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 第一章 这春风得意的人生 又是我赢了呢。 林媛心想。 倏地有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助理帮她打开了舱门。外头尽是嘈杂的人声——都是来接机的人,包括媒体。 林媛紧了紧外套,眼睛定在脚上一双普达拉红底高跟靴子上,有些踟蹰。她是很怕冷的,在这种天气里穿单靴实在太不理智了,可那些冬靴的款式都呆板笨重……或许她应该选择有廊桥的飞机,那种从机舱门一直通往室内的,然后把车子开到接机的门口……啊不对,这种私人飞机怎么可能有廊桥呢!啊,貌似不应该安排私人飞机吧,看似阔绰却有诸多不便啊…… 林媛深吸一口气站起来。算了,她一直是最注重外表光鲜的,这样骄傲的女人总是要受些小罪……尤其是今日,她必须坚持这种光鲜——在上任为华南分部总裁的第一天。 在踏出机舱门的那一刻,意料之中地,她听到了欢呼声。那种来自与他人的崇拜、热情、趋炎附势、摇尾献媚,那种被视作女王一般的感觉,那种最靓丽最灿烂的焦点。记者们蜂拥一般往舷梯上挤,眼前咔嚓地闪烁,三四个话筒递到了跟前又被保镖推开……林媛一直很喜欢这样的场面,她一如既往地从容微笑,昂着头,淡淡注视着一切。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欢迎她——那右边靠后的角落里就有三个窃语的中年女人。“怎么会是她啊!太年轻了,还不到三十岁……”“内定的是王总监啊!我们都知道……”“你知道什么!王总因为账目不清被审计部的给切了!这个林总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心眼比谁都狠。咱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为了坐上这个分区总裁的位子,林媛不敢说自己有多干净——甚至她只能说自己比别人更无耻。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商场上还论什么善恶,只有输赢。 总之现在从飞机上走下来的人是她,而不是王总,也不是曾经的任何一个对手。 她抬了抬下巴,用一种俯视的目光看着下面的人群。无论你们心里是怎样想我的,我都赢了,我都是这里的总裁,我是这个全球排名第23的跨国大公司的华南区总裁……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你们,今后只能服从。内心的自傲与得意使她的下巴抬得越来越高,这是一种常年的、习惯性的动作。 她就这么抬着下巴往舷梯下头走。 潮水般的掌声响起,不知是哪个马屁精带的头。不过林媛很喜欢。 突地,她脚底一滑。 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倒去,她惊呼出声,想要抓住助理的手,但是已经晚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凸起的楼梯在眼前放大,时间在这一刻几乎停滞,然而她无法做出任何有价值的动作来阻止身体的下坠。 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想要撑住身前,但她并不是个擅长运动的人,那双手臂的力量和寻常的娇弱小女生没什么两样。在梯子底下的人看来,她只是果断而彻底地从梯子上栽了下去。 耳边“轰”地一声,接着是前额的剧痛。在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一刻,林媛心里想着: “完了。我新上任的第一天,我的记者发布会,我的头条,我的形象啊!!!!!”(未完待续) 第二章 天旋地转 林媛的担心太多余了。 她不知道那质量绝对过关的普达拉靴子会滑脚,她不知道那精心打理的登机梯会有结冰的地方,她不知道那饭桶助理和保镖会动作那么慢,她不知道那群记者里头为何没有一个身手敏捷的绅士冲上来,她不知道……那区区十级的登机梯会摔死人。 这是多么憋屈的死亡啊,活活地摔死,那些不老实的下属一定会在葬礼上嘲讽她“作恶多端”、“报应不爽”,王总监在郑州监狱里也会笑出声……那群混蛋啊!我林媛就算做鬼也不会甘心的! 啊,如果有一位善良的天使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忏悔——求你,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吧。我刚刚成为总裁,我还没有享用过炽热的权力和美好的物质,我还很年轻,我还没有结婚……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承认S公司是我挤垮的,A公司的董事长是我在宾馆里搞定的,恒达的总裁破产是因为我敲了他32%的股份,市场部的王总监是我利用司法漏洞算计了他……我知道错了,我日后一定要,我一定要…… 我一定要走路看路!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没有什么能够重新来过,她再也无法坐到总裁的办公室里去。 或许世界上真的有地狱。林媛想着,至少,有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 恩,她现在就在地狱里。 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来适应这里的一切——在这个陌生的,超自然的,难以理解的世界。她不是那种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她并不喜欢言情小说,对于穿越这个词只是听过而已。她不知道这里是哪一个朝代,她无法从历史知识里窥探到一丝线索,或许——这只是时空的一个角落,一个平行空间的真实幻境,她来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地方,一个……地狱啊。 “林选侍,您怎么还不梳妆?真当自己是娘娘,要等人服侍……”外头,那个尖利的嗓门又响起来了。 林媛哀叹一口气,从前她是跨国大公司的金领,是人上人,过得就是要别人干嘛别人就得干嘛的日子。现在她是……恩,貌似也是上流社会吧,还是所谓的皇室,但她过的就是别人让干嘛就得干嘛的日子。 连一个身为奴才的小丫鬟也要欺负她! 她何曾混到这种丢人的地步啊! 没错,我们的林媛同学穿越了。她现在是一个屈辱的“妾室”——恩,一个皇家的妾室,但出身低微,从未得过宠。林媛的处境比小白菜还要凄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为这个偌大皇宫中的最不起眼、最凄惨可怜的“林选侍”。难道是因为她和真正的林选侍同名同姓?这年头还存在神马冥冥之中的缘分?神您的脑洞有点大。 神:哦呵呵呵亲爱的,穿越不仅仅是个传说哟! 可是,就算穿越也不要这么倒霉好么?为啥要穿到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又为啥要穿成一个最不受宠位分最低的妃子?那位真正的“林选侍”是个品性好的女孩儿,几个月前,也就是去年的十一月份刚刚选秀进宫。她的容貌在后宫里都很出众,本有得宠的资本,却因为太单纯太懦弱导致被其余的嫔妃骑上头来欺负,最后被排挤得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更是被“安顿”在这个偏僻的镜月阁……林选侍已经死了,就在林媛死去的同时,她被某嫔妃罚跪后大病一场,魂归西天。然后比她更可怜的林媛就接替了她! 这个女孩子的人生是多么凄凉啊!被对手活活整死,这比自己摔死还要憋屈好不?而自己竟然要接受这样失败的命运,继续那位林选侍的悲惨……皇宫里头从上到下都是势利眼,别说嫔妃主子们,连贴身宫女小梅都瞧不起她,一天到晚地抱怨自己倒霉催的被分来伺候一个活死人,然后把怨气全撒在林媛头上。尚宫局、尚食局、尚服局这些地方对待林媛那就是敷衍搪塞,该送来的衣服和饭菜从来都不会有她的份。都说宫里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到了她这儿就成了低三下四缺衣少食。 在这种境地,林媛再也拿不出从前的盛气凌人和骄傲自负了。呵,开玩笑,连饭都吃不饱还要考虑尊严么?那位林选侍平日吃的都是馒头咸菜,喝的是冷水——这是建立在每天都要去御膳房争抢的前提上。林媛更惨,她死活不敢出屋子,这一个月差点没饿死。 不是她胆子小,是她运用科班出身的经济学底子,经过了缜密周全的分析之后得出结论——她现在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太容易出错了,甚至可能被发现她不是原来的林选侍!因此就算饿死,存活时间也会大于出屋后去尚食局转一圈然后因不懂规矩行差踏错被处死! 这还多亏了那个欺负人的宫女小梅。林媛为了一口饭差点给她跪下了,最后小梅怕她死在这里牵连自己,每天也会来给她送一顿饭——多半是馊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的神,咱难道不能从出生的时候开始玩么?我林媛何曾活得这么低贱过! 总而言之,林媛对自己超自然的命运转折感到很难过,很烦恼,很委屈,很愤慨。 但她也没法子骂老天——呐,虽然你把我扔到了这个鬼一般的地方,但我还得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条命,活着总比死了好。 她从来都不是等死的人。 嗯哼,一个后宫就想打垮我么?我林媛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活出个样儿来。 好吧林总,咱们现在来谋划一下,该怎么活下去啊?(未完待续) 第三章 祥妃 建章宫里头,皇帝拓跋弘这几天有点烦。 原本他是没什么可烦恼的——大秦朝如今国富民强、疆域辽阔,边疆暂时没有大的战乱,政绩考核可以给他评个优;他则到了而立之年,已经登基八年,大权在握的日子很风光,很滋润,很得意。不过嘛,当皇帝总是有很多烦恼的。 看似执掌天下,皇权却不是那么稳固,先帝留下来的那几个异母兄弟简直是狼虎之辈;臣子们看似兢兢业业、忠君爱国,事实上没一个省油的灯;后宫里头看似和睦融洽,实际上那是暗波汹涌…… 唉,现在最烦的还是朝廷里。当初他娶了萧家嫡长女为正妃,也在萧家的一力支撑下才登上帝位,意料之中地,大事得成后萧家就一门独大了。他为了平衡朝堂、稳固皇权就扶持了沈家和上官家,三足鼎立的目的是达到了,只是现在后遗症来了。 萧家、沈家、上官家势不两立,每天的早朝就是唇枪舌战鸡飞狗跳。现在这三派人里头再也不会有人花心思篡位了,但每天看着他们掐架也是头疼啊。 拓跋弘定定地瞧着手上的奏折,盯了一刻钟之后他受不了了,抬手给摔在了地上。 帝王动怒,四周的宫女呼啦啦跪了一地。御前的姚大总管战战兢兢地要上去拾奏折,被一旁的祥妃拦下了。 祥妃素来最得宠,能进入御书房伺候笔墨,一般的宠妃还没有这个资格。这种时候,也只有她能够上前劝慰皇帝。她亲自屈身把折子给拾了起来,柔声道: “皇上息怒,都是些不长眼色的人,不值当动气的。” 拓跋弘指着祥妃手中的折子骂道:“朕每次推个新政,这群木头们都有一百个理由来堵着朕……依朕看,这些不是为国办事的,他们是抓住丁点的机会就要斗,随便一点事就要反对。他们上折子不是为了朕、为了这个天下,是为了斗垮政敌而已!朕是皇帝,却事事要受他们辖制……” 祥妃听着勾唇冷笑,这几张折子都是萧家的子孙和沈家的门生们呈上来的。呵,萧家还是这么不长眼色,处处给帝王难堪!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一门独大呢!沈家更是上不得台面,竟自以为能取代萧家成为朝中第一大族? 再看看自己的母家上官家,虽不如萧家、沈家百年大族,却甚是会逢迎君上。每每那两家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不是上官家出来顺应皇帝的意思……这年头,会说话会办事的人才活得好。 她一壁想着,双手握拳捶上了拓跋弘的肩膀,声色娇媚道:“臣妾不懂朝堂之事,只觉着皇上是明君。”说罢莞尔一笑:“都说只有盛世明君的朝堂上才会有争议的声音。” 祥妃是个极为美艳的女人,声色也婉转可人,是男人都会喜欢。拓跋弘面上缓和了些,抬手握住祥妃柔弱无骨的手指。 祥妃眼中精光一轮,俯身道:“皇上心绪不佳,不如去宜春苑走走。那地方虽然偏僻,里头的梅花却是旁处及不上的……”(未完待续) 第四章 梅香 此时的林媛刚从尚食局回来。 她手里拎着两只烧鸡,衣服被扯得到处都是口子,头发全散了,正狂奔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林媛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是那种体力差的女孩,总之上辈子她解决问题从不用打架的方法。但这辈子她发现了一个好处——自己是正九品的选侍,和尚食局里的老宫女们打架的时候对手都不敢太拼命,毕竟是个名义上的主子。 她在镜月阁里饿了一个多月,每天都被小梅虐待吃馊食,最后她再也受不了了。她通过一个月的刻苦学习对皇宫有了大概了解,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她开始出屋子了。 在食物问题上,她除了来尚食局讨吃的别无他法。然后意料之中地,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不但不给她饭,还放肆地当面嗤笑她的落魄。林媛饿昏了头,盯着灶台上的烧鸡移不开眼,索性撸起袖子干了一架。 听小梅说起,这大秦朝的后宫就是一人间地狱,历朝因为不受宠病死冻死饿死的嫔妃不在少数。此时拎着烧鸡的林媛默默地笑了,还是本小姐思维活跃啊。 因为太饿,她跑到一半就停下了,找了个小池塘洗洗手开始啃烧鸡。她住的地方虽然偏僻,但也有好处,这四周都没有一个人,她这副狼狈样子也不怕被看到。 挖,这只烧鸡肯定是全聚德出品的!这口味太鲜美了啊,果然是祖传手艺,上辈子那家全聚德比这差远了,一代不如一代……恩不对,全聚德是卖鸭子的…… 林媛吃得满嘴流油。她上辈子在酒桌上混得够久了,都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饿乃天下第一美食,朱元璋这话说得好。唉,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想当初她连头发丝乱了都不肯出去见人的,现在这幅模样,她都快不认得自己了。 林媛,要坚强!她在心里念着。恩,早晚有一天她会摆脱这种落魄的。 这些天林媛一直在思考。她知道,身为皇帝的小妾,想好好活着就只有一个办法——抱皇上的大腿。听说那位皇帝时年三十岁,挺壮实的年纪,只希望脸不要太丑。 不过她到现在还没思考出切实可行的方法。因为这真的很难呀!如今皇帝登基八年了,后宫嫔妃不多也不少,统共五十来位吧,单论得宠的就有十几个。这些女人个个身手不凡,且心肠很坏(能在宫里头活下来的肯定不简单),自己想插一脚进去何谈容易? 目前,她也只能徐徐图之,先努力吃饱饭别饿死,然后用各种方法探听消息,伺机动手。根据她打听出来的消息,这后宫里的女人真的很可怕啊,那几个今年选秀进宫的嫔妃们正斗得你死我活,上头的皇后和祥妃柔妃她们常常掐架,斗败了的人就会像如今的自己一样失去皇宠和地位,甚至送命。就在今天,那位白良娣又在练舞——人家练舞,是请来一大群梨园的舞姬们一起跳,且是在宫门前的四季亭大院里头,场面壮观,引人瞩目。林媛深深滴怀疑她练舞的目的。 这白良娣可不是一般人。她出身大族,一进宫就凭着家世封了小仪,不仅如此,她还在初次侍寝的夜晚跳了一支相当惊艳的盘鼓舞,只供皇帝一人欣赏,自此之后就宠势浓重了。 唉,都不是好对付的人啊!林媛感觉,她这辈子的对手比上辈子要厉害很多。 如今她一闲下来就开始动脑子。她想要活出个样来,但还要保证不被整死,这通关难度有点大。 毕竟是爱惜容颜的女孩子,林媛吃了半只烧鸡后就开始整衣裳。她在荷塘里头舀水洗脸,把头发全部打散下来用手梳。穿越是一件倒霉的事,但唯一令她感觉幸运的就是这副身体——没错,这位林选侍的外表比林总裁更优秀。在现代社会,林媛对自己的容貌是很得意的,毕竟她多次为了往上爬利用自己的资本,这是需要硬性条件的。 但现在的身体则令林媛感到吃惊。标准的瓜子脸,皮肤雪白,五官精致得像画。林媛给这位林选侍下了个结论:她如果带着这副身子反穿回去,当一线女星不成问题。 天无绝人之路,古人诚不欺我呀!林媛想着,虽然前途很渺茫、道路很艰险,但有强大资本的支撑,成功率不会太低。 正在林媛一边动脑子一边啃烧鸡一边整头发的时候,小池塘对面突有人声传来。 林媛立刻拎着没吃完的烧鸡往后跑,找了个茂盛的梅树躲在下头。她想着又是宫里干粗活的太监们过来修剪植株了,她总是不想太丢人。 但当她从梅树后头扒着看的时候,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呐,这宫里头什么人要用十六人抬的豪华版大轿子(其实那叫步辇)?什么人出行的时候要跟着三十个人以上的队伍浩浩荡荡?又是什么人能够穿正统的黄色?那衣裳的颜色亮瞎了林媛的眼。 林媛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唾沫,眼前的家伙就是比烧鸡大了几十倍的系统奖励,送钱送肉送装备的史诗级大BOSS,俗称皇帝。 那现在要怎么办呢?真的要出去撞BOSS么?关于这个BOSS的功课林媛有学习过,心里早已模拟了几百遍面对BOSS的情景,也深知自己最缺的是遇见BOSS的机会……可是,此时的状态太糟了。身上虽然不乱了但头发是散着的,一件首饰都没有;脸上因为长期挨饿受冻而颜色苍白,且没擦脂粉;身上弥漫着烧鸡的奇怪味道而不是胭脂的香艳…… 而且这大BOSS有点奇怪呀,白良娣不是大张旗鼓地在练舞么?听说是失传已久霓裳羽衣舞,很多嫔妃都过去瞧热闹了。林媛觉得,就算大BOSS不主动去,白良娣也会有所行动的。 最后林媛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扔下手里的烧鸡,把身上破破烂烂的外衫脱下来,把沾油的手掌在上头摸干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梅树后头离开。 她是背对着龙驾走的。恐怕有不少女人都喜欢在林子里头热情地扑向皇帝,或者装作偶遇却刻意朝皇帝的方向走去,但面对阅女无数的皇帝,这种做法成功率很低。 林媛缓缓踱步的时候,手上不经意间折断了一只缀满梅花的枝条,在寂静而寒冷的初春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接下去就看神的意思吧。如果这次不够幸运,以后总会想出办法。(未完待续) 第五章 赏花 就在她走出几步远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门:“何人在此?为何仪容不整,见到龙驾也不行礼?” 这声音林媛认识,是姚大总管,御前第一等的红人。三天前她去尚宫局讨要月例银子的时候遇到了他——那时候林媛正在哀求一个管事姑姑,姑姑看她嘴巴甜刚准备给俩银子呢,一转头姚总管来了。姑姑扔下她奔过去抱住了姚总管的大腿……哦不给姚总管行礼,最后林媛没能要到一分钱。 林媛不喜欢姚大总管。 但现在林媛有点喜欢他了。虽然他嘴里的话不好听,让林媛处于一个并不有利的位置,但感谢他金子一般的眼睛发现了自己。 林媛缓慢而从容地转过了身。她看到了那一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亮瞎无数人眼球的龙驾,看到了龙驾两侧数十个宫女内监的仪仗,看到了龙驾上的那只BOSS——就那么一眼,林媛之前的某些担心灰飞烟灭了。她得出一个结论:该BOSS刷起来附赠精神享受。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皇家选妃子都注重美貌,美女的下一代肯定有优秀的外貌基因。而拓跋这一族的好相貌更是出了名的。 林媛看了一眼就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很正常,完全没有刻意的妩媚。 此时的皇帝拓跋弘心里有点诧异。他现在所处之地是宫里头最偏僻的角落,自己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上林苑他实在转够了,那群女人的热情令他有点审美疲劳,就想一个人静一静。可这么僻静的角落怎么会有人呢?这女子也不太寻常,及脚踝的长发披散着,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举止也和以往的女人们不同。怎么说呢……就是瞧着舒坦,没有一丝做作。 当然,这女子的面容是最令他惊异的。他是个正常男人,眼睛不可避免地会被绝色的美人黏住。他一言不发,只闲闲地坐在打量林媛,仔细而愉快地欣赏着。 一旁的姚大总管则有些不安,他再次大声地斥责林媛道:“你是哪个宫室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宫女怎能这样子散着头发的给主子瞧!” 姚大总管就是宫里所有奴才的头,当然有管束宫女太监的责任。此时他看到一个宫女坏了规矩,且是在皇帝面前,心里就有点不好了,觉得自己没有做好本职工作。 林媛方想回答,却闻头顶上“噗嗤”一声,大BOSS很不正常地笑了。他伸手指了指林媛,笑道:“姚福升,你还真当她是个下人么?你瞧瞧她,在龙驾面前竟能面如止水,连行礼时脊背都挺得笔直,哪个宫女能有这样的气度?这是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女人。” 此话一出,姚福升赶紧打了个嘴巴,狗腿道:“皇上慧眼如炬,才智无双呀!老奴在皇上面前就是个木头。”其实方才姚福升看林媛姿色过人,心里已经很诧异了,不过再看她穿得比一般的宫女还不如,浑身都是落魄,怎么也不觉得她是个主子。 不过既然皇上说她是主子,那就算本来不是,从此之后肯定就是了。姚福升再次狗腿地转向林媛,客客气气地道:“娘娘恕罪,奴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娘娘是哪处宫室的?” 此时的林媛面上保持着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了。她是平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大BOSS,也是第一次听到大BOSS说话,但那说出来的话真把她吓住了。看一眼就能把自己的本性摸个八九不离十,这比林媛上辈子见过的人都厉害。 呐,皇帝这种生物是不可小觑的!本来拓跋家族能打下江山来,那基因就是人中龙凤,眼前的皇帝是从十几个兄弟里头拼杀出来的胜利者,智商和情商更是顶尖的。 林媛微微呼了一口气,回答道:“嫔妾林氏,是镜月阁正九品选侍。嫔妾在此处赏春,发髻不小心被梅花枝子勾散了,在圣驾面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镜月阁?拓跋弘心里点头,镜月阁就是这附近的宫室,面前的女子果然不是刻意邀宠之辈。他面上缓缓露出笑意来,温和道:“你秀发如云,别有一番清新的美态,若挽着发髻可就不如了。这怎能算失仪的罪过呢?” 林媛嘴角微微勾起,这么快就上道了么?比想象中要容易很多呢。 她随即低下头,面上流露出少女的羞涩。 拓跋弘看着她的神色越发满意。他终于从龙驾上走下来,一手牵起了林媛的手,微笑道:“爱妃是来赏梅的?其实朕也很喜欢赏花。咱们去你的镜月阁好生地赏一赏,如何?”(未完待续) 第六章 尽兴(嫔妃等级在这里!!!戳进来看!!!) 镜月阁一直是个荒僻的角落,曾用来当做思过的地方处置一些犯错的妃子。但在这个夜晚,这座寒碜的宫殿终于实现了它的人生价值。 此时,皇帝拓跋弘的心情十分舒畅,政事的烦恼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这林选侍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身子曼妙纤细,脸蛋精致绝美,从上到下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拓跋弘通过和其余女人的对比,一边享受一边在心里给林媛打了95分。 但下头的林媛就不那么好受了。原本她在这方面是高手,上辈子玩得很开心,但此时自己已经挨饿受冻一个多月,身体处于严重的亚健康状态;再加上拓跋弘这家伙太强健了,力气比牛还大,简直要把她的骨头拆了。 林媛在心里把他骂了个半死,这个男人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爽快,根本不会对她有丝毫的怜惜。 自己脸色苍白身体瘦小,是人都看得出来这副身体的虚弱,但皇帝是绝对懒得为他人着想的。怕是自己死在床上他都不会管。 “爱妃……”拓跋弘咬在她耳边,低低喘息:“来,朕来教你……” 林媛心里骂他渣,脸上那表情可是很顺从的。她由着拓跋弘他,动作笨拙而生疏,似是不经人事的样子。林媛上辈子在此事上经验丰富,成功练到宗师级别;但此时这具身子还是处子之身,林媛现在的表现必须符合第一次的模样。 说是完全符合,那也不尽然——她可不似那些真正的年轻女孩,在第一次的晚上身体僵硬,甚至因为恐惧而使双方都不舒服。此时的林媛虽说动作生涩,身体上却极为放松,令拓跋弘既尝到处子的新鲜又不会觉得她像块木头。更令拓跋弘惊喜的是,这林选侍虽然没多少技术,却极为上道,那看似笨拙的动作总能在不经意间触到合适的地方,畅快之感顿生。 一夜春宵很快过去。林媛一整晚都没睡好,被皇帝折腾了两个时辰后她彻底散架了,褥子上棉料的纹理都硌得浑身疼,豌豆公主难道是这么来的? 再看旁边的拓跋弘,睡得像死猪,嘴角向上翘着,一副心满意足的开心模样。林媛哀叹一声,封建社会没有人权啊,你TM不把本大小姐当人看,就顾着自己享受。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媛感觉身边的皇帝醒过来了。听说拓跋弘很勤政,早朝从不会落下的。林媛估计现在的时间也就四五点吧,她心里对拓跋弘的印象有了少许加分,这皇帝当的不容易,每天过着高中生的生活。 拓跋弘每天是自然醒的,虽然昨晚上很晚才睡。他回头看了看床上一动不动的林媛,嘴角又露出笑意来,对进来服侍的宫人道:“你们伺候着就行,不用叫醒林良人。” 低位嫔妃晋封只需要口谕即可。眯着眼睛装睡的林媛将皇帝的话听了个清楚,心里大感安慰——一晚上的苦难没白受,直接从正九品选侍变成正八品良人,越级了。 唉,原来那选侍的位分也太低了,是大秦嫔妃制度里头倒数第二的底层。林媛后来想了想,根据她从小梅嘴里套出来的话,原来是自己的出身太差了,是个穷山沟里头一个芝麻官的女儿,也不知怎么就一路过关斩将误打误撞进了宫。对于这样家世里出来的女子,给个选侍都是隆恩浩荡了。 好嘛,自己能走到得宠这一步,把这一把烂牌打出个道道来可不容易啊!不过出身低也有好处吧?古代皇帝为了防止篡权,很喜欢杀大臣啊,那些宰相将军的女儿在后宫就是人质。要是父亲太能干还会被皇帝猜忌,然后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 自己因为出身的限制,往上爬会更加艰难,但安全系数提高了数倍。恩,也还不错! 皇帝走了后,林媛还是睡不着,在迷糊半个时辰之后忍着疼爬了起来。 她刚起床,外头就有一个内监叩门进来,对着她跪地高呼:“掖庭管事张德庆给林小主请安……” *** 【备注】 嫔妃等级: 皇后 正一品:贵、德、淑、贤四妃 从一品:妃 正二品:左右昭仪 从二品:昭媛、昭容、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 正三品:贵嫔 从三品:嫔 正四品:婕妤 从四品:容华 正五品:贵仪、婉仪、德仪、顺仪、芳仪 从五品:贵姬、淑姬、惠姬、静姬、涟姬、令姬、温姬、庆姬、安姬、庄姬、容姬、宁姬 正六品:良娣、良媛 从六品:小仪、小媛 正七品:贵人 从七品:美人、才人 正八品:良人 从八品:顺成、承衣 正九品:选侍 从九品:采女(未完待续) 第七章 下人(1) 林媛很惊讶地看着他。第一现在是卯时也就是现代的五点钟,什么人要天不亮爬起来跪在你家门口请安?第二此人行了三拜九叩的夸张性大礼(我不是佛谢谢),脸上的表情也诚惶诚恐,好像自己有多么可怕一样。身为嫔妃,得宠和不得宠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果然自己得宠后会发生很多奇怪的事情啊! 虽然她没搞懂这人是来干什么的。 于是她问道:“你来干嘛的?” 张德庆听了这五个字,腿肚子一抽,上半身就歪倒下去,声音颤抖道:“林小主饶命啊!是奴才玩忽职守,没给镜月阁分配宫人,怠慢了小主……小主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才,千万不要把奴才送进浣衣局……” 林媛看着他身上抽筋,自己的嘴角也开始抽。呐,真不好意思呀张公公,本小姐我刚才说错了台词,把另一个次元的话带到这边来了,你别误会啊! 我那话不是要整你的意思,请你不要再抖了可以吗? 林媛无奈,只能清了清嗓子,文绉绉地道:“张总管平日事务繁杂,一时忘了也情有可原,本妃不怪你。”按照宫制,选侍可以拥有三个下人,林媛之前只有一个,还是个相当不称职的,这自然是因为负责*宫人的掖庭“疏忽大意”。 自己先前实在太落魄了,家世又低,张管事死都没想到这样的嫔妃能东山再起。 林媛的第二句话说得很宽容,张德庆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回来了,他双腿跪行至林媛的脚底下,一边磕头一边感恩戴德道:“谢小主恩典,奴才再也不敢了……” 张德庆在惧怕的同时,心里给这位林小主打上了“精明厉害”的标签。在他看来,林小主第一句话完全是恐吓和敲打,以告诉自己她不是好惹的;第二句话就是打个巴掌给个糖枣。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继续颤声道:“奴才这回是来将功补过的。小主晋封良人,照规矩也应多些人手……人都在外头,小主您去瞧瞧?” 林媛伸手随意绾了头发,自己去厅堂主位上坐下,淡淡道:“去把人叫进来。” 林媛前世做惯了高层,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上位者的威仪。张德庆不敢怠慢,忙命众人进来请安,十几个太监宫女挤满了不大的屋子,皆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神色很是恭敬。 林媛看到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和老实本分的谦卑模样,心里大为畅快,上辈子做了多年的高管还没遇到过这么听话的下属呢!要是那群蹦跶蹦跶的业务员有眼前人一半的规矩,她都要烧高香了。 封建社会有封建社会的好处啊!等级森严,尊卑分明,就是容易管理! 旁侧,一个宫女被两个内监押着跪在了林媛面前。张管事拿着拂尘上前,劈头一鞭子抽在宫女脸上,啐道:“就是这个大胆放肆的奴才,之前对小主多有冒犯,罪不可赦。”说罢转向林媛赔笑道:“小主,您看该怎么处置?” 这宫女正是倒霉的小梅——很倒霉地被分配来服侍不受宠的林选侍,很愚蠢地在林选侍落魄时作威作福欺负人,更倒霉的是林选侍之后又得宠了。小梅同学你应该改名了。(未完待续) 第八章 下人(2) 此时的小梅已经被张德庆等人毒打一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鼻涕眼泪一大把。她的身体抖得比张德庆方才厉害多了,鬼哭狼嚎道:“林小主饶命啊!……” 林媛皱着眉头看了小梅一会儿,对张德庆道:“恶奴欺主,就按规矩办了吧。” 小梅哀嚎一声晕倒过去,然后被拖出去了。 林媛觉得自己不是个多么狠辣的人。这地方的人都不把奴才当人看,若换了别的主子,受到了一个多月的欺负后,肯定会把这宫女活活打死。自己至少留了她的性命。 处置了小梅,林媛开始挑宫人了。良人有四个使唤下人,想当初林媛混上了分公司总裁也就两个助理两个保镖,还不能随心所欲地使唤。良人不过是八品的芝麻小主,也能有四个人当牛做马。林媛表示古代贵族阶级的腐败生活很幸福。 林媛严格按照《人力资源管理》的招聘标准,首先确立缺口人才目标,进行考核后(此时只能是察言观色了),她选出了四个最优者。两个宫女分别叫做初雪和初云,两个内监小桂子小成子。 这四个人都是站第二排的,第一排上有几个样貌黝黑、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宫女,林媛都没选。张德庆看得有些诧异,他特意把几个自认为最好的下人派了过来,目的是向林媛卖个乖,把以前的得罪之处补上。但这位主子的思维不一般,不挑老实的只挑活络的。 林媛瞧出了他的意思,挑完了点头笑一笑表示感谢:“张总管费心,本妃很满意。”之后就拿起了茶盏,送客。 张德庆有点诧异地告辞了,心里想着:林小主不简单,日后要好生伺候着了。 留下来的四个宫人就成了镜月阁的人。四人按规矩行了觐见大礼,林媛定定地瞧了他们几眼,开口说了一句话: “从今往后,咱们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了。” 这四个人的智商都达到一定水平,都听懂了林媛的话,跪在地上开始表忠心,什么生当陨首死当结草都出来了。林媛端着茶有些想笑,这群奴才们也太夸张了,自己又不是他们的亲娘,肝脑涂地的程度还不至于吧。 貌似“死忠”二字就是古代奴才的最高职业操守?古代人对管理学的认识和现代人不一样,因为古人太不把奴才当人看了,只把他们当做占有的物品。他们喜欢为主子而活着的奴才,最好是愚忠而且容易掌控的,喊他去跳湖他不会跳楼。 但林媛觉得,这种做法无法发挥出下属的最大效用。奴才也是人,需要的是全方位的激励和控制,林媛不想压迫下属的思想,让他们充分发挥身为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帮助主子出谋划策。简单滴说就是要能干,要聪明。 当然,聪明人的小心思多,不容易控制。但林媛觉得无所谓,不管是什么人,要让他不为自己活着专为你活着不太可能,看似忠心耿耿最后反水捅刀子的多了去了。还不如扣住他们的家人或用最有价值的东西诱惑他们。什么忠心都没有威逼利诱来的好使。 至于这些人的底细……林媛一时之间也摸不清,只能日后慢慢地看了。(未完待续) 第九章 下人(3) 林媛回屋把箱子底翻一翻,拿出其中仅有的几两银子分给了四个宫人。虽然她在宫里混得很可怜,但还是把所有钱财都给下人了。不为别的,总要给下属见面礼,这是个面子问题。 这几人里头初雪最大,有十九岁了,模样也稳重。林媛提拔她当部门经理,也就是镜月阁的掌事。 初雪面上并无轻浮的喜色,只是行礼谢恩,然后指挥剩下的三个人劈柴烧水收拾屋子打扫院子。 林媛站在一旁点头微笑,很好,初雪的性格和能力都令人满意。 她对初雪道:“本妃今日要给皇后娘娘请安,快给我梳妆吧。” 后宫的规矩,嫔妃每日都要晨省,就是大清早去给皇后请安。但不曾侍寝过的人就不算是真正的妾室,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林媛初步奋斗目标已经实现了,那就是她混到了给皇后请安的资格。 初雪在旁道:“送早膳的宫女早就等在小隔间里了,娘娘不如先用膳?” 林媛犹豫了片刻道:“不必了。你从里头拿出几样好带的,咱们路上吃。” 初雪点头,拿了一大块花卷用帕子包着塞进袖子里,就奔到八宝柜子面前把妆奁和衣裳搬出来,开始服侍林媛。林媛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把手伸开不用动,有一个面带标准微笑的服务小姐为你穿衣服,从最里头整到最外头。然后她会双手捧着温热的湿毛巾一下一下地给你擦脸,端着茶水喂你一口又立刻端上痰盂来给你吐。在整个过程中,你不需要用任何动作和语言表达意见,稍微皱个眉头她就会请罪。 林媛发现初雪真的很能干。自己入宫以来,尚服局尚工局等部门送来的衣服和首饰都寒碜到一定程度,但初雪能够利用有限的资源,把几件裙衫和夹袄搭配起来后就看着挺像回事的,足够穿出门了。初雪如果反穿的话,林媛愿意聘用她为设计部总监,年薪四十万。 不急不急,最多等几个时辰,尚工局里头的狗奴才们就会双手捧着各类高档货送上门赔罪的!这一次就先将就吧。 在发髻上,初雪给她梳了个堕马髻,是个寻常的发式,挺简单地挽两下就成了。最后初雪把钗环盒子打开了,那里头躺着几根破破烂烂的银簪子,还有两根金光闪闪鹤立鸡群的簪子,是本尊林媛的爹娘把家里最值钱的东西给了林媛。 林媛看着那两根簪子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她心里很难受。如果自己死了能不能穿回去呢?啊,估计不太可能,林总裁摔成了脑死亡,肉身已经毁了。 要好好地活着啊,林媛,不管走到哪里都不能让爸妈担心。 初雪把这两根足够好的簪子捏出来,对比之后,她把其中一个金镶翡翠海棠的簪子插到了林媛脑门上。她的做法得到了林媛的赞同——另一支簪子无论做工还是材质都更上一筹,但上头红宝石的颜色太刺眼了。 林媛考虑下次侍寝的时候可以戴给皇帝看,但和宫里的女人们见面,就不要戴这东西了。要是初雪真选了这个簪子,林媛会怀疑她的智商和自己的眼光。 拾掇完,林媛带着初雪踏出了镜月阁的大门。(未完待续) 第十章 晨省(1) 皇后居在长信宫,就在皇帝的建章宫正后方。 林媛到的时候,里面只有稀稀落落的四五个嫔妃,皆在静坐饮茶。林媛瞧了一眼其中一个身量高挑、腰肢纤细的女子,不禁冷笑——这么窈窕的身段只有擅舞之人才可能拥有,这位大概就是白良娣吧? 你来得还真够早啊。 自己在宜春苑捡了个大便宜,那边练舞练得腰酸背痛、对皇帝翘首以盼的白良娣心里能爽快就怪了。怎么着,今日一大清早就耍起鬼心思了呵? 良娣白秀微却不曾料到林媛会这个时辰过来——规矩上晨省的时辰是在两刻钟之后。昨夜林媛可是侍过寝的,而且是第一次,她能忍着疼准时过来就是恭敬守礼了。提早了这么久,她也不怕累死? 自己忍着睡意爬起来,就是为着给她使绊子。到时候即便她来得准时,自己只要开口说她迟了,其余的嫔妃肯定会随声附和,一个昨晚上侍寝过的女人就是整个后宫的敌人,哪里会有人说句公道话? 可现在这话怎么说?难道要这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一块儿说她迟到了? 白秀薇原本心情就不好,现在越发恼怒了,阴着脸道:“我当来的人是谁,原来是林选侍。” 皇宫里虽然没有电子设备,但信息的传播速度是最快的,林媛晋封为良人的事情满宫里就没有不知道的。白秀薇这一声叫得有意思。 林媛瞧着白秀薇那张欠揍的脸,眼睛就微微眯起来了。 根据林媛了解到的情况,这个白秀薇的确是今年秀女中的佼佼者,家世好,容貌好,又有着所有后宫女人都不及的舞艺。可在林媛看来,这个对手没什么好怕的。 其一,她只是家世高而已,在宫中却没有任何助力,不似人家恬小仪有个位居贵嫔的亲姐姐;其二,这个白良娣初一进宫就锋芒毕露,风头盖过了所有其余的新晋嫔妃,且招惹了无数高位娘娘的嫉恨。可她还对身边的危险不自知,仍然随心所欲地说话做事。 昨日白良娣为了博宠使了好大的力气,可最后皇上为何会来到偏僻的宜春苑?这宫里头想对付白秀薇的人多了去。 林媛相信,今日就算自己蠢到在皇后宫中和她直接争吵,最后不管自己会不会倒霉,白良娣肯定会倒霉的。而林媛使出来的手段肯定比这高明很多。 哦呵呵,当年和林总作对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呢?恐怕你还不知道吧。林媛心中的小宇宙开始燃烧,她在这一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白秀薇则在她眼里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怪兽,打死了爆金币送经验。 林媛面上挂着诡异的微笑,缓缓走近白秀薇,同时脖子一梗,下巴就习惯性地抬了起来。一种骨子里的高傲与睥睨一切的气势从她眼睛里迸发出来,白秀薇瞧着她那双不太对劲的眼睛,居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感。 但就在林媛距离白秀薇两尺远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不是她没想好对付白秀薇的策略,而是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林大倒霉蛋,你忘了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林媛梗着的脖子猛地怂了下去。白秀薇眼睁睁地瞧着她一颗昂得老高的脑袋呼哧一声跌到了脖子根,脸上的神情也从冰冷的傲然变成了低眉顺眼的样子。白秀薇揉了揉眼睛,恩,一定是她刚才看花眼了,面前这个林氏出身寒门小户,在宫里沉寂了几个月才走了狗屎运被宠幸,她怎么可能有丁点的气度呢? 林媛低着头,身子慢慢屈了下去,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她口中垂头丧气地说道:“嫔妾良人林氏,给白小主请安……” 一朝被摔死十年怕仰脖,林媛穿越之后开始相信冥冥之中的力量了,她觉得自己一定要低调,否则会受到神罚。(PS:这只是她内心的恐惧作祟罢了。)(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晨省(2) 白秀薇瞧着面前低伏做小的林媛,心里越发地轻视,就感觉自己今天起一个大早过来不太值得——不就是个八品的良人么?不就是刚刚侍寝过一次么?凭她也配和自己相较。 她今日来得这样早,恐怕就是因为她生性胆小。 “哦,原来林选侍已经是良人了。本妃的消息倒是慢了。”白秀薇端着茶轻松地坐了下来,抬眼瞥着林媛瑟缩的样子,很是不屑地道:“林良人对皇后娘娘真是恭敬呀,侍寝的第二日竟然来得这么早,是否小户人家的女子都是这般过于小心呢?” 林媛听得这样的羞辱,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白秀薇道:“良娣小主,您的话嫔妾听不懂呀,您难道是说嫔妾不应该对皇后娘娘恭敬吗?” 白秀薇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差点把一口茶给喷出来。她随即听到扑哧几声,只见四周在座的嫔妃都用帕子掩了口,几位刚刚踏进长信宫的嫔妃不知前因后果,单听着林媛这句话就觉得甚为好笑,于是整个长信宫里的气氛都很欢乐。 所有的围观群众都在看好戏,主角林媛则低下了头不再说话,继续保持低调。 白秀薇咬着牙嘴唇发白,她虽然浮躁肤浅,却没有蠢到不可救药,知道冒犯皇后娘娘的后果可是很恐怖的。她再也没心思嘲讽林媛了,吞吐着解释道:“本妃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良人你这个大混蛋!我跟你没完我! “白良娣不必惊慌,你的意思大家都明白。”突地,一个无比柔软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那说话的女子一张容长脸儿,姿色并不十分美丽,眉眼里却透着暖意,观之可亲。她缓步走近了林媛二人,浅笑道:“方才白良娣称赞林良人对皇后娘娘的恭敬,可见你们二人都是贤淑之人。” 这女子的话一出,就换成林媛脸抽了。 神马??为何会有人来帮白良娣解围?白良娣这种得宠的新妃不应该是大家公敌吗,看看这周围的女人,都笑得那个欢乐甚至在窃窃私语地嘲讽,全是在落井下石。为什么眼前这位说出来的话会这么奇怪?! 此时身后的初雪用手指捅了捅林媛的腰,小声道:“这是沈柔妃娘娘。” 林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位大神啊! 这柔妃沈氏是个人物啊,之前林媛缩在镜月阁吃馊馒头喝井水的时候就听说了很多她的事迹——咱们的柔妃娘娘位分仅在皇后之下,姿色平凡不怎么得宠,却和宠冠后宫的祥妃平起平坐,育有皇帝唯一的男嗣皇长子。人人都说柔妃是因为心善才有这样的福气,这宫里头的女人大多阴险狡诈、尖酸刻薄、心肠歹毒、作恶多端,只有伟大的柔妃娘娘心地善良,不仅从来不迫害其他的嫔妃,还喜欢助人为乐、调解矛盾,对待下人们也亲切和蔼、宽容大度。 