕豪在一处“济世堂医馆”的招牌前停下脚步,“砰砰”拍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板开启,一名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的伙计探出头来,笑道:“客官早!”忽见他浑身浴血,吓了一大跳,本准备马上闭门谢绝的,却见他面色慈和,心下稍定,停下了欲上门板的手。 赵燕豪温言道:“小兄弟,我受了刀伤,烦请为我疗治。” “这……”那伙计搔搔头,“先生得过了辰时才来医馆哩!……要不,您晚些时候再来罢!” “我就在医馆等,好吗?” 那伙计无奈,只好延请他入内。 赵燕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以手按着小腹上的刀伤,咬牙忍着痛楚。 “很疼吗?让我看看!”那伙计来到他身旁,关切地问。 赵燕豪苦笑。 那伙计拿来剪子,轻轻移开他的手,剪破了伤口周围的衣服,仔细看了看伤势,惊声道:“呀!你伤得好重!兴许肠子已被刺破了哩!” “恩。”赵燕豪满额冷汗。 “你忍忍!我这就去叫师傅来!”那伙计大步出了医馆。 过了顿饭工夫,一名五十来岁的靛蓝衣袍老者跟在那伙计身后进了医馆。 那老者看了看赵燕豪的伤势,盯着他的眼睛问:“这位小哥面生得很,你是外地人罢?” 赵燕豪点点头。 “那……你是如何受伤的?” “哦……晚辈因有要事,不得不星夜赶路,路经贵地之时,不幸遭遇了贼人,不但财物被抢了去,还被刺伤了……”赵燕豪撒谎。 那老者不再追问,沉声道:“这样,你先去大解一下。” 赵燕豪照做了,回来回复那老者道:“老先生,排出了好多血。……看来,真被刺破肠子啦!” 那老者点点头,忽然问:“小兄弟,我见你已敷过金疮药了,这金疮药是你自己的吗?” “是。” “不错不错!这金疮药非常不错!那我就不用再开金疮药啦!”那老者一边点头,一边很快得开了一副药方,命那伙计配来。 不一会儿,那伙计提着两大包药过来,交到赵燕豪手中。 “二两五钱银子。”那伙计摊手。 赵燕豪窘得红了脸,望着那老者嗫嚅道:“老先生,……我没钱了……能否先赊一赊?……” “赊?客官你真会开玩笑!”那伙计冷笑,“咱们谁也不认识谁,到哪儿找你讨债呀?” “我保证,日后一定十倍相还!”赵燕豪向那伙计作揖。 “倪二,别难为这位客官啦!”那老者朝赵燕豪挥挥手,“你去吧!” 赵燕豪蓦然红了双眼,哽咽道:“多谢老先生!” “你先在这镇上找家客栈住下来,安安静静的休养!” “是。” “一共十二副药,每副熬三次,一日一副。” “好。” “切记:在大解不再出血之前,切不可吃干硬的东西,只可吃些流质类的食物。……最好的办法呢,是不饮不食,这样才利于破肠的愈合!” “多谢老先生!”赵燕豪拜服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我姓南宫。”那老者将他扶起来,温言道:“小兄弟不必多礼!济世救人,本就是我辈行医者的职责!……哦,对了,你身上没钱,住客栈得要银钱哩……” 说到这里,转首对那伙计道:“倪二,将他带到‘得月客栈’去住下。告诉谢掌柜,一切费用,由我南宫蓝草来结!” 暗箭 第八十七章 杀星至(一) “嗤!” 一支旗花射上半空,炸出一朵缤纷而耀目的莲花,刹时照亮了夜空。 山风阵阵,林叶飒飒。 邵风一行发出信号之后,静静得等在黑黢黢的山林中。 秋云淡已自行包扎好了右肩的剑伤。所幸这一剑只是贴着肩胛骨刺入,并未伤着骨头,所以不是很严重,他倒还能咬牙忍受痛楚。 张传淼则不同,他所中的那一刀不但创口不小,而且还颇深,不知是被划破了大肠,还是扎破了肾,直疼得他脸色煞白,冷汗如雨,一直在不断地颤声呻吟着。 “只须顿饭的工夫,消息就会传到大人那里。”邵风双手抱胸,自信地道。 “可问题是……大人他们要赶过来,至少还得等上一个时辰。”张传淼伤得不轻,张传浩很是焦急。 “再怎么说,也得等等赵大哥!” “二弟,很疼吗?……再忍忍,赵大哥马上就来了……”张传浩横抱着兄弟,不知已安慰过多少遍了。 “大哥,我快不行了!……别管我,你们走!”张传淼的目光绝望中混合着不舍。 “胡说!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张传浩泪水滚滚而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坚持住,等会儿我们就去找大夫!” 一炷来香工夫的等待,对他们来说犹如一年般的漫长。 “还是不等了,我们先走罢!”邵风将秋云淡扶上马,回头对张传浩道:“快将张二哥抱上马车!” “不行,得先去找大夫!” “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我们还是走罢!” 张传浩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将弟弟抱上了车,平放在窦行空身旁,然后驾了车,跟在邵、秋二人身后,向回路疾驰。 两匹留在林中的骏马目送着主人离去,奋起前蹄人立而起,发出恋恋不舍的悲嘶。 “赵老弟,保重!”躺在车厢内的窦行空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双眼。 邵风一行刚行出数里,忽闻前路蹄声隐隐,渐而轰轰隆隆,沉重而密集地敲击着静谧的夜,闻声响当有数十骑之众。 “怎么回事?”一马当先的秋云淡面色陡变。 “先藏起来!”邵风当机立断。 三人忙停下车和马,抱了张传淼和窦行空,并牵了马,隐身在道旁的长草丛中。 这行人来得好快,也就在他们刚藏好身的工夫,已然席卷而至。 “咦?这里怎么有辆马车?” 奔在最前面的那名身背斩-马刀的汉子忽然勒缓了马。余骑也纷纷停了下来。 “是酆渊大哥吗?”草丛中的邵风惊喜不已,“我是邵风!” 说话间,邵风已背着窦行空当先走出,张传浩抱着张传淼跟在他身后,秋云淡则牵着马走了在最后。 “原来是你们呀!太好啦!”酆渊大笑着迎上来,“大人不放心,特命老哥我带领着众兄弟前来接应你们!” 邵风见一共来了三十余名兄弟,其中有一大半乃是他的下属,余者皆是酆渊手下的硬手。 邵风的下属们纷纷跑过来,有的去背窦行空,有的去扶秋云淡,有的则自他的手中抢过缰绳来。 “酆大哥,窦老贼说那批财宝仍在宝库,我已发信号回去了。” “我已看见信号啦。”酆渊笑道:“干得真漂亮!……咦?赵老弟呢?” 邵风将此前的情形简略地说了,酆渊边听边皱起了眉头。 “酆大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邵风最后问。 “我得先回孟州!”张传浩已将弟弟抱上车,坐回车座一抖缰绳,“二弟伤得太重,得尽快找大夫疗治!” “一路小心!”众人叮嘱。 酆渊目送着马车没入黎明前的夜色中,沉吟道:“邵老弟,你觉得……赵老弟能脱身吗?” 邵风摇摇头,轻叹道:“不知道!……按理,凭他的武功,应当不难的。……可已过了这么久,怎么还不来呢?” “……这样罢:我们赶往南宫山庄去看看!”酆渊翻身上了马。 邵风看了看众同伴,又看了一眼受伤的秋云淡,摇头道:“我们还是太势单力孤,去了也是白搭……” “……邵老弟,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呢?”酆渊控住缰绳。 “呃……我的意思是:还是得等到大人率着大队人马来了,才能进攻南宫山庄。”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用去了?” “去,还是得去。”邵风也上了马,“只是,不能靠南宫山庄太近,先看看动静再说。” “可进可退……恩,这个办法好!”秋云淡也上了马,“这样既可以打听赵大哥的情况,又可以监视南宫世家的动静。”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哩!”酆渊微笑道。 ※※※ 吴逸云被放在一间静室的软床之上。 六颗“固元保命丹”,已被南宫黄杏硬喂入了他的胃中。过了良久,吴逸云仍是昏迷不醒。 伍绍渊的左肩胛骨已被击碎,痛彻心扉,可他无心顾及自己,焦急满面地盯着床上这位生死难卜的兄弟。 六载有余的朝夕相处,无数次的同甘共苦,早已让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至少有三次,在自己遭遇危境之时,若非他奋不顾身的救护自己,自己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一想到这些,伍绍渊就泪落满襟。 南宫黄杏将吴逸云扶坐起来,右掌贴着他的“心俞穴”,掌力一吐,内劲透穴而入。 过了盏茶工夫,南宫黄杏已累得大汗淋漓,吴逸云却连半点反应也没有。 “孚儿,助爹爹一臂之力!”南宫黄杏喝道。 南宫孚忙坐在爹爹身后,双掌抵在他后心之上,将内功灌入他体内。 这一次奏效了。吴逸云忽然浑身颤抖,双颊血红,“噗”的喷出一口腹血。 “逸云老弟!” “吴兄!” …… 三人又惊有喜,纷纷呼唤。 吴逸云的双眼艰难得睁开了一线,身子一歪,又晕了过去。 “孚儿,快去请你六叔回来!”南宫黄杏忽然想起来,锐声道。 南宫孚“恩”了一声,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健马如飞,转瞬间就到了镇上。南宫孚在一栋青砖灰瓦的屋子前勒停马,腾身而下。 “砰砰砰!”南宫孚猛力拍打着大门。 “呀”的一声,左扇门开启,一名小厮探出头来,一看清楚来人,满面堆笑,施礼道:“少主早!找老爷吗?” 南宫孚点点头,径直进了门。 “不巧得很,老爷去医馆啦!”那小厮一边栓马,一边道。 “这么早?”南宫孚好奇地回身探出头来。 “倪二一早就来找老爷,说是有个伤得很重的客人……” 南宫孚不等他说完,已返身出了门,大步往医馆走去。 过不多久,南宫蓝草跟在南宫孚身后匆匆而来。 “福儿,备马!”南宫蓝草一望见那小厮,便大声叫道。 “六叔,侄儿听福儿说,医馆里一早就来了个受伤的客人?”半路之上,南宫孚问。 “恩。伤得很重。” “受得什么伤?” “刀伤,还有剑伤,好几处哩!连肠子也划破了。” “哦?……那人长什么样?”南宫孚心头一紧,眼前忽然浮现出赵燕豪的身影来。 “三十上下,方脸,剑眉,很高大,也很强壮。” “啊?真是他!”南宫孚听六叔所描述的这个人,简直与脑中所想的一模一样,惊声道。 “怎么?孚儿,你认识这人?”南宫蓝草奇怪。 “恩。六叔,他抓了药就走了吗?” “倒没走。伤得那么重,必须得静养。我让他住在‘得月客栈’呢!” “好。好好好!”南宫孚点点头,目中露出得意而怨毒之色。 南宫蓝草正欲追问,却已到得南宫山庄大门口。 南宫蓝草将开好的药方递向伍绍渊,递到半途想了想,又递给了南宫孚,道:“按方子,赶紧到医馆去取药吧!” “好。” “六叔,逸云的情况究竟如何?”伍绍渊忐忑地问。 “命,算是保得住;可武功么?唉……”南宫蓝草看着面色惨白的吴逸云,摇头道:“他的脏腑全被震得移了位,胸骨、肋骨断裂严重,根本就不可能愈合的。……能侥幸活下来,已算是万幸了!” “六叔,您医术通神,求您再想想办法,一定得治好他!”伍绍渊抱着渺茫的希望,可怜巴巴的求肯。 “通神?呵呵,老夫这点医术算什么?”南宫蓝草摇头,“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华佗再世,扁鹊复生,我想,也只能是摇首兴叹罢!” 伍绍渊的一颗心骤然沉入深渊,紧握拳头,指节握得发白。 南宫孚忽然附在南宫黄杏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南宫黄杏面色陡变,紧接着又绽出一丝笑意。 “六弟,请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南宫黄杏站起身来,朝南宫蓝草招手。 南宫蓝草心下疑惑,跟在他身后穿堂过屋,到得一间密室之中。 “六弟,我听孚儿说,今晨有一名重伤的青年跑到医馆来求治,对吗?”南宫黄杏的脸色有些难看。 “是。”南宫蓝草纳罕,为何他也问起这个问题了,心下突然感到不安。 “你知道这人是谁吗?”南宫黄杏冷笑。 “谁?”南宫蓝草盯着他的眼睛,“难不成,便是那夜闯我们山庄,并打伤了逸云之人?” “正是!”南宫黄杏肃然道。 “……”南宫蓝草瞠目结舌。 “他就住在‘得月客栈’,是吧?” “三哥,你想怎么样?”南宫蓝草颤声问。 “简单不过:除了他!”南宫黄杏冷冷道。 南宫蓝草默然良久,叹了一口气,道:“三哥,如此说来,他该是朝廷之人,何必呢?” “朝廷之人又怎么啦?”南宫黄杏冷冷道:“此人武功盖世,不趁此机会除去,他日后患无穷!” “三哥,我还是得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南宫蓝草紧蹙眉头,“跟朝廷作对,怎能有好下场?” “怎么是我们要跟朝廷作对呢?”南宫黄杏不悦,激声道:“是朝廷非要苦苦相逼!” “哎,钱财……你这祸害人的东西呀!”南宫蓝草重重得叹了一口气,劝道:“三哥,我们还是交出那批财宝罢……” “决不可能!”南宫黄杏斩钉截铁地道:“自动交出去,只有死路一条;若不交,还有反败为胜之机!” “三哥,那缪易真厉害无比,我们怎能是对手!” “哼,我就不信,他真能找得到那批财宝!”南宫黄杏阴阴地笑道:“他最好今日就来搜查,到时看他如何收场!” 南宫蓝草默然良久,叹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没法再劝你……哎,二哥若还在世,该有多好!他的话,兴许你才能听得进去!” “是呀!我也好想二哥!想当年,‘洛阳双鹰’,威震武林!如今,二哥走了,只剩下我这只孤鹰,真真是孤掌难鸣呐!” 南宫蓝草闻言,定定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南宫黄杏见他眼神怪怪的,有些尴尬的笑道:“六弟,你那样看着我干嘛?” 南宫蓝草别别嘴,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南宫黄杏激声道:“六弟,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非要我说出来吗?”南宫蓝草黯然摇头,缓缓道:“三哥,别说二哥不是你害死的!” 暗箭 第八十七章 杀星至(二) 清晨。 沉睡的小城逐渐苏醒,天色阴阴的,将龙门镇的千家万户笼罩得灰灰的,如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得月客栈”距“济世堂医馆”仅百来步之遥。 有了南宫蓝草的关照,谢掌柜果然很是客气,将赵燕豪安排在了一间天字号的客房。 赵燕豪吩咐了一名伙计帮自己熬药,然后静静得躺在炕上。 “笃笃!” 有人轻敲房门。 “请进!” 赵燕豪坐起身来。 令他稍感意外的是,进来的并非是那名伙计,而是谢掌柜。 “谢掌柜,您好!”赵燕豪下了炕,满面堆笑。 “使不得!你身上有伤,快躺好!”谢掌柜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将他轻按回去。 赵燕豪只得躺好,心下甚是感动。看来他跟南宫蓝草的关系一定非常好,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么热心,于是又对南宫蓝草感激不已。 谢掌柜盯着他看了看,忽然轻声问:“请问:您姓赵罢?” “您怎么知道?”赵燕豪吃了一惊。 “赵老弟别紧张,自己人!”谢掌柜微笑道:“在下也是缪大人的人!” “哦。”赵燕豪将信将疑,拱手笑道:“真是巧哩!” “谁说不是呢?”谢掌柜还礼,“你的这些伤,便是昨夜夜闯南宫山庄所受的吧?” 赵燕豪见他那么清楚自己的底细,觉得没必要否认了,便坦然道:“是。” “大人为何只派了你们几位前来,这不是打草惊蛇吗?”谢掌柜既是不解,又有些着急。 赵燕豪见他的神情,心下已信了八分,加之也挂念邵风一行,便问道:“对了,谢掌柜,不知您可知道我的那几位同伴……” “放心罢,他们都已安全撤走啦!”谢掌柜摆摆手,笑道:“不但如此,他们已发回了捷报,相信大人很快就会带着大队人马赶过来的。” 赵燕豪舒了一口气。 “赵老弟,大人是收到了我所发去的消息之后,才派你们来的罢?” 赵燕豪差不多完全信了,点头道:“正是。” “我不是在信上说了,他们会马上转移那批财宝吗?”谢掌柜不解,继续追问他尚未回答的那个问题:“大人为何不赶紧带领着大伙儿前来,却只派你们几位呢?” 赵燕豪将原因简略的说了后,谢掌柜释然,点头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到。”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谢掌柜忽然问:“对了,赵老弟,你知道那南宫蓝草是什么人吗?” 赵燕豪摇头道:“不清楚。不过他这人很好!” “的确是。”谢掌柜颔首,话锋一转,“不过,他可是南宫庄主的六弟呢!” “啊?”赵燕豪心下大惊。 他曾听人说过,龙门镇有许多姓南宫的人家,所以在得知了南宫蓝草的名姓之后,并未感到意外;加之他根本就料想不到,堂堂南宫山庄的六庄主,居然会去开一个小小的医馆。 “他问过你的底细了吗?” “问过。不过我没实话实说。” “那就好!”谢掌柜刚松了一口气,马上又紧张起来,“他若知道了昨夜南宫山庄所发生之事,马上就会怀疑到你的。所以,你很不安全。” “这……这可如何是好?”赵燕豪也紧张起来。 谢掌柜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要紧!南宫山庄之人我都认识。只要他们一靠近客栈,我就及时得将你转移走!” “给您添麻烦了!”赵燕豪心下感激。 “唉……自己人,别客气!”谢掌柜摆摆手,道:“别担心!相信至多再过一个时辰,大人他们就会赶到了。” “谢掌柜,能不能劳烦您,将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缪大人?” “那是当然!” “谢谢!” “好好养伤吧!”谢掌柜站起身来,道:“我先走了!” ※※※ 南宫黄杏闻言面色陡变,结结巴巴地惊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南宫蓝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密室中蓦然静了下来,静得连根绣花针掉地都能听得出来。 “六弟,是谁告诉你的?”过了好一会儿,南宫黄杏才恢复了镇定,冷声问。 “没有谁。”南宫蓝草平静地看着他,“二哥死时,我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二哥所中之毒,乃是太原司徒家的独门秘药‘潜移默化散’。……三哥,小弟沉浸于医学多年,难道连这也看不出来吗?” “不错,二哥的确是死于‘潜移默化散’!可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我下的毒?” “哼,二哥平日的饮食,都是由禄管家负责的;禄管家是你的人,不是你吩咐的,难道他有那个狗胆?” “的确是我下的毒!”南宫黄杏陡然激动起来,直视着南宫蓝草,激声道:“可是,二哥他罪有应得!” “就因为他杀了司徒亦尘公子吗?” “不错!他本就不该杀的!”南宫黄杏神情肃然,“当年,司徒亦尘无意中得知了我们的劫宝意图,但我相信,他是决不会说出去的!……试想:一位至情至义、又苦恋着咱五妹之人,怎么可能去告密呢?” “可……可二哥此举,乃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举啊!” “别的人都可杀,就这司徒亦尘不可杀!”南宫黄杏忿然道:“就因为他此举,害得咱五妹还不够惨吗?” 南宫蓝草默然。 “六弟,可能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南宫黄杏叹息道:“你可知道:当年咱五妹的肚子之中,已有了那司徒亦尘的骨血……” “什么?!”南宫蓝草惊鄂不已。 须知南宫世家不仅是武林大派,也是名门世家,这等未婚先孕之行为,乃是大大得有辱门楣。 “司徒家本准备马上上门提亲的,可刚巧遇上了围剿唐门之事,只得暂缓……哪知……唉……” “三哥,五妹一向与你交好,有孕之事,是她告诉你的罢?” 南宫黄杏点点头,道:“她只告诉了我一个。……还记得吗?当年五妹在得知了司徒亦尘的死讯之后,马上就离家出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然记得!” “其实,那时她才刚刚怀孕两个月,所以大家都没看出来。她的出走,一则是伤心绝望,再则是怕肚子一天一天的大起来,终会被人发觉,有辱门楣……” “哦……那五妹后来生下那孩子了吗?”南宫蓝草颤声问。据她估计,五妹会在羞愤之下,将那孩子打掉的。 “当然!那孩子如今就在恒山。” 南宫蓝草吁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终于做了舅舅的莫名欣喜,追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哦。……算起来,应当也是三十来岁了罢!” “恩。二十有九啦!”南宫黄杏面露微笑,“其实,你肯定也听说过她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冷面仙子’冷若霜!” “‘南北双娇’之一的冷若霜女侠?” “正是。” “真是太好啦!”南宫蓝草欣喜得合不拢嘴,“我早就听说过她,乃是女中第一豪杰;没想到,竟是我们的甥女呢!” “可是,在她六岁那年,咱二哥却想杀了她!” “什么?!”南宫蓝草圆睁着惊异的双眼。 “二哥后来得知了此事,一则认为此事乃是我们南宫家的奇耻大辱,二则也怕她长大之后报仇雪恨,所以想杀了她。但却被五妹察觉了,没能得逞。……二哥此举,令五妹又惊又怒。试想:虽说她乃是咱五妹的私生女,可几乎就没人知晓此事;况且,她毕竟也流淌着我们南宫家的血。哪有做舅舅的那么狠心,非欲置之于死地的道理?” “是呀!二哥这事也做得太绝了!”南宫蓝草不迭摇头。 “带着这种怀疑,五妹便开始调查当年司徒亦尘身死之事,终于被她查出了真相。六弟你说,她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南宫蓝草长长得叹了一口气,道:“于是,她就想杀了二哥?” 南宫黄杏摇摇头,轻叹道:“不是。你是知道的,五妹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正如你所说,这事乃是我做的……” “二十一年前,——也就是五妹发现真相后的第二年,——我上恒山去看她,苍老得都快不能认得了!……哎,当时她才三十来岁,却突然变得像个五十余岁的老师太了!我便询问原因,经不住我的再三盘问,她终于说了……” 说到这里,忽然泪盈双眸,悲声道:“五妹说,她几乎夜夜都梦见司徒亦尘被二哥杀死在她面前,还梦见咱二哥要杀她的女儿……一年多来,她总是被噩梦惊醒,之后一直垂泪至天明……” “我心下大恸,想回来后就杀了二哥,以此来解除她的心魔。可终于还是下不了手,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减他的寿。于是,我便搜求到了太原司徒家的‘潜移默化散’,找机会不断地放入他的饮食之中,以十三年的时间,取了他的性命……” 南宫蓝草怔怔得望着他,渐渐减少了对他的怨恨,只是觉得莫名的伤悲。 “六弟,你以为我杀了二哥,心里就好受么?”南宫黄杏轻擦泪。 “三哥,我也知道你很不好受!从小到大,你们俩的感情一直就很好!……这些年来,你一直都那么宠爱旭儿和瑶儿;我知道,那是你怀着愧悔之心,尽量地在补偿他的儿女……” “咚咚咚!” 忽然有人轻敲密室门。 二人忙擦了泪。南宫黄杏扯着嗓子没好气地叫道:“谁呀?” “爹爹,是我!”南宫孚的声音,“庄外来了一老二少三名僧人,说是普陀山来的。那老僧自称天风,说自己乃是逸云兄的师傅,要面见您和逸云……” “轧”的一声,密室门已开启,南宫黄杏匆匆走出来,吩咐道:“快请!” ※※※ 赵燕豪服了伙计煎来的药后,又靠回炕头,但觉百无聊赖。 幸而还有一扇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景物和街道上的行人。 三名僧人快步走近来。中间那名高瘦老僧一身月白袈裟,胸前挂着串垂至肚皮的佛珠,腰上挂着一柄戒刀。旁边的两名小僧一人持棍,一人背插双刀。 “这老僧好深厚的内功!”赵燕豪盯着他那精光灼灼的双眸,忖道。 三僧在“得月客栈”门口停了下来。 小二迎了出去,殷勤地问:“三位大师好!请问你们是住店,还是吃饭?” “小二哥,有早点么?”背插双刀那小僧问。 “有有有!快请进!” 三僧喝了一会儿粥,那背插双刀的小僧问:“小二哥,向你打听一个事:你们客栈里,是否住着一位受了伤的年轻人?” 正在柜台后拨打算盘的谢掌柜心下一紧,不待那小二回答,抢问道:“请问三位大师,你们是?……” “我们乃是嵩山少林寺的。”那小僧笑道:“我所打听的这个人:姓赵,三十来岁,很精神,也很魁梧,乃是我的师兄。” 谢掌柜虽在刚才同赵燕豪的闲聊中得知了他乃是少林寺的弟子,可他还是很小心谨慎,摇头道:“抱歉,这里没有这么样一个人。” 那小僧失望得摇摇头,转头对那老僧道:“师傅,到处都打听不到,您说,赵师兄究竟躲到哪儿去了呢?……哎,听说他受伤不轻,真令人好生担心!” “别担心!”那老僧笑道:“他的武功好着呢,肯定不会出事的!……赶紧喝了粥,我们去别处打听罢!” 谢掌柜看三僧的样子不似作伪,心下犯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告知赵燕豪此事。于是放下算盘,慢慢上了楼,来到赵燕豪的客房前,轻轻扣门。 “请进!” 谢掌柜推门而入,轻声道:“赵老弟,客栈里来了三名僧人,说是你们少林的,特地来找你……” 却见赵燕豪愣愣得望着自己身后,大吃一惊,正欲转身,忽然背心一麻,眼前一黑,“咕咚”一声载倒在地。 “你是谁?”赵燕豪惊声问。 “普陀天风!” 赵燕豪蓦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也明白了他的来意。 他曾听空净说过:武林之中,有几位耆老的真实实力,他也是搞不清楚的;而这天风,正是其中之一。 空净也曾郑重地告诫过他:他日若遇上这几人,一定得加倍小心。 “老纳的来意,想必你已经清楚了?”天风面目阴沉。 赵燕豪点点头,目不转瞬地盯着他的手。 “那就纳命来罢!” 天风暴喝一声,颈上佛珠忽然飞出,乌云般的罩向赵燕豪。 赵燕豪虽在小心提防,可这串佛珠来得既无征兆,又快若闪电,脖子立时被套个正着。 他正欲弹身穿窗而出,陡觉脖子一紧,接着气息一窒,结结实实得跌倒在炕上。 “咻”的一声,一道雪亮的刀光挟着雷霆万均之势,向他劈胸斩落。 暗箭 第八十八章 怒追杀(一) 邵风带领着四名属下匆匆赶到得月客栈。 五人进了客栈,既无伙计前来迎接,又无掌柜的上来打招呼,均心下奇怪。 客栈的大堂里静悄悄的,令人怀疑这根本就是一家已歇了业的客栈。 “掌柜的!”一名属下大声叫道。 没有人应,也没有人跑出来。一种吉祥的预感蓦然涌上邵风的心头。 “咚咚咚!” 楼梯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三名神色有些慌张的住客模样的人走了下来,忽见大堂里站着几名带着兵刃之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回事?”邵风叉腰喝问:“掌柜的呢?” 一名住客怯怯得朝楼上指了指。邵风会意,不再理会他们,带领着属下们迳直上了楼。 那三名住客吁了一口气,一溜烟的跑掉了。 一名胖胖的伙计模样之人,正背着一个浑身软趴趴的人,自走廊彼端过来,身后还紧跟着一名黄瘦的伙计,右手托着那背上之人的后腰。 邵风迎上前去,拱手道:“打搅一下:请问你们掌柜的在哪里?” “……您是?”那胖伙计吓了一跳,抬首一望,见来者面色温和,定了定神,狐疑的问。 “我是你们谢掌柜的朋友。有要事找他。” “朋友?”那伙计奇怪,“那……您应当认得我们掌柜的呀!” “哦,我们是尚未见过面的朋友。”邵风微笑道:“烦请通报一声。” 瘦伙计指着胖伙计那背上之人,微笑道:“这就是我们掌柜的呀!” 谢掌柜被封了“大椎穴”,邵风功力不逮,无法解开,只得作罢。 邵风说了自己一行的来意,瘦伙计将他们引到赵燕豪的客房。 客房内的情形令人触目惊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中的那张土炕,几乎已断为了两半,邵风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被刀劈分而致的,心下大震:“好刚猛的一刀!” 遍地散落着佛珠,足足有六、七十枚之多;临街的一扇窗户,窗棂粉碎,几乎只剩下了窗框,一看就是被人撞破的。 “那是一名老僧!”那瘦伙计心有余悸,“他悄悄得跟在我们掌柜的身后上了楼,我们见势头不对,刚想提醒,却被他所带来的两名僧人制住了……” “那老僧长什么模样?” “高高瘦瘦的,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很长,腰上悬着一把刀……”瘦伙计指着地上的佛珠,“你们看,这些佛珠就是他的!” “……那两名僧人听楼上传来了打斗之声,便放了我们,急匆匆的跑了上去。……等我们赶上去时,就发现我们掌柜的已倒在了地上,而那三名僧人及赵大哥均不见了……” 邵风面色凝重,走到窗前,见那窗框上有几点血迹。他一跃而下,见街道上也有血迹,点点滴滴的一直往北面的那条街道延伸而去。 五人循血迹追踪,一直追踪至西山崖壁的石窟群中,渐渐没有了血迹。 “老大,怎么办?”一名属下问邵风。 邵风正迟疑间,忽见前头不远处的一座石窟外似倒毙命着一名僧人。 三人忙奔过去一看,果真是一名僧人,非常年轻,双目凸睁,满嘴的鲜血尚未凝结,双手兀自牢牢得握着钢刀。 邵风有些同情的摇摇头,站起身来,挥手道:“追下去!” 五人过了石窟群,地势渐高,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通往山脚,一条通往山脊。 邵风心下踌躇,一时不知该选哪条道才好。 一名属下眼尖,指着半山腰叫道:“老大你看,那里有个死人,好象又是个和尚!” 一名黝黑的年轻僧人倒在山岩旁,身旁有两根半截的齐眉棍;和尚倒是和尚,不过却还不是死人,还在微弱的呻吟着。 邵风将他抱起来,叫道:“小师傅,小师傅……” 那僧人勉力睁眼,兴许以为眼前这人乃是南宫世家之人,艰难地往山脊处指了指,昏厥了过去。 五人一口气跑上山脊,举目四望,空山寂寂,哪有人迹?于是分头细查,终于发现,有往北面山麓而去的新鲜足迹。 果然不错,到得山麓后,一片狼藉不堪的野花地出现在眼前,显然是因为剧烈打斗所致的。 践踏的痕迹一直延伸至伊河畔的一处断崖边。 邵风游目四顾,试图再找出足迹来,遗憾的是,再也没有了。 这一带甚是荒僻,既无船只停泊,亦无人迹,令人有一种到了天涯海角的感觉。 “哪里去了?”邵风焦急满面,愁眉紧锁。 “老大,……赵大哥会不会是跳河逃走了?”一名属下猜测。 “……很有可能!”邵风沉吟着点头,吩咐道:“秦海泉,你随我去下游搜寻;你们三个,去上游!” ※※※ 佛珠缠颈,令人几欲窒息,仰身动弹不得,赵燕豪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牢牢得按于砧板之上的待宰活鱼。 好在他有“无相劫指”绝技,力可穿墙破壁、断金碎玉。 于是食、中二指一并,闪电般的划出,穿珠的细羊皮绳虽又粗又韧,却也禁受不住,骤然断裂,佛珠四溅。 赵燕豪低吼一声,横身一滚。 “喀”的一声,戒刀如迅雷劈在炕上,得月客栈颤栗,砖石屑暴溅。 一条身形忽然自炕上弹丸般的弹起,“蓬”的一声撞破窗棂。 几乎同时,一道雪亮的刀光划向他的右小腿,顿时鲜血飞洒。 “哪里逃!”天风怒吼一声,撵着他的背影穿窗而出。 半空中的赵燕豪听身后刀风凛冽,大喝一声,身子陡然反转,双掌一拍,于间不容发之际夹住了戒刀。 “观音足!” 天风暴喝,右足闪电般踢出。赵燕豪忙弃了夺刀的念头,双肘一并,硬生生的接了这力逾万均的一脚。 街上有人惊呼。 赵燕豪被震得平飞而出,落于街道对面,“蹬蹬”一连退了两步,一跤坐倒在墙根。 “自在刀!” 天风刚一落地,万千刀影化作一片白芒,怒斩向赵燕豪。 赵燕豪但觉气血翻涌,小腹阵阵绞痛,不敢硬接,滚身斜扑出两丈开外。 “轰”的一声,墙身被劈出一道大豁口,尘土飞扬,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赵燕豪弹身而起,沿北面那条街道没命价的狂奔。 生平以来,他还从未如此狼狈过;除乌木之外,他也还从未遇到过功力如斯深厚的敌人,不禁心下骇然。 天风如一个盛怒的金刚,紧紧追蹑,但他轻功稍有不及,转眼间就落后了四、五丈。地灵、地信跟在他的身后咬牙奋步,却是越落越远。 赵燕豪跑了一阵,但觉双眼金星乱冒。刚才斩在小腿之上的那一刀,虽说不深,可也失了不血少;加之昨夜激战过后,至今都未曾进食,腹内早已空空如也。 “得立刻止血!”赵燕豪心念电转,一边奔跑,一边封了伤口周围的要穴止血,之后忽然停下身来,“嗤”的撕破裤管,将整瓶金疮药一骨脑儿的倾倒于伤口之上,然后撕了块布条,胡乱的包扎了。 就这么一耽搁,天风已然奔至。 雪亮而森寒的戒刀一步步逼近,天风脸沉似水,双眼冷如寒冰,浑身上下满布着骇人的杀气。 赵燕豪下意识的一步步后退,后背突然撞到了石壁之上,已然是退无可退了。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原来已置身于石窟之中,石壁之上,大大小小的佛雕琳琅满目。 “束手就擒,留你全尸;否则……”谁都看得出来,天风是非常认真的,决没有丝毫恐吓之意。 “且慢!”赵燕豪扬手。 “哦?……还有什么遗言?” 天风以轻蔑的目光斜睨着他,努力克制着立刻手刃这万恶的仇人的冲动;当然,他也有这个信心:这贼子已成了瓮中之鳖,纵然插翅,也是难以飞出自己的手掌心的! 赵燕豪正色道:“天风前辈,晚辈觉得:凭吴兄的武学修为,那一脚应当不至于致命罢!” 天风闻言,陡然燃起胸中怒火,刀子般的目光怒瞪着他,嘶吼道:“可你知道么?那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一万倍!你……你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赵燕豪苦笑道:“晚辈也不想的,可……哎,只能说抱歉得很了!” “哈哈哈,好一个抱歉得很!”天风怒极反笑,“那就让佛爷来超度你罢!” 话声中,已然欺身而近,拦腰一刀横斩,刀势如光网,几乎将赵燕豪身周方圆丈余之内的范围完全笼罩住了。 赵燕豪不退反进,游鱼般的自他刀下穿过,已然破网而出。 天风本欲待他斜纵闪避之后,发出“自在刀法”的三连击杀招,将之立毙于刀下,却没料到他居然如此破解,而且显得轻而易举,又惊又怒,忙顿住即将发出的三连击,返身挥刀怒劈。 赵燕豪忽然轻烟般的腾起,冉冉飘出两丈开外。 “铿!”火星迸溅,石壁上的一尊佛像的脚踝被斩断了。可神佛向来以德报怨,兀自笑眯眯的看着他。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请恕弟子莽撞!”天风懊恼不已,心下暗祷。 赵燕豪刚窜出石窟,“咻咻”声中,两道耀目的刀光劈面斩落。好在他反应奇快,双手一抓,刀光立刻被冻结。 “蓬”的一声,一根齐眉棍重重得敲在他的胫骨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赵燕豪一个踉跄。 尚未站稳,身后刀风裂肤而来,赵燕豪不及闪身,抢过齐眉棍横挡。 “咔嚓”声中,齐眉棍被天风一刀斩为两段。 地信觑得他后背空门大露,欺身而进,双刀猛斫。 赵燕豪着地一滚,险险避过双刀,右肘忽然倒撞而出,正撞在他的胸口之上。 “咔嚓”胸骨断裂声中,地信口喷鲜血倒跌而出,浑身抽搐了片刻,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赵燕豪爬起身来,发足狂奔。 “地信!”天风与地灵双双抢身前去查看,一探鼻息,已然没有了呼吸。 “砰”的一声,天风一掌拍在石壁之上,石屑纷飞,群窟似在颤动。 “啊!纳命来!”天风忽然抄刀追出,状若癫狂。 赵燕豪一口气跑到半山腰,但觉小腹愈来愈疼,如无数小刀在肠中刮绞,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捂着肚子跪倒,豆大的汗珠如暴雨般滴落。 天风赤红着双目追了上来,搂头就斩。赵燕豪滚身闪避。 天风展开“自在刀法”杀招,一口气攻出数十刀,如汹涌澎湃的银浪,一阵一阵的怒拍着海堤;赵燕豪怕加重破肠的伤势,不敢硬接,一味游身闪避,似一只银浪中的孤舟,虽岌岌可危,倒还能随波浮沉,不至倾覆。 地灵气喘吁吁的提棍赶来,二僧形成夹攻之势。 赵燕豪斗了几招,不敢再恋战,却觑得真切,一掌拍在地灵的胸口之上,将他打得口喷鲜血,立时昏厥。幸喜这一掌只有三成功力,否则,地灵也非当场丧命不可。 天风已经出离愤怒了。无奈轻功不及,总是撵不上这该死的臭贼。 阵阵绞痛已令赵燕豪几乎直不起腰来,身形终于又缓了下来。 地势渐平,已到了山麓。眼前是一片野花地,嫩绿的翠叶间缀满了数不清的鲜花,五颜六色,清雅芳香,如诗如画。 “呵,这地方好美!……若然真要葬身于此,倒也并非太坏之事也!”赵燕豪一屁股坐倒,紧咬牙根忍住痛楚,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哎,被人追杀的滋味果真不好受哩!”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他,突然想起东方震来,蓦然有了种自怜自伤的悲哀,“唉,当日他的心境,应当也是如此罢!” 天风终于又追至。 他此时的目光,已不再是喷火般的愤怒,而是阴寒得若深海底的万年寒冰。 赵燕豪神情一肃,缓缓站起身来。 “记住了:今月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天风语声冷酷,一字一字的道。 他紧握着刀柄,双手微微颤抖,指节握得发白。谁都能看得出来,若不能将赵燕豪碎尸万段,是决不能消除他满心的悲愤的。 “天风前辈,何必非要苦苦相逼?”赵燕豪脸色煞白,冷冷道:“我敢保证:即便你真能杀得了我,你也只能剩下半条性命!” “那已经足够了!” 天风的语声如霹雳炸空,挥刀怒斩。 暗箭 第八十八章 怒追杀(二) 赵燕豪只得又游身相斗。但他深知,似此这般一味的被动防守,稍有疏虞,便会伤于刀下;加之自己接连负伤,又饿得头晕眼花,再如此斗下去,必死无疑。 天风见又是数十刀无功,心下也焦躁起来。须知他这自在刀法,招招大开大阖,刀刀刚猛无俦,甚是耗费体力;并且,接连几次连击的必杀技无功之后,更令他泄气。 于是决定拿出看家本事,右手自在刀,左手千叶观音掌,掌中夹刀,刀中藏掌,拟以排山倒海之势,速战速决。 其实,天风的这种战略,倒正合赵燕豪之意,只是,其强大的威力,却令他很是吃不消。他只感雪亮的刀光似疾风冲塞,势如破竹,掌影万千,掌劲如墙,压迫得自己根本就站不稳脚跟,连连暴退。 蓦然,天风“嘿”的一声厉喝,掌上加劲,如山的掌势追身压落;几乎同时,自在刀法三连击杀招“蹑影追”、“截流断”、“迎风斩”挟着摧城拔寨之威,怒斩赵燕豪。 赵燕豪见对方的掌力笼罩了身周方圆丈余范围,若退身闪避不及,一旦被掌力扫中,必筋摧骨折,当下不敢行险,奋力硬接了一掌。 “蓬!” 双掌相交,声若闷雷。 赵燕豪一连退了三步,顺势化解了“蹑影追”这一刀。 天风被震得身形骤然停顿,剩下的两式后着便发不出来,他只感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忙硬生生得吞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腹血。 交手以来,这是赵燕豪与他首次硬碰硬的相抗,他虽知对方功力不凡,但却真没料到,其功力居然如斯雄浑,不禁心下骇然。 天风一咬牙,奋身复上。 赵燕豪强打精神,寸步不退,掌、爪结合,右掌吞吐不定,左爪劈抓倏忽,沉着应战。 酣战中,赵燕豪忽然双掌一合,正好夹住戒刀刀身。天风一惊,振臂力夺。 赵燕豪夹持不住,倏一翻腕,将“武当绕指柔剑法”化为掌法,顺势一带。 天风但觉一道柔和却不可抗拒的螺旋劲力传来,再也拿捏不住刀柄,脱手飞出。 这一带之势劲道非凡,戒刀直飞出三十余丈方才坠落,“扑通”一声掉入伊河之中。 天风失了戒刀,却并不慌乱,怒吼一声,蹂身而上。 赵燕豪见他双掌施展千叶观音掌,迅捷虽较之吴逸云差相仿佛,劲道却大了不少,当下展开“般若禅掌”,凝神应对。 “砰!”“砰!”“砰!”…… 万千掌影不断地与掌墙相撞。 赵燕豪怕加重伤势,不敢以十成功力相抗,被撞得暴退不迭。饶是如此,每一次的撞击,都将他震得似肝肠寸断一般。天风虽表面占了上风,其实也很不好受,只觉得双臂麻木不堪,甚至连整个上半身也逐渐麻木了。 转眼之间,二人已激战至断崖边,赵燕豪已退无可退。 “下去罢!”天风奋起毕生功力,漫天掌影化作沉猛一击,并掌推落。 赵燕豪避无可避,只得硬接。 “砰!” 赵燕豪被震得平飞而出,离地的瞬间双脚一夹,正好夹住天风的脖子。天风站立不稳,立时被带得跌出。 两条身影如炮弹般得跌落断崖,“扑通”声中,几乎同时掉入河中。 过了好一阵子,天风率先探出头来;紧接着,赵燕豪也在距他丈余外的河面上冒出头来,一边手忙脚乱的划着水,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天风一见他那架势,就知他水性不佳,心头狂喜,便飞快地朝他游过去,准备将之按入水中,活活憋死。 赵燕豪大骇,劈掌打出一道水花,直向他面部罩去。 天风促不及防,被打了个结结实实,顿时双眼模糊,脸上又麻又痛,头脑竟也有些眩晕,他怕对方乘胜追击,忙不迭得退身。 好在对方并未向自己扑来,而是往崖壁处扑腾而去。 天风很快地瞄了一眼,但见那崖壁下端长了不少绿萝及树根,几乎已垂至河面之上。 天风岂肯给他喘息之机?当下手足并用,游鱼般的窜出,后发而先至,已然攀住了树根。 赵燕豪见他抢得了先机,可自己行将游不动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刚抓住他身旁不远处的一把绿萝,“砰”的一声,肩头已中了一掌,立时痛彻心扉。 赵燕豪顾不得疼痛,右腕一翻,闪电般的扣住了对方的右腕。 天风右臂一麻,哪还有力气挣脱?突觉对方猛力一扯,一肘倏出,迳往自己胸口的“膻中穴”撞来。 天风心下大骇,好在他反应奇快,猛的一个“千斤坠”,往河中沉落。 赵燕豪一撞不中,左手一紧,绿萝禁受不住,立时断折。赵燕豪双眼迷糊,已被拉下水面。 凭他的水性,如何敢与对手潜水相搏?当下忙放手窜出头来,攀住方才天风所抓的树根。 刚刚抓稳,陡觉左踝一痛,已被牢牢扣住。 赵燕豪心知,自己只须慢得须臾,三阴交、阴、阳陵泉、足三里等穴便会被封,届时便只能任人宰割了,于是右足电闪而出,直蹬对手的头顶。 天风陡感一脚势道猛恶,迳奔自己的“百会穴”而来,忙弃爪闪身。 赵燕豪猛吸一口气,“蓬”的一掌拍击在水面之上,顿时陷出了一个径达丈许的大水坑。 水下的天风闻得一声霹雳般的炸响,顿感伊河猛烈震荡,紧接着,一道水柱若千钧巨岩般的压身而来。 天风不敢撄其锋,斜窜而出,在丈余外冒出头来,但见赵燕豪正攀着树根喘息。 “天风前辈,就此罢手,如何?”赵燕豪一脸无奈之色。 “除非我死了!”天风愤声道。 赵燕豪叹了一口气,昂首望了望崖顶,至少有十来丈高,崖壁笔立,宛似斧削,中段乃是光秃秃的石壁,镜面似的光滑。凭现在的精神状态,要想攀爬而上,他是连一点信心也没有。 他又望了望左右,发现下游处有一段崖壁不但没那么陡峭,而且只有七、八丈高,兼之几乎爬满了藤蔓植物,当可攀缘而上。只是,那地方距自己当下所处的位置,至少尚有四、五十丈的距离。 “看样子,只能从那里上去了!”赵燕豪思忖。 主意已定,便开始沿着崖壁往那边游去。他水性很差,幸喜有不少树根或绿萝,或是凹凸不平的石壁表面,当体力不支之时,倒可供攀住歇一口气。 天风很快看出了他的心思,岂肯让他上岸?赵燕豪刚游出三、四丈,便被他追了上来,一爪抓向右脚踝。 赵燕豪左足飞踢,将之迫退;刚欲前游,对手又扑了过来。如此这般几个回合,赵燕豪却连半分也前进不得。 他心知是无法脱身了,索性停了下来,左爪潜运“无相劫指”神功,硬生生的插进石壁之中几达五分。如此一来,便如脚下有了根,他信心满满:即便泰山压顶,也休想将自己压入水中。 天风攀着树根,“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怒瞪着眼前这该死的顽固份子。一路追杀下来,已耗去了他不少的体力;况且,毕竟是上了年纪之人,耐力终究是比不得年轻人的。 一时间,二人均一动不动,摒息凝神,小心戒备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同时,他们也都明白,这一次的相搏,不动则已,一动必是雷霆万钧,生死立判。 仇恨满胸的天风首先沉不住气了,左掌一划,一道亮白的水花应手而出,如刀般飞劈向赵燕豪的脸面。 赵燕豪一掌拍落水花。一道朦胧的月白色身影已鬼魅般的欺近,纵横的掌影忽然凝聚成一记坚不可摧的手刀,迳斩喉结。 赵燕豪大喝一声,一记“龙爪手”电闪而出,正好刁住天风的左腕。 “啸”的一声,另一记手刀如陨石坠空,劈头斩落。 赵燕豪不及闪避,只来得及侧头躬身,运起十二成的“金刚不坏护体神功”,硬受了一记。 “咔”的一声,这一记手刀结结实实的斩在他肩背之上。赵燕豪只感胸口剧震,眼前一黑,脱口喷出一口腹血。 天风一击建功,正欲再一记手刀斩他脖项,结果掉对手的性命,陡觉左腕处一道巨力传来,身子已被拉得斜飞出水面,接着是一阵身不由己的风车般的旋转,“蓬”的一声,似乎是被重重得砸在了水面之上,直震得浑身似散了架一般。 据天风回忆,依稀是在自己被砸至第三次之后,才彻底昏迷的;至于之后,赵燕豪有没有继续残暴下去,他不得而知。 其实,赵燕豪还是有些高估了天风的实力。——他是在将他抡起来砸了五次之后,方才罢手的。——他坚信,世上没有几人能禁得住这样的折腾。 果然,紧咬着牙关的天风已脸色煞白,丝丝缕缕的血丝不断地自嘴角溢出,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 赵燕豪怕他醒来之后继续缠斗,便封了他肩臂的要穴,托着他的身子缓缓挨到那处可攀缘的崖壁之下,奋起精神,背负着他上了崖。 重伤之后,再加上这番劳累,直累得他脚酥手软,浑身湿淋淋的倒在草丛中一动也不能动了。 休息了好一会儿,赵燕豪将天风仰躺在一面土坡之上,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瓷瓶,倒了几粒“固元保命丹”喂入他的口中,顺手解了先前被他所封的肩臂要穴,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他已辨不大清楚龙门镇的方向,只是感觉应当往下游走,绕过山峦向东而行,很可能就能到达目的地。 于是便强撑着走了二、三里。麻木的神经逐渐恢复知觉,直疼得他冷汗淋淋,头晕眼花。 走至河畔的一处废弃采石场之时,赵燕豪再也支撑不住,“哇”的喷出一口腹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一只大河蟹自采石场内的浅水中爬上岸来,举着两只红通通的蟹钳,飞快地横移到赵燕豪的身旁,竖着一对长长的小眼睛,好奇的望着这名不速之客。 不一会儿,又有好几只河蟹围了上来。 一只河蟹见他一动不动,壮着胆子挥钳夹了夹他的衣服,有点试图想拖走的架势,但却纹丝不动。 “爷爷,快走快走!好多螃蟹的!我们去捉了来,您晚上好下酒!”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衣衫破旧,正蹦蹦跳跳的跑将过来,身后跟着一名花白胡须的黑瘦老人,衣服补丁累累。 “慢一点跑,……小心别摔着!”老人追不上,气喘吁吁的提醒着。 众蟹大惊,一阵凌乱的沙沙脚步声中,纷纷窜回水中,唯余阵阵小水泡冒起,却早已不见了众蟹的踪影。 “啊!……”小男孩忽然惊声大叫,边后退边颤声喊道:“……爷爷爷爷,……你快来!……这里有个人,好象死了!” 昏迷中的赵燕豪忽然感觉身旁有动静,霍然睁眼,一个头发蓬乱的小男孩的面孔映入眼帘,正以关切的目光看着他。 “呵,醒啦!”小男孩欣喜之极,“爷爷,爷爷,您快来看,他醒啦!” 话音刚落,一张黑瘦的老人面孔凑了过来。 “您是?……”赵燕豪盯着那老人,欲起身见礼。 “小老儿姓侯,是个划船的!”老人微笑着轻按他的肩膀,满面的黑纹褶皱成一片,却给人以一种说不出的温和、慈祥之感觉,“年轻人,不要动,你受了很重的伤!” “多谢老人家!”赵燕豪感激不已,忽然感觉身子似在晃荡,便好奇的侧头看了看周围,但见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江面,竟然已是傍晚时分,而自己正置身于一只小货船之上。 “……老人家,怎么……天都快黑啦?”赵燕豪心下茫然,他清楚得记得,自己昏倒之时,应当尚未过辰时。 “呵呵,你已昏迷大半日啦!” “哦?……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偃师。”老人微笑道:“拉石材,去偃师交货。” “什么?!”赵燕豪心下着慌,“老人家,我得回龙门镇去,我还有重事之事要办哩……” “年轻人,别急,先养好伤再说罢!”老人安慰道:“……放心,咱们明晚便可赶回!” 暗箭 第八十九章 搜宝库(一) 蹄声隆隆,黄尘漫漫,无数人马裹在黄尘之中,铺天盖地般的向龙门镇方向压来,其骇人之声势,令整个龙门镇为之颤栗。 一彪人马候在镇子西头的大路口,遥望着大队人马的方向,均面露喜色。 转瞬之间,大队人马已距路口半里之遥。 一名背插斩-马刀的汉子纵马越众而出,直迎向队伍前面那名金蹬银鞍的首领。此人正是众锦衣卫的首领——缪易真。 缪易真勒缓黄骠马,神目如电,威风凛凛。 “邵风呢?”缪易真问。 “禀大人:接赵兄弟去啦。” “去多久啦?” “唔……有一炷多香的工夫了……” “哦?”缪易真轻皱眉,“燕豪不是在得月客栈的么?……怎么那么久?……不会有什么意外罢?” 酆渊面色一肃,迟疑道:“要不……属下带人去看看!” “……好。”缪易真目光闪动,沉声道:“詹怀仁,你也去!” 詹怀仁打马而出,紧跟在酆渊身后。 缪易真盯着二人的背影,叮嘱道:“接到人之后,即刻赶往南宫世家!” 南宫黄杏率领着南宫赤火和南宫孚,快步迎出庄外,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大群宗人。 南宫黄杏早已满面堆笑,急步上前见礼道:“草民南宫黄杏,见过缪大人!” 缪易真乜斜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南宫庄主不必客气!” 他身旁的耿云忙腾身下了马,执着乌黑发亮的马辔头,半挡在南宫黄杏身前。 “难得缪大人及众位大人光临鄙庄,真真是蓬荜生辉呀!”南宫黄杏又向众锦衣卫见礼,肃手相请:“众位大人辛苦啦!请进庄歇息,让草民略尽地主之谊!” 缪易真下了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宗琨和翟大成双双抢出,护在缪易真左右。 