当初林媛听着尚食局那几个老太监老宫女谈论起柔妃时,她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眼中感动的泪水。 柔妃娘娘就是这黑暗后宫里的一片光明……哦不一朵奇葩! 反正对于林媛来说,她可没那么容易被感动。(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晨省(3) 林媛和白秀薇都屈身下去,给柔妃行礼。白秀薇几乎要对柔妃跪地拜谢,口中颤颤地道:“柔妃娘娘说得对,嫔妾就是那个意思……” 柔妃笑眯眯滴扶起了她道:“妹妹不必如此……” 林媛甚至在柔妃脸上看到了慈祥之色,OMG!!!柔妃的段数远在从前那位有“笑面虎”之称的公关部总监之上! 林媛在心里默默地把“柔妃”这个名字拖到了“精英怪”一栏。 有柔妃当调解员,这大殿里就再没什么好戏可看了,大家热络地聊聊天、吃吃瓜子,一副和睦的样子。 再等了一会,嫔妃们陆续赖齐,皇后由两个宫女扶着从后殿走了进来。众人忙起身给皇后行礼。 皇后的年纪不小了,在嫁给皇帝的十余年时光里一直无所出,想来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了。林媛瞧着皇后容貌只算得上端庄,不过气度十分高贵雍容罢了,并不得皇帝的宠爱。想这皇后娘娘的日子过得也不咋地,皇宠上和祥妃没法比,子嗣上早输给了柔妃,这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皇后怕是被钳制地挺惨。 好在皇帝觉得她管家的能力不错,出身百年大族萧氏又不能薄待了,遂对她还算敬重。现如今皇后娘娘独揽后宫大权,表面上的尊荣是极高的。 皇后在主位上坐下,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一声免礼叫了大家起身。她抬眼往左下首第一的空位子上一扫,问道:“祥妃又身子不适了么?” 旁侧立即有宫人上前道:“祥妃娘娘今日安好,只是昭纯帝姬染了风寒,祥妃抽不开身。” 昭纯帝姬是皇帝第三个女儿,今年刚满三岁。她的存在令原本就盛宠的祥妃更加横行霸道,不来长信宫请安是家常便饭。 林媛和祥妃至今没有见过面,但对她这个女人却是记忆深刻的——不但因为祥妃是这后宫里最隆宠最惹人注目的女人,还因为,自己的前任林选侍就是被祥妃罚跪后病死的。 祥妃罚她跪了整整一晚上。 林选侍不是祥妃的眼中钉,她还够不上让祥妃花心思来除掉。但祥妃这个人就是这么个性格,她并不是一心想要林选侍的命,她就是抓住了一个机会想折腾人而已。 罚跪一晚上会让人不好受,但不会致命,只是可怜的林选侍在罚跪之后得了重感冒,然后底下的宫女太监别说照料,连口热水也没端到她面前,尚食局尚服局尚宫局这群人又不给送食物和棉被……最后林选侍死了,林媛觉得她应该是重感冒恶化诱发了肺炎之类才死的。 不管怎么说,祥妃在林选侍的死亡中加了一把热烈的火。林媛觉得自己占了人家的身子,好歹也该给人家履行责任,祥妃这个人……林媛在她身上打上了还债的标签。 作为祥妃最大的对手——皇后,她这些年和祥妃斗得也挺辛苦。就单论请安这一个事,皇后如果和祥妃计较那早就气死了。她索性就宽容大度到底,道:“春寒料峭,小孩子还是要小心些。去库房里取些甘草送去麟趾宫吧,再看看昭纯有无大碍。” 皇后只是作为一位称职的嫡母关心孩子,半点不提祥妃的不是。(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晨省(4) 之后,她的目光定在坐在最后排角落里的林媛身上,笑说:“听闻皇上昨夜得了一个妙人儿。” 林媛依着规矩上前,对着皇后行三拜九叩的大礼。这是初见正妻的礼仪,不过敬茶就免了。皇后打量了她两下,微微点头,道:“你昨夜辛苦,今日还早早地来长信宫请安,德行上自是不亏的。你既然承了宠,日后就要用心侍奉皇上,与姐妹们好好相处,都是一家子人,和和乐乐地才好。” 这位皇后的确够贤淑,够大度,看着小老婆们一个个往老公身上扑还能笑得这么和蔼。不过林媛懒得管皇后活得痛不痛苦,只要不和自己作对就行。 她低顺着眉眼,叩头说了一声“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这觐见皇后的礼数就完了。拜完了皇后,她还要觐见下首的高位娘娘们。柔妃方才已经见过,祥妃没来,再往下就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嫔妃,不管位分怎样总之是比自己地位高的。 昭仪的位份上并没有看到人,林媛知道宫里是有一位左昭仪韦氏的,只是听闻她几年前得了重病,至今昏迷在床上不省人事,只是由宫人照料着续命罢了。这位韦昭仪也是有几分传言在宫里,听说皇上对待她很好,就算她已经苟延残喘不能醒来,也命人十分用心地照顾她,绝不准苛待了她。 宫里像这样年纪大且位分高的女人,都是在皇帝还是太子时先帝亲封的侧妃和侍妾,总归比旁人有些体面,但到现在还得宠的就极少。 昭仪往下,从二品的八个位子上占了两位。赵淑媛是前些年盛宠过的人,如今不复当年光景,也仍得圣上眷顾。最幸运的是,她在那最风光的两年中留下了第二皇女长宁帝姬,以后即使无宠日子也好过。 王淑容是个寡言的人,她是皇帝的第一个女人,年纪比皇后还大,容貌平庸、膝下无所出,这些年都没得过宠,只是一天到晚往长乐宫太后那边跑,最后因着服侍太后有功、资历最老才得了个二品位分。或许长久的无宠把她的性子都给磨光了,她的脾性很是温和,点点头就让林媛起身了。 她之下的韵贵嫔楚氏就是个鲜艳明媚的女人了。林媛给她行礼时,她吊着眼睛嘴里低低嗯了一声,高傲之态显露无疑。林媛心里默哀,想当年自己就是坐在她这样的位置,对着一干下属耍范儿,看着下属低眉顺眼的样子自己心里偷着爽。可如今她也混到了要满足别人虚荣心的时候。 唉,人在屋檐下得不得低头啊,人家韵贵嫔是极受皇帝喜爱的人,得宠得势,自己哪敢得罪。那位祥妃娘娘更绝,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更别提会对自己怎么样。好嘛,她愿意低伏做小,只求这群高阶的怪兽不要对付自己。 不过眼下看来,自己还是较为安全的——虽然白良娣已经记恨上了自己,另有一些在座的嫔妃看着自己的眼光也十分不善,都是昨晚侍寝的缘故。但好在自己出身低位分低,前头还有白良娣恬小仪等新妃顶着,祥妃一众人的心思暂时不在自己身上。(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晨省(5) 于是林媛就将低调进行到底,朝着其余嫔妃行礼时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碍着任何人的眼。这宫里不好混呐,为了活命面子值几个钱,从前在公司里头输了就是卷铺盖走人,现在在这地方输了就要丢命,那白绫鸩酒慎刑司冷宫可不是闹着玩的。 韵贵嫔下头同为贵嫔的几人都是不得宠的,再往下的懋嫔、文嫔、谨嫔等几位多少有些宠,林媛都不敢怠慢。 新妃里头,那白良娣自然不必说,看着林媛行礼脸上都是青色的,但在皇后面前她不敢太过分,只能点头揭过;其下的恬小仪和她姐姐韵贵嫔一样貌美,倒也不曾刁难林媛;嘉贵人的容貌并非绝色,只是恬小仪、嘉贵人两位是少有的能得封号的嫔妃,自然占着些宠爱,下面几个美人、良人有的是今年一块儿选进来的,有的是上了年岁被皇帝遗忘的老人,都不得宠,对着林媛还满面的嫉恨。 林媛在长信宫宽敞的大殿里转了整整一个大圈,才把觐见嫔妃的任务执行完毕。我的那个天啊,因为自己的位分太低了,在座的大半都要行礼过去,回去膝盖肯定是青紫的。这个时候林媛明白了为什么宫里所有的女人都要往上爬,这一天到晚地行礼也受不了啊。 最后众人和和睦睦地坐下来聊天。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众人说些衣服首饰的琐碎,待了半个时辰皇后就大手一挥,命散了。 林媛这才解放,被初雪搀扶着、两腿哆嗦着往回爬。她想今日其实够幸运了,皇后柔妃祥妃等重磅*都没有一个把心思盯在她身上,白良娣的刁难也是容易应付,不过是觐见礼太恐怖了些。 *** 长信宫里,皇后习惯性地端坐在玫色的软榻上,面上带着些许倦容。 她身边的传话宫女正按着她的吩咐,事无巨细、字句清晰地描述着今日清晨发生的一切——主要是林媛和白秀薇的事。 皇后听完了面上没什么情绪,只低低念了一句道:“柔妃还是没变。” 站在她身后的掌事齐嬷嬷拧着眉头,劝皇后道:“娘娘您可不能掉以轻心啊,柔妃和祥妃这二人……” “本宫知道。”皇后抬手止住她,淡淡道:“无论如何,宫权是在本宫一人手里的。我们现在不能急。” 齐嬷嬷叹着气应了声是。皇后凝神思量了一会,吩咐道:“去库房里取些好东西给林良人送过去,本宫还没有贺她晋封之喜。毕竟是越级晋封,皇上喜欢着呢。” “林氏?”齐嬷嬷有些费解:“一个低阶的良人,家世那么差,看那一副怯弱的样子也知是个没前途的,娘娘何必在她身上花心思?” 齐嬷嬷是皇后的奶娘,一向是被当做半个娘亲看待的,大小事宜都能在凤驾面前多一句嘴、商量一二。她对皇后太了解了,知道皇后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事、关心无用的人。可这林良人,齐嬷嬷看着是没啥大用啊。 家世不好,位分又低,这样的人想往上爬何其艰难,唯一能夸赞的地方就是第一次侍寝时皇上封得大方了些。再说到越级,祥妃当初才是惹眼,一月之内从良娣小主晋到容华娘娘,还赐了麟趾宫,林氏再怎么蹦跶还是个八品的散号,这怎么能相较?另外,这越级在宫里也不是多罕见的事,一年前皇上南巡带回来的舞姬刘采女,和林氏简直一般无二,晋了选侍又越到良人。结果得宠快失宠更快,最后被人设计冒犯了祥妃,一下子被贬去冷宫,现在是否活着还说不准。 “你说得是不错。”皇后点点头,却又浅笑着,道:“本宫懒得管她的前途,只是现在,本宫不许她避祸。就算和那刘良人一样撑不过三个月,那也能给新妃里头多添些乱子,咱们瞧着也喜庆些不是?” 齐嬷嬷听着,眼睛里就闪出精明来,钦佩道:“还是娘娘技高一筹!她们越乱越好,这样的赏赐还可彰显娘娘的贤德……老奴这就去办……” 皇后点头恩了一声,又嘱咐道:“还有,去传白良娣过来。为人浅薄却有个好家世,是个好使唤的棋子……”(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嘉贵人 此时,镜月阁里的林媛方回了宫。 她遣退下人,一个青蛙跳就扑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如果没规矩的话,按着前世的习惯她能睡到黄昏,那是多欢乐的享受。但可惜的是她在半途中被吵醒了,宫女初云趴在她的榻沿上,瞪着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看着她道: “小主,嘉贵人和汪承衣来了……” 当林媛出现在厅堂里的时候,她正处在发飙的边缘。 嘉贵人满面都是笑意,上前来亲亲热热地道:“林妹妹无需多礼。先前姐姐就听说镜月阁里住着一位妙人,今日总算得见了,果然这般如花似玉得。” 林媛僵硬地看了她一眼,心道本姑娘真不想对你行礼。 当初自己没承宠时,一个人在这镜月阁里过着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日子,后宫里的女人不过来斩草除根就算自己的幸运,还会有人记挂着? 现在自己复起了,这嘉贵人就过来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听着就像是以前她真的来关心过自己一样。 还吵醒了自己的美梦! 林媛心里很火大,但无奈她没法子直接翻脸,只能勉强笑着敷衍嘉贵人。几人一同在厅堂里的黄梨木椅子上坐了,宫女给上了热茶。 嘉贵人喝了一口,顺手挽住了林媛的小臂,笑说:“是君山银针?果然妹妹这里的好东西多。” 林媛听她说这个,不禁自嘲地扯了嘴角,今日喝上了君山银针,昨日自己连干净的水都喝不上呢。这些茶叶是随着衣服首饰一同送过来的,就在自己去长信宫请安的间隔里。还不是自己得了宠又晋位,尚宫局那边巴巴地来逢迎了,不仅把以前的份例补上,又多添了一倍左右。听初云说,那个送东西的小宫女诚惶诚恐地磕了好几个头。 唉,唉,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尚宫局是如此,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还不是一样? 看嘉贵人这样子,是拉拢的姿态无疑了。 林媛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从嘉贵人手腕中抽出来了,淡淡笑说:“贵人小主若喜欢,就拿二两回去享用吧。” 这话说得有几分逐客令的味道,嘉贵人却丝毫不介意,“哎哟”了一声道:“看你,还把姐姐当外人?叫什么贵人小主呀!” 林媛心里冷笑得更厉害了。这后宫里还谈什么姐妹?连亲生的姐妹都是仇敌呢。 一旁不曾开口的汪承衣嘴上动了动,小心翼翼地道:“嘉姐姐,林姐姐,说到好茶,还是白良娣宫里的洞庭碧螺春最最上乘。听闻是皇上特赐下来的,可见皇上的看重。” 林媛一听这话,心里就品出味道了——你们巴巴地过来,原来是为着这个啊! 新妃里头白良娣风头最盛,其余的人有的殷勤逢迎指望抱大腿,有的就满心不甘开始拉帮结派地对付她,比如嘉贵人等。 想着拿我林媛当枪使,坐收渔利? 瞧瞧,眼前这个汪承衣已经成了嘉贵人的枪,这种话嘉贵人自己不说,偏偏要别人替她说。嘉贵人好歹有些宠爱,汪承衣在一众新妃里庸庸碌碌,为了巴住嘉贵人分点好处就要付出代价。(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矛头 林媛淡淡地笑,瞧着汪承衣道:“皇上的心思,哪里是我等能够揣测的。” 这么一句话,汪承衣就迅速地变了脸色,暗自悔恨自己失言。 嘉贵人嫌恶地瞥了她一眼,真真是没脑子的东西,一点子小事都办不好!没法子,接下来的话只能自己来说了。 她思量着该怎么说才能把林媛给搞定。 此时,镜月阁的传话内监小桂子进来了,有些急切地禀道:“小主,长信宫的公公来了!” 皇后娘娘?她怎么会想起了自己这小小的镜月阁?林媛心里有些惊异。 三人都止住了话头,齐齐看向那长信宫过来的张太监。张太监也不耽搁,直接命人将三大箱子绫罗绸缎、珠宝玉器抬到了林媛眼前,扯着嗓子狂喊三声:“皇后娘娘恭贺林小主越级晋封!!!” 屈身谢恩的林媛,脸色很不好看。 今日尚工局和尚服局这两家已经送来了足够的份例,林媛暂时不会缺衣服了。这三大箱子东西看起来都很漂亮,很昂贵,很上档次,但林媛表示这太扎眼了。 哎呀我的苍天啊,本姑娘我现在家世低位分低,即使侍了寝那还是不起眼的,唯一打眼的地方就是“越级”这两个字。一早上低眉顺眼忍辱负重就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皇后你可好,这一下子就搞得整个皇宫都要注目! 林媛脸上抽搐着,一眼都不想再看那箱子里的东西。对面的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则坐不住,齐齐地把脑袋挤到了箱子旁边。嘉贵人不客气地伸手抖开一件乌金云绣衫,脸色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最后冷笑道:“啧啧,瞧这苏州云锦的料子,摸起来比水还细腻。宫里进了那么几匹也就分给了太后、皇后和祥妃娘娘,咱们林良人好大的面子……” 嘉贵人心里恨呐,本来以为把白良娣打下去就是大功告成,却不想自己忽略了这林氏!林氏的确不起眼,可她忘了人家是越级晋封! 这体面,新妃里头是头一份啊! 嘉贵人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可不能和这林氏结盟了。到头来压死了白氏把林氏捧上去,那岂不是更糟?说不准自己最该对付的人不是白氏…… “谁说不是呐!”汪承衣自认为很擅长“随机应变”。她翻着白眼随声附和:“嘉姐姐,咱们姐妹好心好意地来找林良人叙叙话,人家倒好,有皇上宠爱着,还有皇后娘娘的看重,哪里是咱们能高攀得起的!皇后娘娘的懿旨上说了,人家是‘越级晋封’,这才能够享用华贵的衣料,咱们这些人可怜见地,能瞧上一眼就算福分了!” 林媛脸上抽得更厉害了。刚才不是互称姐妹么?现在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羊皮给扒下来了对吧!装不下去了对吧! 林媛听着她们肆无忌惮的挤兑,就有把铁刷子在光滑的地面上摩擦、摩擦……哦不是心里。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浑球,找上门撺掇她对付白良娣。现在半路杀出来三大箱子东西,她们的仇恨值轻松地从白良娣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皇宠(1) 林媛表示她现在很想一巴掌拍死这俩浑球,同时更想拍死皇后这个大怪兽。好嘛,早上看着你笑容可掬和蔼可亲地,对待本姑娘我也宽容大度不刁难,我没笨到以为你是个真正大度的人,只当你和柔妃她们一样把我给忽视了。没成想你心里真惦记我啊! 你一天到晚管着三宫六院,还能抽出时间来往我这个小蚂蚁身上花心思,你真是不怕苦不怕累的劳动模范。 唉,唉。难怪皇后能在强敌环饲之下把后位坐得稳稳的,就算年老色衰、就算皇长子的出生也不曾击垮她。单从这一件小事上就能看出人家的手段,自己还天真地以为人家活得痛苦?得,先看看自己以后的路有多痛苦吧。 嘉贵人和汪承衣甩着袖子翻着白眼离开了,林媛命人把三箱子东西扔到犄角旮旯里,别让她再看见。 之后的几日,林媛除了晨省之外,都缩在自己的宫里不出门。 外头依旧热闹非常,白良娣连着侍寝了三天,风头越来越盛。 林媛有些好笑,想着这位白良娣脑子并不太好使,这样以色事人的女子盛宠了两个月就是极致了,怎可能再进一步。不成想还挺能耐,一连三天下来,把祥妃都给盖过去了。 难道是谁暗地里给她加了把劲? 到了第四天,白秀薇那边终于停下来了。御前的内监来镜月阁传旨,招林小主侍寝。 林媛静默地端坐在妆镜台前,面上看不出神情。 她原本是不想太早开战,在没地位没权势的时候,局势大大不利。但既然皇后不允许,她就算再怎么避祸也避不开。 那现在也没法子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快点往上爬,在最短的时间内积蓄最大的力量,位分高了、皇宠多了,那些人想弄死自己就困难了。 好嘛,三宫六院的女人们,你们都不肯放过我不是?皇后,你是把我当成磨死新妃们的炮灰不是?呵,本大小姐不开战,你们还真以为我好欺负啊。 哼,咱们走着瞧! 身后正在绾发的初雪轻声问道:“不知小主要梳什么发髻,如意高鬟髻还是百合髻?” 一般嫔妃侍寝,都喜欢装束妩媚,初雪所说的倒也合适。林媛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梳个平髻吧,简单些,把大半的头发都散在肩上。至于簪子,想来外头的绿鄂梅还没全谢,叫初云去折一支过来。” 初雪听着眼睛一亮,不再多问,立即照着林媛所说的绾了发髻。 除了发髻,其余的方面林媛也一切从简。唇上用的不是胭脂而是蜜色的香露,面颊薄施粉黛,最后熏了些鹅梨帐中香,气息若有若无地,倒有些勾人的味道。最后林媛把寝衣给换上了,初雪又给她罩上了外头的大氅。 林媛就这么出了镜月阁的门。她脸上是少女的羞涩与单纯,心里就是昂扬的斗志。冲啊冲啊,刷大BOSS掉神装啦! *** 一路上坐着凤鸾春恩车前去,静谧午夜中车轿四角上坠着的银铃儿泠泠作响,这样的声音在无数的夜晚响起,都会令六宫的女人都心生艳羡。到了建章宫,早有司寝女官等候在侧,上前扶了林媛下轿,垂首道:“皇上还在前殿召见臣子,请小主先进内室等候。” 林媛轻轻一点头,也不说话,只听话地随着这位女官进去。 龙榻是一片刺目的明黄色,黄绫腾龙帷帐高高挂起,上绣着寓意百子千孙的葫芦纹饰。向来建章宫龙吟殿的规矩都极大,林媛按着身份坐在了床位的一角,浅桃色的寝衣袖摆随着双手的交叠堆在膝前,身形端坐,并不敢擅动。 三尺之外的紫铜鎏金大鼎兽口中散出淡薄的轻烟,林媛无聊至极只能盯着它瞧,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时辰都不见皇帝的影子。想是那边国事繁忙?唉。 终于有“吱嘎”一声,殿门缓缓滑开。林媛顺势跪地行礼。(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皇宠(2) 拓跋弘进来时看到她笔直坐着的身影,心内略略满意,女人该规矩的时候就要规矩。 叫了声免礼,拓跋弘随意坐在了榻沿上,伸手招了林媛过来笑道:“今日大月国派使臣过来,送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一件小玩意挺别致的,朕就再前头多看了会子。不知爱妃可等得辛苦?” 林媛听着暗恼,还以为他是因国事晾了自己这么久,不想只是一件小玩意? 自己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她心内冷冷,面上则轻轻一撅嘴巴,娇嗔道:“嫔妾不辛苦,只是嫔妾很想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占了圣上的心?” 这个时代对女子妇德的要求很苛刻,善妒绝不容许,但林媛对男人的本性可是清楚的很。 果然拓跋弘听了不但没有怪罪,还朗声大笑,抚掌道:“不辛苦?朕看你是准备跟那玩意吃醋呢。这个样子朕可不敢拿过来给你看,怕你摔了它。” 拓跋弘虽然阅女无数,但他还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那种被女子爱慕的感觉是多么美妙多么得意,他当然很喜欢。 小玩意啊……呵,还是眼前这个玩意更好玩一些。 他一壁笑着,眼睛定在林媛鬓发间那一支缀满嫩黄色花瓣的梅花枝子上头。他只觉眼前一亮,伸手想要触碰那清香娇艳的花瓣,最后手指却落在了林媛脸颊上,暧昧道:“‘人比花娇’,以往朕还当只是个比拟,现在看下来,方知这话说得真切。” 林媛羞怯一笑,低眉道:“皇上那一回说过喜欢赏花,嫔妾不敢忘怀,自是应当好生地服侍皇上。” 想到上回“赏花”的言语,这话听起来就透着一股子风情,惹得拓跋弘心里痒痒。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不一般,明明年纪小,外表瞧着单纯可爱,说出来的话乍听着也端正规矩,可那话里头的意思却总那么…… 他再也不想耽搁,伸手猛地扯下林媛寝衣上的束带,宽大的锦缎滑落在地的瞬间,那如玉一般醉人的肌体暴露无遗。 林媛低着头,面上作出万分羞赧的神色,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拓跋弘身上贴。拓跋弘顿觉有些痴了,那巴掌大的小脸堪称绝色,闻不到脂粉的刺鼻味道,却有一股子清冽的香甜。胸前的丰盈在长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地,拓跋弘看得有些急躁,最后低吼一声将林媛抱起摁在了床榻上。 林媛仰躺在锦被堆里的时候只想笑。上辈子她什么花样没玩过,稍稍使些招数就能把男人给拿住。九五之尊又如何,还不是和那些男人一个样。 呵,那什么百合髻简直是老套。论玩男人的本事,那群女人也敢和本姑娘拼?甩你十条街去。 芙蓉帐暖,春光旖旎。那柔嫩的梅花簪子被疾风暴雨一般的攻势压倒在被衾之间,细细碎碎的花瓣洒遍了床榻,幽香弥漫更添迷醉之感。拓跋弘寻着花瓣一下一下地烙上吻痕,最后用含着花瓣的唇堵上了林媛水蜜桃一般的樱桃小口,整个人简直吃得大快朵颐。(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玩意 此时距离上一次侍寝已经有十日之久,林媛这些天在自己屋里大吃大喝,把那亏着的一个多月全补了回来。这次再行房事,拓跋弘捏着她腰的手感更美妙了,毕竟瘦得皮包骨头还是不好的。而林媛也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可怜相,胳膊腿都不虚力气,于是这一回两个人都狠狠地享受了一把。 林媛那技术不是吹的,要真使劲浑身解数凭拓跋弘是头牛也得哭出来,只是这身体年纪太小、实际经历又少,不好搞那么欢乐罢了。 这样又折腾了一个时辰。拓跋弘心中舒畅,林媛也很满意,想这古代的皇帝都是学过武的,身体上果然比现代的奶油小生强很多,这感觉就是爽。 林媛伺候完,并没有大喇喇地拉被子和拓跋弘一同躺下,而是朝外轻唤一声叫了初雪进来。拓跋弘微微点头,知道自己的位分还不够在这龙吟殿里留宿,这很好。他喜欢懂事的女人。 拓跋弘觉得,自己在女人身上是很有理智的。对于得自己心意的,可以多些恩惠,也可以宠着,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初雪捧着衣裳进来,林媛兀自打理着,完了就向皇帝告退。拓跋弘并未挽留,更没有其它的言语。 第二日清晨,御前内监携圣旨来了镜月阁,册良人林氏为美人,外加一大盒子珍珠玛瑙宝石等赏赐物。林媛笑容灿烂地接旨,这皇帝还挺好刷的嘛,努努力就能收获很多。 现在自己是从七品了,又往上爬了一级,林媛表示很开心。并不是每个嫔妃都会因侍寝被晋位,除了初次侍寝会照例升位分,以后想升就要熬资历,或者有孕、产子有功于社稷。 因着晋位美人,林媛的名下又多了两个使唤宫女,是掖庭的张管事随着圣旨一块儿送来的。林媛也不叫她们进内殿了,就命初雪给安顿做杂役,等日后若有伶俐的,再提进来伺候。 之后,林媛把那一大盒子金光灿灿的珠宝打开了,在里头扒拉扒拉,都是上等货。想皇帝还挺大方,得宠之后皇上的赏赐一大把,下头的奉承又一大把,这吃的穿的用的岂止是不愁,简直是骄奢淫逸。不过……嗯?那里头还有个奇怪的东西,像一盏灯。 一旁传旨的内监小德子解释道:“小主,这是西域大月国进贡的琉璃熏灯,圣上特赏赐与您的。这灯盏里盛有西域名贵的香料,夜晚点燃可变换出不同的色彩,香气更是奇异,想小主一定会喜欢……还有,皇上命奴才给您带了句话:请林良人不要摔了这盏灯。” 林媛听着眸光一闪,呵,他竟然把这东西送给自己了。 听小德子所言,这还真是个稀罕物。虽然在现代,什么七彩灯荧光灯一大堆,但人家这个可是熏灯,是用纯天然的香料烧出来的颜色,不必说这样的香料会有多贵重。 这样的赏赐,足见拓跋弘对自己的满意程度。林媛摆出了一副万分欣喜的神情,命初雪拿了荷包塞给小德子,笑说:“劳烦德公公去圣驾面前回话,这件礼物本妃很喜欢。”说着又忍不住笑出来:“本妃定会妥善爱惜,绝不会和这盏灯过不去。” 这盏灯是个不错的玩意,虽然自己也是皇帝的玩物。林媛心里并不怨怼,反而很愉快,这世上的玩意儿还分档次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江惠姬 小德子传完旨意要告辞,初雪按惯例塞了个荷包在他手里。小德子面上不卑不吭地,也没欣喜地谢恩什么,只得体地行礼告退了。林媛瞧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御前的人果然和别处不同,不是嫔妃能够收买的。 两个做杂役的宫女和内监们忙里忙外地将一大盒东西登记在册、搬入库房,初雪随着林媛去长信宫请安。 林媛是卡着点到的,长信宫里已经来了大半的嫔妃。 在这些人面前,林媛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在边角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四周看向她的神色多半是不善的,但她们彼此之间无论看向谁,几乎都是那一副臭脸。林媛现在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静默着捏杏仁吃。 初雪瞧她吃得欢,忙朝四周望了两眼,急急地低头在她耳侧细语道:“小主,这别宫的东西怎可……” 林媛不禁一愣,不曾想这初雪还能够让她惊喜。只是刚刚跟着自己的宫女而已,竟也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看起来,这初雪是要把全部赌注押在自己身上了,该是自己这些日子对付皇帝的手段让她欣赏,觉着自己是个能成事的。做下人的一向讲究不侍二主,尤其是宫里,选错了主子就算崩盘,选对了,主子出人头地,自己也跟着飞黄腾达。 日后这初雪可以委以重任了,只是不知,其余的几个下人是否也能值得重用呢? 林媛面上露着满意的笑,一挥手止住她的话,同样低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妨事的。我若是不吃,人家才会觉着我心思多,自此盯上了我呢。” 初雪方才回过味来,再想一想,也觉得长信宫里不可能出这样的事,毕竟皇后娘娘就算想做,那也不会用这蠢法子不是? 遂也放下心来,细心为林媛剥杏仁。 此时一个身着桂子绿叠纱马面裙的女子踏进了宫门,并未径直往前走,而是刻意地从林媛这边绕了过来。林媛微微一怔,无奈起身对她行礼道:“请江惠姬安。” 江惠姬是宫里的老人了,如今还是个小小的姬位,今年新封的这群花朵一般年纪的嫔妃们都快要骑到她头上来了。她看着林媛行礼的模样,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林美人的规矩倒是不错。” 林媛清楚这是祸事找上门,心里只是冷笑,想这江惠姬在后宫中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竟也瞧着自己好欺负? 想是昨晚上的事又招了嫉恨了。 江惠姬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却没有叫起,林媛只能一直保持着屈身的动作。 有几个嫔妃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正探着头瞧热闹。赵淑媛的位次靠前隔得远,但她的眼睛是尖的,摇头道:“林氏面子上低眉顺眼的,实则是个硬骨头。” 就算被折腾着,就算腰和腿都弯着,脸上的神色却只有平静。 这样的女人,是不会一直处在低位的。 “江惠姬进宫多年,还是这个样子,难怪位分上不去。”旁侧一位贵嫔接了话头,笑说:“没有祥妃的本事,也敢学祥妃的做派。” 几位高位娘娘悄无声息地远远瞧着,没有插手的打算。 “若柔妃在场,定是要管了这事的。”赵淑媛突然又说了一句。 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柔妃,赵淑媛在心里摇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柔妃的“热心肠”。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柔妃那么高的心气!(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喧闹 江惠姬勾着唇,俯视林媛屈身的模样,暗自得意了许久才轻飘飘地说了声免礼。 她向前迈了一步逼近了林媛,冷言道:“林美人在人前是知礼的模样,可为何要在人后失了规矩呢?本妃听闻,西域使臣贡上昂贵的香料和珍玩,宫中大半嫔妃都不曾得,林美人得了,竟能安心享用?” 江惠姬今日是极其得气不顺。昨日她去建章宫中送糕点,无意间看见了那一盏琉璃熏灯,开口向皇帝讨要却被干脆地挡了回来。 她哀叹自己无宠的凄凉,想着:这么珍奇的物件,只有祥妃、韵贵嫔那样春风得意的女人才能够拥有吧。 但她不曾想到,这盏灯最后到了美人林氏的手里。 自己虽然混得不像样,也轮不到林氏这种身份的人越过自己!江惠姬就是这么个人,平日里没少受别人欺负,为了顺气,那就要欺负地位比自己还低的人! 江惠姬兀自体验着发泄的快感,却不知四周的嫔妃们都笑得绷不住。宫里这么没脑子的人不多见啊,人家那是皇上的赏赐,你也能给扯到规矩上头?歪理挑得太离谱。 林媛心里冷笑,原来这症结出在灯上头。 这么咄咄逼人的,就是为了争抢一件物什啊!这是有多无聊。 不过在面上,林媛竟是作出了一派愧疚的神情,道:“惠姬小主指的是那盏琉璃熏灯吧?嫔妾年纪小不懂规矩,还请小主恕罪。但琉璃灯盏是嫔妾心爱的物件,嫔妾斗胆留它下来,再把嫔妾宫中所有值钱的珍玩进献给小主赔罪,可好?” 江惠姬听着林媛小心翼翼的声音,心里本是很得意的,但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 把宫中所有值钱的的珍玩进献给自己……这说得好像自己是强盗? 可若说自己不要林媛宫里的东西,岂不是就此揭过了? 自己可不能被林媛给糊弄过去!她一咬牙,声色越发凌厉地道:“林氏!你以为巧言强辩就能唬了本妃?既然你认了错,按着礼数,理应罚跪掌嘴才是……” 此时却见皇后由宫女扶着从后殿步出。 众人忙起身向皇后行礼,江惠姬见此情景,不得不住了口。 林媛飞快地瞧了一眼上头,竟发现白秀薇跟在皇后身旁。 方才白氏竟是入了后殿陪伴皇后用膳么? 白秀薇面上能看出隐隐的得意,她绕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和众人一同行礼。大半的嫔妃们此时都把眼睛定在了江惠姬和林媛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她。 皇后叫了声免礼,凤目倏地在江惠姬和林媛身上扫过,淡淡问道:“何事如此嘈杂?本宫在后殿都有所耳闻。” 林媛晓得皇后的威仪,听得“嘈杂”二字便静默着跪了下来。这是礼数,既然令皇后不悦,她无论有没有做错都必须要跪。 江惠姬倒很觉得委屈,上前行礼分辨道:“禀皇后娘娘,是林氏坏了规矩……” 然而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皇后抬手打断。皇后身旁的大宫女挽秋上前,不卑不吭道:“回禀皇后娘娘,方才是江小主斥责林小主,声色凌厉,以致有嘈杂之声传入后殿。” 江惠姬猛地一惊,突然就清醒过来了——这是在长信宫里!长信宫不容放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能高声喧哗! 她竟然忘记了这一点!(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太后(1) 她惊慌地跪了下来,嗫嚅道:“皇后娘娘,嫔妾……嫔妾也是情急,看林氏有错忍不住训斥了两句……” 皇后在凤位上坐下了,瞧着江惠姬,微微地摇头道:“江氏入宫的年岁不少了,怎么还这样浮躁?罢了,你回宫去,抄写女训百遍养养性子吧。” 皇后说完,江惠姬忙磕了两个头,连声道“谢皇后娘娘宽恕”,依命退了出去。 林媛心里发笑,皇后这般做派还真是宽和啊。江惠姬说出来的话那么蠢,什么“训斥”?在后宫之主的地界上训斥?她又把这位唯一的掌权者置于何地? 就这么着,皇后还是轻轻放过了。 也是,看到江惠姬蠢成这样子,皇后趁机严惩她倒有些杀鸡用牛刀了。还不如彰显自己的宽和。 皇后看向仍跪着的林媛,道:“林美人起来吧,你并没有过错。” 林媛谢恩起了身。 四周的许多嫔妃们看这事轻轻揭过了,面上都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唉,日子无聊啊,还等着看热闹找乐子呢,可惜皇后来得早。 皇后和嫔妃们闲坐说了一会话,就问一旁的挽冬道:“今日太后娘娘可好?” 挽冬晓得皇后要问的是什么,稳声答道:“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今日起得早,这会儿应是理完了佛,可以接受拜见了。” 皇宫里头,长信宫的请安是每日都需的,但长乐宫还有一位太后娘娘。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要去给太后请安。 宫规上说得是这样,但这位太后娘娘极喜好清净,轻易不肯见后妃的。每月到了日子皇后就照例问上一句,若是太后不愿意见,自会有宫人早早地来支会长信宫。愿意见了,皇后才能率众过去。 平日里除了皇子帝姬能常常得到召见,大多数嫔妃对太后的印象只有寥寥数面。 今日恰恰是四月初一。 皇后听了回话,点头吩咐起驾长乐宫。外头的宫人们早已备好了凤驾,扶皇后踏了上去,容华以上妃妾们则乘坐玉辇,其余的就只能跟在后头走。 长乐宫和建章、长信一同建在皇宫的中轴线上,只是长乐宫那一块的宫殿住的都是先皇的女人们,和东西六宫有些距离。 到了长乐宫,林媛闻着些许淡薄的檀香。是小佛堂那儿常年燃着的,弥漫了整个宫殿。 当今皇太后自从先皇驾崩后就潜心礼佛,除此之外心无旁骛。她是先帝的皇后、当今圣上的生母,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极受皇帝和后妃们的敬重,却从不插手皇帝的政事和后宫的家事。 林媛觉得,这位老太太处处都透着寂寞的感觉。 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从大殿出来,行了礼,将皇后一众迎了进去。林媛是第一次来长乐宫,自然处处小心,埋着头走在最后面,进殿后也不敢四处张望,只屏息凝神地贴墙边站着。 少顷,听见上头一声“太后娘娘到”的通传,前头一片人都跪了下去,只有皇后一人站着屈了膝。 皇后对任何人都是不跪的,包括皇帝。 林媛微微叹气,难怪这宫里的女人都想要当皇后呢。正妻的体统,和妾室是云泥之别。(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太后(2) 皇太后是刚从禅房出来的。扶住她的不是宫女,而是柔妃与祥妃。 林媛一壁跪地行礼,一壁小心地抬眼向上头瞥去,就看见了柔妃与祥妃二位这一派孝顺的模样。 柔妃和祥妃都有子嗣,皇太后疼爱孙儿辈,时常召见,遂她们两个与太后的关系倒比皇后与太后更加亲厚些。 但也只是面子上的亲厚罢了,太后看重的只有拓跋家的血统。 柔妃仍是温温顺顺的模样,扶着太后的样子会让人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媳妇;至于祥妃,林媛今日终于见到了她,只觉得名不虚传,是个极为美艳的女子。林媛远远地观望,虽瞧着有些模糊,仍能看出那女子一双飞扬的凤目由眉黛勾画着直入鬓角,细腻微红的面颊透出一种媚入骨子里的风情,体态纤秾合度,肌肤在宝蓝色夹金绣云烟裙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白皙。 这样的容貌,的确可称得上是绝色,林媛对自己的面皮已经很满意了,但若是把自己和祥妃放在一块儿,那艳丽之感还是差了一些的。不过林媛也不会为此烦恼,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再美的容颜又能抓住多少君心呢? 同样,林媛也明白祥妃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绝不是以色事人。压下三千佳丽的风头而宠冠后宫,不是只有貌美这般简单吧? 祥妃和柔妃两个尽心地搀着太后坐下,方一同行至皇后面前行礼。 柔妃低头道了一声请安,就站在了旁侧不言不语。祥妃则笑着对皇后道:“臣妾这些日子只顾着昭纯,倒是许久不曾给皇后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罪。” 林媛听得直想笑。昭纯帝姬染了风寒不错,难道半个月还没好么?祥妃平日怠慢皇后不说,还特意在这长乐宫里强调一遍自己“许久”没给皇后请安?她这话说得,翻译过来就是——“皇后,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位祥妃娘娘还真是大胆啊。恩,这跋扈的性子也是名不虚传的。整个宫中祥妃除了对太后恭恭敬敬地,对其余任何女人都是锋芒毕露。甚至还听闻,祥妃在圣驾面前都有些放肆。 这个女人是后宫的异类。 皇后瞧着祥妃一张绝色的容颜,也不恼,轻松地笑一笑道:“昭纯病愈本宫就放心了,又怎么会责怪你呢?今日母后在此,也会觉着你抚育皇室血脉尽心尽力。” 林媛听到这里更想笑了。皇后笑面晏然地,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让。祥妃再如何得宠、如何跋扈,她有胆子称太后一声“母后”么?皇后再无宠,人家也是唯一的正正经经的皇室媳妇。 祥妃对皇后的反击习以为常,面上的笑意并不曾减少,好似听不出来那话里的意思一般,兀自站到了柔妃身旁。 太后对这一后一妃的交锋只当没看见,淡淡道了一句赐坐,便有宫人搬了小杌子来,又上了茶盏。 皇后和祥妃等人按着礼数恭敬地坐了,林媛这样的散号嫔妃自然是没有座的,只能站在后排,听着前头太后和皇后等人叙话。(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太后(3) 太后的话并不多,无非是问几句“皇帝可好”、“大皇儿可好”之类。皇后笑着一一地都说好,太后轻轻点一点头,道:“六宫祥和,可见皇后管束得当,哀家很放心。” 皇后忙道:“母后谬赞,媳妇不敢居功。” 太后她转过了眼,又道:“两月前挑了十几个新妃进宫,哀家还没见过她们。”顿一顿,命令道:“都上前来吧。” 林媛料到太后会召见新妃,虽然是不插手宫务的,但宫里有多少人、这些人都怎么样,太后还是要了解一些。 林媛随着人群徐徐迈步走上前去。她仍是低头盯着脚下的洋红金绣毯子,并不想做出什么惹眼的举动;最前头站着的白良娣是一贯的装束繁复,夺人眼球。 太后一眼扫过白秀薇,并不说话。她又朝后侧一一地打量了过去,最后把眼睛盯在了林媛身侧的人,嘉贵人身上。 嘉贵人今日穿着月白色的软锦宫装,发髻只用束带高高挽起,连簪子都未用。 林媛勾了勾唇,嘉贵人周氏,从来都是个小心思不断的人。 只是不知这样的小心思能否真能达到目的呢? 太后瞧了她两眼,开口道:“十六七岁的年纪,这一身是否太清减了?” 嘉贵人抬眼惊喜地看着太后,她确定方才太后就是在跟自己说话。太后可是有孤僻的名声,向来不对寻常的嫔妃们开口的。 今日第一次觐见,太后竟注意到了自己?果真这番装束没白费。太后娘娘可是皇上最尊敬的人,连祥妃和柔妃两个都挖空了心思要抱上这棵大树,自己何尝不奢望呢? 嘉贵人压抑着欣喜,回话道:“回太后娘娘,嫔妾近来读了些佛经,深觉寡淡素净乃是修身之道。” 这话说出来后,林媛明显看到无数的眼刀子朝这边飞了过来。 现在所有的女人都在心里暗骂——你喜好寡淡素净?!平时你花枝招展地去勾引皇上的时候,咋就不素净了呢? 装什么装,耍什么耍! 不过再怎么耍心思,嘉贵人此时唯一需要的只有太后的认可。她无视了因自己的惹眼举动招来的危险,只满心期盼地等着太后发话。 太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方才道:“既如此,你明儿来长乐宫服侍吧。还有,边上那两个是谁?也穿得黯淡,就随着一块来吧。” 嫔妃们皆是一惊。 林媛更是震惊,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太后指的并不是自己——自己今日穿得和以往一般无二,虽然不如祥妃艳丽,但也和素淡沾不上边。太后是指嘉贵人右侧站着的两个嫔妃,汪承衣和叶承衣。 汪承衣穿的是胡桃色,看起来老了十岁。叶承衣家世不够好在宫里使不起银钱,只得了一次宠幸就被抛之脑后,遂日子过得艰难,衣饰中都透着寒碜。 这一次觐见太后,就是在震惊中收场的。众人都在暗中扭帕子,几个位分低微的新妃,怎么就能入了太后的青眼?嘉贵人的小心眼耍得也不怎么高明啊! 更可恶的是,那汪承衣不过是给嘉贵人当尾巴,处处学着嘉贵人的做派而已,怎么就也得了这福分?她们这些老人在后宫熬了多年,也没能讨得太后的欢心呀!而那个承衣叶氏倒好,明明是不得皇帝宠爱的可怜相,竟也能歪打正着? 难道以后过来长乐宫请安,只要穿得素净就能博她老人家喜欢了吗??嫔妃们暗自打着小九九,想着日后每次过来就不戴首饰了,或者干脆穿一身僧衣! 太后点了两个伺候的人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不约片刻,太后道一声“乏了”,皇后忙领着众人告退。 林媛和众妃在长乐宫门外恭送了皇后,之后才能离去。 自然,她一路上都能看到嫔妃们咬牙切齿的模样。 想着嘉贵人的前路并不会太顺畅。(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太后(4) 在林媛往镜月阁里去的时候,皇帝拓跋弘顶着繁复盛大的帝王仪仗,往长乐宫这边赶。 他知道太后不喜欢吵闹,遂刻意等嫔妃们都退出了长乐宫,才起驾前往。否则自己和她们碰上了,指不定又是一场风波。 拓跋弘进了长乐宫,见里头已经在摆午膳,遂坐下来与太后一同用膳。 