众锦衣卫紧跟在他们身后,鱼贯入庄。 “南宫庄主,贵庄真是气派也!”缪易真进庄后飞快地扫视了一眼,不冷不热地赞了一句。 “大人谬赞了!”南宫黄杏回过身来,赔笑道。 “南宫庄主不必过谦!”缪易真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依本官看来,即便是汝宁的崇王府,也未必能及得上啊!” 南宫黄杏面色微变,强笑道:“……大人真会说笑!……请先进厅安坐,喝杯劣茶!” 缪易真一昂头,不疾不徐的进了会客厅,大刺刺的在上首坐了。南宫黄杏忙又安排跟进厅来的那十余名有身份的锦衣卫坐定了,叠声催促着“看茶”。 茶是好茶,未揭茶盖,已然是清香四溢。缪易真看了一眼,却并没有伸手去端起来的意思;众属下自然也不敢伸手,不时游目四顾,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南宫黄杏等小心翼翼的在主位陪着,面上堆着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南宫庄主,我等一行的来意,想必你是清楚了的罢!”过了好一会儿,缪易真才抬起眼皮,定定得盯着他,开门见山地道。 “这……”南宫黄杏愣了愣,苦笑道:“大人,……请恕草民愚鲁,草民……不明白大人所指……” “啪!” 缪易真面色一寒,蓦然拍案而起,怒指着他,“南宫黄杏!别在那装糊涂!” “……大人息怒!草民……草民真不明白呀!”南宫黄杏语声发颤。 “哼!”缪易真一瞬不瞬地瞪着他,缓缓坐回,冷笑道:“说!贵庄前庭喷泉池下宝库内的那批财宝,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席话,直听得南宫黄杏、南宫赤火、南宫蓝草及南宫孚均面色一紧。 “……哪有哇?……大人,这虚妄的消息,您是从哪儿听来的?”南宫黄杏定了定神,试探着问。 “哼,还敢否认?!”缪易真冷笑一声,大喝道:“带窦行空!” 一名锦衣卫背着一脸憔悴的窦行空快步进来,放在缪易真身旁的座位之上。 南宫黄杏看清楚了那软趴趴的斜靠在座位上之人,面色陡变。 缪易真指着窦行空,眼睛却看着南宫黄杏,冷冷道:“这个人,想必你是认识的罢?” 南宫黄杏很快恢复了镇定,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摇首道:“不认识!” “装!你就给我装吧!”缪易真冷笑,转首看着窦行空,微笑道:“窦行空,你可认识他?” “当然认识。”窦行空点点头,“南宫山庄庄主——南宫黄杏先生。” “你?!”南宫黄杏闻言大急,怒指窦行空,喝道:“窦行空!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信口雌黄?” 窦行空摇了摇头,沉声道:“南宫庄主,就在昨夜,咱们还曾见过面的,怎么能说素昧平生呢?” 南宫黄杏又盯着他仔细看了看,颤声道:“原来是你……” 窦行空轻叹道:“昨夜之前,南宫庄主或许真不认识在下;不过,在下说认识南宫庄主,倒决非虚言,而且,那已经是十五年前之事了。” “哦?……怎么说?”南宫黄杏惊奇的望着他。 窦行空颤抖着右手,艰难的自怀中摸出一串光彩夺目的珠子来,缓缓道:“南宫庄主请看,这串七彩霓虹珠,是否乃是贵庄之物?” 南宫黄杏走过去,接过来看了一眼,面色白了白,不过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摇首道:“不是。” 窦行空望着他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串七彩霓虹珠,正是取自贵庄喷泉池下那宝库之中的!” “怎么会?!……不是,决不是的!”南宫黄杏不迭摇首,坚决否定:“窦先生一定是记错了!鄙庄压根儿就从没有这么样一件东西!” “南宫黄杏!还敢狡辩!如今,是人证物证确凿!还不从实招来!”缪易真勃然大怒,又拍案而起。 “……招?”南宫黄杏惊讶的望着他,嗫嚅道:“……大人,您要草民招什么呀?……” “还在那装糊涂!”缪易真面色森寒,“南宫黄杏,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从实招来,本官或许会考虑从轻处罚!” “……处罚?”南宫黄杏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可怜巴巴地道:“……大人,草民……草民真不知道您要我招什么呀!” “哈哈哈!”缪易真怒极反笑,“南宫黄杏呀南宫黄杏!枉你一方宗主,脸皮可真是够厚的呀!……别说你不知道,这串七彩霓虹珠,乃是当年唐门之物!也别说你不知道,当年,盗取了缴获自唐门的那批财宝之人,正是你们南宫世家!” 这一席话,直吓得南宫黄杏脸色煞白,分辩道:“冤枉呀!大人,天大的冤枉呀!……不错,鄙庄的喷泉池下,的确有一批财宝。……不过,那可都是我南宫家自己之物呀!” “哼,事到如今,还想狡辩!”缪易真铁青着脸,怒指南宫黄杏,“南宫黄杏!无论你如何狡辩,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狡辩?”南宫黄杏诚惶诚恐,不迭磕首道:“大人,草民句句实言呐!……请大人明查!” 缪易真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见他既似惶恐不已,又似有恃无恐,一时真看不透他表情的真伪,心里突然有些不自信起来。 可眼前情势,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缪易真腾身站起,率众出了大厅,迳奔喷泉池而去。 六百七十四只旧木箱,已全部堆在了庭院之中。一百四十五箱青花瓷器、陶器,八十七箱玉石翡翠,九十八箱各类佛像、金银法器、漆器、古玩,四十七箱苏绣、蜀锦,二百三十二箱各代名家的字画…… 此次行动,缪易真准备得很充分,不但抄录了当年那份登录宝物的名册,还特意从京城带来了两名宝物鉴赏大师。 经那两名大师仔细鉴赏,没有一件,乃是当年缴获自唐门之宝物。 缪易真脸色发青,恨恨得将身前的一只木箱踢翻,字画滚了一地。 他兀自不肯甘心,亲自下到了宝库之中。 四壁点着粗大的松油巨烛,将原本黑漆漆的宝库照得宛似白昼。宝库之内,已然被搬得空空如也。 缪易真仔细观察着四壁。进门那面墙,乃是人工砌成的花岗石墙体;其余三面,俱是石壁,壁上凿痕累累,显然是当年作业时所留下来的。 他借过许锦山的铁扇,在各面石壁之上逐一用力敲打,声响瓷实。 “大人,听声响,好象并无隔室?”许锦山也在仔细听着,在接过缪易真递来的铁扇之时,轻声道。 “恩。”缪易真神情沮丧,摇首道:“锦山,咱们上当啦!……哎,这都怪我,太冒失啦!这第一阵,咱们输啦!” “真真是可恶!”许锦山忿忿道:“大人,属下觉得……不如还是严刑拷打罢!……属下就不信了,他南宫老儿,真能扛得住,敢不从实招来?!” 缪易真摆手道:“不可。……无凭无据的,不能这么做!” “可……”许锦山焦急满面,“……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缪易真沉吟片刻,忽然微笑道:“锦山,你的话吧,也不无道理。……不过,我还得再好好想想!……先上去罢!” 南宫黄杏快步迎上来,见礼道:“大人,那箱中之物,都已过目了吧?” 缪易真看了他一眼,淡淡得“恩”了一声。 “大人,草民没说谎罢!”南宫黄杏笑道:“那些玩意儿,的的确确,都是我南宫家历代积存下来的哩。” 缪易真觉得他那笑容既有嘲弄之色,又有得意之意,心下恚怒;可自己已一败涂地,只得隐忍,于是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强笑道:“南宫庄主,本官误信了窦行空那贼子的谎言,打搅了贵庄,望请海涵!” “哪里哪里!大人言重啦!”南宫黄杏笑嘻嘻的道:“大人,您这是在执行公务,草民理解得很,理解得很!……时候也不早啦,草民已略备薄酒,务请各位大人赏脸……” “不必啦!”缪易真摆手打断他,“多谢南宫庄主的盛情!……我等还有要事,就不再打搅啦!” 说到这里,向众属下一挥手,“我们走!” 南宫黄杏也不强留,目送着缪易真一行出了庄,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暗箭 第八十九章 搜宝库(二) 缪易真一行刚出得庄门,忽闻蹄声隆隆,但见一乘四马拉拽的宽大马车,迳往山主驶来,车后紧跟着一大群骑马的随从。 这辆马车气派非凡,整个车身呈金黄色,黄帘低垂,上绣镀金五爪金龙。两名神气的红衣家丁,骑着神骏的白马在前开道。 “啊,是王爷驾到!” 缪易真神色一变,忙行半跪礼;其余锦衣卫俱拜伏在地。 马车到得石桥之上,缓缓停了下来。前面的那两名红衣家丁下了马,其中一人忙去打起垂帘。 轻咳声中,一名白净的蟒袍中年款款下了车。此人头戴九旒冕,袍绣九蟒,配金镶玉团龙嵌宝石玉带,个头虽不太高,但气度非凡,浑身上下,洋溢着孤傲而凌人之气势。 南宫黄杏闻讯,忙率领着宗人们出了庄,拜伏在地。一时间,庄内庄外,跪成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都起来罢!” 崇王微扬下巴,昂首阔步,迳往庄内走去。那两名红衣家丁忙护在他左右;缪易真和南宫黄杏,均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崇王进了山庄大门,忽然回过头来,冷着脸问:“缪大人,为何你也在此呀?” “回王爷:下官因奉圣上之命,调查当年那批赈灾财物失劫一案……” “你所说的,是哪批赈灾财物呀?” “回王爷:便是三十年前,缴获自唐门的那批赈灾财物。” 崇王淡淡得“哦”了一声,问:“查到了么?” 缪易真摇摇头,轻喟道:“惭愧得很,还没呢!” “哦,是吗?”崇王转过头去,看了看喷水池旁那遍地的木箱,冷笑道:“缪大人,你可是怀疑:当年失劫的那批财物,乃是他们南宫世家所为呢?” “回王爷:种种迹象表明,南宫世家,的确有重大嫌疑!” “重大嫌疑?”崇王怪怪的笑了笑,忽然指着那些木箱问:“南宫庄主,这些木箱,是干什么的?” 南宫黄杏满面堆笑,道:“回王爷:这里边之物,乃是我南宫家历代积存下来之物,不过是些古玩字画之类的玩意儿。” “哦。”崇王面露狐疑之色,“……南宫庄主,为何将它们堆在院中呢?” “回王爷:为了配合缪大人查案,草民便将之悉数搬了出来,好让缪大人一一验看。” “哦,原来如此。”崇王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转头看着缪易真,微笑着问:“缪大人,不知那些木箱之中,是否有贼赃呀?” 缪易真面色难看,轻声道:“回王爷:没有。一件也没有。” 崇王面色陡然一寒,冷笑道:“缪易真,你真真是本事呀!” 缪易真垂下头,不敢吱声。 “王爷息怒!”南宫黄杏劝道:“缪大人此举,乃是秉公办事,其心拳拳,倒也无可厚非!……王爷,大人,请先去客厅,歇息一会儿罢!请!” 崇王重重得哼了一声,跟在南宫黄杏身后进了会客厅,大刺刺的在上首坐了。缪易真只得又跟着进去,被南宫黄杏安排在了崇王右首的一个座位之上。 崇王对一名家丁耳语了几句,那家丁点点头,快步出去了,不一会儿,几名抬着担架的家丁,跟在他身后进了厅。 一共两副担架,均由白布罩着,看不见抬的到底是何物事。 南宫黄杏面色一变,心下已隐约猜到了几分,忙疾步走过去,揭开白布,刚一触目,便浑身颤抖了起来。 南宫赤火和南宫孚双双上前,但见担架之上躺着的,乃是浑身浴血的南宫紫烟和身首异处的应寒龙的尸身。 “七弟!” “七叔!” 二人几乎同时惊呼,颤抖着手,去抚摸南宫紫烟冰冷的面庞,泪水滚滚而下。 “……谁杀的?”南宫黄杏双目喷火,瞪着缪易真,嘎声问。很显然,他早已知道了答案。 “南宫庄主,真是抱歉得很!这一件事,乃是我的属下做的。”缪易真摇摇头,轻叹道:“南宫庄主,我并不认识他们,所以也不知道,其中的一位,竟然是贵庄的七庄主南宫紫烟呢!” 南宫黄杏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发作。南宫赤火怒吼一声,欲扑向缪易真,但马上被南宫孚拉住了。 “缪易真,那你可知,另一位死者是谁?”崇王冷冷得盯着他,沉声问。 “回大人:下官不知。” “哼,缪易真,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此人护龙山庄庄主——游龙枪应寒龙,乃是本王的人,别说你真不知道!”崇王目光森寒,面罩寒霜。 “回王爷:下官的确不知。”缪易真迎着他那刀锋般的目光,镇定的道。 崇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缓缓道:“缪易真,你不但杀了应寒龙及属下八名兄弟,还杀了南宫紫烟及两名南宫世家的弟子。你说说,这一笔帐,该当如何算?” 缪易真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回王爷:下官真不知道,他们乃是你们的人;下官原以为,他们乃是一帮图谋不轨的歹人呢!” “大胆!”崇王盛怒,猛得拍案而起,铁青着脸厉声道:“缪易真,你昨夜还派人夜闯南宫山庄,重伤了本王的爱将吴逸云!……狗奴才,你胆敢欺负南宫庄主,倒还罢了;竟然敢欺负到本王头上来啦!说!在你的狗眼之中,还有没有本王?!” “王爷言重了!下官万万不敢!”缪易真神色不变,安坐不动。 崇王愈加愤怒,咆哮道:“你个狗奴才!今天,您若不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想出得了这南宫山庄!” ※※※ 缪易真闻言面色铁青,腾得站起身来,迈步就走。 南宫黄杏、南宫赤火、南宫孚及崇王的几名随从,立刻抢身而出,将他团团围住。 许锦山、高近楼、宗琨、穆世鹏、翟大成等侯在厅外的众锦衣卫闻讯,拔出兵刃,齐往大厅内闯,众南宫世家的弟子和崇王的随从们阻拦不住,被冲得东倒西歪。 “反啦!反啦!真真是反啦!”崇王猛拍茶几,声嘶力竭的咆哮道:“缪易真,你就等着被诛九族罢!” “住手!” 缪易真大喝,众锦衣卫纷纷住了手,见他已被围住,虽很是担心,但又不敢不听号令,只好焦急满面的望着他。 “让开!”缪易真冲南宫黄杏等厉喝,“谁敢阻拦本官,以乱党论,杀无赦!” 一席话唬得他们面色陡变,呆立当地。众所周知,锦衣卫乃是奉命于当今圣上行事,有先斩后奏的特权,整个大明的子民,见之谁不战战兢兢的? “哈哈哈!”崇王大笑,“缪易真,少拿大话唬人!你借查案为名,乱闯民宅,滥杀人命!今日之事,我看你如何向朝廷交代!” 缪易真神情一肃,淡淡的道:“王爷,下官的所作所为,是非曲直,自有朝廷公断;不过,在此之前,谁若敢心怀叵测,图谋不轨,休怪下官辣手无情!” “心怀叵测?图谋不轨?哈哈哈……”崇王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直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忽然笑容一敛,双目圆睁怒瞪着他,“缪易真,平日里,你就是这么吓唬人的吗?……呸!告诉你个狗奴才:别人怕你,我朱见泽可不怕你!” “是么?”缪易真一瞬不瞬地迎着他那欲吞噬自己的目光,毫无惧怕之意,冷冷道:“王爷,您可千万别逼我!” “你敢威胁本王?!” “岂敢!良言相劝而已!” 崇王气得胸口起伏不停,过了好一阵子,才总算压回了胸中那如焚的怒火,狠狠得坐回了座位,冷笑道:“缪易真,咱们走着瞧!” “王爷,没什么事了的话,下官想先告辞了!” 崇王重重得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南宫黄杏等见崇王妥协,便都怯怯得让开了一条道来。 “草民恭送缪大人!”南宫黄杏向缪易真行礼。 缪易真缓步走到南宫黄杏身旁,低声道:“南宫庄主,你赢啦!” “大人,您的话,草民听不懂。”南宫黄杏还是装糊涂,心里却窃笑。 缪易真冷哼一声,沉声道:“不过,你别得意!真逼急了本官,将你整个南宫山庄挖地三丈,也要找出那批贼赃来!” 南宫黄杏摇摇头,尴尬的苦笑道:“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草民惶恐得紧!” 缪易真轻指着他的鼻子,冷笑道:“记好了:下官说得到,做得到!” 南宫黄杏面色有些难看,低下头去。 缪易真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负着手继续前行,将至厅门之时,忽然转过身来,望着崇王正色道:“王爷,您可知道:本官为何不怕被诛九族么?” 崇王一愣,一时想不明白他因何有此一问,恨恨得瞪着他。 “那是因为,”缪易真自问自答:“即便是诛光本官九族,也不过仅仅是缪某、贱内及犬子三人而已!王爷您说,缪某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崇王冷笑一声,欲待反唇相讥,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言辞来,便索性不理他,昂首望着天花板。 暗箭 第九十章 狡兔窟(一) 缪易真率众行出不远,便碰上了寻找赵燕豪的邵风、酆渊和詹怀仁一行。缪易真见并无赵燕豪,却多了一名被绑缚于马背之上的老僧,既是惊奇,又是着急。 “燕豪呢?” “暂时还没找到。”邵风摇头,有些惶愧。 “哦?……这老和尚是什么人?”缪易真愁眉紧锁。 “追杀赵大哥之人!我问过了,他乃普陀派的天风僧,乃是吴逸云的师傅……” 缪易真聪明绝顶,立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不再就天风的问题进行追问,只是问:“他没追上燕豪么?” “他说,追是追上了,还大打了一场哩;可他不敌,最后还是让赵大哥走脱了!” 缪易真心下稍安,没有再询问详情,便率众到了镇上的得月客栈。他先是帮谢掌柜解了穴道,然后吩咐他安置众人。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客栈里根本就没那么多客房。于是,谢掌柜安排缪易真住了一间上房,有身份的锦衣卫三人住一间,余下的众锦衣卫,挤在二十余间客房里,晚上休息时只能有的睡床,有的打地铺了。 缪易真复招来邵风,仔细询问寻找赵燕豪的经过。 原来,邵风和秦海泉往下游走出不远,便发现了仰躺在河畔的天风,但见他脸色惨白,昏迷不醒,于是将他摇醒询问。天风因被赵燕豪砸晕于伊河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他也不知道赵燕豪的去向。 邵风将信将疑,将天风捆绑了,命秦海泉看守着;自己则沿下游一边打听,一边寻找,足足行了十余里,仍是没有发现赵燕豪的踪迹。 他一则担心秦海泉看不住天风,二则也怀疑赵燕豪走的根本就不是下游,而是往上游去的,于是便返回了。往上游去的那三名属下,搜寻了数里之后,也是一无所获,怏怏而返。他觉得再这样找下去,也不过是徒劳无功,所以决定先将天风押解回去,并将具体情况报告给缪易真,由他来定夺。 归来的途中,正好遇上了闻讯赶来的酆渊和詹怀仁一行,于是便一起赶往南宫山庄,半道之上,刚好遇上了大部队。 邵风将事情的经过叙述完,最后问:“大人,您认为:天风之言可信么?” 缪易真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闻言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恐怕,天风并未说谎。……凭燕豪的武功,即便受了伤,若要自保,肯定是没问题的。” “哦,那就好。”邵风舒了一口气,将一直高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沉吟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多带人手,继续找寻。”缪易真目光闪动,“搜遍龙门山!若仍找不到,则继续搜寻水路!” “好。” “多打听,尤其是在关隘码头这类地方;还要多询问过往的船只,往来的客商。” “属下明白。” 有些事情,你想着挺简单的,其实却很复杂。比如易学,不过是一阴一阳而已,可真要想弄明白,却又很难。想不明白太极的道理,就无法理解河图、洛书的意思;理解不了河图,洛书,自然也无法理解五行,八卦的道理;理解不了五行,八卦,自然就更不能明白诸如二十四山,六十甲子,分金等的涵义了…… 可有些事情呢,想着挺复杂的,其实却很简单。就比如说,邵风一行寻找赵燕豪这件事吧,他们遵照缪易真所嘱咐,一直搜寻至次日日暮时分,仍是杳无音讯。可正当他们就要绝望之时,赵燕豪却又突然回来了。 ※※※ 暮蔼沉沉,轻烟般的笼罩于江面之上,蔚蓝的江水逐渐变作铁灰色,不时有三两只水鸟,轻盈的绕船低徊着,不时发出欢快的啁啁声。两岸的景物逐渐模糊起来,袅袅四起的炊烟,倒还清晰可辨。 “赵老弟,来,喝口酒吧!”侯老汉扬了扬手中的酒葫芦,递向斜靠在船舱中的赵燕豪。 “谢谢!我不会喝酒。”赵燕豪摆摆手,眼望着正在船头撑船的那小男孩,夜色下那矮小而枯瘦的身子,显得无比地吃力。 赵燕豪忽然感觉很心酸。 “侯老爹,小侯还那么小,怎么就干起这种大人干的活来啦?” 侯老汉摇摇头,满面的皱纹尽是哀伤,他又喝了一口酒,叹息道:“有什么办法呢?他不来帮我,缓上一口气,眼看着我这把老骨头累趴下么?” “他的父母呢?” “唉!……死啦!都死啦!”微光之下,侯老汉的眼角隐隐有泪光,“……他老子是当兵的,死在了疆场之上;他娘呢,得了痨病,在他七岁那年,也死去了。留下了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哎,可怜的孩子呀!” 背对着二人的小侯肩头微颤,抬手抹了一把泪。 “哎,我是活不了多久的啦!”侯老汉看着孙子的背影,重重叹息一声,喃喃道:“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吧!……” 赵燕豪的眼角也湿润了,温言安慰道:“侯老爹,别那么悲观。我看您的身体呀,还好着呢。——再活它十年二十年的,肯定是没问题……” 侯老汉摆摆手,轻喟道:“不用安慰老汉啦!自己的身子骨,自己还不知道么?……别的呢,倒都没什么;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呀!” “别担心,我会照顾他的!”赵燕豪脱口而出。 侯老汉定定得望着他,过了良久,摇首道:“谢谢!谢谢!年轻人,你有这份心,我就感激得很!……放心罢,他已慢慢得长大啦;还有货船哩,饿不死的……” 赵燕豪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诚挚的道:“侯老爹,如果以后实在过不下去了的话,让他到嵩山少林来找我。” “你……你是少林的?”侯老汉面露惊喜之色。 “恩。”赵燕豪微笑道:“以后,他若肯来少林,少林所有的人,都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真的?”侯老汉的目光,惊喜之中带着一丝怀疑之色。 “当然!”赵燕豪不无自豪的吹嘘道:“只要是我求肯之事,住持方丈都会应允的;只要是我所说的话,阖寺上下,决没有人会有异议的!” 侯老汉大喜过望,忙拉过孙子来,命他拜倒。 赵燕豪忙将他拉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小侯满面喜色。 不多时,货船抵达埠头。赵燕豪刚踏上岸,便见几个执着火把之人兴奋莫名,叫嚷着朝他跑过来,他认得其中的一人,乃是邵风的属下,心头大喜。 不一会儿,邵风带领着一群锦衣卫蜂拥而至,如获至宝般的将他围在核心,七嘴八舌的询问着。 赵燕豪简要的说了此事的过程,并不住拱手道谢,之后又向邵风讨了数十两银子,给了侯老汉,喜得祖孙俩合不拢嘴…… 终于找到了赵燕豪,缪易真自然欣喜不已。众锦衣卫早自发的腾出一间客房来,给赵燕豪静养疗伤之用。缪易真又命谢掌柜安排了两名伙计,整夜伺候着。 赵燕豪得知俘获了天风,心下过意不去,恳请缪易真将之释放。缪易真不愿怫其意,从之。 天风甚是沮丧,两日后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地信的骨灰及重伤的吴逸云和地灵,返回了普陀山。崇王心下过意不去,在他们临行前送去了五百两黄金,作为抚恤金。 地灵只被打断了两根胸骨,脏腑受伤不重,半年之后便伤愈了;吴逸云可没那么幸运,武功全废,好在衣食住行之类的事情,倒还能自理。 吴逸云万念俱灰,曾有好几次萌生过自杀的念头,俱被天行住持及时地善言劝化,罢了念头。后来,他重新振作,剃发为僧,皈依佛门,法名地厚,一生精研佛学,终成一代高僧,九十八岁高寿之时,方始圆寂。 曾有不少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地厚大师,赵燕豪当年废了你的武功,你如今还恨他么?” 地厚道:“阿弥陀佛,恨即不恨,不恨即恨。人生在世,有得即有失,有失即有得。有道是,咎由自取;设若贫僧当时不存取他性命之念,他也未必就会有伤我之心。佛曰:因果报应,种下了因,就会有果。你说,我该恨么?一生能斩断红尘,摒绝杂念,得悟大道,乃我辈僧人最大的幸事,你说,我会恨么?……” 相信多年以后,赵燕豪也会与他有相似的心境。 只是,对于现今来说,吴逸云的尘缘已尽;而赵燕豪呢,尘缘未了罢了。 可不管怎么说,红尘之中,有声有色,有功有利,有爱有恨,有笑有泪,还是最令人留恋的。 人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能在俗世红尘之中: 风风火火地干它一场,不管成败; 威风凛凛地杀它一场,不管错对; 轰轰烈烈地爱它一场,不管甜苦; 彻彻底底地悟它一场,不管得失; …… 便如,赵燕豪的一生一般。 暗箭 第九十章 狡兔窟(二) 月光溶溶,夜色如水。 缪易真将许锦山唤至房中,放下手中书卷,正色道:“锦山,等会儿呢,你就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离开龙门镇。” “是!”许锦山看了他一眼,目中满是疑惑不解之色。 显然,对于缪易真此举的用意,他是不明白的;可他并没有问。他很清楚,该让自己知道之事,他自然是会告诉的;不该自己知道之事,问了也是白问,并且还会招致他的不快。 果然,缪易真看了看他的神色,微微一笑,道:“锦山,你是不是在疑惑:为何本大人这么快就放弃了?” 许锦山老老实实的点点头。 缪易真神色一肃,缓缓道:“那是因为:那批财宝,根本就不在南宫山庄。” “哦?是吗?”许锦山耸然动容。 对于这样的答案,他压根儿就从未曾想过。突然之间,他的心情沮丧之极;同时,他也明白了缪易真此时的心情。不过,对于他何以如此地肯定,他还是心存疑问的。 “坐下罢!”缪易真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木椅。 许锦山见他神色镇定,心底忽然又升起一股希望来。凭着与他多年共事的经验,他看得出来,情况并非如自己想象得那么糟。而且,这缪大人的智计,在他的心目之中,便如神一般的存在。 “我想了很久。”缪易真看着他,沉声道:“先前,我本觉得,十有八九,那批财宝仍还在南宫山庄的。我认为,南宫黄杏是又重新建造了一处地下宝库,只是,我们无法找到而已……” “说实话,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许锦山倒不是在那故显平庸,的的确确,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锦山你想啊,这样的一个工程,可是不小的哇!” “恩,的确是。”许锦山有点配合他说双簧的意味。 “南宫山庄人多,所以不免嘴杂;若想再建这么一处地下宝库,并且还不被发觉,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而且,我还仔细调查过南宫山庄近二十年来的工程情况,的确无任何修缮的记录。” “所以,重新建造这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了。除非是,当年在新建南宫山庄之时,他们所建造的,根本就不止这一处地下宝库……锦山,你觉得:有这种可能么?” 许锦山目光闪动,道:“有倒是有……不过,很小很小罢了。”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缪易真点点头,“初时,我本还不敢确定的;不过,南宫黄杏的态度,反倒是给了我极大的信心!” “南宫黄杏的态度?”许锦山惊诧不已,“大人,什么意思?” 缪易真别别嘴,笑道:“那是因为:自他的神色之中,我看到了有恃无恐!……尽管他时而作出惶恐,时而作出镇定之态,诱使我坚信,宝库仍在山庄之中;他就是要我死盯着不放,最好是将他那南宫山庄,翻个底朝天……” “哦,原来是这样!属下总算明白啦!”许锦山豁然开朗,“财宝根本就不在庄内,他当然有恃无恐啦!” “正是。”缪易真冷笑道:“不过,本官倒也很配合他的。本官也要他坚信:这一次,我缪易真是完完全全的误入歧途,彻彻底底的栽到在他南宫黄杏手里啦!” “高!大人真是高!”许锦山由衷的叹服,“……只是,不在南宫山庄,会是在哪儿呢?” 他又有了一种大海捞针般的迷茫。 “锦山,替我倒水。”缪易真端起茶碗,发现茶水已干,吩咐道。 许锦山忙提起茶壶,小心翼翼地注入。 缪易真喝了一口热茶,沉声道:“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虽然这批财宝不在南宫山庄,但是,肯定还在南宫世家手里的……如此天大的秘密,南宫世家之人,决不会让外人知晓的;如此天大的祸端,也决不会有人敢接手的……” 凝神静听的许锦山插口问:“大人,您是说:那批财宝,乃是在南宫世家的分舵之中?” 缪易真微笑道:“差不多罢。” “恩……”许锦山沉吟道:“南宫世家的分舵,大的有三个;……小的呢,诸如药行、布行、典当行、珠宝店之类的,也有二十多个罢。可……它会在其中哪一处呢?” “六年之前,本官就已布下了眼线。——对于我们的眼线,我还是很有信心的。——在这段时间里,南宫世家根本就没有转移财宝而不被发觉的机会。……所以,这事肯定是在七至十五年前之内完成的。最可能的情况是:十五年前,当窦老贼盗取了七彩霓虹珠之后,他们就立刻转移了。锦山,你觉得呢?” 许锦山连连颔首:“对对对!当时,南宫黄杏肯定吓得半死,一旦七彩霓虹珠的身份暴露了,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不赶紧转移掉,不是等死么?” “正是这个道理!”缪易真正色道:“所以,基本就可确定,是在十五年前转移的。……至于转移去了哪里,其实也挺简单的……” “先前我就说了,在已有的建筑物之上扩建,容易引起注意并且怀疑;故此,应当是在正新建的分舵内,另开辟一处秘密的所在,将财宝转移过去。……在此期间,一共有两处新建工程。一处是‘宝昌源当号’,是在九年前建成;另一处是‘山月云居’,乃十五年前建成。……当铺、珠宝店之类的,太容易引人怀疑,所以不可能转移去那些地方。‘山月云居’乃是一处休闲山庄,专供南宫家避暑、狩猎等之用……” “窦老贼盗取七彩霓虹珠的时间,乃是在七月;‘山月云居’建成的时间,乃是在十一月。时间刚好吻合。所以,我敢断定:那批财宝,一定是在‘山月云居’!” “真是太好啦!”许锦山眉飞色舞,“大人,我们这就是要去‘山月云居’吗?” “恩。”缪易真点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去找到一个人。” “找人?什么人?” “泥瓦匠。一位当年修筑‘山月云居’的泥瓦匠!” ※※※ “真走了吗?” “真走了。” “全部开拔?” “是。” 南宫黄杏定定得看着儿子,眼神中流露出思索之色,过了一会儿,追问道:“走的哪个方向?” “孟州。” “哦。”南宫黄杏吁了一口气。——不是往偃师方向,即不是冲着“山月云居”而去的。 可他仍不放心,吩咐道:“继续盯着!随时汇报!” 之后传来的消息,仍是很乐观的。缪易真一行过了孟州,找了处荒僻的山谷地带,安营扎寨。仍留在得月客栈秘密监视的那十余名锦衣卫的底细,也被自己摸得清清楚楚。 “好!好得很!”南宫黄杏的冷笑有嘲讽之意,“好一招回马枪!哼,缪易真,本庄主随时恭候大驾再临!” 肩缠绷带的南宫绿木提醒道:“三哥,缪易真太诡!我们还是得小心提防,做好万全的准备!” 南宫黄杏沉吟半晌,突然问:“当年去大同请来修筑暗道的那批匠人,真是再也没有活口了的罢?” “绝对错不了!”南宫绿木信心满满,“此事,乃是小弟亲自去做的。那十二名匠人,的的确确,一一毒发而亡;最迟毒发而亡的,是在回村之后的第二十一日。……为了掩盖此事,下到井里而令全村人中毒之药,也是我亲自下的……” “官府方面,确实没有就此事进行调查罢?”南宫黄杏警小慎微,插口问。 “没有。尸检报告是瘟疫。先后死了二十三人。而他们,乃是受瘟疫最重的,这就是官府的结论。” “哦,那就好。”南宫黄杏完全放下心来。 一时间,二人俱陷入沉默之中。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南宫黄杏忽然面色一紧,“当年修筑‘山月云居’的那批泥瓦匠,如今还有多少人活着?” “这……”南宫绿木搔了搔头,“不是很清楚。……去年九月,倒是见到过一次那姓巴的工头,精神还挺健旺的,应当还健在……” “这样,”南宫黄杏神情一肃,“四弟,你立即去一趟孟津,调查一下此事。” “然后呢?”南宫绿木其实已想到了该怎么办,不过还是要问一问。 南宫黄杏目中闪过一道杀机,紧盯着南宫绿木的眼睛,缓缓举起右掌,作拭杀状。 他目送着南宫绿木的背影消失,缓缓坐回座位,望着屋顶呆呆出神…… 书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紧接着,南宫孚出现在了门口,面如冠玉,齿如珍贝,的确英俊非凡。 “孚儿,进来!”南宫黄杏以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得月客栈的那几只鹰犬,情况如何?” 南宫孚笑了笑,道:“老样子。不时进进出出的,随时窥视着我们。” 南宫黄杏点点头,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喃喃道:“奇怪!有些奇怪!” “奇怪?……爹爹,有什么好奇怪的?” “缪易真肯定知道,他们的身份,很快就会被我们识破的,可他干嘛还要这样做呢?” “也许……也许,这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吧!……总不至于,全部都撤走,连一个监视我们的人也不留罢?” “……话虽如此,可毕竟谢掌柜乃他们之人,且山庄里也还有他们的眼线,何必呢?” “兴许……是担心他们不小心全都暴露了身份,断去信息罢……” “唔……倒也有几分道理。” 南宫黄杏轻颔首,目光闪动,似在思索着什么。南宫孚恭恭谨谨的侍立在他身前。 “孚儿,这一件事,先不要管了。……这样,你马上去一趟‘山月云居’!” “好!” “记住:断不可被敌人发现了行踪!” “是!”南宫孚转身欲行。 “慢!”南宫黄杏迟疑了一下,突然叫住儿子。 南宫孚转过身来,问:“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孚儿,还是不要去了!一旦被发现,反而暴露了!……这样罢:我马上修书一封,传给你义父!” “爹爹,您的意思是:让义父亲自出马,镇守‘山月云居’?”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罢。我们被看住了,动弹不得,根本没有办法走。……爹爹让你义父去的目的,倒并非是镇守,——若敌人果真查到了,如何守得住?——而是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之时,好由他来完成最后的一招!” “什么?炸掉?”南宫孚颤声问。 南宫黄杏盯着他的眼睛,神情肃穆,慢慢点了点头。 暗箭 第九十一章 渡陈仓(一) “恺兄: 今缪贼苦苦相逼,情势危急,生死存亡之际,特乞兄主持‘山月云居’大局。 若缪贼果真寻至,切不可硬拼,巧计周旋为宜。若实不能周全,启动冥门断龙石,引燃炸药,毁之!拜托!拜托! 弟杏顿首。” “铁剑断山”顾恺看完书信,神情愈发凝重起来,沉吟良久,猛得站起身来,摘下墙头的铁剑,大踏步出了书房,来到院中,锐声叫道:“三儿,备马!” “诶!”一名身手麻利的青年小厮应声而出,迳奔马厩而去。 “爹爹,您去哪儿?”一名带着点书卷气的锦袍少年,快步跟了出来。 “爹有要事!”顾恺转身,摸了摸那少年的头,又拍了拍他肩膀。 说话间,马已备好。 顾恺翻身上了马,回望了一眼一肚子疑惑的儿子,微笑道:“允儿,傻愣着做什么?读书去!” “是!”顾允规规矩矩的转身。 顾恺望着儿子的背影,心头蓦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之念,嘱咐道:“允儿,照顾好你娘!” “是!”顾允转过身来,对于父亲的话,微感诧异。 “驾!”顾恺掉转马头,足尖轻点马腹,一抖缰绳,纵马出了庄门。 年轻时的“铁剑断山”顾恺,在武林中亦是响当当的脚色,曾单剑败洛水双雄,孤身挑黄河九鬼,令其三死六伤,一时名震江湖。 黄河九鬼乃太原双魔的得意弟子,双魔自然会来寻仇,于是双方约定日子,决战于三门峡。顾恺不敌,身受重伤,恰巧被路过的南宫黄杏所救,并赶走了双魔。自此以后,二人成为了好朋友。 在之后二十余年刀光剑影的江湖生涯中,他们曾六次生死与共,其感情的深厚程度,可想而知,恐怕,只能以“生死之交”来概括之罢。 只是,顾恺生性淡薄,尤其是到了中年以后,更加厌倦刀头舐血的江湖生活,于是便金盆洗手,归隐山林。 只有亲历过江湖之人,才能真正明白江湖的凶险;只有未曾上过学之人,才能真正体会目不识丁之苦。顾恺不想让儿子再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并不传他武功,只让他专心读书,——至于能不能考取功名,倒在其次,——只是想让他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正如那些目不识丁之人,再也不愿意让孩子如自己这样一般。 顾家庄到山月云居的距离,不过一百五十来里,顾恺的坐骑很神俊,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达。 山月云居倚山而建,占地虽颇广,建筑物却很稀少,居中是一座四合院式的大建筑物,余下还有六七处小建筑物,疏疏落落的散布于其间。 顾恺腾身下了马,牵着坐骑迳往庄门走去。 山风呼呼,吹得身上的青袍猎猎飞舞,夕阳的余晖自青翠的峰顶泻下,将他那背插的宽大黑剑鞘镀作金色。 “顾庄主好!”两名家丁模样的汉子迎上去,其中一人接过马缰。 顾恺“恩”了一声,昂首进了庄,迳往那四合院走去。 刚进内院,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光头中年壮汉笑呵呵的迎上来,拱手见礼道:“哟!顾庄主!是什么仙风,把您老给吹来啦!稀客!稀客!快请进!快请进!” 此人名叫鲁宏亮,乃伏牛派的好手,江湖绰号“小鲁达”。 “鲁老弟好!”顾恺朝他拱拱手,迳往会客厅走去。 客厅里有七个人。两名雅士正在聚精会神地下围棋,一人姓席名纬,一人姓卜名昌,江湖人称“太行双英”,在武林之中也小有名气。余下五人正在闲谈着,其中有三人姓刘,分别叫做刘渊、刘源、刘泉,乃是三兄弟,江湖人称“濮阳三杰”;余下二人在江湖中没什么名气,一人名叫胜宽,一人名叫咸适。 正闲谈者一见顾恺走进来,齐皆站起身来,拱手打招呼。 太行双英闻声愣了愣,一看清楚来者,也忙站起身来见礼。顾恺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微笑道:“双英好雅兴呀!不好意思,打搅二位啦!” “哪里哪里!顾庄主真是客气!”席、卜二人忙含笑拱手。 正好是晚饭时分,客厅里已点上了巨烛,火光熊熊,甚是亮堂。众人延请顾恺坐了上首,余者按长幼分定座次,一一向他敬酒。 顾恺饮了几盅,推辞道:“酒到此为止,谢谢众位的盛情啦!” “唉,顾庄主,咱们谁不知道,您老乃是海量,千杯不醉的,怎么能就喝这么一点点呢!”小鲁达一把夺过酒杯,满满的倒了一盅。 余者也纷纷劝酒,说这是大伙儿对他的敬意,若是不喝,就是看不起他们。 若在平日,顾恺岂会拒绝,可今有重任在身,当然得压制着肚中的酒虫。 “有道是:盛情难却!”顾恺端起酒杯,微笑道:“这样吧,顾某借花献佛,就饮了此盅,以敬大伙儿!” 席纬见他微有忧色,心下起疑,问道:“顾庄主,您老此次驾临,有什么要事么?” 顾恺摇首道:“没有。……最近老是跟老婆子吵嘴,腻烦透了,想来小住几日。……怎么?不欢迎么?” 众人都笑了,忙表达那些“不胜欣喜”、“欢迎之至”之类的客套话。 “真是太好啦!”小鲁达朗朗笑道:“顾庄主,既然您老不急着走的,即便真喝醉了,又有何妨呢?来来来,再饮几盅!” “鲁老弟,可别怨老夫不给你面子,真不能喝啦!”顾恺干脆将酒盅倒扣着。 之后,任他们如何苦劝,顾恺均坚决谢绝。 席纬的心思很细,见了他的神情,愈发怀疑,轻声问:“顾庄主,您老此次前来,肯定是有事的!都是自己人,为何不肯说呢?” 顾恺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不错,是有一点事。这样的:听你们庄主说,有一个他的仇家,最近很可能会来此寻仇,欲不利于咱们山月云居。你们庄主很忙,不能亲自前来;老夫呢,闲人一个,整天无所事事。所以,他就托我前来,帮着你们照看照看!” “不利于咱们山月云居?”席纬盯着顾恺的眼睛,目中满是疑惑之色。 “正是!”顾恺逐一环视众人,突然压低语声问:“你们庄主,可曾对你们说过这山月云居的秘密么?” 众人均茫然摇首,心下诧异。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很好奇的。有好几次,他们曾就此事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南宫黄杏,可他始终闪烁其词,只是说这山月云居乃是一块宝地,要他们好好看守着,别让闲人随便进来。 因南宫黄杏对他们都有过恩情,而且给的报酬也颇丰厚;不但如此,这里还配备有几名家丁,专门打理生活、卫生之类的日常事务。所以,他们的生活都闲适得很,基本就没什么事做,平日里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 顾恺沉吟着,似在权衡,要不要告诉他们;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唉,既然都是自己人,就告诉你们了罢!——也不管日后你们庄主会不会怨老夫啦!——只是,你们都要切记:千万不可告诉别人,即便是你们最亲近之人!——”说到这里,突然将语声压得很低,神秘兮兮的道:“告诉你们罢:这山月云居,乃是南宫家的龙脉之所在!” 众人愣了半晌,皆哗然动容。 “原来是这样!”小鲁达不迭摇首,“怪不得!怪不得!我总算是明白啦!” “说实话,我本也是这么猜测的!”席纬微笑着摇头,喃喃道:“庄主虽不肯说,可我看他那神态,早就明白啦!” “……你们都是他最信得过的兄弟,所以,他才肯把这么重大而艰巨的任务托付给你们!” 一席话,直听得众人皆眉花眼笑,自豪不已。 “这一次可能会来的,乃是你们庄主早年所结的仇雠,那贼子伙同了不少人,准备来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他们呐,心肠歹毒着呢!……据你们庄主估计:一则,他们肯定会到南宫山庄去寻仇的,所以,你们庄主必须镇守在山庄;二则,他们很可能会来咱们山月云居,挖断这里的龙脉,从而令南宫家断子绝孙!……” “太狠毒啦!” “他奶奶的!真是可恨!” “妈的!若这群乌龟王八蛋真要敢来,老子定将他们大卸八块!” …… 众人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样子。 顾恺待众人表达完了愤慨和忠心之后,缓缓道:“所以,这些日子我们都要小心翼翼,随时注意警戒,坚决不让敌人的阴谋得逞!如此,方不负你们庄主所托呀!” “顾庄主说得极是!”小鲁达第一个附和,大声道:“兄弟们,听顾庄主的,酒,咱都不喝啦!” 于是,家丁们来撤了酒。 众人饭毕,均公推由顾恺来调度。顾恺也不客气,将众人分成两拨,上、下半夜轮流值夜。 ※※※ 午夜时分,山风呼啸,院中桐叶飒飒,如夜雨潇潇。整个山月云居,充满着阴森而悲凉的气氛。 “咻”的一声轻响划空而来,“啪”的一声打在梧桐树之上。 “谁?”太行双英双双抢出,一持流星铛,一持双刀。 冷哼声中,两条人影大鸟般的掠过墙头,飘落在一株梧桐树下。 太行双英藉着灯笼的微光打量,但见来者一人身形健硕,身背斩-马刀;另一人手持一对日月轮,甚是高大,肩膀微耸,形体有点象只瘦猩猩。 这二人,自然就是酆渊和穆世鹏了。 “呔!何方鼠辈,竟敢擅闯私人宅院!报上名来!”卜昌一看二人的架势,便知道是高手,心下本有些怯意,可他不怂,乾指怒喝道。 酆、穆二人俱不答话。穆世鹏阴阴一笑,身形陡然前欺,白亮的圆影一闪,左手日轮劈向他前胸。 卜昌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而且身手这么迅捷,吃了一惊,忙挺双刀架住。“铿”的一声,火星四溅,直震得他双臂发麻。 穆世鹏不等他缓过一口气,凄迷的寒月一划,右手月轮直切向他咽喉。 卜昌的武功本就与穆世鹏差距不小,加之也没见过这种奇门兵器,如何能是对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月轮呼啸而来,根本闪避不开。 好在太行双英乃是两个人,间不容发之际,斜刺里飞过一柄流星铛,“当”的一声封住月轮。 卜昌但觉迸溅的火花射得自己几乎睁不开眼来,忙奋力倒纵而出,背心早惊出一身冷汗,浑身寒毛倒竖。 穆世鹏冷笑一声,双轮纵横盘旋,劈、切、贯、盖、掖,狂风骤雨般的猛攻向席纬。席纬奋力挡了几招,渐渐遮挡不住,顿时险象环生。 卜昌见状,忙挺双刀助阵,二人双战穆世鹏。饶是如此,也战之不过,被迫得不住后退。 顾恺等人闻声而出,见状大惊。 顾恺一跃而出,半空中“锵”的一声拔出铁剑,“忽”的一剑劈向穆世鹏。酆渊挺身而上,挥斩-马刀架住。 “铿!”火星爆溅,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令人心脏悸动。 酆渊本自负膂力惊人,可也被震得手臂酸麻,不禁心下骇然。铁剑断山得势不饶人,觑准破绽,拦腰一剑横斩。 酆渊见这一剑又猛又快,架挡不及,忙滚身斜窜而出,虽是险险躲过了,可也狼狈之极。顾恺断喝一声,纵身而起,身形如流星赶月,猛的一剑斩向他脖项。 眼看着酆渊已躲不过这雷霆万钧的一剑了,斜刺里一柄马刀飞出,“当”的一声,正好封住来剑。酆渊舒了一口气,知道是张传浩到了。 纷乱的衣袂声中,数十条人影掠过墙头,落至庭院之中。 酆渊、张传浩双战顾恺,顾恺渐渐抵挡不住,节节后退。濮阳三杰等六人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敌人,而且个个身手不凡,惊惧交集,忙挺兵刃加入战团。锦衣卫丛中立刻抢出十几个人,将之敌住。 山庄的那几名家丁均不会武功,忙躲在黑暗的院角墙根下,吓得瑟瑟发抖。 不多时,胜宽、咸适二人均已挂彩失去战斗力,被封了穴道,扔到一旁。 濮阳三杰和小鲁达被团团围住,左冲右突,奋力劈杀。无奈双方的实力过于悬殊,没几合,小鲁达被一脚踢翻在地,几乎同时,几柄雪亮的兵刃已指住他胸口。 “狗贼!臭强盗!有种就杀了老子呀!”小鲁达生性勇悍,加之料想不能幸免,索性痛骂激怒敌人,好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许锦山铁扇挥出,“蓬”的一声撞在他的“鸠尾穴”上,小鲁达顿时瘫软在地。濮阳三杰当然也支持不了多久,纷纷被擒。 耿云见穆世鹏以一敌二,挥刀上前相助。穆世鹏怒喝道:“滚开!”耿云讨了个没趣,讪讪得退到一旁。 穆世鹏断喝连连,愈战愈猛,月轮忽然切出,生生将卜昌的头颅切落,颈中鲜血若喷泉激射。 “二弟!”席纬悲声大叫,赤红着双目扑向穆世鹏。穆世鹏日轮一贯,封住流星铛,月轮一切,欲故技重施,将之头颅切下。 “不可!”缪易真忽然抢近,右手一探,已然抓住了月轮,凄迷的寒光刹时凝固。 “世鹏,留他性命罢!”缪易真看着穆世鹏,微笑道。 席纬狂吼一声,流星铛蓦然反转,“噗”的一声刺入自己胸口之中,脚下一软,斜扑在卜昌的无头尸身之上。 “真是一条好汉!”缪易真赞叹,摇头道:“可惜,可惜啦!” 穆世鹏看着二人的尸身冷笑一声,摸出一块雪白的手巾,仔仔细细地将轮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一把扔在地上。 顾恺以一敌二,本就落于下风,又见己方一败涂地,心下早已乱了方寸。酣战中,张传浩看准破绽,一刀削中他的右腿,顾恺痛叫一声,跌倒在地。 酆渊跟进,一刀架住他的脖子,笑道:“老英雄,束手就擒吧!” 适才的一番恶战,顾恺竟能独抗两大高手,所以对于他的武功,酆渊是很佩服的,口气也客气起来。 顾恺重重得叹了一口气,“锵啷”一声扔了铁剑。张传浩出指如风,一连封了他“肩井”、“命门”、“章门”等数处要穴。铁剑断山顿时委顿在地。 黑黝黝的大铁剑无力地躺在他的身畔,似在呜咽。 (就要远行,因工作地既无电脑,又无网络,暂时不能更新了。等以后回来再继续吧!谢谢读者朋友们的支持,我会坚持下去的。) 暗箭 第九十一章 渡陈仓(二) 缪易真命人将顾恺、濮阳三杰等用绳索捆缚了之后,解了他们的穴道,然后押至大厅,自己在上首坐定了。 “顾庄主,幸会幸会!”缪易真看着顾恺,笑吟吟的道。 顾恺不理他,转过头去。 “顾庄主神功不凡,缪某佩服得紧……” “嘿,惭愧……阶下之囚而已……”顾恺摇首冷笑,“只是,似阁下此等行径,‘佩服’二字,倒真让人无从谈起!” 缪易真不理会他的讽刺,微笑道:“顾庄主,想必缪某一行的来意,你是明白的吧?” “你是谁?咱们认识吗?”顾恺惊讶的看着他,摇头道:“所以,请恕顾某愚鲁,在下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缪易真哈哈大笑,道:“既然顾庄主假装不认得缪某,那缪某就自我介绍一下罢:鄙人乃北镇抚司镇抚使缪易真……” “缪易真大人?”顾恺哈哈大笑,“北镇抚司镇抚使缪大人,岂是鬼鬼祟祟,夜闯民宅之辈?!” 缪易真也不动怒,淡淡地道:“顾庄主,骂人居然不带一个脏字,倒真是风趣得紧呐!” 顾恺冷笑道:“承蒙谬赞!不知尔等此番驾临,所为何事呀?” “顾庄主,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缪易真紧盯着他的眼睛,笑嘻嘻地道:“我等此行,当然是为当年那批被劫夺的宝物而来,——缴获自唐门的那批宝物,——顾庄主,别说你不知道:那劫夺者,正是他南宫世家;也别说你不知道,那批贼赃,正是在这山月云……” 话未说完,已被小鲁达打断:“呔!臭贼!休要在那装神弄鬼,胡说八道……” “啪!”话音刚落,脸上早吃了宗琨一记重重的耳光,立时高高肿了起来。 “臭贼!王八蛋!”小鲁达双目赤红,大张着口,欲去咬宗琨,吃他一脚踢中小腹,立时跪地痛苦呻吟着。