虽然一应都是素食,母子二人也吃得尽兴,面上带着少有的笑意。拓跋弘亲手夹了一筷子滑菇送进太后碗里,笑与太后道:“今日听闻母后选了三个嫔妃来服侍?” 太后听了淡淡地笑:“你政务繁忙,哀家一个人住着,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拓跋弘听了面上显出愧色,想了想又赔笑道:“母后怎地从新妃里头选?她们年轻气躁地,哪里有王氏的沉稳,也不怕吵着了母后。” 太后笑道:“若真的要服侍,淑容一个人就很好了。” 拓跋弘听着心里一动,问道:“母后的意思是……皇嗣上头,您属意了嘉贵人?” “属意?”太后嗤笑一声:“嘉贵人小心思不少,却没什么大的智慧,是个不中用的。就凭她的心智,有了也没本事养大。” 顿一顿,太后又笑了一声,道:“也不求她做得多好。只要能产下皇嗣,若宫里找不到人来养,送到哀家这里也是一样的。”太后说着抬眼扫一扫拓跋弘:“皇帝不也是这个意思吗?哀家顺水推舟而已。” 嘉贵人出身不高,自身也不是多么貌美,却能封到贵人,且给了封号。太后心下稍一思量,就能明白皇帝在想什么。 拓跋弘呵呵地笑了两声,道:“还是母后看得透儿臣。” 太后听着在心里摇头。这个儿子,她从八年前就看不透了。 先皇是个情种,他和先皇却一点也不像——这孩子的心太冷了。 “嘉贵人也好,汪承衣、叶承衣也好,家世上都是最合适的。”太后缓缓地道:“你的子嗣实在太稀薄了,大皇子又流着沈家的血。这一次借着服侍哀家的幌子把三人召过来,若是真有个好的……” 后宫里有嫔妃五十余,子嗣却只大皇子一根独苗和三个帝姬,太后哪里看不清这里头的龌龊?以前太后享清福懒得管后宫之事,现在看来不插手是不行了。 说是传过来伺候,不过是等着这几人里哪个有福怀上了,长乐宫就能保她的周全——当然,能保一时保不得一世,要是个没能耐的,孩子生下来也养不大,就把孩子给那有能耐的人去养着,生母自生自灭吧。 太后选了嘉贵人三个,和她们今日的装束是没半点干系的。这三个名字,只是太后在数日前就从花名册上勾下来的——她们的父亲官位都在五品以下,自身又年轻,有利于生养。 外戚干政,向来是帝王的大忌。因着这个,拓跋弘就连太后的母家孙氏也不客气,从不允许孙家的女儿进宫。还好皇后萧氏不能生,省了他许多麻烦。 拓跋弘心里思量着,又微微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父皇糊涂,从头到尾都只认穆武王一个亲儿子,还给他最富饶的封地和强悍的兵马,自己当初又何至于扶持外戚对抗穆武王呢?现在又何至于让外戚做大钳制皇权? 这后宫的嫔妃都是重臣之女,和前朝是千丝万缕的联系。皇后的萧家,柔妃的沈家,祥妃的上官家……这些大族在朝中手握重权、左右朝政,自己不过是制造了一个三足鼎立的局面让这三方互相攻坚,才堪堪稳住了皇权。若真的把储君之位给了他们任何一家,怕是自己这个帝王就坐不稳了。 想要储君,就要先找到一个合适的生母。这个人既要出身得当,又必须具备保全自己和孩子的本事,的确是不好找的。不过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做的不够好,去母留子也是可以的。那养母和太子隔着一层肚皮,也不会有多么近亲。 一个合适的女人…… 念及此处,拓跋弘突地又想起了什么。他一抬头对上太后的眼睛,道:“若说家世合适……这还差点漏了一个人。她是最近才承宠的,之前一直默默无名,母后恐怕还不知道她……”(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服侍 林媛回宫后照例吃喝睡觉。这一日的傍晚,皇上不曾传侍寝,但宫里头的热闹是不少的。 总之是嘉贵人她们的事。白秀薇还在自己寝宫里头砸杯子。 这事儿本是和林媛不沾边的。但到了第二日的午后,一个公公携着长乐宫的懿旨进了镜月阁。 林媛恭恭敬敬地接了懿旨,面上也不掩饰惊愕之色,问那公公道:“太后娘娘不是只宣了嘉贵人三位吗?” 刘太监笑说:“总之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小主您快些拾掇了,跟着咱家去吧。” 林媛看他嘴紧,也不再问了,抬手吩咐初雪她们给自己梳妆。 看刘太监有礼地退到殿外等候,一屋子服侍的宫人们都掩不住喜色。小桂子上前连声道:“太后娘娘竟传召了咱们小主,定是小主得太后青眼了……” 初雪无声地看他一眼,小桂子立即低下了头,不敢再说。 林媛淡淡地道:“太后娘娘的心思不是我们能够揣度的。再敢有这样的话,就撵出镜月阁吧。” 一众下人都晓得林媛驭下的威仪,知道她说得出就做得到,一时间都屏气凝神不敢言语了。 初雪静静侍立在身后,散了林媛的头发给她上发膏。 过了片刻,初雪的手指在她的发间停住,有些犹豫地问道:“小主……要照着昨日嘉贵人的装束吗?” 林媛微微一顿,道:“罢了,就照着平日里的装束来吧。” 林媛并不认为装束素淡是一种好办法。 嘉贵人刻意地去讨太后的喜欢,无非是为了追名逐利,哪里会有几分真心呢?而对于在后宫浸淫了三十多年的太后娘娘来说,她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识过,什么样的人没看过。林媛不信她会看不出来这种刻意。 其实林媛对太后的心思也是琢磨不透的,不懂得她为什么会看上了嘉贵人,为什么要传嫔妃过去服侍,又为什么要添上自己一个。 眼下只能谨慎行事。 林媛很快拾掇停当,跟在刘太监之后往长乐宫去。 到了长乐宫,迎出来的仍是昨日那位嬷嬷,林媛这一次知道了她姓何,宫人都称之云嬷嬷。 在太后身边能混上个“之”字的,都是年轻时跟着太后的,无论长乐宫还是东西六宫里都不敢怠慢。林媛在心里对之云留了个底。 想来太后的确太喜静了,之云是有体面的大宫女,却只做传话的差事,可见长乐宫里伺候的下人有多么少。 林媛收敛心神进了大殿,随侍的初雪被之云领下去候着了。 殿内有年轻女子婉转的声色,嘉贵人三人是早于林媛被通传的,此时已经在陪着太后说笑。林媛进来后瞧了一眼,果然,这三位都和昨日一样素淡。 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看见林媛的时候,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随即又变为恼恨。林媛看她们这个样子,知道她们不曾在先前受到自己会来长乐宫的消息。 想来也是,在太后面前侍奉的机会多难得,谁愿意给自己多添一个竞争对手?这和争皇宠的道理是一样的。 林媛跪地给太后请安。太后简单地用目光扫过她,看到她一身湘妃色的珠络梅花绣纹宫装,不置可否,只点点头示意她起身。 一句话也没有,没有对她的这身装束有任何的评论,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喜怒,这样莫名的冷淡无端端给人一种压迫的感觉。这就是一朝太后的威仪。 林媛呼了一口气才起身。她只知道自己是奉旨前来服侍的,却不知道究竟该干什么。此时太后正拿了一本佛经倚在榻上瞧,嘉贵人执玉壶给太后手边的茶盏里头续水,在每一次太后抬手的时候都会乖巧地双手捧上茶盏,同时不失时机地提醒太后注意眼睛疼等等;汪承衣在一旁给太后剥松子;叶承衣不在太后眼前,而是在屋子西北角的多宝格前头翻书,应是在为太后找佛经。 林媛这么瞧着她们,觉得这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活需要自己做了。 可傻傻地站在墙边上也是不对的。若是开口问一句太后说“我干嘛”,那就更是不该,伺候人的一向是要机灵、有眼色让主子舒服,而不是去问主子自己该干嘛。 林媛思虑片刻,绕到了太后卧榻后头向那执扇的宫女眨了眨眼睛,宫女会意地将扇子交到了林媛手里。 嘉贵人和汪承衣不禁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她。打扇子可是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因为在凤驾面前需双手执扇,手一直是擎着的。除非是常年练出来的宫女,否则几个时辰下来谁也受不住。更何况,这打扇子的活是在人身后,太后娘娘看不见,好不容易来一趟长乐宫就甘心放弃露脸的机会,只当个无声的奴婢? 林媛不言不语地双手执起扇子,徐徐打了起来,与方才那位宫女的动作一模一样。 汪承衣好奇地偷偷抬眼瞧她,看她这副动作,又不禁和嘉贵人相视一笑。这林氏好似真的是个没脑子啊!看她穿那鲜艳颜色的衣裳还以为她是想剑走偏锋呢,可再看眼下她的动作,倒更像是真蠢。既然身为嫔妃来这里服侍太后,那就是要伺候得比宫女好,林氏顶替了宫女的职责却和宫女做得一模一样,那么要你何用? 二人在心里窃笑着,手上伺候的功夫更加卖力了。剥松子的剥得更快,倒茶的壶嘴抬得更高。 这四个年轻的女孩儿各自揣着心思,太后只散漫地躺着,眼睛一直定在佛经上。 太后就这么看了许久的书,四人也做了许久的活。又过了些时候,叶承衣拿着两本书回来了。她在卧榻前屈身,双手捧着书至太后面前,并不说话。 林媛不禁眯着眼睛看向她。不说话是么?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可是逮着机会就要说话,一心想着哄太后开心。 太后抬眼看向叶承衣手上的书,“嗯”了一声,伸手拿了上头的那一本,道:“再找一本《妙法莲华经》。” 叶承衣应声下去了。林媛瞧着那多宝格上头的书有点咋舌,这古代的佛经都是一卷一卷地分类摆放在匣子里头,匣子搁在三四层的多宝格柜台上,单凭目测就知道那每个匣子至少是一桶水的重量。为了找太后需要的书,要一件件往下搬又要往上放还不可以发出丁点的声音,更不能失手砸了,这种活一般都是太监干的。 看来叶承衣的活也不容易啊。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结成一派,专门捡了最露脸又轻松的活计,想必叶承衣也是被她们俩抢了先,自己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顶替了一个太监的位置。 太后放下了手中这本书,又开始翻看方才叶承衣拿回来的那一本。在起身的过程中,林媛看到太后不经意间拢了拢外衫。 林媛立即停止了打扇,同时走到一旁的鹊尾形褐釉盖炉旁,用火钳子夹一块木炭添进去。她心里稍稍轻松,那扇子打了一个多时辰还真够累的,自己是勉强坚持下来,还好现在不用再打下去。 太后掀起眼皮瞧了林媛一眼,面上第一次露出笑意来,开口对林媛道:“打了半日的扇,你也累了,下去帮哀家吩咐晚膳吧。” 林媛忙应了声,行礼出了殿门。殿内剩下的三个女孩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她的背影——太后这一下午都没怎么开口,即使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说趣话,最多也就“嗯”两声。怎么到了林媛这里,太后竟然说出了关心的话? 一介低位的嫔妃来服侍太后,太后还管她累不累? 难道是太后果真对她额外亲厚么? 林媛去侧殿找到了长乐宫的掌事嬷嬷,告诉她太后要传晚膳的事,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了。等她再返回大殿的时候,太后就说:“行了,今儿不留你们,都回去罢。” 于是四个人都退了出来。之云嬷嬷早领了她们各自的宫女在外头等候。 汪承衣和嘉贵人率先出殿,两个人照例是跟在一块儿说小话。落在最后头的叶承衣咬了咬唇,上前凑到林媛跟前道:“美人小主的住所和嫔妾的在一个方向,同路而行可好?” 林媛看她说得恭敬,比起上次嘉贵人口口声声姐妹相称要让人舒坦得多,也就不好驳斥了。叶承衣面上一喜,就这么跟着林媛一块儿走了,一路上却是没有什么话。 林媛淡淡地笑,她还以为叶绣心会趁机向她套话,来打探她是如何讨得太后喜欢的。想不到她并没有这个心。 林媛并不认为她就是天生的寡言,但能够由此肯定的是,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瞧瞧前头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个,正一壁说话一壁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显然是对自己方才得到太后的一句关切心存芥蒂,又因着已经和自己交恶,不好意思来问罢了。 叶绣心的动作只是为了表示想要和林媛交好。林媛不反对甚至有些赞同这样的结盟,日后她们还会经常来到长乐宫,嘉贵人她们两个已经结成一派,自己孤身一人总是不妙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沐浴 叶绣心跟着林媛到镜月阁里小坐了片刻,说了些场面上的闲话就告辞了。初雪去送了叶绣心出宫门,回来对林媛道:“奴婢有个事要说给小主听,方才您和承衣小主说话,不好说。听之云嬷嬷说,小主在太后那儿服侍得很好呢。” 林媛听着,浅浅地笑,道:“好与不好,哪里是下头人能说的呢?更不是之云嬷嬷那样稳重的人会说的。怕是她按着太后的意思在试探我。” 初雪立即就变了脸色,颤颤道:“怎么……太后娘娘她?” “你放心。”林媛与她道:“再怎么,也不能说我伺候得不好。今日我们在里头,太后的确对我有赞赏之意,让之云嬷嬷来跟你说这样的话,就是想让我认定了太后对我青眼有加。至于到底为了什么,估摸是要试探我会不会骄横。” 初雪低下了头,眼睛里满是沉思。林媛也慢慢地觉出些味道来,这太后娘娘的心思,不简单啊。 这事儿林媛猜不透,想了一会儿便丢开了,命小桂子烧好热水送进来沐浴。这伺候人的事还挺累,一下午下来都是站着,何况还要举扇子,胳膊腿差不多都肿了。林媛表示古代的尊卑等级不是好事,在宫女们面前当主子在太后面前就要当奴才,人家古代的律法上就写明了小妾是半个奴才身份。 还是人人平等来得好啊!不享受特权可也不用伺候人啊!林媛浸在齐腰高的大浴桶里头疯狂滴泡,想要驱逐这一整天的疲累。听说这水是从寿山池那边引过来的泉水,纯天然无污染,放在现代那就是高档碳酸盐浴式水疗,用来给贵族阶级洗澡有点奢侈哦。 如果有按摩的话就更完美了……林媛朝外头喊道:“初云,过来给我捏肩。” 立即有一双听话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肩膀开始揉起来,林媛浸在热腾腾的温泉水里头闭目享受,虽然初云这手法不怎么地,但还是蛮尽心的,胡乱地揉着也觉得舒坦。 不过这手感咋有点不对劲啊,初云哪有这么大的手……林媛这么一想就倏地惊起来了,回头再一瞧,“啊”地一声抱住自己不着寸缕的身子,羞恼道:“皇上……您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拓跋弘面上带着暧昧的笑,手放在那羊脂玉一般的肩头不肯移开:“见到爱妃沐浴的场面,朕怎么忍心错过呢?”说着又故意把脸一绷:“让一国之君给你捏肩,你可真大胆!” 林媛“咯”地一声笑出来,又把身子整个儿沉在了水里,不让他摸到自己的肩膀:“不是皇上主动的么?偷偷摸摸地进来摸嫔妾的肩膀……” “还越发地放肆了!”拓跋弘说着却是大笑,两手伸过去想抓住林媛的肩膀,抓了两次都被她逃掉了。拓跋弘索性把衣袖翻上去,伸进水里捉她的手,林媛也毫不客气,掬起一捧水往他身上脸上泼。 一时间水花四溅,夹杂着林媛的尖叫声和男子的笑声。 拓跋弘力气大身手又敏捷,几个回合下来就捉住了,大笑道:“看你还往哪里跑!”又拽着她的两手往自己身边拉,一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说你放肆你还得寸进尺?看你把朕的龙袍都给浸湿了!敢跟君王无礼,倒是像祥妃的做派了?” 林媛这样光裸着身子被他调戏,本是处于羞赧与情迷的界限之上,满脑子都是桃花无限好。乍一听他这句话,那桃花就瞬间凋谢了——这皇帝竟来试探自己! 古代女子以柔顺为美,可祥妃那副刁蛮的样子偏偏让皇帝爱不释手,遂宫里头刻意学着祥妃来博宠的大有人在。 拓跋弘这皇帝当得也没意思,整个后宫里人人都说爱他,却没有几个是真心的。搞得他也要整日地去试探别人的真心!拓跋弘,你不觉着扫兴啊! 林媛脑子里思量着,也不慌张,只盈盈地笑着用手指攀上了面前男人的腰,呢喃道:“皇上净会栽赃,是您自个儿无礼在先,还要来责怪嫔妾放肆……皇上堂堂君子溜进女人的浴桶里,这叫色胆!” 林媛只接了他的前半句话,后半句涉及到祥妃的,她装作听不见。 拓跋弘听着这样的回答,心里稍稍放下了,看来这林氏的大胆是真性情了。 再看林氏玉体横陈,那小手还不老实地往他身下挪,拓跋弘心里的多疑被浇灭了,*却被撩拨地越发旺盛。他面上呵呵地一笑,伸手在水里一捞,把林媛湿淋淋的身子给抱了上来,霍地一下子就摁在了一旁歇息所用的藤椅上。他两手撑着椅子,眯眸盯着面前这娇柔的小美人,道:“爱妃既这样说了,朕收了色胆,倒是朕的不是了……” 说着就将唇堵了上去。 此时还只是黄昏,天不曾完全黑下来,二人在水房的藤椅上肆无忌惮地贪欢。拓跋弘觉得这林氏和祥妃是真有些像,敢在自己面前无拘无束。可若说像又不全像,祥妃是单纯的刁蛮,林氏却称得上是放纵——呵呵,自己那个整日纵情声色的九弟说过一句话,最完美的女人在床下是贵妇,在床上是*。 拓跋弘当时听了这话就抄起扇子扔在了九王爷头上,骂他不思进取。但回过头来,他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好。 林氏给自己那方面的享受,可比祥妃来得更爽快。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 方才拓跋弘进来的时候就把屋里的下人撵出去了,现在二人纵情享乐,外头的人都知趣,更不会来冒犯。等拓跋弘发泄完了,方把林媛拉到自己膝上坐着,瞧着怀里的小美人恰似一朵被浇灌的花儿。 林媛气喘吁吁地,却也不曾忘了规矩。她从他怀里下来,拿过自己先前备下的洗浴过后的衣裳穿好,又拿了湿巾子为皇帝擦拭清洗。 拓跋弘闭目仰头享受她的服侍,一会儿从鼻子里舒服地“哼”出了一声,散漫地道:“你这镜月阁实在偏僻,又简陋了些,不如搬去咸福宫吧。” 林媛的手指微微一顿,心里生出几分满意来。这皇帝既然开口让自己搬屋子,且是宫里数得上华贵的咸福宫,就证明自己在他心里占上位置了。 但她在这镜月阁一个人住着,其实挺舒坦的。没有主位,没有同住的嫔妃,少了许多麻烦。遂浅浅笑道:“嫔妾不是爱热闹的人,搬屋子麻烦,皇上不用劳烦了吧。” 拓跋弘听她这么说,也就作罢。又问林媛道:“去太后那儿伺候,可还辛苦?” 林媛笑答道:“太后娘娘很是慈祥,还关心了嫔妾呢,嫔妾怎会觉得辛苦。倒是长乐宫里的檀香使人心静。” 拓跋弘也是笑了,拍拍林媛的粉背:“你既然喜欢,就时常过去服侍着。朕忙于政务没办法时常陪在母后身边。”林媛乖巧地点头称是,拓跋弘起身朝外喊了姚福升。 姚大总管捧着一身新衣裳进来了。拓跋弘任由林媛给自己更衣。 林媛知道皇帝这是不想留。今儿他已经翻了祥妃的牌子,来到镜月阁里纯粹一时兴起,但也没有舍了祥妃来陪伴林媛的意思。 祥妃在皇帝心内的分量,还真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相较的。 林媛也不矫情,一句劝留的话都没有,只是好生地帮拓跋弘一一穿戴好,而后随他出屋子,在殿门外头行礼恭送。 拓跋弘方要踏上圣驾,回头一瞧她规规矩矩的模样,不知怎地就想起她方才在自己身下的疯狂样子。忍不住将她猛地一扯拉入自己怀中,在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在场的不仅有镜月阁的宫人们,还有御前的大队人马,林媛不禁大囧,跺着脚满面地羞愤。她虽然放得开,但她一贯是最要面子的。 拓跋弘却是窃笑不止,翻身上轿命令随从快走,圣驾一溜烟从镜月阁离开,不顾林媛在身后跳脚。 第二日的时候,林媛早早起来了,去长信宫请过安后就转道长乐宫。有了昨日皇帝那番话,她自然要顺从地时常去服侍太后。 而嘉贵人三人也和林媛的行动一致。在她们看来,去长乐宫定是要殷勤些,这露脸的机会可不容易,指不定太后何时就不想让她们伺候了,那现在的时光岂不是很珍贵。 于是这四个人就一路同行。和昨日一样,林媛与叶绣心两个在一块,嘉贵人和汪承衣挽着手。 等到了长乐宫,四人才被告知太后正在礼佛,要在偏殿等候。这一等就是遥遥无期,林媛瞧着侍立在门口的那位之凝嬷嬷,总觉着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好似对她们早早前来的举动不满。 因着这个,林媛更加不敢擅动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喝茶。嘉贵人和汪承衣缩在边上,两个脑袋扎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直等了两个时辰,到了午膳点,之云嬷嬷终于从前头过来了。她和之凝二人悄声低语了一句,又对林媛几个道:“太后娘娘请小主们前去服侍用膳。”(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用膳 四人心里一松,方才还以为太后今日不会召见她们了。忙各自理了理装束跟在之云嬷嬷后头。 长乐宫的午膳都是素食斋饭,但一应仪制都是按着太后的身份来,一膳九九八十一道菜,车水马龙一般从小厨房一溜儿端进内室去。林媛等人见场面浩大,都越加地谨慎起来,低头侍立在红木桌案两旁如同宫女一般。 太后穿了一身蟹壳青的云纹联珠锦衣,在案几后端坐,看传膳的宫人们一一将膳食摆好。静默了一会子,她看向林媛等人,问道:“你们今日倒是殷勤。” 太后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平缓,面色也温温和和地,叫人窥探不出心思。但林媛上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没白练,她硬是从这句问话中听出了不悦之意。 她隐隐地感觉到,这位太后怕是和皇帝有着一个毛病——不喜欢刻意的伪装。 今日她们四个人来得太早了。嘉贵人她们的目的分明是为了露脸,为了攀着太后这棵树往上爬,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孝顺的样子。 明明是为了自己好,偏要说是为了别人好。 林媛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就不由地冷笑了——皇帝和太后,他们是拥有天下的人,多少人围在身边逢迎媚上,怎么可能有真心待他们的人呢?可他们还偏偏钻这个劲,硬是不允许别人伪装。 林媛自己何尝不是戴着面具。其实在这个宫里,会讨得皇帝太后喜欢的人绝不是符合他们要求的真性情,而是那种装得最好、装得连他们都看不出来的人。 因为真性情的人是无法在这里存活的。 林媛低着头一声不吭,旁边的嘉贵人却是听不出来太后的心绪,满面笑意地抢着回话道:“回太后娘娘,我等是来给太后尽孝的,自然要早些过来,不敢怠慢。” 太后的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对这句回答不予置评。又沉寂片刻,她抬手一指汪承衣,命道:“你退下,把衣裳换了再回来。年轻轻地穿鸦青色,瞧着竟和哀家一般岁数了。” 汪承衣一惊,太后平日虽然威仪,但鲜少会斥责人。这也是她来这里服侍后第一次惹太后不喜。 她一时间就有些慌乱,她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太后明明是喜欢素净的衣裳呀!她也一直是这样打扮着来逢迎太后啊!为什么会不对呢! 天啊,难道她竟然会是四个人里最先被撵出长乐宫的那个吗?汪承衣越想越慌,手足都开始颤抖了。嘉贵人在旁边看着她心里就上火,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就是被太后说了一句吗,又没打没罚地,还吓破胆了啊!太后娘娘又没说以后不让她伺候啊! 正在汪承衣脚软地想跪下求饶时,嘉贵人及时拉住了她,又在她手指上一掐,低低道:“还不快去换衣裳!”汪承衣这才平静下来,缩着头踉踉跄跄地出去了。 嘉贵人瞧着她那狼狈相简直想仰天长叹,自己这是挑的什么队友啊!不过她貌似忘了,当初就是为了找个好使唤的枪才找上汪承衣,人家稍微能耐的哪会任由她掌控。 太后不理会她们,转过脸来对林媛道:“林氏也和她们一样有孝心。” 林媛略想一想,上前道:“回太后,是昨日皇上来了嫔妾那里,嘱咐嫔妾要时常来探望您。” 太后面上一动,而后眉眼里都绽出笑意来,林媛看得有些惊愕。她从没看过太后这么真实的笑。 果然,自己刚才的回答是最完美的。她们这些嫔妃只是奴才身份,再怎样孝顺太后,都抵不过亲生儿子。再说太后和她们不是真正的亲人,硬说孝顺,实在显得假情假意。 太后笑着问林媛道:“皇帝这些天可好?” 林媛乖巧地答了声“很好”,太后又笑了起来。 太后的面孔是笑吟吟的,眼睛里却有些空洞的茫然。林媛从里头读出了孤独和悲伤。 她的儿子是天子,忙于政务不可能天天来看她。她的媳妇们都各自怀着心思、背负着自己家族的荣辱,她们的孝心都只是逢迎的工具。她除了礼佛别无趣味。 太后如今只有皇帝一个儿子,也是她唯一的孩子。其实她生育的不止这一个,她的第一个儿子是先帝的长子,那时候她是皇后,那个孩子占了嫡又占了长,本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但不满十岁就因天花夭折。她还有一个最小的孩子,是个女儿,封端阳帝姬。端阳十三岁那年嫁去了匈奴和亲。 听说帝姬死于匈奴部落的叛变,是被斩首的,好像是嫁过去两年后的事。虽然现在匈奴已经臣服了。 其实太后当初虽然贵为皇后,很多事也做不了主,因为先帝最宠爱的是李贵妃。她没办法在长子濒死的时候要求先帝把他留在宫中医治,只能按规矩挪出宫外以免危及龙体;她也没办法阻止端阳去和亲。 太后现在老了,那些事都如过眼云烟,恨的人爱的人都不在了。 其实这个老太太的性格是很奇怪的,面上看着是有些孤僻,心里头却期盼着热闹——林媛是这么认为的,从太后那不同寻常的笑的样子里看出来的。 再则,太后对外总说喜欢一个人呆着,不喜欢被打扰,但她还是吩咐了四个新妃来服侍。林媛觉得,无论她为了什么目的,终究有一分是为了她自己的热闹。不管真情还是假意,看到年轻人身上鲜活的生机,她会觉得开心些。 因为太后心里很苦,所以整个长乐宫都透着一种死寂的气氛。但她还是怀着对生活的期盼,所以才渴望热闹。 其实这样的人最难伺候,林媛一边分析一边在心里叫苦。有时候她会很安静,若你打扰了她便是大罪;有时候她又嫌你*静太沉闷,没有让她开心。老人古怪的性情和小孩儿刁钻的脾气是一样的。 这个头顶上写着“太后”俩字的BOSS有点难刷哦。 这时候菜品都上完了,太后也不再对林媛她们问话。 传膳的内监念了一句“恭请皇太后用膳”,林媛三人忙上前服侍。太后坐南朝北,林媛她们站在两侧,太后的对面是一个尝膳的太监。 先是嘉贵人给太后盛了一碗红豆饭,太后点头接下了。而后叶承衣拿着筷子要给太后夹菜,但犹豫着伸不出手去。她并不知道太后爱吃什么,外一错了让太后不喜就遭了。可惜盛饭的活被嘉贵人抢了,她只能和林媛一块儿布菜。 嘉贵人是个争强好胜的,看叶氏犹豫就自己伸筷子去夹菜。林媛知道她一直是这个德行,求胜不求稳,好表现不顾风险。当初第一次觐见太后的时候,祥妃和柔妃两个争着要服侍太后,其余的人谁都不敢出风头;只有嘉贵人刻意地穿素净的衣裳来博太后高看一眼。 其实嘉贵人敢伸出筷子来,并不是赌,而是心里有底的——她父亲在豫州做官,是个不入流的从五品,但管的却是盐税,油水最肥。她拿着家里给的几十万两银票来宫里上下打点,日子过得比旁人要好很多,也花高价买来了太后和皇帝的喜好。 她毫不犹豫地夹了一片茄盒放到甜白小碟里头,尝膳内监尝过后,她又夹一片奉给了太后。 太后瞧了嘉贵人两眼,却是一伸手推开了茄盒,扬脸对门边的太监道:“刘盛,去传旨,免了张尚食的职。” 太后这话一出,屋子里的宫女都跪下了,嘉贵人看得心惊也跟着跪下,心里却是莫名其妙的。太后看着她暗暗地摇头,身为太后,自己和皇帝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是宫里的禁忌,用膳时也有“不过三”的规矩,就是怕有心人知道了自己的喜好来投毒什么的。这茄盒的事,是她特意放出去的消息,若哪天有人真的夹了茄盒给她,她就要警惕此人是否是刺客。 不过面前的嘉贵人是可以放心的。嘉贵人的祖宗八代她都查得清清楚楚,除了父亲贪财其余一律清白。这个消息能传给嘉贵人是因为尚食局的宫人嘴碎,所以太后只是撤了尚食局的总管姑姑。 太后想着这些,心里不禁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了,她竟是从不曾吃过一顿舒心的饭,从不能对喜欢吃的东西大快朵颐。她和皇帝两个人都是这样子,他们害怕穆武王和端旭王贼心不死。 太后想起穆武王心里就烦闷,对跪着的嘉贵人更添了不喜,便看向林媛和叶绣心两个人。 二人知道她们必须上前布菜了。但叶绣心瞧着方才太后微怒的样子,虽然猜不出发生了什么,却明白了这布菜的活是个烫手洋芋,遂就不肯伸筷子。 她小心谨慎,但总要有个人伺候太后,两个人都不动弹就两个人一块倒霉了。林媛心思一转,偷眼瞥了太后一眼,便拿汤匙舀了一小碗芙蓉燕菜。 太后接过来,面色稍霁。其实她不喜欢芙蓉燕菜,但她想要吃的就是这道汤。方才她只是往这汤上瞧了一眼,林氏就很机灵,知道自己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作死(上) 接下去就是林媛一个人伺候了,太后眼睛往哪里看,她就往哪里伸筷子。嘉贵人和叶绣心两个简直成了木头桩子,伸手也不敢,不伸手兀自站着尴尬。 旁边的之景嬷嬷瞧得有些惊愕,她们这些宫女平日里就是这般服侍太后的,这是多少年攒下来的默契。可林氏第一回过来就知道该怎么做。 瞧瞧人家的那气度,那展样,那灵巧,和另外三个小主放在一块儿,高低立显。之景在心里暗暗地佩服,林小主不过十五六岁的丫头,这副能耐倒像是在宫里历练了了几十年,或者在别的历练人的地方练出来的。 等太后不急不慢地用完午膳,回去换衣裳的汪承衣刚好回来了,她一进屋看见林媛服侍地手勤脚快、剩下两个人站着手足无措,一时间也是惊愕。她瑟瑟地从墙边绕过去,和嘉贵人一块儿杵木头桩子,两个人同样阴郁的脸色倒是很相配。 太后放下筷子,林媛给端上净口的茶水。太后漱完口,对林媛道:“今日你伺候得好,哀家多吃了半碗。” 林媛并不喜形于色,稳声答道:“承蒙太后夸奖。” 太后笑一笑,道:“你们都回去吧,哀家今日还要礼佛。” 四人遂躬身退出大殿。一出来,其余的三个人就齐齐看向林媛。昨日和今日都是林媛大出风头,还得到了太后亲口夸奖,嘉贵人简直要气得粉面通红,一双眼睛恨恨的瞪着林媛。 叶绣心缩在最后头,看前头几人火星子四溅,不敢上去多嘴。汪承衣还沉浸在被太后责骂的忐忑中,扯着嘉贵人的袖子问道:“姐姐,太后是怎么个意思啊,我们以后到底要穿什么衣裳来长乐宫……” 嘉贵人气得一把推开她,骂道:“蠢货,太后说的什么话都忘了吗?太后是嫌你穿得老气,并不是嫌你素淡!以后咱们还要穿素淡的,但要穿浅色,别整那些鸦青色和胡桃色了!” 说着又对林媛冷哼了一声,愤愤离去。 这时候,之云嬷嬷赶上来拦住了她,对四人同时行礼道:“小主们请留步,太后娘娘念在小主服侍有功,遂有赏赐。” 几个人一听面上都露出欣喜,嘉贵人也不生气了,忙和林媛等一同跪下接赏赐。之云传太后口谕,念道:“赏嘉贵人周氏东珠双缠丝手钏,赏林美人、叶承衣、汪承衣莲花祥云翡翠珮。” 身后有内监捧了红丝绸盖着的漆盒过来,四人一一接过,口中一壁说着“谢太后娘娘赏赐”。嘉贵人忙不迭地掀开了绸缎看,只见那手钏上共有十二颗东珠,颗颗浑圆足有拇指肚大小。 她又惊又喜,想拉住之云问上两句话,之云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行礼告退了。 林媛三人的赏赐都一样,不过是寻常的翡翠玉佩,并不是多昂贵的东西。嘉贵人心里暗暗计较着,脸上的喜色越发浓重。 汪承衣也是看懂了这其中的差距,忙不迭地奉承嘉贵人道:“东珠贵重,是三品以上的嫔妃才能佩戴的,太后娘娘赏赐了东珠给嘉姐姐,定是对姐姐青眼有加了!”她说着心里也暗喜自己跟对了人,想着日后只要紧紧扒着嘉贵人,自己说不定也能让太后喜欢呢? “方才看着太后称赞了她,还以为对她有多么满意呢。”嘉贵人满面得意:“依我看啊,太后对林美人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你说是不是呢,林美人?” 林媛面上淡淡一笑,也不恼,道:“贵人小主说的对,或许是您夹的那块茄盒让太后高兴了。” 嘉贵人虽然不明白太后喜欢自己哪一点,但她可以肯定那块茄盒是不受太后喜欢的,还导致了尚食局的掌事被免职。这时候听林媛拿出来说嘴,不禁又恨起来,跺一跺脚道:“本小主的位分原本就高于你,如今又得了太后娘娘的喜欢,你竟还敢和我顶嘴?林氏,你给我……” 她刚想说“跪下”,说到一半就想起来这是在长乐宫的门前,只好讪讪地住嘴。 林媛嘴角扯起冷笑,不过是个贵人位分,比自己高一阶,就想着罚跪了?这么个浅薄的女人,也配选在君王侧。 嘉贵人发作不得,只好离去。汪承衣急急地跟在她身后。 叶绣心上前扯了扯林媛的袖摆,道:“嘉贵人就是这样的脾气,说话直,林姐姐不要生气。” 林媛看向她,心里微微沉思了下,问她道:“嘉贵人得了东珠,看起来前途无量,承衣你怎么还和我在一处呢?” 叶绣心笑一笑,道:“嘉贵人的前途,不是现在就能说得清的。” 林媛听了这话,瞧着叶氏的目光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个叶绣心还是真不是一般人。她说嘉贵人的前途说不清,言下之意就是不认为嘉贵人会有个好前途,也就是不认为太后喜欢嘉贵人。但当众议论太后的心思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她就换了一种说法。 看到嘉贵人得到东珠的赏赐,任何人都会觉得这是太后对她的肯定,但叶绣心不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的回答让林媛很惊讶——不仅惊讶与叶氏说话的内容,更惊讶与她说话的方式。林媛问她为什么不舍弃自己去扒上更胜一筹的嘉贵人,她没有姐妹情深地说自己多么喜欢和林媛做姐妹以后也绝不会背叛等等,而是回答嘉贵人不是个好选择。这样的回答很直白,不带一丝的遮掩和做作,直接告诉对方自己的目的。这是聪明人之间开门见山的方法。 林媛知道,这个外表怯弱的叶氏并不简单。 两个人各自怀着心事往回走。 然而走到宁寿门的时候,二人就闻见前头一阵嘈杂,叶绣心拉着林媛,有些惧怕地道:“是祥妃娘娘的声音。” 林媛看前头隐隐约约有十数个内监,估计都是祥妃带出来的宫人,自己和叶氏两个站在这里怕是早被人看见了。既然遇见了祥妃,如果不去请个安就是无礼了,恶名在外的祥妃还不知会如何刁难她们。 二人遂要上前见礼。过去之后却是一惊,只见嘉贵人和汪承衣两人跪在正中,一旁宫人搬来的红木椅子上坐着祥妃。 祥妃今日着了一身缕金百蝶穿花绣罗裙,宽大的袖摆散漫地搭在扶手椅上,面容一如往常般艳丽,眉眼处却添了许多的凌厉。林媛和叶绣心两人齐齐地行了礼,祥妃转过脸,道:“今儿倒是热闹,林氏也过来了。” 祥妃对林媛是有点印象的,她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找了个由头罚她跪,不过现在她连当初找的什么由头都不记得了——因为她那一天是在和皇后斗气,气了个半死看谁都不顺眼,为了泄愤就顺手抓过来一个出气筒命罚跪了。 她觉得林媛就是一上不得台面的蚂蚁,当初那可是后宫活死人一个,当出气筒挺合适。可现在,祥妃对林媛的得宠和晋位感到稍许的惊讶——想到这里,祥妃就不由地嗤笑了,林氏能得蒙圣恩还是因着自己的缘故,那一日为了给白氏使绊子才劝皇帝去了宜春苑,结果就便宜了林氏…… 现在,祥妃的确对林媛留了一点点注意力,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祥妃厌恶任何一个得宠的嫔妃,林媛晓得这一点,低着头道:“嫔妾只是路过。” 祥妃哼了一声,不再理她,又命令左右道:“还等着做什么!周氏冲撞本宫,照规矩掌嘴二十,就在这儿打了给本宫看。” 林媛低头站在一旁,听祥妃所言心里倒是明白了些。怕是这嘉贵人不知怎地惹上了祥妃,祥妃一贯不容人,嘉贵人又是有宠爱的,被抓住了把柄后怎可能被放过。 此时跪着的嘉贵人已经满脸泪痕,看那两个膀阔腰圆的姑姑要来扭她,又不跌地磕头求饶道:“祥妃娘娘饶命,嫔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嫔妾只是在看手钏,没有发现娘娘的车驾,不小心摔倒在轿辇面前……请娘娘宽恕嫔妾啊……” 汪承衣是一同跪着的,此时早被祥妃的威势吓傻,哪里敢为嘉贵人求情;祥妃睨着嘉贵人,面上只透出烦闷之意,不悦道:“贵人坏了规矩,自当受罚,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找理由躲过,那这宫中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林媛和叶氏两个在侧听着,只觉得这嘉贵人今日是霉运大了。虽然周氏本身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祥妃也实在太跋扈。远远地看着这边又是哭又是磕头的,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冲撞了车轿,又不是把你祥妃撞倒在地上,也值得当众掌嘴羞辱。 祥妃说话间,一个姑姑的巴掌已经落在了嘉贵人脸颊上,声音清脆且响亮。 嘉贵人自幼被家人娇养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责打和侮辱。她先是被打傻一般地愣了愣,而后才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声。她一把抓住了那姑姑的手,扬着半肿的脸喊叫道:“娘娘何必咄咄逼人!您知道的,嫔妾近日都要去伺候太后娘娘,若到时候过去了,脸上的伤被太后娘娘看到了,太后娘娘问起来可怎么好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作死(下) 方才没打的时候,嘉贵人的脑子还正常,还想着求饶。但这会儿巴掌一上来她就受不了了,看祥妃那狠戾的样子是非打不可,她脑子也跟着热起来了。 祥妃双目一凛,继而目光中透出森然来,道:“周氏,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嘉贵人把左手的袖子往上挽了一圈,露出了腕上的东珠手钏,咬着唇与祥妃道:“嫔妾在太后娘娘那里服侍了两日,太后娘娘喜欢嫔妾,还赏赐了嫔妾东珠。若是太后听闻了这件事,对祥妃娘娘您怕是不好。” 林媛听着有一种想晕倒的感觉,见过没脑子的没见过这么没脑子的,就算你真的得了太后的喜欢,也不能把太后当成无敌金刚罩啊,你又不是太后的亲侄女亲外甥什么的! 嘉贵人这叫拿着鸡毛当令箭。林媛表示自己正在观看一场作死大戏。 祥妃则是“咯”地一声笑出来,方才的怒色竟也不见了,只带着笑意声色平缓地道:“嘉贵人厉害,这宫里还没有嫔妃敢这样与本宫说话。”宫里的主子要重重处置一个人的时候,大多不会再生气,而是温温和和地,因为面前的人很快就会不存在了,也就不值当生气。 祥妃说着,又一转眼看向嘉贵人手腕上的东珠,冷笑道:“这是太后娘娘赏你的?本宫记得正三品以上才能用东珠,你不过七品而已,竟也敢托大戴上去。行了,周氏数罪并罚,冲撞本宫为其一,佩戴逾矩的饰物为其二。本宫不想罚得太重,就接着掌嘴吧,不用计数目。” 嘉贵人还想再辩驳,旁边好几个太监上去给摁住了,掌刑的姑姑左右开弓地批面,直打得她嘴都张不开。一众的宫女太监都瑟瑟地站着不敢出声,四周死一般寂静,只有那责打之声额外清脆。 不用记数目,就是打到祥妃高兴为止了。汪承衣吓得颤颤发抖,抬眼一看嘉贵人的脸上的血已经流到了脖颈,身子一软就趴倒在地上。 祥妃此时却是起了身,闲闲地命宫人们摆驾离去。 之后,巴掌声仍劈啪不止,因为祥妃不曾说停下。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在黄昏时分传到镜月阁的。林媛在祥妃走后就离开了,接下去的场面她不想看,因为她还要吃晚饭。 林媛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挺善良的,她害过不少人,但还没要过人的命或者往死里折磨一个人。听小桂子说,嘉贵人一张脸毁得很彻底,一层皮都揭掉了,可以称之为血肉模糊。另外牙齿掉了好几颗,耳朵也聋了,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再伺候皇上了。皇上知道后没有怪罪祥妃,只是命把周氏挪去僻静地方养着,这和入冷宫没什么差别。 林媛想了想,然后把祥妃的名字划到了“高伤怪”一栏。伤害高得恐怖,是目前她能够唯一确认的祥妃的属性,至于祥妃的血量和防御值还是未知。 她并不认为祥妃的嚣张跋扈等于没脑子,也并不认为祥妃就比柔妃和皇后的段数低,人家再怎么张狂也能在宫里盛宠六年屹立不倒,还刷到了神器——昭纯帝姬。 而对于周氏,林媛表示她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如果换一个人,用不着多聪明只要别那么自负,在第一次挨巴掌的时候悄无声地忍下来,那打完了就完了。可她忍不下来,她觉得自己是多受皇帝宠爱受太后喜欢的人物,不能受这样的屈辱,于是等待她的就是更恐怖的事。 这事儿皇帝没管,皇后没管,太后更没管,周氏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在宫里到底有多大的地位吧。 第二日时,林媛在午后时分到了长乐宫。 其余的两个人也是前后脚到的。叶氏是看明白了昨天的局势,知道太后不喜欢她们太殷勤,大清早地过来;至于汪氏,她完全是吓的,早上的晨省都告了假,来长乐宫则是强撑着。此时她的一张脸还是惨白的,估计是一晚上没合眼。 林媛摇摇头,皇宫这种残酷的地方,本就不适合这些十六七岁的人。 因着今日少了周氏,汪氏又失魂落魄地,三人之间倒是有了罕见的平和,不再分两派互相掐架了。之后太后传了她们进去,几个人按吩咐陪太后跪着念经,很枯燥,但也很简单。 太后念了半个时辰,停下来,问三人道:“昨日赏给你们的佩饰,戴着可合宜?” 三人一块儿道:“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东西,定是好的。” 太后面上露出稀薄的笑意,道:“可惜了那东珠。” 大家这次都不敢说话了。太后慢慢地说:“哀家赏赐周氏,是想试探她是否骄纵。她太令人失望了。” 其实太后只说了一半。她对嘉贵人早已不满意了,这样的女人没得教坏了她的皇孙,顶多当个生育的工具罢了。太后想着,嘉贵人虽然肤浅,但如果能够老实本分,产子之后抱给高位嫔妃养着也是可以的。 可惜嘉贵人连这点小小的期望都做不到。她得到了东珠手钏,竟然能够不顾宫规戴在了手上。那么如果她有了皇嗣,还不知要张狂成什么样子。 宫里又不是再没有合适的人了,少她一个不少。 太后没打算处罚嘉贵人,只想着以后不叫她来伺候了。但没等到太后下这道旨意,戴着手钏的嘉贵人连自己的宫门都没回得去,就被祥妃给收拾了。 太后表示,周氏这么出格的人还真用不着她老人家说句话来让其消失。一个周氏废了,那个汪氏更是上不得台面,哪里配得上生养皇子。其余林氏是可造之材,叶氏沉默寡言性子贞静,也是不错的女孩子。但只有这两个人的话未免太单薄……太后摇摇头,等日后寻一个合适的契机,再多召一些年轻、品性好的女孩儿来长乐宫吧。 之后太后不说话了,三人静默着陪太后跪坐,一下午的时光又消磨了过去。 到了晚膳时,三人都侍立在侧,要为太后布菜。然而这时候前头传来一声尖细的通报:“皇上驾到——”。 拓跋弘是卡着晚膳的点来长乐宫的。他今日只穿了件品蓝色的常服,发上束紫金冠,远远看去只是一副闲逸潇洒的模样,倒像是个贵公子了。他进殿给太后请了安,笑着坐在了太后的左手边上道:“长乐宫的素食是难得的,儿子要来蹭一顿。” 太后笑说:“早知道你要来,就给你添几盘子荤菜了。” 林媛却不知来一趟长乐宫还能遇见皇帝,两只BOSS一起刷的感觉有点爽,这叫系统翻倍奖励。 林媛三人都面带惊愕和惊喜,举着筷子要一块儿伺候两位大神。皇帝摆手道:“让宫人进来服侍。你们坐下一同用膳。” 在大户人家里,妾室都是单独开桌,不和老爷夫人一块儿用膳。如果要一同用,那也是站着伺候人的。皇家里妻妾之间的差距没那么大,但这个规矩还是有的。 拓跋弘这是给了她们体面。三人忙谢了皇帝恩典,都依礼数坐在凳子的边角。 虽是如此,拓跋弘对她们却没有多大的注意力。他只和太后二人说笑,孝顺地亲自起身给太后布菜,林媛几个小心地坐着都不怎么敢伸筷子,也不敢去和皇帝抢着服侍太后,更不敢在皇帝和太后之间插嘴说话。 汪氏和叶氏两个是战战兢兢地杵木头桩子,林媛则低着头,一口又一口地扒拉米饭吃。林媛也是不敢伸筷子的,因为前头皇帝的筷子到处乱飞,她不敢挡道。但她也饿了呀,看着别人吃自己干坐着的感觉很难受,面前除了米饭没有其余的,也就只好凑合了。 一直专心给太后布菜的皇帝,终于发现了林媛这不同寻常的举动。他愣愣地盯着林媛看了三秒钟,而后拍桌爆笑。 他指着林媛对太后道:“快看快看!她看一眼菜,吃一口饭!母后你快看呀!” 太后:“皇儿,吃饭的时候不要笑。” 林媛:“皇上,嫔妾这样挺好的,嫔妾假设已经吃到菜了。” 拓跋弘看她挺可怜的,就亲自伸手把一碟土豆丝推到了她面前,道:“看你拘谨不敢吃菜,这一盘子就赏给你了,就着吃能凑合吧?别再看了,弄得朕和太后像那个吝啬的老财主一样。” 林媛笑嘻嘻地接下了,道:“谢皇上恩典。”虽然只有一盘子菜,但比起现代的盒饭要好太多了,这吃的就比较开心了。 拓跋弘又笑道:“林美人这身衣裳不错。粉蓝色的罗裙瞧着就鲜亮,母后您说是不是?” 太后也笑:“这几个嫔妃们过来服侍,哀家就看着林丫头最好。就算不论她多能干,每日看她打扮地像花朵儿一样,哀家瞧着也舒坦。”说着又瞥一眼汪氏:“也不知这几个孩子怎么了,这么年轻就喜欢穿素色。” 汪氏乍听到太后这句话,只觉得平地惊雷响在耳侧,这么些天的努力竟然都是弄巧成拙了。她昨天就被吓得不轻,今天再一惊,不由地“哎哟”一声,腿脚一软倒下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宠势 拓跋弘嫌恶地瞥她一眼,看她穿的一身茶白色,更是有些恼怒了,斥责道:“汪氏这个样子,也能服侍好太后么?你从今儿起就回去吧,别在这里惹母后心烦。” 汪承衣一句“皇上饶命”还没说出口,就被左右宫人带下去了。叶绣心站在一旁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猜不透太后的心思,遂既不敢和林媛一样打扮地鲜丽,也没有学着嘉贵人她们一身素净。这样取折衷的法子虽然不能被皇帝赏识,却也避过了祸患。 以后她还可以留在长乐宫服侍的。她还有机会。 用膳毕,拓跋弘与太后闲聊了一会子,就要起身告辞。 他方要出殿门,又转身回来拉住了林媛的手,笑与太后道:“儿子今日要把她带走了,母后可答应?” 太后也笑:“你这孩子,过来一趟不仅要蹭饭,还要和哀家抢人!林氏伺候得哀家舒坦,你偏偏就要带走她。” 拓跋弘忙道:“那儿子把昨日齐州贡上来的沉香木送给母后,求母后让让她吧。” 太后佯装沉思了会,才点了头。拓跋弘欢喜地扯着林媛离开了。 于是在这一天的夜里,林美人往建章宫侍寝。 暖帐春宵,被翻红浪,林媛和拓跋弘二人都得到了极大的享受。完事之后,拓跋弘搂着林媛的香肩道:“媛儿,你真是个难得的妙人儿。” 平日里,拓跋弘再高兴也不过是称一声“爱妃”,今天变成了“媛儿”。恩,这是个很大的进步。 林媛倚在他怀里,浅笑道:“皇上,您叫得真好听。” 拓跋弘用手掌摸在她的额头上,很是温柔地道:“你喜欢,朕以后就都这样叫你。朕有很多嫔妃,但媛儿只有一个。” 哦呵呵呵,独一无二的媛儿是吗?林媛这时候很想踹他一脚骂他“别再欺骗无知少女了”,皇帝这种生物只爱他自己,除此之外还能指望他给你几分真心?一个拥有天下的人,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珍稀? 或许拓跋弘认为这种花言巧语很高明,但想骗倒林媛还须修炼八辈子。 林媛想,这后宫里头肯定有很多饱受其害的女子,被皇帝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付出真心。这皇帝的渣属性不仅体现在“无情”,还体现在“会骗”! 但是在面上,林媛可是一副彻彻底底的无知少女模样。她瞪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眼睛里面冒星星,盯着拓跋弘道:“皇上,您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喜欢媛儿对么?!!!” 拓跋弘看到她这幅样子,心中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与得意。他默默地说:哦呵呵呵,小女孩儿真可爱呀…… 他点点头,越加深情的道:“恩,媛儿在朕心里很重要。” 林媛彻底被感动了,她幸福滴晕倒在心爱的男人怀里。 虽然两个人在建章宫爱得死去活来,但规矩还是要守,林媛在午夜时分被送回镜月阁。 第二日起来时,建章宫送来了赏赐。这回来跑差事的内监不是小德子了,而是姚大总管。 林媛看到姚福升时有些许的惊讶,继而笑与他道:“总管公公手底下的人在偷懒么?送赏赐这样的小事,也好劳烦你亲自过来。” 姚福升依旧是往日那副笑吟吟地样子,对林媛道:“小主,这一回的东西不一般呢。” 林媛听他这样说,便侧目去看后头小内监手上抬着的东西——有衣料布匹两大箱子、珠翠首饰一大匣子,外加一斛成色极好的东珠。 那匣子里的东珠比上次在周氏的手钏上看到过的还要贵重,颗颗珠圆玉润,成色大小如一,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珠光莹莹、满目生辉。 林媛瞧了两眼,对姚福升道:“嫔妃侍寝之后都会照例赏赐,但这未免太贵重了。单论这些东珠,以本妃的位分一时半会还用不上呢。” 姚福升躬身解释道:“皇上说了,林小主不仅伴驾有功,服侍太后也尽心尽力,这东珠是您应得的。”他说着,口中顿了一顿,又压低了声色道:“林小主,皇上对您,也是不一般呐。” 不一般?林媛心中微微一顿。 今日姚福升的话有意思。先说送来的东西不一般,又说自己这个人不一般……姚福升的话就是皇帝的意思,不一般的东西配不一般的人,那个超级大BOSS是想用贵重的东珠来表示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同样重要? 林媛有些想笑了。皇帝BOSS的丰厚赏赐令她满意,无论这只BOSS心里是怎么想的,这至少证明了她在异世探险游戏里的等级再次有了飞跃性的提升。但这东珠…… 东珠贵重是没得说的,林媛上辈子再有钱也没得到过这种顶级贵妇首饰(听说在21世纪时东珠南珠之类的已经绝产了,市面上买到的都是养殖的)。但林媛并不希望自己被比作东珠。 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觉得自己像个死物啊!!! 所以,虽然这满箱子的金银珠宝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但林媛的眼睛却没有被晃瞎。她的脑子很清醒,她很准确地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已经升级为皇帝BOSS的贵重玩意! 但不管怎么说,林媛心里都是很高兴的。她是个真正高傲的人,尊严是自己给的不是别人给的,皇帝爱拿她当什么就当什么吧,反正姑奶奶是自己的女神。 林媛对着姚福升抿唇笑了笑,开心地接下了赏赐,并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抒发了一番自己对皇帝陛下的真诚爱意。 看到林媛对这些礼物的惊喜之情和对皇帝的深情爱意,姚福升表示很满意。他在心里对林美人打下了一个“好女人”的标签,待会皇帝问起来的时候他就把这个评价报告上去。 姚福升前脚走,后脚就有长乐宫的人过来。 来的人是刘太监,他传了太后口谕,道:“太后娘娘吩咐了,之后七日太后娘娘都要斋戒,小主们不必来长乐宫。” 林媛点点头,笑说:“本妃知道了。” 刘太监又道:“太后娘娘时常在佛堂独自静修,身边不需要太多人服侍。” 这话的意思是先前嘉贵人她们去得太殷勤,让太后不喜了,以后最好别这么勤快。林媛对太后的意思感到很高兴,她可不喜欢伺候人,这种差事少一点最好。 林媛对刘太监道:“本妃以后会隔三差五地去一趟。” 之后一连数日,林媛都不用去伺候太后,躺在自己的寝宫里吃吃睡睡很悠闲。四月初六初七两天皇帝又翻了她的牌子,然后她又能够去建章宫欢乐一场,腐败阶级的性福生活爽歪歪。 原本这日子是很不错的,但身处后宫的麻烦就太让人头疼了。因为被翻牌子翻得频繁了,林媛在女人堆里越来越打眼。 这个打眼的程度可以被简单概括为“狐媚惑主”。 然后在初八这一天,当林媛趴在上林苑里一处竹椅子上打瞌睡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女声将她从梦中唤醒:“林美人,别来无恙啊……” 林媛皱着眉头抬了抬眼皮,然后在初云的帮助下,艰难地把上半身从小竹桌上撑起来了。她最讨厌睡觉被吵醒,尤其是刚才还梦到了魔兽团战的场景,四个团空降在暴风城图书馆打得联盟措手不及,眼看胜利在望结果天上一声炸雷劈死了无数队友,林媛拿着法杖愣在当场:“难道还有*吗?” 其实联盟是没有*的,有也不会来炸暴风城,只是江惠姬的声音在林媛的梦中被抽象了。林媛感到很愤怒。要知道自从穿越之后,她再也不能玩电脑了,再也不能打魔兽了,再也见不到亲爱的艾露恩女神了。对于一个用惯了现代社会高科技产品的人,如今再也无法得到这些享受,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终于,林媛在梦中实现了打魔兽的愿望,但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打碎了自己的美梦…… 她僵着一张脸,起身对江惠姬行了个礼,声音低哑。 江惠姬本就和她有旧怨,再看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更是来气,哼了一声坐在了林媛方才的藤椅上道:“林美人近日有些劳累啊,在上林苑都能睡着,本妃走到了眼前才想起行礼来。” 林媛知道这江惠姬就是个找茬的,自己近来越发地得宠,在后宫女人眼里就越来越讨厌。江惠姬没本事抓到自己的把柄,却总是找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惹麻烦。林媛对此感到很反感、很无聊,她伸手揉着额角,道:“惠姬小主说得不错,嫔妾今日是有些疲累。嫔妾哪里有您那样的清闲。” 饶是江惠姬脑子不好使,这一句话她还是听懂了。她心里的惊愕和怒火一同喷发出来,这林氏如今也不过是个美人,还是在自己之下的,竟敢公然嘲讽自己不得宠? 她一拍桌,指着林媛的鼻子厉声喝道:“林氏,你竟敢对本妃无礼!” 林媛觉得,对江惠姬这样无能又恶性的人根本用不着客气。江氏又不是那祥妃柔妃之类的精英怪,在宫里无宠无势,就算不客气了她又怎么有本事拍死自己?既然对手威胁性低,林媛就干脆体验一把反击的快感。(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掌掴 她抬手将因午睡而散落在耳侧的几缕头发挽到了发簪上,一壁慢慢地对江惠姬道:“惠姬小主错怪嫔妾了。嫔妾只是觉得您位分高于嫔妾,使唤的下人多于嫔妾,需要自己做的事情自然就少于嫔妾,所以才清闲。您这‘无礼’二字,又是从何而来呢?” 江惠姬对林媛的解释感到更加愤怒了,这林氏的嘴到底是怎么长的,居然还能找出这种歪理来为她那一句“清闲”开脱?问题就是她这话说得还挺有道理,外人听了也会觉得想那么回事,自己竟还无法反驳了! 难道自己要说“林美人你别狡辩了,你明明是在嘲笑我无宠”?这种话肯定说不出口啊! 江惠姬发作不得,心里那口气就堵得越来越厉害。林媛暗暗冷笑,又曼声道:“惠姬小主别生气,是嫔妾说错了话,嫔妾在此给您赔罪了。”一壁说着,一壁笑了起来:“嫔妾忘了您上一次在长信宫里坏了规矩,要抄写宫规百遍,那么多,没个十天半个月是抄不完的,所以您应该是不清闲的。” “砰”地一声,小花园里爆发出一声炸雷,只见麻雀满天飞,野兔望风而逃,皇后娘娘和柔妃娘娘养的几窝金丝雀撞笼子撞得嘎吱响。 其实是江惠姬一巴掌把桌子拍翻了。 江惠姬不是工于心计的人,更不是懂得隐忍的人,她的下一巴掌就毫不犹豫的对着林媛的脸刮过去了。林媛头一低躲了,但她的身后却传来一声幽怨而痛苦的呼痛声:“啊呀……” 白秀薇今日也是闲来无事,到这上林苑里头闲逛来了。她正在赏花的时候,突然听到前头有人争吵,走过来就看见了江惠姬和林媛两个。 白秀薇对林媛可是恨得牙痒痒,当初先是林媛抢了她的恩宠,她在长信宫里本想刁难林媛,哪知林媛诡计多端、狡诈恶毒,抓住了自己说话的漏洞让自己好一番难堪。以后她再也不敢在长信宫里和林媛起冲突,生怕一不小心又冲撞了皇后或祥妃之类的贵人,但心里的仇恨种子可是慢慢地生根发芽了。 今日竟然看到了林媛和江惠姬的互掐,白秀薇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定自己插上一脚就能让林媛倒霉呢!就算不让她倒霉,自己在旁边看热闹,瞧着林媛被别人欺负的感觉也挺爽呀。 于是她就兴致勃勃地来看热闹了。但是,就当她悄无声地走到了二人身后,那颗脑袋正探出去瞧林媛被欺负的模样的时候,江惠姬呼哧一个大耳刮子从天而降,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她脸上。 白秀薇的脸上火辣辣地痛,她方才正处于看戏的兴奋中,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挨巴掌,愣了两秒钟才知道是江惠姬打的。这江惠姬下手可真够狠啊,瞧瞧她刚才一巴掌拍翻桌子的模样就知道这女人还是个野蛮藏力气的,再瞧瞧白秀薇那肿得跟馒头一样的半边脸也能知道这有多疼。 总之林媛瞧着都觉得疼了,她很庆幸自己缩头的动作快,上辈子她死在仰脖上,这辈子她就养成了低头和缩头的好习惯。本来是为了看路更清楚别再摔倒,但想不到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那边可怜的白秀薇捂着脸哭了起来,是因为疼痛导致的生理性流泪。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就指着江惠姬哭喊:“江小主,不知……不知嫔妾做了什么错事,竟要受掌掴之辱!……” 江惠姬也万万没料到这一巴掌会落在白秀薇脸上,她可是一门心思要打林媛的,谁承想白氏在一旁看热闹也不吱个声啊! 她很尴尬地说了一句:“本妃打的不是你……” 这话没说完就被白秀薇打断了。白秀薇的情绪是十分高涨十分激烈的,因为这一巴掌实在打得太狠了,现在的她嘴肿得连说话都说不清。她从来都不是个宽容的人,她可不想因江惠姬是无意之失而放过她,只大怒道:“嫔妾虽位分不如您,却没有冒犯的过失,竟要无辜受责……就算江小主是失手,可您身为嫔妃又为何会在上林苑中动手呢,您难道不顾嫔妃的体面与尊荣了么……” 白秀薇虽然是个肤浅的,但她多少长点脑子,说话做事也不失底线。而这江惠姬就不如了,她原本就被林媛气得半死,现在失手打了人,被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受害者穷追猛打,于是她彻底崩溃了。她脑子一热,就对着白秀薇反唇相讥道:“本妃只是失手而已,你何必这般言辞指责本妃?再则,你位分只是良娣,就算本妃打错了你,你也不该冒犯本妃……” 江惠姬讨厌林媛,但她对白秀薇的讨厌程度也是不低的。她是六年前选秀进宫的,这六年下来跌跌撞撞受尽欺辱却也十分幸运地活下来了,到现在就是个小小的惠姬。而面前的白氏,进宫才几个月,就成了仅次于她的良娣。 江惠姬很是咽不下这口气,再等几个月恐怕这白氏就真的晋位爬到自己头上来了,她是怎么都受不了。 所以她也不想给白秀薇好脸子看。 江氏和白氏双方都不肯罢休,新仇旧恨一起算,一方占了理指责对手刁蛮有失体面,一方拿着自己的位分压人不许对手冒犯。 二人掐架掐得热火朝天,把核心当事人林媛忘得一干二净。 林媛对此感到很无语。 当从金銮殿里议政回来的拓跋弘得知此事时,已经是这一日的午后。 他今日在朝廷上并不顺遂。蜀州旱灾的事难办,他皱着眉头一直想着这事,对身旁不迭地禀报后宫事宜的姚福升没多大注意力。姚福升虽知道皇上懒得听,但后宫的嫔妃们也必须要应付,遂尽职尽责地道: “……江小主本是要责打林小主,却失手伤到了白小主。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道白良娣无辜受辱,着晋位容姬以示安抚。江惠姬动手掌掴嫔妃本就有错,命禁足三个月。此事因林美人而起,罚林美人闭门思过一日……可惠姬小主觉着皇后娘娘的处置有失公允,深感委屈,此时正跪在建章宫门外求见皇上。皇上您看,是否要宣惠姬小主进来……” 又是跪在建章宫门外求见他!拓跋弘听着就觉得烦。这群不省心的女人,身为妾室本是要服侍人的,可她们一天到晚就只会给他添麻烦! 对于江惠姬,拓跋弘是丝毫没有记忆力的。他的妾室有五十余,在每一年元月初一的朝拜大典上他一眼望过去就是密密麻麻的花海,里头许多角落里的面孔都是永远被忽视的。而在大典之后的平常日子里,他和这些无宠的女子几乎是连面都见不到了。 拓跋弘想都没想,只挥挥手烦闷地说出一句“不见”。然刚回过身他又止住了,拧眉道:“这江氏……可是蜀州同知*云之女?” 姚福升弓身答了一声是。拓跋弘就冷笑了,道:“*云贪墨赈灾款,果然他养出来的女儿也不是个好的。传旨,江氏不肯顺服皇后的处置,实为忤逆,着降为美人,迁出六宫。” 身边立即有小内监应了声,小步出去宣旨了。拓跋弘散漫地在龙椅上坐下,伸手拿着奏折随意翻了两翻,又问姚福升道:“你说,皇后是要晋白氏的位分?” 姚福升回话道:“皇后娘娘的确是这个旨意。依祖制,五品以下的嫔妃晋封、降位,都是可以由皇后娘娘做主的。” 拓跋弘点点头,道:“皇后的话是不错的,白氏受了委屈,理应安抚。不过依朕看,赏赐些珠翠过去就罢了,晋位是大可不必。” 他原本对白氏是有几分喜爱的,毕竟她姿容出众、舞艺绝佳,最重要的是白氏有一个官至吏部尚书的祖父,这些年对他忠心耿耿鞍前马后地效劳。可那女子就和自己之前的无数女人一样,徒有其表、以色事人,初进宫时还有点新鲜劲,看了几个月之后就觉得腻歪了,连那绝妙的舞姿也有看厌的一天。 他已经不怎么喜欢这个女人了。 拓跋弘说着,又突地想起了什么,道:“还有一个林氏呢?听闻她没什么过错,只是和江氏争执了几句,也无冒犯失礼之处。皇后罚她思过本不为过,但那江氏都过来建章宫喊冤,她不觉着委屈?” “林小主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姚福升如实地禀报道:“林小主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后就回宫了,且真的关起宫门来思过。” 拓跋弘听了面上露出笑意来,点头道:“林氏识大体。那江氏刁难的本就是她,若说白氏是个委屈的,那她可不是一样的委屈?这么着吧,就传旨晋林美人为贵人。” 姚福升听着就有些惊愕了。皇后是以林氏挑起争端为理由,罚了闭门思过,又以白氏受委屈为由给晋了位。可是到了皇帝这里,这二位的处置竟是完全颠倒了? 白氏只送些赏赐,且没有特指是什么贵重的赏赐,外人一瞧就是敷衍;林氏非但不用受罚,还得以晋位? 皇上您这旨意有意思啊。 姚福升不敢揣度圣上的心思,只赶紧地应声去传旨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风头 很快,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后,皇帝的旨意就晓谕六宫。跪在建章宫门外的江惠姬是哭喊着被内监们给拖走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哀求会换来如此悲惨的下场,一下子从姬位降到了美人。 她在宫里苦苦地熬了六年,受了多少折辱她自己都数不清,最后好不容易坐上惠姬的位子,可如今又成了不入流的散号嫔妃。圣上不仅降了她的位分,还命她“迁出六宫”。她原本住在延禧宫偏殿,迁出去了虽没说要迁到哪里,但东西六宫之外的宫殿都是不成体统的,就像那林氏的镜月阁一样寒碜偏僻……天啊,她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啊! 不过是觉着皇后处置不公来这里喊冤而已,哪里是什么大罪,为什么就要如此严惩!江氏哭得撕心裂肺,她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的哭号声没有博得任何人的同情,高坐在金銮殿里面的皇帝对此充耳不闻,她就这么被处置了,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 而在长信宫服侍皇后的白秀薇接了旨意,面上也几乎要哭出来。她不敢忤逆皇帝,讷讷地叩头谢了恩。等传旨的太监走了,她才对皇后哀哀道:“娘娘,皇上他为何……” 皇后面上却没有过多的情绪。她抬手止住白秀薇,淡淡道:“皇上这样做,有皇上的道理,你安分地遵从就好。”又瞥一眼白秀薇手上捧着的一匣子赏赐,嘴角低了下去,道:“你今日先回去吧。你看,皇上不也赏赐了你珠钗和布匹么?你别担心,皇上心里还是有你的。” 白秀薇心里很委屈,但她一向以皇后马首是瞻,皇后这样说,她就只能憋着委屈退下了。 她退下后,齐嬷嬷上前给皇后揉了揉肩,面色忧虑地道:“娘娘,您瞧皇上这旨意……” 皇后微微叹一口气,道:“皇上的意思,我何尝看不懂呢。江氏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处置就处置吧。至于白氏……他是要借此来打压我呢。” 皇帝的旨意上说江氏忤逆皇后,遂被降位。面上瞧着对皇后很是敬重,实则却另传了旨意要驳皇后的懿旨。 皇后说着又苦笑了,道:“罢了,这一次是我不好,不该急着提携白氏,让皇上不喜了。” 齐嬷嬷心焦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白小主那边……” “白氏不是个堪当大用的人。”皇后摇头道:“原本还以为她凭着姿色和舞技能让皇上高看一眼,现在瞧着是气数已尽了。你看皇上赏赐给她的东西,都是些寻常之物,可见心里根本就不看重她。” 齐嬷嬷也叹气:“是白小主让娘娘失望了。” 皇后摇头道:“无碍的,也没指望她能宠势浓重直接打压了祥妃。她如今也还有些宠爱,这就够了,本宫会让她有用的。” 她说着,伸手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盏啜了一口,又问道:“嬷嬷,你看那林氏如何呢?” 齐嬷嬷略略想了想,回话道:“林小主有些能耐,虽出身低微,却能得皇上和太后的喜爱,这一遭还晋了位分。”说着低低道:“娘娘,咱们之前觉着林小主出身太低了没什么用,可现在看来,怕是不尽然呐。您不如像对待白小主那样……” 皇后听着就笑了:“嬷嬷说的这个,我也想到了。我罚她思过的时候就在想着,若她能跪在长信宫的门前求一求,我就免了她的罚。可惜她没过来求我,也不知是她没看出来这里头的意思,还是真没有这个心思?” 罚闭门思过一日,这种惩罚是宫里最轻的,就是面子上意思意思。皇后这样做既无法起到伤害林媛的作用,也无法显示自己对嫔妃的宽容大度,还不如彻底不罚来得好。这样的事完全是多此一举,皇后当然是另有目的。 只是林媛乖乖地回去受罚了,没有任何表示。 “不是每个女子都有娘娘的聪慧,或许林小主一时半会就是看不出来您的意思呢?”齐嬷嬷赔笑道:“等林小主想明白了,应该就会过来求娘娘了。” “不过现在,就算她过来求我,我也不敢让她进长信宫的门了。”皇后叹着气道:“皇上方才打压了白氏,我怎能在此时拉拢林氏呢。” 齐嬷嬷听着,心里难受。她一手拉扯大的主子姑娘,大秦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过得竟然是这样无奈的日子。 她想起皇帝的旨意,心里就透着心寒和恐惧。皇后娘娘刚嫁去太子府的时候,皇上是很喜欢的,那时候府里只有几个没名分的通房,皇后娘娘才是十几岁的姑娘,每一天的日子过得多好啊。可现在……太子君临天下,当初的太子妃成了皇后,母仪天下。权势和名利都得到了,皇上心里的那块位置,却再也得不到了。 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能生,皇上比谁都清楚。若不是嫁给皇上为正妻,她也不会受到穆武王刺客的暗害……虽然此事寻不到证据来处置穆武王,但皇帝心里是明白的啊,就冲着这一点,他也该好好待自己的正妻不是么? 可皇上登基后,心里就没有妻子儿女了,纵使皇后娘娘曾经陪着他走过最难的日子,如今在他眼里,皇后也变成了外戚萧氏对皇权的威胁了……皇上这个人啊,无端端地就让人觉得心冷。 再想起林氏的事,齐嬷嬷心里又焦虑起来,对皇后道:“林小主瞧着是在皇上心里占上位置了,娘娘不能收归己用,若是被柔妃动了心思可怎么好?这些宠妃里头,恬小仪是韵贵嫔的妹妹,自然是她们姐妹一处,不会被旁人收用了去。可那林氏不一样啊……” 皇后听了一笑,道:“你真的觉着皇上喜欢林氏?” “怎么就不喜欢呢,林氏貌美,性子又机灵。” 皇后只是笑,淡淡地道:“皇上的性子太冷了,他是不可能对哪个女人动情的。至于林氏,嬷嬷你寻思着,若皇上真的喜欢她,又为何在驳了白氏晋位的同时,要封她为贵人呢?” 齐嬷嬷愣了片刻,而后突地就醒悟了。她很是赞叹地道:“还是娘娘您看事情看得透,这林氏,是真的不足为惧……” *** 镜月阁里头,正在睡大觉的林媛被初雪揪起来接旨。 来传旨的是小德子。他看见林媛低着头的样子,很是钦佩地道:“小主,皇上都亲口赞扬您识大体,奴才今日来看了,您果然是贤良淑德呀!您谨遵皇后娘娘的旨意闭门思过,脸上都一点笑意都没有,可见您是在诚心思过的呀!” 林媛抹了一把昏昏沉沉的脸,终于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点点头道:“是,本妃就是在诚心思过的……不过德公公,今儿早上的事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不知皇上那边还有什么旨意吗?” 小德子面上添了些恭敬的笑意,清了清嗓子道:“……传圣上口谕,林氏受了委屈,册为贵人以示安抚。”等林媛跪着谢了恩,小德子又笑道:“小主,您今儿晋了贵人,日后定会前途无量。” 小德子是御前的太监,身份和一般的奴才不同,说这话时面上没有逢迎的表情。但他是真心觉着林媛前途好才多嘴这么一句,也是圆滑之道。林媛只淡淡地笑一笑,在小德子手里塞了两个金锞子,道:“先谢公公您吉言了。” 小德子又寒暄几句,这才从镜月阁告辞。 林媛则有些烦恼。 她的确很想往上爬,但却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晋位……莫说白秀薇会恨死自己,之前也连着侍寝了两天,风头正盛,再来一个晋位……恩,很好,该死的皇帝BOSS很喜欢看她被群殴啊! 这事只能说明皇帝对她没有丝毫的珍惜,做决定也不会花心思考虑她。要是她真的位居高位、手握权势,那也就罢了。可她现在还只是个小小的贵人……危险大防御低,这事儿可不好。 她以手支颐坐在窗前的红木椅上,静默着想心事。 一旁的宫人们看她脸色不好,也不敢贸然上前。屋子里寂静了许久,有人端了一盏茶递给林媛。 林媛看了端茶人一眼,微微挑眉:“初桃,你不是在院子里伺候的么?” 初桃忙跪下解释:“回小主,雪姑姑方才出去打点尚宫局里送来的份例,初云姐姐又去清库房了,屋子里只剩了小成子公公。奴婢想着殿内没有宫女服侍究竟是不便……” 林媛道:“你倒是会看眼色。” 初桃忙又磕头,惶恐道:“奴婢只是想好好地伺候小主。” 林媛看她这样,摆一摆手浅笑道:“本妃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初桃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其实林媛很清楚初桃打得什么小算盘。这个小宫女只有十三岁,是林媛晋封美人的时候分过来的两个人之一,林媛把她们都塞到院子里做杂役。 现在林媛是贵人了,掖庭又按例送了人过来,林媛都让初雪安顿着,都做杂役。后宫的嫔妃有高低贵贱之分,奴才也有不同的品级。贵人的位分可是有四个宫女、四个内监伺候,其中只有三四个人能在主子跟前伺候,差事体面,品级也高。但其余的人就只能在外殿做事,身份低微。 初桃显然是不甘心做杂役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拉拢 林媛并没有觉得她不安分、惹人厌,反而很欣赏她的举动。林媛要的就是能干的下属,贴身伺候的奴才品级高、差事重要,当然要能者担当。人总是要有上进心,尤其在宫里活着。 初桃今日能够进来大殿是很不容易的,首先要有胆量,然后她瞅准了初雪离开的短短一小会儿功夫,最后她要在事先做足准备,和内殿公公小成子搞好关系。否则按着规矩,小成子不答应她是进不来的。 这其中还不乏其余的困难,比如那另外几个宫女内监也很想进来,也要争这个机会呢。 不管怎么说,最后能成功地把一盏茶端到林媛手上的人是初桃。 林媛原本就打算着,在几个杂役宫人里头挑些好的进来服侍。现在这初桃也算合格,林媛满意地点点头,笑对初桃道:“你今后就来内殿服侍吧。” 林媛做了多年的高管,最明白职场上的规矩,而皇宫中的法则只会比职场更残酷。初桃挤进来之后,内殿服侍的人就多了一个。内殿里的大宫女伺候主子都有分工,活只有那么多,多一个人来就要抢别人的活,宫女没有活干的话就会慢慢失去在主子跟前的价值…… 总之,一定还会有另外的人随着初桃的提拔而倒霉,不知那会是小成子还是初云呢?有人升就会有人贬,挤不过别人就只能做底层。 初桃原还忐忑,生怕触怒了主子,乍一听这句话就满面惊喜地抬起头。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又把头磕下去了,迭声道:“谢小主恩典,奴婢定尽忠职守……” 林媛点头微笑,希望初桃会是个好助手。 初雪离开内殿的时间不过是短短的半刻钟。等她回来时,初桃已经被提拔成了大宫女。 初雪知道这是林媛的意思,自己也没什么话说。她将手里捧着的布匹搁在一旁的案几上,上前对林媛道:“小主,永寿宫那儿送来了三匹雪锻,贺您晋封之喜。您看这……” 林媛听了,挥手命初桃和小成子退下去,与初雪道:“柔妃送来的东西?我记得贵人的位分是不能用雪锻的。” 自从上次初雪在长信宫里的表现令人满意后,林媛就把她当成了心腹,到了关键之地也会与她商量。 初雪点头道:“嫔妃晋封,旁人送些礼物过来也是正常,柔妃娘娘一贯是个亲热的人……但这雪锻,奴婢瞧着有些出格了,是姬位以上才能够用的。” 林媛浅笑一声:“姬位?呵,应了德公公那句话,柔妃娘娘也觉着我是个有前景的?” “柔妃娘娘怕是有拉拢之意。”初雪在侧低低地说了一句。 林媛面上的笑意更浓了,眼睛里却透着些冷冽。她抬手拿了案几上的一匹雪锻,展开了打量一二,心内暗道:果然柔妃很喜欢拉拢人,后宫里的结党营私可不输于前朝。不过这姬位……柔妃觉着自己能爬上姬位? 的确啊,在本朝皇室,像自己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能封姬就很不容易了。但对于林媛来说,这不过是个笑话。 柔妃未免太小瞧自己了! 初雪觑着林媛的面色,又进言道:“小主,您瞧着是否要回礼呢?如今您宠势浓重,又压下白氏晋位贵人……若是应允了柔妃,或许也是一条出路……” 林媛没等她说完就抬手止住,淡淡道:“你去准备十匹凌锦的回礼。” 三匹雪锻的价值,和十匹凌锦堪堪相等。柔妃是拉拢之意,回礼若是这个样子……退回别人的礼物是失礼的,但这样算计得清清楚楚去回礼,就是只把此事当做寻常的礼尚往来,不想占别人便宜、不想接受额外的好意。 初雪不由有些踟蹰,呆了片刻还是退下了,不再反驳林媛。 林媛顺手把雪锻推开了,嘴角扯出了一丝冷笑。今日皇后的意思她也是看明白了,皇后是制造了一个投诚的机会给她。她连皇后都懒得去理会,何况是柔妃呢? 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瞧瞧白良娣就知道,抱大腿能提高安全系数和晋升速度。但林媛很清楚,这些好处都只是暂时的,潜在的危险却是长远的,皇后柔妃这群重量级精英怪之间明争暗斗,自己卷进去了最后还不知怎么死的。 再则,林媛最讨厌的就是服从。她习惯掌控别人、压制别人,若反过来成为别人的狗腿子,自尊心太受打击了。 这一晚上皇帝没有翻林媛的牌子,他去的是祥妃的麟趾宫。 第二日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午后的时候,林媛换了一身鹅黄色绣鸳鸯纹的宫装,又将方才尚工局送来的正七品的品级簪子插在发髻上,出门往长乐宫去。 话说她也该去长乐宫服侍了。前几日太后在礼佛的时候,叶承衣来她宫里,两个人商量了后决定在四月初十——也就是今日,一块儿去长乐宫服侍太后。 走到宁寿门时正好遇上了叶绣心,两个人就并肩而行了。长乐宫里的之云嬷嬷看见这二位前来,便一如既往地迎了出来,道:“太后娘娘正在小睡,请二位小主去侧殿等候片刻吧。” 林媛两个点点头,跟着过去了。到了侧殿,却发现里头早已坐了一位娘娘。 林媛看到王淑容时并没有感到惊讶。她知道,这位淑容娘娘从来不被皇帝宠爱,却很受太后的喜欢,是长乐宫里最常来的嫔妃。 她今日如往常一般穿着赭色的对襟宫装,发髻上簪和田青玉雕琼花的簪子,一张称不上美丽的面孔上薄施粉黛,胭脂的颜色很浅。林媛二人蹲身下去给她请安,她淡淡笑一笑,抬手道:“都随意坐吧。” 王淑容不太爱说话,和二人又没有多少交情,只是在面子上招呼了一二。之后,她专心摆弄着手里的一碗红艳艳的汤汁,有些许甜腻的香气从中散发出来。 瞧着那颜色,林媛估摸着是玫瑰露,想是王淑容亲手制了要献给太后的。只是这汤汁的香气和平日尚食局贡上来的不一样,好似更清冽一些,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王淑容服侍太后的确有一套,林媛想着。 因着王淑容在宫里默默无名,和林媛她们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二人坐在这儿也挺轻松。只是王淑容静默寡言,林媛和叶氏位分低不好意思先开口,屋子里就一直是悄无声的。 这么坐着等了半个时辰,林媛低着头几乎要睡着了,才有嬷嬷从前头过来对王淑容耳语几句。王淑容看向林媛二人,道:“太后娘娘刚起,你们随我进去就好。” 林媛和叶氏低着头跟在了她身后。 太后今日的精神极好,小睡后方挽了发髻,正在宫女捧着的匣子挑选饰物。她看见几人过来,招手笑道:“你们来得正好,过来帮哀家掌掌眼。” 挑首饰这种差事,林媛是不喜欢干的。平日里初雪和初云几个宫女帮她梳妆,初雪还好,初云就常常挑不到令她满意的东西,她稍稍皱个眉头,初云就得跪下来请罪。让初云挑还不如自己来挑,所以林媛就用不着初云了。可因着这个,初云就失去了梳妆的差事,眼下初桃又挤进了内殿,说不准初云会被排挤得连收拾屋子的差事都丢掉。 这种事儿林媛觉得很正常,初云没能力揣摩她的心意伺候好她,自然就要丢工作。林媛不可能为了迁就她导致每天都在发髻上浪费很多时间。 现在太后娘娘要她们伺候梳妆了。林媛表示太后BOSS绝对比自己难伺候,这事儿能躲就躲吧。 林媛是这么想的,叶绣心也十分聪明地故意慢下脚步,和前头的王淑容拉开了二尺多的距离。好在今日王淑容在此,她是长乐宫里的顶尖业务员,这事儿对她来说就小菜一碟了。她没理会林媛两个的小算盘,直接上去在匣子里面扒拉扒拉给太后挑东西,林媛两个当风景给她衬底。 王淑容选了两枚花钿在太后眼前比划,太后瞧了一眼就抿着唇笑。林媛记下了花钿的模样,一壁在心内暗忖:这王淑容怕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老太后难伺候,王氏出入长乐宫七八年了,莫说没出过任何差错惹太后不喜,还成了太后眼前无可替代的人物,照料太后比之景等贴身宫女都有能耐。 这么些年过去,她丁点的皇宠都没有,半个子嗣都没留下,却能爬上二品的位置,还不被宫里任何人记恨。她这日子虽苦闷,比起很多嫔妃过的刀尖上的日子却幸福太多了。林媛不相信这宫里有与世无争超凡脱俗的仙人,若真是不争,那从二品的位分又是怎么来的呢?若真是心地纯洁,那又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林媛正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外头的之云嬷嬷过来,福一福身与太后道:“祥妃娘娘带着昭纯帝姬过来了,娘娘您看,见不见?” 皇子皇女见太后的机会虽多,也是有一定规制的,如今定的就是七日一次请安。今日既不是嫔妃见太后的日子,也不是孩子们过来的日子。太后一双眸子微微闪了闪,淡淡地问:“怎么这个时候来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事端 之云回话道:“昭纯殿下很想吃长乐宫的奶提子。” 太后顿一顿,才点头道:“哀家也想纯儿了。就让祥妃进来吧。” 两道红木泥金雕鸾凤门扇由内向外滑开,一个明媚艳丽的女子出现在林媛的视线中,女子身后跟着的乳娘怀里有一个幼小的孩童。祥妃踏进殿内,在猩红五福寿长毛毯子上跪下请安,浅笑着与太后道:“本不该来叨扰老祖宗的,只是昭纯这孩子粘您,不过几日就又想着长乐宫的吃食了。” 昭纯帝姬年纪小,却也有了帝姬的气度仪态,在祥妃身侧蹲身行礼的模样虽有些笨拙,却甚是让人觉得懂事。不过三岁大的女孩子还是一团粉嫩,大而精致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都像极了她那美艳的母亲,黑水银一般的眼珠咕噜噜地转着打量周围的一切,也不怕人。林媛想着,多亏了这孩子年纪小,即便生在皇室也极讨人喜欢。若再过上几年等她大一些……那眼睛中的纯净色彩恐怕就不复存在了吧。 祥妃跪拜太后,林媛等也屈身对祥妃行礼,之后几人都识趣地退到了墙边上当宫女站着,不敢分祥妃的风头。 太后抬手对祥妃免了礼,命赐坐。旁侧早有嬷嬷牵着帝姬抱给了太后。太后面上露出少见的笑容,将小女孩放与膝上,哄道:“纯儿又重了一些呢。祖母这里的奶提子最好喝了,祖母叫人去拿给你……” 昭纯嘻嘻一笑,双手一举就要环在太后脖子上,却突地发现自己的母亲朝这边瞥过来,赶忙放下手臂规矩地坐好,一板一眼道:“谢谢皇祖母……” 说完了谢恩的话,她的脸上是完成任务的轻松,又扬脸笑道:“皇祖母真好,每次纯儿过来都有奶提子吃,皇祖母和母妃一样好!”惹得太后也笑出了声。她对侍立着的之景道:“带殿下去小隔间里,多送些奶提子过去。我们大人说话吵杂,没得吵到她。” 之景应声抱了昭纯退下了。昭纯听到奶提子也只顾着高兴,一路欢喜地去了。 祥妃在底下的小杌子上坐着,赔笑道:“纯儿在一见到老祖宗,就尤其爱笑呢。” 太后点头道:“纯儿是个懂事的孩子。” 祥妃陪着太后聊些小孩子的趣事,太后虽性格孤僻,但谈到了孩子她还是很有兴趣的。另祥妃本就是个口舌灵巧的人,此时一心要讨太后的喜欢,话里话间都费尽了心思,哄得太后笑语不止,一时之间倒也其乐融融。 就这般说着话,祥妃的一双妙目间或扫过墙边上站着的林媛三人,与太后道:“今儿老祖宗这里热闹呢,不但淑容妹妹来了,林贵人和叶承衣也在。” 王淑容三人无奈,只好上前陪站着,却仍是不敢插嘴。太后道:“怡君她们有孝心。可巧祥妃也来了,一大家子人和和乐乐地,这很好。” 祥妃浅笑一声,目光从林媛身上刮过,里头的不善之色转瞬即逝,又笑盈盈地转过脸来与太后道:“臣妾们过来服侍本是应该的,老祖宗您慈祥,我等就更喜欢往长乐宫里来了。只怕臣妾们年轻、心浮,会叨扰了太后呢。” 林媛听着心里一滞,这祥妃……说到年轻、心浮,祥妃可是为人母的,虽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也不会有心浮的毛病了。她这话明摆着是在贬斥自己和叶氏两个,是拐弯抹角地劝太后不要让这么多人过来伺候么? 眼下自己受到太后褒奖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宫内人都道“太后喜欢林贵人”、“太后娘娘不好伺候,周氏和汪氏两个就是伺候不好才遭了贬”等等,传得这林贵人甭提多厉害。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王淑容再怎么受太后喜欢,也碍不着谁的眼。只是皇上最近也总是翻自己的牌子,建章宫长乐宫两宫都喜欢的人…… 呵,也不知她今儿来长乐宫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是专门来和自己过不去吧?但这也不对啊,祥妃今儿为了见太后一面,连昭纯这个神器都动用了。杀鸡焉用牛刀,自己还没那么大魅力吧? 在林媛心里,祥妃那张绝色的面孔是越来越讨人厌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造出一个硕大的苍蝇拍,把祥妃柔妃皇后这群大苍蝇拍死。一旁的叶氏则有些忐忑,手上紧张地微微颤动,显然她很怕失去在长乐宫服侍的机会。 好在太后面上并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淡淡道:“你们都是懂事的,谈不上叨扰。” 祥妃听了这一句,就不再提林媛等人了。 太后一壁和祥妃闲话,一壁在梳发髻,之景嬷嬷服侍着她。 祥妃瞧着笑道:“看太后娘娘乌发很是亮泽,景嬷嬷的手又巧,怪到每次过来拜见时都觉着您是三十许人。” 太后道:“五十多的人,哪里有你说得那样好。乌发不过是之景给染黑了。” 祥妃摇头笑道:“听皇上说,您年轻的时候也是名动京城的容颜。都说心慈则貌美,您吃斋念佛,佛祖也会让年华眷顾您的。”说着顿一顿,又道:“臣妾有一件稀罕的凤头钗,深知自己不配得,想来想去,只有太后娘娘戴了才最合适。” 太后面上一顿,随即淡笑道:“我这老婆子年纪一大把了,还用得着什么好看的发钗呢。” 祥妃已经从宫女的手上接过一只大红色锦盒,双手捧着呈了上来,打开给太后瞧:“老祖宗身份贵重,自然是要用最尊贵的饰物,我们年纪轻,哪里配得上呢。臣妾的父亲征战苗疆时在那偏远之地寻到了一块玛瑙古玉,不说质地绝妙千年难得一见,那玉竟是生就一副凤尾的模样。臣妾和父亲都深以为是祥瑞,不敢私自留用,特请工匠顺着那原本的形状做成了一只凤头钗,进献给太后娘娘。” 太后面上有着些许的沉思,伸手捏了那凤钗,却只瞧一眼又放回去。林媛和她们隔着距离,但就这么一瞬她也是看清楚了。这支钗上头没有任何镶金、雕花之类的装点,只是单纯的一根红玉簪子,不过是有一尺长,凤尾有手掌般大小,戴在头上气派是一点不缺的。那材质说是玛瑙,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那种深红偏紫的颜色,当然在古代这叫绀赤色。而且那是纯色的,一点杂质都没有。在现代连一般的玛瑙都快绝迹了,市面上卖的都是玛瑙石,不是一个东西。 林媛还第一次见到这么珍稀贵重的玉石,再看太后身边宫女的神色,显然她们在宫里活了几十年也是罕见的。 至于祥妃所说的“生就一副凤钗的模样”,林媛倒不敢苟同。她也是玩过玉的,各种山寨技术都了解过,现代人技术高连玉的颜色都有本事改变,估计古代人找个能工巧匠,把玉石雕刻得一点痕迹都没有也是有可能的。这样一块玉就能大言不惭地说成“挖出来就是祥瑞的模样”。 但不论祥妃有没有造假,这件礼物都价值连城了。 太后没有再看凤钗,只是将目光定在了祥妃面上,定定地瞧着。少顷,她笑了出来,对着祥妃招手道:“既是你的一片孝心,就过来帮哀家簪上吧。” 祥妃面上一喜,忙起身上前拿起了簪子,恭恭敬敬地双手给太后簪发。太后到底是人老了,头发松得很,簪子很轻松地就钻进去了。之景在侧赔笑道:“祥妃娘娘说得也不错,太后您不显老,有玛瑙钗衬着根本瞧不出年纪的。” 太后摇头笑着说:“哀家都快被你们说成老妖精了。” 正谈笑间,立在太后跟前的祥妃突地身子一歪,软软地倒了下去。 素来沉静的长乐宫顿时一片混乱。 之景等宫女大惊失色地上前搀扶,林媛几个也不好干站着,都连忙“面带关切”地冲上去帮忙。太后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之色,有条不紊地命传御医,又命把祥妃送进内室的床榻上。 纷乱之中,林媛看了太后一眼,果然太后早猜到了祥妃这次来得不简单。 等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祥妃送进了内室,太后对林媛等摆了摆手,道:“这里事端多,你们就先回去吧。” 林媛和叶氏也是不想参与太多的是非,都行礼告退了。太后留王淑容说了一会子话,片刻后等内医院的御医过来时,王淑容也出了殿门离去。 至于之后的事,林媛就不得而知了。 她回宫后没有贸然去长乐宫打听,只是叫了初雪过来问她永寿宫那边的事。 她一直想着柔妃送雪锻那回事。 初雪回话道:“小主,奴婢没见着柔妃娘娘,是永寿宫的宫女接了回礼。之后柔妃娘娘也没有传话出来。” 