宗琨还不解气,再一脚将他踢作滚地葫芦。 “别打啦!别打啦!”顾恺又惊又急,眼望缪易真,“缪大人,有什么事,冲着顾某来吧!别难为我那兄弟了,好吗?” “住手!”缪易真制止宗琨。 濮阳三杰等原本以为,来者就是顾恺所说的庄主的仇家;可今却见他称呼对方为“缪大人”,显然是承认了对方乃朝廷锦衣卫的身份,心下又惊又怕,齐都惶急地望着他。 “呵呵,顾庄主,终于肯认得缪某啦!”缪易真正色道:“顾庄主,缪某敬重你乃是一位英雄好汉,所以不想对你用刑;只要你肯交出那批财宝,就算是以功补过,缪某决不再追究于你,如何?” “财宝?……您是说,这里有财宝?”顾恺惊诧莫名的望着他,“大人,您一定是弄错了!对于这种说法,顾某怎么从没听说过?” 缪易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失望得摇摇头,轻叹道:“顾恺呀顾恺,别说本官没有给过你机会了!”说到这里,忽然高声叫道:“带巴新亮!” 一名粗手粗脚的白发老者,跟在两名锦衣卫身后,怯怯得进了厅,一见到缪易真,忙跪了下去。 “不必多礼!”缪易真示意他站起来,指着顾恺,问:“巴新亮,你可认得他?” “回大人:草民认得,麻柳庄顾庄主。” 缪易真看向顾恺:“顾庄主,你可认得他?” 顾恺点点头,轻喟道:“当然认得。巴新亮巴师傅,当年修建这山月云居的工头。” “好。”缪易真神情一肃,“巴新亮,你可知道:南宫世家在这山月云居里,隐藏着一批当年盗取的贼赃?” “回大人:草民不知。” 缪易真又看向顾恺。顾恺苦笑道:“草民说过了,不知道。” 缪易真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巴新亮,“巴新亮,那你可知:宝库的位置在哪里?” “宝库?”巴新亮沉吟道:“……大人,草民当年只修建过储藏室,未曾修建过宝库,却不知……不知那储藏室,是否就是大人所说的宝库?” “哦?储藏室?在哪里?快带我们去看看!” 储藏室修筑在南面的一个土坡之上,里面堆满了米面瓜果之类的东西,却哪有什么财宝? “把整个山庄,都搜一遍!”缪易真下令。 缪易真带来的数十名属下,押解着顾恺等人带路,逐一搜索。 小半个时辰之后,众人怏怏返回大厅。正如缪易真所料,一无所获。 “巴新亮,整个山月云居,都是你所承建的吗?”缪易真再确认。 “是。整整修了一年半。” “哦,是吗?”缪易真提醒道:“不过,据本官调查,修建这山月云居者,并非只是你们一家,而是有两家……” 巴新亮神情有些紧张,沉吟道:“……大人,您所指的那另一家,莫非是指……当年修筑后山堡坎的那批工人?” “正是。”缪易真确认道:“那后山的堡坎,并非你们修筑的吧?” “的确不是。”巴新亮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因我的匠人数量不够,无法同时修筑那道堡坎,所以,南宫庄主又新雇了一批匠人……” “那批匠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巴新亮摇头,“白日里,我们都各忙各的,而且,又隔了一段不近的距离,所以,根本就没机会说话……” “吃饭、休息之时,总有机会的吧?” “四庄主似乎不愿意让我们亲近,不让我们一起吃住;而且,他似乎还吩咐过监工的,总不给我们单独说话交流的机会……不过,倒还是听他们说过话的。他们的口音,很难懂,是外地的。” “是哪里的口音?” “不太确定。很像是山西的……” 缪易真满意的点点头,微笑道:“巴新亮,你可还能找得到那处堡坎的位置吗?” “当然能!” ※※※ 其实,山月云居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巴新亮所说的那道堡坎,当然也都能找得到。 数十枚松脂火把,再加上后院的十余盏大红灯笼,早已将堡坎前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 这后山的堡坎,就建在距后院墙根丈许之外的土崖壁下,用于防止山上泥石的垮塌。工程可不小,足有里许长,三四丈之高,俱用坚硬的条石砌成,看起来非常牢固。 缪易真亲自高举着火把,昂着头来来回回的查看了一番,走到顾恺面前,淡淡的道:“顾庄主,本官再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你肯开启这里的宝库大门,并带我们取出来那批贼赃,便算是有功无过了,如何?” 顾恺冷冷得瞥了他一眼,冷笑道:“缪大人,您所说的,草民还是听不懂。谁都看得出来,这里只有堡坎,哪有什么宝库大门?”说到这里,环首扫视了一眼一脸茫然的众锦衣卫,笑道:“各位大人,草民所言,您们可都赞同罢?” 缪易真狠狠得瞪了一眼微显得意的顾恺,冷笑道:“顾恺!你是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带窦行空来!” 一名锦衣卫背着窦行空,快步来到缪易真身前,身旁紧跟着一名执着火把的锦衣卫。 缪易真轻轻拍了拍窦行空的肩膀,温言道:“窦行空,看你的啦!将功赎罪的机会,就在眼前!去吧,找出来!” “谢大人!”窦行空的语声虽有气无力,却充满了兴奋之意。 那名背着窦行空的锦衣卫,以一个最方便他查看的角度缓步在堡坎前走着,他的同伴,则亦步亦趋的跟在身旁,右手高举着火把,照向堡坎。 众人屏息凝神,静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双脚则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移动着。 山风呼呼,松涛阵阵;火光有节奏的轻轻跳荡着。 窦行空运足目力,一边每一寸每一分的仔细查看着,一边示意继续前行。走至中段之时,突然眼前一亮,兴奋得叫道:“停!” “就这里吗?”他的坐骑惊喜交集,忙停下脚步来。 “照那里!靠近些!别晃动!”窦行空指着左侧丈余高的一处地方,语声兴奋得颤抖起来。 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向他指尖所指之处。令人微感遗憾的是,只是一块条石而已,千千万万砌成堡坎的一份子而已,毫无特异之处。 众人不由得收回目光,狐疑地望着他。 “大人,开启宝库大门的机关,就在那里!”窦行空终于将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眼望着身旁的缪易真,肯定地道。 “窦……先生,你能确定?”缪易真虽仍有一丝怀疑,但已兴奋不已,语声也颤抖起来。 “是。”窦行空道:“草民看得出来:这道大门,乃是圆形的。开启之法,当以方位八卦入手;喏,大人您请看,草民所指的那块条石,正好处于震位。在其内,连接着机关发条,当启动它之时,处于坤位和坎位的条石内连接着的发条,会同时弹出,三者一并撞向圆心的机关枢纽。如此一来,大门就会开启。” “真的吗?……窦先生,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大人,一言难尽呐!总之,草民就是看得出来。” “哦……好好好,好得很!不过,应当如何启动呢?……按哪个位置?需要多大的力道?……” “位置么,就在那块条石上三分之一的范围之内,任意敲击哪个部位都可以。……至于力道呢,只能是试了。……最好是用判官笔、短枪之类的硬物……” 缪易真虽在与窦行空对话,却一直在留意着顾恺的反应。在窦行空叫“停”之时,便见他面色陡变,之后虽然竭力作出镇定之态,可缪易真还是自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了慌乱和绝望之色。所以,对于窦行空之言,他心下更加坚信起来。 “哈哈哈,顾庄主,窦先生方才所言,不知对否?”缪易真走到顾恺身前,得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哼,纯粹是……一派胡言!”顾恺面色铁青,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 “呵,顾庄主,是否乃是胡言,咱们一会儿就见分晓!”缪易真斜睨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转身对许锦山道:“锦山,准备一架梯子来。” 一会儿的工夫,木梯便已架上了。许锦山本拟安排一名属下去做的,可这种能表现自己忠勇的机会,千载难逢,所以他又不肯错过了;于是,便亲自爬了上去,取出铁扇,正欲以扇柄敲下之时,心头却突然莫名的紧张起来,连连晃动了几下,就是不敢下手。 众锦衣卫见他迟迟不敢下手,有的开始鼓噪,有的则嘲弄起来。 许锦山虽好面子,可他一向小心谨慎,而且,第六感觉告诉他,此举很可能会有危险!他好恨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心血来潮,偏偏要来逞这个能,如今弄得个进退维谷的局面!一时间,浑身冷汗涔涔而下。 “嘿,还是不要试的好!”顾恺突然大声道:“这位大人,草民敢保证:只要您一敲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的!” 许锦山本就害怕之极,闻言双腿一软,差一点就从木梯之上掉了下来。他忙一把扶住梯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缪易真冷眼旁观,见他狼狈万分,冷笑一声,目中满是嘲讽和失望之色。 对于他那神情,许锦山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立时心下拔凉一片。 怎么办?要不要敲下去呢?他心念电转:敲下去的话,可能会有危险,甚至可能会没了性命;可若不敲的话,不但以后的前程堪忧,甚至可能会仕途危险,前功尽废。 官场之上,有许多时候,不就本是以命相搏,从而换取荣华富贵的么? “妈的!富贵险中求!”许锦山一咬牙,猛挥铁扇柄,恶狠狠得敲落。 顾恺铁青着脸,浩然一声长叹,闭目不忍目睹。可谁又能知道,他那种如释重负的心理?且谁又能看得出来,在他闭目之前,眼神中所流露出的那一丝一闪即逝的得意之色? 暗箭 第九十二章 漏网鱼(一) “扑凌凌!”“扑凌凌!”…… 夜空,虽然黑沉沉的,并不能看见信鸽的只影片踪,可是,其羽翅的扑腾之声,于静夜之中听来,却分外的清晰。 黑影一闪,箭一般的射入了南宫山庄。 “少主!密信!”一名家丁气喘吁吁的奔至南宫孚的房间,手里拿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 和衣而卧的南宫孚“腾”得一声翻身坐起,沉声道:“拿来!” 那家丁忙将书信递给他。南宫孚一把抢过来,撕开信封,扯出信纸,刚一展开,便面色陡变。他不及细看,一骨碌下了床,飞奔而出。 “爹爹!爹爹!”南宫孚猛力的拍打着南宫黄杏的卧房。 “孚儿吗?……这么晚了,什么事?” “呀”的一声,房门开启,一名身着睡袍、睡眼惺忪的中年美妇出现在眼前。 “娘,孩儿有急事,找爹爹!”南宫孚语声急促,竟然有些气喘。 “孚儿,进来!”房中亮起灯来,南宫黄杏早已坐起身来。 南宫孚几步跨至床前,将手中书信递给他,惶急地道:“爹爹,您看!” 南宫黄杏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僵,紧接着,双手开始颤抖起来,连手中的信纸,竟也快握之不住了。 “老爷,什么事?”南宫夫人满面惶惑,凑头去看。 南宫黄杏不等她看清,一把折好信纸,拢入袖中,沉声道:“夫人,别着急,出了点小事。……这样,你先休息,我和孚儿去处理一下!” 对于南宫黄杏所说的只是“出了点小事”之言,南宫夫人自然是不肯相信的,但她从不怫夫君之意,便点了点头,坐回床边,呆呆得目送着父子俩的背影。 “孚儿,速去唤你大伯、六叔到客厅来!”南宫黄杏边走边吩咐道。 不一会儿,南宫赤火和南宫蓝草急匆匆地赶到客厅,一见端坐在椅中的南宫黄杏,便迫不及待的问出了什么事。 “缪易真去山月云居了!”南宫黄杏开门见山,将手中的书信递向正走近来的兄弟俩。 二人飞快的看了信,南宫赤火面色阵红阵白,南宫蓝草则面色凝重,双眉紧锁。 “孚儿,你先出去,有事我会唤你!”南宫黄杏朝他挥了挥手。 “是。”南宫孚快步走了出去。 “……真没想到,那缪贼……居然想到了!……三弟,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南宫赤火方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的问。 南宫黄杏沉吟半晌,问南宫蓝草:“六弟,你觉得呢?” 南宫蓝草叹息道:“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良策呢?听天由命罢了!”顿了一顿,摇首道:“三哥,一切之事,由你来做主吧!” 南宫黄杏黯然叹了一口气,摇首道:“正如六弟所言:事到如今,已然没有任何良策了!……那么,该怎么办呢?……大哥,六弟,唯今之计,只能是早做好最坏的打算,争取为我南宫家保留点骨血了!” “三哥,你的意思是……这么做?”南宫蓝草已然猜到了几分,边问边紧盯着南宫黄杏的眼睛,自他的神情反馈,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南宫赤火的头脑,却没有南宫蓝草灵活,惊讶的问:“保留骨血?三弟,什么意思?” “大哥,你想想,缪贼一旦在山月云居找到了东西,我们南宫家接踵而至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的呢?” “这……三弟,我觉得,即便他缪贼真发现了宝库之所在,可咱们……还有顾兄弟在那里主持大局哩!……真到万不得已之时,还可以炸掉的呢!一旦炸掉了,就死无对证,看他缪贼能奈我们何?” 南宫黄杏默然片刻,轻叹道:“果真能炸掉的话,自然是不用忧心了。可我所担心的,乃是他缪贼能识破机关,取出……” “哼,我就不信了!即便他缪贼能懂得奇门八卦,又安能破解得了咱们的奇妙机关?”看来南宫赤火对那道机关很有信心,所以不以为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南宫黄杏肃然道:“俗话说:世事难料。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三哥说的极是!”南宫蓝草附和,“那缪贼料事如神,破获奇案无数,岂是幸致?……大哥,我们就听三哥的安排吧!” 南宫赤火自知,自己的智力,与这两个弟弟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于是便不再坚持己见了。 南宫黄杏出了一会儿神,目注南宫赤火,缓缓道:“大哥,一旦缪贼找到了东西,我们南宫家,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得先做好打算。我们这些老骨头,得留下来周旋,不能走;走的,是孩子们!” 南宫赤火总算明白过来,失声道:“三弟,你是说,让孚儿他们走?” “正是。事不宜迟,今夜就走!” “去哪里?……恒山?” “恩。只要能安全到达恒山,就不怕了;以后之事,五妹自会想办法的。” “三哥,具体的人选,有哪些?”南宫蓝草插口。 南宫黄杏似乎早就想好了,立即接口道:“烁儿和炻儿,都走。……大哥,如此安排,你可有异议?” “好,听三弟的!”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被安排去避难了,南宫赤火心下稍定。 “六弟,你和我,都只有一个儿子,就只安排荻儿和孚儿走,如何?” “好。”南宫蓝草爽快的答应了。 “二哥和七弟,都已过逝了,四弟呢,又出去办事了。所以,他们家的事,都由我来做主。……二哥家的秋儿、义儿、巧儿,四弟家的展儿、博儿,七弟家的睿儿、月儿,全都走!” “可……可是,三弟,巧儿和月儿都不会武功,弱不禁风的,会成为累赘……” “唉,若不能保全她们,如何对得起泉下的二哥和七弟?” “可……可……”南宫赤火还欲争辩,可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走,却硬不肯让侄女走,显得自己私心太重了,便一时语塞。 “大哥,勿再多言了,就这么定了!”南宫黄杏摆手打断他。 “……不!我不走!”南宫烁性格刚硬,跟他爹爹有点像,尤其是想到自己不但是长子,而且还是这一代人的大哥,临阵却要做个逃兵,自然是不愿接受的。 “烁儿,听话!”南宫赤火已经苦口婆心的劝了好半天了,“如今的局势,爹爹已经给你讲得很清楚很清楚了!……你又不是小孩子,应当能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南宫烁低头紧咬着下唇,终于不再坚持。 南宫赤火爱怜的摸了摸南宫炻的头,嘱咐道:“炻儿,以后,凡事都别任性,……要听你大哥的话。” “恩。”南宫炻语声哽咽,“爹爹,您自己多保重!” 南宫赤火的眼圈也红了,挥手道:“走罢!” 当南宫赤火带领着两个儿子,赶到灯火辉煌的大厅之时,里面早已聚满了人。此时,南宫黄杏正在叮嘱南宫孚:“孚儿,此去恒山,路途遥远,敌人眼线遍布,很容易就暴露了行踪。所以,此行不但路途艰辛,而且危险重重,一路之上,千万要当心。” “爹爹放心,孩儿理会得。”南宫孚沉稳地将宝剑挂在腰间。 “巧儿和月儿,都不会武功,要保护好她们!” “恩,孩儿明白。” “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 南宫孚带领着众兄妹自北门出发,摸黑沿山僻小路一口气行出十数里,幸运的是,倒没有遇上拦截的敌人。 蓦然,火光亮起,南宫孚面色大惊,低声呼喝道:“谁点的火,快熄掉!” “找死呀!还不给我熄掉!”南宫烁一把抢过弟弟手中的火把,抖手晃灭了。 “神经兮兮的!哪有什么敌人?自己吓自己!”南宫炻不以为然。 “谁说没有敌人了?只是,还没发现咱们而已!”南宫烁教训道:“二弟,不是大哥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做起事来,怎么还这么欠考虑?你这样打着火把,十里八里都看得见,不是把我们的行踪告诉敌人吗?” “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说我是内奸?!” “你……唉,懒得跟你说了!” 南宫炻心有不甘,咕哝道:“黑咕隆咚的,万一他妈的掉下了山崖,怎么办?……” “嘘!”南宫孚忽然停下身来,哑声喝道:“有人!卧倒!” 南宫秋和南宫睿忙将巧儿和月儿按下草丛,余者均大惊,纷纷飞快地趴伏在长草丛中。 “嘘——”的一声胡哨,紧接着,前方山坡下的草丛中沙沙作响,步履声渐近,闻声响,当有一二十人之众,转眼间,这一行人便已窜到了数丈之内。 “就在这一带!”一个沙哑嗓子道。 “怎么没有人?贺老三,你没看错吧?”另一个沉稳的语声问。 “错不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沙哑嗓子肯定。 “卢大哥,我也看见那火光了的,的的确确,是在这一带。”一个尖嗓子作证。 “恩……”那个姓卢的首领游目四顾,忽然指着南宫孚一行藏身的草丛,“……应当是藏到那里了,大家当心!”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一枚羽箭流星般的射出,直奔他咽喉而来,可他身手很敏捷,“啪”的一掌拍落来箭。 “咻”“咻”声中,另两枚羽箭射出,两名敌人闷哼,显然是挂了彩。 “卧倒!”那卢大哥应是众人的头儿,不但武功强,临敌的反应也快。 “嗤!” 一枚旗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炸得五彩缤纷。 “不好!”南宫孚心念电转,“他们这是在招呼同伴!……得赶快杀出去!” 心念及此,便奋身跃出,厉喝道:“杀!” 那姓卢的首领同三名敌人抢出,敌住南宫孚。南宫孚运剑如风,“喀”的一声,削断了一名敌人的钢刀,几乎同时,另一名敌人胸口中剑,跌倒在地。 南宫烁、南宫炻双双挺枪跃出,敌住六名敌人。双枪如游龙出海,纵横盘旋,不一会儿,便有两名敌人倒于枪下,余下四人抵挡不住,不住倒退。 南宫秋、南宫展、南宫博势如猛虎,长剑翻飞,转眼间就撂倒了三名敌人。余下敌人见他们如斯勇猛,一拥而上,三人毫无惧色,奋力搏杀。 南宫义和南宫睿并未参战,伏在草丛中保护着瑟瑟发抖的南宫巧和南宫月;南宫荻则选了一个居高临下的绝佳位置,“嗖”“嗖”“嗖”三箭连珠,箭无虚发,一名敌人被射翻,另二人一中肩膀,一中小腿。 南宫孚宝剑如匹练,不几合,又一名敌人被刺死于剑下。那卢首领又惊又怒,可手中的云头刀却只辨遮挡,毫无还击之力;再战几个回合,又倒下了一名兄弟。 “点子扎手!兄弟们,撤!”卢首领当机立断,回身便跑,余者哪还有战意,纷纷狼狈逃窜。 南宫荻三箭齐发,又射伤了三名敌人。南宫烁兄弟俩正杀得兴起,忙乘胜追击。 “别追啦!回来!”南宫孚大叫道。 二人不敢违拗,提枪悻悻而返。 南宫孚神情凝重,急声道:“敌人的援军,很快就会赶来的,我们快走!” 南宫孚的话,立时冲散了众人胜利的喜悦,令他们又陡然紧张起来,一行人如丧家之犬,奋力前奔。 南宫孚当先而行,跑出数里后,回首望了一眼踉踉跄跄的南宫巧和南宫月,蹙眉道:“三哥,十弟,你们背着七妹和十一妹吧!” 南宫秋、南宫睿“嗷”了一声,忙背负着各自的亲妹妹,咬牙奋步。 南宫孚望了望天际的曙色,打气道:“天就快亮了,再坚持坚持!等到了前头的市集,咱们就买马!” 正说话间,忽闻身后蹄声隐隐,南宫孚勃然变色,“不好!敌人追来啦!” 众人惊惶失措,转头望去。晓雾沉沉,尚看不见敌踪;可那黎明中的蹄声,踏在静寂的大地之上,却是那样的清晰和响亮,每一次的“踢踏”声,都似重重得踏在了他们的心脏之上。 蹄声愈来愈是响亮,渐而轰轰隆隆,让人已然能感觉到那飞扬在夜空之中的尘土了。 “快跑!”南宫孚铁青着脸,厉声断喝。 “南宫孚,你们已经跑不掉啦!”半里开外,传来了一声清朗的大喝。 南宫孚回首,惊鸿一瞥,但见数十骑已冲出晓雾,正杀气腾腾得奔将而来;为首的两个人,一人披风横飞、腰缠软鞭,另一人肩缠绷带、背插长剑,正是邵风和秋云淡。 暗箭 第九十二章 漏网鱼(二) 夕阳,黄昏。 白云苍狗,变幻莫测,如人事之无常。 松涛阵阵,如虎啸龙呤,一株参天古松,临风屹立,如乱军之中,指挥若定的大将军。 一只玉箫,横握自一双欺霜赛雪般的纤纤素手之中,箫声清亮,渐而清愁,进而哀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白衣似雪,与洁白的肌肤相辉映,高挑而曼妙的身材,与玉箫溶为一体,形成一副绝美的画面。 乌亮的秀发长垂,清丽的瓜子脸,丹唇皓齿,星眸闪亮,冷艳如空谷幽兰,绮丽如红梅傲放于怒雪之中。 如果我告诉您,这位白衣少女,芳龄只有一十六,您应当不会相信的;但如果我告诉您,她其实乃芳龄一十九,您肯定就信了。 其实,我还是骗了您,她真实的年龄,乃是二十九岁。——对于这个答案,您肯定不愿相信的。——然而,这就是事实。 千真万却,绝不骗您!真还不肯信么?那,您去问问恒山青霞掌门:‘冷面仙子’冷若霜冷女侠芳龄几何?她老人家肯定会给出与我相同的答案! 十年前的冷若霜,无论是模样,还是身材,与如今的她,几乎毫无二致。——女人们所最惧怕的无情岁月,对于她来说,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唯一所不同的,乃是她的武功。 武林各大派青年一辈的女弟子之中,她若自称武功第二,决没有人敢称第一;关于这个问题,连“红罗刹”林嫣然,也决不敢否认的。 十年之前的她,只是精于恒山剑法;如今的她,不但将恒山剑法练得出神入化,而且,还精于‘断肠箫’和‘缠情丝’这两门绝技。 断肠箫,乃是她的父亲——“花开断肠”司徒亦尘——的独门绝技;而缠情丝,则是青霞掌门俗家时的看家本领。 缠情丝,其实原本叫做降魔带,乃是被司徒亦尘改的名。因为是被他改的,所以,南宫青霞就认同了,并从此沿用了下去。 少年时的司徒亦尘,因名号中带有一个“花”字,而被许多江湖人误认为乃是登徒子之流;南宫青霞也不列外,所以深为不齿。三十一年前,江湖中出了一件大案:一月之内,有七名妙龄少女连续被奸杀。南宫青霞经过调查,确定这案子十有六七,乃是司徒亦尘所为,于是孤身追至司徒庄,约战司徒亦尘于庄外的紫柳林。 二人均是青年一辈的佼佼者,这一仗打得激烈异常,难解难分;直至交手至九百九十九招之时,南宫青霞方以降魔带缠住司徒亦尘的足踝,从而险胜了他。 南宫青霞制住司徒亦尘之后,激愤地数落他的罪行,可司徒亦尘拒不认罪。南宫青霞恼怒万分,欲当场结果掉他的性命。 司徒亦尘百口难辩,情知大限将至,便恳求南宫青霞,让他在临死之前吹奏一曲他平生最喜欢的曲子——花开断肠。 这一曲花开断肠,吹奏得虽不能说惊天地,泣鬼神,却已令鸟哀鸣,花溅泪。南宫青霞听得如痴如醉,潸然泪下。 吹奏完毕,司徒亦尘在一丛花树之下刨了个坑,将玉箫埋葬了;见自己不小心碰歪了一束花,便小心翼翼地将之扶正之后,方才闭目待死。 爱花之人,只护花,而不会采花! 爱花之人,不采花,更不会踩花! 于爱花之人眼中,如果眼看着别人采花甚至踩花,便如同目睹松下喝道,焚琴煮鹤,必五内如焚;更遑论,自己还亲自去做这种粗鄙且残忍之事! 就在南宫青霞挥剑刺入他胸口前的一瞬间,这一念头蓦然闪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她迟疑,凝剑,看向司徒亦尘。尽管闭着眼,看不见眼神,可无论是面部表情,还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冤屈和无奈,以及深深的悲哀。 南宫青霞心头猛地一颤:不对!他不是凶手!决不是! 马上,又一个念头闪现:呵,他是好人,大好人!世间伟大的奇男子! 世间大多数的女人,都是凭感觉听事,凭感觉看事。奇怪的是,若据她们所听来的断事,则往往是错的;可但若据她们所看来的断事,又往往是对的。 之后的故事很简单,二人联袂找出了真凶,并彼此情根深种,一个非此郎不嫁,一个非此女不娶。 一根降魔带,降到的,不是妖魔,却是情郎。二人均感慨莫名。于是,司徒亦尘戏谑:干脆改名吧,叫做缠情丝得了!南宫青霞欣然同意:行!不过,只能在对你使用之时,方能如此称谓! 江湖之中,真是有顺风耳的。二人的这番私密话,终于还是被江湖人知道了,并一日千里地传了开去;从此,再无人称谓降魔带,而代之以缠情丝,以纪念这动人的爱情故事。 ※※※ “师妹,真让人好找!掌门找你哩!”一名中年女尼快步跑过了,有些气喘。 冷若霜慢慢地将玉箫插回腰间,缓缓转过身来,冷冷的面色不改,淡淡地问:“妙清师姐,什么事?” 虽然是在盛夏的傍晚,可妙清一看见她的脸,便如同看见了幽谷的寒冰。对于这副表情,她倒早已习以为常了;她深知,在那副冷傲的面孔之下,藏着的,是一颗纯洁而善良的心。 “不知道。掌门好象很紧张,肯定是很重要……” “走!” 冷若霜袍袖轻摆,身形若凌波仙子,眨眼之间,曼妙的背影已在数丈开外。 “师妹,等等我……” 妙清见她毫不理会,只得咬牙苦追,几弯几拐之后,早已不见了目标,只得颓然地摇了摇头。 “霜儿,快来!”青霞师太一见她迈进门槛,早站起身来,微笑着向她招手。 “师傅!”冷若霜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快步走到她身旁。——只有当见到这位她最尊敬之人之时,她那金贵的笑容,才会不吝出现的。 青霞师太慈爱地看着她,犹如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冷若霜却感觉不出,那分明就是母亲看着心爱的女儿的神情。 关于这个问题,在恒山派之中,虽然也有不少人悄悄的怀疑,可谁又都不敢确定,除了一个人——青露师太。 青露师太之所以敢确定,原因很简单,因为就她一人知道真相;而那些怀疑者,之所以不敢确定,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谁都不肯相信,枯瘦且皱纹满面的掌门,如何能够生下如此一位天仙般的女儿来? 青霞师太轻拉她的手,将她拉近身来,自桌上拿起一封书信,面色一肃,道:“霜儿,这封书信,乃是南宫世家发来的。” 对于青霞师太的出身,整个恒山派,倒都是知道的。冷若霜轻点头,问:“师傅,南宫世家……出了什么事吗?” 青霞师太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霜儿,你是知道的,红尘中之事,师傅我本不愿再过问的了……哎,可这是南宫黄杏……我的三哥,最疼爱我的三哥发来的,……而他,也是你的……”说到这里,眼角微泛泪光。 “我的什么?”冷若霜奇怪地看着师傅。 “你……你的三伯呀!”青霞师太早已惊觉差点说漏了嘴,忙补充,“霜儿,难道师傅的三哥,你不该叫三伯么?” 冷若霜笑了笑,点点头。 “霜儿,这已经是你三伯发来的第三封书信了。”青霞师太重重得叹了一口气,“前两封信所请求之事,师傅我倒是可以拒绝的;可是,这一件事……”她扬了扬手中的书信,喟然道:“唉……不能拒绝啊,怎能拒绝啊?” “师傅,您是准备派弟子去办这件事么?”冷若霜既不看信,也不追问究竟是什么事,只是看着师傅的眼睛,问。 青霞师太点点头,将书信递给她,道:“霜儿,你看看吧!” 冷若霜很快地看完,沉声问:“师傅,弟子此行的目的,是去半道上接应他们么?” “恩。他们肯定会遇上追击的,情况很危急。……不止是你,师傅还准备派妙清和妙洁,与你一道前去,好协助于你。” 冷若霜沉吟片刻,摆手道:“不必了。……师傅,您知道弟子的脾气的,不喜欢耳边老是咭咭呱呱的……” “可……多上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呀!” “也不一定。有时候,人多了反而是累赘!” 青霞师太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霜儿,你速去收拾收拾,马上就走。” 冷若霜应了一声,转身走出。 青霞师太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叫道:“霜儿——” 门外的冷若霜转过身来,望向师傅。 青霞师太迅速自墙上摘下一把宝剑来,快步追出门外,扬剑道:“霜儿,带着师傅的含光宝剑!” 冷若霜望着那古色斑斓的剑鞘,却不伸手,迟疑道:“师傅……不……不用。” 青霞师太强塞给她,微嗔道:“逞什么强!拿着!……此行艰险万分,用得着!” 冷若霜只好双手接了过来,珍而重之地缚在背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而行。 众女尼将冷若霜送出北岳庙外。青霞师太呆呆得望着她牵马的背影,直至早已消失于暗夜中之后,兀自不肯转过头来。 “掌门师姐,回罢!”青露师太拉了拉她的手。 “唔……师妹,你先回吧!”青霞师太仍呆站着,仍望向那黑黢黢的山林。人和马虽俱消逝于视野,可她仍能预测得到女儿现在所到的位置,仍能感觉得到她那英姿飒爽的身姿。 “放心吧!咱霜儿的本事大着哩!”青露师太又去拉她的手,“掌门师姐,回罢!” 青霞师太慢慢点了点头,缓缓转过身来,携了青露的手,向众女尼挥手道:“都回罢!” 对于冷若霜此行的效果,不但众女尼信心满满,就连青霞师太,也是信心满满的。 可谁又能想得到,结果却大相径庭呢? 该是悲剧的,怎么也是悲剧,岂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这也正是世事的无奈和悲哀。 人呵,休要小看那些弱者;有的时候,弱者,也能做出惊世骇俗的大事来。关键的问题在于,他或她,是否处心积虑地策划方案,并全心全意地为实现目标而奋斗。 这正如南宫孚一行。 谁能想象得到,最后为众兄弟姐妹,为整个南宫家族报仇血恨者中,起到举足轻重的,居然是那个弱者! 暗箭 第九十三章 开宝库(一) “笃!” 铁扇柄重重得敲击在那块条石之上,紧接着,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斜射而出,飞降于三丈开外。 “好轻功!”顾恺闻声睁眼,心下赞叹。 听了适才顾恺的一番话,众锦衣卫早已心下紧张,所以一见许锦山逃逸的身影,均下意识得后撤不迭。 惟有缪易真安然不动,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那即将开启的大门。虽然,并不能看见那道大门,但据窦行空所描述,他倒是能想象得出其大致的位置来。 “唰唰唰”三道声响几乎同时发出,轻脆,迅捷,如流星划过夜空,然后是“喀”的一声金铁撞击声。 沉闷的“轧轧”声中,堡坎壁上忽然裂出一道圆形的轮廓来,簌簌泥尘纷落中,一道径达丈许的圆石门缓缓得竖立旋转,当垂直于壁面之时,终于停了下来,形成左右两道半圆形的入口。 “呵,果真是哩!”缪易真飞快地瞥了一眼窦行空,喜动于色,却见他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微诧道:“窦先生,你怎么……” “……艮居震宫受克……啊!不好!”窦行空面色陡变,疾声大喝道:“快!有断龙石!快!快!” 众人如何明白他所说之言,呆呆得望着他,正惊疑不定间,忽感石门微晃,并伴随着“隆隆”的声响。 缪易真一声惊喝,袍袖一展,纵身扑向石门,半空中一记“劈空掌”劈向石门侧,“蓬”的一声,一块条石应掌蹦出。 缪易真双足刚一落地,便已托住那块条石,足尖一点,猛窜向石门后。 灰尘迷蒙中,一块黑乎乎的方形巨石,正泰山压顶般的疾落而下,堪堪只差三尺左右,便会封闭住整个入口。 当下缪易真不假思索,闪电般的将手中的条石垫入巨石下方的地面之上,双足一顿,倒纵而出。 “轰隆”一声,巨石若天外陨石疾撞而下,整个山月云居猛烈晃荡。 烟尘滚滚中,无数石屑,激箭般的射向缪易真。缪易真大喝一声,运起少林铁袖功,若气球般鼓荡的袖袍迎向石屑。石屑如撞南墙,纷纷跌落。 缪易真心急如焚,定睛望向那块条石,但见它已被砸为数段,好在尚有一段仍垫在巨石之下,致使其不能合拢。虽然如此,可那段条石也已被砸得裂痕累累,重压之下,已然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坍塌掉。 缪易真见状,忙将被砸飞的另几段条石垫入,好在它们看起来还算结实,心下稍定。他擦了擦汗,转身走出石门,见众属下正靠拢过来,有的惊魂未定,有的惊诧莫名,有的茫然失措,均愣愣得望着他。 “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缪易真断喝,招了招手。 众锦衣卫忙围在他身旁,一时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拆条石!赶紧!”缪易真指着石门侧,提醒道。 众锦衣卫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忙开了。及至将第六块条石垫于巨石下之后,缪易真终于放了心。他长长得吁了一口气,走向窦行空。 此时的窦行空,已被斜靠于墙根,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窦先生,多亏提醒,谢谢!”缪易真向他含笑拱手。 “大人,草民不敢!不敢!……若非仗着大人神功盖世,反应敏捷,已然坏了大事……”窦行空受宠若惊,不迭还礼,不过,对于缪易真的赞叹,倒还真是由衷之言。 “窦先生,你怎么知道还有断龙石的呢?”缪易真以钦佩的目光望着他。 窦行空轻叹道:“草民的武功,虽然废了;可耳力,总算还没有废……” 听至此,缪易真轻喟,心下不禁涌起一丝怜悯,同时又挺惋惜。 “哎,当初应该吩咐他们,下手别那么重的!……这个人,无论是武功,还是盗技,均非同凡响……人材呀,不可多得的人材呀!真真是可惜了!……” “……第一,在敲击之后,发条的弹出顺序,本应是先坤,次坎,再震;可这次却刚好相反。——尽管这三枚发条几乎同时弹出,可因为草民担心这一点,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聆听着,故此,听得非常清楚。……第二,石门的旋转方向,本该是逆向的;可它是却顺向的,也反啦……” 缪易真捻了捻黑须,饶有兴趣的插口:“窦先生,你的意思是说:那道石门,无论是开启顺序,还是开启方向,都正好反掉了吗?” “正是。”窦行空侃侃而谈,“只有将发条安装在艮宫、离宫、兑宫,其弹出顺序方是如此。这道机关,乃是将艮位和震位倒装了。所以,正确的开启方法,当是敲击兑宫;反之,如刚才那样敲击震宫,艮居震宫受克,自然大错特错啦……” 缪易真连连颔首,追问道:“窦先生,你还没解答我的疑惑:你是如何判断出还会有那块断龙石的?” “原因很简单:不知道正确的开启方法,自然是外人所为;既然已败露,如此弥天大罪,以南宫世家的小心谨慎,除了将之彻底封闭之外,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么?……而且,若草民没有猜错的话,那块断龙石之上,应当还连接有火药的引线。一旦断龙石合上,便会扯动引线,进而引爆安放于宝物堆里的火药;相信的那火药的威力,足以将所有的宝物,炸为齑粉的……” “啊!竟然还有炸药?!”缪易真惊诧,众锦衣卫更是诧然失色。 “嘿,有还是没有,等一会儿,你们进去就见分晓啦。” “窦先生,如果真有炸药,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呢?”缪易真心里有点惶急了。 窦行空目光闪动,问:“缪大人,既然您已用条石托住了断龙石,却不知那断龙石下的空隙,能否容人钻入?” 缪易真眼前一亮,大喜道:“窦先生,你的意思是说:先钻进去,将火药的引线斩断,然后,再想办法打开这断龙石?” “正是。”窦行空点点头,沉声道:“只要将引线斩断,就不怕被引爆了;只是,这断龙石的重量,何止万斤,恐怕是无法打开的……” “不要紧!不要紧!总会有办法的!”缪易真乐呵呵的拍了拍窦行空的肩膀,转身走向顾恺,得意地微笑道:“顾庄主,方才窦先生所言,你都听到了罢?……对于宝库内的情形,不知他的猜测,可有偏差否?” 一直恨恨得瞪着窦行空的顾恺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阵红阵白,狠狠得咬了咬牙,欲言又止,终于无奈而绝望的仰天长叹:“唉,天意!天意呀!——” “说得是!说得是!哈哈,顾庄主,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 在缪易真的命令之下,几名身材瘦小的锦衣卫,不得不去执行命令。 “这是夜明珠!拿着!”缪易真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红木匣,启开盒盖,取出一枚蓝汪汪的夜明珠,塞到那领头的锦衣卫手中,叮嘱道:“小心一点!慢一点!千万别误碰引线了!……慢慢找,有什么发现,立刻大声回报!” 那锦衣卫点点头,趴下身去,自空隙中望了望断龙石后的情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不由得心惊胆颤起来;定了定神,一咬牙,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夜明珠,小心翼翼得爬了进去。 余下几名同伴见无异状,亦相继跟在他身后。 缪易真心下忐忑,凝神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过不多久,忽闻洞内一声惊呼:“啊!好多炸药!” “炸药在哪里?千万千万小心!千万千万,别碰上引线啦!”缪易真紧张得手心冒汗,大声叮嘱。 “大人,属下理会得。”那领头的锦衣卫惊声汇报道:“果真如窦老儿所言,木箱堆之上,全是炸药!堆成了山!……” “是吗?可找到引线了?” “大人,好多好多引线!每一包炸药之上,都连接着引线!……该怎么办?” “听着,汤成,你听着:莫要管那些小引线,你们只要找到断龙石后的总引线,就是了!……”缪易真转头望着窦行空,“窦先生,应当有一条总引线,与那些小引线相连的吧?” “对!”窦行空边思忖边道:“大人,草民猜想,那条总引线,应当是在一处既隐秘,又不容易踩到的地方……对了,让他们顺着断龙石上方找!” 话音刚落,洞内传出汤成兴奋的叫声:“大人,找到啦!果然是在断龙石上方!沿着洞壁,一直连接到箱子那头!……大人,接下来,属下该怎么办?” “窦先生,是直接剪断吗?”缪易真小心谨慎,又问窦行空。 “是,大人。”窦行空点点头,补充道:“请吩咐他们:千万不可扯动了!要干净利落得一剪刀剪断!” “大人!剪断啦!”过了一会儿,汤成传出了捷报。 “好!出来吧!”缪易真终于将高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 几名冷汗涔涔的锦衣卫相继爬出,汤成断后;一出洞外,没有人不是那种终于自鬼门关爬出,进而逃出生天的感觉。 “干得好!干得很好!”缪易真笑吟吟得拍着汤成的肩膀,又笑对另几名勇士道:“还有你们,都干得很好!” “谢大人谬赞!这些,本就是属下应尽的职责!”汤成等虽口头谦逊,心下着实得意不已。 缪易真嘉奖了汤成等一番之后,转头望着断龙石,慢慢皱起了眉头。 “大人,您可是在考虑,如何开启这断龙石么?”看来,已然没有了危险,许锦山忙走近,准备再挣挣表现。 “恩。”缪易真缓缓点头,侧头望着他,“真是不好办啦!……锦山,你可有什么好办法么?” “这……还没有哩!……”许锦山搔了搔头,竭力思索,忽然眼前一亮,道:“大人,那个巴新亮,不是个高手匠人么?何不问问他呢?……” “对呀!还差点忘啦!”缪易真喜动于色,“快!传巴新亮!” 巴新亮闻讯,诚惶诚恐得跑了过来。 缪易真拍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的道:“巴师傅,下官想请你帮个忙:帮我们升起这块断龙石,或者是移开它,能成么?……本官在此承诺:事成之后,不但重重有赏,还保举你一个天大的美差——去做皇城的修缮工作,——不知你可愿意?” “谢大人洪恩!”巴新亮忙磕首不迭。 缪易真将他扶起来,温言道:“这么说来,你是愿意了。好,请授开启之法吧!” 巴新亮举着火把,仔仔细细得观察了一番,回道:“大人,这块断龙石,乃是一整块的花岗石,太重,根本无法升起来;而且,石身非常厚,材质又硬,也无法凿开。……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旁边另凿一个洞。……据草民看来,这岩石,乃是半风化的石灰石,应当能凿开的……” “那就好!”缪易真大喜,“巴师傅,你看看,大约需要多少工夫呀?” “这……这石壁的具体厚度,草民也估计不准。……不过我想,带上几名伙计帮忙,两三日的工夫,应当能成吧!” “好好好!”缪易真欣喜不已,“锦山,速备快马,陪着巴师傅去接人!……记着:多带人手!多多益善!” 巴新亮的估计,还是有些保守,加之为了重赏和美差,众匠人奋力拼搏,所以,不过一日一夜的工夫,一个半丈见方的新豁口,便终于凿成了。 虽近两日两夜不曾合眼,缪易真却精神奕奕。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晨气,弯腰迈步,终于进到了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朝思暮想着的南宫世家的藏宝库。 暗箭 第九十三章 开宝库(二) 半晌午时分。艳阳高照。 山月云居后院。 无数陈旧的木箱,已被整整齐齐得码在院中,形成了一座木山。后院的一角,则堆满了引线俱已被剪断了的炸药。 搬运的任务,几乎是全体出动。尽管众锦衣卫身具不凡的武功,可当搬运完数目如此浩大,重量如斯沉重的木箱和炸药之后,均早已累得大汗淋漓。 穆世鹏斜倚在树干旁,敞着衣襟,露出宽大却不甚健壮的胸肌,口中正喃喃抱怨:“真他妈的是个倒霉的差使!害得老子亲自搬运!……这些粗重的活,本该雇些贱民来干的……缪易真这老家伙,真他妈不是人!” “嘘——”他身旁的翟大成轻声提醒,“小心大人听到!” “切!老子才不怕呢!”穆世鹏昂着脖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瞥眼见不远处的宗琨正定定得望着自己,便圆睁双目轻嚷道:“看什么看!……姓宗的,有种,将刚才老子所说的话,告密给大人呀!” “唉……穆大哥,小弟岂是这种人?!”宗琨忙分辨。 “真不?” “决不!” 穆世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见他也坦然的回望着自己,忽然笑了,招手道:“好!好兄弟!坐过来!” 宗琨笑了笑,挨过身去。 穆世鹏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兄弟,我喜欢你这个人!……唉,真是委屈了你这么样一个人,整日给那缪易真做牛做马的!……今后,就跟着老哥我混吧!决不会亏待于你的!” 宗琨大喜道:“多谢穆大哥!……日后,还请在徐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那是当然!”穆世鹏得意地笑道:“放心吧,咱们已经是兄弟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同样的,既然徐指挥使大人是我舅舅,你也就是他老人家的外甥呀!” “是是是!”宗琨心花怒放,不迭点头。 轻咳声中,缪易真缓缓跺步,进了后院,身后跟着那两位自京城带来的鉴宝大师。 缪易真看了看木箱堆,逐一扫视众属下,微笑道:“大家辛苦啦!” “大人客气!这种事,本是属下的职责!”众锦衣卫几乎异口同声。 缪易真点点头,目注许锦山,问:“锦山,具体的数目,都清点好了吗?” “回大人:都清点好了。一共是九百三十八只木箱。” “好。木箱的数量,完全正确。”缪易真满意地点点头,大声吩咐道:“开木箱,让两位大师鉴别!” 鉴宝的工作,自中午始,一直持续至次日黎明,方始结束。令缪易真欣喜万分的是,不仅数目无误,物品完全对应,而且全部是真品。也就是说,当年南宫世家盗取的那批贼赃,终于全被取回了;整整三十年未破的奇案,也终于告破了。 所有人均手舞足蹈,兴高采烈。 缪易真虽然也很兴奋,可他修为很深,并未忘形,只是笑眯眯的望着众属下。 欢庆过后,缪易真便通知偃师县衙来取贼赃。 偃师县县令龚如海哪敢怠慢,立刻调集了县衙内所有的大小官员和衙役,并带上驮箱子的马匹,风风火火得赶往山月云居。 缪易真带领着众锦衣卫,亲自押送至偃师县衙,先将顾恺等人下了狱,之后,再将木箱用封条封了,暂存于府库之内。然后,他招来屯聚于孟州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得杀往南宫山庄。 南宫黄杏等早已知道山月云居之事,静静得等待于庄内。 整个南宫山庄,死一般的沉寂。 缪易真率众行至庄外,大喝道:“南宫黄杏,快开了庄门,束手就擒吧!” “轧轧”声中,庄门大开,南宫黄杏目无表情得出现在大门口,拱手道:“缪大人,请!” 缪易真冷笑一声,率众进了庄。 大厅之上,肩缠绷带的南宫绿木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得坐在椅子之上,一点没有要起身来参见的意思。面容悲戚的南宫蓝草则早上前,向缪易真见礼。 缪易真扫了一眼南宫绿木,见他毫不理会,冷哼一声,迳自在主位上坐定了。 南宫黄杏仍面无表情,陪着缪易真在下首坐了。 “南宫黄杏,相信你已知道,如今赃物已获。……你还有什么话说?”缪易真神目如电,紧盯着南宫黄杏的眼睛。 “草民无话可说。” “南宫黄杏,如此说来,你是认了?” 南宫黄杏轻叹一声,转过头去。 “好,那就好!”缪易真厉声道:“拿下!” 张传浩与酆渊闻声双双抢出,南宫黄杏也不反抗,任由他们反剪了双手,捆缚了。 “南宫绿木,你可有话说?” 南宫绿木轻蔑得看了缪易真一眼,扭头望着窗外。 “绑了!”缪易真有点生气了。 见两位兄长已被拿下,南宫蓝草喟叹一声,走至酆渊身前,轻叹道:“绑吧!” “得罪了!”酆渊最敬重谦谦君子,所以口气也客气起来。 “锦山,吩咐下去,将庄内所有的人,押至前院,听候发落!”缪易真下令。 数百名男女老幼,全被押至院中,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男人呜咽,女人啜泣,小孩啼哭……午后的乌云,渐渐遮盖住了骄阳,疾风阵阵,木叶萧萧,落叶飞卷,南宫山庄的空气中,处处笼罩着“惨”字。 赵燕豪静静得站在院角,目睹着这悲惨的场面,心里阵阵发酸。他突然觉得,此次协助师叔征战南宫世家之举,也许本是一种错误的行为。他心神激荡,有种要呕吐的感觉,不由得蹲下身去。这一蹲身,立时牵动了腰腹的伤口,直疼得他紧咬牙关。 ※※※ 接下来,缪易真安排了四件事: 一,将南宫山庄查封。 二,派穆世鹏、翟大成、詹怀仁、宗琨四人立即北上,协助邵风和秋云淡,擒拿逃跑的南宫孚一行。 三,将南宫黄杏、南宫绿木、南宫蓝草及缴获的贼赃,一并押解入京,听候大理寺发落。 四,将南宫山庄余人全部下狱至洛阳府,听候发落。 诸事安排停当,缪易真带领着大部队,准备亲自完成第三件事。 赵燕豪前来送行。 “燕豪,伤好多了吧!”缪易真牵着赵燕豪的手,边走边问。 “好多啦!”赵燕豪点点头,“过上十天半月的,当可痊愈。” “哦,那就好!”缪易真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燕豪,此次之所以能大获全胜,你是居功至伟呀!” “哪里!”赵燕豪笑笑。 缪易真盯着他的眼睛,诚恳地道:“燕豪,还是那句话:跟师叔我回京吧,帮帮我!” 赵燕豪摇摇头,想了想解释道:“师叔,去京城做事,小侄真是没兴趣。” “唉,人各有志,师叔我也不勉强你。”缪易真轻叹道:“只是,可惜呀!……燕豪,放着大好的身手不用,难道你……真甘愿一辈子呆在少林?” 赵燕豪苦笑道:“倒也不是说一直呆在少林。有暇时,也会到江湖上走走的。……以后,若师叔您有什么需要小侄效劳之事,托信来少林,小侄一定会下山相助的!”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师叔我感激不尽!”缪易真拍拍他的手背,温言道:“燕豪,别送了,回去吧。” “哦,差点还忘了!”赵燕豪忙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黑匣来,递过去,“师叔,您的‘悬黎’!” 缪易真并不伸手去接,微笑道:“燕豪,收着吧!” “这……小侄也用不着……” “就算是留个纪念罢!”缪易真的语气有点伤感,“燕豪,我走了。” 一名属下忙将黄骠马牵过来,缪易真翻身上了马,朝赵燕豪挥挥手。 赵燕豪目送大队人马远去后,辨明了方位,朝嵩山方向大踏步而行。 行出数里,忽闻身后蹄声“得得”,风驰电掣而来。 “好快的马!”赵燕豪惊诧,回首一望,但见里许之外,一匹神俊的黄马裹着烟尘,眨眼间就到了半里开外,马上骑客,正是缪易真。 “燕豪,留步!”缪易真的语声,有些急促。 赵燕豪转身迎上。 “吁——”缪易真一勒缰绳,奔马骤止,静若处子。 “真是一匹宝马!”赵燕豪心下艳羡。 “师叔,什么事?” “燕豪,刚才没想到。”缪易真开门见山,“先别回少林啦。还想请你帮个忙。” “请说。” “这样的:南宫孚一行逃往了恒山,追捕他们一行的邵风和秋云淡,至今仍未传回捷报。我猜测,他们已逃至恒山了。