林媛听着就嗤笑一声,道:“柔妃娘娘是多心善的人,怎可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对我动怒呢?呵,若这事儿换做祥妃,我又哪里敢给她十匹锦缎的回礼,哪怕是登门请罪都要被整治一番吧!” 面对精英怪的拉拢,你若是拂了她的心意,定会惹得她不喜。但对于柔妃,林媛就敢派个奴婢去永寿宫里回礼以示拒绝,甚至不必自己战战兢兢地过去。柔妃的外表太光鲜了,她已经失去了随意动怒的权利!(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惊孕 既然在明面上无法处罚自己,那林媛就很爽地不用怕了。至于暗地里的记恨,自己已经因盛宠而招惹了满宫的不喜,继续恶化一下关系又能怎么样? 呵,柔妃……笑面虎的日子很好过是么?贤良淑德的确是古代好女人,可柔妃的贤良那简直超出了凡人的标准,在后宫里都被称颂为菩萨了。凡事过分了就有点不对劲啊。 都说贤妻美妾,贤惠这种品质是对正室最重要的要求,柔妃一介侧室倒是做得比皇后还好。倒是很想看看,你今日的隐忍和装饰,能否换来你心中那个野心勃勃的地位啊。 长乐宫那边祥妃昏过去的消息,渐渐地传出来了。听说傍晚时皇帝从建章宫赶过去瞧了,至于祥妃到底怎么样,宫里头众说纷纭地,也没个准头。 当然有不少人是在暗地里诅咒祥妃得了重病。 但就在第二日的清晨,林媛照常去长信宫请安的时候,一条爆炸性消息让整个后宫沸腾了。 皇后娘娘笑吟吟地坐在主位上,与众人道:“宫里多少年都没有男嗣出生了。祥妃这一遭有孕,若是能一举得男就是社稷之幸了……” 林媛的嘴角在抽,皇后啊皇后,我认为你一定为死于心脏病,憋着气最容易憋出那毛病了。还请你自求多福啊! 皇后一副慈母的模样,下头的嫔妃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多少人都在暗中扭帕子。韵贵嫔勉强想要做出喜悦的样子,别人瞧着却是一张僵硬扭曲的面孔,那模样甭提多滑稽。懋嫔和苏贵人几个都低着头掩饰神色,怕是脸上的样子实在见不得人,而白秀薇则脸色青白发紫,还愤愤地冷哼了一声,直到皇后特意看了她一眼方才回过神来,忙又拿起扇子来遮掩。 也不能怪这群女人,在共事一夫的情况下嫉妒是人之常情,何况如今后宫,“子嗣”这神器的爆率低得让人泪流满面,谁有了都得遭人恨死。 不过这有孕的人是祥妃,倒让林媛有些惊讶——今年这批秀女们都还没一个有好消息的,祥妃这个老人倒是先有喜。还别说,宫里的传言有道理,祥妃娘娘总是不同凡响的,即便有再多的新人进宫也不可能分了她的风头。 皇后端坐上首,将底下嫔妃的神情瞧了个清清楚楚。此时的她,如何能不恨,如何又不想好生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但是她不能。她之所以现在能够坐在皇后的位子上,就是因为她与这底下的女人们不同。她们可以妒,可以恨,可以喜形于色,但自己绝不能。 天晓得,她是比任何人都要恨的。她想起了八年前自己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又想起了祥妃那个可以称之为倾国倾城的女人,那个出身高贵、宠冠六宫、直逼后位的厉害角色。若是寻常嫔妃有孕倒也罢了,就算产下皇子也动摇不了她皇后的地位,可那偏偏是祥妃啊!她斗了六年都无法将其铲除、反而处处受其钳制。祥妃已经是盛宠了,若再儿女双全……皇后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但皇后萧氏很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她压下了一切心绪,然后不动声色地窥视着下面那一张张虚假的面孔。她就是在这样每一日的隐忍和察言观色中,积累下铲除对手的砝码,也期望今日能有所收获,从这群同样愤恨的女人中找到对付祥妃那块肉的方法。 今日祥妃自然是没有来的,她昨日在长乐宫请安时昏倒过去,然后就以体弱为借口要安心养胎。皇后对此无异议,大度地免了祥妃的请安,还慷慨地送去山珍海鲜一大箩给祥妃补身子。 至于柔妃…… 皇后轻轻瞥了她一眼,唇角嘲讽地扯起——沈云容,你还是那么一副慈悲的样子,在座的嫔妃多少都面有妒意,只有你如笑面佛一般……这么些年了,你仍是要学着本宫的大度!可你是否知道,过分贤德的美名存在于妾室身上,却不是什么好事啊…… 那韵贵嫔和懋嫔几个也无须理会了,沉不住气的人,还配不上让她萧氏费心思。萧氏的目光从上而下地扫过去,最后看到林媛的时候,心里却蓦然一惊——这林贵人的面色为何如此怪异呢? 皇后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怪在哪里,只瞧着林媛面上没有嫉恨,没有艳羡,也没有特意做出来的虚假笑意。对了,自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那张脸上太平静了。 平静得诡异。若说她单纯,可她身为宠妃怎能不对有孕的祥妃心怀妒恨呢?若说她有心机,又为何不如自己和柔妃一般做出喜悦的神色呢?偏偏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就像置身事外,就像她根本就不是这个后宫里的嫔妃! 皇后哪里知道,林媛根本就从未融入后宫。她从不曾承认自己妾室的身份,也不可能为了皇帝这个渣男争风吃醋,在她眼里这只是个怪兽横行的危险世界。但她这副样子被皇后看在眼里,就在心里留了一份小心。萧氏不能理解这个怪异的女人对世界的冷漠,但她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这女人不好对付。 林媛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皇后留心了——其实那没有关系。她对皇后早就留了一百个心眼了。 晨省匆匆地结束了,因为各宫的嫔妃们都没什么心思聊天,皇后看她们这个样子,就索性提前下课了。 嫔妃们按着位分出了宫门,林媛等人恭敬地在院中等候着,等高位娘娘们都上了轿辇自己才敢离去。在林媛一个人闷声出门的时候,身后有人悄无声地扯住了她的衣袖,低低唤了一声:“林姐姐……” 林媛回身过去,看见了那女子,便淡笑道:“叶良人,我还没有恭贺你晋封之喜。” 叶良人这事说起来,也是不同寻常。昨晚上祥妃在长乐宫昏迷,皇帝专程赶过去陪着,等御医救治醒过来了又亲自给送回了麟趾宫。拓跋弘已是而立之年却只有大皇子一个男嗣,自然应该对祥妃有孕之事欣喜异常,亲自护送祥妃回宫也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 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拓跋弘竟不曾留在麟趾宫陪伴祥妃,而是回了建章宫翻牌子,把叶绣心招过去侍寝了。侍寝后就给加封了良人。 原本叶氏侍寝晋封的事,该是在宫里惹起些波澜的,但因着祥妃的身孕太引人注目,一个小小的叶氏就不怎么扎眼了,今儿早上她也没有被刁难。但是,叶绣心此时的样子,显然是惊惶不安的。 她攥住林媛的袖子不肯撒手,声色颤抖地低语:“我现在如何还敢以晋封为喜,我昨日是抢了祥妃娘娘的恩宠啊……祥妃素来凌厉,她一定会处置我的,我该怎么办……姐姐,您救救我啊……” 叶氏此时既惶恐又悔恨。她悔恨自己的心急,过早地去博了圣宠。她本是个无宠的,只有在长乐宫才有机会见到皇上。为着出人头地,她便一心想要得皇上青眼,每日去长乐宫时虽不敢争奇斗艳,却总是用梅香或薄荷香,那是她从林媛和祥妃两个人身上闻到的气息。果然皇上慢慢地对她留了心……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偏偏在昨日晚上招幸!她不想的,她是不敢和祥妃娘娘作对的呀! 林媛看她瑟缩的样子,只是一笑,缓缓道:“叶妹妹得了皇上喜欢,这是好事呀。你何须如此惊慌呢。” 对于皇帝昨晚上的做法,林媛虽感到奇怪,但又隐隐有点明白。拓跋弘那个男人,他一贯都不会怜惜嫔妃,那一日自己被江氏刁难后又晋了贵人,足可见拓跋弘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同样不会在乎叶绣心的生死。 不过,最令林媛不解的还是他对祥妃的态度。就算他冷酷无情,但对于子嗣,他不可能不看重。难道……他对祥妃这一胎并不期待?祥妃出身上官氏,其父是功名赫赫的威北大将军,官居一品上柱国【1】……而昨日祥妃求见太后,基本上可以肯定她是为了有孕一事,献上那么贵重的礼物,就是明摆着要求太后庇护她这一胎。可太后本就盼孙子,自然会庇护有孕之人,祥妃又何须劳神费力地乞求太后? 林媛想,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可是祥妃……”叶绣心说着压低了声色:“祥妃她……那一次我看到她处置嘉贵人周氏,我就怕极了……姐姐你可知道周氏两日前殁了,皇后娘娘命从宣武门一侧的后巷小门抬出去随意地葬了,连皇陵都没入……胆敢冒犯祥妃娘娘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呀……” 叶氏颤抖着说完这些,又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盯着林媛,哀求道:“现在只有姐姐您能救我了!” 林媛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头。这是皇宫,不是能够随意施舍同情心的地方。 如今林媛并不认为自己的日子有多好,她还自身难保,哪里又有能耐搀和别的事?况且她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舍己为人这种事她上辈子都懒得干。 备注:【1】上柱国:古代武将最高官位。(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绣心 林媛伸手要抽自己的袖子,一壁疏离而淡漠地道:“你自己也清楚,周氏已经死了,我们在长乐宫里服侍再不需要忌惮她……” “林姐姐!”叶氏凄凄地呼了一声,手上攥得更紧了。果然,林贵人的拒绝是预料之中的,林媛这个女人看着柔弱,却是个心肠冷硬、行事果决的人物。自己当初和她姐妹相称只是因长乐宫里如履薄冰,嘉贵人和汪承衣沆瀣一气要排挤她们。现在嘉贵人已经死了,林贵人也不再需要自己了! 林媛抽不开自己的手。她没有用力推开叶氏,而是静静立着沉思了一会子。然后她低低地道:“我在祥妃面前也不过是蝼蚁……你是觉着我得宠,以为我能在皇上面前说句话来保护你,但皇上却是最难左右的,我做不到。” 听林媛这般垂头丧气的话,叶绣心的面色也越加惨白。然之后林媛却是轻笑一声,道:“蝼蚁有蝼蚁的活法。你今日来求我,这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能瞧见……” 说着,林媛终于一手推开了林氏。她使的力气很大,叶氏身材瘦小,这一下子就干脆地摔在了地上。她伸手往脑后一摸,两只手指上都沾了血。她哭着道:“林姐姐,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是我命不好,妄想和你互成姐妹……” 林媛大声道:“你冒犯了祥妃,竟还敢来扯上我!”一边说着一边抖自己的衣袖,面上既是厌恶,又兼惊慌:“你快走,若是让祥妃娘娘知道了,再牵连了我可就……” 林媛脚底抹油,小跑着走了,仿若叶氏得了瘟疫一般。 叶绣心的惶恐并不是杞人忧天。这一日的黄昏,小成子照常过来和林媛禀报些后宫的消息,从头到尾都是描述祥妃宫里的热闹,满宫的嫔妃都去恭贺之类之类,连林媛也早就送了贺礼过去。说到最后,小成子插了一句花边新闻:“叶良人本是去麟趾宫贺喜的,不小心撞倒门边的菊花架子,被罚了顶水,现在还跪在麟趾宫门处。” 顶水这样折磨人的事,果然是祥妃喜欢干的。林媛淡淡道:“叶氏出身不高,那也是六品的扬州通判之女。官家贵女,自小学规矩,怎么可能撞翻花架子?”说着顺手抓一把金瓜子给了小成子,赏赐他一天到晚不辞辛劳地去打探消息。 小成子喜滋滋地谢恩,又道:“此事并没多大的波澜,叶良人位分不高……只是麟趾宫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地,良人小主跪在门前,嫔妃们都以此为笑料。” 林媛点点头:“这自然是小事。你先退下吧,叫初桃去传晚膳。” 小成子应声退下了。林媛静默着想,今日叶绣心是被整治得挺惨,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宫里头能明着整治你就已经算仁慈了。 宫里人都耳聪目明,昨日自己和叶氏之间的事自然是被很多人知晓了,大家都知道叶良人可怜,碍了祥妃娘娘的眼睛又被林贵人忘恩负义。祥妃听了这事,自然也觉着叶良人太过弱小、上不得台面,不值得自己动心思。虽然她位高权重,但真要害了一个良人的性命还是有点代价,划不来的。 叶良人被羞辱得很难堪,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初桃领着几个小宫女端晚膳上来,贵人的位分一应是六道膳,其中一碗凉碟,四碗热菜,一碗羹汤。我们的林贵人正宠势浓重,狗腿的尚食局日日都尽心伺候,奢侈的美食享受爽歪歪。 等膳食都上完了,林媛一挥手,初桃几个就都退下了,只留初雪一个人布菜。 初雪见四下无人,低低地对林媛问道:“小主为什么要帮叶良人呢?” 叶良人是个聪明人,肯定能看懂自家主子的意思,初雪并不担心叶良人会恩将仇报。但问题是,林媛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林媛听她这么问,也不答话,闷头喝一碗枸杞鸡汤。过了半晌,她轻飘飘地说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先是她,后就是我了。” “小主?”初雪惊疑道。 林媛摆一摆手,懒得再说下去,只吩咐道:“给我准备沐浴,晚上还有得忙呢。” 林媛猜得没错,这一日夜里,她被招幸侍寝。 凤鸾春恩车一路招摇地穿过了大半个皇宫。到达建章宫后,轿帘被内监躬身挑开,一个身姿窈窕、容颜绝色的女子从中曼步而出,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了九阶汉白玉阶梯。 林媛打开那扇捻金梨花木门时,面上的神情是完美的,透着妩媚风情的笑意令书案之后的拓跋弘很是满意。他抬一抬手,笑道:“多日不见媛儿,朕甚是想念。” 林媛娇笑一声:“嫔妾不过五日未见君颜而已……”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可以,朕希望媛儿能够日日伴驾。”拓跋弘说着,一壁毫不拖沓地解下腰间的颉带,伸开双臂。林媛乖巧地上前为他宽衣,柔柔道:“能听到皇上这句话,嫔妾已经心满意足。嫔妾不过区区小女子,与自己的良人如胶似漆是最大的夙愿,只是若如此,宫内姐妹们的眼泪怕是要淹死了嫔妾……” 拓跋弘听着哈哈一笑,顺手揽起了林媛纤细的腰身往内室而去,笑道:“朕的媛儿,岂是那些庸脂俗粉可相较的!”说着将唇贴近了她小巧的耳廓,喃喃低语:“听闻今日媛儿把叶良人弄伤了,可是真的?” 林媛觉得,拓跋弘真是个帝王料,喜怒无常。前一刻还在春光荡漾,后一刻就只有冰冷。不过林媛已经习惯了他的试探。 她浑作不在意地回答道:“皇上,是叶良人无礼在先,拉住嫔妾的袖摆不肯放手……” “朕在乎的不是叶良人。”拓跋弘微笑道:“朕是想问媛儿,你真的与叶氏有嫌隙么?” 林媛一顿,继而同样笑道:“如果皇上不喜欢,嫔妾会改掉自己的妒意。”果然啊,这宫里最难对付的人还是皇帝BOSS,不小心被他看穿了呢。 “不,不要改,你这个样子很好!”拓跋弘大笑道:“为什么,媛儿,你会这么与众不同呢?朕还听宫人们说,你在嫔妃面前时常胆小怯弱……但你在朕面前却胆大得很呢。” “皇上,人都是不同的。”林媛淡淡笑道:“嫔妾是个女子,表里如一的君子风范,是不需要做到的吧?再则,各位姐妹们和嫔妾也有相同之处,她们在嫔妾面前张扬骄横,在皇上面前又胆小怯弱了……这不是一个理儿吗?” “对对,媛儿说得很对!”拓跋弘越来越觉得有趣,面前的女人太有趣了。 “朕喜欢聪明的女人。”他无比温柔地道:“朕这几天一直有一个疑问,媛儿冰雪聪明,应该能够回答吧?你说,一块美玉是应该用来赏玩,还是卖掉换钱呢?” 林媛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他道:“皇上,您很缺钱吗?”说完不等拓跋弘笑出来,自己就先笑了。她和拓跋弘好歹相处了数月,这样子装傻的把戏早就不管用了,不过她还是很想挤兑这么一句,以回报他残忍的试探与玩弄。 拓跋弘已经笑得掌不住,眼睛里却坚持着一分探究,让林媛无可逃避。林媛伸手扯下自己最后一件里衣,双膝跪在了龙榻上,低眉娇声道:“嫔妾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但嫔妾觉得皇上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因为您分明说了是美玉,可见您很喜爱那件东西啊……” 呵呵,美玉?林媛能肯定的是拓跋弘问的不是玉石,而这美玉指的也不是自己。因为自己只是个单纯的玩物,不需要让帝王费心抉择什么。 那会是指什么呢?林媛多少能猜到一点了。 他竟是以为自己会猜不到,或者以为自己没那个胆量猜?呵,拓跋弘,皇后,柔妃,你们一个个地都在小看我林媛! 拓跋弘听了这个答案,只笑一笑,宠溺地在林媛额上落下一吻:“媛儿很能让朕舒心。安寝吧,时候不早了。” 之后便是一场翻云覆雨。 拓跋弘身下享用着林媛,心里则是想着别的。 林媛说的一点也没错,他终究是不想拿掉祥妃这一胎。当初柔妃诞下皇子的时候、祥妃第一次有孕的时候,自己都动过杀意,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并不是心软,只是一种简单的计算——他只有一个独子,比起十年后沈家萧家他们拥立幼子、谋反篡权的远忧,眼下最该担心的还是穆武王和十一王叔这群宗亲虎视眈眈的近患,还有那北边的匈奴也不肯甘心,时刻想着反扑呢。因着皇宫子嗣稀少,齐州穆武王麾下的臣子们时常威胁道“祖宗基业无以后继”。穆武王不必拥有多么强横的兵马,只把他府里那八个小郡君拿出来炫耀就能堵得自己半死不活…… 唉,天不遂人愿,子嗣为何会这样艰难呢!自己好歹都三十岁了,一般的男子十四岁即有侍妾,到了二十岁就子嗣成群,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些年有孕的人不在少数,能生下来的却没几个,韦昭仪产下的皇次子甫一出生就夭折了,到现在就保住了一个大皇子……帝姬倒是出了三个! 后宫这潭水有多浑,拓跋弘一清二楚,却又无可奈何。他是皇帝不是神,没长出八只手来防着萧家沈家他们,至于穆武王的细作在这里头也搅了不少局。(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杀机 好在祥妃识大体,她没有和自己作对隐瞒身孕,到时候来个措手不及;也没有异想天开地要求自己尽父亲的责任保全这孩子。她只是恭恭敬敬地去了一趟长乐宫,献上昂贵的礼物,哀求自己和皇太后饶过她。 只是求饶,不是索取。 太后人老了,多少有些心软,还劝了皇帝半宿。最终拓跋弘再三权衡后做出了决定,他不会动手,但也不会庇护。他只想听天命,若是祥妃能在那群女人眼皮子底下保住自己,那就是她的福分。若不能,那就要认命。 拓跋弘这样想着,不禁又笑了。宫人都说祥妃跋扈、不知礼数,其实只有他明白,上官璃是这后宫最懂事的女人。 眼下的林氏也同样懂事。拓跋弘对女人最大的要求,那就是懂事。 自嘲地想一想,若自己不是帝王,对于璃璃和媛儿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个,怕是都会动情吧。 林媛照例在二更时分从龙榻上爬起来,一一地穿戴好了对皇帝行礼告退。她退出殿门时,看到拓跋弘仍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瞧,便柔声道:“请皇上安寝吧,明日还要早朝。” 拓跋弘瞧着她因欢愉而出了一层薄汗的粉面,笑道:“朕看着媛儿走。等媛儿走远了朕再歇息。” 林媛眼圈一红落下感动的泪水,忙躬身道:“嫔妾谢皇上爱重……嫔妾走了,请皇上好生歇息……”说着依依不舍地关上殿门。 门一关,林媛连忙揉自己的大腿,尼玛啊,忘带辣椒粉了,为了几滴眼泪疼死姑奶奶我了。 拓跋弘你个大混球啊,你要是真爱重我,为何不挽留呢?真想送我出去,又为何不走两步出来送呢?说得多好听,要等姑奶奶走远了…… 你昨日招幸的是叶氏,今日就要招幸我,祥妃娘娘在麟趾宫独守空房满心悲愤你应该知道……只冲着你今儿的招幸,我就知道你这混蛋对我没安好心! 算了,姑奶奶没空和你计较,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回镜月阁……林媛很清楚,“走远”这个词不仅仅是路程问题。 果然,在林媛的轿辇行至太液池东岸的时候,面前出现了另外一乘辇。 宫里规矩,嫔妃侍寝后是会有轿辇送回住处的,但平日里,能够乘坐轿辇的只有容华以上的位分。林媛知道,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轿辇,里头的娘娘少说也是个容华了。 这位娘娘深更半夜不睡觉,在太液池这儿晃悠啥呢?来者不善! 呐,拓跋弘,你是真的想看看我会走得多远对吧?后宫是一缸水,在皇帝面前嫔妃都不过是蚂蚁。而拓跋弘这样冷酷的帝王,总喜欢眼睁睁地看着蚂蚁在水里头挣扎。 林媛想着,唇角溢出冷笑来,不慌不忙地下了辇,躬身道:“不知面前是哪位娘娘?嫔妾贵人林氏给娘娘请安。” 林媛从来不是肯服输的人。就算得罪了祥妃,也没什么好怕的。今天夜里她能一步一步地走进建章宫,就料到了不会那么容易回得去。 拓跋弘,我会告诉你我能走多远。 今儿是下弦月,只浅浅的一勾挂在树梢,黯淡得很。天上云翳多,星辰也看不到几颗。林媛面前是黑漆漆雾蒙蒙的一片,隐约之中只能看到对面的轿辇上伸出了一只手,微微抬了抬,之后一个姣好的女声道:“林贵人快请起,本妃是谨嫔。” 居于麟趾宫偏殿的谨嫔?主位是祥妃娘娘呢。 谨嫔罗惜玉下辇行至林媛面前,丝毫不见外地挽住了林媛的手臂,温和道:“本妃今日出来赏月,碰巧遇见了林妹妹,可见是有缘呢。” 林媛茫然地抬头看天,那一弯月亮惨淡地勾着,还时不时被云层遮蔽。哦呵呵呵,赏月啊,谨娘娘您的品味不一般。 林媛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欣喜道:“嫔妾位卑,能够和娘娘有缘是嫔妾的福分……” 谨嫔见她这样子,面上的笑意更浓:“林贵人无须自谦。陪着本妃走一会儿,可好?” 于是两个人就手挽着手一块儿“赏月”了。 林媛并没有想法子溜掉,她知道既然人家能费心费力地出来,就早已布好了网让自己无处可逃。人家是三品的嫔位,身后有精英怪祥妃撑着,自己只是七品的贵人。 这种事情,迎头而上或许还能挣一分赢面。 谨嫔一贯是和和气气的性子,因着行事周全、温婉恭顺得皇帝的喜欢,遂有了谨字封号。她进宫的时日不短了,一直是有宠的,只是从不曾有过盛宠。似林媛一般频繁而连续的招幸,从来都是谨嫔这类人的奢求。 其实,谨嫔在后宫里算是混得很好,时不时有皇上记挂着,位分不低,再有个子嗣就完美了。 谨嫔面上是温婉的样子,心里对林媛也是颇不服气,她抓着林媛的手腕正微微颤抖。今年进宫的嫔妃里头,林贵人简直是个异类,那些得宠的如白良娣、恬小仪,都是出身高门贵胄、自身貌美且在京城中早有美名的。林氏算个什么东西?余杭县丞的女儿,家世低微,除了容貌上佳她又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偏偏能哄得皇帝连日招幸! 二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面子上却是相谈甚欢,一路沿着太液池的湖畔行走过去,外人看着便是一副美人夜游的闲适景致。谨嫔有些文采,对月色有自己的见解,很是热络地对着林媛吟了两首咏月的诗篇。林媛上辈子是从北大出来的,文学功底虽不如专攻一门功课的谨嫔,但也能接上个一句半句。 行至一处长亭水榭,谨嫔看到湖边上生着一株嫩黄色的冰娇莲,欣喜道:“还不到五月,太液池的莲花就开了,我要下去摘一朵。” 太液池水引自寿山,这一处荷塘是用热泉水培育荷花,以达到早开晚谢的目的。林媛定定地瞧着那朵冰娇,朦胧的月色之下只能看到它的一抹边缘,却不失艳丽。 方才谨嫔早有吩咐,为了不失赏月的兴致,不准下人们跟过来。此时抬轿的宫人们都跟在二人身后十丈远的地方缓缓地踱步,看不清二人眼前的状况。 林媛无声地站着。 突然,面前的谨嫔身子一歪,眼见着就要倾到湖里去。 罗惜玉闭上双目,任由自己的身子直直往水中倒去,静默地等待那冰冷的淹没。呵,谁会傻到自己往湖里跳呢? 罢了,既是祥妃娘娘盯上了林氏,自己也希望林氏在后宫里消失,那么就做一次牺牲吧。林媛,皇上不是很喜欢你么?这一次我想要看看,皇上会怎样处置你啊。 但就在湖水即将触及她的身躯时,她却感觉身后被一股大力拉扯住。罗惜玉乍时一惊,“啊”地一声喊出来,回头却看到林媛一张面无表情的冰冷的脸。林媛看着她,眼睛微微一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推上了岸。 呵,谨娘娘啊,你以为我真的不清楚你的小把戏? 罗惜玉跌落在泥泞湖畔时,左脚因摔倒而扭伤,她忍痛蹲身下去抱住脚踝,同时眼睁睁地看着林媛往水里倒。她眼睛里渐渐显出惊恐来,天,为什么……方才这林氏还与自己姐妹相称,还说什么“有缘”,根本就是放下了心防的,她为什么还会看出来这个圈套…… 可就算被她看穿,她的反应又为什么会这么快!快得让自己没有时间跌进水里去!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简直就是……随时做好了万全的防备,心里永远算计着杀戮,不曾有丝毫的松懈…… 而此时的林媛,心里正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若是可以她并不想落水的,可该死的罗氏把下人都遣走了,她一个弱女子想要拉住同样身量的罗氏何谈容易。她用尽力气把罗氏救下,之后却无法稳住自己的身体。 呐,谨嫔是么?在被浸没的瞬间,林媛极力想要抬头去看罗氏,她很想看看,那女人面上会有多么精彩的表情。 你遣退了下人,就是为了给我来个“说不清”,好嘛亲爱的,看看你如今怎样说得清哟。 林媛知道自己不会淹死。虽然是深夜,宫中的侍卫却在尽忠职守地巡逻,就算她不会水也能很快被救起。谨嫔推林贵人入水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若想达到更好的效果,自己只需要尽量沉得深一点,或故意吸入更多的水。到时候自己被“奄奄一息”地打捞起来,谨嫔罗氏的下场可想而知。 正在林媛憧憬着打死怪兽的美好未来时,脑子里突地有一丝亮光闪过,心跳急速起来。 天!自己好像疏忽了一件事! 林媛立刻手脚并用地往上蹬水,猛地将头伸出了水面,深深吸一口气。好吧,大学的游泳课还没忘干净,赶紧着啊。两旁的护军已经发现了状况,正从另一个岸边跳下来要救援,林媛可是等不及他们,自个儿奋力往岸边使劲。 终于在短短的两秒钟后,林媛双手一撑,连滚带爬地翻上了岸。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湖水,只见距离自己仅仅一尺远的地方正诡异地冒出几个气泡,随即消失不见。 祥妃!林媛怒极,恨恨地一巴掌拍在地面上。 算了,能够沉在水底那么久都不被发现的人,定是浪条子,罕见的高手。就算自己喊侍卫来搜,也捉不住他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谨嫔 林媛满面恨意,一抬眼看到了瘫坐在自己面前、仍惊魂未定的谨嫔。 林媛一看到罗氏就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今夜若不是这个女人,自己也不会生死惊魂。林媛是死过一次的人,她太看重自己的性命了。 她一把揪起了谨嫔,背对着身后的宫人将他们的视线挡住,然后一脚踩在她受伤的左脚上。因着愤怒,林媛这一脚用了狠劲,漆黑的夜空里只听见轻微的“咔嚓”一声。 罗惜玉一声惨呼,几乎要痛得喘不过气,却不忘了伸手抓住林媛的裙摆磕头道:“贵人小主饶命啊……” 堂堂一个嫔位,向一个贵人求饶的场面实在稀奇。 罗惜玉是聪明人,她很清楚眼下的局势——自己滴水不沾地坐在湖畔,林媛却浑身湿透。眼瞧着四周的侍从和后头的宫人们小跑着赶过来,罗惜玉明白,只要林媛一句话,她就能倒大霉。 这个晚上,她输得很彻底。就算她竭力辩解不肯认罪,无奈这地方只有她们两个人,林媛是侍寝回来,而自己半夜赏月的理由则有些牵强……皇上心里存疑是肯定的了! 不过瞬间,许多的宫人和侍卫们就纷至沓来,七手八脚地要搀扶林媛和谨嫔两个。御林军佐领陈自成跪地请罪,迭声道:“微臣来迟,让两位娘娘受惊了……” 罗惜玉仍抓着林媛的裙摆,满眼浸满了求饶的泪水。虽然她明白在宫里求饶是没有用的。 林媛冷笑着抓住她的手腕,道:“谨姐姐,您没事吧?” 罗惜玉讷讷地摇头:“没事……” 林媛一抬手,转向陈荣道:“陈佐领请起吧。你们身为护军已经尽了本分,并无过错。” “敢问娘娘是出了什么事?”陈自成问道。 林媛接过宫女们递过来的手帕,擦拭自己狼狈不堪的发丝,淡淡瞥一眼谨嫔:“谨嫔娘娘,您说这是出了什么事呢?” 罗惜玉手足无措地睁着眼睛,随即目光中显出一丝惊喜。天啊,林媛真的饶过了自己,她给了自己说话的机会…… 看着林媛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罗惜玉明白自己该说什么。她握住林媛的手,颤声道:“陈佐领,你去禀报皇上,是本妃不小心在湖畔摔倒,多亏了林贵人舍身相救。本妃不会水,若不是林贵人,还不知道会发生生么事呢……还有,快给林妹妹传御医吧,夜色凉滑,恐着了风寒。” 陈自成不疑有他,应声领命而去。后头的宫人们忙把林媛和谨嫔抚上轿辇,一路往镜月阁去。因着谨嫔感激林贵人的救命之恩,也一同陪着去了。 *** 镜月阁是个偏远的宫室,虽然这里的主人隆宠风光,尚宫局给添置了不少值钱的摆设,却也觉不出奢华来。谨嫔软软地坐在床榻边上,强撑着摆出一副“关切”、“感动”的神情,看着身边这个诡异的女子。 御医是深夜被传召而来的。林媛吩咐过,自己并没有溺水不必劳烦,就只请了一个年轻的医官来诊治。那医官姓冯,给林媛和谨嫔两个都搭了脉,说林媛微染风寒没有大碍,吃两服药就能好。而谨嫔比较惨,左脚骨折需要休养百日。 林媛命初雪拿银票赏赐冯医官,笑道:“如此本妃就放心了。只是谨姐姐的脚踝伤得厉害,来人,快把谨姐姐扶上来。” 罗惜玉被镜月阁的宫人们不由分说地抬到了林媛床上。她尴尬地摆手道:“无碍的,也是小伤……” “谨姐姐,嫔妾方才也是为了救您,使的力气大了一些,导致您摔了脚踝。姐姐不会怪罪吧?” 谨嫔现在哪敢得罪林媛,更不敢说自己的脚是被她生生踩断的,赶紧摇头道:“不不,林贵人对姐姐有救命之恩,姐姐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怪罪?” 林媛听着笑了:“这样就好。”说着朝一旁侍立的宫人们挥手:“都下去吧,冯医官也下去,本妃和谨姐姐叙叙话。” 等这群人都退下了,谨嫔才稳下心神,问林媛道:“为什么……” “嫔妾为什么要饶过谨姐姐呢?”林媛轻声掩口笑了。 谨嫔的脚踝肿得老高,被上了夹板之后举在床栏杆上,撕筋扯肉的痛苦是不好受的。她不敢把愤怒表现在脸上,只能咬一咬牙,带着惧怕道:“林贵人应该清楚,这宫里没有姐妹之情,只有利用……林贵人今日放过了姐姐,姐姐我也不会记着你的情谊,反而是你,之后再旧事重提来定姐姐的罪过是不可能的了。” “谨姐姐倒是爽利人,不拐弯抹角,这一点很好。”林媛笑着道:“嫔妾不是心善的人,若是可以,嫔妾也不会放过姐姐。只可惜,嫔妾能够扳倒您,却无法与祥妃娘娘抗衡……” 罗惜玉听着这话,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果然如此,多亏了自己有祥妃的支撑,林媛不敢轻举妄动。 “嫔妾不求别的,只求从今往后,您不要再拖着嫔妾赏月了。”林媛轻声道。 “不会,绝不会!”谨嫔连忙摇头。林贵人这个女人太恐怖,有了今晚的经历,她是再也不想和林媛作对了! “既然妹妹身体无碍,本妃还是回去吧。”罗惜玉已经不想在镜月阁呆下去。做足了关切的面子让皇帝满意后,她就该走了。说着又转脸想要喊外头的宫女。 林媛却是一手止住她:“谨姐姐,嫔妾还有句话想要和姐姐说。其实我今日差一点就要淹死了,姐姐可知,我摔下去的瞬间,湖里有人拉住了我的脚。好在我水性好挣脱了他。” 谨嫔面上微讶,随即低下头道:“祥妃娘娘行事狠辣。这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落水而已,并没有安排什么人手在水里。你最近接连承宠招致祸患……” 她刚想接着说一句“与我无关”,却突地想到了什么,面上骤然惨白。 林媛淡淡笑了,道:“谨姐姐,您应该庆幸我没有死。水底的那个人对岸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分明知道姐姐行事失败被我反将一军,却仍然要取我的性命。如果我死了,即便我有心想要放姐姐这一遭,也是无可奈何。姐姐您一个人独活,有嘴说不清,您又酿成人命,按大秦律例……” *** 谨嫔是失魂落魄地离开镜月阁的。 林媛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地问初雪道:“谨嫔一贯安分守己,我倒是疏忽了她。” 初雪低眉道:“奴婢没有保护好小主……” “不怪你,祥妃想要做的事情,又怎能轻易逃脱。”林媛一抬手止住初雪。 初雪望一眼向四周,起身紧闭了把殿门,悄声与林媛道:“谨嫔曾经有一次封贵嫔的机会,但被祥妃娘娘压下了。” 林媛听着心里一动,后宫里只有贵嫔以上的娘娘才能掌一宫主位,是正经的侧室,与其下的嫔妃有天壤之别。谨嫔数年来都宠势不断,这其中少不了祥妃的提携,但她却不得不永远居住在麟趾宫的偏殿,受祥妃压制。 人都是贪婪的。在外人看来,祥妃对谨嫔到底是有恩;但在谨嫔看来,对祥妃怕是恨意更多一些吧,又因惧怕祥妃,至今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林媛淡淡地笑了,轻声道:“想不到会有意外之喜。我今日离间她们,原也没想能达到多大的效果,但现在看来,事情比我预料到的还要精彩。” 在林媛落水的那一刻,她只想趁机扳倒谨嫔,胆敢和她林媛作对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但幸运的是,林媛及时改变了自己的选择。 让她做出这个改变的不是别的,正是因想到了祥妃身孕。那是今夜在建章宫里侍寝时拓跋弘的一席话——如果自己猜的不错的话,拓跋弘难以抉择的正是自己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那个冷血无情的帝王,自私到了杀子的地步。上官大将军去年又立下了战功呢,还掌控着北疆三十万兵马…… 在这天底下最残酷的政治漩涡里,祥妃一个女人,看透了皇帝和皇太后的心思,对丈夫的狠戾没有丝毫的抱怨,只是理智地献上礼物求他们放过自己这一胎。 林媛唯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上官璃太聪明了。 从建章宫出来的时候,林媛一直在想拓跋弘的那句话,企图从中猜透更多的东西。但那个时候她还没猜得足够透彻,之后又遇上了谨嫔,心思便放下了。直到最后自己落水,思绪才猛然洞开,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对手有多么强大,想要扳倒谨嫔、贪图眼前之利的行为又有多么幼稚。 呐,祥妃,是我看轻了你啊。林媛不得不承认,今日她差点赔上一条命,除了谨嫔和祥妃的设计,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疏忽。祥妃刁蛮任性的外表给人一种蛊惑,让人觉得她不如皇后手段老练。即使林媛曾提醒自己祥妃能够坐到妃位自有她的本事,却仍是不够谨慎小心。 所以在成功地对谨嫔将计就计后,林媛骄傲自满的毛病又犯了,她以为自己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倒在自己脚下,却忘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黑咕隆咚的水底,才是真正的杀机。(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抱病 林媛看轻了祥妃,而祥妃的做法则超乎了林媛的想象——为了除掉自己,她不惜命令谨嫔以身为饵。自己比叶良人更得宠,祥妃不会随意找个由头折磨自己,那样非但要不了命,猎物逃脱的概率也很大。林媛这一点没有猜错,但她觉得,一个谨嫔以身犯险,这已经足够了。 谁会在一个小小贵人身上下血本呢?划得来么?可祥妃动用了最周全最昂贵的计划,只为了万无一失。 谁能想得到呢?祥妃对付叶良人时,采用的方法只能用野蛮粗暴来形容,诬陷她推倒了花架子;对付嘉贵人时,就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毁了脸,落下一个骄横狠毒的坏名声,这种做法只能称之为任性……但换了自己,她却计划周密、步步为营。 甚至,她不惜为此牺牲谨嫔——或许祥妃是一石二鸟,她早已察觉到谨嫔的不老实。 上官璃啊,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你今日杀我,在外人看来只是你一贯的刁蛮任性,不允许旁人抢自己的恩宠;但只有我明白,你早已看透了皇上不去麟趾宫的原因,又怎会为此恼怒泄愤与我。 你怕是早已盯上了我吧。非常好,我喜欢这样被对手重视的感觉,全力搏杀可比藏拙要爽快多了。 自己让罗氏好端端地回去,便是在麟趾宫埋下了隐忧。罗氏,我放你一马可不是忌惮祥妃,只是因你身上的价值。你不要让我失望哦。 太液池畔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满宫。 第二日时,皇后娘娘早早地下旨,免了林贵人和谨嫔的请安,另赏赐林贵人珠翠以示嘉奖。 不约片刻,建章宫里传了圣旨,道“林贵人贤良淑德、仁善心慈,救谨嫔有功晋封小媛。” 林媛微笑着,跪地接下圣旨,口中念着谢主隆恩。 在她眼里,拓跋弘是比皇后一众女人更难对付的超级大怪兽,至于忠心圣上、敬爱夫君神马的,和林媛这个叛逆的灵魂不沾边。 不过这一次,林媛的谢恩里头倒有点真心的意味。她默默地想着,或许昨日晚上,拓跋弘的那些话是特意对自己说的。 难道是一种提醒吗?呵,先是为你招来了祸患,而后给你一根浮木,看看你抓不抓得住。 但不论如何,若是没有拓跋弘的提醒,自己已经活不到今天。 因病卧床,皇后又贤惠宽宏,林媛就尽情地赖在床上享受。要知道这种机会很难得,古代人最忌讳懒惰,男人被要求“闻鸡起舞”或“寒窗苦读”,女人则要“晨起梳妆”,睡懒觉的人都被视作没出息。 不过遗憾的是,林媛无法得到真正的平静。众多的嫔妃们晨省回来,浩浩荡荡、手挽着手来到镜月阁,挤出一张张关心的笑脸来探望林媛的病情。 林媛躺在床榻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谢过众人道:“嫔妾很好,不敢让姐姐们挂心……”说着拿起帕子“咳咳”地咳嗽两声。 懋嫔等几个嫔妃看她咳个不停,生怕自己被传染,坐了一会子便离去了。柔妃则坐得住,拉着林媛的手嘘寒问暖,同时大力赞扬林媛舍己为人的精神:“……林妹妹素日是个柔弱的,不成想在危急关头却有胆量,真令姐姐钦佩。若不是你相救,谨嫔不会水出了三长两短可怎么好呀……” 林媛听她说出“钦佩”二字,忙起身道:“嫔妾不敢当。柔妃娘娘您一贯心善、仁慈,明里暗里帮了姐妹们很多忙,若是您遇上这样的事,想必会做的比嫔妾更好呢。” 柔妃最看重的就是贤名,听林媛当着众人面这样说,心里便有几分满意,几日前被林媛拒绝的恼怒也渐渐褪去了。她面上笑意更浓,命宫女拿了两盒补身子的山参送到林媛手上,道:“虽然是风寒,但也要好生养着,养好了身子才能服侍皇上呢。” 林媛推辞一番就收下了,心里则很烦恼。柔妃你不怕被传染么?赶紧走行不,姑奶奶懒得应付你啊。 还有那韵贵嫔、白良娣、恬小仪几个,你们都杵那儿干嘛呢?这小小的镜月阁不觉得挤吗?一个个说得多好听,什么姐妹情深、探望病情,怕是你们猜到了昨日之事不简单,想探究一二吧。 也是,“林贵人为救谨嫔而落水”,这句话听着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关键谨嫔是麟趾宫的人。大伙儿感兴趣的不是林媛这个小角色,而是祥妃。 柔妃笑一笑,又道:“姐妹们的礼物都在这里了,你救下的谨嫔是麟趾宫的人,想必不多时祥妃也会送东西过来。”说罢起身:“本宫还有些事,就不陪你了。” 说完,竟是走了。 林媛有点发愣,真是毫不拖泥带水呀,说完了该说的话就走了。这柔妃…… 瞧这样子,祥妃昨晚上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导致柔妃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由谨嫔猜出了此事和祥妃有关,又怕林媛自个儿被蒙骗,于是赶过来专程“提醒”一下——林小媛你可看好了,祥妃的慰问礼还没送来,估计一会儿也不会送了。你应该知道昨晚设计你的人是谁。以后拿起你的长矛照着祥妃的眼睛打,给柔妃姐姐使劲儿打,听见没? 唉,唉,柔妃啊,就算不清楚状况也不忘了努一把力! 林媛瞧着柔妃快步走出的身影,还有其后跟着同行的懋嫔、许容华、苏贵人等,心里悄声捉摸着——祥妃手底下的谨嫔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论拉拢人心、合纵连横,柔妃做得比祥妃好;但论看透人心、杀伐决断,祥妃高于柔妃太多。 柔妃到现在还没有对自己动杀心,一是爱惜羽毛不肯冒险,二怕是被自己平日的怯弱所蒙骗,还没看穿吧。 柔妃走后,屋子里剩下的嫔妃都位份不高。林媛抬眼看了看白秀薇,笑道:“白姐姐,您这样关心嫔妾,嫔妾好生感动。” 白秀薇本不想来镜月阁,无奈皇后命她来探消息,又叮嘱她要行事稳重、不和林小媛斤斤计较。白秀薇嘴上答应了,实际上根本做不到,这时候就看着林媛冷笑道:“嫔妃和睦相处乃是本分,虽然你之前对本妃多有冒犯,但你如今卧病,本妃还是不计前嫌,过来探看一下。” “白姐姐,我看您应该去一趟麟趾宫。”林媛慢慢地说道:“谨嫔伤得比嫔妾重,您贤良淑德,顾念姐妹情谊,待会儿可千万别忘了去探望谨嫔。还有,也不要忘了去参见麟趾宫的主位娘娘,去偏殿探看要经由主殿,这是规矩。” 白秀薇一听就开始脸抽。 她和林媛结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她和祥妃之间的梁子可就大了去。 祥妃没怀孕之前一直很无聊,整天找茬啊找茬。她那个人很任性,为了泄愤或者找乐子,今天捏死一个采女,明天往皇后头上砸一句讽刺,名声越来越坏却还被皇帝宠上了天。 她欺负得最多的就是白秀薇。别看白秀薇在林媛面前张牙舞爪,在祥妃面前就是胆战心惊,几个月下来被罚跪、训诫、抢恩宠共计N次。好在现在祥妃怀孕了,她有事干不无聊,就停止了找茬。 如今听了林媛这句话,白秀薇眼前就出现了祥妃恐怖的模样,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林媛啊,为什么你不把我气死就不罢休呢?! 她恨得伸手一指林媛:“你……” 之后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外头一声“皇上驾到”。 白秀薇吓得手指都发颤了,连忙跪下迎圣驾。皇上进来了,淡淡叫了句平身,就似笑非笑地走到白秀薇面前道:“良娣,你方才和林小媛说什么趣话呢?也说与朕听听。” 白秀薇知道这是林媛明知皇上要来了,才设计了让自己失仪。她心里早将林媛骂了一百遍,又悔恨自己没有听皇后的忠告,也不知皇上有没有看到方才的场景? 她勉强笑着道:“嫔妾和林小媛说些女儿家的首饰……” 皇帝懒得管她,打断道:“媛儿需要静养,你这些闲话等以后再聊。你先回宫吧。” 白秀薇只能告退,出殿门的时候暗自咬牙,皇上还从来没有叫过自己的闺名。媛儿,她也配! 皇帝径直走向了林媛,满面心疼地拉起她的手道:“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呢。好在你只是着了风寒,若是溺水了可怎么好?” 林媛满面感动,双手握住了拓跋弘的手,柔柔地道:“都是嫔妾不好,让皇上担心了。” “这一次就算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冒险。”拓跋宏宠溺地道。 林媛面上感动到落泪,心里呵呵呵地笑,拓跋宏啊,你不去当演员太可惜了。 不过自己好像也演得不错啊……上辈子咋没发现自己这个天赋呢?没投身演艺圈是一大损失。 此时屋子里的嫔妃还未走光。一旁的韵贵嫔就站在床榻边,她眼瞧着皇帝和林小媛甜言蜜语,自己被忽略的感觉很不好受。她终于一跺脚,顺手拿过自己送过来的一碗燕窝粥,上前娇声道:“皇上,林妹妹受了惊又染风寒,臣妾特意做了燕窝过来。不如林妹妹趁热吃下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同盟 拓跋弘心思只在林媛身上,对待韵贵嫔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显然连她说了什么话都没听清。韵贵嫔心中的恼怒更甚了,不过一个区区县丞的女儿,竟是要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她干脆舀起燕窝粥尝了一口,而后捧着碗挤进拓跋弘与林媛中间,亲手舀一勺递给林媛道:“方才姐姐已经尝过了,香甜可口。林妹妹多用一些,身子才好得快不是?” 这时候,拓跋弘终于注意到了韵贵嫔。 林媛看着韵贵嫔挡在自己和皇帝中间的样子,目光定定地瞧了半晌,才笑道:“嫔妾谢过韵姐姐了。” 她接过燕窝粥就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虽然是别人送来的东西,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她不必担心这燕窝不干净。那韵贵嫔也是有趣,一丝一毫的恩宠也想争,又为着周全行事自己先尝了燕窝,让人抓不到把柄。 拓跋弘就坐在一边,悄无声地瞧着自己的两个女人互诉姐妹衷肠,一句话也不说。 等林媛喝完了一碗燕窝粥,拓跋弘还是一言不发,连一句“韵贵嫔有心了”的简单赞赏都吝啬地不肯说,更甭提对韵贵嫔有什么嘉许。 韵贵嫔满眼都是失望。 韵贵嫔的妹妹、仍站着的恬小仪眼瞧着今日的博宠计划完全失败,思量了片刻,而后上前道:“林小媛染病需要歇息,又有皇上陪伴,咱们姐妹们也就不好打扰了。” 韵贵嫔看恬小仪如此,终是放弃了想要继续努力的念头,随着妹妹一同行礼告退了。她走出镜月阁的时候,脸上那模样和之前的白秀薇有的一拼。 等屋子里的闲杂人等都走光,拓跋弘笑吟吟地与林媛道:“媛儿在宫里的人缘很好呀,与你做姐妹的嫔妃越来越多,朕看着也欣慰。” 林媛面上笑着逢迎皇帝,心里却是暗骂——你丫是嘲讽的意思吧!你想说的是这宫里讨厌我的女人越来越多! 昨晚上才死里逃生,今日的林媛没有什么好心情,也懒得应付皇帝。她索性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劝着拓跋弘道:“皇上政务要紧,千万不要为了嫔妾而耽搁了什么。嫔妾得的是风寒,您若染上了,嫔妾就更万死莫辞。还请皇上早些回宫吧。” 拓跋弘从来不会为女人付出什么,今日过来就是走个形式,以示恩宠罢了。他看林媛这样说,就笑着夸她懂事,然后袖摆一甩潇洒地走出了镜月阁,都不带犹豫的。 林媛叹一口气,在这种BOSS手底下讨生活真不容易啊。 此时屋子里终于一个外人都没有了,林媛得以放松下来,而后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开始梦周公。 等到她睡起来已经是午后了。 初桃拿了湿毛巾进来为她擦身子,笑道:“小主您一觉发了不少汗,这病大概明天就能好。” 林媛挑眉道:“真的么?可本妃觉着头重脚轻、浑身乏力。本妃自幼体弱,每次伤风都要躺上半个月之久,初桃,你不要忘了去向皇后娘娘告假。” 初桃捧着湿巾子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低头道:“是,小主说得对。”说着麻利地服侍林媛更衣完,就赶紧退下去了。 初桃是个能干的下属,虽然她眼瞧着自家主子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但既然主子说自己病得不轻那就是病得不轻,事实究竟怎样不重要。她作为奴才也不应该多嘴。 这时候初雪推门进来了,碰到初桃时微微颔首,而后来给林媛行礼。 初雪与林媛道:“小主真要歇息半个月么?这若是报给皇后娘娘,她们都会以为您很严重,按规矩绿头牌是要挂起来的。皇上那边……” “不用担心此事。”林媛理了理头发坐起来,闲闲地开始剥一枚栗子,一壁笑说:“皇上心里是有我的,定不会因着半个月不见就忘了我,反而还会更加地念着我。” 就冲着拓跋弘对自己接二连三的玩弄,林媛知道,自己已经扮演了一个优秀的消遣工具。 这宫里的女人只有两种作用,一是帝王拉拢臣子的纽带,二是给帝王欢愉消遣的玩意。既然家世低微没有那个命做第一种,那就只能做好第二种。林媛承认自己命苦,任由皇帝和太后摆布却不可以反抗,但她仍然能活得好好的。 但可悲的是,这后宫的女人从来都看不清,她们想做的多是第三种——帝王的爱人。 白日做梦的女人们啊。 “昨晚上祥妃想要我的命。”林媛继续道:“之后几日还是谨慎些好。等瞧着这半个月会出些什么事,咱们再做反应吧。” 初雪点点头,面上透出一抹劫后余生的恐惧,显然对昨晚上的事还是很怕的。 她沉寂了半晌,又想起了正事,与林媛道:“有件事要禀报小主。长春宫的叶良人没来探看小主,但送了礼过来。”说着捧上一个匣子。 林媛打开匣子,捏起了那一张绣工尚可的锦帕打量起来。初雪道:“叶良人的礼物送得太薄,宫内人都道她是真的怨上了小主。” “叶良人做得很好。”林媛微笑着,伸手轻抚着锦帕上绣的蝈蝈蚂蚱,不经意间摘掉了上头多余的一股线,道:“还真是很无礼呢,一副帕子都绣得针脚粗大,连线头都没有剪齐整。她这样做,宫人们就会说她是碍于我的位分高于她,旁的嫔妃们都送礼物来了,她不得不应付一二;实则心里是恨上我了。” 初雪飞快地抬头瞧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不敢置喙主子们的事。 林媛淡淡道:“拿下去扔了吧,镜月阁不需要如此寒碜的东西。还有,昨日祥妃设计我的事万万不可透露出去。” 初雪知道事态严重,重重地点头称是,领命退下了。林媛包在被子里,轻轻舒了一口气——穿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么? 从那天将叶绣心推到时起,林媛就以为,这一桩买卖是叶氏占了便宜。她明面上和叶氏反目,实际是帮了她大忙,而林媛本人得到的好处不过是多了暗中的助力罢了。 自己和叶氏同病相怜,若想在祥妃手底下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相互扶持。但只有林媛自己明白,她遇上的麻烦比叶氏要可怕得多。 还好昨日夜里的事,满宫上下都不知真相,自己和谨嫔又不会说出去。若是叶绣心知道了祥妃是用那样厉害的阴谋来对待自己,她是绝不会再和自己结盟了——祥妃对待她并没有杀心,只想折磨出气罢了。但对于自己,祥妃是列为了正牌的对手。 林媛庆幸自己拉了叶氏上船。昨日夜里的险境,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面临的第一场真正的杀机。她知道,自己踏上了最艰难的一关。 “林小媛需要静养”这话递上去之后,皇后袖子一挥,大方地给了林媛二十天长假。 林媛把院子里的几盆花草搬进内室来,闲着没事养养花,逗逗金鱼。后来她又向隔壁邻居——粗使太监的居所北三所那儿借了几只鸭子,在下雨的时候把院子的水槽堵住成功得到一个硕大的水池,然后放鸭子进去玩。 无聊啊,有台电脑就好了。 虽然看起来很闲,宫里的大小消息林媛可不曾放过,每天都叫小成子等人进殿回话。在她养病的第二日,小成子告诉她道:“皇上昨夜去了赵淑媛那里。” 林媛正喝着一碗阿胶,懒得说话。小成子机灵知道主子想问什么,接着道:“麟趾宫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今日清晨祥妃娘娘还去了长信宫请安,和赵淑媛二人不曾起冲突。” 林媛点点头,照例给他抓一把金瓜子。小成子忙谢恩退下了。 林媛觉得祥妃这人挺难捉摸的。 或许是赵淑媛和祥妃之间没有旧怨吧。这样出牌无规律的人不好对付,林媛猜不准她下一步想做什么。 因着一连三日皇帝都没有陪伴祥妃,宫里人都瞧出了不对劲。就算是个不得宠的妃子,有孕后都会被捧上了天,这理儿到了祥妃娘娘头上咋就反过来了呢? 于是宫内流言四起,说是祥妃娘娘失宠了。传说中的版本有三,一是祥妃害死太多人,名声太坏终于被皇帝厌弃;二是上官宗族里出了状况,什么威北大将军私吞军饷、户部尚书上官庭卖官卖爵被人参奏,皇帝一气之下迁怒了祥妃;第三种传言最离谱,说祥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帝的。 坐在建章宫里的拓跋弘对此很无语。他表示,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纯属胡扯。第三种传言则彻底惹怒了他,他拍着桌子命令彻查,将传话的宫人们统统处死。 这后宫里因着祥妃的身孕,一天比一天乱。终于在第四天的夜里,皇帝去了麟趾宫。 林媛微微叹气,祥妃有孕一事让皇帝发愁了。但她这么快就能让皇帝放下了芥蒂,照往常一样宠爱与她。 之后又是数日过去,麟趾宫似往日一般隆宠最甚,其余韵贵嫔和恬小仪各招幸一次,新晋宠妃叶良人侍寝两次,镜月阁这儿皇帝又来探望一次,小坐了片刻就走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交锋 日子一晃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林媛二十天的长假过了一大半,她觉得偷懒到底还是不好的,索性就冲着端午的彩头晨起梳妆,和其余嫔妃一样着了吉服早早地去长信宫叩拜、道喜。 宫里规矩多,过节时的礼制更繁琐,嫔妃们作为内命妇,按例是要去长乐宫、长信宫两宫叩拜,恭贺节日的喜庆。 长信宫里,皇后一身明黄色的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元宝髻上戴日月升恒紫金凤冠,面色温和却不失威仪地端坐与上首。端午是大节庆,但比不得除夕,也不似国宴和祭祖那般肃穆,皇后这一身装扮看着华丽厚重,凤冠朝服压在身上少说也有几十斤,但还不是最复杂的打扮呢。 林媛等人就较为轻松了,她那六品的朝服是黛青色的素锦缎宫装,上头的绣纹不多,穿起来就是热一些,也没什么。但她们这群位分不高的嫔妃们有自己的麻烦,皇后只需要端坐着抬抬手臂,说两句贺喜词就行,嫔妃们则需要向皇后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向所有位分高与自己的人道万福,以示恭贺。 林媛累得头昏眼花,要不是为了出来探看局势、以防有人利用端午节庆生出什么事端来,本姑娘可不愿意伺候你们啊。 一早上的叩拜礼仪终于过完了。这还只是长信宫而已,待会儿的长乐宫叩拜太后,礼数更繁杂。一套一套的礼制走下来,虽然累一些,但为了博喜庆、攒福气,在古人看来是必不可少的。 皇后抬手叫众人起身,之后赐早膳。 大节庆的早膳并不奢侈,不过是每人一份龙凤描金漆红的攒盒,里头装着五福纳吉的菜品,“五福”分别为龙凤呈祥、洪字鸡丝黄瓜、福字瓜烧里脊、万字麻辣肚丝、年字口蘑发菜。名字动听,其实只是清粥小菜。过节时的菜品大多有这种毛病,华而不实。 宫女们捧了攒盒上来,一一摆上。皇后笑说:“宫里姐妹多,逢年过节便热热闹闹的,本宫看着也舒坦。” 古人看重福分,因着过节的缘故,平日里的长信宫永远是唇枪舌战不得安宁,今日却是难得的和睦。大家谁也不挑对方的刺,也不设绊子让仇家难堪。懋嫔是柔妃母家的姻亲,进宫后多年受柔妃提携,这个时候只笑着接话道:“皇后娘娘说得是。” 皇后的视线在嫔妃们面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林媛身上,温和道:“林小媛病愈了么?” 林媛忙低着头称是,道:“嫔妾体弱让皇后娘娘挂心了,幸而今儿已经大好了。” 皇后点点头转过脸去。 此时,一位嫔妃端了酒樽起身道:“今日不仅有端午之喜,还有祥妃娘娘有孕之喜。嫔妾敬祥妃娘娘。” 林媛认出她是冯庄姬,并不怎么得宠,但也是住在麟趾宫的。林媛不由地想起了谨嫔——以往这种当众奉承的话都是由谨嫔来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出来晃了,也不可能被招幸侍寝。等她伤好了,可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她? 自作孽不可活,惹上了我林媛,就要承担后果啊。 冯庄姬开了个头,众人都敬畏祥妃,这个时候自然连声附和,不敢露出丝毫嫉恨。 林媛低头想着自己的事情,心里颇有些忧愁——她是真不晓得谨嫔那天晚上回去后的状况,不知她是否被祥妃看穿?就算没看穿,也会因办事不力被狠狠斥责吧。 可这么多天了,谨嫔那边有不少嫔妃给送了慰问礼,皇帝也赏赐了些东西让她好生养伤,祥妃更是尽了主位的职责送她药材……瞧着倒是没有任何不妥!可就算是谨嫔演技高超,林媛这边的麻烦还不止这些。 最关键的就是——若是谨嫔不想背主,继续如往日一样忠于祥妃可怎么好呢?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聪明的女人计较的不是恩仇而是利益,纵然谨嫔明白祥妃对自己的残忍,但若是她对此心甘情愿呢? 罢了,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若谨嫔太过胆小,她就要一辈子被压制在麟趾宫偏殿,且随时面临被祥妃牺牲的危险;若是她贪婪,她就应该奋力一搏,离了麟趾宫成为贵嫔,那样风光的日子谁不想呢。 众妃都随着冯庄姬一块儿举杯,皇后亦满面笑意地看向祥妃,道:“本宫在此祝酒,望祥妃能平安产下皇嗣。”一句话说得半点妒恨之心也没有,倒像是真心的祝福。 祥妃腰身笔直地端坐在皇后左下首第一位,绀紫色绣青鸾祥云的朝服衬得她面容越发艳丽,刚满一个月的腰腹还未显怀,身姿如往常般婀娜聘婷。她任凭如潮水般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将自己淹没,一壁掩嘴“咯”地一声笑出来,伸手端了一杯雀舌以茶代酒,道:“多谢皇后娘娘,多谢诸位姐妹。” 林媛随着众人敬酒时,不经意间抬眼瞥了祥妃一眼,却恰恰撞到了祥妃的目光,原来这女人也是在盯着自己的。祥妃朝林媛扯出一个稀薄的微笑,浑似节日时的祝福一般,叫人瞧不出端倪。 林媛在后宫里从来都低调行事,生怕被精英怪盯上。她原本的算盘打得好,现在位分低就处处装着胆怯,在皇后等人的忽视下努力往上爬;等自己有了权有了高位,正面一搏谁怕谁呢?可天不遂人愿,偏偏被祥妃给看穿了,林媛的藏拙计划告吹。 如今也没法子了。祥妃这个样子却是激起了林媛的好胜心。她知道,上官璃此人太过精明、果决,在她面前惧怕求饶是没有用的,逃避更是不可能。 林媛双目一眯,起身朗声道:“听御医说暖玉之温有益于安胎。祥妃娘娘有孕,嫔妾特献上羊脂暖玉雕童子一枚。”说着命初桃奉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锦盒。 这暖玉本是要留到晚上去长乐宫叩拜时,献给太后的。不过眼下看祥妃颇为针对自己,就不妨先拿它来试一试祥妃吧,太后那边另寻贺礼即可。 旁人因着过节不想在今日起冲突,林媛可不管这些。在她看来人的福分不是过节的时候攒下来的,是一步一步靠自己拼出来的。 她从初桃手中接过了童子玉雕,行至祥妃面前,恭恭敬敬地亲手奉上。 祥妃出身富贵自然不会稀罕一块玉,她看也不看那暖玉,只盯着林媛的面庞,曼声道:“本宫有孕时六宫的嫔妃们早已送来了贺礼,林小媛也按着位分送去了,怎地今日又破费一番呢?” 林媛淡笑:“嫔妾仰慕祥妃娘娘,诚心为娘娘腹中皇嗣祈福,怎能算是破费?” 这话一出,四座嫔妃皆面露不屑的神情,白秀薇更是与身侧的嫔妃冷笑着低语:“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瞧这曲意逢迎的架势,活像一条摇尾巴的狗……想巴结祥妃,也不看祥妃瞧不瞧得起她?” 坐在白秀薇身后不远处的就是恬小仪,她隐约听了这话,心内暗道:白氏空有美貌,实则是个窝囊废,自己在长信宫伺候得多殷勤,也好来说人家?恬小仪不晓得林媛的心思,但想到那日林媛因救谨嫔落水,谨嫔又是祥妃的人…… 她暗自思量,怕是林媛想要借此机会攀上祥妃了。 祥妃面上却是没有丝毫的不屑。她抬眼,一双凌厉的凤目将林媛上下扫视一番,继而伸手一抚发髻上一支缟红带缠丝步摇垂下的玛瑙苏子,妩媚一笑,丽色顿生:“林小媛真是心思出众。” 祥妃很简单的一句话,在旁人听来或许只是一句称赞;林媛却是暗自扣紧了手指——这女人当真不是好糊弄的。 “心思出众”?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心思不同寻常。果然一眼看穿了自己不是真心攀附。 祥妃也是爽利,用四个字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心思,却同时承认了那天晚上在太液池畔的所作所为。她杀人在先,自己试探在后,她又点破了自己的试探……上官璃,可以称赞你一句“敢作敢当”喽? 不过祥妃欺负的人多了去,却生性霸道,从不许别人反抗的。平日里有谁冲撞了她车驾都会被严惩,今日自己胆敢试探她,这岂止是冒犯之罪,祥妃却半点也不动怒?林如越发觉得有趣,不禁掩口笑道:“都说祥妃娘娘行事果决、治下严明,嫔妾却觉着娘娘很是温和呢。” 二人这般你来我往地说话,在外人看来十足是一副巴结与被巴结的亲热模样,至于真相究竟如何,也只有二人自己清楚了。祥妃摇头浅笑道:“林小媛是得了皇上青眼的人,就算有什么事情冒犯了本宫,本宫也不得不网开一面。你说是不是呢?” 林媛一窘,方才觉着自己说话唐突了,反倒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祥妃很明白自己话中另有所指,却顺口回了这么一句话,当众称赞自己的盛宠……林媛有些恼恨地侧目四望,果然见许多嫔妃都面色不善,暗自扭着帕子。 该死!日后和上官璃交手还是要小心些,一着不慎就给了她算计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试探 祥妃这句话一出,四周不明真相的无关群众们又开始瞎猜了——祥妃给林小媛招麻烦,这是拒绝了林小媛的巴结吗?应该是的吧,人家祥妃才瞧不上你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媛呢…… 祥妃回敬林媛那一句,虽然高明,自个儿心里却是发苦的。其实若是可以,她真想随便找个理由把林媛拖出去上杖刑,打死了了事,那些采女良人不都是这么解决的么?宫里规矩,五品以下的嫔妃不是正经妾室,自己身为妃位是有权责罚的,虽然乱棍打死什么的超出了“责罚”的尺度,可皇上也不会很怪罪自己。 但祥妃清楚地察觉到,皇帝对待林媛是不一般的——帝王没有情爱,但在皇上心里,林媛不同于叶良人、嘉贵人一众。 因着这一点,她就不肯在明面上动手。她和柔妃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她绝不做让皇帝不高兴的事。 早知道林媛有本事唬住皇帝,她就应该在那女人得宠之前除掉她!可那时候林氏何等不起眼啊…… 祥妃虽恨林媛胆敢和自己叫板,但她除了逞口舌之快也做不得别的了,况且人家是送了礼物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命宫女将暖玉收着,淡淡笑道:“还是多谢林小媛。本宫胎像稳健,身子也好得很,小媛尽可放心。” 林媛面上尤带着尴尬,心里却一笑:祥妃的个性和自己真有几分相似呢,逞强是么?胎像是否稳健,也只有你自己清楚了。 她低头与祥妃道:“嫔妾不敢承娘娘的夸赞。嫔妾奉上暖玉,正是听闻女人在孕中容易多思,不利于生产。”说罢又行一礼,微笑道:“嫔妾在此祝愿娘娘能够平安,平日里切莫劳神费力,以免伤身。” 上官璃听着就变了脸色,随即又飞快地掩饰住。 凤座之上的皇后轻轻笑了一声,插言道:“本宫觉着林小媛说的极是。祥妃怀的是我们大秦皇室的血脉,金贵着呢,可万万要谨慎小心呐。” 祥妃心内暗暗咬牙,一个林氏竟然那么难缠,胆子又大,当面喻指自己怀着孕还去设计害人纯属“孕中多思”。皇后又喜欢浑水摸鱼,虽然不了解内情却还能推波助澜! 其实皇后的话已经算客气了,端午节,不好起争执的。 祥妃心里再恼恨,一张艳丽的容颜上依旧带着笑意,向皇后道:“皇后娘娘教诲得是,臣妾一定会加倍小心,定会保得皇嗣周全。” 皇后只是点头,不再说话。 林媛虽低着头,目光却是悄无声地定在祥妃脸上,将她半是恼恨半是忌惮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林媛稍一寻思,心里便慢慢轻松起来。 上辈子虽日日过得惊心动魄,但那都是为了钱、为了权,还没有人想要拿别人的性命,那天晚上的死里逃生把林媛吓了个半死。不过事后想一想,这事儿也没有多可怕——她的对手祥妃再怎样强大,也不过是个怀了孕的女人。 自己对祥妃说的那些话,带着威胁,却也是实话。祥妃对这一胎极为看重,当务之急自然是要躲避后宫众人的暗算,出手害人纯属表外业务。若她想继续和自己杠下去,就得掂量掂量能不能一心二用。若最后除掉了自己却因疏忽被人害了皇嗣,那简直赔的血本无归。 林媛今儿趁着端午节来试探她就是担心一个可能——若祥妃并不想生下孩子,而是想利用这一胎扳倒皇后呢?史上为了构陷对手杀死亲子的事不是没有。不过看祥妃今日这幅样子,林媛在脑子里默默删掉了这个可能。 林媛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朝祥妃福了福身,就回位子上坐。 过了片刻,皇后吃完了一小碗粳米粥,放下筷子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四周的嫔妃见皇后如此忙也都停了著。 皇后拭了拭唇角,笑道:“时候不早了,我等去长乐宫叩拜吧。” 过端午,照例要在宫里举办大宴,到时候龙舟、粽子、盘古舞、戏班子等等热闹都少不了。方才在长信宫众人不过是一块儿吃了早膳,真正的热闹还在后头。 按着常理,过节是要在长信宫过,一天都要耗在这里;但如今太后健在,皇后就不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节庆时的重头戏便都要搬到长乐宫那边。 众人纷纷起身,浩浩荡荡地随皇后往长乐宫去。 一路上祥妃的脸色都有几分不好。早知道林媛这块骨头这么难啃,她宁愿不去动手。那天晚上她下了杀令,就是笃定了林媛不可能活着回来,可计策失败,自己有孕束手束脚,想再次动手就得等孩子生了……想要人命就要一击即中,否则人家缓过劲来杀的就是你! 皇后和柔妃两个都对自己的身孕虎视眈眈,现在多出一个死敌林媛,天知道她又会做出什么事!祥妃第一次感觉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了。 祥妃垂头掩饰面上的阴郁,一旁跟着的冯庄姬小声进言道:“嫔妾觉着林小媛也有攀附之意呀,该是她畏惧了娘娘,咱们不如就……” 祥妃听了这话简直想一巴掌抽到冯氏脸上,无奈这里人群拥挤,她不能失了仪态。她前些日子刚被那谨嫔气得半死,今日又被冯氏气死,这端午节真是过得堵心!谨嫔办事不力伤了脚,祥妃无奈捧了个冯庄姬出来,可这冯氏真真是个没脑子,连林媛的虚情假意都看不出来!天啊,天啊,麟趾宫都养了一群废物…… 冯庄姬看祥妃两眼冒着凶光,身子一抖,立刻闭紧嘴巴不敢说话了。 祥妃绷着脸低头走路,一大票人安安分分地走着,倒不曾发现她的不对劲。 一会子就到了长乐宫。太后平日不喜奢侈,又吃斋念佛,一应装束都是素净的。今儿赶上过节,就一整套的凤冠凤袍穿戴起来,端着气派坐在大殿首座上,通身的威仪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令人觉着惶恐。 林媛随着皇后、众妃跪地叩拜太后,口中恭恭敬敬念着“福如东海”之类的祝词,心里对这位老太后又添了些敬畏。平日里常来伺候,瞧着老太太慈眉善目的,真正端起凤驾的款儿来那真是气度非凡,不同常人。 太后笑看着底下的一群年轻女子,这些都是她的媳妇,整整齐齐地跪满了大殿。可转念一想,这么多媳妇竟只给她添了一子三女,太后不禁又添郁结。瞧那六岁的大皇子和三个帝姬站在自己手边上,四个孩子里只一个男丁,孤零零的看着都可怜。 众妃念完了寿词,外头的锣鼓已经响起来了。皇后与太后笑说:“往年都从梨园招戏子,唱来唱去都是那么几篇曲子,母后也闷得紧。媳妇知道母后爱徽调,特意从宫外请了名噪京城的和春班子,还请母后慧眼辨一辨,看看他们唱的如何。” 皇太后点头笑笑,道:“皇后有心了。”又与众人道:“今日吐蕃使臣趁着节庆来大秦朝拜,皇上在前朝设宴,就不来后宫了。咱们都是女人家,一同热闹,不用拘着礼。” 中原人爱面子,使臣一来就喜好大摆筵席炫耀国力,拓跋弘干脆照着除夕大宴的规格在朝堂上设了国宴,和臣子、使臣们一块儿过端午,后宫这边就交给皇后和太后了。 嫔妃们知道了这事,面上都微微黯淡下去,要知道很多女人一年都见不到皇帝一面,眼巴巴地盼着过节宫里办大宴,自己也有资格出席。可谁承想今日皇帝竟不来后宫了! 众人当着皇太后的面自然不敢有怨言,心里却都在暗骂那吐蕃使臣! 之后,一群嫔妃亲亲热热地坐下和老太后闲聊,你一言我一语,哄太后开心。戏台子上唱的是《满床笏》,讲一个老翁七子八婿都做高官的故事,既喜气,又不落俗套。一会儿外头云梦池上几条灯红挂彩的大龙舟缓缓近前,上头敲锣打鼓地喧闹。太后看戏看在兴头上,瞧嫔妃们都在往窗外看,便挥手笑道:“哀家都说了,不拘礼。今年的龙舟比去年装点得还鲜亮,谁想出去瞧新鲜就出去瞧,哀家不拦着。” 这话说得轻松,年轻的女孩子们都面露喜色,一个个向太后行了礼出去瞧龙舟了。剩下的人要么是想陪太后的,要么是喜欢看戏的,总之一群人都玩得挺开心。 只有林媛一个垂头坐在小杌子上,身子缩在恬小仪的后头,呵欠连天。苍天啊,就不能来点好玩的么?神马的看戏、看龙舟、分粽子,无聊到一定境界了啊。前头祥妃和赵淑媛两个还在向太后推销斗蝈蝈的游戏,讲得眉飞色舞,太后娘娘竟也听得津津有味。在林媛看来这种老套的玩意简直要催眠。 眼看着祥妃拿出一个小瓷盅要和太后来两手,林媛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唉,祥妃这种人啊,真是没有一点好的品质,上个月为了有孕的事送给太后一支价值连城的玛瑙钗,回去后肯定肉疼地要死,这会儿抓住机会怎能不狠狠捞回来一笔?(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工具 半个时辰后,林媛才醒过来,她是被恬小仪给摇晃醒的。一睁开眼看见众人都坐整齐了,自己也赶忙端坐起来。上头太后娘娘一抬手,旁边刘太监高声道:“赐宴——” 哦,终于又要吃饭了……不过太后娘娘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林媛朝左右的嫔妃一问,苏贵人告诉她道:“太后娘娘把脖子上的东珠项链输出去了。” 林媛:“怎么可能啊,刘公公和之景嬷嬷肯定有带银票啊?” 苏贵人:“银票输光了后就剩首饰了啊。” 林媛:“吹吧,斗蝈蝈翻八倍都输不了那么多。” 苏贵人:“祥妃娘娘拉上了所有麟趾宫的嫔妃一块儿上,按规矩太后娘娘一赔八,八八六十四。” 林媛:“……” 苏贵人:“太后娘娘玩得可高兴了,你看,她老人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平日里太后可是不苟言笑。皇后娘娘还称赞祥妃娘娘孝顺,哄了太后开心呢。” 林媛:“@#¥%!!!” 此时,厅堂里已经开始摆膳,宫女们端着银盘鱼贯而入,嫔妃们依位分列席。 大宴的菜品就奢侈至极了。林媛虽然因着位分低,桌子上摆的盘子数量有限,但过节时太后就会有恩典,会赏赐一大堆菜肴,人人面前摆得满满的才算够。若是在冬日,每个桌上还要摆一口锅子,里头各类荤菜素菜一块儿煮,热气腾腾地,更是热闹。 林媛对吃大餐感到很满意,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不断地敬酒,东西没吃多少先灌满了一肚子水。觥筹交错地,也吵得慌。 上首的太后方才玩得太尽兴,这会子就有点累了。她稍稍夹了几筷子,便放下,与众人道:“端午大宴,你们自个儿玩乐去罢。哀家精力不济,先行回去念佛了。” 太后说一句累了,皇后等人也不敢劝留,众人纷纷起身恭送太后。 太后颔首,笑着吩咐左右将端午的赏赐及时送达各宫,又扫视一眼众人,道:“这几日哀家念养生诀,在佛堂呆着也怪冷寂。皇后明日选几个嫔妃来长乐宫伺候吧。” 皇后乍一惊,太后先前不是挑了几个嫔妃去服侍么,这会儿怎地又要选?她是真捉摸不透太后的心思,忖度了半晌,才恭敬地与太后道:“母后的吩咐媳妇知道了。只是……不知太后娘娘瞧着哪个好,点几个出来,媳妇也好准备?” 太后笑一笑:“皇后做的事总是好的,你尽管自己去选,就挑那些稳重、知礼的。” 皇后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好再问。 皇后摸不清头脑,底下的嫔妃们就更迷糊了,也不知太后为何喜欢上了嫔妃们的服侍。难道是太后娘娘过了端午,突然开始喜欢热闹日子了? 然不管怎么说,嫔妃们心里都是欣喜的,太后这是给她们机会,只要这一次能被选上,日后往上爬的机会就多了。瞧瞧林小媛、叶良人两个,不都是在太后的福泽庇护下越发得宠了么? 不过她们貌似忘了那死了的周氏和沉寂已久的汪氏。争名逐利代价高,一个弄不好就要被人看不顺眼给整死了。 在座众人脸上的神情精彩纷呈,太后则起身一拂袖子,缓步走出了殿门。 皇后和嫔妃们都躬身行礼,直等到太后出了宫门,方才重新落座。 筵席持续了两个时辰,撤下膳食后,又按例摆上了五色的稻谷和蛋肉菜鲜的馅料,要亲自动手包粽子的。 如此一折腾就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直到了黄昏,众人才慢慢地散了。 初雪扶着林媛出了长乐宫的宫门,轻声道:“宫里头过节都这样子,很繁琐的。今天还好,因着太后娘娘早早地离席、皇上又没有来。否则照例要有晚上的大宴,闹腾到二更天才行。” 林媛揉了揉眉心,双目困顿地往回走。 方走出了长乐宫,后头一个嬷嬷快步追上来,行礼道:“林小主请留步,太后娘娘召小主去重华宫。” 重华宫就是长乐宫内设的佛堂,因着是宫里最大的佛堂,太后和太妃们念佛、祈福都在那地儿,所以给了个宫名。林媛有些诧异,想多嘴问一句那嬷嬷却已经转身引路了。 林媛低头跟了上去。 她这还是第一次来重华宫。跟着嬷嬷踏进朱红的铜门,只见里头果然很大,大院里扫地干干净净,遍植松柏,连一株艳丽的花草都看不见。再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外堂,处处又是檀香缭绕地,前头远远的看见大庙的门扇开着,里头一尊释迦摩尼金佛足有三丈高,佛前的软垫上跪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约莫就是太后了。 引路的嬷嬷已经悄声退下去了,林媛稳一稳心神,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庙中。佛堂重地,林媛的举止比平日更谨慎,到了太后跟前也不敢说话,悄无声地在太后身后一步远的那个软垫上一块儿跪下了。 太后闭着眼睛,手上正捡佛豆,一串碧绿无暇的佛珠转得极为缓慢。林媛不知她在念什么经,一动不动地跟着跪了半个时辰,才听太后缓缓地开口: “你病了这许多天,如今可安好了?” 林媛道:“嫔妾已经病愈,多日不曾服侍太后,是嫔妾怠懒了。” 太后浅笑一声道:“你的身子要紧,说起来你还是为着谨嫔生了风寒,哀家应该褒奖你的。” 林媛听“身子要紧”这一句,只觉着太后对自己的确很关心,忙向太后道谢。太后笑说:“这几日不见你,长乐宫还真有些寂寞,叶良人虽然规矩守礼,胆子却太小了,总是拘束着。”说着瞥一眼林媛:“明儿来的人就更多了,你也一块儿来,年轻的女孩子凑在一起,看着就热闹。” 林媛心内微微一动,怎地这个时候提起明日的事……口中只笑道:“嫔妾赶巧绣好了几件抹额头面,明儿给太后送来。” 太后看她不骄不躁,丝毫不因多了一群竞争对手而显出烦恼来,心里对她就更是满意,点头温言道:“你这孩子有心了。” 说罢,太后静默了半晌,才再次开口道:“宫里这么些嫔妃,你也算是得皇帝看重。你还年轻,很多事儿不懂。你回去后吃些补身子的药,伺候皇上的时候多下功夫,早日给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老太太你说话太露骨了吧! 林媛对此很无语,原来古人还是蛮开放的嘛,婆婆拉着小丫头的手笑眯眯地说“保持身体健康,提高床上技巧,快点生孩子”……唉等等,皇太后让自己快点生? 难怪先前太后还说自己“身子要紧”…… 林媛心里有些悸动了,她隐隐地猜到了太后要她来长乐宫服侍的原因。 感情自己被当成生育工具了啊! 林媛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才从长乐宫告退的,她一直陪着皇太后念佛,念到外头天黑漆漆不见五指,太后才放她出来。 回去后赶紧预备了热水,林媛在桶里头泡着,伸着胳膊腿喊累。初雪笑说:“小主被太后娘娘独独叫了去,怎么也是好事。” 林媛也笑:“今日在大宴上,太后娘娘那一句吩咐,我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还以为是我伺候的不好,太后要重新选人了。” 不过太后立即又单独传召自己,说了那些话,这便是对林媛另眼相看的意思——虽然以后来长乐宫的嫔妃会更多,但林媛的起点可比她们高了。 至于太后对自己的叮嘱……林媛低头看看自己那不盈一握的腰身,唉,才十五岁的未成年少女啊,高中都没念完,就得给人生儿育女!林媛晓得太后的算盘,让自己去长乐宫伺候,免费为自己提供乘凉的大树,可太后对自己的期望也是顶高的。 太后这一次传召,算是和自己摊了牌。林媛却并不想照着太后铺好的路往下走——入宫这么久,她已经越发清楚了宫里人的本性,太后、皇帝这种手握天下的人物都性格冷漠不念情面,自己再怎样讨好伺候他们,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个生子的工具。 对,就是个可怜的工具啊!大秦后宫有祖制,只有容华以上的嫔妃才有资格养育皇嗣,其下的人身份低微,生了孩子也不配养,必须交由高位嫔妃抚养!林媛掰着指头算算,自己现在是从六品小媛,想爬上从四品容华的位置任重而道远,若现在就给怀上了等十个月后生下来,肯定是母子分离的苦命啊。 林媛倒是不反对生孩子。她上辈子没结过婚,曾经怀过男友的孩子,竟是因为工作太累不小心给流产了,本来打算结婚的男友也离她而去。最后年纪有二十八九了,成了黄金剩女,念叨着那个流了的孩子,心里那母性也挺泛滥。 到了这辈子,她所处的环境残忍冷酷,四周围一个亲人都没有,若是能养孩子,就是有了个能用心去爱的人。林媛这种女人追名逐利、贪慕荣华,但就算爬上再高的位置得到也也只是权贵,真正的幸福和钱权无关的。 这就是人性吧,人最需要的还是爱与被爱。(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人选 但要是生了孩子送人,林媛宁愿不生。她傲气了一辈子,最恨这种憋屈的事,拿着自己最重要的珍宝给别人做嫁衣,一个后妈能对孩子多好?嫔妃们抢了别人的孩子来养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太后和皇帝都不可能为她考虑,在他们眼里自己生了孩子后随便扔哪儿都无所谓。皇上更是从不会爱惜她,若她哪天被后宫的女人吃了,拓跋弘那个渣第二天就能把自己忘掉。这后宫里五十几个女人啊,就算自己有点生育价值,那也是多自己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多少人抢着当工具呢! 林媛表示封建社会不好混。 道路是崎岖的,但前途是光明的!林媛知道,太后对自己是满意的,只要自己能争气尽快爬到高位,太后会乐意让她养孩子。至于现在,林媛这副身子算是个柔弱的,不是那种特别容易中奖的。又因着怕孩子被抢的缘故,素日里常用藏红花泡茶,多多少少算是避孕药,所以被皇上招幸了多次肚子也没动静。林媛默默计划着,等个一两年再开始调理身子,为生育做准备吧。 第二日上午,林媛依着太后的吩咐去了长乐宫。 昨日太后放权给皇后,要她挑人,今日清晨长信宫的内监就去挑好的人那里传了懿旨。此时长乐宫的侧殿里头满满当当坐着五个女子,当然里头有一个是叶良人。林媛一踏进去,众人纷纷都转过脸来看她。 林媛飞快地扫一眼殿内,行至软榻前对其中两个女子行礼道:“文嫔娘娘金安,许容华娘娘金安。”又对右边另一个女子行了半礼:“给恬小仪请安。” 恬小仪和林媛平级,但她那个封号等于高了半品。其余两个是叶良人和吴贵人,位分都没有林媛高。这多出来的四个人是很让林媛惊讶的,文嫔和皇后并不亲厚,恬小仪是韵贵嫔的人,吴贵人进宫多年却失宠已久,一向入不了皇后的眼。最诡异的是懋嫔,她可是柔妃一手提携上来的。 皇后这都挑的什么人啊! 林媛摇摇头,皇后的心思非同一般,必有其高明之处。这些精英怪的段数个个都超乎了她的想象啊!这打怪升级之路还是不好走的。 文嫔和林媛没什么交集,只是半阖着眼睑点点头,态度十分冷漠。文嫔这个人林媛是知道的,得皇帝喜欢,却和后宫的女人们相处不来。她并没有祥妃身上那种刁蛮霸道欺负人的毛病,只是待人待物都冷着一张脸,平日里也甚少主动说话,拒人三千里之外的架势谁会喜欢。 林媛倒是不讨厌文嫔,孤傲的人最好对付,只要你没惹到她她就不会来找你茬。 而许容华和她却是完全相反的两面。许容华面上是总带着笑的,对着林媛也笑意盈盈地,丝毫不因林媛比她更得宠而恶语相对。她拉着林媛问寒问暖,弯弯的眉眼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人。 林媛觉得这个许容华真不愧是柔妃手底下的人,脾气性子和柔妃都如出一辙,和宫里所有的人都处得不错——就算皇后和祥妃二人因着厌恶柔妃而牵连了她,却也因她一贯出事圆滑、知礼懂事而从没给她下过绊子。 两位高位娘娘身后就是叶良人。此时她的一张脸正拉得老长,行礼时守着规矩不肯被人抓把柄,却连正眼都不看林媛。林媛心里暗笑她演得真像回事,面上也忙配合着作出恼怒的样子。 其余人瞧着这架势就知道有热闹看了,几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看过来,唯吴贵人心眼老实,低着头不敢参与宠妃们的斗争。林媛不经意间撇了她一眼,心里有些明白皇后的意思了——太后那天说是找些“稳重、知礼”的,吴贵人这样的才最符合要求呀!皇后拿着这么一个无宠无势年纪大的女人来充数,既不影响后宫任何势力,又彰显自己用心办事不徇私。 只能说吴贵人走了狗屎运。 此时的林媛对着叶氏一声冷笑,扭身坐下来不屑理睬。叶良人坐得远远地,兀自轻声地说了一句:“有些人惯会欺软怕硬,没有一点点官家女子的风范,昨日还逢迎祥妃娘娘,今儿就好大的架子。” 明明是窃语,声音却不大不小恰恰让满屋子的人听见。叶氏在这一圈人里头位分最低,但却是个得宠的,林媛卧病在床的十余日里她被招了两日,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在座的就连文嫔许容华两位也不好看轻了她。 叶氏一席话惹得林媛怒意又起,站起身怒视着她,却最终是坐下了,淡淡与众人道:“长乐宫非等闲之地,我等万万不可起争执叨扰了太后,谨言慎行才好。” 一句话不疾不徐地,避开与叶氏相争,却不客气地指出叶氏不懂得“谨言慎行”。看戏的众人都掩口窃笑,叶氏怒目圆睁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闷闷地罢了。 林媛轻呼一口气,自己和叶氏反目成仇的样子被祥妃看在眼里,定会对二人同时放松警惕。 坐了一会子太后那边就传召了。 一众人依礼进到大殿。太后慢慢抬眼瞧过来,笑道:“嗯,都是好性儿的人,皇后做得好。” 林媛听着心内一动,突地就明白了一件事——皇后挑人看似乱无章法,实则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皇后大权在握,谁都觉着她会把白良娣给捧出来,可她没有,连一个和自己亲厚的人都没举荐。其余的文嫔、吴贵人、恬小仪和她既不交恶也不交好,但恬小仪所在的韵贵嫔一派身为宠妃,和祥妃一贯不和,捧一个恬小仪就等于打压了祥妃。至于许容华,捧了她就是帮柔妃,帮柔妃这又是在打压祥妃呢…… 这么一连串算下来,皇后针对的人正是祥妃。不仅如此,她还是严格按照太后的吩咐办事,选的人都是好性儿的,白良娣刁蛮浮躁一看就不符合太后的要求,送上去不是落人话柄么?她不选自己亲近的人,大家都要夸赞一句“不徇私”!再对比着柔妃四处拉帮结派,就更显得柔妃过分了…… 林媛唉声叹气,皇后做事的谨慎和周全让她吃惊了,以后若是对付起自己来可是麻烦呐。 众嫔妃行了礼,太后往旁边红木桌处一指:“也到了午膳的时候了,都坐下吧。” 众人忙又拜谢赐膳的恩典。 一席午膳又是素食,满桌子的人用膳连丁点的声响都没有,四周侍立的宫女们也屏息凝神。吃了半个时辰,林媛等都没敢伸几次筷子,都在闷头扒拉米饭。 这般就用过膳了,太后照例要念佛,几个人就跟着去陪伴。其实老太后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消磨在佛事上头,打坐、诵经、祈福,这些在年轻人看来无聊透顶的东西就是她下半辈子的正事了。 林媛摇摇头,太后可是先帝遗孀里头过得最好的,其余的太妃们都无权无势、任人磋磨,日子既沉闷又担惊受怕。 今日太后念的是金刚经,一群人跪在后头一块儿念。跪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太后双手置于膝,吩咐道:“文嫔的字写得好,帮哀家抄金刚经的第六卷吧。” 文嫔之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士峥,官拜二品大员,为朝中博学者。徐家是百年的书香门第,文嫔虽是女儿身,自幼却是诗书礼仪四书五经不落的,进宫后就因才女美名给了“文”字封号。 如今文嫔已经二十多岁,不年轻,却从未失宠。皇上爱重她正是因着她的才学。 她听太后点名,忙起身应了声跟着嬷嬷去外室抄写了,面上没有过多的惊喜。太后看着她心里点头,文嫔也是个不错的,性子沉稳,又有才干。最重要的是她父亲官位虽高,却是个清高的文人,没有什么实权。徐家一大家子人都这样,保持着文人的风骨,不太喜欢参与朝堂权柄。 这个文嫔,还是值得提携一把的。 太后后来想了想,若是要得皇子,只要不是那三位生出来的就都好说。其余的嫔妃不乏家世显赫的,但再显赫也无法和萧家他们相提并论。就算最后立了他们的外孙为皇储,他们想着左右朝堂也必须奋斗二十年以上,战线拖得久就没太大威胁了。但这到底是下策,皇子的生母最好还是小官人家的女儿…… 若说文嫔有什么让太后不喜欢,那是就她太过清高了。她这些年得宠全因着才情,就对自己那点子墨水无比骄傲,傲到最后都开始矫情了——和她那同样迂腐的老爹放一块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太后想着这些心里又笑了,年纪大了,却越发地挑三拣四。 过了些时候,文嫔拿着抄好的书卷进来,双手捧给太后。太后翻看一眼,满意道:“恩,蝇头小楷,很是娟秀。”之后,她缓缓与众人道: “最近哀家读经文总有些不解之处。今日你们过来了,正巧帮着哀家解解惑。” 嫔妃们忙称不敢,许容华道:“嫔妾等都是俗人,对佛法的领悟哪里及得上太后娘娘。” 太后笑道:“无妨,佛缘众生相,谁又能说念佛年岁多的人就一定领悟得好呢?你们随意说就是,只要诚心就不会冒犯了佛祖。” 林媛等都敛了心神,正襟危坐等太后发问。 只见太后把方才的金刚经翻到卷首,看了一眼上头的画像,道:“长着络腮胡子的人会令人惧怕。达摩祖师是我们中土佛教的禅宗,那么他为何会留着络腮胡子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楚氏 底下几个嫔妃听了,皆是一愣。 许容华方才的话真没错,她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平日里也不研习佛学,有的人连达摩祖师是谁都不知道。 还好文嫔博学,经文政史都有涉猎,她略略思索片刻便笑答道:“佛学中有菩萨低眉的慈悲,也有怒目金刚的刚强。