虽说已派出了穆世鹏他们前去协助,可恒山派的青霞师太,武功卓绝;再加上她那个什么‘冷面仙子’的女弟子,他们如何会是对手?所以……”说到这里,目注着赵燕豪。 “师叔,您想让我去帮忙?” “正是。”缪易真正色道:“燕豪,不知你可愿意?” “这……师叔,您是知道的,小侄所受的伤,还未痊愈呢!……再者,即便小侄未伤,又岂会是青霞掌门的对手?” “呵呵,燕豪,你太过谦啦!” 青霞掌门,本就是赵燕豪很尊重的前辈,加之恒山派与少林派一样,同为名门正派,赵燕豪如何愿意与之为敌?再者,一旦答应,他有种为虎作伥的感觉,如何肯应承?只是,他天性老实,又不会撒谎,所以嗫嚅了半晌,也未能想出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推脱。 “呵呵,燕豪,你想多啦!”缪易真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此次行动,师叔我并非让你与恒山为敌,而是去解救恒山。” “解救恒山?”赵燕豪圆睁双目,心下诧然。 “对,解救恒山!”缪易真轻捻黑须,缓缓道:“燕豪,我问你:南宫世家之罪,大不大?” “自然是大的。” “包庇罪犯之罪,大不大?” “这……小侄不大清楚。” “按大明律法:若包庇南宫世家这等要犯之人,当株连满门。” “师叔,您的意思是说:若青霞掌门胆敢收留南宫孚他们,会祸及整个恒山派吗?”赵燕豪心下有些急了。 “当然。燕豪,你想想:邵风他们奉命行事,若不能拿住要犯,如何交得了差?如此一来,他们势必会不依不饶。而恒山派呢,因与南宫世家关系亲密,也势必会死命维护的……” 对于青霞掌门的身份,赵燕豪略有所闻,闻言不由得暗暗点头。只是,如青霞掌门与南宫孚的关系,换了自己,也会像她那么做的。所以,如果非要将南宫孚擒拿,他又觉得,乃是一件非常残忍之事。 “……既然双方谁都不肯罢休,势必会大打出手,死伤难免。若邵风他们伤了恒山弟子呢,人家乃是奉官府之命行事,活该那些恒山弟子倒霉;可是,若邵风他们有所死伤,诛杀朝廷命官,乃是弥天大罪,再加上包庇之罪,燕豪你说,整个恒山派,还不大祸临头么?……” 赵燕豪直听得手心冒汗。 “……若真演变成这种局面,轻则,青霞掌门被处死,恒山派解散;重则,恒山派的所有弟子,一个不留!”缪易真神情肃然。 赵燕豪心下剧震,颤声道:“这……师叔,这可……如何是好?” “刚才就说了,请你前去,正是去解救恒山派的。”缪易真面色一缓。 “如何解救法?” “很简单:带走逃犯就是了。”缪易真悠悠地道:“不过,青霞掌门势必会阻止。这样一来,你的绝世武功便派上用场了。你应当马上制住她,……当然了,她门下的弟子,也会反抗的,所以,还得一并制住她们……燕豪,你宅心仁厚,肯定不会伤害她们的。如此一来,既能带走要犯,又能令整个恒山派免于死伤,岂非两全其美之事?” 赵燕豪点点头,还是有些忧心:“只是……恒山派的包庇之罪……” “呵呵,这一点,你请放心,我自会上奏朝廷,免其包庇之罪的……” “还有一点,小侄尚未痊愈呢……” 缪易真摆手道:“不要紧,此去恒山,尚有几日的路程,你可在路上慢慢将养……我还会派人与你一道前去,好照顾于你……” “不用,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别推辞!就这么定啦!” “不过,就怕赶去恒山之时,已经晚啦……” 缪易真想了想,道:“这个也不用担心!我会通知他们:在你到达之前,决不可动手!” “哦,那就好!” “最为重要的一点:一定得等到你的伤痊愈了,再上恒山拿人!”缪易真叮嘱。 “小侄理会得。” “好。……走,咱师叔俩合乘一骑!” 暗箭 第九十四章 遇故人(一) “六弟!十弟!保护着七妹和十一妹,你们先走!余下的,跟我断后!”南宫孚惊声大呼,“铿”的一声拔出宝剑,返身迎向渐近的敌群。 话音刚落,邵风已率领着五骑箭矢般的奔至三丈开外。 “嗖!”“嗖!”“嗖!” 南宫荻的连珠箭电闪而出。 邵风反应敏捷,早将射向咽喉的一箭抄在手中。另外两箭,一箭落空,另一箭,将一名猝不及防的敌人贯胸射杀,栽落马下。 “嗖!”“嗖!”“嗖!” 又是三支连珠箭射至。邵风大喝一声,手中软鞭若黑蟒般旋出,“啪啪”声中,三支羽箭在半空中断为六截,横飞跌落。 “唰”的一声,一道刺目的剑光闪电般的劈向邵风左腰。邵风勒马一闪,险险避过;剑势不止,划空而过,鲜血飞溅中,他身旁的一名锦衣卫被拦腰斩为两截,血淋淋的上半身飞出,下半身却兀自挂于马鞍之上。 邵风惊怒交集,腾空而起,“呼”的一鞭,劈头盖脸地扫向南宫孚。南宫孚剑光飞旋,磕飞鞭影,抢中宫而进,迳刺邵风前胸。邵风展不开长鞭攻击,节节暴退。 正赶来的秋云淡见邵风危急,拔剑飞身下马,加入战团,二人双战南宫孚。南宫孚毫无惧色,宝剑翻飞,眨眼间就与二人交手十余合,一时间,双方互有攻守,势均力敌。 此时,南宫烁和南宫炻已与那姓卢的锦衣卫交上了手。这姓卢的锦衣卫名叫卢南山,江湖绰号“南山虎”。正是此人,再加上“锦衣豹子”秋云淡,组成了邵风的左膀右臂;卢南山管夷陵州,秋云淡管荆州。 故此,这卢南山虽不是南宫孚的对手,可其武功也非泛泛,南宫烁兄弟俩资质平平,武功修为有限,虽双枪战单刀,却也奈何不得。 四五十名锦衣卫将南宫秋、南宫展、南宫博团团围住,走马灯似得厮杀。三人背身结成三角阵,三剑相互援救,顶了一阵子,虽均身负轻伤,好在战斗力尚在。 南宫荻选了个居高临下的位置,连珠箭发,又射伤了几名围攻的敌人。敌阵中窜出几名善射的锦衣卫,羽箭还击,迫得他左闪右避,无暇继续伤敌。 二三十名锦衣卫舍了战团,旋风般得冲向正在前方仓皇逃逸的南宫义四人。 南宫荻心下大急,一边发箭拦截,一边冲过去试图保护。 转眼间,四人已被团团围住。南宫义、南宫睿双双拔出兵刃,护着巧儿和月儿奋力搏杀;巧儿和月儿早吓得面色惨白,一边呜咽,一边躲避攻击。 “抓活的!”敌阵中传来一声命令。 一名锦衣卫忙转刀柄,将劈向南宫巧的一刀改劈为拍,“啪”的一声,正拍在她的右肩之上。南宫巧惊恐得痛叫一声,斜仆在地。两名锦衣卫欺身而进,一左一右抓住她的左右臂,轻轻一拧,立时将她按得动弹不得。 “绑啦!”敌阵中又传来命令。 “七妹!”南宫义红着双眼,奋身扑上营救,被一刀斜斩于大腿之上,滚倒在地。 “六弟!七妹!”南宫孚携着阵阵寒光,挡着披靡;可待得他冲近,南宫义和南宫巧早已被捆缚了,压入敌阵之中。 南宫孚又惊又怒,断喝道:“别恋战,夺马!”话声中,早劈倒一名战马上的敌人,翻身上马。 “哪里逃!”一条黑忽忽的软鞭追身扫落。南宫孚大喝一声,探左手抓住鞭梢,顺势一带,邵风禁不起巨力,踉跄着仆到。 当下南宫孚顾不得伤敌,纵马返身冲向敌群,寒光闪处,堕马者纷纷。 “走!”南宫孚一边砍开血路,一边大叫。 南宫烁、南宫炻、南宫秋、南宫展、南宫博、南宫荻早舍了敌人,夺马跟在南宫孚身后。 南宫孚挡了秋云淡一剑,反手一剑将其逼退,一勒缰绳,猛冲向另一个包围圈,三名回身抵挡者中剑落马。 人马如奔雷般划过,惨呼声中,早被冲出了一道大豁口。南宫孚俯身探手,抓住月儿衣领,提于身前的马背之上。 南宫睿见月儿脱险,一剑将一名敌人刺落马下,翻身上马。 “随我冲!”南宫孚一马当先,宝剑开路。余人紧随其后。 南宫秋不肯舍了被俘的弟弟和妹妹,赤红着双眼,杀向敌群,欲去营救。 “三哥!不可!”南宫孚回身一瞥,忙将月儿扔向南宫展,调转马头杀回来。 南宫秋早已被追上来的十来名锦衣卫敌住,须臾,身上又新添了两道伤痕。 匹练般的剑光裹着南宫孚的身影冲至,三人中剑落马。 “三哥,你想二伯绝后吗?!……滚啊!”南宫孚一边杀敌,一边怒喝。 “驾!”南宫秋一抹泪,掉转马头,狂窜而出。 邵风、卢南山双双杀到。南宫孚奋起精神,且战且走。 秋云淡率领着众锦衣卫绕开激战中的三人,奋力追击余孽。南宫荻一边回身射箭阻击,一边控马逃逸。 南宫孚的武功,只堪堪敌得住邵、卢二人,加之一番激战,早已疲累不堪,当下不敢恋战,回身杀出敌阵,紧紧追蹑南宫秋一行。 一方是拼死逃命,马不停蹄;一方是奉命追击,心有所忌。 众锦衣卫为何心有所忌呢?一者,南宫孚的神威,早已震慑住了他们;再者,已然死伤了十余名兄弟,谁都惜命,不敢过分追近,以免成了炮灰。所以,及至晌午时分,众锦衣卫非但没有追近,反而落后了一两里地。 “邵大哥,这样的追法,恐怕会被他们逃掉呀!”秋云淡发愁。 “别担心,他们逃不掉的!”邵风似乎早已有了打算,“他们武功很强,尤其是那南宫孚;而我们呢,硬手少了,即便追上了,也未必能抓得住……” “邵大哥说得是!”卢南山附和,“敌人的实力,与我们悬殊不大,要想抓住他们,我们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呀……” “话说回来,我们不是已经抓住了两名逃犯么?”邵风笑笑。 “话虽如此,不过……”秋云淡愁眉微蹙,“抓不住南宫孚,大人那儿如何交代?” “放心吧,只是时间问题。”邵风正色道:“只要不跟丢就成了。……秋兄弟,交代下去:立即给大人飞鸽传书,要求增援!” 秋云淡展颜笑道:“好!” ※※※ “六弟、七妹还在他们手中,生死未卜!……不,我要杀回去!”逃亡路上,南宫秋无数次发狂,可都被南宫孚阻止了。 骄阳似火,人马俱大汗淋漓。里许外的河畔处,铺展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敌人暂时还没追上来,到那林子里歇歇吧!”南宫孚擦了一把汗,指了指那片树林。 众人将马饮了,自己也喝饱了水,啃食了点干粮充饥。 南宫秋又开始嚷嚷着要杀回去营救六弟和七妹,被南宫烁拉住了,劝阻道:“三弟,四弟说得很对!去了,也不过是自投罗网而已!……明知是送死,何必呢?” “不是你们的亲兄妹,你们当然不着急!……自私鬼!你们都是自私鬼!”南宫秋又红了眼,声嘶力竭得疾声数落着。 南宫展和南宫博闻言,有些羞惭得低下了头。 “别这样!别这样!……”南宫烁安抚,“三弟,我们都跟你一样难过……可是,光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南宫秋呜咽起来:“呜呜……若六弟和七妹……有个三长两短,呜呜……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爹?” “三哥,你别担心,六弟和七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南宫孚上前,拍拍他的手背,沉声道:“镇抚司有规定的:除非已经征得了指挥使大人同意,否则,对于就擒之人,决不可滥杀……” “可是……可是,我们已经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不会报复么?” “他们是因公而死,朝廷自会抚恤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放心吧,他们不敢乱来的!” 南宫秋心下稍定。 南宫孚想了想,补充道:“三哥,我们不是不去相救,只是,眼下还没有合适的机会……等到合适的机会出现之时,我们再行动!……走吧!” 众人稍解后顾之忧,继续逃亡。两日后,到达高平县的金泉山麓。 “翻过这金泉山,就入长治境了。”南宫孚抬手指了指横亘于身前的巍巍大山,“莫辞辛苦,争取半日内翻过!” “四哥,距恒山还有多远呀?”南宫月忧心忡忡地问。 “远呢,还有上千里。”南宫孚安慰道:“十一妹,你不要怕,有我们保护你哩!” “恩。”南宫月点点头,“那我们快走吧!” 众人沿山谷而上,行了约小半个时辰,山势渐陡,对面是耸立的峭壁,身旁乃嶙峋的山石,脚下则是云雾缭绕的深壑,眼前仅余一条尺余宽的石径。众人早下了马,牵着马小心翼翼的前行。 南宫炻当先而行,刚绕过一棵藤萝遍缠的大树之时,突闻身后“嗖”的一声,南宫炻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只见一只梅花鹿箭一般得自马臀后窜走,连滚带跑得迳往深壑下逃逸而去。 “奇怪!这么险峻的地方,怎么会有梅花鹿?”南宫炻纳罕。 “喂,哪里钻出来的鸟人!赔俺们的梅花鹿来!”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声音传来。 南宫炻循声望去,但见一名十三四岁的男孩,粗手粗脚,双手叉腰,站在一块山岩之上,正满面怒色得望着自己。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讲理呢?!”南宫炻心头微气,“那只梅花鹿,又不是你家养的!” “可是,你把它惊跑啦!就得赔!”那男孩一步窜前,怒指着他,忽见他身后又涌出几名同伴来,心下微怯,止了脚步。 南宫炻本就脾气火暴,哪受得了一个小孩如此欺负,当下“腾”的一声跃上山岩,一捋衣袖,“哪里来的野孩子,欠揍呀!” “想动手呀!来吧!”那男孩毫无惧色,率先发难,“忽”的一拳当胸打来。 南宫炻圈臂一挡,只感手臂微麻,心头一惊:“好大的力气!” 那男孩跨步沉腰,双拳连环,疾若流星,逼得南宫炻后退不迭,险些掉下山岩。 南宫孚走在最后,刚转过那棵大树,便惊见南宫炻处于危险境地,当下无暇询问原由,飞身挡在南宫炻身前。 “不关你事,闪开!”那男孩叱喝。 南宫孚笑眯眯的望着他,丝毫没有闪开的意思。 男孩愠怒,踏步而上,运拳如风,均被南宫孚轻描淡写得化解了。 “小兄弟,别打啦!别打啦!”南宫孚一边接招,一边劝解,见他小小年纪,居然法度严谨,力道沉猛迅捷,心下惊诧。 “鸿儿!住手!”不知何时,一名中年男子已出现在了那男孩身后,伸手抓住他胳膊。 “就不!谁让他们惊走了俺们的梅花鹿!”男孩气呼呼得不肯罢手。 “你要再不听话,爹爹可真生气啦!”中年男人严厉得瞪着他。 男孩心头气苦,一屁股坐地,侧头狠喘着胸中的闷气。 南宫孚见那中年人四十上下年纪,衣着朴素,面庞微瘦,太阳穴高高鼓起,个子虽不高,却给人以一种站如松的感觉,心头一凛:此人必是位内家高手!于是拱拱手,歉然道:“这位大叔,惊走了你们的梅花鹿,真是对不住得很!” “好说好说!”那中年人拱手还礼,微笑道:“阁下身手超凡,想必定是名家之后。请恕在下冒昧:能否奉告高姓大名?” 南宫孚迟疑着望了他一眼,见他面容质朴,去了戒惧之心,“不敢!在下南宫孚。” 那中年人闻言微诧,追问道:“你……你可是南宫山庄少庄主?” “正是。”南宫孚惊疑,“请问您是……” “哎呀呀!原来你真是南宫少主呀!我说怎么那么面善呢?!你看,眼睛、鼻子,都像极你爹爹啦,怪不得,怪不得!”中年人面露喜色,“鄙人归化成。年轻之时,与你爹爹,你二伯,都有过不错的交情呢……呵呵,说起来,真是故人哩!” 南宫孚大喜道:“原来,您就是‘霹雳神拳’归叔叔呀!常听爹爹提起,却一直无缘拜见!却没想到,能在此地遇上您老,真真是三生有幸呐!” 暗箭 第九十四章 遇故人(二) 十年前,归化成厌倦了江湖,隐居于金泉山,一边继续钻研神拳功,一边培育儿子。 归化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归鸿,小儿子名叫归雁。因归雁的体质,先天有些气血不足,而修炼神拳功,必须体质强健。 数日前,山麓的林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梅花鹿。因梅花鹿乃是补气血的好东西,所以归化成就想捕获了它,给小儿子吃。归化成虽内功深厚,轻功却是平平,而那梅花鹿既机警,又跑得快,所以,好几次机会均未能捕获。 归化成想:这畜生擅长跑,平原之上奈何不得;山里崎岖,它难施展所长,应该好捕吧!于是便让大儿子帮忙,花了几日的工夫,终于将之诱到山上,正准备抓捕之际,却被南宫孚一行惊走了。 南宫孚得知了原委,再三表示歉意,并表示,日后一定补偿。 “不要紧!不要紧!想抓鹿,以后有的是机会!”归化成笑呵呵地道。 当下,南宫孚让众兄妹一一上前,参见了归化成。 归化成问起他们一行的来意,南宫孚自不肯将真相和盘托出,只说朝廷眼红南宫世家的财力,又忌惮与崇王走得近,欲不利于南宫世家。他爹爹担心祸及孩子们,所以让他们先去恒山避祸,在逃亡路上,南宫义和南宫巧又不幸被追杀而来的锦衣卫俘了。 “不行,得立刻去营救!”归化成听了,又是吃惊,又是焦急。 “这……归叔叔,这是我们之事,您老没必要卷进来……” “贤侄,你这话就太见外了!……故人有难,焉有见死不救之理?” “可……归叔叔,我们的对手,乃是朝廷之人……” “哼,朝廷之人又怎样?”归化成打断南宫孚,“在俺归某眼中,只有江湖道义,没有什么破王法!” 正争论间,归化成忽然瞥见数百尺外的斜坡下,有人在岩石间探头探脑地张望。 “什么人?”归化成断喝。 窥探者惊恐,忙缩首,隐身于岩石之后。 “肯定是追捕我们的那些死鹰犬!”南宫展悻悻地道。 “是吗?”归化成一捋衣袖,冷笑道:“正要找那帮龟孙子呢!好得很!走,去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归化成携了儿子的手,大踏步走在前头。意外得了强手相助,南宫孚等兴奋不已,紧紧跟在身后。 行出约莫两三里山路,到得一处地势险要的坳口之时,长草丛中忽然射出一丛羽箭,迳奔归化成而来。归化成大喝一声,双拳圈转挥扫,众羽箭如撞坚石,纷纷跌落。 “哪里逃!”归化成声到拳到,“呼”的一拳击向那长草丛,“蓬”的一声,一名偷袭者应声跌出,咯着血惨叫着,骨碌碌直往山崖下滚落。 一刀一剑闪电般得自左右交剪劈落,归化成“嘿”的一声,双拳电闪而出,正砸在刃身之上,“呛啷”声中,刀剑落地。一道黑忽忽的鞭影忽然自长草丛中夭矫而出,正好缠在他脖子之上。 “起!”邵风大喝一声,振臂一甩。 “未必!”归化成断喝,恰似晴天打了个霹雳,沉腰错步,翻手抓住鞭身一带,邵风但觉一道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身不由己得扑跌而出。 归化成正欲一拳捣向他后背,陡感剑风袭颈,当下改捣为扫,拳面扫在剑脊之上,磕飞来剑。 邵风得了秋云淡相助,忙振腕收回软鞭,尚不及起身,一道耀目的寒光已迳刺咽喉而来。一柄云头刀递出,“铿”的一声,封住了这要命的一剑。 南宫孚一击不中,反手一剑将卢南山迫退,滑步一剑,直刺邵风左肋。邵风挥鞭挡了一剑,大喝道:“撤!” 众锦衣卫正欲涌出参战,闻言忙护着邵风,且战且退。秋云淡和卢南山双战归化成,一边抵挡,一边撤回本阵。 归化成率众乘胜追击,邵风见抵挡不住,顾不得照拂众属下,返身便逃。秋云淡和卢南山见他逃走,也失去了抵抗之心,忙跟着他逃逸。 众锦衣卫见状,只恨老娘少长了一双腿,均没命价得往山下逃窜而去。 南宫荻连珠箭发,射倒了两名锦衣卫。归化成、南宫孚神威凛凛,眨眼间就劈倒了几名来不及逃走的敌人。 众人一直掩杀下去,待追至山下之时,邵、秋、卢已带领着大部分锦衣卫纵马而去了。 “我们没马,追不上了,怎么办?”归化成焦躁,轻跺脚。 “算啦。”南宫孚轻叹。 “可是……如何营救义儿、巧儿呢?” “六弟和七妹,并没在敌阵之中。”南宫孚蹙着眉,摇首道:“追上了也没用。” 归化成闻言,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劈胸揪起一名受伤的锦衣卫,“啪”的一耳光下去,厉喝道:“说:被你们抓住的那两个年轻人,现在在哪儿?” 那锦衣卫抚着红肿的脸颊,颤声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南宫秋一剑横在他脖子之上,狞笑道:“那你就去死吧!” “别……别杀我!我说!我说!”那锦衣卫吓得面无人色,“他们被关在了……泽州府大牢。” 当下,归化成让儿子领着南宫睿、南宫月去家中安歇,带领着南宫孚众兄弟直奔泽州府。 ※※※ 邵风率众一口气逃出七、八里地,见仍无追兵,心下稍定,放缓了马。 “邵大哥,又折损了七名兄弟……”秋云淡擦了擦汗,惨然摇首。 “只是受了伤,放心,他们不会杀的!”邵风安慰,回首扫了一眼,见有不少属下投以抱怨的眼神,心下愧疚,重重得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卢南山问。 “怎么办?”邵风沉吟道:“……有什么办法?慢慢耗呗……” “耗?怎么个耗法?”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不硬拼,死缠着,等待增援……”邵风悠悠地道。 “这办法好!”秋云淡赞同。 邵风勒转马头,挥手道:“回去,继续追踪!” 邵风一行刚行出二三里,忽见归化成率着南宫孚众兄弟飞驰而来,众锦衣卫是被打怕了,不等邵风发出撤退的命令,掉转马头就跑。 “他奶奶的!真是一帮亡命之徒!”卢南山一边策马奔腾,一边喃喃抱怨。 “邵大哥,往哪里撤?”秋云淡问。 “泽州府。”邵风冷笑,“再调集泽州府的衙差们,与他们周旋。” 傍晚时分,归化成一行追至泽州府外。 邵风率着众锦衣卫和一百余名衙差杀出,归化成一行抵挡不住,往回逃逸。邵风率众掩杀了五六里,渐渐追不上敌人,只好返回。 夜色渐浓,归化成一行躲藏于泽州城郊的一处枣林里。 “……我们的真正目的,想必邵风还未看穿。”南宫孚沉声道。 “恩。”南宫荻轻颔首,“他们应当想不到。” “贤侄,你知道大牢的位置吗?”归化成担忧地问。 “当然知道。”南宫孚笑笑,“我们南宫家,在这里也有生意,小侄每年总会来上三两回……故此,小侄对这一带也颇熟悉的。” “哦,那就好。”归化成放了心。 “归叔叔,小侄的意思是:人多了,容易暴露行踪,反而不好。所以,只是您,三哥,还有我,我们三个去大牢救人;大哥和九弟,在城墙外接应;余下的,在这林子里看着马。如何?” “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当下,五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得摸至府衙外的一个角落,隐身于墙根之下。 归化成捡起一块细石,轻轻过墙头,落入院中。过了好一会儿,仍无动静。 南宫秋急不可耐,率先跃上墙头。南宫孚和归化成忙跟上。 “打起精神来!听着动静!”南宫烁对南宫荻耳语。 南宫荻箭在弦上,眼望着黑沉沉的府衙上空,倾耳细听。 府衙内静悄悄的。看来,三人尚未暴露踪迹。 过了一炷来香的工夫,忽闻里面传来喧哗之声,并伴随着惊喝:“有人劫狱啦!有人劫狱啦!……” “上墙!”南宫烁一招手,二人同时跃上墙头,游目搜寻目标。 昏黄的灯光下,南宫孚和南宫秋正背负着人,大步流星得冲过来;归化成断后,拳风呼啸,众追赶者纷纷跌倒。 邵风闻讯,带领着众锦衣卫杀出。 南宫孚奋力一跃,攀上墙头,南宫荻忙伸手将他拉上来;几乎同时,南宫秋亦攀上了墙头。 “咻!” 伴随着尖啸的破空声,一支羽箭电闪而来,迳奔南宫秋后腰。 南宫秋怕伤了背上的妹妹,忙转身闪避。 “噗!” 一支羽箭射入南宫秋右肋。 南宫秋痛哼一声,双手仍紧紧得攀住墙头。南宫烁见状,忙抓住他双腕硬拖上来。 “归叔叔,不可恋战,走!”南宫孚一跃下了城墙,往枣林方向发足狂奔。 过不多时,南宫烁背着巧儿,归化成扶着受伤的南宫秋赶至,众人上了马,打马便走。 待得邵风带领着众锦衣卫杀至,众人已消失于黑茫茫的夜色之中,惟闻蹄声得得。 “他妈的!原来是来劫狱的!”邵风气得脸色发黄,“备马!追!” “头儿,即便追上了,也打不过呀!”卢南山迟疑,“……不如,等咱们的后援到了,再……” “放屁!”邵风怒瞪了他一眼,“已经死伤了二十余名兄弟!好不容易抓了两个,还被劫走啦!怎么向大人交代?!” “邵大哥说得对!”秋云淡率先转身,赶去府衙备马。 邵风心急如焚,率领着众锦衣卫和泽州府的百余名差衙,星夜追踪而去。 ※※※ 午夜时分,归化成一行终于到达金泉山。 山腰间,一个篱笆小院,七八间木屋,这就是归化成的家。 南宫睿、南宫月早跑出来,搀扶着脸色惨白的南宫秋进屋,南宫义、南宫巧忙跟在后面。 “这屋!”一名壮健的中年妇女跑过来,帮忙搀扶着进屋。 她乃归化成的浑家,石梁派黄栋黄掌门的女儿,自幼习武,深得黄掌门真传。 南宫秋轻按住插在右肋的箭杆,在众人的服侍下,紧咬着牙躺上土炕。 归化成手持尖刀,在烛火上烤热了,放于桌面;“哧啦”一声,撕破箭伤处的衣襟,将含在口中的烈酒,一口猛喷在伤口处,然后重新拿起尖刀炙烤,盯着南宫秋的眼睛,沉声道:“有点疼!你要忍着!” “恩。”南宫秋点点头,闭目道:“来吧!” 归化成示意众人抓住他的四肢,左手挤压住伤处,持刀轻划,南宫秋疼得冷汗涔涔,轻哼一声。 “起!”归化成振腕一扯,血淋淋的箭杆应手而出。 归化成敷了些药粉在伤口之上,包扎了,微笑道:“没事啦!休养几天就好了!” 南宫秋目注着他,点头表示谢意。 南宫义和南宫巧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南宫秋凝望了一阵子,展颜笑道:“六弟、七妹,能救出你们来,三哥我真是高兴呐!” 南宫巧泣道:“三哥,为了救我们,害得你受了这么重得伤……呜呜……” “不要紧!不要紧!这点小伤算什么?”南宫秋轻叹一声,抚摸着妹妹的秀发,“小妹,你憔悴了好多!……这些天,让你受苦了!” “三哥,我们被抓之后,并未受刑,也未被打骂,……我们并没有受苦……”南宫义拍拍哥哥的手,强笑道。 “哦,是吗?……那就好!那就好!”南宫秋嘴角泛起一抹欣慰的笑意,缓缓合了眼,“我头好晕,想休息一下……” “巧儿留下。其余的,都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归化成挥手示意。 众人来到厅中,心情沉重。 “看样子,一时是走不了啦!”南宫展轻喟,蹙眉。 “这伤势,至少得三日,才能骑马。”归化成正色道:“让他好好养伤吧;你们呢,暂时住下来。” “可是,邵风他们随时会追上来……”南宫孚烦忧。 “怕什么?!再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就是了!”归化成豪气冲天。 “归叔叔,我就担心……他们还有后援,”南宫孚紧锁眉头,“真到那时,不但我们走不了,还会连累你们的……”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又说这种见外话!”归化成佯怒,“车到山前必有路,管它娘的呢!到时再见机行事罢!” “这样也好。”南宫孚点点头。可心头的阴霾,始终挥之不去。 暗箭 第九十五章 侠者血(一) 新月初升。 松林间半明半暗,如一幅黑白的水墨画。 “终于到了!”一名锦衣卫跑过来,兴奋地道:“老大,他们终于到啦!” 邵风腾得站起身来,朗声道:“走!迎接去!” 一丛火把簇拥着邵风出了松林,迎向官道。 蹄声隆隆,自官道彼端传来,渐而,一簇人马裹在模糊的月光下,追星逐月而来。 “穆兄!翟兄!詹兄!宗兄!”邵风早迎上前,抱拳见礼。 一马当先的穆世鹏腾身下了马,将缰绳递给邵风身旁的一名锦衣卫。翟大成、詹怀仁、宗琨及带来的十名锦衣卫亦纷纷下马。 “怎么样?”穆世鹏侧首看着邵风,问。 “还在归老儿家。” “是吗?”穆世鹏冷笑一声,“那就好!……好得很!” “若非射伤了一个,不得不留下来养伤,他们早已撤了。” “呵呵,这就叫做‘天意’!” “穆大哥说得是!”宗琨接口,一挽衣袖,昂首踏步道:“走!铲平归老儿家去!” “宗兄,”邵风轻拉他的衣袖,“归老儿和南宫孚,武功俱非同小可!……先合计合计吧!” “对呀,宗兄,已是瓮中之鳖了,急什么急?!”詹怀仁沉声道:“商量一下再说!” “你们商量吧!”宗琨有些不快,一屁股坐在一棵松树旁,“我是只动手,不动口!” 邵风笑笑,道:“先说一下敌情:除了南宫孚和那个受伤的之外,南宫余孽还有九人,七男两女。那两个女的,基本不会武功;可那七个男的,均是硬手。再加上归老儿,很不好对付的!” “‘霹雳神拳’归老儿,武功的确可怕得很!”弥勒佛摸摸滚圆的脑袋,神情难得的严肃,“至少得两名高手,才能对付得了!” “唔。”穆世鹏沉吟道:“……这样:翟兄、宗兄,你们两个对付他,如何?” “听穆大哥的!”宗琨站起身来,率先表态。 翟大成嗫嚅道:“可是,……与诸位头领相比,……小弟的武功,乃是最弱的。……所以,……呵呵,这块硬骨头,小弟肯定是啃不动的!” “你?!……”穆世鹏面色一沉,指了指他,想要发作,又忍住了。 “穆兄,翟兄的话,也不无道理。”邵风看了翟大成一眼,沉吟道:“……所以,对付那归老儿,最好还是多点人手!” “这……再加上老詹吧!”穆世鹏盯着詹怀仁,“老詹,怎么样?” 詹怀仁迟疑了片刻,颔首道:“好。” “如此最好!”邵风微笑道:“凭三位兄长的本事,当可在五十合之内,解决掉对手!……至于那南宫孚,武功决不在归老儿之下!所以,就由穆兄、我、卢兄弟来对付。……余下的敌人,由秋兄弟率领着众兄弟进行围歼,如何?” 众头领纷纷赞同。于是弃了马,熄了火把,借着月色,慢慢掩向半山腰的竹篱小院。 院内的葡萄架下,一名八九岁的小男孩,正仰望着天际的那弯新月,怔怔出神。 “弟弟!”一名十三四岁的大男孩走过来,“你身子骨弱,小心着凉!……走,回屋去!” “我不冷!”小男孩转首看了他一眼,“哥哥,我问你:月圆的时候,嫦娥姐姐是住在月宫里;像今晚,嫦娥姐姐又住在哪儿呢?” 大男孩昂首望了望新月,又看了看弟弟,笑道:“你就喜欢胡思乱想!……呵呵,你问我,我问谁呢?……”上前拉起他来,柔声道:“回去罢!” 小男孩轻叹一声,随着他走回两步,忽然皱眉道:“哥哥,有人来啦!” “又胡思乱想!”大男孩刮了刮弟弟的鼻子,笑道。 “真不骗你!好多人!”小男孩正色道:“就在斜对面的坳口处。” 大男孩素知弟弟的耳朵很灵,变色道:“你真听清楚了?” 小男孩坚定地点点头。 “肯定是敌人!”大男孩一把将弟弟拽回屋,叫道:“爹爹!有敌人!” 话音刚落,归化成已率着南宫孚众兄弟跃入院中。归化成回首叫道:“鸿儿,和你娘一起,保护好弟弟和巧儿他们!……” “咻咻”声中,左、中、右三丛羽箭向众人罩落。归化成一拂袖,荡飞一丛羽箭;南宫孚剑如电闪,将半空中的另两丛羽箭劈断。 “啸”的一声,一物挟着尖锐的呼啸声,迳扎归化成小腹。归化成大喝一声,劈手抄住,直震得虎口发麻,心头大惊,定睛一看,原来是枚飞砣。 一出手就被夺了飞砣,詹怀仁心下大骇,忙振臂一扯牛筋绳,哪能扯动分毫?于是惊喝一声,另一枚飞砣电闪而出,直奔归化成胸口。 “闪开!”归化成怕伤了身周的南宫孚众兄弟,忙发出警告,亦不敢再硬抓飞砣,滑步一闪避开。 “呜呜”声中,飞砣几乎擦着他的胸襟掠过。归化成看得真切,探手抓住系飞砣的牛筋绳。 “撒手!”归化成沉腰振臂,正欲夺过对手的兵刃,突然腰间一紧,紧接着剧痛不堪,已被一根黑黝黝的铁链缠了个结结实实。 “躺下吧!”宗琨拧腰力扯。巨力之下,归化成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好在他下盘工夫了得,终于站稳。 一道雪亮的刀光如闪电划空,径劈归化成脖项。这一刀,无论是速度、力道,还是时机,均把握得恰到好处,待得归化成反应过来之时,刀锋几已及颈。 “铿!”一柄宝剑适时架出,封住了这要命的一剑。 南宫孚轻抖腕,宝剑化为一道白虹,迳刺偷袭者。半空中的翟大成虽身形臃肿,身手却灵敏之极,一刀横架,借反震之力倒纵而出丈许开外。 黑压压的敌人蜂拥而至,转瞬之间,将竹篱小院围得水泄不通。火箭如蝗,射落于木屋之上,不一会儿,整座木屋便猎猎燃烧起来。 归化成又惊又怒,发力狠夺飞砣,将詹怀仁扯得东倒西歪;可这詹怀仁也有一股狠劲,就是不肯放手。宗琨怒喝连连,双手力扯,归化成忍住腰间剧痛,暴喝一声,运起十二成神拳功力振臂一夺,终于扯过右手那枚飞砣。 刀光如匹练,直斩归化成胸腹。南宫孚一剑斜封,反腕一挑,迳刺翟大成咽喉。 “铿!”一轮圆影适时封住这一剑,几乎同时,一道森冷的寒月影,迳奔咽喉而来。 “日月轮!”南宫孚心头一震,滑步一闪,手中剑光若蛟龙出海,穆世鹏轻哼一声,右腿已然挂彩。 “呼啦”一声,一道鞭影劈头盖脸而来,鞭影之后,一片刀光怒劈而下。南宫孚一剑横封住鞭影,振腕一绞,将即将及身的刀光绞碎。 秋云淡率领着数十名锦衣卫,早将南宫烁众兄弟层层包围,不一会儿,南宫义和南宫炻就挂彩倒下,被五花大绑了,押入敌阵之中。 归化成见敌阵之中陡然来了如此多高手,心急如焚,大叫道:“他娘!快护着鸿儿和雁儿,走!” 归夫人手持齐眉棍,正欲奔出参战,闻言忙拉了鸿儿和雁儿的手,开了后门,往后山狂奔。 南宫巧和南宫月见归夫人不管她们了,吓得六神无主,望着床上的南宫秋呜咽。 “不要怕!有哥哥呢!”南宫秋咬牙坐起身来,抓起枕畔的长剑,“跟我走!” 当下,南宫秋携着南宫巧和南宫月的手,沿着归夫人逃跑的路径,踉踉跄跄得逃窜而去。好在众锦衣卫刚杀进屋时,他们已然撤离,加之众锦衣卫并不熟悉周围的环境,所以一时并未发觉。 归化成一分心,背心露了个破绽,宗琨觑得真切,欺身而进,“蓬”的一脚,正中后心。归化成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 詹怀仁滚身而进,一个扫趟腿,正扫在归化成胫骨之上,归化成站立不住,斜身跌倒。翟大成飞身而起,直劈向他脑袋。 南宫孚见归化成危急,舍了敌人斜窜而出,“铿”的封住这一刀。 “贤侄,走!”归化成弹身而起,右肘反撞,将一名偷袭的锦衣卫撞得委顿在地;左腕一振,飞砣电闪而出,迳奔詹怀仁咽喉,詹怀仁着地一滚,避过飞砣。 南宫孚振臂一跃,杀入围攻众兄弟的人群之中,惨叫声中,数名锦衣卫倒地,一道豁口裂开。 火势愈来愈猛烈,着火的屋椽纷纷掉落,众锦衣卫不敢再在屋中停留,纷纷窜出。 “跟我走!”南宫孚顾不得营救被俘的南宫义和南宫炻,剑影纵横间,杀开一条血路,投身火海之中,迳奔向南宫秋养伤的卧室。 卧室里烈炎腾腾,浓烟滚滚。 “三哥!七妹!十一妹!”南宫孚急声呼唤。 没有人应。 南宫孚心急如焚,“蓬”的一掌震飞一段掉落的屋椽,扑近土炕,哪里还有人在?南宫孚顿时呆住了。 “肯定是走啦!”身后传来南宫荻的声音。 南宫孚恍然大悟,回首一望,三张汗水混合着血水和烟灰的脏脸映入眼帘,乃是南宫荻、南宫展、南宫博。 “大哥和十弟呢?”南宫孚颤声问。 “大哥欲救人,不肯走……十弟伤得很重……冲不出来了……”南宫荻拭了拭汗,“要不,再杀回去吧……” 南宫孚沉吟片刻,沉声道:“不管了!走!” 两日来,他们早已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当下冲出火海,迳往后山逃逸。 归化成好不容易挣脱铁链,惊见伤痕累累的南宫睿和南宫烁尚陷在敌阵之中,怒吼一声,涌身杀入敌众。 “走啊!”归化成一边大叫,一边飞砣开道,挡着披靡,回首一看,二人已然被几名锦衣卫按倒了,正竭力挣扎着。 “都闪开!别碍手碍脚的!”穆世鹏喝令众锦衣卫。 归化成正欲返身营救,穆世鹏、詹怀仁、翟大成、宗琨、邵风五人已挡在身前。 穆世鹏阴沉着脸,沉声道:“宗兄、翟兄、詹兄,你们同我一起,对付这老儿;邵兄,你带领着大伙儿,去追捕余孽!” 归化成退了两步,缓缓站定,腰间的衣襟之上,殷红一片。 “归老儿!”宗琨冷笑,“竟敢协助叛逆!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归化成冷冷得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受死吧!”宗琨一抖腕,乌云般的一丛铁链向他罩落。 归化成滑步一闪,手中飞砣迳掷詹怀仁,詹怀仁一旋腕,“砰”的一声,两枚飞砣在半空中相撞,疾落而下。 日轮灿灿,劈肩斩落,归化成后退半步,“咚”的一拳击在轮面之上,穆世鹏顿觉左臂酸麻不堪。 “死老儿!再砸老子的月轮试试!”穆世鹏右腕一翻,月轮森森,旋切脖子。归化成不敢撄其锋,倒纵而出。 五人翻翻滚滚,转眼间,斗了二十余合。归化成渐渐遮挡不住,右腿吃了一记月轮,刹时鲜血淋漓。 酣战中,宗琨觅得破绽,一链缠住归化成的左脚踝,归化成以左拳封了翟大成一刀,吃不住巨力拉拽,仰身跌倒。 “呜!”一枚飞砣旋扎而下,归化成的左腰顿时鲜血迸射。 “呀!”归化成忍住椎心的剧痛,左拳奋力捣出,“咚”的一声,正击在詹怀仁左胸之上,詹怀仁倒摔而出,口喷鲜血。好在距离稍远,神拳劲力不能完全发出,否则,这一拳就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唰!”刀锋凄厉,迳斩右肩。归化成一抖腕,以飞砣迎击。 “铿!”耀目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归化成的凄厉惨叫声,鲜血飞溅中,归化成的左肩已被月轮生生切下。 宗琨得势不饶人,振臂将他拉过来,“蓬”的一脚,狠狠得跺在他肚子之上,归化成嘴角溢血,昏死过去。 “他妈的!你不是叫做什么‘霹雳神拳’吗!”宗琨狞笑,“我呸!来吧,也来尝尝老子的连环神拳!” 说话间,宗琨早扔了铁链,双拳如疾风暴雨,每一拳都重重得捣在他胸口之上,早将他击打得胸骨寸寸断裂。 “别打啦!早死啦!”翟大成劝道。 “这老儿,的确是个扎手人物!”穆世鹏轻喘道。 “谁说不是呢?……可惜呀,就是走错了路!”翟大成将钢刀挂回腰间,扶住面色惨白的詹怀仁,关切地问:“詹兄,不碍事么?” 詹怀仁勉力睁眼,喘息道:“还……好,死……不了!……胸口……又闷……又痛,……休息……一下……”说着说着,终于昏厥了过去。 暗箭 第九十五章 侠者血(二) 古往今来,世间的不平之事,比比皆是。 在这些不平之事中,以官欺民,强凌弱之类者居多。为官者自不必说,强横者也通常与官府有着关系的密切,所以,被欺凌者往往只能含冤莫白,饮泣吞声。 弱者想要伸冤报仇,就需要侠者。 侠者勇武,敢以武犯禁。 真正的侠者,乃是以维护江湖道义为准则的。 何谓侠义?保护弱者,抗击强者,谓之侠;济人于病贫,救人于危难,谓之义。 何谓江湖道义?江湖道义,乃是历代江湖人所定的江湖规矩,用于约束江湖人的行为,以侠义之举为美,以自私、卖友求荣之类的行径为丑。美者人人赞颂,个个拥戴;丑者个个鄙视,人人得而诛之。 侠者的行为,维护的是正义,捍卫的是生命的尊严,讲求的是天地良心。 只是,想要维护江湖道义,很多时候,会付出不小的代价。——甚至是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这,正是侠者的悲哀。 也是归化成的悲哀。 归化成的行为,是否乃维护正义之举,尚难界定;可他为了保护故人和家小,只身奋战强敌,舍己救人,是为侠者也。 这些,就算是给他的挽联罢。 亦算是给千千万万为江湖道义而牺牲的侠者的挽联。 ※※※ 南宫秋顾不得腰间剧痛,拉着巧儿和月儿的手,迳往山上攀爬。 黑沉沉的大山,如沉睡着的洪荒巨兽,令巧儿和月儿心生恐惧。 “不要怕!”南宫秋感受到了她们的恐惧,“只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敌人就找不到了!” “可……大哥、四哥他们逃得了么?”巧儿担忧。 “肯定逃得了!”南宫秋安慰道:“我们不走,反而是他们的累赘;见我们走了,他们很快就会撤的……” “只是……他们如何找得到我们?”月儿犯愁。 “不用管啦!到时再联络吧!”南宫秋低头迈步,强拉着她们往黑咕隆咚的密林里钻。 “三哥,……我怕有蛇!”月儿语声颤栗。 “月儿不怕!有蛇我先踩死它!” “我怕它是挂在树梢上的!” “那我就先斩断它!” …… 正气喘吁吁得奔行间,忽闻前头一声低喝:“什么人?” 南宫秋听出乃是归夫人的声音,心下大喜,忙道:“婶婶,是我们!” “哦!快过来!”山岩后亮起火光,紧接着,归夫人手持火煜子闪出,身后紧跟着归鸿和归雁。 南宫秋轻声道:“婶婶,快熄了吧!” 归夫人晃灭了火,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真对不住……没等你们……” “婶婶,不要紧!”南宫秋安慰道:“鸿儿和雁儿,还小哩,理当照顾他们先走的!” “谁说我小了!”归鸿不服,“我本要帮爹爹杀敌的!可娘非将我拉走!” 南宫秋摸摸他的头,温言道:“鸿儿,杀敌是大人的事。……等你长大了,再帮你爹爹,好么?” 归鸿嘟着嘴不言。 “婶婶,敌人随时会追上来,我们躲远一点吧!”南宫秋提议。 归夫人沉吟片刻,轻叹道:“好吧,不等啦!咱们走!” 归夫人和归鸿均对这一带的山岭颇熟悉,小心翼翼的在前引路,当行经至地势险要之处时,总预先提醒大家当心。所以,一路虽难免磕磕绊绊,倒也有惊无险。 南宫秋每行一段路,便拿长剑在树干上划三条剑痕。 “三哥,你划这树干干嘛?”黑夜之中,巧儿看不清楚,疑惑的问。 “标记。”南宫秋温言道:“四弟他们一见,就知道我们走的这条路。” “哦。”巧儿释然,欣然道:“这个办法真好。” 半夜时分,归夫人一行已逃出十余里。南宫秋本想越过金泉山,继续往恒山方向进发,可归夫人不肯,非要等到丈夫和南宫孚他们前来会合了,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南宫秋无奈,加之腰伤未愈,行路艰难,只得作罢。 于是,他们找了处枝繁叶茂的林子,隐身其中。 半个时辰之后,南宫孚果然循着标记找到了他们。 归夫人见丈夫没来,心惊胆颤地问:“化成呢?” 南宫孚喟然道:“归叔叔让我们先走,陷在敌阵之中了……大哥、五弟、六弟、十弟,也没能杀出来……” 归夫人默然半晌,眼角渐渐泛起了泪光,哽咽道:“走吧!迟了就来不及啦!” 南宫孚一行尚未下到山脚,身后喧嚣声渐起,山林间火把簇簇,组成一条火龙蜿蜒而来。 “追来啦!快跑!”南宫孚仗剑断后,一边奔跑,一边回首查看敌情。 跑出七八里地后,忽闻身后蹄声隆隆,当有一二十骑之众。 “他们有马,很快就会追上来!快找地方躲起来!”南宫孚当机立断。 众人身处平原,周围俱是庄稼地,种着玉米,玉米杆已有三尺来高,倒可藏身。于是,众人忙钻入道旁的玉米地之中。 刚藏好身,众骑便已奔至,好在并未发现他们,马不停蹄得冲向了前路。待得众骑去远了,南宫展起身道:“我们走吧!” “且慢!”南宫孚拉住他,“商量一下再说。” “四哥说得是!”南宫荻紧了紧系箭筒的布条,虽说羽箭早已射空,可他仍不舍得扔掉,“先想好路线,再走!……四哥,敌人已赶到我们前面了,若继续北上,很容易碰上的,所以,我认为:暂时不能北上。” 南宫孚点点头,沉吟道:“……前有敌人,后还有追兵……如何是好?” “在夜间,倒还容易藏身;可到了白天,既要赶路,又要躲避敌人的眼目,如何做得到?”南宫荻紧锁眉头,摇首道:“况且,这一带是平原,一旦被敌人发现了行踪,我们又没马,跑不快。……敌众我寡,一旦陷入包围圈,必定会全军覆没……” “不如这样,”一直静听着的归夫人插话,“往东,不过三四十里,便是太行山。太行山山高林密,最易藏身;而且,山脉乃是南北走向,绵延数百里。我们可以边躲藏,边北上,只要到了涞源,距恒山就非常近啦!” “这个办法好!”南宫孚拍掌赞同,众人亦纷纷附和。 当下,归夫人在前引路,一行人往太行山进发。 ※※※ 天刚破晓。 太行山麓。邵风带领着一群锦衣卫,静静得坐在林子里歇息。 两名锦衣卫自原野上跑回来,一名锦衣卫气喘吁吁地道:“来啦!老大,他们来啦!已到三里之外了。” “好!”邵风站起身来,沉声道:“速飞鸽传书,通知穆世鹏他们!” “哈哈哈,果然来啦!”卢南山大笑,对邵风翘起大拇指,“老大,你说他们不敢走官道,必取道太行山,果真料事如神呐!佩服!佩服!” 邵风看了卢南山一眼,淡淡得笑道:“呵呵,没有两下子,如何做你们的老大?” “那是!那是!”卢南山不迭点头。 邵风收起笑容,正色道:“南宫孚这家伙,不但武功强,心肠也硬。即便拿下他的兄弟姐妹,他也会不管不顾,该溜就溜的。……所以,这一次,务必全力拿下他!南山、云淡、邱氏兄弟、谢宏亮、李堂,你们协助我对付他!……他们马上就要到了,隐蔽!” 归夫人一行刚近林子边缘,无数羽箭飞蝗般的射出。 “不好!有埋伏!”南宫孚勃然色变,一步窜前,挥剑劈向箭网。归夫人反应也快,将齐眉棍舞成一堵棍墙,羽箭纷纷掉落。 邵风率着众人杀出,将南宫孚一行团团包围。南宫孚滑步一剑,一名锦衣卫溅血倒地。 邵风怒喝一声,挥鞭扫落,卢南山和秋云淡一左一右夹攻,邱氏兄弟、谢宏亮、李堂四人各挺兵刃,寻隙攻击。 南宫孚抖擞精神,宝剑泛起阵阵寒光,一边游走着闪避,一边攻击,虽以一敌七,倒还未露败像。 归夫人护着归雁,与归鸿联手抗击七八名锦衣卫。归夫人棍身翻飞,眨眼间就劈倒两名敌人,归鸿双拳呼呼,迅捷沉猛,一名敌人遮挡不住,正中胸口,口喷鲜血软软跪到。 “这母子俩厉害!再来人!”围攻的一名锦衣卫惊喝,一招手,又涌了十来名同伴加入战团。 余下三十来名锦衣卫围攻南宫秋、南宫荻、南宫展、南宫博及巧儿和月儿。 南宫秋身上有伤,又竭力保护巧儿和月儿,不几合,右腿中了一刀,仆倒在地。砍伤他的那名锦衣卫欺身而进,照着他的后腰劈落。 “别杀我哥!”巧儿又急又怕,猛得扑到哥哥身上,泪眼可怜巴巴得望着那名锦衣卫。 那锦衣卫其实只想重创南宫秋,并非要取他性命,见状忙收了刀,略带轻薄的笑道:“好!咱们小美人说不杀,就不杀吧!” 几名锦衣卫围过来,七手八脚得将二人五花大绑了。 过不多久,护着月儿的南宫博中了一刀一枪,失去了战斗力,也双双被擒。 南宫孚双目赤红,数次想杀向围攻众兄妹的敌众,无奈自顾不暇,稍有疏虞,自己也将不保。 “顾不得那么多了!唯今之计,只有先逃!”南宫孚心念电转,蓦然飞身而起,一式无心插柳剑法的绝招“柳暗花遮”,将谢宏亮刺翻,射出战团。 “截住他!”邵风惊喝,“别让他逃啦!” 部分围攻南宫荻和南宫展的锦衣卫忙上前拦截,早被劈翻了数人。南宫孚见南宫荻和南宫展尚未被俘,便仗剑杀了过去。 鲜血飞溅中,一条血路被杀开。南宫孚护着浑身血迹斑斑的南宫荻和南宫展往山上逃窜。 归夫人见南宫孚不顾自己一家人的生死,又急又恼,心神激荡间分了神,左腰吃了一枪,跪倒在地。一名锦衣卫飞起一脚,将失去保护的归雁踢翻在地。 “别伤害他!”归夫人忙扑向儿子。无数把刀剑,早架在了她脖子之上。 “小家伙!别再顽抗啦!”一名锦衣卫冲归鸿厉声大喝道:“不然,就杀了你老娘和弟弟!” 归鸿望了受伤的母亲和吓得瑟瑟发抖的弟弟一眼,虎目含泪,站着一动不动,任由敌人绑了…… “四弟,我伤得很重,跑不动了!”南宫展紧捂着胸腹处的伤口,右手鲜血淋漓,“你们走!” “二哥,撑住!我们是不会丢下你的!”南宫孚回首一望,但见邵风已率众追至身后七八丈外,心急如焚。 “不成!你和九弟走!……四弟,你是我们……南宫家的希望!你要……活下去!不要……管我们!快走!晚了……就来不及啦!”南宫展气喘如牛,疼得直不起腰来,脚步踉踉跄跄。 南宫孚忙一手搀着他的胳膊,一手抱着他的腰,奋步前行。 南宫展一咬牙,蓦得推开他,返身冲向敌群,边跑边叫道:“走!走啊!” 南宫孚怔了一怔,回望了一眼,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 “九弟!走!”南宫孚愤声大叫,携了南宫荻的手,如一头受伤的猛虎,往山脊上狂奔而去。 暗箭 第九十六章 善与恶(一) 半晌午时分。天气有些闷热。 穆世鹏、翟大成、詹怀仁、宗琨率领着十名锦衣卫策马奔向太行山。 胖子毕竟惧热,翟大成敞着衣襟,浑身大汗淋漓。 “真他妈的热!”翟大成一手控马,一手抹着满额的汗水,提议道:“休息一下吧!” “好。”詹怀仁面色苍白,轻喘道:“我也快支持不住了。” 一行人在一处水渠旁下了马,几名锦衣卫忙去饮马,穆世鹏等坐在土坡上歇息。 “詹兄,喝水。”翟大成昂起脖子,一口气灌了小半袋水,将手中水袋递过去。詹怀仁道了声谢,抹了抹水袋口,喝了几口。 “好些了吗?”翟大成偏头看他,问。 詹怀仁轻喟道:“胸口还是有些胀痛,不过,已经好多啦。” “那就好。”翟大成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抱怨道:“这破差使,真他妈的辛苦!” “谁让咱们是给缪易真当差的呢?”穆世鹏冷笑,“给他当差,辛苦就不必不说了,破规矩还多,又搞不到钱!……等这次之事一了,老子是不伺候了!省得受那窝囊气!” “穆兄,你想调回京城了吗?”翟大成艳羡地问。 穆世鹏点点头,面上微露得意之色,道:“这件事,我早就跟舅舅说了。可舅舅说,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位置,让我再等等……还说什么我的功劳不够,硬调回去,会有闲言闲语的……” “等抓住了南宫孚他们,倒是大功一件哩!”宗琨语声有些兴奋,“到时候,总该成了吧!” 穆世鹏环臂抱胸,微笑不语。 “……”宗琨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吧!”穆世鹏笑笑。 宗琨结结巴巴地道:“穆兄,……到时候……能否帮兄弟我……在指挥使大人那里……美言几句……” “呵呵,不是早答应过你了吗?”穆世鹏笑道:“你就放心吧!” “多谢穆兄!多谢穆兄!”宗琨大喜过望。 “我是为你不平,看不过眼,才肯帮你的。”穆世鹏眯着眼,悠悠地道:“论武功,高近楼、邵风、李权基、苟兴之流,哪个有你强?……可人家呢,个个都分管一方,地位也比你高!更可气的是,听说秋云淡那家伙,也要被提拔啦!……而你呢?一天到晚,鞍前马后的伺候,舍生忘死的拼杀,可结果呢?……你呀,在人家缪易真眼中,不过是一条猎犬罢啦!……宗兄,你觉得呢?” 翟大成见一名詹怀仁的属下正聚精会神得听着,轻咳一声,站起身来,道:“休息得差不多啦。咱们走吧!” 宗琨面露激愤之色,咬了咬牙,重重得叹了一口气,翻身上马。 半个时辰之后,穆世鹏一行赶到太行山,与邵风会合了。 “怎么样?”穆世鹏开门见山的问。 “还好。”邵风不露喜忧,“虽说伤了几名兄弟,可好歹抓住了大半,只是逃脱了南宫孚和南宫荻……” 穆世鹏心下道:“哼,主犯还没抓着呢,却在那里嘴硬!” “我们已追了六十余里,追着追着,就追丢了……” “哦?能确定他们是在哪一带么?” “就在这一带。”邵风正色道:“我向一名樵夫打听过了,他说见过他们,往那座山上去了。”说到这里,指了指右侧的那座高山。 穆世鹏抬眼望去,眼前巍然耸立着两座高峰,一左一右,宛似双乳。 “派了多少人去搜寻?” “让卢南山带了四十人去。” “恩。”穆世鹏点点头,“走吧!” “穆兄,我想先把俘虏押到潞州……” “这样也好。”穆世鹏沉吟道:“……不过,你是不用去了,派几个人就是啦。” “这……我不大放心。” “可那南宫孚武功太强,詹兄又受了伤……”穆世鹏迟疑道:“你一走,又少了名高手,而且敌暗我明,我担心抓不住……” 邵风想了想,道:“好吧!我留下。不过,押送的人员,不宜少,至少得派上二十人……” “可以。……反正,对付那南宫孚,人多了也没用,反而碍手碍脚的。”穆世鹏笑笑,“先带我去看看那些俘虏吧!” ※※※ 南宫秋等被绑缚在林子里,由秋云淡率着几名锦衣卫看守着。 南宫秋、南宫展、南宫睿三人伤得很重,余者除巧儿、月儿和归雁之外,均伤痕累累,好在未伤着要害。 秋云淡已命人给三名重伤者包扎了,此时正在给南宫烁包扎。 “滚开!别再那假慈悲!”南宫烁骂道。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脸上早吃了一记热辣辣的耳光,“妈的!不识好歹的东西!秋大哥心善,可怜你们,还不领情!……老子不管你啦,疼死你个狗日的!” “嗳,”秋云淡扬手,“康老三,不要计较!给他包扎好!” 正说话间,邵风领着穆世鹏等走过来。 穆世鹏背着双手,跺步扫视着众俘虏,当行经至巧儿身前之时,忽然托起她的下巴,弯腰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转首问邵风:“这女的是谁?” 邵风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听说是南宫老二的女儿。” “哦,是吗?”穆世鹏双目放光,轻拧了一把巧儿的脸,“啧啧,真是个大美人!” 巧儿吓得瑟瑟发抖,闭了眼,偏过头去。 “狗杂种!拿开你的狗爪子!”南宫秋气得青筋突突,破口大骂。南宫展等众兄弟也拼命挣扎,怒瞪着穆世鹏。 穆世鹏面色陡变,歪首瞪着南宫秋,突然一步窜前,“蓬”的一脚,重重得踢在他小腹之上。南宫秋闷哼一声,鲜血混合着苦水,脱口喷出,软软垂了头,渗血的绷带之上,刹时鲜红一片。 穆世鹏还不解气,又狠狠得踢了南宫烁和南宫展一脚。 “穆兄,别打啦!”邵风拉住他,“缪大人交代过,尽量活捉。已经捉住了,打死就不好啦……会受处分的!” 穆世鹏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云淡,让邱氏兄弟带二十名兄弟,把他们押往潞州!”邵风吩咐。 穆世鹏看着众锦衣卫将俘虏押往囚车,目光闪动,忽然叫道:“且慢!将那女的留下!” 秋云淡回首看着他,目中的怒色一闪即逝,强笑道:“穆兄,留下她做什么?” 穆世鹏似笑非笑的道:“这个娘们,由我亲自押回京城。” 秋云淡脸一寒,正色道:“还要缉捕南宫孚呢,带着怎么方便?” “呵呵,这个就不劳秋兄你操心啦!”穆世鹏向他的一名心腹挥手,“去,将那娘们带回来!” “你敢!”秋云淡目中的怒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伸手一拦。 “你算老几?!”穆世鹏踏前一步,狞笑道:“小心老子弄死你!” “那你就试试!”秋云淡紧握剑柄,冷冷道。 “是你小子自找的,可怨不得老子!”穆世鹏日月轮在手,目中杀机毕露。 邵风、宗琨、翟大成、詹怀仁四人正在一边商量着搜寻方案,忽见他们要动手,齐都站起身来。 “云淡,怎么回事?!”邵风边跑边厉声问。 “穆兄!别动手!”翟大成扬手叫道:“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 秋云淡望了邵风一眼,移开握剑柄的手。穆世鹏冷哼一声,将日月轮插回腰间。 “云淡,究竟怎么回事?”邵风瞪着秋云淡,其实,他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 “怎么回事?”秋云淡瞄了穆世鹏一眼,转过头去,“哼,你问他吧!” “穆兄,云淡什么事惹你生气啦?发那么大的火?”邵风赔笑道。 “我想亲自押那娘们回京,可他死拦着!”穆世鹏指了指秋云淡,气哼哼的道。 秋云淡蓦然转过头来,怒瞪着他,“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心思!……呸!龌龊!下流!……” “住口!”邵风面罩寒霜,厉声喝止。 穆世鹏双眉一掀,双手抓住日月轮柄,立刻被翟大成按住了,“穆兄,冷静!” 穆世鹏气得脸色发黄,忽然咧嘴笑了笑,狠狠道:“这娘们,老子是要定啦!” 邵风转首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穆兄,你可想清楚了!你这样做,是不合咱北镇抚司的纪律的!” 穆世鹏迎着他刀锋般的目光,冷笑道:“邵风,你这么死命护着贼人,究竟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很同情他们?!” “穆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邵风面色铁青。 穆世鹏笑笑,淡淡得道:“没什么意思。” 邵风蓦然想起此人的背景,心头一颤,转过头去。 “邵风,”穆世鹏恶狠狠的道:“实话告诉你:若你非要阻拦我带着这娘们,那么,我、宗兄、翟兄、詹兄,我们马上都走!你自己去抓南宫孚吧!” “你?!”邵风忍住气,“穆兄,我们都是奉命行事,何苦这么为难兄弟我呢?” “唉,怎么能说是为难呢?我们不是在积极得配合着吗?”穆世鹏厚颜无耻的笑了,“不过,兄弟我这次,是真看上这娘们啦!……你知道的,兄弟我就好这一口!……放心吧,只是玩玩,决不会弄死的!……只要不出人命,缪大人那里也交代得过去的。……邵兄,你说是吧?” 邵风僵立在那里,垂首看着地面。 “还愣着干什么?”穆世鹏向他那心腹挥手示意,“把那娘们带过来。” 秋云淡怒吼一声,长剑出鞘,护在巧儿身前。巧儿吓得面无人色,含混得呜咽着。 南宫秋众兄弟见状,目赀欲裂,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死命挣扎,早被众锦衣卫强推入囚车之中。 “姓秋的!你是不是非得跟老子过不去?!”穆世鹏怒不可遏,出离愤怒了。 “云淡!让开!”邵风命令道。 秋云淡怔怔得望着邵风,目中渐渐泛起了泪光,一咬钢牙,将剑狠狠得钉在地上,大踏步走向林外。 ※※※ 一行人分为三拨。邵风和秋云淡一组,带领着十余名锦衣卫,搜索山之西;穆世鹏、宗琨一组,带领着四名穆世鹏的心腹,搜向山脊;翟大成和詹怀仁,则带领着各自的三名下属,搜索山之东。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穆、宗二人武功较高,无论是在西侧、还是东侧发现敌踪,均能及时赶去协助。 秋云淡走在最后,心不在焉的搜索了一阵子,眼前老是浮现出巧儿那清丽绝俗的面容和楚楚动人的泪眼,心下阵阵发酸。 “我撒泡尿,你们先去!小心点!”秋云淡叮嘱众属下,故意落了后,等消失于他们的视野之后,往山脊上攀爬而去。 两名穆世鹏的心腹押着踉踉跄跄的巧儿,走在后面。 “脚好痛啊!”巧儿突然蹲下身去。 “起来!”一名锦衣卫断喝。 “大哥,我的脚起泡了,真走不动啦!”巧儿坐在地上,双手抱脚,可怜巴巴得望着他,“我想休息休息再走,好吗?” “这……”那锦衣卫犯难。 “兆魁,让她休息吧!”穆世鹏回首看了一眼,吩咐道。 巧儿脱下小蛮靴,除掉袜子,咬牙挤着脚底的血泡。 美足纤纤,如脂如玉,难描难画。穆世鹏看得眼睛发直,刹时,一股邪火自腹中冉冉升起。 他本好色之人,尤其是几日来不近女色,早已如饥似渴;他本想等到了晚上,再享用这美人的,可此情此景,再也按捺不住了。 “走开!别偷看!”穆世鹏推了兆魁一把,忽然抱起巧儿,钻入道旁的长草丛中。 巧儿惊叫,奋力挣扎。 宗琨回首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喃喃道:“真是的!男子汉大丈夫,玩什么女人!……哎,色字头上一把刀呀!” 穆世鹏将巧儿按倒在草地上,急不可耐,一把撕破胸衣,露出一抹淡绿色的抹胸。 巧儿一边挣扎,一边哭泣着求饶:“叔叔!叔叔!饶了我!饶了我!……” 穆世鹏双目赤红,一手扯掉抹胸,埋首在她娇俏的酥胸上乱吻乱咬。 草丛一动,一剑电闪而出,迳刺穆世鹏后心。 穆世鹏虽色迷心窍,反应却迅捷之至,就地一滚,夺过了这致命的一剑。 秋云淡铁青着脸,护在巧儿身前。巧儿一边呜咽,一边掩起抹胸。 “找死!”穆世鹏怒不可遏,日月轮在手,涌身攻向秋云淡。 秋云淡奋起精神,咬牙抵挡。可一则肩伤未愈,力有未逮;二则武功本就逊了两成,哪会是穆世鹏的对手?战不几合,被穆世鹏荡飞长剑,一脚踏住胸口。 “天堂有路你不走!怨不得老子啦!”穆世鹏右手的月轮闪着森冷的寒光,怒劈而下。 秋云淡望了一眼惨白的苍穹,闭了双眼。 暗箭 第九十六章 善与恶(二) “铿!” 一条铁链黑旋风般得卷出,正挡在月轮之上。 “宗兄!你……”穆世鹏转首怒瞪着宗琨。 “穆兄,杀不得!”宗琨神色有些歉然,“毕竟是自家兄弟,真杀了,缪大人那里如何交代?……朝廷也会追究的。” 穆世鹏想了想,将日月轮插回腰间,恨恨得道:“这家伙,太他妈可恶了!” 宗琨笑笑,上前封了秋云淡的穴道,一把扔出草丛。 穆世鹏转身,见巧儿正连滚带爬得往山坡下逃逸,狞笑道:“哪里逃!” 宗琨摇摇头,大声道:“穆兄,快一点!咱们还有正事呢!” “别他妈罗嗦!”穆世鹏回了一句,飞身一跃,老鹰攫兔般得扑向巧儿。 巧儿滚身避开了两次,第三次终于没能逃脱,被按倒在一簇野花丛中。巧儿呜咽着,也不再求饶,只是双手照着他丑恶的脸颊乱抓。当被抓出几道红痕后,穆世鹏怒了,“啪啪”两个耳光,打得巧儿七昏八素,发抗不得。 穆世鹏狞笑,“哧啦”一声,撕破巧儿的衣袍,露出凝脂般白嫩的上半身来…… “有什么好看的!”宗琨见杜兆魁不住得咽着口水,向着花丛引颈眺望,眼里闪着艳羡而妒忌的光芒,挥手道:“走!我们走远点!” 杜兆魁不情不愿得跟着宗琨走开,嘟囔道:“急色鬼!……奶奶的,把衣袍全撕破了,等会儿穿什么?” 众人刚走开片刻,却见穆世鹏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大步走了出来,口中喃喃抱怨:“晦气!晦气!真他妈的晦气!……” “老大,怎么这么快哟?!”杜兆魁冲着穆世鹏坏笑。成年人都知道,那是对男人极大的嘲讽。 另三名锦衣卫闻言,掩面而笑。宗琨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快你妈个头!”穆世鹏愤怒得瞪了杜兆魁一眼,又将怒目投向余人,“笑你—妈的笑!” “哈哈哈!”他的下属们不敢笑了,宗琨却笑得更大声了,“穆兄,看你吓得急匆匆得跑出来,难不成,那女的长着尾巴,是个狐狸精哩?” “屁!”穆世鹏悻悻地道:“呸呸呸!真他妈的晦气!遇上了个来月事的!” “老大,那……我们不带那女的走啦?”杜兆魁问。 “谁说不带啦?”穆世鹏瞪了他一眼,挥手道:“去,把你的衣袍给她穿!……敢偷看,老子挖了你的眼!” 杜兆魁应了一声走过去,将近花丛之时背过身来,脱下外袍扔了过去,惊鸿一瞥,但见一具白花花的胴—体躺着,一动不动,宛似一尊雕像。 “穿好了没有?”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穆世鹏不耐烦起来,迈步走了过去。 “不知道。”杜兆魁的确没敢再看第二眼。 穆世鹏冷哼一声,走进花丛,见巧儿仍一动不动得躺着,空洞的目光呆呆得望着上空,上半身草草得盖着一件外袍,——杜兆魁扔给她后,她显然没有动过,——白腻挺秀的双峰,若隐若现,未能遮挡住的一双美腿,如晶莹剃透的珍珠,耀目生辉。 穆世鹏吞了一口唾沫,强压住腹中的欲—火,温言道:“穿好衣袍,走!” 巧儿恍似未闻,仍呆望着天空。 “听到没有!起来!”穆世鹏弯下腰,抓向她的胳膊。 巧儿猛得推开他的手,森冷的目光瞪过去,冷冷道:“你杀了我吧!” 穆世鹏愣了一愣,笑道:“杀你?心肝,我怎么舍得杀你呢?疼你还来不及呢!……” 话音刚落,“噗”的一声,一口唾沫吐了他满脸。 穆世鹏勃然大怒,抹掉唾沫,重重得扇了巧儿一耳光,巧儿原本红肿的脸颊,更是高高肿起。 “你还是杀了我吧!”巧儿不再看他,眼望苍穹,冷冷道:“我是不会再走啦!” “由不得你!”穆世鹏气得咬牙切齿,又去拉她。 “别碰我!”巧儿又狠狠得推开他的手,森冷的目光宛丝万年寒冰,一字一字的道:“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哦?是吗?”穆世鹏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等着你来杀我!……小美人,小辣椒,我是越来越喜欢你啦!” 说话间,出手如电,一连封了巧儿三处要穴,巧儿立刻动弹不得;然后将她抱起,把衣袍给穿上,系好腰带。 “背着她!”穆世鹏将巧儿递到杜兆魁背上。 终于能揩揩油,说不定还能吃点豆腐,杜兆魁乐不可支,忙背了巧儿走出。 ※※※ “请等等!你们见着云淡没有?”邵风带领着众锦衣卫匆匆爬上来。 “喏,在那里躺着呢!”穆世鹏转过身来,指了指地上的秋云淡。宗琨本想解开他的穴道后再走的,可穆世鹏怕他再纠缠,不肯同意。宗琨想着半个时辰之后,气血一活,便能自解的,便作了罢。 邵风奔近查看,变色道:“谁点了他的穴?” “我。”宗琨转身站定,双手抱胸。 “为什么?”邵风冷冷得望着他。 “为什么?”宗琨笑笑,“你自己问他罢!” 邵风寒着脸,给秋云淡解了穴。 “狗东西!别走!”秋云淡一得自由,抓起长剑弹身而起,咬牙切齿得冲向穆世鹏。 “不知好歹的东西!”穆世鹏双眉一竖,日月轮在手,“这次,老子真砍了你!” 转眼之间,二人战了五六合。秋云淡抵挡不住,被穆世鹏觑准破绽,一脚踢翻在地。穆世鹏欺身而进,双轮怒劈而下。 “穆兄!住手!”邵风适时跃至,托住他的双肘。 “放手!”穆世鹏瞪着邵风。 “穆兄,你真要杀他?”邵风迎着他的怒目,冷冷道。 “是他非要来杀我!……真真是可恨!”穆世鹏双目喷火。 “好!”邵风松了手,“那你杀吧!” 穆世鹏虽勇悍,倒非莽撞之人,思忖道: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这邵风乃缪易真的得力干将之一,又与大多数头领的关系很好,暂时还不能得罪。况且,杀自家兄弟之罪,非同小可,说不定连舅舅也保不了的……忍!忍吧!…… 穆世鹏冷哼一声,收回日月轮。 秋云淡爬起身来,指着穆世鹏气冲冲的道:“邵大哥,这家伙不是人!除非他肯将南宫巧交给我们,否则,我跟他没完!” “嗬,竟敢跟老子抢女人?!”穆世鹏狞笑,“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谁是跟你抢女人?!”秋云淡气得脸色发黄,“好好的女孩,被你这种畜生糟蹋,老子看不过眼!……” “住口!”邵风断喝,“云淡,怎么说话的?!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穆世鹏气得脸色阵红阵白,气急败坏地道:“邵风,他几次三番的辱骂我,还要杀我,你都看见了!……你要包庇他,我也没办法!……回京之后,咱们到徐指挥使大人那里说理去!” 邵风望了一眼杜兆魁背上的巧儿,见她披着男人的外袍,已然明白了十分,早已怒愤填膺;又见她以可怜巴巴的目光望着自己,眼神中求肯混合着感激,刹时怒火万丈,森然道: “姓穆的!你还别拿你舅舅来吓我!我把话撂这儿:这南宫巧,我是要定了!” 穆世鹏吃惊得看着他,继而哈哈大笑,翘起大拇指,龇牙道:“好!好好好!有种!真有种!”忽然面色一寒,双手按住日月轮柄,怒喝道:“姓邵的!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来带走她!” 双方的下属见要动手,齐都拔出兵刃,涌将过来。 邵风一摆手,示意众属下不可妄动。 宗琨站到穆世鹏身旁,嚷道:“穆兄,杀鸡焉用宰牛刀!让兄弟我来对付他!” 邵风淡淡得扫了他一眼,并不理他,目注穆世鹏,沉声道:“穆世鹏,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敢跟你叫板么?” “哦?愿闻其详。”穆世鹏假装惊诧。 “那是因为:就在上来之前,我已得到飞鸽传信:赵燕豪就要到了。” “赵燕豪?”穆世鹏这才真正惊诧了,失声问:“他来做什么?” “奉缪大人之命:前来捉拿南宫孚。”邵风缓缓道:“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我,——都得听他调度。赵燕豪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比我还清楚。……穆兄,你想想:你将南宫巧带在身边,赵燕豪见了,会怎么想?一旦知道了实情,他又会怎么做呢?……” 穆世鹏越听越怕,脑海中浮现出他那昂藏的身形和万夫莫敌的气势,刹时背心冷汗涔涔。 “……所以说,带走南宫巧,我是在帮你。……穆兄,你觉得呢?”邵风微笑着望着他。 穆世鹏沉吟了一会儿,强笑道:“邵兄,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好吧!人,你可以带走。只是……只是,这一件事,我认为……还是不要告诉那赵燕豪的好。” “那当然!”邵风笑笑,“穆兄,你就放心吧!” ※※※ 雷声隐隐,风势渐起,山林间的树梢此起彼伏,渐而乌云滚滚,天色陡暗,隆隆雷声伴着阵阵闪电,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得打下。 “看样子雨不小!”宗琨微蹙眉,“穆兄,咱们快找个地方避雨吧!” 穆世鹏阴沉着脸,心不在焉得点点头。 “还在想着那事呀?”宗琨轻摇首,“人都给啦,再想又有什么用呢?” “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穆世鹏气得紧握拳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宗琨安慰道:“穆兄,你还担心没有机会么?” 穆世鹏面色稍和,重重得呼出一口浊气。 雨越下越大,一名锦衣卫跑到一棵枝叶浓密的大树下,招手道:“到这里来避雨吧!” 宗琨忙将穆世鹏拉去避雨,递过一块烧饼,劝道:“别再生闷气啦!将心思好好用在寻人上吧!……等立了头功,调回了京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要多少,有多少!” “切,那些臭女人,怎么能同南宫巧相比!”穆世鹏仍念念不忘,“可惜呀!真真是可惜呀!……狗日的秋云淡!狗日的邵风!……赵燕豪,我操—你奶奶的!……” 穆世鹏越说越气,猛得将烧饼砸在地上,狠狠得踏了两脚,恨恨的道:“整天的破烧饼!吃!吃!吃个屁!……真他妈的倒霉!摊上这么个破差使!” “老大,要不这样,”杜兆魁讨好似得赔笑道:“等雨小了,咱们去寻寻,看这附近有人家没有。如果有,讨点米,讨点菜什么的来吃吃,就不用啃这破烧饼啦!……” “那还等什么雨小!”穆世鹏轻推他,“去找!快去找!……你们也去!” 那四名属下无奈,只得冒雨分头去找。过了约莫一炷来香的工夫,一名淋成落汤鸡的锦衣卫来报:“老大!宗大哥!找到人家啦!就在前面不远的一处山崖下!” 疾雨笼罩下的茅草屋,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蜷缩在山崖之下。 “汪汪汪!”一只黑猎狗跑出来,冲着穆世鹏一行狂吠,见对方人多势众,杀气腾腾,吓得不住倒退。 “黑子!咬什么咬?!”一名猎户模样的中年人跑出来,喝止了黑狗,忽见篱笆院外来了好几个面相凶恶的陌生人,心下有些害怕,颤声问:“请问:你们找谁?” “不找谁。”杜兆魁推开虚掩的柴扉门,“我们几日没吃饭啦,想来讨点饭吃,有么?” “有有有!”那猎户松了一口气,“请进!” 那猎户将众人领进四处漏雨的堂屋,搬了几根破条凳,安放于较为干燥之处,请众人坐了,赔笑道:“诸位老板请稍等,俺这就去烧饭。” “喂,有鸡鸭鱼之类的东西么?”穆世鹏问。 那猎户搓搓手,歉然道:“山里穷人家,哪会有鱼?……鸡以前倒是有,可因为没钱买油盐,早卖掉了……” “你不是打猎的么?家里该有野味罢!” “哦……这几日婆姨生病了,没工夫去打哩……” “好好好!那你去吧!”穆世鹏无奈得挥挥手。 黑狗自门外探出半个头来张望,见坐着一屋子的凶神,吓得忙缩回了头。 “哈!怎么说没肉吃呢?”穆世鹏兴奋地一拍手,“狗肉不是肉么?……兆魁,去叫那家伙来,将狗杀啦!” “不能杀呀!”那猎户慌不迭得作揖,“各位老板,俺就只有这么一条猎狗!杀了他,教俺如何打得到猎物?……它可是俺们家的衣食父母哇!” “哪来这么多废话!”穆世鹏霍然起身,大踏步走出门外,紧接着,屋外传来了半声凄厉的狗叫声。那猎户心惊胆颤得跑出去一看,但见黑子已倒在血泊中,颈项之上鲜血淋漓。 “黑子!”那猎户悲声叫。 穆世鹏擦了擦月轮上的血痕,冷哼道:“你舍不得杀,我已帮你杀啦!……快将它剥皮洗净,炖了来吃!……对了,你要忙这个,叫你婆姨去烧饭罢!” “这……”那猎户擦了擦泪眼,迟疑道:“她连床都起不了,如何做得了饭?还是……还是让我女儿去做罢!” “好!……肚子饿得不行啦!手脚麻利点!”穆世鹏将月轮插回腰间,转身进了屋。 “大妞!别伺候你娘啦!快出来!给客人们做饭去!”猎户在屋外扯着嗓子喊。 不一会儿,一名衣衫破旧的女孩怯怯得自里屋走出来,迳往厨房走去。穆世鹏抬眼望去,但见她约莫十四五岁,梳着两条大辫子,红扑扑的脸蛋,微微隆起的胸脯,姿色虽平平,可也有几分动人之处。 穆世鹏直勾勾得盯着她的胸部,霎时间,腹中的邪火,又冉冉升起。 暗箭 第九十七章 正与邪(一) 将近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道道金光穿透云层,渐渐的,红彤彤的火球裂云而出,刹时碧空如洗,将笼罩于大地的阴霾一扫而空。木叶滴翠,鸟鸣啁啁,山林间清新幽静,却又生机勃勃。 穆世鹏指挥着两名下属,将破桌凳搬至院中,叠声催促着上狗肉。 “来啦!来啦!”猎户双手端着热气腾腾的大砂锅快步走过来,边走边说:“工夫短了点,还不是很烂!如果嚼不动,再炖炖!”说话间,早将砂锅放在桌面之上。 “没碗筷,吃个鸟啊!”穆世鹏冲他一瞪眼。 “是是!这就取!这就取!”猎户吓得一哆嗦,唤道:“大妞!快取碗筷来!” 大妞手拿竹筷,捧着一摞粗碗走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穆世鹏取过一只碗,见它又黑又粗,蹙眉道:“这么脏?” 大妞红了脸,低头轻声道:“这碗就是这模样。……洗净了的。” “小时家里穷,我还吃过比这更粗的碗哩!”宗琨取了一双竹筷,递给穆世鹏,“穆兄,将就将就罢!” 穆世鹏接过竹筷,看了大妞一眼,招手道:“小姑娘,过来!陪叔叔吃!” 大妞羞得满面通红,低着头飞奔回屋。穆世鹏以淫邪的目光望着她的背影,得意地哈哈大笑。 “喂,过来!”穆世鹏吃了两块狗肉,向立在院角准备随时伺候的那猎户招手。 “老板……不合口味么?”猎户诚惶诚恐。 “不难吃!”穆世鹏裂嘴笑道:“有酒么?” “没……没有。俺不喝酒。” “去去去!”穆世鹏面色一沉,抱怨道:“有肉无酒,真他妈扫兴!” “有肉吃,就很不错啦!”宗琨大口嚼着肉,语声有些含混,“这狗肉真香!比啃破烧饼强一万倍!” “我没说狗肉不好吃!我是说:有下酒菜,却没酒,不过瘾!”穆世鹏辩解,同时,对于他那贱民品性,心下很是看不起。 “喝酒伤身体!不喝好!”宗琨夹了一块最好的肉放到他碗中,“吃肉好!吃肉长身体!” 穆世鹏叹了一口气,夹起肉来,凶凶得放入口中,狠狠得大嚼起来。猎户苦着脸望着他,觉得正嚼着自己的心。 不多时,一锅狗肉吃完。猎户端来小菜,给众人一一盛饭。 “呀,吃得真饱!”宗琨站起身来,打了个嗝,道:“咱们走吧!”探手入怀,摸出一把碎银来,递向猎户,“拿着!” “不……不用。”猎户双手乱摇。 宗琨起身,准备强塞给他。 “嗳,人家都不肯要,还给什么给?”穆世鹏拉住他,“你呀,就爱乱施舍!怪不得当了这么多年差,还是穷得叮当响!……给什么钱?这是他应当做的!” 宗琨不敢逆了他的意,歉然得看了那猎户一眼,回头见穆世鹏仍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缓缓坐了回去。 “是是是!”看他们的架势和作风,猎户早已料到了他们的身份,不迭点头哈腰。 穆世鹏看了他一眼,招手道:“你过来!” 猎户碎步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老板……还有啥吩咐?” 穆世鹏微笑道:“你家大妞,既勤快,又懂事,我很喜欢。我想让她陪陪我……” 猎户一直担忧之事,终于发生了,闻言面色惨白,扑通跪地道:“大爷,别……求您别!她还是个孩子呀!” 宗琨面色一沉,愤愤得盯了穆世鹏一眼,转过头去。 “不识抬举的东西!知道老子是谁吗?!”穆世鹏唰的站起身来,“老子乃北镇抚司百户大人!伺候老子,乃是你家女儿天大的福分!” “求求您!大人,求求您!她还是个孩子呀!……您要别的啥东西,俺都给!都给!……”猎户不迭磕首。 “滚开!”穆世鹏一脚踹开他,大踏步往屋里走去。 “大妞!快跑!”猎户爬起身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妞惊惶失措得跑出来,见状明白了九分,拔步往柴扉门跑去。 穆世鹏反脚将猎户踢得仰倒在地,狞笑道:“想跑?”飞身一跃,抓向大妞肩膀。 堪堪及肩,一腕横出,封住来爪。 穆世鹏侧头一看,见是宗琨,惊怒道:“你……什么意思?!” 宗琨沉声道:“穆兄,放过她!” 宗琨出生贫寒,所以对穷苦人,还是有恻隐之心的。中午时之所以不阻止穆世鹏对巧儿施暴,乃是因为他天生仇富,——穷人岂非差不多都是这德性?——加之她的身份,乃是罪人。 猎户一家则不同。杀了人家的狗吃,他早就心下过意不去了;积于穆世鹏淫威,人家又不敢收钱,宗琨更是内疚;最后,还要奸污人家的女儿,这种以怨报德的畜生行径,他当然不能容忍。 穆世鹏暂不理他,转首见大妞已奔出院外,对众下属吼道:“愣着做什么?追呀!” “谁敢!”宗琨铁链一横,挡住去路。 穆世鹏怒吼一声,日月轮在手,猛力劈落,宗琨铁链架挡,战在一起。穆世鹏边打边叫:“蠢货!非得走这边吗?”那四名锦衣卫如梦初醒,拣了另一处方位跃出篱笆墙外。 二人呼喝连连,转眼间战了三十余合,由于功力在伯仲之间,一时谁也讨不了便宜。酣战中,穆世鹏一轮震飞宗琨铁链,宗琨奋身一跃,抱住穆世鹏腰身,几个翻滚之后,穆世鹏失了双轮,被按压在地。宗琨轮起拳头,作势捣下。 “你打!”穆世鹏索性不再抵抗,圆睁怒目。 宗琨冷哼一声,收回拳头,放了穆世鹏。 “唉,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要跟我过不去呢?”穆世鹏慢慢爬起身来,摇头喟叹。 “谁跟你过不去啦?”宗琨辩解道:“人家对咱们有恩,咱们不能这样对待人家。” 穆世鹏霍然转首,皮笑肉不笑的道:“我想帮你,想把你调回京城,算不算对你有恩呢?” 宗琨垂首不语。 “你就这么对待恩人的?”穆世鹏冷笑道:“既然你对我无义,可别怪我无情!调回京城之事,休要再提啦!” 准备让老娘和老婆孩子上京,过上好日子之梦破灭,宗琨惨然摇首,叹了一口气。 穆世鹏冷冷得看了他一眼,森然道:“我穆世鹏还有个怪脾气:谁对得起我,我加倍还他;不过,谁若对不起我,我十倍还他!……宗琨,你这样对待我,你说,我该怎么还你呢?……你说咱北镇抚司也不大,老有碰面的机会,看着不难受么?” 宗琨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闻言心头一震,脑海中浮现出了常年在病床之上的老娘及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心头阵阵发酸。一旦没了这份俸禄,拿什么给老娘养病?拿什么抚养孩子?……可是,无论是身在江湖,还是身在朝廷,自己终究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得讲江湖道义!…… 主意已定,宗琨诚诚肯肯地道:“穆兄,你对兄弟的好,兄弟永远铭记在心!……只是,俗话说得好:色字头上一把刀!贪恋女色,乃是我辈习武之人的大忌!兄弟我之所以这么做,乃是为你的身体着想。……再说了,咱们都是男儿汉,大丈夫,这种淫-人妻女之事,岂能去做?” 穆世鹏垂首沉默了一会儿,拍拍宗琨的肩膀,笑道:“宗兄说得是!听你的!”忽然骈指,电闪而出,迳往宗琨胸口的“膻中穴”刺落。 “你……”宗琨猝不及防,仰面跌倒,霎时动弹不得。 穆世鹏哈哈大笑:“宗兄,你太老实啦!这一点,正是你做不了头领的原因!” 宗琨怒目圆睁,定定得望着他。 ※※※ 两名锦衣卫推开柴扉门,将头发散乱的大妞押了回来。 “这小妞,真他妈的能跑!害得我们追了几座林子!”杜兆魁抱怨。 “把她押进去!”穆世鹏一挥手。 猎户怒吼一声,一扁担拍向穆世鹏后心,被穆世鹏轻轻一带,仆到在地。 “蓬”的一声,再一脚踩在背心之上,猎户口溢鲜血,晕了过去。 小妞哭喊挣扎,惊起病床上的娘亲,跌跌撞撞得跑出来,被穆世鹏一推,后脑勺撞在门框之上,昏倒在地。 穆世鹏拦腰横抱着小妞,丢到脏兮兮的床上,返身推开杜兆魁,关好房门。 “你要做什么?”小妞浑身颤栗。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穆世鹏淫笑,扑上床去,将她压在身下…… 杜兆魁附耳在门上倾听,初时听得小妞的哭喊声、挣扎声,并夹杂着清脆的衣服破裂声;渐而,哭喊声变为恐惧之极的呜咽声,随着“啊”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小妞渐渐没了声息,惟闻穆世鹏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约莫顿饭的工夫,杜兆魁听得房内脚步声响,慌忙转身迈步走开。 “呀”的一声,门开了,穆世鹏一边系裤带,一边走了出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兆魁!你小子又在那偷听!”穆世鹏半责怪半得意地说。 杜兆魁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来,赔笑道:“老大,爽不爽啊?” “恩。”穆世鹏笑笑,“就他娘的蚊子太多啦!” “老大……”杜兆魁涎着脸,“你爽啦,让兄弟我爽爽吧!” “去去去!”穆世鹏推他肩膀,“她是老子的菜!晚上还陪老子过夜的呢!” “老大……咱们不走啦?”杜兆魁惊讶。 “走什么走?……到荒山里去过夜呀?” “那倒也是!” “喂,你带着他们,去林子里找些松枝来,晚上好熏蚊子。” “是。”杜兆魁应承,“宗大哥还躺在外面呢,怎么办?……要不要?”杜兆魁一抹脖子,做出拭杀状。 “胡说!”穆世鹏神情一肃,“这人武功高强,留着还有大用呢!” 穆世鹏慢慢走出,解了宗琨的穴道。宗琨一跃而起,扑向穆世鹏。 “宗兄,别打啦!”穆世鹏闪避,并不还手,“你知道的,兄弟就好这一口,实在是憋不住啦!……再说了,如今木已成舟,再撕打,又有什么用呢?” 宗琨愤恨得瞪着他,终于住了手,见那猎户还昏倒在院中,本想过去救醒,可想着救醒后,实在没脸相见,便重重得叹了一口气,道:“穆兄,咱们走吧!” “走什么走?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什么?还过夜?!”宗琨一愣,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手微微颤抖。 “不在这里过夜,到荒山里去喂蚊子呀?”穆世鹏理直气壮。 “你……”宗琨气得脸色发黄,“简直是个……混蛋!” “要走你走!反正,我是不走!”穆世鹏死皮赖脸。 “好!好好!我走!我走!……你就在这里享你的艳福吧!”宗琨轻蔑得看了他一眼,掉头就走,边走边诅咒道:“最好是,死在那妞儿的肚皮之上!” “这个,就不劳宗兄挂心啦!”穆世鹏朝着他的背影挥挥手,“宗兄慢走!不送啦!” 宗琨走出几步,霍得转过身来,圆睁双眼瞪着他,“穆世鹏,你真不走?!” “切,怎么这么罗嗦?”穆世鹏掉转身,懒得再看他。 “邵风今日的话,你可还记得?”宗琨缓缓道:“你是非得等到赵燕豪到了,才肯走么?” 这一席话,令穆世鹏惕然而醒,心下有些慌了。 “入夜之前,邵风和翟大成他们若仍寻不到敌踪,必来与我们会合;若赵燕豪已到达,必与邵风在一起。我们在这里过夜,不是找死么?……相反的,只要我们一走,他们就不会来这里,更不会知道这件事啦。” “多谢宗兄提醒!”穆世鹏心急火燎,“那……咱们快走吧!” 一行人如丧家之犬,忙忙得离了猎户家,往大山深出行去。 暗箭 第九十七章 正与邪(二) 夜色渐临时分,赵燕豪一行到达太行山麓。同行者有两名锦衣卫,一名叫汤子成,另一名叫杜逢春。 “赵大哥,我们等邵风他们来迎接么?”汤子成问。 “迎接什么!”赵燕豪下了马,将马栓在林中,迈步出了林子,指着右侧那座高山问:“他们现在搜寻的,就是这座山罢!” 汤子成自怀中取出一块有些褶皱的小纸片,对照着那山峰看了看,颔首道:“正是。” “走吧!”赵燕豪率先往那山上行去。 汤、杜二人忙跟上。杜逢春关切地道:“赵大哥,您的伤还未愈,山路崎岖……” “没关系!”赵燕豪回首看了他一眼,笑道:“爬山,我最擅长!想当年,初上少林之时,哪一天不是担着水,山上山下的跑几十趟哩。” “初入门的少林弟子,都要下山担水吗?”杜逢春饶有兴趣地问。 “差不多罢!只有诵经院的僧人,方才列外。” “赵大哥,听说你们少林寺的木桶,桶底乃是尖的,是么?”汤子成插口问。 “尖的?这么怪!”杜逢春惊讶。 “恩。”赵燕豪解释道:“尖的桶底,一着地便会倒。之所以用这种桶,就是为了防止大伙儿在半路上歇息。回寺之后,若桶是空的,便会受罚。——再多担十趟水。” “哦。”杜逢春释然,想了想道:“想要桶不倒,还是有办法的。比如,挂在树枝上。这样,不就可以在中途歇息了吗?” “没人会这么做的。”赵燕豪微笑道:“少林弟子,都老实得很。” “你小子懂什么?这叫做:刻苦用功!”汤子成笑道:“你小子,净动歪脑筋!如果你是少林弟子,武功肯定是最差的!” 杜逢春吐了吐舌头,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赵大哥,您那时担水,肯定是最多最快的罢?”汤子成问。 “初时不是,后来就是了。”赵燕豪吹嘘道:“一日的任务,乃是二十趟。最多的一回,我曾担过八十七趟哩!” “哇!真是厉害!”杜逢春惊叹道:“赵大哥,您这么肯下苦功,怪不得能练成这身绝世的武功!” “‘绝世’?谁敢这么说呢?!天底之下,高手多了是!”赵燕豪肃然道。 ※※※ 三人举着火把,一边闲谈,一边循着邵风所留的“风”字标记,往西侧山岭行去。行了约莫一个来时辰,邵风率领着众人匆匆赶回来迎接。 “赵大哥!”邵风双手握着他的手,“您终于来啦!” 赵燕豪游目扫了一眼火把旁的一张张脸,突然发现了身着男装的南宫巧,微奇道:“这女的是谁?” “她叫南宫巧,乃南宫橙光的女儿……”邵风心下紧张,思量着该当如何应付。 “哦?”赵燕豪又看了南宫巧一眼,转首盯着邵风的眼睛,狐疑地问:“为什么不将她一齐押往潞州呢?” “这样的,”邵风陪笑道:“我们押着她一道,乃是想诱那南宫孚现身。” “你的意思是说:诱南宫孚来营救她?”赵燕豪的神色,不那么严肃了。 “对。”邵风松了一口气,道:“敌暗我明,很不好找。有了她,说不定就能诱他出来。……而且,这南宫巧不会武功,也不用担心能逃走。” “这个办法好是好,”赵燕豪轻喟道:“不过,如此折腾人家一个千金小姐,也不好。” “那……要不要马上押到潞州去呢?”邵风小心翼翼的问。 赵燕豪想了想,道:“算啦!别再跑来跑去得折腾啦!带着吧!” 邵风一颗心着了地,正色道:“是。” 赵燕豪又扫视了一眼众人,问:“穆世鹏他们呢?” 邵风将分头搜寻的情况说了,最后道:“他们均未传来消息,看来,也是没找到。” “这山太大,不好找。”赵燕豪望了望身周的莽莽黑山,突然有一种渺小陷身于巨大的感觉,“尤其是在夜间,更难寻。分散了也不好,容易被暗袭。……这样罢:让大伙儿集合在一起,慢慢推进。等天亮了,再分头搜寻罢。” 邵风领命,命人发了烟花讯号,过了约莫半个来时辰,翟大成和詹怀仁一行赶来会合。 “穆世鹏他们,怎么还不到呢?”又等了一炷来香的工夫,邵风有些焦躁了,“该不会是……遇上什么意外了罢?” 赵燕豪目光闪动,道:“也许,是他们没看见信号罢。再发!” “他们走的是山脊,更容易看见的……”邵风思忖道:“也许,是他们赶得太快,离得太远了罢。” “有这种可能。”赵燕豪点点头,“继续前行,边走边再发讯号!” 众人沿山脊行了约莫半个来时辰,邵风突然发现了地上的烧饼。 “这应当是他们在避雨之时,不小心掉落的。”邵风弯下腰,仔细看了一眼。 “不是‘掉’,而是‘扔’的!邵大哥你看,还踩过哩!肯定是穆世鹏那家伙干的!”秋云淡冷笑,气哼哼得道:“那家伙,就喜欢糟蹋东西!” 邵风轻咳一声,道:“雨后容易留下足迹,循着他们的足迹走!” 众人循足迹走了一段路,一名锦衣卫眼尖,忽然望见了崖壁下的茅草屋,叫道:“那里有处人家,去打听打听罢!” “算啦,深更半夜的,别惊着人家啦!”赵燕豪摆摆手。 邵风迟疑道:“赵大哥,我认为,还是去问问罢!……说不定,他们借宿在那里呢!” “那行。礼貌点!……如果不肯开门,就算啦!” 邵风点点头,走向茅草屋,推开虚掩的柴扉门,亲自上前敲门。 过了好半天,既没有灯火燃亮,也没有人应,亦没有任何动静。 赵燕豪慢慢走了过去。邵风失望得摇摇头,转身看了他一眼,轻叹道:“赵大哥,咱们走吧!”却见赵燕豪摆摆手,似在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邵风微诧。赵燕豪附在他耳边,哑声道:“门后有人!” 邵风闻言大惊,手按鞭柄。赵燕豪一把按住他,道:“别紧张!那人呼吸浊重,应当没什么武功。” 邵风有点怀疑,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丝毫声息。 “笃笃笃!”赵燕豪忽然扣门,温言道:“主人家,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下:白日之时,您是否见过我们的几位同伴经过这里?” “没有。”过了一会儿,门后传来一个微颤的语声。 “谢谢!打扰啦!”赵燕豪拱拱手,带领着众人离去。 “不对劲!”行出百来步后,邵风轻声道:“他也不问问咱们:要找的人,究竟有几个,长什么样……” “当然不对劲!”赵燕豪神情一肃:“我还依稀听得,屋子里有女的在啜泣着……” 邵风有些悚然,侧首呆望着他。赵燕豪轻拍他的肩膀,道:“你带领着大伙儿,在这里等着。我再回去看看。” 赵燕豪轻步走到门前,果真又听到了哭泣声,只是,这一次的声音,比先前大了一些。 “大妞别怕!刚才那些坏人走啦!” “坏人?”赵燕豪心中疑云更甚,“为什么说我们是坏人?……是了,穆世鹏他们肯定来过,说不定还欺负了人家……” 心念及此,一掌轻捺,掌心中一股磁石般的柔劲透入,早将门闩滑开,推门而进。 猎户听得声响,忙端着油灯前来查看,赫然见是一条雄壮的汉子闯入,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地磕首连连:“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呐!……” 赵燕豪忙去将他扶起来,吓得他后退不迭。 赵燕豪盯着他惊恐的眼睛,温言道:“大叔别怕!我真不是坏人!……贸然闯入,惊扰了您,真对不住!” 猎户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正气,心下稍定,颤声问:“请问大人……有何贵干?” “大人?什么大人?”赵燕豪听他再次叫自己“大人”,心头惊诧。 “您……您不是朝廷里的官人么?” “当然不是。” 猎户惶惑的问:“您刚才不是在门外说,白日来的那些官人,乃是你的同伴么?” “哦?真来过?……是不是一共六个人,为首的两人,都是大个子,一个腰插双轮,一个缠着铁链?” 猎户忽然蒙着脸,“呜呜”的哭起来。经赵燕豪一再追问,他终于说了。 说话间,邵风、秋云淡、翟大成、詹怀仁也进了屋。 赵燕豪愈听愈怒,面色铁青,目中杀气毕露。 “这个王八蛋!畜生!”秋云淡气得泼口大骂,“祸害了人家南宫巧,还不够!还……” “云淡!”邵风忙喝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赵燕豪猛得转头望着他,厉声问:“邵风,可还有此事?” 邵风嗫嚅道:“有……是有的。……他非要强行留下南宫巧,还威胁我,我……我没办法……不过,我知道他不安好心,又将她夺了回来……” 赵燕豪本想骂他,想了想忍住了,寒着脸转过头去。 “大叔,能带我们去看看你家大妞么?”邵风向来办事谨慎,言下之意,有点眼见为实的意味。 猎户擦了擦泪眼,端着油灯,在前引路。 大妞躺在床上,只是哭,突见来了一群陌生人,惊恐之极得缩到最里端,拥着被子瑟瑟发抖。 “大妞,不要怕!”猎户柔声安慰,“他们都是好人!不要怕!……” 大妞呆滞着双眼,以怀疑的目光一一打量着众人,果见没有大魔王在内,心下稍定。 “可怜的儿呀!”猎户泣不成声,“她……她还只是个孩子呀!……” 赵燕豪重重得叹了一口气,握住猎户的手,沉声道:“大叔,事已至此,伤心也无济于事了!……您放心,我一定会狠狠得惩罚他的!” 猎户点点头,抹掉眼中的泪水,将苦泪往肚中咽。对于这一类的言辞,他已听过不知多少回了,所以,压根儿就不抱任何奢望。 当下,赵燕豪命邵风给了那猎户百余两银子,有点作为补偿的意思。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钱,至少足够十年之用,猎户喜出望外,几疑是在梦中。 ——金钱的力量,的确大得可怕;所谓的尊严,在它眼中看来,是那么地可笑。 ——更何况,穷人。随时都可能穷死的穷人。 ※※※ 当下,一行人辞了猎户,一边不时发烟花信号,一边沿踪迹追寻穆世鹏一行。 午夜时分,穆世鹏一行终于赶来会合。 “赵兄!辛苦啦!”刚一见面,穆世鹏便抱拳见礼,笑吟吟的他,哪知大祸已然临头? 赵燕豪寒着脸,瞥了他一眼,劈头问:“穆世鹏,我问你:有一名猎户,说你不但杀了他的狗,让人家炖来给你们吃;而且,你还奸污了人家的女儿。可有此事?” 穆世鹏早已面色陡变,强辩道:“哪有此事?那……那猎户胡说八道!” 赵燕豪冷笑一声,沉声道:“这一件事,我已经亲见了。” “亲见?”穆世鹏耍赖皮,干笑道:“赵兄,你亲见我吃狗肉啦?你亲见我干那妞儿啦?” “还想狡辩!”赵燕豪怒瞪着他,“敢做,却不敢当!……呸,你算哪门子的男子汉?!” “干你鸟事!”穆世鹏耍泼,“老子乃北镇抚司之人,堂堂朝廷命官!老子做什么,轮得到你来指手划脚的么!” 赵燕豪也不动怒,紧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罢!”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很简单:没做,我向你赔罪;做了,你就得受罚!” “受罚?”穆世鹏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哈,你小子是谁?什么身份?!……哈哈哈,真是笑死我啦!”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赵燕豪沉声问。 穆世鹏重重得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他,昂首望着夜空。 赵燕豪回头问:“邵风,我问你,按北镇抚司戒律:抢人财物者,该当何罪?强奸民女者,又该当何罪?” 秋云淡抢着道:“按北镇抚司律:抢人财物者,不管多寡,一律断左手,杖责四十军棍;强奸民女者,阉割,断双足。” 穆世鹏闻言,霍得转过头来,盯着他狞笑道:“秋云淡!你真有种,就来断老子的手足、割老子的鸟啊!” “呛啷”一声,秋云淡长剑出鞘,狐假虎威得准备扑上,立刻被邵风按住了,轻声道:“先等等,看赵大哥怎么说!”秋云淡气哼哼得插回长剑。 赵燕豪点点头,冷笑道:“穆世鹏,你终于认啦!” “认你奶奶的!”穆世鹏怪眼一翻,嚣张得嚷道:“老子是做啦!又如何?……你敢拿老子怎样?” 赵燕豪面色一沉,森然道:“不怎么样!废你左手,废你双足!” “你敢?!”穆世鹏又惊又怒,见了他那慑人的气势,又心下害怕,“蹬蹬”倒退了两步,拔出日月轮,颤声道:“谁敢动我!我乃锦衣卫指挥史徐元凯徐大人的亲外甥!”说到这里,腰板一挺,面目狰狞,“谁他妈敢动老子!包管让他满门操斩!” 赵燕豪卓然而立,一瞬不瞬得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别说你乃徐大人的亲外甥,即便你乃当今太子,我一样会废了你!” 暗箭 第九十八章 怒惩凶(一) 人这一生,总会有面临选择的时候。 选择对了,则一帆风顺、步步高升,甚至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一旦选择错了,则往往会每况愈下、一蹶不振,甚至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在,宗琨、翟大成和詹怀仁,便遇上选择的时候了。他们要选择的,乃是如何站队。 究竟该如何站队呢? 赵燕豪,乃缪易真的师侄,代表缪易真行事,得罪了他,则是得罪了缪易真。 穆世鹏,乃锦衣卫指挥使徐元凯的外甥,同样的,得罪了他,则是得罪了徐元凯。 而这缪易真,乃是徐元凯的下属,按理,宁可得罪他,也不可得罪徐元凯的。然而,缪易真乃实力派的人物,无论是在朝中、还是江湖中的威望,均远远高于徐元凯;甚至有谣传,缪取代徐之日,已然不远矣。 可是,如今的情况,毕竟还是徐元凯为他们的最高上司。官场难料,谁能保证,缪易真一定能取代徐元凯呢?谁又知道,即便徐元凯被取代之后,他就不会爬得更高呢? 翟大成和詹怀仁的官衔,均为百户,宗琨则为总旗,他们均为北镇抚司之人,缪易真的下属。当然,穆世鹏也是。因在北镇抚司做事,最容易立功,所以,徐元凯特意安排穆世鹏在北镇抚司之中锻炼,以便于以后好提升。 翟大成和詹怀仁,均为聪明老练之人,早在赵燕豪和穆世鹏争执之时,他们就用眼神商量好了,决定还是两不相帮,保持中立。之所以这样做,虽难免得罪于双方,可毕竟没有形成敌对的局面,以后无论哪一方胜出,都还有重修于好的机会。 宗琨则不同。一则,他这个人没什么心计,想得不远、不宽,喜欢感情用事;二则,对于自己老得不到升迁,早就对缪易真心存愤懑;三则,虽说对于穆世鹏的行径,他很不屑,可毕竟人家将自己看作兄弟,而且还曾答应会帮助自己。所以,无论是出于朋友义气,还是自身利益,他都认为应当站在穆世鹏一方。 主意已定,宗琨铁链一挥,站在穆世鹏身旁,准备联手抗敌。 “翟兄!詹兄!过来!”穆世鹏向二人招手,“跟这狗-娘养的拼啦!” 翟大成和詹怀仁歉然得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根本没有相助的意思。 “你们?!……好好好!”穆世鹏气得脸色铁青,“是穆某眼瞎,看错人啦!……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咱们等着瞧!” “穆兄……”詹怀仁想分辨一番,被翟大成扯住了衣角,挤眼示意他不要理会。 赵燕豪看着宗琨,沉声道:“宗琨,这里没你的事,闪开!” 宗琨昂然道:“朋友有难,焉能不管?别说啦,出招吧!” “好!”赵燕豪赞了一声,“可惜,你交错朋友啦!”话声中,欺身而进,一掌向他胸口劈落。 宗琨怒吼一声,振腕一抖,乌云般的链影劈面扫落;穆世鹏低喝一声,双轮闪耀,迳斩胸腹! 赵燕豪改劈为抓,铁链早被抓个正着,抖链一挡,“铿铿”声中,双轮斩在铁链之上,火花迸溅。 “撒手!”赵燕豪后退半步,顺势一扯,宗琨但觉一道雄浑无匹的巨力自链身上传来,虎口巨震,铁链脱手。 “呼啦”一声,赵燕豪横链轻轻一扫,两名近身偷袭的锦衣卫哀嚎倒地。另两名穆世鹏的下属见状,唬得魂飞魄散,狼狈窜开。 宗琨虽失了铁链,却勇悍之极,一个虎扑,闪电般得抱住赵燕豪的腰身。这一招,乃是他败中求胜的绝招,名曰“虎跳涧”,一旦被他双臂锁住,休想挣扎得脱,已不知有多少成名的高手,败在他这一招之下。傍晚之时,穆世鹏便是吃了他这一招,无力反抗。 赵燕豪但觉腰间一紧,顿时如被两条铁棍紧缠,当下退步仰身,右膝闪电般顶出,“蓬”的一声,正中小腹,宗琨闷哼一声,倒跌出丈许开外,挣扎了几下,昏厥在地。赵燕豪也被巨力反震,仰倒倒地。 穆世鹏见赵燕豪仰倒,觑准机会欺身而近,月轮飞切而下,直劈咽喉。 赵燕豪一滚身,月轮落空,斩在地面之上。穆世鹏惊怒交集,日轮追身横劈,陡觉右腕一痛,如铁箍紧扣,日轮掉地。 赵燕豪探手一抓,抓住他右腕,顺势一拧,穆世鹏但觉右腕奇痛,月轮掉落。 赵燕豪低喝一声,右手一折,“喀嚓”声中,穆世鹏左腕断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赵燕豪见了他的惨状,心头一软,抖手将他掷到一旁。 “呀——”南宫巧愤声尖叫,一把抢过身旁一名锦衣卫的腰刀,照着穆世鹏的脖项砍落。 “不可!”赵燕豪出手如电,抓住刀身。穆世鹏怒吼一声,右手撑地,左足向南宫巧胸口踢落。这一脚好不沉重,一旦踢中,必当场丧命。 “好狠毒!”赵燕豪探手一抓,早抓住他的脚踝,顺手一折,穆世鹏左足断折,翻滚着哀号不绝。 众人看得惊心动魄,敬畏得盯着神情木然的赵燕豪。 迫不得已,生生将人废掉,赵燕豪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可不如此做,如何维护律法?如何向千千万万如猎户一家般的受害者交代? 人有情,律法无情。无情的律法,维护的,乃是天下苍生。——处于弱势群体的苍生。 这,才是真正的律法。 执法者,当如缪易真,当如赵燕豪。 ※※※ 南宫巧紧紧得握着手中的钢刀,几次想照着穆世鹏砍下,见了他的惨状,既害怕,又于心不忍,只是呆呆得站着,浑身颤抖。 赵燕豪轻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南宫小姐,请走开,小心他伤了你。” 南宫巧转首望着他,泫然欲涕,忽然有一种想扑入他怀中痛哭一场的冲动。 她并不认得赵燕豪,也不知道,南宫世家的灾难,以及自己的遭遇,其实多多少少是拜他所赐;她只认为,追捕他们一行,他乃奉命行事。所以,心里并不恨他;又见他正气凛然,替自己报仇雪恨,反倒觉得他乃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英雄。 女人的情感,很多时候,乃是凭感觉的。南宫巧是女人,准确的说,乃是一名情窦初开的女孩,于危难之中,有这种大英雄保护,岂能不感激涕零,芳心暗许? 若她得知了真相,目睹了自己家族的惨状,对于赵燕豪的情感,又会如何呢? ——关于这个问题,乃是后话。所以,她料想不到,读者朋友们应当也猜测不到,只有近南知道。 宗琨咯着血,艰难得坐起身来。秋云淡冲上,将他反剪了,叫道:“拿绳索来!” “放了他!”赵燕豪喝道。 秋云淡不敢违拗,只得放了手,不解得望着他。 “他是一条好汉,不幸的是,交错了朋友。”赵燕豪淡淡得解释道:“猎户大叔说了,傍晚之事,并非他不想阻止,而是无能为力。” 邵风上前,将宗琨扶起来,被他一肘甩开。宗琨抚着小腹,喘出几口浊气,咬咬牙,蹲下身去查看穆世鹏。 “穆兄,你忍忍!”宗琨抱住穆世鹏,“我来给你包扎。” 穆世鹏疼得汗如雨下,定定得望着他,颤声道:“好……兄弟!疼死……啦!快……快带我……去找大夫!……”说着说着,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赵燕豪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白瓷瓶,仍给宗琨,道:“这是我少林的“顺气白药丸”,能保护经络,给他服下罢。……断骨,是没法修复的啦;命,算是保住啦!” “发什么假慈悲!”宗琨瞪了他一眼,恨恨得将瓷瓶扔到一旁。 赵燕豪尴尬地笑笑,弯腰拾起瓷瓶,递给邵风道:“你来,喂六粒。” 邵风接过来,旋开瓶盖,倒了六粒药丸入掌心,捏开穆世鹏的嘴,将之顷入,又喂了一大口清水,强将药丸灌入他胃中。 赵燕豪面无表情,思忖半晌,道:“宗琨,劳烦你将他送回京城,细心疗养。” 宗琨冷哼一声,抱起穆世鹏,向穆世鹏那四名属下招手道:“咱们走!” 赵燕豪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于夜色之中,重重得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可怜的!咎由自取!”秋云淡低声道。 赵燕豪拍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独自走到一旁,昂首望着夜空。众人沉默,天地间寂然无声。 过了好半晌,赵燕豪沉声道:“咱们走吧!” 天亮时分,赵燕豪将人分为四拨,继续在大山深处搜寻,整整一天,一无所获。 如此过了两日,亦是劳而无功。 第三日清晨,众人尚为出发,“扑扑”声中,一只飞鸟越过崇山峻岭,直扑而下。 “是信鸽!”邵风叫道。忙跑到空旷处,摊开右手。那信鸽一个滑翔,速度渐缓,稳稳得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邵风轻轻捉住它,自它的腿上取下一个小小的竹筒,振臂一扬,信鸽冉冉飞起,愈高愈快,终于消失在湛蓝的长空里。 邵风刮开封口,倒出一个纸卷儿,展开看了看,面色陡变,快步跑到赵燕豪身旁,急声道:“赵大哥,你看!” “邵兄:南宫孚于孟县现身,速来! 弟路金风” 卢南山和秋云淡也围上来看,卢南山讶然道:“怎么会?……这家伙,跑得也太快了罢!” 