臣妾以为太后娘娘的问题与怒目金刚有共通之处,达摩祖师面目严厉,正是为了降妖除魔。” 太后微笑不语。 旁的嫔妃们都暗有恨意,虽然她们不懂佛,但也能听出文嫔说得有道理。想太后娘娘偏偏是每日念佛的,她们过来陪伴着研习经文,那个恃才傲物的文嫔就占尽了便宜。不就是多读了书,知道得多了些么! 此时只听太后道:“尔等可还有别的见解?” 林媛摇头,她是真的不会。然身旁的恬小仪却抬了眼,缓声与太后道:“嫔妾这里有一种说法。只是,嫔妾在太后娘娘和文嫔娘娘面前班门弄斧,若是说得不好,也请娘娘见谅。”说着又淡笑,道: “嫔妾以为,达摩祖师留着络腮胡子正是为了告诉世人,面目严厉的人并不一定是可怕的。” 诸人齐齐看向恬小仪,林媛只瞧着文嫔的面色有些变了。 太后则是笑了,道:“楚氏曾修行过佛法么?竟能够领悟到这样的答案。” 恬小仪也不居功,很是实诚地回答道:“嫔妾驽钝,并不能有什么领悟。嫔妾年幼时府中时常请来南山寺的普贤方丈来讲经,嫔妾在一旁听了一句半句,太后娘娘的这个问题就是普贤方丈曾说过的。” 太后道:“如此你也是耳濡目染着长大。你能懂得这些,很是不错。”太后说着顿一顿,凝神思索了片刻,又问道:“你的父亲是湖广总督楚达开?” 恬小仪称了声是,太后笑道:“早就听闻楚家对子女很严厉,莫说琴棋书画,就是天文地理也要请师傅来教的。果然连佛学都没有落下。” 林媛一众人听着只觉得吃惊,恬小仪则越发低了头,道:“嫔妾哪里有多少才情,只是嫔妾的姐姐擅琴棋,嫔妾学得不如姐姐只能转攻诗书经史。” “琴棋上头有韵贵嫔一个就够了,你这样也很好。”太后面上依旧是赞赏的语气,心里却兀自思量着——楚家家教如此严苛,出来的女儿个个才华横溢,这架势瞧着就是专程为进宫准备的……尤其是佛学上头,哪个世家会把佛学当成孩子的必修呢?怕是楚家打听到了自己信佛的事…… 恬小仪只觉着自己方才回答得精彩,太后问话又不居功不说谎,如此一来应是很完美的表现了,却是丝毫不知太后心里的成算。 林媛一众人是黄昏时才离开长乐宫的。一下午的时光里太后都在研习经文,除了恬小仪间或能插言一二,其余人都只是当陪衬。 位分最高的文嫔走在最前头,方出了长乐宫的宫门,身后五人就齐齐道:“恭送文嫔娘娘”。她们话说得恭敬,文嫔听着,心里的火却是蹭蹭蹭地往上冒—— 宫里人惯会捧高踩低!方才过来的时候,这几人因着自己得宠、位分高都对自己百般逢迎,一个个恨不能贴着自己一块走。这会子不过是输给了恬小仪,她们就干脆利落地“恭送”了,简直狗眼看人低! 再看一眼恬小仪,文嫔不由扣紧了的指尖,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若是论容貌、论琴棋、论妩媚,输给谁都是可以的。可今儿竟是在才学上头跌了跟头! 恬小仪只有十六岁,太后随意出了一个题目,她给出的答案竟然比自己要高明百倍。楚家的家教文嫔是知道的,那位韵贵嫔堪称琵琶国手,自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文嫔以往和她争宠总是很艰难。这一次楚家又送了女儿进宫,却恰恰是专攻诗书的! 文嫔感觉到了恐惧。她知道自己“后宫第一才女”的头衔已经被抹杀了。 她咬了咬唇,最终没有动怒,只是脚步极快地上撵离去了。 此时,重华宫里的太后正推开了窗栏,瞧着外头的几个嫔妃缓缓离去。 之景嬷嬷上前换了茶盏。太后接过来啜了一口,淡淡对之景道:“你看这楚氏如何呢?” 之景思虑片刻,才答道:“恬小主自幼苦学,懂的东西很多,陪着娘娘研习经文倒是不错。只是刻意的博学未免太过争强好胜,不是佛门中人所应有的性格。奴婢不能分辨出恬小主是否适合陪伴娘娘念佛。” 太后听着浅笑:“你跟了我大半辈子,真练成了个人精了,评判人的眼睛这么毒。”说得之景低头笑起来。 太后又道:“其实我与你想的差不多。湖广总督是握着军权的一品大员,封疆大吏。皇后把楚氏挑过来,我心里是不喜的。楚家又是那样子教养儿女的,他们对皇妃的位子志在必得,可见是热衷权势之人。就冲着这些哀家就不该让楚氏继续来长乐宫了。” 说着顿一顿,面上渐渐有了笑意:“但是话又说回来,哪个世家不是贪慕权势呢?楚家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最多是知道哀家长年念佛,这一点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哀家思来想去,楚家把心思摆在明面上,反而比那些看似忠厚、暗地里动作不断的人要好得多。” 说到最后,太后微微抬了抬手,吩咐之景道:“遣人去查一查恬小仪,再作打算吧。” 之景领命下去了,太后在心里微微叹气——其实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的,恬小仪不合适,那就干脆找个由头贬回去。可她的父亲官位显赫,湖广西邻的齐州正是穆武王封地……眼下皇帝是用人之际,太后也不得不给这些重臣脸面。恬小仪都被皇后挑选了过来,太后再贬回去就是给她难堪。 但这并不是皇后的错,她不知晓太后的心思。太后想一想,也罢,就看在恬小仪父亲的面子上,多给她一次机会吧。若查出来了实在不合适,那就另说了。 *** 林媛回了镜月阁,吃过晚膳照例拿了话本子来打发时间。 这时候小成子叩门进来了,对林媛行了礼。林媛仍盯着书,懒懒道:“说吧,今儿宫里又出什么新鲜事了。” 小成子却没急着说,先就问道:“小主,您还在看话本子呀?” 林媛抬头笑笑:“恩,你从宫外给我买的这些东西都有趣得紧,本妃给你记上一功。以后你再有出宫采买的机会,一定得给我多带点,我看得很快。” 小成子面色暗了下去,趋前与林媛道:“奴才劝小主一句,您还是多看看佛经吧!这些闲书看多了又没什么用……长乐宫里的事都传出来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恬小仪在太后跟前得了脸面,就是靠着才学。听说文嫔回去了就钻进了书房苦读,其余在太后身旁服侍的叶良人、许容华等也开始读佛经。小主,您日后去长乐宫的日子还多着呢,若是能博学,也会和恬小仪一样得脸的呀……” 林媛听着耳朵起茧子,读什么佛经啊,要人命啊。她皱着眉头道:“让你传消息就传消息,说这些有的没的!总之下个月给我带三本画册子进来,少一本就罚你吃苹果皮。” 小成子一哆嗦,连忙打住了嘴,这才开始战战兢兢地禀报:“……今儿皇上招幸了恬小仪。” 林媛点点头,挥手道:“行了下去吧。别忘了我的书。” 小成子低着头退下了。阖上门后,他叹了一口气:“忠言逆耳呀,我最讨厌吃苹果皮了,还好现在混成了大太监有人帮着我削平果……” *** 恬小仪在侍寝的第二日就晋封为良娣,恩宠昭然。 以往恬小仪虽是个有宠的,却越不过白良娣。她每一次承宠都规规矩矩地,从来不刻意在皇帝面前吟诗作对,也就不表露出才情来。那些宠爱大半是看在其父的官位上。 这一次她得了皇帝注目,完全是因着在长乐宫“不小心”露了一手。 林媛知道,楚氏比白氏强上太多,她懂得不把所有的好东西一次性地拿出来。 于是第二日,第三日……皇帝接连招幸恬良娣。恬良娣与韵贵嫔同住咸福宫,如今的招幸虽是点的恬良娣的牌子,但其姊韵贵嫔也一贯貌美得宠。这样一来,皇帝每每驾临都会召姐妹二人一同宴饮玩乐,咸福宫夜夜笙歌,羡煞旁人。 皇帝这边每夜里都是楚氏姐妹服侍的,白天得闲了则去麟趾宫陪着祥妃,旁的佳丽们几乎都失了颜色。平日里以诗词歌赋博宠的文嫔更是在一夕之间失宠,因为皇帝找到了替代她的女人,她在皇帝心里的价值和情分正以疯狂的速度流失。 而皇太后,自从那日传嫔妃们服侍了一次后,之后许久都未曾有传召。太后这人也是古怪,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前儿还挺喜欢嫔妃们过去热闹,这会儿又一连多日懒得见人。 总之,皇帝和太后都各玩各的,林媛这边就清闲下来了。 这种清闲说起来挺没脸,那叫失宠。不过现在全后宫的人都在失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林媛继续过她的宅女生活。(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琴艺 然而到了五月二十日的傍晚,御前的人过来传话了:圣上招林小媛至清漪苑伴驾。 清漪苑和上林苑、茗湘苑齐名,都是皇家园林,但其中上林苑最大,清漪苑不过是建在太液池上头、由几处岛屿拼凑而成的湖中阁楼。 林媛略微梳洗了就被御前内监带了过去。 方到了清漪苑最正中的名唤弄玉小筑的湖心岛,还未踏进门,便闻得里头如圆珠落玉盘般的琵琶声。林媛侧目看一眼引路的内监,内监会意,很给面子地告知道:“祥妃娘娘、韵贵嫔、恬良娣都在其中。” 林媛了然一笑,都凑一块了,挺好。那个弹琵琶的技艺不俗,定是韵贵嫔了。 心里默默叹息,楚氏姐妹自幼勤学苦练,方有今日的出人头地,这一点还是要服气的。 人家那可是自幼被家里严苛地培养起来的。想想楚家名扬天下的家教,林媛就想笑,这和后世家长们给孩子报的满满当当的补习班是一个鬼样子。 不过自己的童年貌似也是这么过来的……社会多残酷啊,谁又有“无忧无虑”快乐成长的资格呢?若不是她小时候整天上奥数班也就考不上北大,考不上北大就进不了DB公司的门,进不了大企业又哪来的前途……唉。 就算如今她在古代混吃混喝,也是靠着当初在公司里翻滚了七八年练出来的手腕。 林媛在屋外静默肃立,等着里头的琵琶声停住,方才挑了帘子进屋。这里头在座的所有人都地位高于她,只得垂着头至大殿中央跪着一一行礼。 韵贵嫔的琵琶声余音绕梁,拓跋弘还沉浸其中,叫林媛起身的人却是坐在右侧贵妃榻上、身着绛红缕金彩晕锦华服的祥妃:“多日不见小媛,今儿看你倒是清减了。身子是自己的,可万万要好生看顾。” 林媛一到夏天就吃得少,本没什么,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思君愁肠”的可怜相。她压下心中不悦,也不和祥妃逞口舌,只简单地道:“谢祥妃娘娘关怀。” 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祥妃的眉头几不可闻地一拧。 祥妃今日的话有点多,拓跋弘听着她和林媛打太极,方把眼睛从韵贵嫔身上转回来,看向林媛道:“你来了?” 一句家常的问话,衬着拓跋弘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上温和的笑意,颇令女子沉醉。林媛对此回报以明媚的莞尔一笑,道:“说起来还要谢皇上的恩典,在这么可巧的时候传召嫔妾过来。皇上这里好热闹,嫔妾恰恰在外间闻见韵姐姐的琴声,不忍进来叨扰,一直站着听完了整曲。此时脑子里还回不过神来,方知余音绕梁的妙处。” 拓跋弘看着她面上的笑意,也不由心思微动,这个女子真的很聪明。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最完美的样子,无论背后有多么大的辛酸苦楚。 她的出身那么低微,却能哄着自己一再地给她恩宠,又能在这恩宠之下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拓跋弘自问从不曾给她任何的关照,但这个美丽如凤仙花的女子却长着杂草的根,白良娣、祥妃、楚氏,多少人都不喜欢她,却只能无可奈何地任由她活着争宠。她哄男人的本事高,哄女人的本事怕是更高吧。 这样优秀的女人,或许应该发挥更大的用处……算了,且看看她能不能走到那一步吧。 拓跋弘一壁想着,一壁抚掌微笑:“媛儿,过来朕身边坐吧。” 林媛在宫女搬来的小杌子上坐下了,那位置恰好在皇帝的左膝边上。祥妃是和皇帝并肩坐在软榻上,韵贵嫔正抱着琵琶坐在大殿正中的红木椅子,恬良娣因位份不高坐了边角,而林媛的位分却是连恬良娣都不如的……屋子里的三个女人瞧着林媛毫不推辞地走上前去落座的模样,面上皆有些不好看。 林媛的确没想要推辞,皇上那话一开口自己就遭了恨意了,无论坐不坐都一样。 或许是许久没见面了,拓跋弘很不老实地伸手抚一抚林媛的朝云近香髻,笑道:“方才韵贵嫔一曲《春江花月夜》,甚得朕心,不想连媛儿都对此赞不绝口。”说着又朝韵贵嫔笑着夸赞:“华歆不愧为大秦的琵琶国手。” 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夸起人来能把你捧到天上去,这话说得仿若整个大秦除了一个韵贵嫔,其余的琴师乐师都若无物了。韵贵嫔楚华歆听着满面笑意盈盈,娇笑一声道:“皇上又取笑臣妾了。” “朕一言九鼎,什么时候骗过你?在朕心里那些专攻琵琶的人都及不上你万分之一。”拓跋弘继续着他哄女人的手腕。 楚华歆依旧在笑。在某些方面她和林媛很相似,每一张笑脸都完美到无可挑剔,溢满着灵动的妩媚,令人瞧着舒坦。或许因为太像了,林媛看向楚华歆的时候却能敏锐地窥视到这个完美面具下的瑕疵——那琵琶遮面的眸子里,正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恨意。 是了,楚华歆此时是很不悦的。今儿皇帝翻的是她的牌子,建章宫的宫女来请她带着琵琶到清漪苑伴驾的时候她还很惊喜,太液池上放肆的欢愉可比建章宫里死板的规矩要有趣多了。不成想一进来就瞧见了祥妃。祥妃虽身份高贵,可楚华歆自认为自个儿的琵琶是为皇帝一个人准备的,旁人,尤其是后宫的女人们,并没有资格令自己献乐。 一个祥妃也就忍了,然一会儿皇上又传召了林氏。林氏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坐在这儿欣赏楚家女儿的琴声。也不知皇上是什么心思,这些日子自己姐妹二人使劲了浑身解数,迷得皇上流连忘返,除了祥妃这个异类,其余的嫔妃们不是早被抛之脑后了么?怎地皇上又想起林氏来? 楚华歆暗自咬牙。片刻之后,她眼睛骨碌碌地一转,抬头与皇帝笑说:“皇上和祥妃娘娘都如此抬举臣妾,臣妾真真受宠若惊。”说着定定地瞧着林媛:“听林小媛所言,你也很喜爱方才着一曲。不知小媛觉着这曲子好在何处呢?” 祥妃在侧静默着,手中慢慢地剥一颗碧绿玲珑的葡萄,体贴地递到皇帝嘴边。皇帝就着她的手吃葡萄,一壁和韵贵嫔一样笑看着林媛。 林媛轻轻扫视一眼楚华歆,看她一身为弹奏而特意准备的茜色阮烟罗霓裳褶裙,只觉那裙摆上绣满的追花逐雨的五*甚是惹人注目,在湖上阁楼里晕黄色的烛光映衬下竟是有些暧昧之意了。韵贵嫔……一个韵字,倒是名副其实,穿着别出心裁的舞衣一般的装束来为圣上弹琵琶,又是弄玉小筑这样春光旖旎的所在,此时的楚华歆浑身都透着媚入骨子里的风情。怪不得皇上喜欢她。 话说,在宫里有姐妹扶持着真是好事。楚华歆名声在外,擅于琴棋,林媛并不知她的文采如何。但就算她不通文墨,旁边坐着的恬良娣可是她的亲妹妹。一句”这曲子好在何处”,考校得丝毫不遮掩,想来是她觉着林媛出身不高才学有缺,若是说不出来此曲的妙处自然要惹人笑,就算说出个一二三来也很容易被恬良娣这个大才女给压到泥土里。 林媛这样想着,半晌才微微地笑了,对上楚华歆眼睛里的挑衅:“贵嫔娘娘精通音律,恬小主才藻艳逸,嫔妾不过一寻常的后宫女子,没有娘娘们的才华,可不敢在此班门弄斧品评贵嫔娘娘的琴曲。”说罢瞧韵贵嫔脸色一变。 楚氏姐妹面上都有些青白,二人对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楚华歆此时低头只是想掩饰眼中的火气,这个林氏也太难缠了些,也怪自己竟忽视了祥妃……林氏说什么“精通音律”、“才藻艳逸”,这屋子里只有自己姐妹二人当得起这样的夸奖,这话是把祥妃也绕进去了……林氏固然在才学上比不得自己姐妹,可若真要考女状元的话祥妃也是不如的。 果然祥妃的眼角已经溢出恼恨来。这大半个月下来,楚氏姐妹日日与她争宠,已经惹得她怒火中烧,如今林媛自谦地说什么“班门弄斧”,祥妃心里的恨意便再次转向了楚氏姐妹。 殿内一时寂静,楚华歆悔得想咬舌头,只余祥妃依旧不疾不徐地服侍皇帝用葡萄。 林媛抬眼浅浅望向众人,又以扇掩口微笑起来,道:“方才嫔妾还未回答韵贵嫔的问题。若韵娘娘硬要嫔妾品评上一两句,嫔妾只能说娘娘的琴艺超然,更贵在其中音律惆怅、情思缱绻,听了直叫人思念起自己的夫君了。” 话音方落下,忽地闻见“噗嗤”一声,是上首的皇帝笑了。他指着林媛道:“你还自谦呢,朕瞧着你品评起琴乐来倒很有一番见解。怎地,你那镜月阁倒成了‘明月楼’?” “何处相思明月楼”是春江花月夜里的名句,这首词写通篇写女子思君,颇有些情怀。只是多美的情情爱爱拿到后宫里来,被一位贵嫔在圣上面前弹奏,又被一个小媛借此来玩弄手段邀宠,里头的情分怕也是变了味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利用 林媛当众一说,倒是不怕祥妃等人嘲讽她多日见不到皇帝以至犯了相思。总之眼前的皇帝是被她勾起了兴趣来了。 她不再说话,只任凭晚霞般的红色染满了面颊,而后羞怯地低下头去。 那位站在江边、望月捣衣的女子,若她能盼来自己的夫君,大概就是这副模样了吧。 阁楼中,皇帝舒畅的笑声不住地响起。 这一夜在弄玉小筑中侍寝的仍旧是韵贵嫔,皇帝并没有打破翻牌子的规矩。林媛在晚膳时向皇帝和祥妃等人辞行,说自己已经得了皇上的恩典能够欣赏到韵贵嫔的琵琶,自是不敢再叨扰。韵贵嫔巴不得她快些离开,顺水推舟地就送了她出来,皇上也不曾执意挽留。不过在退下的时候,皇上顺手赏了林媛一件弹墨刻丝的孔雀裘。 至于祥妃,她有孕是不能侍寝的,皇帝拉着她和楚氏姐妹一同用晚膳,饭毕后命姚福升亲自送她回麟趾宫。 这边林媛就披着一件孔雀裘慢慢地往回踱步了。 这个时候已经入夏,夜里虽有些风,裘衣却是不太用得到。林媛走到半路觉得热,只好脱下来抱在怀里。初桃跟在旁侧,细语笑说:“皇上还是很体贴娘娘呢。” 这一次过来清漪苑,因着是要伴驾的,大队人马杵在皇帝的屋子外头不像样,林媛照例只会带一个宫女。眼瞧着初桃是个伶俐的,有时候林媛便给她脸面单独带她出来,初雪留在宫内也好管制宫人。 听着初桃这话,林媛笑一笑,一件裘衣而已,那不懂得生活常识的大BOSS还送错了季节,算不上体贴吧。 也罢,好歹有东西送啊。 “不过小主……”初桃再次开口,声色有些低:“今日皇上与小主相谈甚欢、言笑晏晏,奴婢在外面都听到了。您为何不趁机留下……”话未说完,初桃已经低下了头。 林媛淡淡地看她一眼,摇头笑道:“我可没打算留在那儿。我借用《花月夜》中的词句博宠,也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想和韵贵嫔抢这一夜的机会。” “可楚氏姐妹接连侍寝,今日小主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初桃仍是不解:“宫里侍寝的机会何其珍贵,若小主能分得一夜自然是好事,宫人们的心思都盯在祥妃娘娘的身孕和楚氏姐妹的恩宠上,即便小主分些雨露也不会招致祸患……” “你想的不错。”林媛点头赞许,她现在已经有意培养初桃为自己的业务骨干了,很多时候也会和她多嘴一句:“只是皇宠一事不可操之过急,今儿我能够博皇上欢心已经是做到了最好,即便今夜不曾侍寝,皇上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忘了我……”说着面上渐渐显出些莫名的笑意:“我若真侍了寝,怎么成全楚家姐妹霸宠的名声呢。” 初桃瞪大了眼睛。 “韵贵嫔的执念太盛,她太想和祥妃平起平坐,所以就操之过急,竟歪缠地皇上专房专宠。”林媛的笑意越发地浓:“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祥妃的本事,能消受得起专宠。你且等着瞧吧,不需要太久,只要一个月。若这一个月内所有的夜晚都是她们姐妹侍寝,那这宫里就要热闹了。” 初桃也是明白人,此时她低下头的眼睛里只有钦佩。她想自己果然跟对了主子。 林媛说完了,却是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现在的局势无非是祥妃和楚氏姐妹争皇宠,皇后和柔妃坐山观虎斗。这些精英怪的斗争,林媛暂时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实力太弱,真参与了那就是炮灰的命。 可瞧着今日皇帝的意思,他是很想把自己当做炮灰的! 韵贵嫔盛宠的这些日子,林媛就一直在寻思——韵贵嫔虽然妩媚艳丽却是无法和祥妃相较,以往她们姐妹没少在皇帝面前博宠,却也不曾得到今日这样的专宠……想来想去,怕是拓跋弘有意扶持她们来打压祥妃罢。 再想一想自己。今儿拓跋弘把自己传召去伴驾,约莫也是利用的意思。祥妃的身孕让拓跋弘感觉到了压力,但他又不想给皇后和柔妃的势力添砖加瓦……遂只好用分宠的法子。 在帝王心术面前,林媛感到很恼火,也很无奈。拓跋弘啊拓跋弘,你想要抬举我,我自然喜欢。可我和出身高贵的楚家姐妹能一样么? 既然要利用我去和祥妃作对,你好歹要给我晋一个好看点的位分啊!一个六品的小媛根本不是正经的妾室,按宫规五品以下嫔妃不上皇家族谱,属散号,可由皇后懿旨废黜,也可由皇帝随口的一句话废黜,甚至可以被妃位以上的嫔妃下旨责罚而无需上报皇后。换句话说,祥妃想捏死她都可以明着来,但想捏死一个五品的嫔妃就要看皇帝和皇后答不答应了。 在整个“抗衡祥妃”战略计划中,皇帝把韵贵嫔姐妹放在了“主将”的位子上,把林媛就放在了“炮灰”的位置。林媛心里清楚,自己这样出身不好的人是最方便牺牲的,成本低产量高好使唤,不用给草吃也能产牛奶,等自己被祥妃或韵贵嫔捏死,皇帝还能笑说一句“物尽其用”。 若是稍微有家族可依仗,就像白氏那样,皇帝好歹会看在父兄的面子上不能往死里利用。 皇帝手里的棋子可不是好当的。但话又说回来,若连当棋子的价值都没有,那这辈子就真没指望了。林媛在心里暗暗算计,只要熬到了姬位,只要一个从五品的姬位,她就会摆脱这种炮灰命了。 此时的弄玉小筑里,婉转承欢的正是楚华歆。 拓跋弘很是享受这样的时光。他托着楚华歆的腰肢,一壁气喘吁吁地笑着:“楚家一对姐妹花,真乃人间尤物……爱妃擅琴棋,华裳擅诗书,朕恨不得你们合做一个人,那这后宫里就再没有旁的女人及得上了……” 楚华歆一听他提及自己的妹妹华裳,面上那妩媚柔顺的微笑仿若有了些悸动,倏地又回复了神色。每一次宠着自己的时候,圣上总是会想起楚华裳。该死!不过是家族里送进来给自己固宠的工具,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楚华歆心里并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妹妹。但没有办法,若不是华裳,她也没有今日的风光。这些年她都是很得宠的,但自己有多大本事自己清楚,她能宠上个三五年就是极限了,偏偏又没能留住子嗣。想要更进一步,就只能让楚华裳进宫…… 罢了,如今并不是内讧的时候……有孕的祥妃正是最弱势的时候,若能一举击垮她,那么顶替她的位置宠冠六宫之人就是自己了。楚华歆思量着,心里慢慢舒畅开来。 自那日林媛去了一趟弄玉小筑后,皇帝的传召就越发地勤快了。 彤史上每一晚的名字仍是楚氏,姐妹俩到底谁多一些也难计较,算算应是差不多的。而林媛,她只是在白日里被传过去伴驾,并不曾侍寝。 楚氏的专宠叫后宫人开了眼,不少宫人私下里窃语,道楚家怕是要出一位妃位了。然另有人对此颇为不屑,道当初的祥妃娘娘的盛势比起楚家姐妹来不遑多让。人家祥妃是单枪匹马,你们是姐妹两个齐上阵,一对二还分不出胜负来,可见祥妃的厉害。若不是如今祥妃怀了孕,这隆宠的名头哪里能落到楚家头上。 总之现在咸福宫和麟趾宫杠上了,皇后和柔妃静默着看热闹,心里或许还打着阴暗的小算盘;其余的嫔妃们自然恨得牙痒痒,暗地里骂楚家两个都是属狐狸的。林媛在众人的忽视之下隔几天去皇帝跟前晃一晃,晃多了也没得到实质性的好处,但至少比旁的嫔妃见不到皇帝的面要好一些。 五月份的热闹日子慢慢地过去了。这期间长乐宫那边又传召了一次,不过这一次恰逢皇后在场,她是来给太后汇报工作的,六宫的吃穿用度、人事调动等等杂碎的事,都要一一地给太后说,就算太后不管事皇后也必须要问一句“您看这些事处理得怎么样”。这是当媳妇的对婆婆的敬重。 就这么着,长乐宫里从头到尾都是皇后和太后说话,林媛她们连半句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完全就是给两位大人物当风景摆设的。林媛倒不觉得什么,这样子伺候长辈很正常,古代这叫“立规矩”,站着当摆设也是伺候啊!那些大殿里的宫女们平日也都是站在主子两旁,没什么要紧事但你就是要站在该站的地方。只是可怜了吴贵人和许容华几个,她们这些天不被皇帝招寝,整日窝在宫里背诵佛经,墨水吃了一肚子却没得到露脸的机会。 最后皇后得到了太后一句“能干”的赞赏,面带微笑地告辞了。太后转过头就对林媛几人挥手,意思是你们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而在这一次之后,长乐宫又没动静了。林媛摇摇头,太后这么做或许只是想不断地观察她们这几人吧。也不知太后如今是个什么心思,这新挑出来的四个人里头,她又准备怎样安排每一个人的命运呢? 或许恬良娣真的会很得皇太后的喜欢。谁知道呢。 一晃眼到了六月初。京城的暑气逐渐弥漫,这个时候按例要出宫避暑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避暑 拓跋弘并不怕热,只是皇室里不少宗亲、女眷们都身娇肉贵地,即使日日供着冰块也难消盛夏酷暑,宫里宫外离京避暑的呼声越来越高。拓跋弘和皇后私下里商量后,决定和去年一样往骊山避暑。 上头这一声吩咐下去,六局、礼部、工部等皆忙乱起来,沿途四处也纷纷开始部署,预备着迎圣驾。后宫这里,皇帝和皇后商量着拟随行的册子,嫔妃们也都有些不安。若自己没有被选上随驾就是三个月不见皇帝,等圣驾回来之后皇上哪儿还记得自己?可此事只看皇上的意思,又不好强求的。 太后因年迈体虚不宜舟车劳顿,遂留在京都。皇后、祥妃、柔妃等人自然要随皇帝同往,其余的嫔妃中能得了恩典伴驾的都是素日有宠的人,除了风头正盛的楚氏姐妹,另有赵淑媛、懋嫔、白良娣几个,林媛也有幸这些宠妃之列。谨嫔本也是有宠的,可惜她的脚伤未愈,就白白地失了出行的机会了。 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就是文嫔了。虽然因着楚华裳的缘故她失掉了才女的名头,也失了宠爱,但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还是将她的名字添进了册子——毕竟她服侍皇帝多年,有苦劳了。可她最终以要服侍太后为由拒绝了随行。 拓跋弘听了之后没有气她不知好歹,也没有夸赞她的孝心,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准了。” 文嫔的举动让林媛彻底见识到了什么叫清高。“清高”这东西,和一般的骄傲、自尊可不一样。 可她又不得不说,能清高得起来也是本事啊。若她处在文嫔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上——父亲是个无实权的翰林,自己除了才华外一无所长,偏偏这才华还被一个出身、容貌、年纪都优于自己的女人超越了。这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 虽然从前有过宠爱,可一没留下半点骨血,二不曾在皇上心里留下一丝的痕迹,现在失宠的局面岂不是一个死局。拓跋弘当真是个凉薄的帝王啊,他要带着嫔妃们去行宫避暑的时候,自己的名字甚至不是被他亲手写进去的,而是被皇后作了个人情。 人家恬良娣还有家族和姐姐的后台,硬碰硬显然不是对手。若从其他方面下手,学舞学琴甚至学那什么房中之术,又和自己以往的形象差距太大,在皇帝眼里一个善变的女人可不讨好。 那么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坐以待毙。 文嫔此时的举动在林媛看来,和自暴自弃是沾不上边的,倒是有点独辟蹊径的感觉。 虽然林媛不清楚她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但她记得那女子在长乐宫里压抑的怒火,那不会是个无声无息认命的人。 林媛特意在临行前去和她告了别,那时候文嫔已经搬到了长乐宫旁侧的一间名唤碧霄殿的宫室,方便服侍太后。碧霄殿这个名字就透着仙气,地方更是处处素淡,而站在大殿中的文嫔只着一身月白色的浣花锦罗裙,发髻上用青色的丝带高高束起,并没有用簪子。她不欢迎林媛的到来,甚至可以说是不客气:“好奇怪,你我并无交集,你为什么要来看我呢?你知道我失宠了,你在我身上已经捞不到好处了。” 林媛淡淡地笑:“娘娘,嫔妾没有想要捞好处的意思。嫔妾只是想来看看您。”她心里想,这女人说话一点都不好听。难道这就是文人墨客的清高?难怪文嫔的人缘一贯不怎么好,也难怪她没有办法用献媚的方式向皇帝博宠。 “那么就谢谢你来看我。”文嫔说着端了茶,送客。 林媛很快离去了。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个时候的文嫔,记住她曾经为了什么得宠今天又为了什么失宠,记住这后宫里皇帝的宠爱有多么凉薄多么抓不住。文嫔今日的落魄源于她从前的掉以轻心,她以为凭着才学一样本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可她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当出现一个更加博学的女子来替代她时,她在君王心中就全无价值了。而除了才学之外她还会什么别的博宠的法子吗?不,她什么都没学会,所以她只能失宠。 林媛把这个女子的落魄刻在了脑子里。她想要提醒自己前方的路有多么难走,提醒自己皇帝是个丝毫不念旧情、不值得依仗的人,提醒自己永远不要掉以轻心。 当然了,等三个月后从行宫回来,林媛一定要再看看这个有趣的女人,看看她是否真的能复起。 出宫避暑的行程已经安排妥当。在六月初五这一日,皇室亲贵、世族百官们随着龙驾一同出发,浩浩荡荡地往骊山行宫而去。 而就在临行前的一天,皇帝还特意去了华阳宫探望韦昭仪。林媛从来没见过韦昭仪,她觉得这位娘娘挺神秘,就凭着皇帝时不时去探望一二,就知她绝不是无足轻重的人。 拓跋弘不是多么好女色的人,去一趟行宫兴师动众,若再带着几十名妾室伴驾,耗费人力物力不说,在臣子和百姓们的眼里也不好看。因此,能随侍去行宫的嫔妃并不多,算算也就十数个。大半的人都要留在宫里过着既炎热又没BOSS可刷的苦闷日子。 龙驾一路向北行去,所见风光与京城中大不相同。郊外不会有什么珍稀名贵的花草,只是因大秦崇尚明黄、朱红的颜色,从京城往行宫沿途的土地上都种着枫叶林和黄金槐,算是皇家的威仪象征了。 宫里的嫔妃们已经许久没有出宫了,对宫外清新的景致有一种热烈的渴求感。很多人趁着道路旁没有外人,伸手将轿帘撩起来向外张望,只见一路上艳丽的红黄两色交织,间或有漫山遍野盛开的杜鹃、凤仙和一些说不上名的野花,这样丛林茂密、远山朦胧的景致,竟是比宫中的上林苑更令人流连。 因着位份不高,林媛不能独享一乘马车,只能和恬良娣同坐。在皇帝面前,皇后是很会做人的,宫里人都知道林媛和白氏、叶氏两个都不合,皇后就挑了恬良娣来和她一块儿。这种专门为远行准备的马车不同寻常,里头很宽敞,两个人躺下来睡觉都不会挤,里头还塞满了锦被枕头让人坐得柔软,既不容易晕车又不会累着。林媛表示这简直是古代版的房车,高端大气上档次,且只有皇室能享用。别的王府、官宦女眷们根本没有这待遇,一个个苦逼地坐在硬板子马车里,每每到了歇脚的底都叫苦连天地出来休息。 按着京都到骊山的距离,车轿要从大清早一直走到黄昏。林媛在豪华马车上感觉很舒坦,旁边的恬良娣又是和气性子,两个人保持着疏离的客气,一路上都处得挺好。 林媛慢慢知道了楚家的女儿为什么会被皇帝扶持。楚华歆与楚华裳两个,是真正的高门贵女,大家闺秀。楚华歆身上更多的是骄傲和贵气,楚华裳给她的感觉就是从容,和她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亲密地相处下来,林媛看着她举手投足之间的利落与大方就觉得欣赏。 这种贵女的气度,和白秀薇是截然不同的——有的大户人家家规严,教出来的女儿就是楚华歆姐妹;有的家里有权有势,富贵乡里偏还要一味地娇宠女儿,宠出来的就是白秀薇这样的。 想想也是,只有楚家姐妹这样的人,这样高贵的出身和不俗的气度,才有本事分祥妃的宠。 到了第二次歇息的时候,从前头过来一个小内监,停在林媛她们的车轿前头躬身道:“请两位小主安,皇上传召恬良娣,请良娣小主随着奴才过去吧。” 恬良娣楚华裳面上的喜色一闪而过,随即低头掩饰住,对林媛道:“不巧了,我要失陪了。” 得,人家又要去伴驾了。楚家姐妹隆宠的势头不衰啊! 林媛淡笑着与楚华裳告别:“良娣小主慢走。” 此时却突地有人道:“从前可看不出来林氏有这么好的性子!宣恬良娣伴驾的圣谕递到了眼前,你竟也忍得下。” 听这声音就知道这人是白秀薇。林媛回过头来朝着她浅浅一笑,难得地和气道:“修身养性正是女子应该做的事。您说嫔妾好性子,嫔妾虽不知道您为什么如此夸奖,不过还是先谢过了。” 白秀薇着了一身胭脂色的刻丝坠米珠宫装,亭亭地立在车轮前一块青石板上,面上满是嘲讽。她抬手拢一拢发髻,道:“林小媛一贯伶牙俐齿,想来心思也是狡猾,怎能不明白本妃的意思呢?”说着掩袖嗤鼻而去。 林媛早就懒得和白秀薇计较了,被骂又不会少块肉。 大队人马走走停停,在黄昏的时候准点到了行宫。(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冰块(1) 骊山行宫依山傍水,因是皇家夏季落脚的地方,里头是按着江南园林的模样建起来的。什么七十二景、天地一家春、四季亭之类,比不上京城宫里的恢弘气势,却是以精巧别致闻名的。林媛听着行宫里头伺候的姑姑在旁当导游作介绍,心里对这行宫的景致有了些喜欢,只可惜今儿天色太晚,赶路一天下来又累得很,只得吩咐先歇息。 姑姑遂笑道:“屋子早就拾掇好了。林小主您的住处是清菱居,那可是个绿柳成荫的清爽地儿,离圣上的居所又近……” 林媛道:“姑姑美言罢了。我知道皇上居在九州清宴,皇后娘娘居霁月瑶台,两处大殿毗邻,这都是定例。余下寝殿的安顿就要依着嫔妃们的位分来,我只是个小媛小主,哪里能住在皇上跟前儿。” “小主您谦逊了。”那姑姑仍是谄笑:“您受皇上爱重,即便分派宫殿是皇后娘娘做主、以宫规为依照,也要给您几分薄面的。那清菱居您去瞧了就知道,虽不是气派的大殿,却胜在清幽怡人,和九州清宴不过一箭的距离。”说着殷勤地往前带路。 林媛就笑着不说话了,闷声跟着姑姑走。身后初雪、初桃和小成子几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家当。 她们这一众亲贵女眷们从京城赶过来,每人只带了几名贴身的宫人,粗使杂役都是行宫里准备好的人。行宫这种地方,皇家每年只来住两个月,甚至很多时候不会来。但不管怎么说,这里必须要养着一批闲人,恭候着圣驾过来好上去伺候。 这些人名义上是宫里人,实际的地位远远不如京城里的宫人,一年到头地没有机会在主子跟前露脸,有个什么前途呢?连油水赏赐都没得捞,真真是闲人啊。就像此时给林媛几个带路的涵姑姑,她在行宫里熬了十年,没有钱奉承管事的就一直没有机会调入京城。 可劲儿地巴结面前的这位林小媛,是涵姑姑唯一的出路。皇帝身边的宠妃,顺手拉她一把她就能进京城了。 清菱居果然是好地方。旁边邻着碧玉池,岸上是成片的垂柳林子,夏日的风徐徐地从湖面上吹过来,住在里头很是凉爽。进屋先是一间敞亮的迎春堂,里头隔一座花鸟画屏假山石,绕过了画屏的回廊之后才是正殿。一间正殿领着五间厢房,屋子算不上大,但房前屋后都种着玉兰、水仙等花圃,丹寇色的墙壁上散发出清冽的薄荷香,上头还描着艳丽的芍药、祥云、青雀的纹理,整个大殿处处都透着精致。 林媛打着呵欠坐在了内室一张雕象牙的贵妃榻上,略略扫了一眼屋子里的各类瓷器、珍玩等摆设,很是满意:“这清菱居一向是涵姑姑收拾的吧?做得不错,这些摆设都是我喜欢的。” 涵姑姑听她夸奖,一脸的受宠若惊。 林媛赏赐了她十两银子,又吩咐:“行了,你们都退下吧。初桃去预备些热水沐浴,其余人不用伺候了。” 涵姑姑道:“不知小主要传什么晚膳?” “去尚食局领一些清粥小菜吧。我有些累,不要太油腻。” 于是屋子里的人都退下了,林媛散了头发,让初桃伺候着去沐浴。 林媛这一晚睡得很沉,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日头都很大了。初雪伺候她起身更衣,笑着说:“小主睡得好晚。” 林媛道:“难得出宫一趟,我心里舒坦就睡得好。”说着也笑:“骊山是个好地方呢。” 行宫里的规矩并没有京城那样严苛,除了皇帝每日要雷打不动地上朝,后宫的妃子们并不需要日日给皇后请安。皇后也宽和,早早就定下规矩说行宫的请安只单日去,双日放假。 所以今天大半的嫔妃都在睡懒觉。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外头的传话宫人进来了,对林媛禀道:“六月份的份例送过来了。”这个小太监也是行宫里的人,说完一句还嫌不够,还要腆着脸再奉承道:“六局的人都对小主殷勤,亲自送上门也不嫌麻烦。” 林媛淡笑:“你也是个殷勤的。” “奴才能伺候小主,是奴才的福分。” 林媛挥手让他下去了,继而朝初雪一努嘴。初雪福一福身子出去清点货物。 正如小内监所说,底下人供给林媛的份例从来都是质量上乘、分量足额。初雪随意地翻一翻,看那几件应景的宫装都是阮烟罗料子,便满意地点点头。 然而当翻到宫账册子的时候,初雪的脸色不好看了。 “小主,他们给的冰块不够分量!”初雪紧紧皱着眉头和林媛禀报。 现在是夏天,冰块的价值比那什么阮烟罗料子、金银玉器之类都要珍贵。林媛听了倒有几分吃惊:“该不会是分东西的管事算错了账?让小成子去尚宫局问问。” 小成子很快跑腿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却更让人不悦。原来尚宫局那儿已经挤满了各宫的人,一个个地都在扯着尚宫姑姑质问,懋嫔身边的掌事宫女是厉害性子,差点和尚宫局的宫人动起手。 林媛觉得很好笑,安抚初雪她们道:“算了,咱们也别学着懋嫔去闹了。给咱们的冰块一共有多少?” 初雪在心里算了算,答道:“冰块不是一次性给我们的,都是存在尚宫局里的地窖,每一天由粗使宫人往各宫送,但每天送多少是由各宫的娘娘们吩咐……今天他们的管事交给我的册子上头写的是一百斤供一夏,其实按着京城的用度一百斤连半个月都不够用……行宫里凉爽一些,如果省着点用就能用一个月吧。小主您看,咱们每天让他们送多少?” 林媛道:“就照着京城的用度来,先舒服几天。” 初雪劝道:“那剩下的日子就要受罪了。” 林媛笑说:“热不死的。宫里人办事最有章法,怎么会把每个宫的账都算错,而且我们去要也要不到。肯定是总共的数目不足。再说这总数不足又是蹊跷了,咱们是皇室,供货的人都是皇商,他们岂敢缺斤少两蒙骗圣上。初雪,你们就等着瞧吧,这里头肯定出鬼了,说不准还是内鬼。” 宫里的事哪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满宫的人都缺冰块,好不容易来一趟行宫可不是要准备热死的。这事,怕是有人存心使绊子,绊的是谁林媛懒得管,反正不是自己。 初雪听着一愣。 林媛又道:“行了,冰块不用省。总之过不了两日,此事必有解决之策。” 尚宫局里吵吵嚷嚷地,皇后的霁月瑶台殿里头也不安生。 皇后没料到,刚到行宫就会摊上这种麻烦事。她冷着脸端坐在厅堂里,身前跪着两个人,是尚宫局的宫正女官和掌典管事。 宫正虽然是奴才身份,却是正三品的官职,是六局之首,平日里连林媛这样的宠妃都要给几分薄面。掌典也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姑姑。此时这两个人却战战兢兢地跪着磕头,不住道:“皇后娘娘明鉴,宫里头从没出过这样的错处,夏日用冰是早就分派好的事,可刘家、陈家两处的皇商贡上来的都不够数……” 皇后烦闷道:“冰这种东西,不是冬天就凿开了,早早地预备在皇商家里的么?” 宫正颤颤地回话:“娘娘,正是因着皇商们早就备好了,数目也清点好了,奴婢就挺放心这事……可他们临到头了又拿不出来。”说着膝行几步至皇后脚下,低语道:“听他们说,原是足足的分量,堆满了三十多个大窖。可就是往宫里运送的这一趟出了岔子……” 皇后听着冷笑:“运丢了?无论京城还是骊山,都是天子脚下、皇城根底,难道还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劫皇家的东西?再说,一车一车地冰块有什么好打劫?本宫可没听说过这种笑话。”说着又一挑眉,似无意地轻声对宫正道:“若说六局的奴才贪墨东西,倒还有几分可信。” 宫正和掌典立即就软下去了,磕头如蒜捣:“奴婢们绝不敢贪赃枉法……” 宫正阮姑姑是去年才坐上这个位子的。正三品的实权官职,手里攥着多少宫女内监的前途和生死,身为奴才竟比比主子还要风光,钱财上更是大笔地捞。她想着,若能干上十年的宫正,这一辈子都值了。可万万没想到,这才干了不到一年,就把一件大事砸到了手里。 她不敢看皇后。满宫的主子们没有冰块用,这么大的事,皇后都免不了吃挂落,何况她一个奴才。 可听皇后那话里的意思,竟是要把罪过尽数归于她们尚宫局了?阮姑姑心里不平,往宫里运货的差事都是皇商拉货,宫里的人接货。车马是在半路上出的事,可她追问底下人的时候,接货的宫人说是皇商没把东西交上来,皇商那边又说东西已经交了,鬼知道到底是谁的错处! 再说那皇商陈家,正是皇后母族萧家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刘家也是在朝中有阁老做靠山……能揽上皇商的买卖,都不简单。此事牵连了陈家,皇后自然护短,可难道这篓子就要尚宫局来背?她阮姑姑有几个脑袋够砍。(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冰块(2) 她咬牙,又给皇后磕了个头:“娘娘,奴才们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贪墨主子的东西。再说,就算有人贪也不可能吃进去那么多……” 唉,越描越黑,什么吃不吃的,就像是自己真的贪了一样!阮姑姑说不利索,就想把心挖出来给皇后看。她去年贪过一点冰块,那东西价钱不高却胜在没有风险,少少地偷一车出去卖给京城的大府邸,很少会被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只说化成水了……可这次她真没动一个指头啊! 皇后起身拂开了她,淡淡道:“你且先下去。此事本宫自会彻查,不会冤了你。” “娘娘……”阮姑姑还想再争辩几句,看皇后面上那深不可测的神色,心里又不敢,只能磕头退下了。 皇后看着阮宫正走出去了,一招手对挽秋道:“传旨。阮宫正坐偷盗罪,革职处死。她手底下那些运送冰块的宫人为虎作伥,也一并处死。” 挽秋很是惊愕:“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呢……” “不用再查了。”皇后摇头:“当务之急是要快些采购到更多的冰块,而不是查清楚冰块是怎么丢的。” 挽秋心里咚咚地跳。皇后娘娘身边有四位大宫女,她却是里头年纪最小的,服侍皇后的时间也不如别人。她还没有习惯皇后娘娘做事的方式。 这一次参与运冰差事的人,除了阮宫正,还有大大小小的女官、杂役。算上赶把式的车夫足足有一百多条人命,就这么…… “如此,若落下了擅杀的名头可怎么好?”挽秋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挽秋是萧家的远房亲戚,皇后没有怪她多嘴,而是很宽厚地和她解释:“本宫需要给大家一个解释。罚得轻了,那些受酷热之苦的嫔妃和亲贵们怎么会罢休?你要记住,本宫和沈云容不一样。” 沈柔妃。挽秋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抬起头对皇后道:“谢娘娘教诲,奴婢明白了。” 皇后对她笑:“再教你一句。如果沈氏真的坐到了我的位子,她也会和我一样。” 挽秋不敢听这样的话,忙劝皇后道:“娘娘福寿无疆,她如何敢觊觎后位。” “罢了,不提她。快些去传旨吧。” 挽秋躬身退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来了,对皇后道:“阮宫正是娘娘的人。没了她,咱们以后……” 挽秋的提醒是很对的。皇后微一沉思,道:“她的确是本宫提携起来的。但她不中用,舍了就舍了吧。你去告诉慕春,让她在六局里头再物色物色。” 现在她想起阮氏心里就恼。这宫里头的废物真是越来越多!阮氏这样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皇后恼的不是阮氏办砸了差事,而是今儿阮氏在她面前说出的那些话。冰块这事,皇后心里明镜似得——那么多车的冰怎可能不翼而飞?那根本就是有内鬼在里头捣鼓。至于那隐藏在背后的人是谁,皇后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而那愚蠢的阮氏,竟还一味地纠缠事实真相,又希望能把责任推到皇商身上。