邵风沉吟道:“……不可能,不可能!……咱们一直紧紧追踪,遍布眼线……”说至此,眼前一亮,脆声道:“拿地图来!” 一名锦衣卫应了一声,忙将一张颇大且皱巴巴的《冀州全图》铺在他面前。邵风立即趴身下去,手指在地图上比画着,喃喃自语。 “我明白啦!”邵风突然一拍手,指着地图上某一部分道:“你们看:他们走的是这片山岭,咱们走的却是这片山岭!” 秋云淡不太明白,问:“老大,你怎么看出来的?” “很简单:他们走的那片山岭,与咱们走的,正好在长治分脉。他们那一片,一直往北;咱们这片,则是北偏东。他们在确定我们追错了之后,便取道孟县的官道,继续北上恒山。” “咱们追得那么紧,怎么就追错方向了呢?”秋云淡搔搔头。 “咱们上了那樵夫的当啦!”邵风愤愤得道:“还记得长治境内那两座山么?那樵夫说他们走的是右边;可结果呢,他们偏偏走的是左边那座山!” “真真是可恨!”秋云淡气得牙痒痒,“那家伙干嘛要骗我们?!” 邵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摇首道:“也许,那家伙跟他们是一伙的罢!又或许,南宫孚那家伙给了他好处罢!……谁知道呢?” 赵燕豪沉声道:“说这些也没用了。咱们立即改道,追!” 南宫巧听说南宫孚他们已逃远,心下欣喜不已,偷偷得望了赵燕豪一眼,心头变得既恼恨,又无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邵风的猜测,并没有错。南宫孚兄弟俩的确是在逃至那里之时,正好遇上了那樵夫,南宫孚谎称自己乃是被强盗抢劫,奋力逃了出来,并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待得强盗们追来之后,指给他们错误的方向。那樵夫见他们既不像坏人,又的确可怜,深信不疑,便答应了。 他们在山里逃了一日,见果然无追兵,心下大定。因南宫荻受了些伤,山路实在难行,实在支撑不住了,于是南宫孚便决定下太行山,买了马匹,取路官道,准备一股作气,快马赶往恒山。没想到刚行至孟县境内,便被负责这一带的锦衣卫们发现了行踪。 暗箭 第九十八章 怒惩凶(二) 北镇抚司的眼线,遍布大明王朝,这一点,除了当今圣上和缪易真知悉之外,没有几个人真正清楚。 南宫孚当然也不清楚。所以,当他甩开追兵之后,选择了走官道,二人刚行出五六十里,便被发现了行踪。 路金风率领着五六十名缇骑,一路追杀。南宫荻的小腿、后背和前胸,分别负了一处并不算轻的伤,虽未失去战斗力,可自保已相当困难。因此,南宫孚要一边御敌,一边保护他。 兄弟俩且战且走,终于在孟县南郊,被重重包围。一番厮杀之后,二人被隔开,形成了两个包围圈。南宫荻战不多时,被一枪刺中右腰,跌落马下,早被涌上来的几名锦衣卫按住,五花大绑了。 三四十名锦衣卫将南宫孚围在核心,走马灯似得攻击。南宫孚抖擞精神,将身周织成片片寒光闪闪的剑网,一时间,敌人倒还暂时奈何不得,反被劈倒了七八人。 “南宫孚!若你还在乎你兄弟的性命的话,束手就擒罢!”路金风将南宫荻押入包围圈,横剑在他咽喉之上。 南宫孚望了南宫荻一眼,叹了一口气,缓下手来,一柄钢刀适时斜劈而下,斩在他右腿之上,令他挂了彩。 “四哥!莫要管我!走!走啊!”南宫荻满身鲜血,急声大叫。路金风心下大怒,一剑刺在他左臂之上,刹时鲜血淋漓。 南宫荻顾不得疼痛,声嘶力竭得叫道:“四哥!你再不走,兄弟死给你看!”一边大叫,一边往路金风的剑锋上撞去。路金风吃了一惊,忙移开长剑。 南宫孚虎目含泪,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吼间发出阵阵低吼,宝剑翻飞,眨眼间劈倒了两人,往包围圈外杀去。众锦衣卫不敢撄其锋,纷纷躲避,南宫孚冲出圈外,打马狂奔。 “这家伙乃敌酋,不能走了他!”路金风大叫,“速通知孟飞,拦截他!” 南宫孚策马狂奔,刚行出三十余里,前头山岗上横着一彪人马,一名中年壮汉越众而出,扬鞭大喝道:“南宫孚!你跑不了啦!速速下马就擒!” 南宫孚毫不理会,直往山岗上闯去。 “射!”无数羽箭居高临下得射落,南宫孚宝剑纵横,虽将身前护得风雨不透,却护不了身下的坐骑。悲嘶声中,马儿身中十余支羽箭,斜仆在地。 南宫孚双手一按,飞身而起,仗剑直往敌丛中杀去。 拦截南宫孚,孟飞一共带领了七十人,武功虽俱不高,可人数实在不少。南宫孚因一路逃亡,又连番激战,早已疲累不堪,战了一炷来香的工夫,仍冲不出重围,身上反倒添了两道伤口。 正酣战间,路金风率领着五十来名绨骑追至,一并加入战团。百余名锦衣卫将他围得水泻不通,碾压似得攻击。南宫孚气喘如牛,浑身汗如雨下,包围圈越缩越小,转眼间就只有五尺左右光景,战不多时,南宫孚前胸、后背又添了新伤,再也无力遮挡,右膝跪倒在地。 “天亡我也!”南宫孚单手拄剑,仰天悲嘶。 “南宫少主别怕,我来啦!”蓦然,一道白影若流星般得跃过众人头顶,冉冉落在南宫孚身旁。 众人定睛一看,但见来者是一名白衣似雪的高挑女郎,白皙的瓜子脸,身材匀称,浑身洋溢着孤傲之气,正旁若无人得将南宫孚扶起来。 “冷姑娘!是你?!”南宫孚与冷若霜有过数面之缘,当然立刻就认了出来,刹时惊喜交集。 来人正是‘冷面仙子’冷若霜。她奉命下山接应南宫孚一行,可一直行至长治,也没有见到他们的踪影,后来终于打听到,南宫孚他们已逃往太行山去了,便风风火火得赶去,在山里寻了一日夜,一无所获。她觉得如此搜寻,便如大海捞针,索性放弃了;想着孟县乃北上恒山的必经之地,若他们再选择走官道,必经过那里,于是快马赶往孟县。沿途向路人一打听,正好打听到有两名年轻人被追杀,她猜想就是他们,便火速追去,正好救下了南宫孚。 “南宫少主,你歇歇。我来打发他们!”冷若霜扫了一眼包围圈,冷冷道:“你们上吧!” 众锦衣卫既惊于她的美色,又不敢相信,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女郎,竟敢与他们为敌,只是怔怔得望着她。 “这位姑娘,我们乃北镇抚司之人。”路金风向她拱拱手,正色道:“你护着的这个人,乃是我们抓捕的要犯,请让开!” “哪这么多废话!”冷若霜冷哼一声,一掌向他劈去。路金风见来掌迅如闪电,掌风凌厉,大吃一惊,忙并双掌迎击。 “蓬”的一声,三掌相交,路金风闷哼一声,仰身跌倒,嘴角溢出几缕血丝。 “这娘们厉害!一起上!”孟飞大惊,忙号令众人。 话音刚落,陡见白影闪动,一只纤纤素手迳奔自己胸口而来,心下大骇,忙挥刀向她皓腕斩落。 冷若霜一翻腕,早抓住孟飞手腕,顺手一拧,孟飞惨叫一声,钢刀脱手。冷若霜右腿倏出,“砰”的踢中他小腹,孟飞立即委顿在地。 众锦衣卫见她眨眼间就击倒了自己的头领,又惊又怒,好在人多壮胆,怒喝着纷纷扑上。冷若霜双掌翻飞,出腿如电,不一会儿,就倒下了十数人,众人见她武功如斯厉害,吓得闪避不迭。 南宫孚忽见南宫荻也被押在敌阵之中,大喜过望,仗剑杀了过去。押着他那几名锦衣卫抵挡不住,四散而逃。 “冷姑娘!别恋战,咱们走!”南宫孚将南宫荻抱上马背,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一拍马臀,纵马而出。 “好!”冷若霜应了一声,飞身上马,紧跟在他身后。众锦衣卫呆呆得望着他们的背影,没一个有勇气追去。 路金风慢慢得爬起身来,见己方一败涂地,南宫荻也被夺了回去,长叹一声道:“不用去追啦!照顾好受伤的兄弟,等邵风他们到了再说。” 次日中午时分,赵燕豪一行赶到孟县,与路金风会合了。路金风将昨日的情形简要的说了。 邵风轻叹道:“唉!看来,追是追不上的啦!” 路金风道:“我们已经通知了忻州的贝大哥,让他们在梁家寨一带拦截。” “他们的实力,跟你们也差不多,有什么用呢?”邵风蹙眉道:“没用的啦!” “真他妈的晦气!不知道从哪儿,窜出个武功这么厉害的娘们来!”路金风忿忿。 “我猜想,这个女的,一定是恒山派的冷若霜。”赵燕豪忽然插口,“她的武功,的确很高。” “哦,原来是她!怪不得!怪不得!”栽在她手下,看来路金风是心服口服;同时,在责任方面,自己也担不上多大的干系,所以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赵大哥,这冷若霜,看来你是认识的罢?”邵风问。 “不认识。”赵燕豪摇摇头,转首望着他,微笑道:“不过,她的名头,想必你也听说过罢?” 邵风点点头,冷笑道:“好在咱们还有赵大哥在!……哼,任你再强,总强不过咱赵大哥!” 赵燕豪笑笑,沉声道:“走,去恒山!” ※※※ 果如众人所料,忻州的贝羽展也拦截不住冷若霜一行。三人闯梁家寨,越五台山,过平型关,直奔恒山。 次日傍晚时分,赵燕豪一行赶至恒山脚下,安营扎寨已毕,商议如何行动。 翟大成建议,立刻攻上恒山拿人。可赵燕豪不同意,认为恒山那么大,若是青霞掌门将他们藏匿起来,一时根本就不好找出来。如此兴师动众得上山拿人,一旦拿不到人,反会被人家诬个“扰民”之罪。 经过商议,最后决定,还是由赵燕豪带领着邵风、卢南山、翟大成,先上恒山探个虚实。若能发现南宫孚他们,则立即擒拿,并同时发出信号,通知山下的秋云淡和詹怀仁,带领着众人杀上恒山来接应;若找不到人,再行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赵燕豪虽与青霞掌门有过数面之缘,却从未上过恒山,于是向一名农夫打听,得知如今的恒山派均是女弟子,住在天峰岭的朝殿。 四人脚力甚健,不多时赶到天峰岭下。一弯新月,斜斜得挂在巍然耸峙的天峰岭顶,沿山岭一路撒下青白的光来。天地间愈发显得静寂。 赵燕豪嘱咐邵风三人候在山门外,大步进了山门,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石阶,直往山上延伸而去。赵燕豪沿石阶快步而行,行了数百步,微光下但见一座巨大的庙观横亘眼前,一看那气势,便料想它是朝殿了。 赵燕豪隐身于一棵山松后打量,但见这是一座双重飞檐殿门的寺庙,庙门紧闭,庙外静悄悄得毫无人迹,惟见树影婆娑,轻扫石阶。庙内尚有不少屋脊,隐隐绰绰,半藏半露于林木之间;清脆的木鱼声,不时随着清凉的晚风传来,当是正在晚课。 赵燕豪闪身至观门旁,轻提一口气,身子忽然猎豹般的弹起,探手抓住第一级飞檐口,顺势一荡,一个团身,冉冉落在第二级飞檐之上。 赵燕豪伏下身去,自檐顶的脊瓦后探出头来张望。 东侧的耳房之中,有灯光自窗棂透出,木鱼声亦发自那里。赵燕豪看准落脚点,蓦然如一只大鹏鸟般跃出,落在三丈开外的一个大香炉旁,然后狸猫般得窜入阴暗处,疾行十数步,耸身上了那耳房,双足倒挂在屋檐之上,将唾沫润湿的食指轻轻点破窗纸,自破洞中望进去,但见一群女尼端坐在禅床之上,正闭目诵经。 赵燕豪思忖:南宫孚他们肯定不在这里,应当是被安置在僻静的庙观内养伤。可这里如此多庙观,他们会藏身在哪儿呢?……没别的办法了,四处找找罢! 于是,他尽拣暗处走,开始一座一座得搜寻,绝大部分的庙观内,既无灯火,又无声息,他相信自己的耳力,这些庙观内绝对没人。就这样,他足足花了半个来时辰的工夫,一无所获。 他觉得这样搜寻,宛如大海捞针,就此离去罢,又心有不甘,正徘徊不定之际,忽闻西侧的一座庙观后传来马嘶之声,赵燕豪心念电转:马!会不会是南宫孚他们的马呢?去看看! 赵燕豪绕着墙根,很快找寻到了马厩之所。马厩在那座庙观后的坡地之上,厩门上悬着盏红灯笼,赵燕豪借着灯火打量,但见那马厩乃依着山石和几棵古松搭建而成,倒不算小,里面缚着一二十匹健马。 “什么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峻的女人声音。 众人受惊,纷纷嘶鸣。 赵燕豪吃了一惊,回首望去,但见一个身形苗条的长身女子,俏生生得站在身后两丈开外,长发披肩,看不清楚面貌,一袭白衣微泛光泽,整个人都裹在朦胧的月光下。 那女郎似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负,并不大声示警,只是冷冷得盯着赵燕豪,沉声问:“哪里来的贼子?竟敢到我恒山朝殿来鬼鬼祟祟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赵燕豪不答,斜窜而出,往庙门方向奔去。 “哪里走!”那女郎娇叱,飞身而起,一掌向他后心劈落。 赵燕豪听得掌风劲疾,心下一凛,回身对了一掌,借力倒纵出三丈开外。 那女郎但觉手臂一麻,倒退了半步,心下大骇,“呛啷”一声拔出长剑,身形若凌波仙子,一式“玉女投梭”,闪电般得迳刺赵燕豪前胸。赵燕豪伸掌一掠剑身,身形若大风车旋转而出,翻至两丈开外。 “好贼子!”那女郎惊怒交集,左手一捏剑诀,耀目的寒光一闪,眨眼间就到了赵燕豪咽喉之前。 赵燕豪低喝一声,一记“拈花指”,险险捏住剑身,正欲加劲夺下她的长剑,陡觉劲风扑面,一道黑乎乎的绸带状的物事兜头卷落。 赵燕豪反应极快,忙弃了长剑,身形倒纵而出。 “好功夫!”一个苍老的女声赞道,闻语声,似在身旁。 赵燕豪大吃一惊,转首一看,不知何时,一名枯瘦的老尼已站在丈余外的一棵丹桂树下。 “阿弥陀佛!”那老尼单手在胸前唱了个喏,“贫尼青霞。敢问施主高姓大名?因何深夜擅闯我恒山?” 赵燕豪思忖道:决不能自报姓名!堂堂少林弟子,却夜闯恒山,不但有损少林威名,而且还会有损恒山声誉!……闯出去再说! 主意已定,赵燕豪并不答她的话,纵身而起,向庙门方向跃去。 “好生无理!给老身留下!”喝声中,那老尼几乎撵着赵燕豪的身形同时拔起,追身的宝剑,在冷月下寒光凛冽,迳刺他后心。 暗箭 第九十九章 闯恒山(一) 赵燕豪猛提一口真气,施展出武当轻功绝技“梯云纵”,身形陡然拔高三尺,再一记“蜻蜓点水”,左足尖在剑脊上一点,旗花般得冲天而起,半空中两个斛头,射出四丈开外。 火光晃动,嘈杂声中,一群晚课的女尼自禅房内飞跃而出,剑光霍霍,刹那间形成了一道弧形的剑网,将赵燕豪的去路切断。 赵燕豪见有了灯火,怕青霞掌门认出自己来,忙将蒙面巾拉上。 拦截的人群中,一名女尼持剑越众而出,问道:“掌门师姐,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不知道,他不肯说话。”青霞师太盯着赵燕豪背影,冷声道:“施主武功卓绝,贫尼佩服。……你究竟是谁?因何上我恒山来?真不肯见告么?” 赵燕豪转过身来,哑声道:“在下对恒山,决无恶意。……请师太高抬贵手,容在下离去罢。” 青霞面色一寒,冷笑道:“我恒山乃佛门清净地,自绝慧祖师创派之日起,便已定下了规矩:凡擅闯恒山者,必留下名姓来!八百年来,从没人能列外!” 赵燕豪沉声道:“请师太恕罪,在下真不方便见告。” 青霞师太冷笑道:“贫尼不才,忝掌恒山,虽不能光大门楣,可好歹得维护我恒山派尊严!……既然施主不肯见告,那贫尼只好以武林规矩来办了:我们来赌一把,以三招为限。三招之内,若贫尼不能识破施主的身份,便请自便;反之,若贫尼识破了,则要委屈施主,听候贫尼发落。如何?” 恒山众弟子听掌门这么说,均觉得她未免托大,心下甚是担忧。须知,武林中的高手着实不少,而且门派各异,加之各派也有不少高手,寥寥三招,即便能判断出门派来,可要判断出究竟是哪个人来,谈何容易?一旦判断错了,那整个恒山派,不啻于让这人给挑了。 赵燕豪瞥了青霞一眼,虽看不清她的神情,可自其镇定自若的体态,看出了她的有恃无恐,暗忖道:刚才她那一剑,并未尽全力,我也未使用少林绝技;这三招,她必全力以赴,我若不以少林绝技应战,非但必败无疑,而且尚有性命之忧。……我协助师叔对付南宫世家之事,她已知晓,一旦判断出我乃少林弟子,而且具有此等造诣,立刻就能判断出我的身份来!……说不定,她现在已经猜出来啦,却在那里假作不知!这老尼,好生狡猾! 心念及此,赵燕豪笑道:“青霞掌门,我不跟您赌!告辞啦!”话声中,振臂一跃,直往剑网丛中扑去。 “回去!”青露师太一式“金针渡劫”,迎胸刺落。赵燕豪见这一招锋芒暗藏,虚实难辨,心下暗赞,闪身避开来剑,右掌一扫,将三名阻挡的恒山弟子扫倒。 两招平日引以为傲的快剑,再加上“缠情丝”,居然沾不到敌人半点衣角,冷若霜陡遇如此强的对手,又是震惊,又是不服,便一直紧盯着赵燕豪,蓄势待发,见他一动,便如形附影般得追去,“唰”的一剑,迳刺后心。 赵燕豪来不及回身夹剑,一个滚身横跃而出。 “好!”冷若霜赞了一声,“再接我一招‘星落平原’!”迷蒙剑气中,万千寒星追身射落。 赵燕豪心头一凛:人说恒山剑法灵巧绵密,柔中带刚,攻守兼备,果然名不虚传!她这一招,我竟然找不到一丝破绽!当下不敢撄其锋,斜窜而出,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剑。 赵燕豪惧怕她的后招,不敢再停留,足尖刚一着地,双臂一振,腾身跃上院墙,堪堪站定,陡觉右脚踝一紧,已被一根丝带状的物事缠了个结结实实。 “想逃?!没那么容易!”冷若霜执着“缠情丝”,双手猛力一扯,赵燕豪立足未稳,哪禁得起如此巨力拉拽,立时扎手扎脚得摔落在院角。 冷若霜一振臂,将他拉近身来,一剑刺向他小腹。赵燕豪骇然,着地一滚,险险避开,忙去解脚踝上的丝带,却一时解不开,心下着急,潜运金刚指力,欲将之扯断,陡觉丝带彼端传来一道巨力,身不由己得被拉离了地面,“砰”得撞在香炉鼎之上。 冷若霜娇叱一声,左袖一扬,一只银闪闪的玉箫电射而出,直取赵燕豪咽喉。赵燕豪面色一变,又是一个滚身避开。眼看着那玉箫就要撞上香炉鼎了,冷若霜一抖左腕,那玉箫去势立止,“咻”的一声倒飞回袖中。 “霜儿,退下!”青霞掌门忽然喝止。 冷若霜见他已被自己杀得如此狼狈,取胜就在眼前,可师傅却让她退下,心下很是不甘,但她从不肯违拗师傅之意,便向赵燕豪略带鄙夷的冷笑一声,一抖腕,松了“缠情丝”,悻悻得退到一旁。 赵燕豪轻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吁了一口气。 其实,青霞掌门的用心,冷若霜还不明白。所谓旁观者清,青霞掌门数十年的武功修为,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敌人并非不是女儿的对手,而是不愿意与她硬碰硬的过招。若是女儿的武功再差一点,即便再斗下去,也不至于逼迫对手硬碰硬,倒还罢了;可她深知女儿的本事,与自己已然相差无几,一旦全力以赴,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只靠防守,而不进攻化解的。她看得出对手的实力,一旦硬碰硬,女儿很可能会吃亏,所以急忙喝止。 “这位施主,既然你不肯跟贫尼赌,那贫尼也不勉强。”青霞掌门缓缓道:“只是,我恒山派,也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这样罢,把刚才的规矩改啦:若你能胜得了我手中这口剑,便请自便;反之呢,还是得委屈施主,听候贫尼发落。怎么样?” 赵燕豪沉吟片刻,苦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师太手下留情!” “施主不必客气。”青霞掌门淡淡一笑,“亮兵刃罢。” “在下并非托大,而是使不惯兵刃。” “好。”青霞掌门神情一肃,剑尖斜指地面,“请。” “好一口宝剑!”赵燕豪见那剑身如一鸿秋水,青蓝色的寒光游走不定,心下艳羡;又见她卓然而立,宝剑看似随随便便一握,浑身竟无半分破绽,便不肯先出手,拱手道:“师太请!” ※※※ 青霞师太微笑道:“既然你不肯先出招,那贫尼可不客气啦!”说话间,身形鬼魅般得欺近,五朵剑花挟着森森寒气,迳刺胸前五大要穴。 赵燕豪神情一凝,滑步一闪,右掌电闪而出,迳劈她左肋。 青霞师太见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招唯一的破绽,且后发而先至,心下暗赞,忙跨步一闪,宝剑圈转,迳刺咽喉。 转眼间,二人斗了十余合,谁都不等招式用老,便已变招。 除冷若霜和青露师太之外,余人根本看不清二人的具体招式,惟见青霞师太携着道道森寒的剑影,紧紧得裹着赵燕豪的身形。 冷若霜暗忖:这贼子的身手,果真了得,赤手空拳接了师傅十余招,居然不露败像!看来,刚才与我过招之时,他是不想恋战,所以才被我杀得那么狼狈。 酣战中,“砰”的一声,二人对了一掌。青霞师太立时胸中气血翻滚,退了半步,剑势立缓;赵燕豪伤未痊愈,不敢以十成功力相抗,亦退了半步。所以二人的掌力相拼,看起来是半斤八两,饶是如此,赵燕豪的功力,亦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如此强敌,实难遭逢!青霞师太抖擞精神,着着强攻,赵燕豪不敢疏虞,沉着应战。转瞬间又斗了二十余合,仍是不分伯仲。 青霞师太好胜心起,蓦然使出“恒山绝命三剑”之一的“横绝雁门”,七朵虚实不定的剑花,几乎笼罩住了赵燕豪的中上盘。 赵燕豪不肯硬拼,本欲飞身闪避,可实在没把握避得开如此电闪雷鸣般的杀招,于是大喝一声,双掌一拍,将剑身夹个正着,朵朵剑花陡然消失。 “好眼力!”青霞师太暗叹,力贯右臂猛刺,欲一剑刺伤他肩胛,哪知宝剑却若插入钢板之中,竟然纹丝不动,当下忙抽剑,陡觉剑身上传来一道刚猛的劲道,透掌入臂,直逼心脏,心下大骇,急运玄功护住心脉,翻腕抽剑。赵燕豪但觉那剑锋锋锐无比,恐伤了手掌,忙撤掌弃剑,欺身而进,左手成爪,抓向她“肩井穴”,右掌一划,迳斩咽喉。 青霞师太的宝剑被挡在了外门,单手无法抵御,忙倒纵而出,堪堪跃出一尺,但觉右腕一麻,已被对方扣住了脉门,宝剑掉地。 赵燕豪弯腰拾起宝剑,双手捧到她面前,轻声道:“青霞师太,承让啦!” 青霞师太面色有些难堪,接过宝剑,轻喟道:“你可以走啦!” 赵燕豪道了声谢,转身而行。冷若霜冷哼一声,仗剑拦在他身前。 “霜儿!让他走!”青霞师太喝止。 “呸!藏头露尾之辈,算什么英雄!”冷若霜狠狠得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得让了道。 赵燕豪不敢再惹她,装作没有听见,大踏步出了庙门。 青霞师太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夜色之中,喃喃道:“好个少林赵燕豪!” “什么?他就是赵燕豪?”冷若霜惊讶得看着师傅。 “恩。”青霞师太点点头,沉声道:“此人内功深不可测!刚才夹剑之时,若非他及时撤回侵入我体内的劲力,我已身受内伤。” “这么说来,这个人倒不算歹毒。”青露师太轻蹙眉,“掌门师姐,他来做什么的?” “他是来找孚儿他们的。”青霞师太轻叹。 “真真是可恶!枉他少林一代奇才,竟然去做朝廷的鹰犬!”冷若霜不屑,可对他的武功着实佩服,所以不屑中还带了点惋惜。 青霞师太默然半晌,缓缓转过身来,挥手道:“大家散去罢!” 待恒山众弟子回屋后,青霞师太招手道:“师妹,霜儿,你们来。” 三人进了青霞师太的禅室,青霞师太喝了一口茶,缓缓道:“今晚之事,那赵燕豪是来探虚实的。不过,他并未探出什么来……” “我们将南宫少主他们安排在那么隐秘的地方,想找出来,做梦!”青露师太插口。 青霞师太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他应当能知,我已知道了他的身份。既然已经知道,他就没什么顾忌的了。……我担心,他明日会带领着大队人马来搜查。” “他敢?!”冷若霜忿忿,“再说了,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这么放肆?……咱们不同意搜查,看他有什么办法!” “霜儿,人家乃是代表官府行事,谁敢阻拦?” 冷若霜沉默了一会儿,问:“师傅,那您说,该怎么办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青霞师太似乎早已有了主意,“这儿还是不安全,还是得将孚儿他们转走。” “哼,我就不信了,那么隐秘的地下室,他们还能找得到!”青露师太不以为然。 “若他们来个不依不饶,非要掘地三丈呢?” “他们敢?!”青露师太气得怒目圆睁。 青霞师太笑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即便不如此,人家派人天天在身旁监视着,寸步不离,如此一来,哪有机会给孚儿他们送饭?饿也饿死啦!” “那倒也是!不可不防!”冷若霜点点头,问道:“师傅,那该将他们转移到哪儿好呢?” “不知你们知道否,后山的夕阳岭下,有一座石窟,非常隐秘……” 冷若霜摇摇头,她很少去那地方,青露师太却知道,拍手大喜道:“好!那地方好!” “我的意思是,今晚就转移……”青霞师太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来,愁眉微锁,“那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给他们送饭之时,容易被敌人发现。” 青露师太想了想,道:“这也容易,多给他们准备点干粮,不送饭就是了。” “三天五日的,倒还可以;十天半月的,或是一月、两月的,怎么行?” “那……准备几袋米面,让他们自己做来吃,不就得啦?”冷若霜提议。 “唉,谁知他们会不会做呢?”青霞师太摇摇头,轻喟道:“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这么办吧:准备半月的干粮,十袋米面,五袋菜蔬,两坛子腌菜疙瘩。准备好之后,就带他们走!……师妹,霜儿,你们亲自去办!” 暗箭 第九十九章 闯恒山(二) 赵燕豪四人回至大本营,已是午夜时分。四人又饥又渴,当下吃了点宵夜,然后在中军帐一边喝茶,一边商议。 “这样暗查,没有效果的,得另想办法。”赵燕豪开门见山。 “明日一早,杀上山去,让她们交人就是啦!”翟大成仍坚持己见。 “青霞掌门与南宫孚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赵燕豪轻叹道:“既然人家肯收留,怎肯轻易交人呢?” “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咱们,铲平它恒山就是啦!”卢南山气哼哼得道。 赵燕豪看了他一眼,放下茶碗,慢声道:“按你们北镇抚司的戒律,可以这么做么?” 卢南山低了头,轻声分辩道:“我就不信了:夷平它恒山,还找不出人来!” 翟大成笑笑:“我倒还觉得,卢兄说这办法有道理。”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赵燕豪沉声道:“恒山那么多庙观、房舍,也真够找的……再说了,人家的地盘,咱们又不熟悉,谁又知道,这里边有没有暗道、地下室之类的呢?” 邵风颔首道:“赵大哥说得是!” “哼,再挖地三丈,不信还找不出来!”卢南山得寸进尺。 赵燕豪神情一肃,盯着他的眼睛道:“卢兄,你的意思是说:将整个恒山派给毁啦?” 卢南山不敢跟他对视,转过头嘟囔道:“谁让她们胆敢窝藏要犯……” 邵风想了想,道:“南山,即便我们真这么做,也可能找不出来人哩!……其实,人家也可以不将人藏在那些庙观里;恒山那么大,方圆好几百里,到处是山,到处是丛林,到处是崖洞……随便往哪儿一躲,怎么找?” 卢南山搔搔头,蹙眉道:“这……这倒真是个麻烦事……” 众人面色凝重,一时均陷入沉默之中。 “赵大哥,你可想到了什么办法?”邵风忽然打破沉闷。 赵燕豪摇摇头,目注着他,若有所觉得问:“邵兄,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我是这么想的,赵大哥,你看是否可行。”邵风正色道:“首先,咱们就按翟兄的办法。——这法子,看起来是‘打草惊蛇’,实则乃‘敲山震虎’!——明日一早,咱们便直接上山去,逼青霞掌门要人。当然,她肯定会矢口否认的。不过,这不要紧,咱们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给她个下马威,同时,也好看看她的反应……” 赵燕豪一边倾听,一边点头,忽然道:“青霞掌门镇定老练,恐怕,是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来的。” “我倒并非指望,如此就能判断出人犯的藏身之所来,而是为了看她的反应。”邵风续道:“若她否认,咱们便提出,要搜查所有的庙观和屋舍。她门下的弟子,多半不肯同意;可青霞掌门是明白人,应当不敢阻拦的……” “小弟武功虽差,可观察和猜测人,还是有一手的。”邵风毫不谦虚地笑笑,“在搜寻的过程中,我会留意她的神情和举动,若她有恃无恐,则说明那些庙观有暗道或地下室,或是人根本就不在那些庙观里。……咱们搜不到人,只好无功而返啦!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再反客为主,摆出‘关门捉贼’的架势来……” “哦?关门捉贼?……怎么个‘关门’法?”卢南山饶有兴趣地插口。 邵风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广派人手,将恒山围起来!——最好再向浑源府借点兵马,——并时刻监视着她们的举动,还时不时地去骚扰一番——再去搜查搜查。当然,对于咱们的监视行为,她们肯定会知道的;即便真不知,我们也要故意让她们知……” 说到这里,看了赵燕豪一眼,见他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并流露出赞同的神色,心下微微得意,续道:“她们窝藏了要犯,一定会很紧张,而我们又时刻这样密切地监视着,青霞掌门能不担心时间一长,露出破绽来,或是人多嘴杂,说漏了嘴么?……” “有道理,有道理!”赵燕豪连连颔首,想了想道:“只是,这样一来,时间难免会拖得很长……” “那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是贪玩,而是为了捉拿要犯……”邵风半开玩笑得笑道:“这样虽说难免会多出一些费用,可总不至于缪大人不给报销,让咱们自己贴罢!呵呵……” 众人也笑了。 邵风收起笑容,继续分析:“如此情形之下,青霞掌门会怎么办呢?……我想,为了安全起见,她就会想办法,将人再悄悄地转移走……” “你的意思是说:转移出恒山?”赵燕豪向他确认。 “正是。”邵风点点头,“只有这样,才最稳妥。赵大哥,你觉得呢?” 赵燕豪思忖着点了点头。 “到那个时候,咱们的机会就来啦。”邵风又抿了口茶,用手擦了擦嘴,“接下来,自然是第三步,——也是我们真正的目的——,来它一个‘欲擒故纵’之计……” 众人均好奇地望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咱们监视的范围,固然要覆盖几乎所有的关卡、要道;只是,我们还得故意留下一、两处青霞掌门觉得乃是我们疏忽的地方,好有机会让他们溜走……” 赵燕豪拍手道:“好你个邵风!好一招‘欲擒故纵’之计!我看,就这么办罢!” 邵风心下得意,微笑道:“翟兄,詹兄,你们意下如何?” 翟、詹二人均表示赞同。 “那好!”邵风有点总结似的味道:“明日一早,咱们就进行第一步计划。……我提议,赵大哥就不必亲自去了,就由翟兄、詹兄,还有我,带领着大伙儿上山。赵大哥,如此可行?” 赵燕豪知道他的意思,因恒山和少林向来交好,如此安排,就避免了他与青霞掌门见面时的尴尬,便欣然道:“如此最好。” ※※※ 事情的发展,与邵风所料想的差不多。 就在他们上山搜寻后的第三天,青露师太就有些坐不住了: “掌门师姐,那帮可恶的鹰犬,今天又来搜寻了一遍!” “知道了。”青霞师太淡淡地道:“这样不是挺好吗?让他们搜就是了!” “可是……老这样让人不得安宁,真烦!”青露师太有点气愤。 “有什么办法?……只要找不到人,烦点怕什么呢?……对了,他们盘问了没有?” “当然!专拣那些少不更事的弟子们问!好在都听打招呼,也懂事,没有任何人乱说。” “那就好!那就好!”青霞师太沉吟片刻,问:“他们还是时刻有人在半山腰窥探吗?” “恩。他们还去浑源府调了好多官兵,山下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将咱们天峰岭围得水泄不通……” “哦?……这倒是个麻烦事!”青霞师太蹙着眉沉吟半晌,挥手示意道:“知道了,你去忙你的罢!” 过了数日,青露师太又来抱怨: “……还说夕阳岭那石窟,是个绝好的地方,谁曾想,既阴暗,又潮湿,遍地是蚂蚁,蚊子也多得能撞倒人……可怜咱们南宫少爷,何曾受过这种罪?……掌门师姐,你是没亲见,二位少爷被蚂蚁咬得奇痒无比,满身都是蚊子盯的红疙瘩!……唉,真让人看着心疼!” 青霞师太淡淡得道:“年轻人,吃点苦,受点委屈,算什么呢?……这对他们好!” 青露师太仍喋喋不休:“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怜的是:他们根本就吃不饱!确切地说,是根本就吃不下!一天,干粮;两天,干粮;三天,还是干粮……现在他们呀,看着干粮就想吐!……” “不是让他们自己做饭么?”青霞师太有些不悦。 “一则,他们根本就不会做;二则,南宫少主担心,做饭时会冒出炊烟,怕引来敌人……” “恩。孚儿考虑得周到,是不能做饭!……即便要做,也得等到晚上,敌人才看不见炊烟。” 青露师太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掌门师姐,说起来,今日还发生了一件险事哩!我见二位少爷饿得可怜,便亲自做了顿饭菜,安排妙如送去……” “什么?!”青霞师太面色陡变,猛得站起身来,叱道:“谁让你这么做的?……大胆!” 青露师太吓得一哆嗦,分辩道:“是……是我!……掌门师姐,他们实在太可怜,我……我实在忍不住了……” 青霞师太终于平复了胸中的怒气,慢慢坐下身来,甭着脸问:“有没有被发现?” “没有。”青露师太松了一口气,“掌门师姐,你是知道的,妙如这孩子,既乖巧,又机警!她是专拣幽僻的小径走,还差点滑到深涧里去啦!……回来时,我看她那双手,被荆棘扎得呀,被坚石刮得呀……唉,真真让人疼惜!……” “记住:以后决不准去送饭啦!”青霞师太打断,神情肃然地盯着她的眼睛。 “是。”青露师太垂下了头。 “如今,山下的情况如何?” “老样子。”青露师太摇摇头,“还是那副不找到人,誓不罢休的架势。到处的关卡,要道,都布有眼线,还安排了数十人,成天成晚得四处转悠……”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呃……大概有三百来人罢。” 青霞师太点点头,若有所思,忽然目光一亮,沉声道:“贫尼就不信了,偌大的恒山,区区三百来人,就能全部监视过来!” “掌门师姐,你的意思是……” “哼,难道就没有他们的眼线疏忽的地方吗?” “这……倒没注意过。”青露师太搔搔头,忽然醒悟过来,肃然道:“掌门师姐,我会注意这个问题的!” 青霞师太点点头,叮嘱道:“小心点,别让他们看出咱们的意图来!” 青露师太答应着转身走出,青霞师太忽然叫住她:“师妹,那个赵燕豪,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 青露师太道:“据下山买面粉的弟子观察:早上,他喜欢跑到镇上一家小面馆去吃面,吃完之后,还会在旁边的一家茶馆喝喝茶;其余时间,一般都是呆在帐篷里。” “他到山上来过吗?” “没有。”青露师太坚定得摇头,替赵燕豪解释道:“你们认识,兴许,是怕碰见师姐你,尴尬罢。” “也许罢。”青霞师太笑笑,追问道:“他的气色,看起来怎么样?” “据她们讲,他看起来有些矛盾,有时还长吁短叹的,一副去留难定的模样。” “知道啦。”青霞师太挥挥手:“多注意点他的动静!你去吧!” 傍晚时分,青露师太兴冲冲地跑到青霞师太打坐的禅床前,汇报道:“掌门师姐,果真被你料中啦!据仔细观察,至少有两处地方,敌人是疏忽了!” “哦?”青霞师太猛得睁开眼来,急切地问:“哪两处?” “一处在紫芝峪,一处在翠屏峰。”青露师太解说道:“紫芝峪那里,有一段沟峪,草木很是茂盛,穿过时很难被发现。过了那里,便进到丛林之中,这片丛林,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屈家湾村。因这条路要从山崖下去,往深谷里走,乍看起来不可能有,所以很隐蔽,屈家湾又太偏僻,所以敌人尚未发现,也未布上眼线。……至于翠屏峰那里,东南面的山脚处,有一片岩石丛,正好遮挡住了敌人的视线,可以从金龙峡的栈道上通过去……掌门师姐,暂时就只发现了这两处。” 青霞师太一边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一边慢慢点头。 “那……该选哪一处呢?” 青霞师太沉吟片刻,沉声道:“紫芝峪。” 暗箭 第一百章 走秘道(一) “掌门师姐,什么时候走呢?”青露师太问。 “让我再想想……”青霞师太沉吟,喃喃自语道:“他们怎么会这么大意?……会不会是个陷阱呢?” 青露师太接口道:“我看不是。那两个地方,的确容易疏忽。” “可都这么多天了……按理,早该发现这些破绽了呀……” 青露师太不再言语,看神情,她仍坚持己见。青霞师太看了她一眼,道:“师妹,其实你也说得很有道理。……也许,是我多疑了罢。” “凡事小心为上,我能理解。”青露师太正色道:“掌门师姐,走还是不走,你拿个主意罢。” “当然得走!”青霞师太目光闪动,“事不宜迟,还得尽快走!时间一长,难保他们不会发觉这些疏忽之处。” “那……今晚就走吗?” 青霞师太想了想,道:“暂时不急。在此之前,我想先去会个人,再做决定。” 赵燕豪用过晚膳,坐在中军帐的巨烛下,正兴致勃勃得翻看着《孙子兵法》。他已得知,邵风之所以足智多谋,便是经常研究这本书,所以,他便借过来看看,想藉此增加点智慧。 隔壁的帐篷里,邵风、翟大成等正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闲侃,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对于这些嘈杂声,赵燕豪却充耳不闻。——他是那种做事非常认真,甚至非常痴狂之人,当年在达摩堂研习少林七十二绝技之时,就曾创下过三日三夜,不眠不食的记录。 “赵大哥,有人找您。”一名在帐外值勤的锦衣卫进来报告。 “让他进来!”赵燕豪抬首看了他一眼,忽然省起来,问了句:“是哪位?” “恒山青霞掌门。” 赵燕豪闻言,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但见帐外的一盏灯笼下,站着一名瘦而高的老尼,身形笔挺,面容庄肃,僧袍衣摆被夜风吹得猎猎飞舞,宛似一支插于旷野之中的黑樱枪。 “晚辈赵燕豪,拜见青霞掌门!”赵燕豪忙鞠躬见礼,肃手相请道:“青霞掌门,快请入帐!” “不必了!”青霞师太一扬手,目注着他,沉声道:“赵燕豪,我想跟你单独谈谈。”说完话,转身迳往黑暗中走去。 赵燕豪跟在她身后,二人很快远离了营帐,到得一处斜坡下,青霞师太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淡淡得道:“赵少侠,咱们又见面啦!” “真真是有幸!”赵燕豪又见了个礼,笑道:“若是晚辈记得没错的话,这已经是第三次啦!” “错!第四次!”青霞师太双眸闪闪,慢声道:“赵少侠,六月十二那晚,不算一次么?” 赵燕豪脸上一红,嗫嚅道:“……请前辈……恕晚辈……擅闯宝刹之罪……” 青霞师太看着黑暗中他那雄壮的身形轮廓,一股爱才怜才之念陡然充塞胸臆,轻喟道:“唉,时间过得真快呵!距当年在五台山初见少侠之时,已然整整十一年啦!” 十一年前,五台山住持智通法师六十大寿之时,空无住持曾携他前往拜寿,席间第一次面见了青霞师太。赵燕豪没想到她如今还记得这么清楚,心下甚是感动。 青霞师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赵少侠,你武功卓绝,贫尼佩服之至!……只是,贫尼就想不明白了:你有那么好的身手,干嘛不想着为武林谋福,而非要去为朝廷效力呢?” “晚辈此行的目的,倒并非是要为朝廷效力,而是为了帮助我缪师叔。” “帮助你缪师叔,不就是帮助朝廷么?”青霞师太轻喟道:“朝廷,以天下大局为重,武林,以江湖道义为重;武林中人委身朝廷,若想做到上不负朝廷,下无愧于同道,难呀!” “多谢前辈指点!”赵燕豪拱拱手,沉声道:“我少林的宗旨,乃是降妖伏魔、匡扶正义。我缪师叔的行为,正是奉行少林宗旨,惩奸除恶,为天下苍生谋福。请问前辈:我助师叔,有何不妥?晚辈身为少林弟子,不积极协助他老人家,如何对得起少林二十年养育之恩?” 青霞师太冷声道:“好好好!真不愧为少林弟子!……赵少侠,你是何时加入北镇抚司的?” “晚辈并非北镇抚司之人。” “哦?是吗?”青霞师太冷笑道:“如此说来,事成之后,想必那北镇抚司,会给你不少好处罢?” 赵燕豪心头微气,沉声道:“晚辈岂是这种人?” “呵,那你是为了什么?”青霞师太的语声忽然激动起来:“就为了帮助你师叔?还是为了主持那所谓的武林正义?” 赵燕豪岂会听不出她那讽刺之意,心下恚怒,冷笑道:“当年缴获自唐门的那批宝物,乃是为赈灾之用的。南宫世家本就富甲一方了,还贪得无厌,使用卑鄙手段,暗中夺了去!就因为他们的贪婪,令千千万万灾民流离失所,饥殍遍野!……青霞掌门您说:这种龌龊的行径,按武林规矩,不该人人得而诛之么?” 青霞师太叹了一口气,道:“赵少侠,南宫庄主他们虽有不是,可孩子们是无辜的。俗话说得好:‘祸不及妻儿。’当事人既已伏法,何不就此饶过他们?” “佛曰:因果报应。”赵燕豪正色道:“种下了因,便会有果。设若当年南宫庄主他们不贪婪,他们的孩子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 “阿弥陀佛!赵少侠,你我俱是佛门中人,佛门弟子,当慈悲为怀。孩子们何辜?饶过他们罢!……就让他们皈依我佛,了此残生罢!”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燕豪朗声道:“这一件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青霞掌门,请您交出南宫孚和南宫荻,听候朝廷发落罢!” “赵少侠,若换了是你,你肯交么?”青霞师太逼视着他。 赵燕豪无奈地摇了摇头,劝道:“青霞掌门,事已至此,别再执着啦,没用的。……晚辈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就是在等着您,好让您想清楚……” “这么说来,赵少侠可是一片苦心呐!”青霞师太的讽刺味极浓,冷笑道:“贫尼深感盛情!”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能抗得过朝廷的!”赵燕豪正色道:“晚辈对前辈,对恒山,的的确确,乃是心存保全之心,望前辈明鉴!” “哼,我恒山能历经八百年而不倒,自然有它生存之道!这一点,还轮不到赵少侠你来操心!” 赵燕豪摇首叹了一口气,沉声道:“青霞掌门,您是决定了?” 青霞师太冷哼一声。 赵燕豪紧盯着她的眼睛,慢声道:“青霞掌门,您真以为我就找不到人?” “哼,恒山也不大,也就几十座庙宇,一百来座山头,怎会找不到人呢?” “好!”赵燕豪击掌,朗声道:“青霞掌门,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前辈仍执迷不悟,那晚辈可就不客气了!明日一早,晚辈会亲自带人,上山拿人!” 青霞师太冷冷道:“请便!告辞啦!”说完,寒着脸转过身去,大踏步往山道上行去。 赵燕豪一动不动得望着她的背影,重重得叹了一口气。 ※※※ 深夜时分,青霞师太回到朝殿,迳往禅房走去。 “掌门师姐,情况如何?”青霞师太刚一进屋,候在院中的青露师太便跟了进来,迫不及待地问。 “没什么。”青霞师太脱了麻鞋,换上木屐,淡淡得道:“他说明日一早,便会上山来拿人。” “啊?……”青露师太面色陡变,“这可如何是好?……看来,得马上走!” 青霞师太沉吟半晌,沉声道:“不,明日再走!” “什么?明日?”青露师太又是惶急,又是不解:“明日敌人可要上山了,届时怎么走?” 青霞师太看了她一眼,悠悠地道:“他们来他们的,咱们走咱们的,有什么关系呢?” “可……可毕竟是大白天的呀!” “我正是要大白天的走。” “为什么?”青露师太诧异得望着她。 青霞师太笑笑,解释道:“那条路崎岖难行,晚上走不但危险,而且容易闹出动静;再者,夜间他们的防备更森严,白天反而会大意。……再说了,明日赵燕豪便要带人上山,既然如此,肯定会抽调一些兵力随行,眼线也必然会减少,不正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么?” “对对对!还是师姐高见!”青露师太不迭点头,追问道:“具体的时辰呢?” “我看,就辰初时分罢。”青霞师太喝了一口茶,道:“届时,天已大亮,应当正好是他们上山的时候,同时,也是那些监视者最容易麻痹大意的时候。” “好。我明白啦!”青露师太目光闪动,想了想问:“只是,出了恒山,我们去哪儿呢?” “五台山。”青霞师太早已想好,“你们就在屈家湾后山等我。” “掌门师姐,你也要去吗?” “当然!”青霞师太解释道:“赵燕豪要上山,所以我必须留下;不然,会立刻引起他们怀疑的。……等见过面后,我便谎称要闭关,然后自禅房的后门走,赶来与你们会合。” “这办法最好!”青露师太颔首,正色道:“掌门师姐,请放心罢,我会按时带他们走的。” “恩!”青霞师太神情凝重,想了想道:“让霜儿也跟你一起去。” 次日黎明时分,天色骤变,隆隆雷声中,瓢泼般的大雨飞降而下。青霞师太走至滴水檐下,透过层层冷森森的雨帘极目眺望,近的山、远的平畴,早混成了一片模糊的青灰色,天地如盘古未开,混沌一片。 “天有不测风云……”她心中喃喃念叨,不知怎么的,心绪很烦乱。 ——是那“人有旦夕祸福”的下一句,令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其实,她心里是拒绝念这一句的,可偏生意念中却是那么地清晰。 冷若霜戴上竹笠,披上蓑衣,幽幽叹道:“唉……这恼人的雨!” “掌门师姐,要不……等雨势稍小,再走罢……”青露师太亦已结束停当,左手拿着两顶竹笠,右手抱着两件蓑衣,这乃是为南宫孚兄弟俩准备的。 “你懂什么?!”青霞师太以责备的眼神看着她,“这种天气,敌人才看不清!此乃天赐良机,还不快走!” 二人离了朝殿,尽拣林木葱茏的荒僻小径,往夕阳岭行去,不多时到得石窟前。 “谁?”随着这声低喝,一名黄袍青年手执宝剑闪身而出,正是南宫孚。 “别紧张,是我们!”冷若霜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憔悴,眼窝凹陷,一脸的胡子茬,原本丰润而白皙的脸庞,也已变得瘦削而灰暗了。 “冷姑娘!青露师太!”南宫孚对于她们的到来,有些意外。 二人跟着他进了石窟,青露师太将竹笠和蓑衣交给他们,催促道:“赶紧穿上,马上走!” “走?去哪儿?”南宫孚不解。 “别问啦!路上再告诉你们。” 四人均武功不凡,加之一路小心翼翼,果然很顺利得便到达了屈家湾后山。 冷若霜站在土崖边,游目打量着周遭的情形,但见脚下乃是一个簸箕形的山洼,黄褐色的崖壁之上,嵌着十余座掩着柴扉的土窑。洼地中央,是一块颇不小的坪坝,边上堆着几大堆柴火。四处静悄悄的,唯闻“沙沙”的雨打木叶声。 南宫孚倚着树干,静静得看着身前的冷若霜的背影,竹笠蓑衣,丝毫掩盖不了她那窈窕的身姿,反而平添了一股英挺之气。 “冷姑娘,咱们就在这儿等姑母吗?”南宫孚悄声问。 “恩。”冷若霜回首看了他一眼,淡淡得道:“南宫少爷,你不要急,等不了多久的。” 南宫孚望着竹笠下那张清丽的面容,目光有些发痴。 自十三年前初见始,这张美丽的面庞,这个窈窕的身姿,便早已清晰得烙在了脑海之中,牢牢得植根于了心灵深处。 十三年,整整十三年!冷姑娘,你绝世的容颜,丝毫没变;而我,则由一个少不更事的小男孩,变成了个人人艳羡的南宫少主。 冷姑娘,你可知道,为了你,我曾拒绝过多少亲事?人们都说我挑剔,其实,谁真正明白我的心!——对你那一片痴心! 我就不明白:为何一提到这事,不但爹爹会坚决反对,连姑妈也总推三阻四的! 难不成,是你不喜欢我么?不喜欢我,是因为觉得我配不上你,还是鄙夷我这少爷身份呢?……你可知道,为了你,我宁可不做南宫少主,而愿与你终老山林! 抑或是,你已有了意中人?可为何这么多年,既从未听过,亦从未见过这么样一个人呢? 而你,这么多年亦未嫁,又是为什么呢?…… 唉,想不明白呀!痛苦呀!…… 暗箭 第一百章 走秘道(二) 雨渐渐停了。大地一片新洗的苍翠。 有几座土窑的柴扉门开了,陆续有人出来活动,有的扫着窑前的积水,有的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还有几个小孩子,在坪坝上跑来跑去。 “等了快一个时辰啦,掌门师姐怎么还不来?”青露师太也有些着急了。 “师叔,不要急。”冷若霜的心还很定,“那个姓赵的,应当是等雨停了,才上山的。算起来,他们现在应该已在山上了。……放心吧,等不了多久,师傅便会赶来的。” 果然,只过了一炷多香的工夫,青霞师太便匆匆赶来。五人避开村人的视线,很快出了屈家湾,往南进发。 刚行出里许,忽闻左畔的山林里一声胡哨,紧接着“蓬”的一声响,一道耀目的旗花窜起,在半空中炸得五彩缤纷。 “有埋伏!快走!”青霞师太面色陡变,“唰”的一声拔剑在手,护在众人身后。 一彪人马冲出山林,呼喝连连,拖泥带水而来,为首者乃翟大成。 “青霞掌门!南宫孚!你们跑不了啦!”翟大成大喝:“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五人毫不理会,继续飞奔。 沉闷的马蹄声响自前头的山脚处,一彪人马忽然斜刺里窜出,挡住去路,却是詹怀仁和卢南山率众拦截。 青霞师太见并无赵燕豪在内,心下稍定,低喝道:“夺马!”话音刚落,身形蓦然纵起,一名缇骑中剑落马。 几乎同时,冷若霜的“缠情丝”出手,早套住一名缇骑的脖子,振臂一扯,将之拉落马下。 青露师太、南宫孚、南宫荻亦纷纷夺了马,一边御敌,一边纵马逃窜。 翟大成惊怒交集,“嗖”的一刀,猛劈青霞师太脖项;几乎同时,詹怀仁、卢南山亦已出手。 青霞师太冷笑,宝剑一挥,“呛啷”声中,翟大成手中的钢刀只剩下了半截。“呜呜”声中,双砣劲疾,夺胸而来。青霞师太倒纵而出,反肘撞翻一名偷袭者,宝剑一划,又是两名 缇骑溅血仆倒。 卢南山“嘿”的一声,纵身而起,云头刀劈头斩落。青霞师太大喝一声,宝剑一撩,云头刀断折,右腿电闪而出,正踢在他腰胯之上。卢南山闷哼一声,倒飞出丈许开外,口中鲜血狂溢,昏厥过去。 “呜呜”声中,双砣追身射落,青霞师太振臂一跃,双砣擦着她的鞋底掠过。 “躺下罢!”青霞师太一扬袖,一物电闪而出,正扎在詹怀仁左胸之上,詹怀仁惨叫一声,斜身栽落马下。 翟大成吓得心胆俱丧,掉转马头就走。 “想走!”青霞师太足尖一点,身形箭矢般射出,半空中一个斛头,已然到了他头顶上空,剑光一闪,翟大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子倒跌而出,右胳膊已与肩头分了家,热辣辣的鲜血凌空洒落,溅得马臀之上血红一片。 冷若霜也早动了手,宛如狼入羊群,横冲直撞间,人仰马翻。 “霜儿,不要恋战!走!”青霞师太叫道。 冷若霜腾身上了马,跟在师傅身后。 众锦衣卫见首领纷纷挂彩,早已吓得躲避不迭,如何还敢拦截,只是眼睁睁得看着五人逃逸而去。 当下,众锦衣卫忙七手八脚得给伤者包扎,正忙乱间,忽闻身后马蹄溅水声,众人回首望去,但见三人三骑正飞驰而来,一名锦衣卫喜道:“赵大哥来啦!” 来者正是赵燕豪,随行者,乃邵风和秋云淡。今晨他们上山之后,青霞师太一提出要闭关参禅,邵风便怀疑她有阴谋,于是派人秘密监视。青霞师太早有准备,来了个“金蝉脱壳”之计,让一名身材与她相仿的弟子在禅床上打坐,自己则乘机悄悄溜走。 因那几名监视者不敢擅入禅房,只能远远得偷窥,根本就看不清楚打坐者的面貌,所以并未瞧出破绽来;而邵风也估计,青霞师太若想将人转移,必会选择夜间行动。所以,当他看到旗花信号之时,很是意外,忙通知赵燕豪和秋云淡,快马追来。 赵燕豪一跃下了马,走过去查看伤情。除翟、詹、卢三人之外,还有七名锦衣卫受了伤,伤得最重的,自然是翟大成和詹怀仁。翟大成脸色煞白,右臂被齐肩斩落,虽已包扎好了伤口,可断臂处的纱布被浸染得鲜红,显然还在不断得渗着血,大量失血之后,早已昏死了过去。詹怀仁的左胸中了一枚竹笛,鲜血染红了半身衣袍,众锦衣卫不敢拔它,直疼得他冷汗如雨,紧咬牙关颤声呻吟着。 赵燕豪挥指封了詹怀仁胸口要穴,撕破胸衣,轻轻拔出竹笛,在伤口处敷上白药,命人包扎了,又喂了他几粒药丸。詹怀仁疼痛稍止,连声道谢。 赵燕豪怕翟大成失血过多,又封了他肩头的几处要穴,并喂他吃了六粒“固元保命丹”,吩咐道:“翟兄和詹兄,伤势太重,速送至浑源府养伤!卢兄也伤得不轻,一并送去!” 当下,邵风安排了十名锦衣卫,将翟、詹、卢及那七名受伤的锦衣卫送去浑源府。赵燕豪心下稍定,可想着青霞师太一行已去得远了,又心急起来,道:“邵兄,秋兄,我的马快,先去追!你们带领着大伙儿跟来!” 当下,赵燕豪向一名锦衣卫借了杆长枪,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他的坐骑,乃缪易真所赐,实乃千里挑一的上等河曲马,一旦撒开四蹄,直如风驰电掣。 由于北镇抚司的官马,均有特定款式的铁蹄,故此很好辨认,赵燕豪循着蹄迹,一口气追出上百里。阴沉沉的天空,渐渐涌动着乌云,隐隐雷声中,噼里啪啦的又下起雨来,不一会儿,便将他淋成了个落汤鸡。可他却浑然不觉,思忖道:他们只比我早走了小半个时辰,在我出发之时,他们大概也就跑出了七八十里;我的马,应当比他们快上四五十里。……看来,至多一炷多香的工夫,便能追上! 雨越下越大,视野一片模糊。赵燕豪一口气行出三四十里,到得一座蓊蓊郁郁的山岗之下,抬首望去,但见一条蹄迹杂沓的泥泞道蜿蜒而上,通向半山;一棵棵高大的白杨树,傲然挺立在山岗,任那狂风吹,暴雨打,决不低头。 赵燕豪一夹马腹,沿山道纵马而行,思忖道:此地颇为险要,是个伏击的好地方,要小心了! 到得半山腰,山道渐缓,迤俪穿入白杨林深处。赵燕豪放缓马步,徐徐进林,并不游目四顾,只是低着头专心控马;可谁知道,方圆三丈之内的任何动静,都休想逃得过他的耳朵。 “咻”的一声,一道白虹般的剑影电闪而出,迳斩坐骑前腿。赵燕豪似乎早已料到,猛得一提马缰人立而起,长剑落空。 “喀”的一声,一条鲜血淋漓的马后腿滚出,马儿凄厉得悲鸣着,缓缓侧倒。 “飕飕飕!”三支羽箭疾若奔雷,呈“品”字形罩向赵燕豪前胸。 赵燕豪长枪点地,身形蓦然窜起,一个斛头翻出,躲过来箭,尚未落地,陡觉绿光一闪,紧接着脖项一紧,已被一根淡绿色的丝带缠住,同时,一道巨力自丝带彼端传来,赵燕豪咽喉一窒,身不由己得跌出。 灰影一闪,一道白练似的剑光夺腹刺落。赵燕豪反应极快,顺着横扯的力道一滚身,长剑落空,抖腕一刺,长枪若蛟龙出海,迳刺青霞师太咽喉。 青霞师太但见一团殷红的火盘裹着一枚晶亮的枪尖,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飞刺而来,不敢撄其锋,忙倒纵而出。 “唰”的一声,一个黄影挟着一道寒光,迳斩赵燕豪前胸。赵燕豪不及闪避,横枪一封,“喀”的一声,长枪断为两截。赵燕豪一滚身,右手那半截枪身电闪而出,直刺南宫孚空门大开的右肋。 眼看着南宫孚就要伤在这一枪之下,丝带一抖,一道巨力传来,赵燕豪被扯得飞起,“蓬”的一声,重重得撞在一棵粗大的白杨树之上,刹时枝折纷纷,叶落如雨。 这可恶的丝带,会要了我命的!赵燕豪心下骇然,忙一手抓住丝带,适时,拉扯之力又传来,赵燕豪低喝一声,发力一扯,冷若霜抵挡不住,踉跄前窜。 青霞师太怒叱一声,飞身而起,使出“恒山快剑七式”之一的杀招“一剑定乾坤”,身形若苍鹰搏兔,欲将他贯胸钉在地上。南宫孚和青露师太岂肯错过这等良机,双双跃上左右夹击,一刺脖项,一斩小腹。 赵燕豪正在抵抗冷若霜的拉拽,无法从容闪避,好在他有“无相劫指”神功,当下大喝一声,右手电闪而出,食、中二指一夹,将含光宝剑夹个正着,振腕一封,“铿”的一声,挡下南宫孚斩向咽喉的一剑,几乎同时,滚身一闪。 “嗤!”他终于没能完全避开青露师太这一剑,小腹被划了一记,刹时鲜血淋漓。赵燕豪闷哼一声,右腿电闪而出,正踢在她胸膛之上,饶是青露师太有玄功护体,却也禁受不住,立时倒飞出两丈开外,口喷鲜血痉挛了几下,昏死过去。 赵燕豪心地慈悲,这一脚只用了六成功力,否则,以青露师太的功力,非当场丧命不可。 青霞师太惊怒交集,奋起十二成功力振腕一削,欲断去敌人的食指,赵燕豪知她宝剑锋锐无匹,忙弃指滚出丈外,一个旋身,站了起来。 “师叔!”冷若霜忙奔过去探了探青露师太的鼻息,发觉尚有呼吸,心下稍定,一咬牙,拔剑出鞘,纵身扑向赵燕豪。 “且慢!”青霞师太忽然喝止。 赵燕豪不明白她是何意,一边暗暗调息,一边留意着对手的动静。 冷若霜一手执着“缠情丝”,一手紧握长剑,雪白的瓜子脸面罩寒霜,清澈的杏目中杀机毕露;南宫孚胸膛起伏,张口微喘,赤红着双眼瞪着自己,握剑的右手青筋突突;南宫荻箭在弦上,站于三丈开外的土坡上,恨恨得望着自己;青霞师太剑尖指地,冷冷得盯着自己的眼睛。 “赵少侠,贫尼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不肯放过他们么?” “青霞掌门,昨夜之时,不是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么?”赵燕豪但觉小腹内阵阵绞痛,心知那是刚才激战,迸伤了尚未完全愈合的肠子,不由得心下暗暗叫苦。 “赵少侠,只要你肯放过他们:不但伤我师妹之事,可以就此揭过;贫尼还对你终生感激不尽,日日在佛前为你祈福。” 赵燕豪见她以一派之尊,却来低声下气地求自己,虽理智上不肯,可感情上却委决不定。 “师傅,求这鹰犬作什么!没得堕了您的身份!”冷若霜一扬剑,愤声道:“如今,他已被霜儿缚住了脖子!霜儿尚未出剑,他便已负了伤,咱们还怕斗不过这败类么?!” “就是!”南宫孚咬牙附和,“姑妈,冷姐姐说得是!不必仁慈,杀了这武林败类!” 赵燕豪听他们左一句“鹰犬”,右一句“败类”,不由得气往上冲,森然道:“南宫孚!你这巧取豪夺之辈,有什么资格来骂赵某!什么也别说啦!今日,我赵某是抓定你啦!” “是么?”青霞师太面色阴冷,沉声道:“赵施主,贫尼已经给过你机会啦!既然你仍执意妄为,可怨不得贫尼心狠手辣啦!” 赵燕豪看了她一眼,正色道:“青霞掌门,您可想清楚了:真逼急了晚辈,晚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届时若有死伤,可也怨不得我!” “哈哈哈!”青霞师太气极反笑,“好个猖狂小子!贫尼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那通天的本事!” “还是不要试的好!”赵燕豪冷冷道:“也许,这天下真还有人杀得了我;只是,却一定不是你们!” 正是: 珍馐馔, 绫萝衣, 画栋雕粱香车随, 几曾识干戈? 祸无定, 命无常, 本是武林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第二卷《暗箭》终,请看第三卷《雄风》) 雄风 第一百零一章 寄人篱下日(一) 何谓道? 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自然规律,以太极昭示;道法自然,即道法太极。 无极而太极。太极者,乃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万物生生之本;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极生阴,静极复动,循环无极。 太极空无,即道空无,画为图,则为“○”,乃是一个空洞的圆圈。 有人说,崆峒山山名之由来,便是取自“道为空洞”之说;亦有人说,因此山洞穴遍布,故以“空洞”名之。因为山,加上“山”字旁,取其谐音,名曰“崆峒”。 尽管,如今的崆峒派在武林之中的地位日趋式微,然而,数百年来,无数前辈高手创下的这个赫赫威名,仍然令人不敢小觑。 问道宫座落于崆峒前峡的轩辕谷内,前临泾水,环境甚是幽寂。相传,此地乃黄帝向广成子问道处。 三十年前征伐唐门之役,三十七代以前的崆峒耆老,无一幸存;三十八代弟子之中,除了断虹子之外,仅剩下了风信子和云灵子。 风信子肩中穿心箭,腿中风卷残云砂,幸得飞虹子祖师神灵庇佑,捡回了一条性命;云灵子年纪尚轻,并未下山参战,亦得祖师神灵庇佑,躲过一劫。 风信子乃当年的“道门十三英”之一,虽名列末端,可得能与武当六子、全真金藏、华山三生、龙虎山掌门张流云等齐名,其武功之强,可见一斑。 他乃崆峒派三十八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精擅双飞剑绝技,与昆仑派的双飞环绝技,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本,风信子乃是第三十七代掌门赤砂子钦定的第三十八代掌门人,可因身受重伤,终身残疾,只能整日歪倒炕上,自然不便再执掌崆峒。可无论是身为掌门的断虹子,还是云灵子,均对他恭敬不已,言听计从,所以,无形之中,他才是真正的崆峒派掌门。 ——实力派人物之所以能成为实力派人物,当然决非幸致。 ※※※ 数十名弟子正在问道宫前的空地上练剑。云灵子背负着双手,缓步走进队列之中,神情肃然,一一检阅着。 “尤智雄!怎么搞的?!”云灵子脸现愠怒之色,跨步上前,左手将他右腿按成弓步,右手凶凶得一抬他的肘,“说过多少遍啦?!恩?这一招‘虹跨仙桥’,腿要成弓,臂要直!” 尤智雄忙按要旨摆姿势,可因心情紧张,腿虽弓了,臂也直了,却撅起了个屁股,其情状甚是滑稽,不少弟子见状,掩嘴而笑。 “滚开!”云灵子轻踹了一脚那屁股,夹手夺过他手中长剑,手腕一抖,“嗡嗡”声中,早颤出三朵剑花,轻叱一声,跨步斜刺,如满弦之弓,骤发利箭,既潇洒,又劲道。 “好!”众弟子彩声雷动,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 云灵子甭着脸,心下得意,将剑扔到尤智雄身前,沉喝道:“用心练!” “是。”尤智雄弯腰拾起剑来,想学着师叔先抖个剑花,却怎么也抖不圆,心下甚是沮丧。云灵子轻叹,摇了摇头,背着手走开了。 “师叔!”一名守山门的弟子快步跑过来,有些气喘,“山下来了五个人,说是青城派的,要见师叔您。” “哦?”云灵子微诧,追问道:“有贞观掌教么?” 那弟子道:“应当没有。三男两女,都很年轻,年纪最大的那个女的,也不过四十余岁……打招呼的那个青年,姓沈,叫做什么沈凌霄……” “沈凌霄?”云灵子歪头想了想,对此人实在没任何印象,便扬手道:“请他们上来!” 沈凌霄一行跟在两名崆峒弟子身后到了问道宫前。 观前的空地之上,数十名弟子早收剑停手,齐刷刷得望着这几名不速之客。一名年曰五旬的灰袍道人越众而出,不紧不慢得迎上前来,拱手道:“在下云灵子。敢问诸位青城道友高姓大名?” 沈凌霄忙鞠躬见礼,微笑道:“晚辈青城末学沈凌霄,拜见云灵子前辈。” 云灵子见他谦恭有礼,心下喜欢,忙拉着他的手,笑道:“沈少侠不必多礼!” 当下,沈凌霄将方夫人、殷天锦等向他引见了。云灵子满腹疑云,将五人延请入厅坐定。沈凌霄并未告之断虹子的死讯及遗言,只是向他简要的说明了来意,然后道:“云灵子前辈,情况便是如此,不知……方便收留我等否?” 云灵子不置可否,想了想道:“这样吧:诸位请稍坐等候,待我问一问师兄再说。” 去不多时,云灵子返回大厅,微笑着招手道:“沈少侠,师兄有请!” 沈凌霄跟着他穿过偏厅,绕过回廊,到得一间静室。室中的木塌之上,一名瘦骨嶙峋的老道正歪躺着,眼窝深陷,面如白蜡,给人以一种死气。 那老道侧头望了一眼沈凌霄,竭力坐起身来。 “师兄别动,我来扶你!”云灵子忙上前扶着他。 “晚辈青城末学沈凌霄,拜见风信子前辈!”来的路上,沈凌霄已然问过他的道号了,当下忙上前见礼。 “好好好!”风信子微喘,歉然道:“沈少侠,老道行动不便,不能起身相见,望海涵!” “前辈太客气了!”沈凌霄正色道。 “沈少侠,听师弟说,你们青城山和朝天堡都被攻占了,贞观道兄也遇难了,可有此事?” “是。”沈凌霄神情一肃,眼眶微红,“不仅如此,在逃亡的路上,晚辈还隐约听得,我方师叔也殉难啦……” “是么?”风信子摇摇头,“沈少侠,节哀顺变罢。咱们不但同属道门一脉,你青城派与我崆峒派,更是情同手足,你们就安心得在崆峒山上住下来罢!” “这……”先前禀告风信子之时,他并未表态,只是说要见一见对方;可刚一见面,他就马上答应了沈凌霄的请求,这令云灵子有点措手不及,“师兄,要不要……要不要等掌门师兄回来之后……再做决定?” “哼,这点小事,我还做不得了主么!”风信子有些不悦。他这个人,有点感性,一见沈凌霄,便心生好感,所以便立刻应承了下来。 “那好吧!”云灵子的语气有些无奈。毕竟,这并非小事一件,而是关乎着整个崆峒派的利益,一旦收留了,是福是祸,着实难料。 “两位前辈……”沈凌霄思忖着该当如何启口,“有一件事,本早该禀告的……只是……哎……” “有什么话,尽管说罢!”风信子投来鼓励的眼神。 沈凌霄鼓起勇气,沉声道:“这样的:断虹子掌门……已然遇难了!请两位前辈节哀!” “什么?!”云灵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抓住沈凌霄的衣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你是听谁说的?……你再说一遍!” 饶是风信子定力甚佳,闻讯亦愕然,过了好一会儿,袍袖终于颤抖起来。 沈凌霄将断虹子遇难的前因后果详细得说了,最后泪泛双眼,哽咽道:“他老人家,是为我青城而死的!……晚辈……晚辈愧疚之极……” 风信子总算平复了激荡的心情,沉声问:“沈少侠,这么说来,你们是将他葬在了天意谷?” “是。在天意谷中段的半壁之上,有一个溶洞,洞口有座巨大的石佛;他老人家就葬在溶洞右侧斜对面的一棵榉树旁,距离那洞口约莫三百步。在那棵榉树干上,晚辈用匕首刻了个葫芦状的标志。” 风信子看了云灵子一眼,复转首望着他,缓缓道:“沈少侠,你说掌门师弟的遗言,乃是立我云灵子师弟为掌门?” “正是。” 风信子点点头,道:“沈少侠的话,我信。只是……沈少侠,你可知道:凡我崆峒派掌门,必由上一代掌门传下‘碧血丹心’玉佩,以此来作为掌门信物。……沈少侠,既然掌门师弟委托你带口信,难道就没委托你将‘碧血丹心’转交回我崆峒派么?” 这个问题,正是沈凌霄先前迟迟不肯告知他们的原因。他原本想等将玉佩寻回之后,再行相告的;可真还能否寻得回来,心中着实没底。 俗话说:“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 ——迟迟不相告,崆峒派便会陷入无主的境地;而自己这么做,乃是一种欺骗行为,将来对方得知了真相,颜面何存? 当下,沈凌霄将如何在太白山被劫,如何失了玉佩的经过说了,二道一边倾听,一边互望了几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云。 “是么?真是巧哩!”云灵子冷笑道。 “云灵子前辈,不管您肯不肯信,这的确是事实。”沈凌霄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心头气苦。 “沈少侠,”云灵子叹了一口气,语气转为温和,苦口婆心的劝道:“说起来,这‘碧血丹心’,只不过是一块稍微贵重一点的玉珏而已,其实呢,真值不了几个钱;可它,对于我崆峒派来说,意义就大不相同了。——它,乃是掌门信物!——没有它,我这个掌门,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沈少侠,这个道理,我想你应当清楚。” 沈凌霄轻叹道:“当然!云灵子前辈,实在抱歉得很!……只是,晚辈所言,句句是实!若前辈仍不肯信,我可以带您到太白山核实去!” “唉……不必啦!沈少侠,我信你!”风信子摆摆手,看着云灵子,道:“师弟,我看这样:你速带领着几名弟子去天意谷,尽快迎回掌门师弟的法身……” “我也去!”沈凌霄插口请求。 “沈少侠,蜀地到处是敌人的眼线,你就不必去啦!”风信子正色道:“你们就安心得住下来罢!……没什么事了,你去罢!” 沈凌霄鞠了一躬,心头似被打翻了五味瓶,慢慢得退出了静室。 ※※※ “师兄,您觉得他的话……可信么?”云灵子待他去得远了,轻声问。 “什么话?”风信子笑笑,“立你为掌门?还是丢了‘碧血丹心’之事?” 云灵子讪讪道:“两者都是。……就说立掌门之事吧,师弟我何德何能……” “嗳……”风信子摆手打断他,“此事决不会假!你是知道的,我既行动不得,又没几天可活的啦!再说了,咱崆峒派谁不知道,我是决不愿做掌门的!你说,不立你,还会立谁呢?” “那……丢玉之事呢,师兄你怎么看?” 风信子目光闪动,沉声道:“我觉得吧,他并没有说谎。” “我也是这种感觉。”云灵子轻颔首,“不过,咱们跟他……毕竟不熟……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恩。”风信子低声道:“师弟之言,不无道理……凡事小心为上,多留意点他们罢!” “师兄,还有一件事:刚才那姓沈的讲,智灵和青虹,留在了武当,算起来,如今已有二十来日了,可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呢?” “是呀!早该回来啦!”风信子的眉心锁成了一个“八”字,“真是怪了!……该不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我也是这么猜测的!”云灵子轻摇首,“这么多天了,不但掌门师兄不回,他们也不回!这些天来,真真是急死我啦!” “急又有什么用呢?放宽心罢,吉人自由天相!”风信子安慰,沉吟了一会儿,道:“师弟,这样:此去天意谷,不妨在江湖上打听打听,看能否打听到他们的下落来。” “好。”云灵子点点头,“师兄,我打算立刻就出发。” 风信子侧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道:“都快黄昏啦,还是明日一早再走吧!” “事不宜迟!我还是想马上出发!” “那好吧!”风信子吩咐道:“走之前,将他们安置好。” “恩。” “别忘了:派人暗中监视着他们。” “我理会得。” “切记:要不着痕迹,千万别让他们发觉啦!” 雄风 第一百零一章 寄人篱下日(二) 问道宫右侧的最远端,有一座小小的厢房,中间是个小客厅,两侧乃是居室,面积虽小,倒也甚紧凑。 沈凌霄一行便被安置在了这里。 几名崆峒弟子收拾好房间之后,便邀请他们去膳堂吃饭,方夫人不肯,说自己一行已经很是打搅,不能再给观里添麻烦了,还是自己做着吃。那几名弟子无奈,只得去伙房借了锅、碗、筷子等,并扛来了米、面、蔬菜、柴禾之类的东西,还搬来了一张小方饭桌,四根条凳,摆在厅心。 当下,方夫人母女俩住了一间;沈凌霄、殷天锦、方义三人住了另一间。方茹见这地方虽有点潮湿,可外有花树,内有土炕,环境既清幽,又有种家的温馨,心下倒也喜欢。 方茹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的丁香树,一簇簇洁白的小花开满枝头,随风飘来阵阵淡淡的幽香。 “娘,这地方真不错哩。”方茹忽然道。 正抹着炕板的方夫人停手看了她一眼,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娘,您叹什么气呢?”方茹娇娇地问。 “还好?寄人篱下的,有什么好?”方夫人并不抬首,“苦日子,还在后头哩!” “我不怕苦!……娘,我来帮您!”方茹抢过方夫人手中的抹布,认认真真得抹起来。 “傻丫头!”方夫人看着女儿,眼神很复杂,混合着爱怜、愧疚、无奈、迷茫…… 沈凌霄在院中找了几块石头,在房檐下支起了座灶台,好在这灶上做饭吃。 如此过了数日。 这日傍晚,殷天锦半蹲在灶台前烧火,方茹帮着沈凌霄择菜,淘菜,方夫人则忙着做馒头,抄菜。不大会儿工夫,饭菜俱已上桌。 方义一边夹菜,一边啃着馒头,口中含混得赞道:“恩,娘做得真好吃!” “好吃?”方夫人笑笑,“真是怪啦!以前大鱼大肉的,倒没听你说过半句好吃;现在只是素菜、馒头,你却说好吃!……我看你呀,是饿坏啦,什么都觉得好吃!” “也许吧!”方义也笑了,“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没肉吃,难受!” 沈凌霄微笑着解释道:“出家的道人,讲究不杀生,所以在观中,是不允许吃肉的。” “咱们又不是道人!”方义嘟囔,忽然想起来,指着沈凌霄道:“咦,沈师兄,你不是道人么?怎么也吃肉?” 沈凌霄笑道:“是道人不假,不过,我没出家,肉是可以吃的。……其实吧,出家的道人,也可以吃的;只是,最好不要在观中吃。” “沈师弟这话,说得实在!”殷天锦插口,“那些江湖上行走的道人,哪一个不是又吃肉,又喝酒的呢?我就曾碰见过一名中年道人,那家伙,嗬,了不得!一顿饭,吃了三大盘卤牛肉,两只蹄膀,一整只烧鹅,还喝了十三碗白酒哩!” “哇,真真是厉害哦!”方茹也跟着哥哥赞叹起来。 “我觉得吧,吃不吃肉,喝不喝酒,那都无关紧要。”沈凌霄一本正经地道,“修道,本就是顺应自然。一个人,蔬菜该吃,肉也该吃,酒也该喝;道人也是人,为什么就不能吃肉,不能喝酒呢?所以,我认为,修道之人,重要的不是杀不杀生,而是是否真有道心。” “道心?什么是道心?”方义不解。 “唉,我也说不清楚。”沈凌霄摇摇头,想了想补充道:“师傅曾说:道心即自然。我想,那意思应当就是刚才我所说的,要顺应自然罢!” “唉,越说越高深,还是别说这个啦!”方义摇首,以肘轻碰了一下他,“沈师兄,既然你也喜欢吃肉,那咱们明日去山里捉野味去罢!” “呵呵,好呀!” “我也去!”方茹雀跃。 方夫人瞪了她一眼,微嗔道:“女孩子家家的,去什么去?” “就去!”方茹见娘仍瞪着自己,忙来软的,抱住她的脖子一边撒娇,一边娇声求肯道:“娘,老呆在屋子里,闷也闷死啦!您就让女儿去嘛!” 方夫人无奈,轻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只是,得规规矩矩的,不准调皮;还有,要注意安全!” “知道啦!”方茹喜不自胜,一连亲了好几口母亲的脸。 “也不害躁!”方夫人假装不悦得瞪着她,目中却满是笑意。 ※※※ “呼”的一声,一枚石块电闪而出,飞向一堆茂密的草丛。几乎同时,草丛之中“吱”的一声,草尖动了动,然后静了下来。 “呵,打中啦!”方茹站起身来,连连拍手。 沈凌霄笑笑,自草丛中捡起那只被打晕的野兔来,交到跟在身后的方义手中。 方义喜滋滋地接了,钦敬得道:“沈师兄,你真厉害!……这家伙,藏在草丛中,你是怎么看见它的呢?” “呵呵,用耳呀!”沈凌霄微笑道。 “用耳?……那我怎么没听见?” “方师弟,你练过暗器工夫么?” “练过。”方义搔搔头,微惭道:“……只是,练得不好。” “其实,我也练得不好。”沈凌霄自谦地摇摇头,“师傅常教导我们:练暗器工夫,不仅要练发,还要练躲,练接。所以,就得眼耳并用。眼力好了,才能一击而中目标;耳力好了,才能从容躲避暗器。” “恩,爹爹也是这么说的。”方义轻叹道:“可我……就是笨,总练不好!……沈师兄,可还有什么窍门么?教教小弟!” “没有。”沈凌霄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方师弟,你之所以练不好暗器,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内功修为还不够!” “恩。”方义点点头,“沈师兄,我会努力的!……过些时日,等我内功有了进境,你再教我,行么?” “好!”沈凌霄微笑道:“其实,也不能说教,而是一起来练练!” “哎哟,你们老说武功呀,暗器呀什么的,闷死啦!”方茹噘起樱唇,“究竟还打不打猎啦?” “当然还要啦!”方义指了指右侧的山坳,道:“沈师兄,咱们去那边打罢!” 沈凌霄看了一眼他手中那只开始四脚乱蹬野兔,正色道:“已经够吃啦!算啦!不打啦!” 方义兄妹俩均尚未尽兴,均说时辰尚早,不肯回去。沈凌霄无奈,只得依从了,只是心下决定,不再捕捉野味了。 三人刚转过山坳,忽闻“呼啦”一声,身旁的草尖之上露出了一头毛发凌乱的野猪的上半身,正仓皇得逃逸而去。 沈凌霄不肯出手,便叫道:“方师弟,打!” 方义忙将手中扣着的石块打出,却打了个空。那野猪险些被打中,愈加慌乱,“哝哝”的惊叫着,连滚带跑得滚落山坡,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了。 “唉……又没打中!”方义沮丧,扔掉刚捡起的石块。 沈凌霄笑笑,道:“别灰心,这崆峒山上,野兽还多着呢,以后有的是练习的机会!” 之后,又出现了一只麋鹿和一群野兔,方义均未能打中,心下愈发沮丧,摇首道:“再打一次!还打不中,就回去啦!” 三人沿着山谷的小道继续向前行去。蓦然,一条黄狗自树后窜出,迳扑向一簇花丛,方义觑得真切,一抖腕,手中石块飞出,正打在它脑袋之上。那狗惨叫一声,踉跄仆倒,痉挛着悲嘶了几声,一动不动了。 “呀哈!终于打中啦!”方义喜得合不拢嘴,方茹也喜得手舞足蹈。 “小黄!我的小黄!……”树后忽然跳出一名猎人模样的汉子,蹲下身去,抚着那条死狗悲咽。 沈凌霄上前轻拍他的肩膀,歉然道:“大叔,误杀了您的狗,对不住!真对不住!” 那猎人闻言,猛得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他的胸襟,怒吼道:“赔来!赔我的小黄来!” “这……大叔,该赔……多少呢?” “谁要你的钱!……赔我的小黄来!” “这……”沈凌霄犯难,“大叔,你的小黄,已经死啦,怎么赔?” 那猎人放了手,悲声道:“我家小黄,乃是青川犬,去年才托人自川西重金购来的……” “花了多少钱?”沈凌霄问。 “四十两!……前些日,有人出八十两银子买,我也没卖的!”那猎人化悲痛为敲竹杠。 “这……”沈凌霄犯难,“大叔,……能不能……少一点?” “一两也不能少!” 沈凌霄自怀中掏出一把碎银来,苦笑道:“大叔,我是个穷鬼!……身上只有这几两银子啦!” 那猎人一把推开他的手,怒道:“那就赔一条活的青川犬来!” “大叔,赔你的青川犬,是不可能的了。”沈凌霄低声下气地商量,“银子呢,我们身上真没那么多。……要不,改天再给你,如何?” 那猎人冷笑一声,道:“骗三岁小孩哩!……你们这一走,上哪儿找去?” “你?!……你这不是无理取闹么?!”方义忍无可忍,上前推了他一把。 “还敢打人?!”那猎人怒不可遏,转了目标,揪住方义的胸襟。 “谁打你啦?”方义怒瞪着他,“放手!不然,要你好看!” 那猎人仍死揪着不放,怒喝道:“哪儿来的家伙,竟敢到我们崆峒山来撒野!” 方义认为他听出自己一行乃是外乡人,所以故意刁难,心下愈怒,一脚将他踢翻,骂道:“得寸进尺了你——” 那猎人如何肯甘休,一骨碌爬起身来,赤红着双眼扑过来,早被方义一拳打倒在地,鲜血霎时模糊了半张脸。 沈凌霄大惊,忙一把推开方义,弯腰去扶那猎人,不迭道歉。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山道上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沈凌霄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忙转首望去,但见一名高大的道人正快步跑过来,身后紧跟着一名翠绿衫子的少女,待得看清楚了他们的面相之后,忽然眼睛发直。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钟智灵和桑青虹。 “咦!沈老弟,怎么是你?!”钟智灵也认出了他,很是意外。 “唔……是我……钟兄,……桑姑娘,你们好!”沈凌霄站起身来,讪讪的打招呼。 “钟道长,桑姑娘,原来是你们!好!真好!就请你们来评评这个礼!”那猎人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一肘甩开沈凌霄,以手背抹了抹鼻孔的鲜血,恨声道:“他们打死了我的猎犬,不但不肯赔,还打人哩!” 桑青虹看了他一眼,转首盯着沈凌霄,冷声问:“沈少侠,是这么一回事么?” 沈凌霄愈发窘迫,红着脸低下了头,轻声道:“……也不是不肯赔,……没那么多银子……” “不关沈师兄的事!”方义见沈凌霄替人受过,心下过意不去,上前道:“这位姑娘:狗,是我打死的;人,也是我打的!” 桑青虹霍然转首,冷冷得望着他,曼声问:“你是谁?” “哦……钟兄,桑姑娘,忘给你们介绍啦,”沈凌霄指着方义兄妹,“这位乃是朝天堡少堡主方义;这一位,乃是他的妹妹方茹。” “是么?”桑青虹冷笑,“我还说是谁,居然敢这么蛮横,却原来是朝天堡的堂堂少堡主!……方少堡主,你们朝天堡的规矩,便是没钱就打人么?” 方义涨红了脸,分辩道:“……桑姑娘,刚才沈师兄也说了,的确不是我们不肯赔,而是……咱们身上的确没带那么多银子……” 方茹见她欺负了沈凌霄,又来欺负哥哥,终于忍不住了,便叉着小蛮腰气哼哼地道:“喂,你凶什么凶!……咱们赔不赔,干你何事?!” 桑青虹闻言柳眉一掀,蓦然转首逼视着她,厉声道:“干我何事?……方大小姐,你们擅自跑到我崆峒山来,还无端打伤了我崆峒山的人!你说,干我何事?!” 方茹被她的气势所压,不敢再跟她对视,侧过头去,嘟囔道:“咱们又不是故意的……” 钟智灵检视了一遍那猎人的伤情,放下心来,劝阻道:“师妹,算啦,别吵啦!胡大叔只是皮外伤,无大碍!” 那胡姓猎人见对方与钟、桑二人相识,而钟智灵又有点维护他们的意思,不好意思再刁难,便道:“桑姑娘,算啦!……算我倒霉罢!” 当下,沈、方、钟三人将身上所有的银两掏出来,凑了二十来两银子,赔了那胡姓猎人,他方悻悻而去了。 返回问道宫的路上,钟智灵询问了他们的来意,沈凌霄简要得说了,并说了断虹子的死讯。 钟、桑二人如闻晴天霹雳,立时怔立在当地。 “……开什么玩笑?!”过了半晌,钟智灵方始反应过来,一把扯着沈凌霄的衣袖,颤声道:“快说!这不是真的!” 沈凌霄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钟兄,此事千真万确!……三日前,云灵子前辈已带人前往天意谷去了,准备取回断虹子前辈的遗骸……” 桑青虹紧咬牙关,热泪滚滚而下,蓦然悲吼一声,掉转身,往山下狂奔而去。 “师妹!你干什么?”钟智灵忙追了上去。 桑青虹不答,奔得更疾。 钟智灵不明白她的意图,心下大急,振臂一跃,抓住她的胳膊。 “别拉着我!”桑青虹推他,“我要去天意谷!” 钟智灵哪肯放手,沉声道:“师妹,既然已经回来啦,见过三师伯再走罢!……咱们这么久未归,大家一定都很担心的……” 桑青虹挣扎不开,只好放弃了,抹泪哽咽道:“好,我听你的。……师兄,你放手。” 雄风 第一百零二章 百口莫辩时(一)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茫茫群山,被镀上了一层耀目的淡金色,如一条条身披黄金甲的巨龙。 沈凌霄用过晚膳,独自木立于一棵丁香树下,望着远山发呆。 桑青虹的归来,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将他原本已然平寂的心湖,又荡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生平以来,他只喜欢过她这么一个女孩子,即便在逃亡路上,每当有暇,脑海之中也总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出她的倩影来。 可是,他知道,她喜欢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东方震。尤其是看到今日她对自己的态度,让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感觉。 这令他很心酸。 他突然觉得,如此死皮赖脸得呆在崆峒山上,本就是个错误而可笑的决定。 方茹帮着娘收拾好了碗筷,回屋坐在炕头,忽见窗外卓然而立着的一个青色的背影,便又起身,想出去陪他说说闲话。刚走出房门,便见一名绿衣少女娉婷而来,面色沉郁,眼角微红,眉宇间带着一丝愠怒之色,却是桑青虹。 “方大小姐,沈少侠在么?”桑青虹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问。 “喏,那里呢!”方茹指了指那棵丁香树,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意。 桑青虹道了声谢,缓缓走过去,沈凌霄已然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地望着她,旋即微微一笑,打了声招呼。 “沈少侠,我想找你单独谈谈。”桑青虹开门见山,面色看不出喜怒来。 “好。咱们去那边。” 沈凌霄走到院角的一丛芍药花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桑姑娘,就在这里谈吧。” “好。”桑青虹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沈少侠,关于我舅舅之死,能再详细地告诉我一遍么?” “当然可以!”沈凌霄早已得知了她与断虹子的关系,“桑姑娘,你不去天意谷了么?” “恩。”桑青虹轻咬贝齿,“三师伯说,八师叔已回信,说是已然取到了舅舅的遗骸,正在回程的路上……去了,怕在路上错过,所以,不用去了。” 沈凌霄点点头,当下将天意谷之战及断虹子身死时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说了。桑青虹静静得听着,眼角慢慢泛起了泪光,忽然香肩抽动,悲咽道:“我错了!舅舅,我错了!……我该一起去的!我该一起去的!……” 沈凌霄走进一步,伸出手去,想轻拍她的香肩,迟疑了一下,又缩回了手,柔声劝道:“桑姑娘,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节哀顺变罢!” 桑青虹想着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舅舅已然身死,而东方震也生死未卜,越想越是伤心,泪珠直如断线的珍珠般滑落着。 梨花带雨的娇容,美得令人心碎。 泪眼问花花不语,为谁哭泣为谁怜? 沈凌霄望着她,早被拨乱了的心扉,突然有一种酸楚而微疼的感觉,便叹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得上前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复劝慰道:“桑姑娘……” “滚开!”桑青虹厌恶得一肘甩开他的手。 沈凌霄红了脸,讪讪得缩回了手,心头似被狠狠得戳了一刀。 躲在不远处偷窥的方茹见状,既恼沈凌霄的自甘轻贱,又恨桑青虹的泼辣蛮横,恨恨得瞪着桑青虹,十指交剪,心潮起伏。 桑青虹蓦然惊觉自己失态,忙歉然道:“沈少侠,我……我心情不好,你……你别介意呀。” “没关系的。”沈凌霄苦笑,“只是,桑姑娘……别太伤心了,会伤身子的……” 桑青虹擦干了眼泪,沉声问:“沈少侠,舅舅的临终遗言,除了立八师叔为掌门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话么?” 沈凌霄本不愿将断虹子欲将她许配给自己的话说出来,可又不想撒谎,便嗫嚅道:“哦……也……也没什么了……” “也没什么了?”桑青虹紧盯着他的眼睛,微愠道:“哼,那就是还有!……沈少侠,你也是武林中人,做事别婆婆妈妈的,爽快点!……还有什么话,说吧!” 沈凌霄迟疑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桑姑娘,断虹子前辈还说……说是想将你……许配给我……” 桑青虹闻言浑身一僵,慢慢红了杏脸,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蓦然抬首盯着他的眼睛,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冷笑,曼声道:“哦?是么?……沈少侠,你说你这话,我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呢?” 沈凌霄听她怀疑自己矫传圣旨,心下气苦,冷笑道:“桑姑娘,信还是不信,随你!……总之,我沈凌霄决无半点虚言!” 桑青虹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侧首望向暮色渐临的山林,良久,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沈少侠,那我来问你:你喜欢我么?” 沈凌霄没料到她如斯爽朗,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得当面询问,顿时怔立在当地。 桑青虹瞟了他一眼,冷声道:“沈少侠,若你真喜欢我的话……那你说,我该不该答应呢?” 沈凌霄呆呆得望着她,心头如一团乱麻。 ——他也不知什么原因,平日能言擅道的自己,为何一在她面前,便变得如傻子一般。 桑青虹上前一步,冷笑道:“姓沈的,你听好了:无论你的话是否属实,我都决不会答应的!” 沈凌霄苦笑着点点头,涩声道:“我明白。” “明白就好!”桑青虹面色稍和,拱手道:“沈少侠,没什么事了,我先去啦!” 沈凌霄拱手还礼,目送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桑青虹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来,道:“沈少侠,你说舅舅临终前,曾将‘碧血丹心’托你转交给八师叔,并立他为掌门;可是,此物却在半道上丢失了。……嘿,你说,是不是很巧?” 沈凌霄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心头既气苦,又恚怒,忿声道:“还是那句话,信不信由你!……桑姑娘,既然沈某在你眼中如此不屑,那你就当是我取了罢,又有何妨?!” 桑青虹欲待反唇相讥,却见他正气凛然,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言辞来,便冷哼一声,转身大踏步离去。 沈凌霄不再看她的背影,侧过头去,忿忿地望着身旁那夜色浸染的芍药花丛,忽然有一种几脚将之跺得稀烂的冲动,最后终于还是忍住了,缓缓向小屋走去。 “沈大哥,那恶女人又骂你啦?真可恶!”方茹自花树后闪出,气哼哼地问。 沈凌霄看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摇摇头,快步进了门。 “仗着自己的地盘,耀武扬威的!真真是个可恶的女人!……我呸!”方茹咬牙切齿,紧跟在沈凌霄身后,边走边嘟囔。 沈凌霄假装没有听见,径直回了卧房。 ※※※ 两日之后,云灵子回山,并带回了断虹子的遗骸。 肉身已然腐败,森森白骨之中,隐隐透着一股黑气,一看便知,乃是身中剧毒而亡的。 两名崆峒弟子架着风信子来到尸身前。 风信子老泪纵横,抚着白骨恸声大哭。众崆峒弟子见状,又哭成了一片。 白杨多悲风。 山风呼呼,木叶萧萧,却吹不尽悲伤,荡不尽哀愁。 方夫人早率领着殷、沈及方氏兄妹前来吊丧。沈凌霄见断虹子死状虽惨,可好歹魂归崆峒,并且还有这么多人来祭奠;想着师傅命丧樱桃山庄,既不知尸骨弃于何处,亦尚无人收殓,不由得心痛如绞,泪眼朦胧。 问道宫大厅内的空气,悲戚,凝重,如一块巨石,紧紧得压着沈凌霄的胸口,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礼毕,沈凌霄逃跑似的出了问道宫,深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烦闷稍减。 几名崆峒弟子经过身旁,往储物室方向走去。 “这姓沈的,刚才倒还洒了几滴泪,总算还有点良心!”一名崆峒弟子回望了他一眼,轻声道。 “良心?哼,什么良心?……你小子懂什么?”另一名崆峒弟子低声道:“这家伙,真他妈的会演戏!” “是呀!假惺惺的,看着就恶心!”第三名崆峒弟子附和道。 沈凌霄耳力甚佳,自然听得清清楚楚,霎时,胸口似被巨杵重重得撞击了一下。 ——就这几句话,他已深知,因断虹子之死,再加上“碧血丹心”的遗失,已使整个崆峒派之人,都对自己——甚至也包括自己一行人——心存怨怼。 他无精打采得回了房,双手枕头躺在炕上,望着承尘发呆。 “沈师弟,怎么啦?……发什么呆?”不知何时,殷天锦已回房,轻推了他一把。 沈凌霄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心烦。” “可是因为那几名监视者么?” 沈凌霄不置可否,苦笑。 “哼,那么不信任人,天天监视着,真他妈的烦!”殷天锦悻悻的道。 沈凌霄淡淡的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咱们跟他们又不熟,所以,可以理解。” “话虽如此,可……可心里真不是滋味!” “是呀,”进来的方义接口,“整日呆在这破屋子里,不但闷,还受人白眼!……这日子,真没法过啦!” 沈凌霄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殷师兄,方师弟,你们的意思,是想离开?” “当然!”方义率先表态。 殷天锦看着他,轻叹了一口气,转首望着窗外。 ——很显然,对于方义的意见,他是赞同的。 “婶婶已经回来了罢?”沈凌霄忽然问。 “恩,跟我一道回来的。”方义回答。 沈凌霄一骨碌坐起身来,边穿鞋子边道:“走!找婶婶商量商量去!” 不出沈凌霄所料,方夫人母女的意思,也想离开,这令他有些左右为难,蹙眉道:“婶婶,要走,倒很容易;只是,接下来,咱们该去哪儿安身呢?” “哼!我就不信了,天下之大,居然还找不到咱们的安身之地!” “可是……婶婶,咱们现在还有多少银钱?” 方夫人立时软了下来,看了儿女一眼,喟然道:“只剩下不足二百两啦!” “不是我不想走,关键的问题,正是这一点!”沈凌霄正色道:“试想:就这么一点银钱,咱们又能支撑多久呢?” 殷天锦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呢,我再去找点事做,挣点银钱,就能维持啦。” “这个办法,倒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一带人烟稀少,应当很难找事做的。” “呵呵,沈师弟,关于这个问题,你就没我了解啦!”殷天锦笑道,“人烟稀少,不假;可是,却有一门生意,好做得很呐!” “哦?是什么?”沈凌霄追问。 “镖行呀!”殷天锦解释道:“因这一带乃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自来盗贼盘踞,所以,西去行商者,几乎没有不雇镖师的。曾听江湖朋友讲,仅兰州城,便有大大小小的镖局三十余个!” 沈凌霄微笑道:“殷师兄,你的意思是,去做镖师?” 殷天锦笑笑,道:“有何不可?” 沈凌霄半开玩笑地道:“可倒是可以。……只是,堂堂朝天堡乾坤堂堂主,却去做一名小小的镖师,真真是屈才了呀!” 殷天锦正色道:“沈师弟,你不是说过么?男儿汉大丈夫,得能屈能升!这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了,这种工作,只不过动动脚,动动手,又不用动脑子,比起当日做堂主来,不知清闲多少倍哩!” “那倒也是!”沈凌霄笑道:“做镖师,也算我一个!” “我也去!”方义不甘落后。 沈凌霄笑笑,转头问方夫人:“婶婶,对于咱们刚才的想法,您意下如何?” “很好,就这么办!”方夫人赞同。 沈凌霄点点头,总结似的道:“既然婶婶也同意,那就这么办罢!明日一早,我就去辞行!” 夜已深。 残月如勾,冷清清的勾着山巅的那抹淡云。 土炕彼端,殷天锦鼾声隆隆;身旁,方义不时得磨着牙,发出令人刺耳且牙酸的“霍霍”声,并还伴着含糊的梦呓声。 倒并非只是因为这些,沈凌霄才睡不着。 ——他还有心事。 明日,就将离开这里了,可是,该去往哪儿呢? 目前,谁都没有答案。 沈凌霄呀沈凌霄,连婶婶都不愁,你还愁什么呢?好男儿,当仰天长啸,纵横天下,怕什么怕!…… 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丝留恋。 ——至于具体留恋些什么,他也想不清楚。 也许,是留恋这雅致的屋舍罢! 也许,是留恋那窗外的丁香树罢! 也许,是留恋那院角的芍药花罢! 也许,是留恋那黄昏之时,俏生生得站立于芍药花旁的玉人罢! …… 就要走啦! 别啦,我的小屋! 别啦,我的丁香树! 别啦,我的芍药花! 别啦,永别啦,我的爱! …… 不知不觉间,他已泪盈双眸,渐而,两行清泪,顺着双鬓滑落炕上…… 雄风 第一百零二章 百口莫辩时(二) 鸡啼一声天下白。 山巅红光隐隐,火球裂土而出,将笼罩于大地的阴霾,一扫而空。 山鸟欢快,啁啁呼朋引伴,将问道宫唤醒。 沈凌霄睡得最迟,却醒得最早。第一声鸡啼之时,他便翻身坐起来,轻手轻脚得收拾好了行李,见同伴尚未醒来,便又自包袱内拿出黑木盒,打开盒盖,取出《青城秘录》翻看起来。 这些日子一直闲来无事,他都在研习它,只是,除背得滚瓜烂熟之外,内功修为却毫无进境。 他曾数过,《青城秘录》一共只有二十一页。有三页是图,一副为《古太极图》,一副为《先天六十四卦圆图》,还有一副《先天大五行图》;其余纸页,均为蝇头小字,共计八千一百六十三个。 初时,他觉得这三副图很简单,可仔细一推敲,又糊涂了。 他想不明白太极阴阳眼的道理,想不明白游魂卦、归魂卦的演变过程,想不明白先天大五行那如环无端、变幻莫测的鬼神之道…… “易心前辈!若您老地下有知,就请托梦,指导指导弟子罢!”沈凌霄心里暗叹…… 沈凌霄刚走至膳食堂前,便碰上了用完早膳出来的钟智灵。 “沈兄,早!……走,用膳去!”钟智灵一把拽着他的胳膊,硬往膳堂里拉。 “我已吃过啦。……谢谢!”沈凌霄推辞,“钟兄,我有事找云灵子前辈。却不知,他老人家起了没?” “早起啦!正在用膳哩!……沈兄,你等等,我这就去告诉他老人家。” “不急,等他吃完了再说!” “该已用完啦!”钟智灵微微一笑,转身进了膳堂。 不一会儿,云灵子跟在他身后出来,瞟了沈凌霄一眼,淡淡的问:“沈少侠,听说你找我,有何贵干?” 沈凌霄忙见了礼,道:“云灵子前辈,晚辈是来向您辞行的……” “辞行?”钟智灵大感意外,“沈兄,你要去哪儿?” 沈凌霄笑道:“到一个朋友家去玩玩。” “哦……什么时候回来?”钟智灵追问。 “这……说不准哩。也许,不回来啦。” “沈少侠,只是你一人走,还是你们都走?”一旁静听的云灵子插口问。 “都走。” “都走?”钟智灵更诧异了,“沈兄,究竟是……” 云灵子摆手打断他,目注沈凌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啦。……沈少侠,你先在大厅等等,我去给师兄说一声。” 钟智灵陪着沈凌霄坐定,复问:“沈兄,你们为何要走呢?” “真是去朋友家。”沈凌霄强笑道:“已经邀请过好几次啦。……这一回,不去真不成啦。” “这样也好。”钟智灵将信将疑得点点头,拉着他的手道:“……只是,沈兄,你们一定还得回来!” 沈凌霄大为感动,反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过不多时,云灵子来到大厅,向沈凌霄招手道:“沈少侠,师兄有请!” “沈少侠,请坐!”风信子背靠着炕头坐着,一见他进来,便示意他坐到身前的杌凳上。 沈凌霄忙见了礼,轻手轻脚得落了座。 风信子微笑道:“沈少侠,听说你们想走,有这么一回事么?” 沈凌霄点点头,将方才对钟智灵所编的那套谎言又说了。 风信子认真得听完后,目不转睛得望了他半晌,方道:“沈少侠,我的意思是:你的同伴们,可以走;而你,暂时还不能走。” 沈凌霄缓缓抬首,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风信子笑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至于是什么原因,沈少侠,我想,你应当很清楚……” ——交不出“碧血丹心”来,就别想离开! 沈凌霄蓦然明白过来,心下一寒,苦笑道:“两位前辈,晚辈那日之言,句句属实!所以,那‘碧血丹心’,如何交得出来?……不过,请两位前辈放心,晚辈一旦寻到它,必第一时间送来!” 云灵子冷晒,斜眼望着屋顶。 “千真万确!天地良心!……云灵子前辈,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沈凌霄急了。 “天地良心?哼,良心能值几个钱?……真讲良心,会做出这等事么?” “既然在前辈的心目之中,沈某如此不堪,那么,晚辈也懒得再分说了!”沈凌霄说到这里,双臂上扬,“搜!你们搜好啦!” 云灵子冷笑道:“哪个贼子那么笨,会将贼赃带在身上呢?” “你?!……”沈凌霄又气又急,“……那你们去我房里搜好啦!” “沈少侠,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么?”云灵子冷冷道:“换作是我,也决不会将贼赃带上山的!” 沈凌霄摇首苦笑,双臂抱胸,懒得再分辩了。 云灵子见他哑口无言,得意地笑笑,继续下一轮的攻击: “沈少侠,我再问你:你矫传掌门师兄的遗志,说是他准备将青虹许配给你,这,到底又是何居心?” “矫传?!”沈凌霄气苦,“谁矫传啦?……桑姑娘本不肯,我也的确配不上她!……可是,关于这一点,晚辈的确无半句虚言!” 云灵子轻蔑得看着他,冷笑道:“沈老弟,你说太白山陶老虎夺了你们的财物和‘碧血丹心’,在去天意谷之前,我本还信你三分;可是,后来我打听过了,你不仅将人家的山寨给挑了,还将人也给杀啦!如此这般,岂还追不回贼脏来?……说实话,你此举的意图,我本想不明白;但昨日青虹找你之时,你对她矫传掌门师兄的遗言,说是他要将青虹许配给你,至此,对于你的意图,我才总算完全明白过来!” “意图?哈,什么意图?”沈凌霄气极反笑。 云灵子神情肃然,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第一步,娶青虹;第二步,谋夺我崆峒派掌门之位……” 沈凌霄哪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霎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呆呆得望着他。 “沈老弟,别那样看着我!我发现,你真会演戏!”云灵子摇首叹息道:“当你自掌门师兄口中得知,惟有得‘碧血丹心’者,方可执掌我崆峒派之时,便起了不轨之念。可是,你并非我崆峒派弟子,此时若矫传掌门师兄的遗言,说是他委你执掌我崆峒派,不但我们不肯信,江湖之上,谁又肯信呢?” 沈凌霄总算回过神来,反诘道:“云灵子前辈,那我问你:既然我想谋夺崆峒派掌门之位,干嘛又要告诉你们断虹子前辈的遗言,说是要立你为掌门呢?” “……”云灵子一时语塞,想了想强辩道:“你……你心机深沉,谁又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呢?……谁都知道,无‘碧血丹心’而继承掌门之位者,名既不正,言亦不顺!而你,正好手握着‘碧血丹心’,待得时机成熟之时,再废掉我取而代之,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么?” “取而代之?!”沈凌霄出离愤怒了,蓦然站起身来,厉声道:“云灵子前辈!那我问你:就当我真有‘碧血丹心’在手,那咱们马上出去问问众崆峒弟子,是愿我执掌崆峒派呢,还是由你来执掌?” 云灵子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道:“沈老弟,如今呢,他们自然是服我,决不会服你的……可是,等到你娶了青虹,假以时日,再收买掉大伙儿之心之后,谁又知道以后的情形呢?” “你……”沈凌霄气得袖袍轻颤,想了想冷笑道:“幸好,桑姑娘并不喜欢我;否则,倒还真像你所说的哩!” “呵呵!这也正是你急着要离去的原因呀!……见阴谋不能得逞,当然得赶紧逃逸,再去想别的阴谋呀!” 沈凌霄神情无奈,不迭摇首,转首望着风信子,问:“风信子前辈,你也是这么看晚辈的么?” 风信子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侧头望着窗外。 ——谁都看得出来,云灵子之言,也正是他的心声;兴许,云灵子方才的那番言辞,亦正是他所授予的。 沈凌霄终于慢慢平复了激荡的情绪,沉声问:“两位前辈,我问你们:崆峒、青城二派,素来交好,晚辈为何要这么做呢?” “哼,那就得问你自己啦!”云灵子斜晲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沈凌霄冷晒,朗声道:“不是我小视你们崆峒派,就您们的实力,如何能与我青城派相比?再说句不自谦的话:只要我愿意,青城派下一代掌门之位,非我沈某人莫属。试问:我干嘛还稀罕你们这崆峒派掌门之位呢?” “哼!好大的口气!”对于他的大言不惭,云灵子如何肯信,不过,一时倒也还想不出反驳之言来。 沈凌霄瞟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傲然望着窗外的一株大白杨。 悲风又起,亦如沈凌霄此时的心情。 一时间,三人均陷入沉默之中。 风信子忽然轻咳一声,缓缓道:“沈少侠,你说我崆峒派的实力,远逊于你们青城派,这一点,我承认。可是,如今你们青城派,已让双修教给挑啦,你师祖,你师傅,均已殉身;朝天堡方面呢,方类聚死,朝天堡易主。如今的青城派,难道不是名存实亡了么?……你说说,如今你们青城派,哪还来什么实力,与我崆峒派相比?” 沈凌霄的面色早变得很难看,逼视着风信子的眼睛,愤然道:“风信子前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信子笑笑,淡淡地道:“没什么意思。……不过,对于沈少侠,贫道的确佩服得紧!先以我崆峒派立足,再谋取了掌门之位,好他日寻机,东山再起!” 沈凌霄惊愕地望着他,对于他们留难的原因,此时此刻,方才完全明白过来,霎时作声不得。 “沈少侠,贵我两派,俱属道门;并且,咱们两派素来交好,亲如兄弟。贫道问你:你存着这种心思,如何配为我道门弟子?” “当然不配!”沈凌霄长叹了一口气,“关于这个问题,沈某从来连想也未曾想过!所以,要问沈某为何要这么做,你问我,我问谁呢?……” “沈少侠,你听说过胜家堡晋方行这个人的故事么?”风信子目光闪动,沉吟片刻,忽然问。 沈凌霄摇首道:“晚辈孤陋寡闻,未曾听过。” 风信子正色道:“四十年前,胜家堡出了位武学奇才,便是这晋方行。他十七岁之时,便成为了胜家堡第一高手;十八岁那年,连败大风堂堂主柴彪,巨鲸帮帮主史文泰等九名帮派之主,一时轰动武林……” “在他二十一岁那年,误交了黑道的鹰盟盟主左铮,并为其卖力,不但助他灭了十三连环坞,还破了胜家堡。此事,惹恼了长歌门的得意弟子‘踏歌行’区放,约战晋方行于京口,二人大战了百余合,终于令晋方行授首。……唉,一代天骄,就此丧命,着实令人惋惜呀!……所以说,后人,当以此为鉴呐!” 沈凌霄心下悚然,对于他的弦外之音,已然隐隐约约地听出了几分,嘎声道:“风信子前辈,你……你跟晚辈讲这故事,究竟……究竟是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风信子冷冷道:“只是想奉劝奉劝年轻人:千万莫误交匪人,误入歧途,步那晋方行的后尘;否则,必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来!” 沈凌霄的脸因愤怒而涨红,蓦然腾身站起,森然道:“风信子前辈,你可是在讽刺晚辈,乃是一名卖友求荣的奸细么?!” 风信子双臂抱胸,不紧不慢地道:“是你自己说的,我有说过么?……究竟是还不是,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沈凌霄胸膛起伏,竭力压制住胸中的无比愤懑,正色道:“当然不是!晚辈告辞啦!” “想走?!”云灵子霍然起身,面色铁青,厉声道:“没那么容易!” 沈凌霄一握拳,冷冷道:“莫非,前辈想强留晚辈不成?” “正有此意!”云灵子手按剑柄。 沈凌霄轻叱一声,纵身扑向房门。 “留下!”声到剑到,一道白虹似的剑影早已横亘于沈凌霄胸前。 沈凌霄似乎早已算计到了这一点,双足一顿,身形蓦然倒纵而出,迳扑向身后那道窗扇半开的窗户。 “唰!”“唰!”“唰!” 两点寒星自风信子左右袖飞出,迳扎沈凌霄后心。 沈凌霄低吼一声,滚身闪避。“夺夺”声中,两枚寒光闪闪的小刀钉在窗棂之上,刀柄兀自激颤着。 “给我躺下罢!”得师兄相助,方才留下了这年轻人,云灵子老脸无光,得意剑招‘虹跨仙桥’愤然出手,白茫茫的剑网,几乎将沈凌霄的身形吞噬。 雄风 第一百零三章 往事已成空(一) “铿!” 沈凌霄匕首在手,封剑,破网,刃尖如毒蛇吐信,迳刺云灵子咽喉。 云灵子没料到自己这招得意剑招,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破绽,面色陡变,忙斜窜闪避,神情竟有一丝狼狈。 沈凌霄得势不饶人,脚踏三才步,匕首作剑,以九星剑法一连攻击了七招。 这七招如电闪雷鸣,均是攻敌之所必救,饶是云灵子修为深厚,也被逼得节节后退,有一次还险些被刺中了左肋。 沈凌霄不敢恋战,身形蓦然倒纵而出,“喀”的一声,后背撞破窗棂,滚落院中。 劲疾的破空声遽起,一道精光闪闪的圆影撵着沈凌霄的身形劈至,沈凌霄反应奇快,一个滚身闪避,“哧”的一声,裤管破裂,几点鲜血飞洒。 眼看着那物事便要撞到地面的青石板上,却骤然停顿转向,如形附影般的旋斩向他胸腹,沈凌霄大骇,忙奋力斜纵而出。 堪堪跃至半空,另一道圆影无声无息的袭至,沈凌霄陡觉左小腿一痛,已被那物劈中,闷哼一声,仰身跌倒。 那物斩中目标之后,速度突然变缓,款款倒飞而出,穿窗入室,纳入炕上的风信子袖中。 沈凌霄惊鸿一瞥,却看得真切,原来那是一柄精巧的小刀,长约九寸,又薄又韧,似刀非刀,似剑非剑,柄身之上,连着一根纤细的铁链,控制于风信子手中。 对于这种兵刃,他并不陌生。当日在天意谷,断虹子临死之前射杀唐青,用的正是这样的兵刃,区别只是在于,断虹子并没有在那柄身上系着铁链而已。自造诣上来看,这风信子还较断虹子为高。 “放下兵刃!”云灵子大鹏鸟般跃出,长剑指着沈凌霄咽喉。 沈凌霄长叹一声,抛了匕首,被云灵子一脚踢开了。 “别……别伤害他!”不知何时,钟智灵已闯了进来,急声道:“八师叔,请手下留情!” 云灵子冷哼一声,还剑入鞘。 沈凌霄捂着鲜血汩汩的左小腿,鲜血刹时染红了手背。 “智灵,给他裹伤!”风信子沉声吩咐。 钟智灵忙快步跑出,不一会儿,手拿着纱布和伤药,急匆匆得跑进来,飞快得给沈凌霄裹了伤。 沈凌霄道了声谢,任由他扶着自己回屋坐好。 “刚才情势所迫,伤了少侠,请勿怪!”风信子歉然道。 沈凌霄苦笑,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云灵子一眼,摇首道:“晚辈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就请发落罢!” 风信子怪怪得笑笑,朝钟智灵扬扬手,道:“智灵,你出去罢!” 钟智灵既不敢违扭,又放心不下沈凌霄,虽应了一声,可慢吞吞得仍延宕着不肯走。 “放心罢,我们不会伤害他的!”风信子自然明白他的心意。 钟智灵放下心来,轻步走出,反手带上了门。 风信子笑吟吟的望着沈凌霄,翘起拇指赞道:“沈少侠,果然好身手!” 沈凌霄喟然道:“手下败将而已!前辈就别奚落晚辈啦!” 风信子正色道:“由衷之言!在我崆峒派之中,无论是武功,还是反应,决无如少侠者!” 云灵子听他称赞沈凌霄,想着自己方才非但制他不住,反而险些被刺伤,面色难堪,低下了头。 沈凌霄想不明白他为何前踞后恭,便索性不再言语,准备静观其变。 “沈少侠,刚才你那招‘破军出山’,本可刺伤八师弟的……可是,你并没有那么做;所以,贫道甚是感激。” “前辈不也是手下留情么?否则,晚辈的这条左腿,肯定被废啦!” “呵呵,是你留情在先的!”风信子眯眼笑道:“一个人若阴谋败露,必然恼羞成怒,手辣心狠,又岂会手下留情?所以,就凭这一点,贫道认为,沈少侠宅心仁厚,理应没有坏心的……” 云灵子望了风信子一眼,冷笑一声,转过头去。看来,对于师兄之言,他还不愿苟同。 “八师弟,你先出去一下,有些话,我想同沈少侠单独谈谈。”风信子自然明白他的心意,不过,还是要继续令他不快下去。 云灵子重重得冷哼一声,一拂袖,气冲冲得大踏步而出,“砰”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风信子丝毫不以为忤,微笑道:“沈少侠,他就是这脾气,别见怪!” “哪里!”沈凌霄正色道:“云灵子前辈乃性情中人。这一点,倒跟断虹子掌门很像哩!” 风信子点点头,岔开话题问:“沈少侠,刚才你曾说,你的武功,在你们青城派青年一辈的弟子之中,乃是最强的……” 若在平日,沈凌霄倒会谦虚一番,可此情此景,他却不想否认了;加之,这也的确是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于是便老老实实的颔首道:“是。” “恩。”风信子点点头,“看来,你已尽得贞观道兄真传!……沈少侠,贫道还想冒昧的问一句:不知贵派的《御剑神幻功》,你可已练成?” “惭愧得紧,没有哩。”沈凌霄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同时,也猜不透他要同单独自己聊的意图,便以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哦,我想也是的。”风信子轻喟道:“听说,就连你师祖和你师傅,也都没能练成,是么?” “的确如此。” 风信子默然,眼神之中,伤感混合着无奈,不迭摇首,喃喃道:“看来,不独我崆峒派的绝技失传;就连你们青城派,也是!……唉,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 “谁说不是呢?……唉!”沈凌霄敷衍着附和道。 “沈少侠,你可知道:为何历代以降,贵我两派的关系,总是那么亲密么?” 沈凌霄想了想,道:“我想,应当是因为咱们俱属道门罢。——道门弟子,自来都是同气连枝,亲如兄弟的……” “这只是其中一个次要的原因。”风信子摆摆手,缓缓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七百年前,贵我两派,本来就是真正的兄弟门派!” ※※※ 沈凌霄闻言微奇:“真正的兄弟门派?前辈,此话怎讲?” 风信子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沈少侠,关于这段往事,令师没给你们讲过么?” “往事?……七百年前的往事?”沈凌霄竭力回忆,摇首道:“……没有!从来没有!” “恩,这也难怪!”风信子笑笑,“自你们青城派的角度来讲,这一件事,的确并非太为光彩之事……” 沈凌霄听他对青城派颇有微词,心下有些不悦,可不明所以,只好尴尬地笑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沈少侠,你应当看过贵派的历史典籍罢?” “自然看过。” “那其中,可曾记载着御龙子这么一个人么?” 沈凌霄闻言大为惊诧。须知,青城派之中,听说过“太一真人”这个名号的弟子,虽并不算少;可知悉“御龙子”之名号者,却是寥寥无几。 ——原来,这“太一真人”与“御龙子”,乃是同一个人。此人早年道号“御龙子”,中年之后,方才改道号为“太一真人”的。 ——沈凌霄也是在读了《青城密录》的序言之后,才得以知悉这一点。 “有啊!他便是第一位修成我派《御剑神幻功》的前辈呀!……咦,您怎么也知道?” “呵呵,当然知道啦!这位前辈,乃是出生于唐朝天宝年间,对罢?” “恩。……真真是没有想到,原来前辈对我派的历史,竟然如此了解!” “此言差矣!”风信子解释道:“沈少侠,我是对御龙子这个人很了解,而不是对贵派的历史很了解!原因很简单:因为,早年的他,本就是我崆峒派之人!” “什么?!……”沈凌霄以为自己听错了,迷雾般的目光愣愣得望着他。 风信子笑咪咪的看着他,沉声道:“沈少侠,你并没有听错。‘御龙子’的道号,乃是他早年在我崆峒派之时,其师凌云子前辈所起的;至于“太一真人”这个道号,乃是在他执掌贵派之时,自己另起的……” 沈凌霄慢慢回过神来,喃喃道:“真是奇怪,这一件事,怎么没听师傅讲过呢?” 风信子笑笑,道:“换作是我,也许也不会告诉你的。” 沈凌霄知道他说的意思,还是那什么“不大光彩”的缘故,便将信将疑地道:“若前辈所言……属实的话,……我想,应当是前辈所说的那个缘故罢!” 风信子正色道:“沈少侠,此事千真万确,决没骗你!” 沈凌霄见他郑重其事,心下已信了九分,沉默了一会儿,道:“前辈,能给晚辈讲讲这御龙子前辈的故事么?” “当然!我之所以提起此事,正是这个目的。”风信子变换了一下坐姿,以便于靠得更舒服一些。看来,他想长篇大论的演说了。 “唐天宝年间,我派出了两位了不起的前辈,一位叫做青乌子,另一位呢,正是这御龙子!” “他们俩乃是师兄弟,青乌子为师兄,御龙子为师弟。不说二人联手,单是其中一人,天下已罕逢敌手!……故此,那时我崆峒派威名之盛,就连少林也有所不及!” “前辈,他们练的,都是《御剑神幻功》麼?”沈凌霄插口问。 “呵呵,《御剑神幻功》,乃是后来在贵派的名称呀。”风信子笑笑,“御龙子前辈用长剑,练的乃是‘藏龙幻剑’;青乌子前辈则用掌中剑……”说至此,自左右袖中摸出两柄晶光闪闪的精致小剑来,“喏,就是这种剑,名曰‘比目’,练的乃是‘六虚剑法’,江湖人称‘泣血双飞寒’……” “哦,原来前辈所练的,便是青乌子前辈的绝技呀!怪不得,威力会这么大!” “切!威力?就我这点造诣,跟他老人家相比,能算什么?……那能比的么?简直就如,萤火虫之光,之比皓月尔!” 风信子不迭摇首,沉浸在暇想之中,目中满是钦敬之色,续道:“据我派典籍记载,青乌子前辈一旦施展‘泣血双飞寒’,方圆数丈之内,剑影漫空,飞沙走石,天地也为之色变……” “那……青乌子前辈的武功,较之御龙子前辈,孰高孰低呢?” “难分伯仲!他们二人,一为长剑之王,一为短剑之圣,江湖人称——武林双圣!” “前辈,不好意思,还得打搅一下,”沈凌霄揉了揉鼻子,“晚辈还有个疑问,想问问您……御龙子前辈在你们崆峒时练的‘藏龙幻剑’厉害呢?还是在我青城创的‘御剑神幻功’厉害呢?” 风信子闻言,哈哈大笑道:“沈少侠,那‘藏龙幻剑’,本就是‘御剑神幻功’呀!你说,哪个厉害呢?” 沈凌霄微红了脸,低声道:“哦,原来是这样。……前辈,‘藏龙幻剑’和‘泣血双飞寒’,都是你们崆峒派的绝技么?” 风信子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道:“其实吧,也不能算是!……准确的说,是在他们练成这两门绝技之前,并不是的。” “哦?……那他们……是跟谁学的呢?” 雄风 第一百零三章 往事已成空(二) 对于此问,风信子并不回答,反问道:“沈少侠,你可听说过丘翰这个人么?” “没有。……这个人的武功,很厉害么?难道……他们就是跟他学的?” “呵呵,丘翰只是个术士,根本就不会武功;再说了,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时代之人!那丘翰,早了整整上百年哩……” 风信子唠叨了几句,言归正转:“丘翰所生活的年代,约莫在贞观年间。据传,他洞悉阴阳,深晓天机,尤精于堪舆之术。曾应邀为裴氏族人卜葬地及祖宅选址。嗬,真真是不得了!短短数十年间,那裴家竟然出了好几名宰相,十余名大将军;另有功名者,数以百计!” “哇,厉害!果真厉害!”沈凌霄赞叹。 “更有甚者,说那裴氏祖宅,乃是千里真龙结穴之地,终年紫气氤氲,不出数代,必出天子!此言终于传入皇上耳中,心下又忌又怕,忙寻机罢了裴氏家族的高官;并以修栈道为名,挖断了裴家起祖山的龙脉。龙脉一断,裴家的天子气随之消失,再也对李唐江山构不成威胁了……” “为裴家相地的丘翰,自然脱不了干系。于是,皇上下令,在大唐的各州、各邑、各村、各寨、水陆码头,均张贴着他的画像,悬赏缉拿;同时,皇上还亲派了大批神捕,四处捉拿他。奇怪的是,布下如此天罗地网,不仅没能捕获到他,连人影也没能瞧见过!” “对于这种情形,自然令皇上惊疑不定;而民间又有传说,说那丘翰为神人,皇上又心存恐慌了。思量再三,皇上最后决定,还是不能得罪神人,于是便下诏,免去丘延翰企图颠覆李唐江山之罪,并宣其进宫,拟授以官爵……” “丘前辈去了么?” “当然去啦!皇上乃天之子!皇权,自然大如天!谁敢违抗?”风信子摇摇头,“他进宫后,首先向皇上分说,说那裴家有天子气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不过乃是他的仇家陷害于他的说辞。皇上勉强信之,暂消了秘*死他的念头。接着,他又将自己著述的三卷易学奇书《偷天玄机》、《移山经》、《填海经》——这三部经书,世人称之曰《禁中玉函》,——呈给了皇上,并详细陈述其理。皇上阅后大为叹服,封其为大夫,并在京中颐养天年。——名曰享福,实则软禁哩……” “对于他进献之书,皇上令祭酒司造了金匮玉盒,秘藏于宫中,独掌天机;又恐先时他的学说已流传于民间,便命僧人伪造了一部颠倒阴阳五行、错乱挨星之术的堪舆书,名曰《玉函真经》,奉为正宗,在世上广为流传,以达惑众之用……” 沈凌霄听至此,大为叹惋:“前辈,如此说来,那三卷奇书,业已失传啦……是么?” 风信子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唐天宝年间,安禄山和史思明叛唐,天下大乱,史称‘安史之乱’。玄宗皇帝抵不住叛乱,仓皇出逃。当时,有一位名叫杨筠的官员,乃朝廷的光祿大夫,专门掌管灵台地理。因见皇帝出逃,不及带走那三卷他垂涎已久的禁书,便开了金匮,盗取了《禁中玉函》,逃往赣南的深山隐居起来,潜心研究。经过二十余年的苦心钻研,并时常为人相地来验证经书中的学说,终成一代震烁古今的堪舆大师……” “这么说来,那杨前辈,乃是那丘前辈的弟子咯!”沈凌霄插口。 “差不多罢!”风信子微笑道:“据说丘前辈所作的那三部经书,内容非常简略,只是一些河洛、八卦之类的理论性的东西;真正将风水术的理论阐述和具体做法相结合,并将之发扬光大之人,却是这杨前辈。……他的风水著作甚众,有《青囊经》、《天玉经》、《疑龙经》、《撼龙经》、《望龙经》、《倒杖法》等等,历来均被奉为风水祖师……” “哦,原来是这样!……丘前辈为何不著述风水的具体做法呢?”沈凌霄好奇,暗忖道:难不成他想藏私,不愿将秘术传之后人么?……呸呸呸,乱想!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我想,可能是他不愿将自己的学说对皇上和盘托出,所以不肯笔之于书罢!” “前辈,您说这两位前辈的故事,莫非……与青乌子和御龙子前辈绝技的练成有关么?”沈凌霄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 “那是当然!” “前辈,晚辈不解了:丘、杨两位两位前辈,乃是风水大师,所著之书,自然是风水典籍,与咱们道门的武功,又有什么关系呢?” “呵呵,怎么会没有关系呢?”风信子捋了捋胲下的白须,“沈少侠,你可知道,‘泣血双飞寒’和‘藏龙幻剑’之所以能练成,所依仗的,到底是什么么?乃是《崆峒诀》!而《崆峒诀》,则是在洞悉了河洛及太极八卦之道之后,方才得以创成!……至于如何洞悉的阴阳八卦之道, 正是由于拜读了他们的著作!” 沈凌霄轻颔首,忽然想起了《青城秘录》,参悟不透的,正是河洛及太极八卦。 “哎,若能得阅丘、杨之书,该有多好呀!”沈凌霄心里叹息。 “……道本相通,万物一理。无论是风水术、奇门、占卜,还是道门武功,均不过是在洞悉了道的真义之后,于各自领域的应用而已!所以,《禁中玉函》,乃是洞悉了道的真义,应用于风水术而已;而那两种绝技,则是洞悉了道的真义,应用于道门武功罢了。” “前辈,贵派是如何得到那《禁中玉函》的呢?”沈凌霄问。 “说起来,真算是机缘巧合哩!”风信子笑道。“在我派第十七代弟子之中,出了一名道号为‘天行子’的前辈,此人悟性极佳,乃是当时我崆峒派中的第一高手。因他好静,不喜俗务,上一代掌门本要传位于他,他却不肯接受;此外,他还有一个喜好,非常喜欢风水术。所以,平日里,除了钻研武学,便是在静室之中研究风水术。” “在他六十七岁那年,忽然闻听了杨的大名,心仪不已,便千里迢迢的赶往赣南,欲拜杨为师。杨见他已是垂暮之年,比自己还长了二十余岁,如何肯答应;可天行子不肯走,苦苦等了一年半,求了一年半,杨终于被他的诚心所打动,便答应了。” “不过,杨并不肯授他《禁中玉函》。——这部书,只有他的几名亲信弟子,才有资格和机会得以传授。” “天行子前辈大为失望,同时,又很不满。于是便找了个机会,暗中盗取了那部《禁中玉函》。——他武功卓绝,而杨公及众弟子大都不会武功,所以,这对他来说,很容易办到。——然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很快抄录了下来,又再放回去。” “那《禁中玉函》的内容,并不长么?”沈凌霄忽然插口问。 “恩,据我派典籍记载,只有一十三页而已;而我派根据其内容创制的无上内功心法——《崆峒诀》,也不过一十九页而已……” “这么巧?”沈凌霄心念一动,“我派的《青城密录》,其篇幅也很短,只有二十一页而已。……莫非,它与《崆峒诀》,乃是同一本书么?……” “……唉,可惜呀!真真是可惜呀!如今,《崆峒诀》的内容不但已失传,就连古本,也……也早已失窃啦……” “什么?失窃啦?……”沈凌霄惊诧,本想再追问因何失窃的,可想到这是人家门派的秘辛,便忍住了好奇之心。 风信子看了一眼他的神情,明白了他的心思,微笑道:“沈少侠,关于我派《崆峒诀》失劫这个问题,我之所以不瞒你,便是要告诉你的。只是,这一件事的详细情形,先不说它,等会儿再告诉你,如何?” “前辈,若不方便见告的话,还是别讲罢!” 风信子不置可否,续道:“话说天行子前辈抄录了《禁中玉函》之后,先是自己暗中揣摩了大半年,可毫无进展。于是,他便就一个个想不明白的问题,寻机旁敲侧击的询问杨,或是他的那几名嫡传弟子。因他很小心,尽量避免直接引用经书上的词汇,所以,倒没人怀疑他已知悉经书的内容。整整又过了两年,终于将心中的疑团问完,彻底参悟透了,自然兴奋莫名……” “既然已学成,他自然不肯再留下了,便藉口崆峒派有要事,必须回去处理,便向杨告假回山。杨不以为意,自然同意了。” “回山之后,他就不肯闲着,老在崆峒山附近寻地,嚷嚷着要将前辈们的遗骸,迁葬于他所相中的那些宝地。初时,掌门和众长老自然不肯答应。可他却数落他们,说崆峒派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杰出之士,正是由于没为前辈们的遗骸寻到宝地,致使后辈们得不到庇佑;如今,他费尽心力,终于为崆峒派寻到了宝地,能使崆峒派发扬光大,谁若阻止,那便是阻碍崆峒派发展的千古罪人……” “如此言论三番五次之后,掌门和众长老拗不过,亦不肯做他口中所谓的‘千古罪人’,只好答应了。于是便按的所选之地,迁葬了几位前辈的遗骸。心愿既了,天行子欣慰不已,心想终于能安心入土了……” “在他风烛残年之时,有一天,忽然有了一个念头:《禁中玉函》既然乃天地万物之理,那么,自然也能用于武功之上的。于是,他便将之溶入内功心法的修炼,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效果居然远远超乎于他的想象!苦练了五十余年,均未能打通的任督二脉,竟然在修炼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轻而易举得办到了!这令他欣喜若狂,几疑是在梦中……” “经过进一步的修习及完善,终于在次年,创成了我派的无上内功心法《崆峒诀》的雏本。” “可叹的是,他尚未能挟此绝学扬威武林,甚至亦尚未曾来得及找到合适的弟子传下绝技,便撒手人寰了……在他弥留之际,口中一直念叨着:‘天不假年,天不假年呐!……’” 沈凌霄黯然。 ——对于天行子当时的心情,他当然能理解。 ——人生在世,有很多事,岂非正是如此? “尽管天行子前辈创下了《崆峒诀》,可我崆峒派第十八代弟子之中,并无资质甚佳之人选,所以,并无人修成。” “直至第十九代弟子,我派出了青乌子和御龙子两位前辈,均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不但修成了天行子前辈所创的《崆峒诀》心法,并发展和完善了它;还青出于蓝,各自创了独门绝学——‘泣血双飞寒’和‘藏龙幻剑’,威震武林……” 说至此,风信子盯了沈凌霄一眼,欲言又止,轻叹一声,侧过头去。 “前辈,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晚辈?”沈凌霄察言观色,试探着问。 对于沈凌霄的细心和观察力,风信子目露嘉许之色,缓缓道:“沈少侠,不知贵派的《青城密录》心法,你可曾修习过?” 沈凌霄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心头纳闷,暗暗揣测着他为何有此一问。 “哦。”对于这答复,显然也在风信子的预料之中,“沈少侠,那《青城密录》,不知你可曾翻阅过?” “没有。”沈凌霄的神情一本正经,装得着实很像,“我派的规矩:只有身为掌门之时,方有资格翻阅和修习的。” ——身藏青城派无上绝学,自然得小心谨慎,不为人知为佳。 风信子轻颔首,正色道:“我本想问你:贵派的《青城密录》内功心法,共有几诀?如此说来,你是不知道的!” “哦,这我倒知道!”沈凌霄心念电转,忽然笑笑,“我曾听师傅讲过:《青城密录》的内功心法,共分五诀——寻龙诀、朝龙诀、缠龙诀、护龙诀、定龙诀。” ——那一刹那,他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说出青城五诀来;潜意识里,是想说出它来,以便诱出对方说出《崆峒诀》。 “这就对啦!”风信子微笑道。“你师傅之所以肯告诉你,看来,是早就准备将青城派掌门之位传于你的罢!” “也许罢!”沈凌霄也不客气。 ——这个理由,乃是他得以知悉青城五诀的最好解释;既然风信子替他说了出来,当然再好不过了,所以便立刻承认下来。 “关于青城五诀的名称,说实话,其实我是知道的。”风信子面色一肃,“我派的《崆峒诀》,共分六诀——入环诀、游环诀、交环诀、徊环诀、升环诀、降环诀。其实呢,它与贵派的青城五诀,差相仿佛。入环诀即为寻龙诀;游环诀即为朝龙诀;交环诀即为缠龙诀;徊环诀即为护龙诀;升环诀和降环诀,即为定龙诀。” “哦,原来是这样!”对于他的话,沈凌霄不但口中赞同,心头也基本信了。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李煜《子夜歌》 ——这首词所描绘的,正是风信子此时的心情。 ——沈凌霄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 雄风 第一百零四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 “前辈,我青城派已有上千年历史,自来,掌门之位均由本门弟子来执掌。可御龙子前辈并非我派弟子,为何会执掌我派呢?”沈凌霄好奇。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与人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风信子摇摇头,“青乌子和御龙子师兄弟联手闯荡江湖,天下几无抗手,隐然已成为当时的武林盟主;可谁曾想,却仅因为崆峒派掌门之争,致使二人兄弟反目,分道扬镳。唉,诚足令人叹息也!” “青乌子前辈既是师兄,性格又好,所以第十九代掌门之位,传之于他,本是众望所归;御龙子前辈性格有些偏激,又好强,其武功与师兄本就难分伯仲,可就因为自己乃是师弟,便得不到继承衣钵的机会,所以很不甘心……” “对于这个问题,第十八代掌门苍松子前辈好生无奈,初时本想让二人共同执掌崆峒的,可众长老极力反对,说什么‘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自古就没有这个道理。苍松子前辈想想也很有道理,便罢了这个念头,于是立青乌子前辈为第十九代掌门人……” “对于此举,御龙子前辈觉得苍松子掌门和众长老太过偏心,心头既不服气,又羞愤难当,便愤然离了山。” “如此人才,各大门派自然疯抢。御龙子前辈心高气傲,当然不愿为人之下,便放出话来,说是除非立自己为该派的掌门,方才肯考虑。各派均担心这乃是我崆峒派窃取他派掌门之位的阴谋,自然不肯答应;惟有你们青城派例外……” “于是,御龙子前辈便执掌了我青城派吗?” “正是!”风信子点点头,“其实,贵派之所以肯答应,的确也是无奈之举呀!因当时贵派日渐凋零,又与川北的雪山派有夙仇,十余年间,雪山派明里暗里,连杀了贵派二十余名精英,却仍不依不饶。贵派别说报仇,自保尚且不及,眼看着,便有灭派之灾了……” “于是,御龙子前辈只身上雪山,三招败雪山掌门宫泰,十剑重创雪山十二杰,立时令整个雪山派拜服,答应以后不再寻仇,且两派的恩怨,也就此了结了……” “御龙子前辈执掌青城派之后,经过十余年的苦心经营,终于发展成了与我崆峒、少林实力相接近的武林大派。自此以后,青城派也一直处于武林九大派之列……” “御龙子前辈到了晚年,对于当年负气离山的行为深感惭愧,于是亲上崆峒,向青乌子前辈赔罪。见师弟能另立门墙,并将青城派发展得如此兴旺,青乌子前辈欣喜之余,哪还会心存芥蒂?终于,师兄弟俩重归于好,并双双在仙逝前立下了遗嘱,要贵我两派,世世代代,亲如兄弟。多少年来,贵我两派,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风信子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会儿,续道:“到得宋初时期,我崆峒派开始走下坡路,最后终于跌出了武林九大派之列;所谓祸不单行,宋徽宗时期,我派的《崆峒诀》,竟然失窃啦……” “谁盗取的?” “唉,说起来惭愧,不知道,至今也没能查出来。”风信子黯然摇首,“有前辈怀疑,这乃是龙虎山所为,因他们的一气阴阳神功,与《崆峒诀》中的无相神功,极为相似。” “也有前辈认为乃是全真派所为,因其先天功的修练方法,与无相神功十分相类……” “还有人觉得,此乃昆仑派所为,因其双飞环绝技的手法,与‘六虚剑法’几乎同出一辙;所不同的,仅仅是他们在飞环之上连着钢链,而真正的‘六虚剑法’,乃是以气御剑,根本不需要系以钢链的……因失了《崆峒诀》,修不成无相神功,贫道功力未逮,所以也效仿昆仑派,在剑柄之上系以钢链来修练‘六虚剑法’。不过,贫道哪能练至‘泣血双飞寒’的境地呀,依我看呐,‘鼻涕双飞惭’,倒还差不多!呵呵——” 沈凌霄莞尔:“前辈太过谦啦!” “真不是过谦!咳咳——”风信子忽然猛烈得咳嗽了几声,面色愈发显得苍白,紧接着一阵急喘。 “前辈,要不要紧?休息一下吧!” “不打紧!”风信子摆摆手,慢慢宁定下来,抬眼看着沈凌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续道:“亦有人说,《崆峒诀》之失窃,正是贵派所为。原因嘛,很简单:这样一来,便只有贵派有这门无上绝技,从而得以独大……” 沈凌霄笑笑,摇摇头,道:“前辈,这些猜测,可有证据么?” “没有。”风信子苦笑。 沈凌霄目光闪动,问道:“关于这件事情,武林之中,还有哪些人知道?” “相信除了我派历代掌门及耆老之外,只有那盗经者知道了。” “哦。”沈凌霄轻颔首,若有所思。“前辈,有道是‘雁过留痕’。难道在《崆峒诀》失窃前后,贵派就没有什么异常之事么?” “如此,必会留下破绽或线索,然后,再查下去,便不难查出了,是么?”风信子微笑道。 “恩。晚辈正是此意。” “可问题是:《崆峒诀》具体的失窃时间,根本就不知道!”风信子失望得摇首。“自第二十四代掌门寒秋子闭关修炼前封存《崆峒诀》时起,至发现经书失窃止,整整过了一十六年时间。其间,没有任何人启封来碰过经书,你说,怎么能判定何时失窃的呢?……十六年间,有多少武林人物在崆峒山上上下下,又如何能判定究竟是何门何派,何方神圣所为的呢?” 沈凌霄无言颔首。 “沈少侠,说实话,先前我和师弟之所以对你上山的举动表示怀疑,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怀疑你派绝学的心法口诀失传,或是如我派一样,连古本也失窃了,所以,想得到《崆峒诀》秘籍来修炼……不过,通过多日来对沈少侠言行举动的观察和分析,对于这种错误的想法,我是彻底否定了!……只是,迫于无奈,还是伤了少侠,请勿怪!请勿怪!”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沈凌霄忙起来欠身,心下道:“迫于无奈?哼,我看你是扬刀立威罢!这老家伙,好生狡黠!” “我派失了《崆峒诀》,自然江河日下;而贵派却高手辈出。尤其是宋代初年,贵派出了位易心前辈,更是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 “咦,连这您也知道?”沈凌霄惊讶的望着他。 “呵呵,对于这种轰动江湖的武林轶事,在我崆峒派的典籍之中,当然是有记载的;再者,对于贵派的动静,我派一直都在关注着,自然记载得更加详细啦!” “易心前辈与华山派掌门岳紫东乃是挚友。据说,易心前辈曾将《青城秘录》和《御剑神幻功》,以半切磋半传授的方式,传给了他。而华山派的《紫霞神功》和《独孤九剑》,便是岳紫东前辈在此基础之上创成的……” “什么?前辈,你是说:华山派的绝技,竟然是出自我青城派?”沈凌霄大奇。 “呵呵,当时的江湖传说罢啦!具体是不是,谁真正知道呢?年代一久,谁还清楚这些往事呢?” “那……《紫霞神功》和《独孤九剑》,较之我派的《青城秘录》和《御剑神幻功》,威力上哪个更大呢?”沈凌霄追问。 “这……”风信子捻须微笑道:“呵呵,你问我,我问谁呢?……反正吧,自易心前辈以后,你们青城派也如我崆峒派一样,逐渐没落了。相反的,华山派自岳紫东以降,数代之内出了一大批武学奇材,华山派也称霸了武林近百年……” “比少林、武当还厉害么?” “那是当然!其实力和地位,便如当今的少林一般……”风信子想了想,补充道:“再说了,那时还没有武当哩!不仅没有武当,连全真派也还未曾创立的呢。” “哦,是吗?……那您怎么说全真派的先天功,可能是出自贵派的无相神功呢?” “嚯!谁肯定啦?”风信子以有些不悦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分解道:“只是怀疑!谁也没有证据的!……其实吧,咱们道门的武功,本是同出一源,所以,各派的绝学,都很相似的;谁又敢说,哪一派是偷学了哪一派的绝学呢?……” 风信子又唠叨了几句,言归正传: “……华山派后来又分为气、剑两宗。因气宗难练,剑宗易成,渐渐的,气宗式微,剑宗居上。只是,无论是气宗还是剑宗的弟子,修为再也达不到先贤的境地,亦渐渐没落了……” “华山派之后,便是全真派称霸武林。全真派祖师王重阳,乃是位不世出的武学奇材,修成了《先天功》和《一阳指》绝技,天下无敌。不过,也有人说,其《先天功》的内功心法,乃是源于华山派的《紫霞神功》;而《一阳指》绝技呢,则是学自大理段氏。” “到了那时,道门正宗的内功心法,又掌握于全真派了;几乎同时,龙虎山也崛起,其《一气阴阳神功》,较之全真派的《先天功》,亦不遑多让。” “全真派和龙虎山,也不过兴旺了三四代;之后,武当派崛起。武当派开山祖师三丰真人,乃是位震古烁今的武学巨匠,不但曾精研少林绝学,还将之融入道门武功,致使近两百年来,武当派一直长盛不衰,与少林并驾齐驱……” “昆仑派的武功也很强,那……他们的武功,又是传承于哪一派呢?”沈凌霄兴致勃勃的问。 “这个么?很难说……昆仑派的武功很杂。据说,其剑法主要传承自天山派;其飞环绝技,——刚才我也说了,——似乎是效仿我派的‘六虚剑法’的手法;至于其内功心法,与大多数道门相似,只是,似乎从未曾得到过正宗的心法……所以,昆仑派亦从未出过武功冠绝天下之辈……” “前辈,您听说过东方震这个人么?”沈凌霄听至此,忽然插口问。 “当然听说过!这年轻人,正是昆仑派的,乃是咱道门公认的青年一辈的第一高手!” “那就是了!前辈,何以您言下之意,说昆仑派……不是很强呢?” “呵呵,这只能解释为:那东方震资质奇佳,所以,武功修为能达到如此境地。”风信子分辩道。“可我还是坚持认为,昆仑派的内功心法,并不正宗!” “晚辈倒是觉得,修为靠各人!所以,无论哪一门、哪一派,都能出杰出之士。”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风信子轻颔首,话锋一转。“不过,若你真能修成你派的绝学,我敢保证:那东方震决不是你的对手!” 关于这个问题,沈凌霄是连想也不敢想,呆了一呆,喃喃道:“怎么可能呢?……前辈说笑啦……” 风信子盯着他的眼睛,肃然道:“贫道相人无数,所以能看得出来:沈少侠的资质,非比寻常!所以说,你要有这个信心!” “前辈谬赞了!只是……当真是惭愧得紧!”沈凌霄受宠若惊,同时,心里也想不明白,何以不仅师傅说他有慧根,就连断虹子和风信子,也都这么说呢? “贫道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人说将死之人,其神通灵。所以,贫道在此撂下话来:除非那东方震将来另有奇遇;否则,他日的成就,你一定是在他之上的!” 沈凌霄瞠目结舌,呆呆得望着他。 “……真正可怕的,还是佛门,尤其是那少林!”风信子神情变得无比严肃,“沈少侠,你应当听说过‘佛门三杰’罢!” “哦……当然!”沈凌霄回过神来。 “我认为:‘佛门三杰’之中的任何一位,均不是那东方震所能匹敌的!” “这……我看未必罢!”沈凌霄口中不赞同,心下却一点底也没有。 “哼,未必?……尤其是那个少林的赵燕豪,我敢保证:那东方震即便再练上一百年,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前辈,您见过那赵燕豪么?” “恩,见过一面。” “您也见过东方震?” “那倒不曾。” “那……您何以会如此肯定?” “很简单:门派的差别。”风信子分析道:“即便他们资质相若,又或是那东方震还稍高,可是,那赵燕豪不但能修习少林七十二绝技,还能修习千百年来,少林所收录的各门各派的绝学;而那东方震呢,除了修习昆仑剑法、飞环绝技之外,还能修习什么呢?……你说说,那东方震如何能赶得上人家?” 沈凌霄默然,心头忽然变得很沉重。 “所以说,不管哪朝哪代,武林之中,真正可怕的门派,乃是少林派!” “可怕?”沈凌霄不肯苟同,“少林派一向主持正义,怎么能说是可怕呢?” “呵呵,我是说武学!”风信子摇摇头,“沈少侠,你想想:倘若你派的《青城密录》已然失传,却能在少林的藏经阁中找到,——当然,我说的意思,不是说会找到古本,而是抄录本,——那你觉得,这可不可怕?” 雄风 第一百零四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二) 沈凌霄默然良久,轻喟道:“的确可怕!人说‘少林七十二绝技,孰敢见之不辟易’!唉,武林泰斗风范呐!……对了,前辈,少林七十二绝技称雄武林,有多少年的历史啦?” “这个么——”风信子目光一落,“这还真还说不清哩。少林七十二绝技,乃是慢慢形成的……” “那么……真正形成的年代,大概在什么时候?” 风信子笑笑,道:“对于少林派的历史,贫道就不是那么清楚啦。少林派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我想,七十二绝技的形成,应当也有五六百年了罢。” “初时,少林僧人均为研究佛学的弟子,并无武僧。几经战乱之后,少林损失惨重,不但经书巨损,连寺院也曾被焚毁过……于是,少林决定设立武僧院,培养武僧来保卫少林。因无自家的武功以供传承,所以,少林学武的方式,乃是派个别天资高的武僧到江湖上去学习,习成之后,再回少林来教习众僧。” “因各门各派的绝学,大都只是内传,不传外人,所以,少林武僧所学到的,一般均是些普通的外门功夫,并无什么高深的武功。只是,数百年下来,少林学到的武功种类,以‘恒河沙数’来形容之,倒也不算过分。最为难能可贵的是,这些武功,均被分门别类的记载了下来,并保存于藏经阁,以供武僧们随时借阅。” “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武僧归纳、整理,渐成了七十二绝技的雏形……” “雏形?什么意思?”沈凌霄好奇。 “意思是说:名虽曰七十二绝技,只是,与如今真正的少林七十二绝技相较,还差得远哩!” “那就是说:初始的少林七十二绝技,并不算强?” “恩。”风信子捻须微笑,“对付一般的江湖武人,倒还绰绰有余;只是,与那些武学大派、武林世家一比……呵呵!曾经有一名卧龙山庄的弟子,单凭一套徊风舞柳剑法,便连败武僧院三十六名身怀不同绝技的僧人;而这三十六名僧人身怀的绝技,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是七十二种之多;也就是说,少林七十二绝技,被人家一口剑就给挑啦!” “经此一役,少林心灰意冷,痛定思痛之后,决定用尽一切办法和手段,学习那些武学大派和武林世家的绝学。当然咯,——我刚才也说了,——非亲非故,又非本门嫡传弟子,人家岂肯相授?不过,少林是有办法的。比方说,掌门之类的人物,自然打死也不肯相授,可是,并不代表他们门下的弟子,就无法做通工作了。少林本有钱,对于那些贪财之辈,便用钱买;对于那些有某种喜好之人,则投其所好,以之相诱……” “总之,欲达到目的,有的是办法。就好比古话所说:‘办法,总是比困难要多的!’……” “呵呵,”沈凌霄插口,“听前辈一讲,晚辈还想起了一句古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风信子假装板起脸,指着他冷冷道:“年轻人,你这话,让少林听到了,非被活剐了不可!” 沈凌霄吐了吐舌头,嘟囔道:“也太霸道了罢!……乖乖,还是别乱讲人家的坏话啦!” 风信子面上绽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其实吧,你刚才那话虽粗鄙了点,细思起来,也不无道理。话说五代时期,少林曾有一名法名为‘圆痴’的僧人,十八岁之时,心仪无极门的小无相神功,欲拜入其门下习之。苦苦哀求了三年零四个月,可人家无极门掌门霍休就是不肯。圆痴终于明白,任你如何苦求,亦是无济于事,只得另想办法了。只是,用什么办法好呢?嗬,这家伙,真够狠的……” 说到这里,笑问沈凌霄:“沈少侠,你猜猜,他会用什么办法?” 沈凌霄苦笑道:“这……晚辈如何猜得出来?” 风信子收起笑容,目露钦敬之色,沉声道:“他离开无极门之后,用矾油腐坏了自己的面部,再以烧红的木炭,烧坏了自己的嗓子;还怕身形被认出来,又生生打折了自己的左腿……” 沈凌霄惊异得大睁双眼。对于这种自残行为的目的,倒是明白的;只是惊诧于他的这股狠劲。 “半年之后的一个冬日,飞雪漫天,他乔装成一名被强人抢劫的牲口贩子,幸而逃得了性命,当逃至无极门庄外之时,却力竭而倒,行将冻毙。霍休怜之,收留他在庄中饲马。于是,他一边饲马,一边暗中查找小无相神功秘籍,准备盗走,就这样,一呆就是一十八年,仍未任何发现。” “有一次,霍休的仇家趁他病重之危,找上门来寻仇,霍休根本无力反抗。圆痴欲救他,又不敢显露武功,只好冒着生命危险,背负着他狂奔逃命,身中二十三刀,鲜血淌了一路,连肠子都快掉地了……幸而众无极门弟子及时赶到,打跑了敌人。” “事后,霍休感动不已,以异性兄弟待之,并给予他可自由出入庄内任何地方的权力。圆痴终于得此机会,又花了一十六年的时光,将无极门查了个遍,翻了个遍,可仍一无所获。” “在他五十六岁那年的端午节,霍休与几位武林朋友聚会,喝得酩酊大醉,圆痴服侍他回房歇息,见他浑身大汗淋漓,便将他衣服脱光了来睡,好让他凉快些。这一脱,却让他发现了异端:霍休胸脯上的皮肤的颜色,与别的地方不一样!经过仔细观察,终于发现,原来那是一块死皮,缝合于上的……” “怎么会这样呢?”沈凌霄听得发糁。 “呵呵,这你就不知道啦!你可知道,无极门掌门继位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吗?那就是:割下胸脯之上的皮肤,将之置于一种防腐液中,浸泡七日七夜,然后取出、晾干;之后,在那块皮的里层之上,抄录上一代掌门胸脯死皮上的小无相神功秘籍;抄录完后,毁掉旧皮,再将自己那块胸皮缝回……” “原来是这样!”沈凌霄释然,心头仍然发堵。至于到底为什么发堵,他也想不太明白,只是觉得,这些前辈为了保藏本门的绝技所采用的方法,不说对别人,就是对自己,也未免太狠了一点。 “于是,圆痴就揭下胸皮,得到了小无相神功么?”沈凌霄猜测。 “结果倒差不多,过程,却要复杂得多。”风信子摇摇头,“圆痴先是给他注射了麻药,令他昏迷了一日一夜。因其家人和弟子,均以为霍休醉得太厉害,所以也没太在意。在此期间,圆痴衣不解带、身不离房的服侍,还令众人都感动得很哩!当夜,待得众人都去休息了,圆痴方才取下胸皮,迅速抄录了,又用原来拆下的麻线,按照原来的针孔缝合好。待到霍休醒过来,见一无异状,却如何料想得到,居然还曾发生过这等事呢?” “高!真是高!”沈凌霄赞叹。 “高的确是高,只是,付出的代价,却未免太大了!毁容、残身不说,还耗费了近四十载的光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四十载呀?!” 沈凌霄长叹,喃喃摇首。 “自常人的眼光来看,这很不值;可是,那圆痴和尚的感觉,却刚好相反。……唉,这也正是真正的佛门弟子的可怕之处呀!——执着!异乎寻常的执着!——我觉得,我们道门弟子,虽不能学其不择手段的行为,可是,这种执着的精神,应当好好学习!” “是。谢前辈教导!” 风信子又唠叨了几句,言归正传:“以诸如此类的手段,少林得到了好几门别派的镇门绝学。可天下的武林门派千千万,各派又大都有自己的独门绝学,想靠金钱一一买过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于是,少林不再采取‘买’的办法,而是采用‘交换’之法。” “所谓‘交换’之法,即是以一种绝学,交换另一种绝学。少林不是已有好几种绝学了么?便开始寻求迫切需要得到这些绝学之人,要求他们以另外的绝学来交换;按彼此绝学的价值,或一换一,一换二,一换三,或二换一,三换一……” “我明白啦!”沈凌霄展颜一笑:“只要是过过手的秘籍,少林都有抄录本。——甚至很可能,给人交换的,才是抄录本。——如此一来,便愈换愈多,有增无减啦!” “正是!”风信子笑道:“少林真正所付出的,不过只是最初为了得到那几本绝学的花费,可最后,却得到了那么多的绝学!你说说,这门生意,划算不划算?” “真是好划算!”沈凌霄不迭颔首赞叹。“这种好办法,真亏他们想得出来!……其实吧,我们这些门派,也该这么做的!……前辈,我就有些纳闷:武林之中,知道少林乃是以这种方法收集别派绝学的,应当不会少罢;可为何……大家不仿效少林呢?” “也不是没有,只是很少罢啦!”风信子面色一肃,“之所以大多数门派不这样做,一个原因是:很多人穷极一生,尚还未必能修成本派的绝学哩!” “所谓‘贪多嚼不烂’!所以,就没必要啦!前辈,是这个意思么?” “恩。”风信子轻颔首,“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别派的绝学,未必跟自己门派的绝学相兼容。” “不能兼容?什么意思?” “简单的说,以自己门派的修炼方法,很难修成另一派的绝学;除非是非常相似的武功。不过,太过相似的,修成之后,威力也同本派的绝学差不多,所以,还不如不练哩!……还有一种更坏的情形,一旦修不成别派的绝学,先前自己所修炼的本门绝学,或会无形退步,或丧失殆尽……” “哦。……可是,少林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的呢?”沈凌霄疑云满腹。 “少林武功的修炼方法,与大多数门派是不同的。大多数的门派,乃是由内而外;少林则相反,乃是由外而内……” “由内而外?由外而内?什么意思?” “所谓由内而外,乃是刚入门练武之时,便开始修炼本门的内功心法,循序渐进,最后方能修炼成至高的绝学。就比方说,你们青城派吧,难道不是刚入门,便要求修炼太和功么?” “正是。” “只有当太和功修炼至第六重之后,方能练成松风剑和九星剑,是么?” “对呀!当太和功修炼至第八重之后,方才能练成摧心掌。” “太和功修炼至第十重,则达到至高境界,然后,便可修炼《青城密录》上的降龙诀了,是么?” “是。” 风信子抬起眼皮,盯着沈凌霄,缓缓道:“沈少侠,以你的资质,太和功的修为,应当已至第八重了罢?” “惭愧得紧!没有哩!”沈凌霄俊脸一红,低下头去。 “别灰心,总能修成的!”风信子温言安慰。“话题扯远啦!且来说说少林武功的修炼之法。少林武僧院,共分为三个堂——罗汉堂、达魔堂、般若堂。” “在罗汉堂修习的,乃是各种外门功夫——即先前所说的初级阶段的七十二绝技。唯有优秀者,方有资格晋升入达魔堂。” “到了达魔堂,长老们会根据你在罗汉堂所擅长的武功,要求你习练最可能大成的绝技;也是到了达魔堂后,少林弟子方才真正开始修炼内功,真正开始选择自己的武学方向……” “至于般若堂,所收录的,正是武林各门各派的绝学,以供自达魔堂晋升而来的弟子们修炼。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达魔堂与般若堂的关系,乃是相辅相存的。修炼别派的绝学,或是以别派的绝学为启发,反过来,再修炼达魔堂的绝技,往往能使人的武功更上一层楼,甚至再创成别的绝技……” “少林的武学制度,真是好!”沈凌霄由衷的赞叹,“身为少林弟子,真是天大的福气!” “谁说不是呢?”风信子黯然摇首,叹道:“早年之时,贫道本还想仿效少林,在我崆峒派之中,也来设立低、中、高三个等级的。可是,哪来那么多不同等级的武功,以供弟子们来修炼呢?况且,人家少林派,光武僧院便有上千人,而且,大都乃是资质优秀者;反观我崆峒派呢,只有区区百余人,至于资质优秀者,更是凤毛麟角,你说说,如何比拟?如何仿效?……唉——” 沈凌霄心下也重重叹息。 ——青城派的现状,又何尝不是如此? ——何况,如今的青城派,已然是名存实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