两处供冰的皇商是萧家人,阮宫正也是自己人,这样子推来推去,难道要起内讧给别人看笑话么?用脑子一想就是有人把皇商和尚宫局一块儿算计了。 在宫里,真相从来都不重要。皇后叹一口气,冰块的事还要快些解决才行。 云霞凤栖宫的外头,大大小小的嫔妃们仍然在闹腾。 她们都是出身高贵的天子妃妾,根本无法忍受不供冰的夏季。冰这东西不比衣裳首饰什么的,首饰的份例缺一点还能将就,冰块缺了怎么办?难道就要受热?行宫这边还算好的,京城里比骊山更热,冰块一样不够,还不知闹成了什么样子。 各宫的掌事女官都挤在尚宫局讨要份例,尚宫局自知理亏,不敢冒犯主子们,只能不住地赔罪。有的人和林媛一样,不好意思闹开;但有的如懋嫔手底下的宫女,一点亏也不肯吃,硬是要尚宫局拿出东西来。最后到了正午的时候,大家突然看到阮宫正和几个宫人被绑着押走了,这才知道事情不简单,遂不闹了。 皇后处置了阮宫正,又下旨安抚各宫,说该有的份例早晚会补上来。宫里慢慢地静下来了,众人都明白了是总量不足,大家要一块儿受罪,这是没办法的事。皇后又说会补,那就一定会补了,用现有的冰块撑个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 后宫这里乱得很,皇帝的九州清宴却很是寂静。皇后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冰块不够使,她也没乱了手脚,只先命人把皇上、有孕的祥妃、还有京城里的太后这三处的份例给供足了。其余的人,包括她自己,就一块儿受苦受难吧。 拓跋弘这几天恰巧政务繁忙,就没有理会后宫。皇后怕耽搁国事,更不敢拿着这种事叨扰皇帝。毕竟,嫔妃们就算热出病来也不及国事要紧。 她只能竭尽全力镇住后宫的乱子。 第一天的风波暂且平息下去,各宫的主子、奴婢们都不再吵闹,只回宫去算计该怎么使用仅有的冰块。林媛肆无忌惮地过着奢侈日子,在屋子里搬了两大块雕着福字的精致冰雕,即便在夏日的傍晚也觉得凉丝丝地。 只是初桃几个小宫女不赞同这种做法,早偷偷地把冰凿下来一块存在井水里吊着,又拼命给林媛打扇子。 到了传晚膳的时候,初雪进来与林媛道:“小主,今晚皇上宣了韵贵嫔侍寝。” 林媛掀了掀眼皮:“这几日大江决口,皇上正犯着愁,怎地有心思招寝?” “小主有所不知,受大江之灾的地方正是湘、鄂两省,那都是湖广总督楚大人的管辖之地。如今皇上正要用着楚大人,这次水灾发得比往年更严重,除了他还真没有第二个人有能耐赈灾。” 林媛一怔,继而轻笑:“我倒是疏忽了这一茬。听闻楚大人是能臣,对么?” “是。楚大人历任工部侍郎和尚书,水利之事更是擅长。” “楚家姐妹已经如日中天,其父又眼见着要立下大功,可不知日后她们会怎么样呢。”林媛拿起了小桌上的樱桃冰碗,挖一勺放在嘴里:“家世好到底是一大助力,我这几个月下来费尽心思地谋划,却不如人家韵贵嫔和恬良娣得宠,位分又上不去。” 初雪知道出身是自家主子最大的弱点,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诺诺地站着不敢说话。 林媛心里不是不忧愁,可她又能怎么办呢?这世界上的东西不是你挖空了心思谋划就能得到的,又有多少人生来就不用努力,照样活得高高在上。 自己一穿过来就是个小小的选侍,尽心尽力地哄着皇帝、如履薄冰地和嫔妃们周旋,这才爬上小媛的位子,不容易。可出身大族的白氏、楚氏她们,甫进宫封的就是小媛、小仪,更别提还有家族的支持,日后能轻松地平步青云。 林媛这样想着,自己又笑了——怎地竟开始自怨自艾了呢?这可不是你的性子啊,林媛。 家世好又如何呢,皇后娘娘还不是因为家世太好了,反倒惹皇帝不喜欢。 林媛垂着头沉思许久。她觉得自己的手又开始痒痒了,真想做点什么啊。最后她把冰碗放下了,一招手对初雪道:“你附耳过来……” 这一晚许多嫔妃都睡得不好。毕竟像林媛这种有了一顿饱没了敲竹筒的人很少,大家用冰都精打细算,一晚上只在床头放一桶冰水,能不热么。 但第二日的时候,好几人都撑着睡意早早地起床。她们去了皇后的霁月瑶台,一个个颇为郑重地跪在大殿内。 懋嫔跪在最前,挺着笔直的脊背与齐嬷嬷道:“供冰出了岔子,宫里上上下下一块儿受罪,臣妾本也不该有微词。可臣妾不明白,为何韵贵嫔娘娘的明瑟殿与恬良娣的汀兰水榭不缺份例?祥妃娘娘有孕,份例多一些实在应该,可韵贵嫔与恬良娣怎地就与旁人不同呢……” 她身后跪着的许容华等人连声附和,一壁连连磕头,求皇后娘娘给个公平。 齐嬷嬷拍着额头几乎要晕过去。一大早地,这怎么又折腾起来了! 此时除了跪在地上的几人外,还有一些嫔妃是坐着的——今儿是单日子,要给皇后请安,除了有孕免礼的祥妃外其余人都守着规矩过来了。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跪在这儿给皇后添堵。 林媛也没跪。她手里摇着团扇,听身边的一位姓刘的婕妤小声道:“皇后娘娘沉得住气,竟还在后头用早膳。” 和她交好的赵淑媛接了话:“若不是皇后沉稳,还真压不住这群能闹腾的。” 刘婕妤的嘴巴生的有点大,话也多:“不怪懋嫔不服。楚家姐妹是真的多拿了冰块么?也怪她们张狂,凭什么我们都要受罪,只她们不一样。” “真的多拿了就该自个儿偷着乐,怎么还会走漏消息让别人抓住把柄呢?”赵淑媛摇头:“也不知道是韵贵嫔的奴才太蠢笨多嘴还是有心人放出的流言。” “赵姐姐!”刘婕妤惊愕。(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冰块(3)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儿宫里好不容易清净下来,今儿又乱成一团,皇后娘娘丢了冰块又压不住后宫,还不知要被皇上怎样斥责。”赵淑媛低低地道:“我瞧着是有人存心要与皇后娘娘过不去。” “懋嫔?她也敢。” “她是不敢,但有人敢。算了不说了,你这几天也少说几句。” 刘婕妤点点头:“您是我的主位,我自然听您的。” 林媛听着这些话,手里的扇子便举得更高了。她的动作在别人看来是怕热,实际上她是憋不住笑,正在用扇子掩饰。 呐,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呀……自己昨晚上放出去的流言,不曾想这么快就有了效果。 其实林媛根本不知道楚家姐妹有没有多拿冰块,但如今皇上正拉拢她们,昨晚上又传了侍寝,估计是会体贴地赏赐她们供冰。不管是皇上的赏赐还是皇后分配不公,总之她们姐妹俩比别人用冰多,在这种受苦受难的日子里就太招人恨了。 楚家姐妹的盛宠让人后宫里所有的女人难以忍受。但皇上还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此时需要的只是一个打破局面的契机。这次冰块的事,会成为压倒嫔妃们忍耐力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那个算计皇后的人和林媛不一样,她的目标可不是楚氏姐妹,她只想利用此事让皇后难做。 她不会知道是谁散出了这种流言,但她清楚怎么做对双方有利。 今儿的霁月瑶台要有好戏看了,只是可怜了皇后,要多担一个掌宫不力的罪名。 林媛对此没有丝毫的愧疚感,皇后又不是没算计过自己!真是对不起呀皇后娘娘,为了对付楚家姐妹把您也绕进去了,您千万不要怪我呀! 我也不过是为了往上爬! 大殿里的懋嫔等人跪地诉苦,翘首企盼着皇后来主持公道;皇后却仍然在后殿用膳。 皇后注重养生之道,早膳总是要吃五谷粥,或是高粱,或是粳米、红豆之类。她细嚼慢咽地吃完了一小碗,方对身旁早已等不及的宫女们道:“给本宫更衣。” 挽秋忙领着人手脚利索地上前,帮皇后把身上家常的外衫换下来,又撑开一件明黄色的宽袖凤袍。她真不明白,外头大殿里已经人声鼎沸,自家主子却不急不缓地用膳不说,还要守着这晨起换两次妆的习惯。 一直等到了辰时,皇后才出来了。 众人起身行礼。 皇后扫了一眼众人,见大殿内景象奇异,三五个嫔妃坐着,一大群人跪着。而凤位下首第一排的两个位子都空着。 右边的位子是祥妃的,她不来很正常。左边的位子自然是柔妃的。这时候,后头一个传话太监上来对皇后耳语道:“大皇子得了肺热,柔妃娘娘已经告了假。” 皇后心内冷笑。果然是沈云容的做派,暗中挑起争端却绝不肯涉身其中,等别人闹起来自个儿早躲得远远的,最后再坐收渔翁之利。她也实在有些本事,这么些年下来都没被抓住把柄,还落得一个贤良仁厚的美名。满宫的嫔妃、宫人们都和她有好人缘,歌功颂德地说她好,真真是大秦后宫百年不遇的怪象。 沈云容是宫里名声最好的人,却是皇后这辈子最瞧不上的人。 中央跪着的一片人里头,领头的懋嫔是柔妃的人,其后的几个姬位、贵人等却纯属凑热闹的。宫里人对楚氏姐妹早已怨声载道,这次抓住一个把柄,自然纷纷都跟着闹起来,要逼着皇后处置楚氏。 皇后对她们道:“你们的话本宫在里头都听见了。且都先起来,有什么委屈坐着说就可以了。” 懋嫔却纹丝不动,只叩首道:“还请娘娘做主。”身后的人都学着她不起来,纷纷说着同样的话。 皇后看她们这个样子,渐渐地皱紧了眉头。 这群不省事的女子竟是越发地敢忤逆自己了!懋嫔这些年学着柔妃,胆子也开始大起来了!千斤的冰块不翼而飞,柔妃是花了大力气算计自己。可她还觉得不够,还要放出楚氏多拿了冰块的流言来给自己添堵! 她们这是逼着自己打压楚氏。可楚氏姐妹在皇上心里正得意,眼下又要重用湖广总督……自己若是和楚氏过不去,皇上能高兴么,说不准还要怪自己不懂事,怠慢了楚大人耽搁他的朝堂大事!再加上丢冰块的罪名是扣在自己头上的,屋漏偏逢连绵雨…… 柔妃,你打的好算盘! 皇后心内郁结,这些年自己的境况越发不好了。可这又能怪谁呢?怪自己不能生育,怪皇上不宠爱自己,怪沈氏和上官氏两个?皇后面上冷冷的一张脸,让人望之生畏,旁人却不知她的万分愁苦。 恰在这时,殿门那儿的帘子一挑,两个宫妃一前一后地进来了,可不就是那韵贵嫔和恬良娣。二人对懋嫔等人置若罔闻,径直上前对皇后屈膝道:“娘娘恕罪,臣妾等来迟了。” 这二人一进来,屋子里的嫔妃们都齐齐看向她们,很多人的面色都很不善。苏贵人轻笑一声,道:“果然楚姐姐和我们不同,份例比旁人多,请安的规矩也不必守。” “昨晚上皇上翻了贵嫔娘娘的牌子……”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 “啊呀呀!贵嫔娘娘深受皇恩,我们哪里及得上。” “懋嫔娘娘还是不要跪了,这宫里向来是没有‘公平’二字的!” 若不是有皇后娘娘坐镇,楚家姐妹定能一群女人的唾沫淹死。皇后叹一口气,不得不板起面孔训斥韵贵嫔:“祖宗规矩摆在那里,你们虽得宠承恩,也不能越了礼数。” 皇后开了口,懋嫔等人都不敢再插嘴。韵贵嫔和恬良娣两个低着头,跪下来给皇后告罪。 此时皇后的脸色阴沉沉的,韵贵嫔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明白眼前的这群女人对自己有多大的怨恨,也明白被她们抓住了把柄后一定不会善了。皇后以往虽在太后面前举荐过华裳但那只是想利用她们姐妹对付祥妃罢了,皇后从来不做无用的事情,这一次触及了她自己的利益又怎么会偏帮她们姐妹? 只是,昨晚上皇上赏赐冰块的事是怎么透出去的呢?她一贯驭下甚严,哪个奴才敢多嘴!说不准是华裳那边的人透出去的,这些奴才们真该好生敲打一番了…… 不对!怕是有人成心算计!她和华裳两人深受皇恩,性子或许傲气了些,却绝不会行事张狂让人抓把柄。今儿为了请安的规矩她很早就起床,却在半路上撞上了一个担水的小宫女,湿了衣裳不得不回去换……华裳平日里逢迎她,出了事也不敢自己先走,陪着她多跑一趟就一块儿迟了请安。 可惜她没来得及查查那个小宫女的来历! 楚华歆现在是有苦说不出。再怎么辩解,她都是来迟了,也的确是比旁人多拿了冰块。 此时卑躬屈膝地跪在这里请罪,她心里又恼又恨,也慢慢地生出一分恐惧来。她这些年再得宠也比不上祥妃,现在终于比得上了,可众矢之的滋味太让人心惊了。 看看这群跪着的嫔妃,她们一个个地都忿忿不平,恨不能扒了自己的皮。那些没有跪着的人也面色不善,看向自己的目光像刀子。连皇后都被她们逼住了。 那个算计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她是为了算计皇后一并算计了自己,还是为了算计自己搭上了皇后?若是针对皇后那就应该是柔妃,若是针对自己就该是祥妃……不对,祥妃有孕后都不再有什么动作了,也不该是她。那难道是文嫔?她因华裳而失宠,虽没有跟着同来行宫,或许还在暗中布置了什么呢……或许都不是,而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 楚华歆咬着牙想,祥妃这些年宠冠六宫,她是怎么过来的啊。 难道自己当真不如祥妃,对付不了这群女人?不,不会的…… 韵贵嫔犹在满心愁思,恬良娣则低眉顺眼地在这群女人们面前认错:“嫔妾和姐姐早上起晚了,迟了晨省,是嫔妾的不是。昨晚上皇上招幸姐姐,下旨多给我们一些供冰的份例,嫔妾知道各位娘娘的份例都不足,万万不敢独享,等嫔妾和姐姐回去就把皇上的赏赐拿出来分给姐姐们。” 懋嫔轻笑道:“臣妾们哪里敢要贵嫔娘娘的东西。” 皇后却道:“你们这回都听清楚了,韵贵嫔与恬良娣比你们多得的东西都是皇上的赏赐。她们服侍皇上用心,自然该赏,难道落在你们眼里就是不公了?还是你们敢质疑皇上。” 懋嫔心里一咯噔,到底是皇后说话厉害……可若就此罢手,柔妃娘娘那儿肯定不好看。自己的父亲还是柔妃娘娘的下属呢。 她想起来柔妃娘娘教给自己的话,心里有了底气,抬头与皇后道:“臣妾等不敢忤逆圣上。只是祖宗有训,后宫应雨露均沾,皇上盛宠韵贵嫔娘娘和恬良娣,一月之内竟不招寝他人,臣妾深以为不妥。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臣妾等人微言轻,还请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进言劝谏。”(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冰块(4) 皇后的手指扣在了扶手椅上。自己抬出了皇上,她们就抬出了祖宗有训?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要她去皇上面前劝谏?她又不是御史,劝谏这种事谁凑上去谁倒霉,皇帝又一向不喜欢她,安能给她好脸色看! 可如今事情已经挑起来了。她身为皇后,若对此顾若罔闻,定会落下个无能的名声不说,嫔妃们也会把对楚氏的怒意算到她头上。 她叹了口气,正色道:“本宫自会劝谏皇上。你们都起来吧。” 一群人这才起来了,一一找了自己的位子坐,只余楚氏姐妹二人因犯了错,仍跪着。这个时候大家竟都不说话了,和方才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之景大相径庭。 许容华多行了一礼,对皇后道:“今日嫔妾等叨扰了娘娘,实在是罪过。只是因冰块的事嫔妾们心里不甘,这才求娘娘做主,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皇后眉头一挑,瞧了她一眼道:“你们说的都是正理,本宫自然不会怪罪。”说着顿一顿:“这宫里,只要是守着规矩做事的,皇上和本宫都会喜欢。若是不知进退、有了那非分之想,就休怪本宫无情。” 嫔妃们纷纷起身道:“谨遵娘娘教诲。”懋嫔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晃荡了一下。 皇后说什么不知进退、有非分之想……懋嫔心里有点打鼓。 晨省折腾了一早上,皇后累了,懋嫔也累。最后大家都不想再坐下去,早早就地散了。 皇后回内室歪在了榻上想心事。一旁服侍的宫人们知道自家主子心绪不好,都低着头肃着脸,偌大的霁月瑶台里死气沉沉地。掌管衣料杂物的大宫女凛冬很想告诉皇后一声咱们宫里的冰块只够撑十五天了,是不是要减少今日的用量,可又万万不敢在这时候提起冰块两个字,一个人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想去找齐嬷嬷商量,不料找了半天不见人。一回头齐嬷嬷从外头小跑着进来了,并不理她,而是径直进殿与皇后道:“娘娘,方才外头传了书信进来,齐国公府和镇南侯府有多余的冰块。其余还有许多府邸没有去问,京城这么大,咱们一定能凑够数的。” 这样的好消息并不能让皇后欣喜起来。她只是微微抬了眼,道:“东拼西凑地自然能补上。只是不管怎么补救,本宫办事不力的罪过已经板上钉钉了。”说着又哂笑:“千斤的冰,又是硬从人家府里拿来的,价钱怎么也得多给三分。算下来,十万两雪花银,都要咱们萧家来出。” 齐嬷嬷低下头不说话了。皇后揉着额角,无奈地道:“嬷嬷,你说她怎么就是要与我过不去呢。” “沈柔妃罔顾礼法,其罪当诛。”齐嬷嬷说起柔妃来,简直咬牙切齿。 “这宫里罔顾礼法的人多了去。我只是不明白,祥妃那肚子是个多大的靶子,生出儿子来她的大皇子就不是唯一的男嗣了,她竟也容得下。”皇后笑得有些莫名:“她就一心想要我这个位置?” “嫡长子的名头岂是皇长子能比的?她兴许也在暗地里算计祥妃,想着一手抓两个呢。”齐嬷嬷说着,一个眼色扫过去命凛冬把门关紧了,又凑在皇后耳边道:“娘娘可不能坐以待毙,她敢在皇家的运冰里头捣鬼,咱就要她真相大白!让满宫的人看看柔妃娘娘是怎么个‘贤良’!” 齐嬷嬷能成为皇后最倚重的人,凭得不仅是情分,也是本事。她顿一顿,眼珠子转了两转道:“今儿主子们来请安,老奴在大殿里偷着瞧了,那个许容华或许能为咱们所用!” 皇后看了齐嬷嬷一眼:“你觉着许氏最后和我告罪说的那些话,是有什么心思吗?” “许容华虽是柔妃的爪牙,却甚少和娘娘作对,就算是这一次她也没随着懋嫔她们一块儿闹。她的脾性和柔妃相似,却比不得懋嫔得柔妃的喜欢和提携。老奴瞧着她对柔妃算不得忠心。” “嬷嬷一贯会识人。” “娘娘慧眼如炬,老奴今儿说的这些娘娘怕是早就心中有数……”齐嬷嬷面上越发恭敬:“娘娘当初举荐许容华去服侍太后,当是看出了她和懋嫔等人不一样……许容华想两头讨好,娘娘不如好生利用她……” 皇后微笑点头,道:“还好有许容华这样的人存在,否则若为了打压祥妃把懋嫔给捧上去,那岂不是太便宜柔妃。只是许容华圆滑狡诈,又擅长浑水摸鱼,真要让她为我们做事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效果……” 说着终是摇头:“算了,这并不是上策。柔妃能做的出来就会有后招,若查不出名堂来本宫就更是没脸。” 其实许容华这种人是不招皇后喜欢的,她喜欢的是白秀薇这一类的人。 齐嬷嬷觑着皇后面色,问道:“那娘娘……定是有主意了吧?” 皇后浅浅地笑,道:“午后的时候把白良娣请过来吧。” *** 到了午后,白秀薇甫一接到挽秋的传话,就急急地拾掇了过来皇后这里。 她服侍皇后有些时日了。但也不知怎么了,每次被皇后传召她都会紧张,这种紧张丝毫没有因为和皇后相处的时间长了而有所好转……皇后的脾气温和,对待她也不错,可她总是太过惧怕皇后。 她迈着碎步走进了皇后的霁月瑶台,一壁走,一壁抬头看着寝殿里的摆设。她心里想,行宫也不过如此,和长信宫一样肃穆地叫人压抑,宫柱和房檐上偏要清一色地雕刻凤纹,一点新意都没有。 皇后朝她笑了笑,指着面前小几上的一盘子皮红色鲜的荔枝道:“从齐州快马加鞭运过来的,只得了一盘子,你尝尝。” “谢娘娘。”白秀薇在皇后身边坐下来。皇后对自己从来都不吝啬,她想。 过了片刻——白秀薇似乎是思量了一会儿,才用关怀的口气与皇后道:“娘娘可是在为了冰块的事心烦?” 皇后笑说:“劳你记挂本宫。后宫的吃穿用度都是从本宫手里过的,出了岔子,自然要操心。” 果然是为了此事,白秀薇心道。 皇后每一次传召她都是有目的的。她虽然不聪明,却好歹是世家嫡女的出身,不会蠢成一只小白兔。起码她知道这宫里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皇后提携了她,她也必须付出回报。 她赔着笑脸与皇后道:“阮氏那起子奴才坐了偷盗罪,娘娘处置他们就好,万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皇后笑而不语。白秀薇的脑子比阮氏都差了一大截,皇后厌恶不中用的阮氏,却很喜欢白秀薇这副模样。 她从宫女的手里接过一颗剥好的荔枝,散漫地道:“听说你在来行宫的路上又和林氏起了争执。” 白秀薇手上一抖,面上笑得尴尬:“嫔妾一时冲动……” “好了,本宫不过提点你一二,你以后慢慢地改了就是。”皇后并没有生气,只是如长辈一般对她语重心长地劝诫:“你年轻,有争强好胜的毛病,不算什么大事。可本宫要劝你一句,你越是这样皇上越不会喜欢你。你看上一次林氏病了,你在镜月阁里和她争锋相对,结果就被她设计了不是?皇上之后就很少传你侍寝。现在韵贵嫔她们起势了,和祥妃这两派人把皇上的心都给占走了,皇上哪里还记得你呢?” 这话说得柔和,话里的意思却让白秀薇心惊胆战。她想一想,最近这段日子自己的确不怎么得宠了。若再这么下去……她没了皇帝的喜欢,就会一无是处! 她咬着唇道:“是嫔妾不争气……皇后娘娘,嫔妾日后一定会做好的!” “你心里明白就好。”皇后点点头,言语越发恳切:“本宫知道你不是那种喜欢阴谋算计的姑娘,你性子直爽,让你去和那些个一肚子坏水的人争斗实在难为你了。可是,咱们都是后宫里的女人,身不由己,你若是不学会这些,日后早晚都会被她们给整治地尸骨无存的。” 白采薇听着不住地点头称是。她虽然不明白她对皇后究竟有什么大用处,但她知道皇后娘娘每次教导她的这些道理都是金科玉律,是一个女人在后宫里撞南墙撞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懂得的。她虽然不聪明,但总是会尽力记住皇后的话。 总之她是很感激皇后的。 皇后接着与她道:“这次也恰恰有个机会。你照着本宫说的去做,若做得好,皇上再度隆宠与你并不是难事……”(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编排 皇后那一日虽承诺了会劝谏皇帝,但却迟迟没有动作。 嫔妃们看在眼里,因着皇后积威不敢说什么,心里却都暗暗不满。现在不论是供冰的事,还是因着供冰牵扯出的楚家姐妹的事,都让整个霁月瑶台变得愁云惨淡。 而韵贵嫔在那日之后再次被招幸了两日。 似乎是一种强撑着的不服输,楚华歆妆容艳丽地站在九州清宴的大殿里时总是不想提一句“请皇上雨露均沾”之类的话。她总是在想,祥妃这样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呢?那个女人是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包括皇后。三年前,祥妃产下昭纯帝姬后身子有些损伤,坐月子的时候就矫情起来,竟不分昼夜地要君王陪伴照料。那几个月里,皇上甚至是住在祥妃的宫室的…… 当初这事儿连御史都看不下去,写折子说上官氏是妲己转世。最后呢?最后张御史被皇帝褒奖一番,却在之后被迁出了御史台还赶出了京城,调到蜀州一个连路都不通的穷乡僻壤里当县令。 祥妃的专宠依旧,一直到她自个儿折腾够了,心满意足了,才给皇帝临幸其余人的机会。 祥妃的名声是很不好的,京城的百姓们提起她都觉得是红颜祸水。只是好在皇帝勤政,虽说是专宠,也不可能一个月三十天地陪女人——顶多陪个十几天吧,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建章宫里一个人安寝的。祥妃再怎么过分,皇帝是个有节制的,天下人也就没什么好指责。 可是如果自己被御史弹劾,自己有那个胆子杠到底么?又有那个本事哄着皇帝处置御史么?韵贵嫔心里有些发慌。 “华歆……在想什么呢?”拓跋弘凑近了楚华歆的耳侧,闻着她身上的鹅梨帐中香。 楚华歆身子一悚回过了神,忙笑着道:“臣妾在想,皇上今儿似乎比前几日瘦了,明日臣妾做一碗枸杞鲫鱼羹过来。” “还是爱妃体贴朕。”拓跋弘温柔地笑:“睡吧。” 楚华歆攥着被子的手指松开了。不行,现在还不能把皇上往外推!就算明日去给皇后请安时被那群女人逼得跪地也不能放弃了皇宠……好不容易专宠一回,半途而废她还怎么和祥妃一较高下!?子嗣又不如柔妃有长子,她还凭什么去夺妃位? 至少,至少要留下一个孩子啊,不管是自己的肚子还是华裳的肚子,只要一个人争气就够了。华裳生了也是要抱给自己的。听那些嫁过人的老嬷嬷说,孩子这事还挺依仗房中之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容易怀上,连着幸才更有把握。只要再等个两三天……一个月都专宠过来了,自己运气不好没怀上,说不准再多几日就有了呢? 一宿无话。到了第二日,楚华歆果然亲手熬制了滋补的羹汤,和恬良娣姐妹二人同行来了九州清宴。 然而这一次御前的宫人们却没有直接请她们进去,只说皇上刚下了早朝,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楚华歆和妹妹两人无奈去偏厅等待,等着等着就听见大殿里头有女子的声音。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善。楚华歆一把抓住了妹妹的手,问道:“你能听出来是谁么?外头没有玉辇应不是祥妃,我竟不知哪个人有这样的能耐抢我们的风头。我昨晚上还在这里侍了寝,不过是趁着皇上早朝的功夫回宫去做了一碗汤回来,就有人乘虚而入了?” 九州清宴的宫殿极大,在偏厅里竖着耳朵听也听得模糊。两人听不清里头说什么,只觉得那女子姣好的声音甚是刺耳。 楚华歆一跺脚,愤愤地站起来道:“本宫还以为皇上忙于政事,才叫我们来偏殿等着……不想是要给个狐媚子让路!那可是皇上的勤政殿,又不是后殿侍寝的地方,她竟敢在里头坏规矩!” “长姊,您消消气。”恬良娣劝着自己的姐姐。姐姐在她面前总喜欢自称本宫,她明白姐姐的心思,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每每也都称呼姐姐为长姊。这姐妹二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外人看着是互相提携,内里是什么就只有自个儿知道。 “我怎么消气,这宫里一个两个都要爬到本宫头上去了!这地方虽不是京城,却也是皇上议政的书房,多大的规矩。白日宣淫,她竟也敢!” “长姊,或许不是您想得那样。”恬良娣是个通身书卷气质的女子,说话时也温声细语地,叫人心里舒坦:“咱们的皇上是圣明君主,怎地能在勤政殿里临幸女子呢?那女子八成只是和皇上一语投机,陪着说两句话、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皇上眼下这么宠爱我们姐妹,长姊您又生得美艳,除了祥妃宫里无人能及。就算有那狐媚子勾引皇上,皇上八成也瞧不上……” 恬良娣自幼博学,读得书多,性子却没有一点点读书人的清高——相反,她极擅长曲意逢迎、说漂亮话哄人,为人处世都一贯圆滑。这些在孔夫子看来是没出息的小人的做派,在她看来却是必要的生存之道。 楚华歆是楚家的嫡长女,是爹娘最看重的女儿,性子未免骄纵了些。好在她从来都听得进去妹妹的劝,这会儿也强压下火气,坐下来道:“你说得对。本宫也就是和你交心,在你面前抱怨两句罢了,在皇上跟前本宫还得是个懂事的样子呢。”她说着又冷笑起来:“待会儿我们进去了,看看那人是谁,本宫也不明着和她过不去,就记着她,来日再找机会让她翻不了身。” 楚华裳微微舒了一口气。 然就在这时候,偏殿的门帘一挑,一个着鹅黄色宫装、容色娇俏的女子进来了。她手里还拿着一个黄梨木的食盒,对着韵贵嫔福一福身道:“嫔妾给贵嫔娘娘请安,给良娣小主请安。” 韵贵嫔抬眼瞧着这个女子,面上显出一抹厌恶,随即掩饰下去:“林小媛怎地也来了?” 林媛不疾不徐地把食盒放在了小几上,伸手抚一抚颈上一串玛瑙璎珞,笑盈盈道:“听说贵嫔娘娘今儿是来给皇上送膳的?嫔妾也拿了吃食来,可不巧里头白良娣正和皇上说话呢。嫔妾没法子见到皇上,只好让御前的姑姑带着来偏殿等候。” 白氏?楚华歆在心里琢磨这个名字。她再次抬头瞧了两眼面前的女子,突地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里头的人是白氏?” “嫔妾运气不好,冒犯了白良娣很多次,就被她训斥了很多次……”林媛说着笑:“一来二去地,嫔妾可不就认得她的声音了么。” 楚华歆听着,面上显出些许莫名的笑意:“那你今日可来的不是时候呀。别说是你,就算我们俩也要等在这里,等里头的白良娣和皇上说完了话才能进去。” 楚华歆并不喜欢林媛。和自己争宠的女人,瞧着总是厌恶;看今日林媛的这番做派,楚华歆更觉得她碍眼。她巴巴地凑到九州清宴来争宠,竟还学着自己亲手给皇上做膳食,也不知那厨艺是否上得了台面!她和那个在勤政殿里和皇上说笑的白氏没什么两样,都是自个儿路上的绊脚石。 林媛听楚华歆这样说,先是惊讶道:“贵嫔娘娘盛宠,皇上怎地会不让您进去……”继而尴尬地捂住了嘴,转了话题道:“也不知白良娣是在说什么要紧事不成,竟也不准我们进去见一见皇上。”口气颇为哀怨。 韵贵嫔听着心里的火气开始往上窜了。是呀,到底是什么要紧事?自己这些日子都是盛宠,凭她一个白氏也能越过自己去,让皇上单独召见而把自己扔在这偏殿等候? 林媛笑看着她脸上的怒意,继续与她道:“嫔妾进宫晚,但这半年下来除了祥妃娘娘,还没看见哪个嫔妃能在皇上的御书房里呆这么长的时间。白良娣之前也算得宠,皇上这样郑重其事地和她密谈,八成是会相信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说着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角,做出一副忧愁的样子来:“嫔妾和白良娣可是有旧怨的,若是她在皇上面前编排嫔妾,可怎么好呀……” 楚华歆的面色霎时显出青白来。编排?如今整个后宫的女人都在编排自己和华裳姐妹呢! 说不准那白氏真的在进谗言!难怪皇上不许自己进去。 楚华歆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她起身理一理衣衫,与自己的妹妹道:“本宫要去见皇上。” “长姊!皇上说了不见您!”楚华裳急急地劝她。 “那么我们就跪在大殿门前求。”楚华歆面上很是坚定:“你忘了两日前有人算计我们请安迟到的事了?还有因着冰块的事,咱们俩被逼得在皇后宫里跪地请罪。今儿白氏和皇上密谈,皇上又不见我们,定也是冲着我们来的。本宫不能再躲下去,本宫要进去看看,看她白氏有什么本事编排咱们。” “长姊!”楚华裳根本扯不住自己的姐姐,再扯就被甩了袖子拂开了。她心里暗恨自己这个长姊浮躁,冒冒失失地就要去跪求皇上。可恨自己还不得不陪着她,自己的生母卑贱,唯一的价值就是进宫帮衬长姊。若独善其身,自己会被长姊记恨不说,家里的姨娘也定会被大太太处置……不行,还是要跟着长姊一块儿啊! 就算她撞南墙自己也要跟着撞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算计 韵贵嫔大踏步行进了勤政殿的内院。两侧的宫人们都上来拦着,连连道“皇上现在不能见娘娘”。韵贵嫔自顾自地走到了大殿的台阶底下,撩起裙摆跪了下来道:“你们也不用拦着本宫。你们放心,本宫知道规矩,不会硬闯。本宫就在这里跪一跪。” 大总管姚福升恰巧在外头当值,看着韵贵嫔行事不像,又怕扰了皇帝,也上前劝道:“贵嫔娘娘稍安勿躁。皇上现在不见娘娘是因为皇上有事。等皇上忙完了,自然会召见娘娘,娘娘去偏殿耐心等候才是,何苦来这里吹风?” 韵贵嫔神色不为所动,直挺挺地跪着不说话。 姚福升看着她的模样,摇摇头走了,心里想着这韵主子怕是要让皇上失望了。这专宠啊,不是谁都消受的起的。这才宠了一月多,这位主子就乱了阵脚,也不知是自个儿太轻浮还是有人看不过眼去给她使绊子。 韵贵嫔跪在这里本也没什么。可这地方就在大殿近前,韵贵嫔竖着耳朵听,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地道:“……皇上不知,如今后宫掀起了多大的波澜……说是因着冰块不足日子不好过,实际上是因着有人霸宠,姐妹们心里都不好受……” 霸宠,这说的能是谁。韵贵嫔气得面皮发紫,又不知如何是好——硬闯进去当然不敢,可难道就任由那白氏诋毁自己? 恬良娣仍在拉着她的袖子劝,道:“长姊,咱们还是回去吧……”韵贵嫔此时根本听不下去,只压抑着怒意低声道:“竟真的有人敢在皇上面前编排我们!这几日皇上重用父亲,连皇后娘娘都要顾忌……她们在皇后娘娘面前逼着本宫下跪请罪还不够么,在皇上面前竟也敢冒犯本宫!” 楚华歆不顾千夫所指,一心争宠,也是觉得皇上恰恰要重用自己的父亲,心里就平添了许多的底气。就算成为众矢之的又如何?皇上一定会庇佑她的。 恬良娣觑着韵贵嫔的面色,小心地说道:“长姊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那些得不到宠爱的嫔妃自然对您百般诋毁,还不是因着她们比不上长姊就眼红?长姊您还是别和她们置气。” “那就由着她们作践本宫?你也不是没瞧见,前几日在霁月瑶台咱们受了多大的屈辱,说咱们霸宠坏了规矩……哼,本宫若视而不见,她们只会变本加厉地给我们使绊子!” 韵贵嫔现在的脑子里很乱,她只觉得后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冰块的事,那个担水的小宫女,还有今儿白氏进谗言……这都是谁在算计她?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还有,那白氏是很忠心与皇后的,难道是皇后也要对付自己了?皇后不是为了对付祥妃才扶持了华裳么,怎么又…… 可谁知道皇后是个什么心思呢!前几日懋嫔她们跪地求皇后劝谏皇帝,说不准皇后也觉得她们说得有理,正准备着打压自己呢。韵贵嫔对这位皇后可没什么好感,皇后能为了压制祥妃而提携她们姐妹,也能为了旁的利益对她动手。 “算了吧,长姊。”恬良娣继续劝她:“您别太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角色过不去。依妹妹看,皇宠这事不可操之过急。您对皇上略放一放手,博个贤良的名声让皇上觉得您品行好,日后再博宠也是容易的。就说今儿这事,您就大度一些把机会让给白良娣,皇上心里一比较,定会觉得姐姐懂事,也不会听白良娣的谗言了……” “住嘴!”韵贵嫔面若冰霜地打断了她:“这种话不要再说了。本宫是三年前进宫的,我们那一批秀女不出彩,又有祥妃压着,统共就只有我和刘婕妤两个熬出头,其余的都在犄角旮旯里……外人瞧着是挺风光,可我熬了三年还没熬上妃位,也没熬出个孩子来。本宫今儿给白氏让步了,明儿就得给林氏让步,让来让去还谈什么‘盛宠’!” 她的胸口起起伏伏,咬牙道:“不是本宫操之过急,而是本宫等不起了。皇长子已经六岁了,祥妃肚子里又揣了一个,皇后没有子孙福却有凤位,有权势。只有本宫什么都没有。” 恬良娣看着盛怒的姐姐,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了。 林媛一个人坐在偏殿里头,静默地瞧着案几上一座青铜麒麟鼎兽口散出的淡薄的青烟。一个寻常的御前宫女侍立在门边上,间或上前给她面前的白玉杯盏续茶,并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林媛知道御前的人嘴紧,也不急着和那宫女套话,只端正地坐着喝茶。当面前的茶盏第四次被倒满的时候,她站了起来,对那位宫女笑道:“多谢你服侍我。我坐了这么久,眼见着皇上不会召见我了,我这就回去了。” 林媛一开始就没想着要见皇帝,她要见的只是楚家姐妹而已,而现在日头已经升到头顶上,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今日这九州清宴定不会清净了,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好,也不必留下来陪她们闹腾。 对于林媛客气的谢意,宫女忙称不敢。林媛拎起自己的食盒顺手交给了面前的宫女,道:“这是我费心熬制的甘露燕窝粥,本想亲手奉给皇上的,不过交给你们也一样。”说着又塞给她五两银子:“要麻烦你呈给皇上了。” 那个宫女跟在皇帝身边伺候得多了,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嫔妃们时常会打着送膳的幌子来博宠,最后没能见皇帝一面,东西还是要托人呈上去。她笑着收下五两的跑腿费,行礼道:“小主放心,奴婢定会做好这个差事。” 林媛笑笑往大宫门那儿走了。出门的那一刻她特意回头看了看,只见最里头的勤政殿那儿,两个模糊的人影仍跪着。 心里没由来地多了几分把握。 回宫后已经是正午。林媛懒懒地歇在贵妃榻上,与初雪笑道:“这几日披星戴月地出去收集荷露,好容易才做出了那什么甘露粥来,真是疲累。” 初雪一壁给她捏着腿一壁道:“小主煞费苦心,皇上看在眼里自然会喜欢,小主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但愿吧。”林媛面上的神色有些模糊,瞧着就是有心事。 正在这个时候,涵姑姑从外头小跑着回来了。初雪一看她的样子忙屏退了下人,又关上了殿门自己守在门口。 涵姑姑在林媛耳边道:“果然如小主所料,皇后娘娘的凤辇往九州清宴那儿去了。” “皇后去了?”林媛微笑起来,果然自己猜对了皇后的心思……白秀薇今日来此地求见皇帝,必是皇后要有所行动了。只是不知皇后准备怎么唱这出戏?只求她别太和自己过不去了。 自己只是一个在大人物中间周旋着讨生活的小角色而已……但愿皇后不会顺道收拾了自己,也但愿柔妃和祥妃她们不会有动作来干扰自己。 林媛这样想着,从腰间的香囊里头捏了两颗黑珍珠放在涵姑姑的手心里,道:“你做事周全,本妃很满意。” 涵姑姑把珠子拿在手里,如银子一般沉甸甸的重量,定是货真价实的南海黑珍珠。她很清楚,就这么两粒东西抵得上她在行宫里一辈子的月银。可手里攥着富贵的感觉不是喜悦,而是胆战心惊。 也不知诗双出宫了没有……那丫头真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和自己一样地贪财,为了几根金条就敢提着水桶去冲撞韵贵嫔娘娘……涵姑姑想着这事儿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去看她现在的主子。这位小媛小主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和诗双一般大的孩子而已,就有胆子算计这些! 小媛小主心思缜密,聪慧地叫人吃惊,应是个成大事的人吧。涵姑姑知道这一箭射出去就没有回头路,那些关于韵贵嫔娘娘和恬良娣的流言都是自己放出去的,还有什么退路?小媛小主对自己也是防着的呢,硬是要自己亲自去和宫人们说贵嫔娘娘的碎话,到头来若事情败露,自己就首当其冲,自然不可能背叛主子。只盼着小媛小主能出人头地,自己绑上了这条船,也能跟着飞黄腾达。 涵姑姑这边捏珍珠捏出了一手汗,林媛心里也有些不平静——今儿这出大戏,不太好唱。若唱得不好,前头的努力可就是给别人做嫁衣了。 罢了,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回冒着风险算计了楚家姐妹她们,这在林媛看来就是一笔巨款的投资,只期望到时候能得到应有的利润才好。 她摆一摆手命涵姑姑退下,自己往床榻上合衣而眠。 而此时的九州清宴里,如林媛所料,正在演着一出大戏。 拓跋弘较前几日已经清闲了些。就在今日早朝的时候,从湖广送过来的六百里加急上头对皇帝道了喜,说是大江决口处的堤坝已经抢修起来,若之后几日不下雨,这一次的水灾就算过去了。拓跋弘听了心情很好,立即搬旨赏赐了湖广两地的官员,并鼓励他们再接再厉,安抚灾民、开仓放粮等工作若做得好还会有赏。朝堂上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拓跋弘下朝往寝宫走的时候那步子都是轻快的。 就在这样的好心情之下,当他听说白良娣有“要事”启奏时,他乐呵呵地传了白良娣进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进言 结果这白良娣哪里是有“要事”啊。她从头到尾都在抱怨楚家姐妹,说韵贵嫔横行后宫,恬良娣蛊惑君心,这姐妹俩就是妲己转世霸着皇帝不松手。若是平时有女人这么明着的在他面前诋毁别人他早就烦了,可架不住他今儿心情好,面前这位腰肢纤细、面容艳丽的嫔妃说出来的话又熨帖,真是让人烦不起来啊。 拓跋弘也觉得奇怪啊,这白良娣以往就是个以色事人、胸无点墨的女子,怎么今儿就有长进了呢?看那吃醋嫉妒的小模样,虽然背后说人不厚道,可这女子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诱人的妩媚,说一句“皇上怎么总是赖在楚家姐妹那里”,又一句“难道嫔妾等都及不上楚姐姐么”,最后再抱着他的胳膊来一句“嫔妾已经一月多没有服侍过皇上了,嫔妾心里委屈啊……” 白秀薇一贯是个没有心机的,拓跋弘对她从不设防,以往是觉得她蠢笨,此时却只觉得她娇蛮可爱。或许是和华歆、璃璃还有媛儿她们相处地久了,拓跋弘见惯了聪明的女人,身边还真缺一个不那么成熟的直性子。玩物嘛,最好要多种多样,只要有趣怎么都行的。 听她倒了半日的苦水,拓跋弘笑着说了一句:“这就是你要启奏的‘要事’吗?” 白秀薇立即道:“后宫应雨露均沾,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是要事呢!”说着又小声呢喃:“皇上可得给嫔妾们做主。”又引得拓跋弘哈哈大笑。 然后就在这时候,外头人禀报说韵贵嫔和恬良娣来了。被醋意包围的拓跋弘心内充满了身为一个男人的成就感,他瞧着面前的小美人,顿时玩心大起想看看这白氏和楚氏她们争风吃醋的模样,挥手就笑说:“让她们等等。” 然而再等了些时候,宫人又过来禀报说:“韵贵嫔和恬良娣跪在了大殿前求见皇上呢。” 拓跋弘这才从脂粉堆里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这里是后宫,这群女人们都不简单。若说素日里争风吃醋也就罢了,可为了这样的事跪在大殿前求他……楚氏是有些出格了啊。 念及楚氏之父赈灾有功,拓跋弘心里虽隐隐不悦,却也得给楚家姐妹脸面。他坐着等了一刻钟,想晾一晾楚氏的性子,之后才叫人开了殿门。 这一次进来的却是三个人。打头的正是皇后。 皇后身后跟着的楚家姐妹正哭得梨花带雨。韵贵嫔虽浮躁了些,却是自幼被父母好生教养,又在宫里历练了多年的人,心思手段都不缺的。她甫一进殿就跪在皇帝脚边上,哭着道:“臣妾要求皇上做主!如今后宫里许多人都在谗言臣妾,辱骂之语不堪入耳……” 她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看向白良娣。哄男人的手段是么?你当谁不会呢。本宫的父亲可是得皇上重用的人,本宫又受尽恩宠,就不信皇上在你和本宫之间会选择偏向你!楚华歆很明白男人的心思,若他真的喜欢白秀薇胜过自己,那白秀薇嘴里说出的话再肮脏也是对的;反之,白秀薇说得再合情合理,那也只能称之为谗言! 只是再怎么聪慧,楚华歆也无法看透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思。 拓跋弘虽喜欢怜惜女人的眼泪,但对于楚华歆,他此时却怜惜不起来。 或许对一个人期望太高,也不是件好事。 他只是对她道:“先不要说做主的事。朕问你,你可知这里是勤政殿?你跪在大殿外头,让朝臣们瞧见了,成什么体统!朕还当你是个懂事的呢。” 韵贵嫔猛地一惊,不料皇帝会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她心里万般的委屈喷涌而出,她当然知道勤政殿不同于后宫,是皇帝议政的所在。可那白良娣都能进来和皇上独处,甚至不知在里头做了什么不齿的勾当,自己在殿前跪一跪,就不行了么? 她咬着牙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跪着流泪。 此时的拓跋弘已经不想再管她。这楚氏行事不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些日子自己宠着她、捧着她,她就借此机会日日夜夜地缠着自己,每每自己流露出想要去别宫的意思时她就有耍不尽的小手腕。拓跋弘对楚华歆的手段来者不拒,左右他不在乎楚华歆这样做的后果,最后楚华歆自讨苦吃了,他也懒得操心。 他晾下了楚华歆,转眼看向一旁的皇后,脸上的神情是问她有什么事的意思。 拓跋弘并不喜欢这位皇后,但该有的敬重和体面总会一分不少地给她。就说这勤政殿,寻常的嫔妃连进入的资格都没有,也就是祥妃时常进来,却也只能服侍皇上磨墨。而皇后身为嫡妻,就能够正大光明地和皇帝并肩坐在勤政殿里。 皇后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了,缓缓地与皇帝道:“臣妾今儿是来和皇上商议宫务的,不巧韵贵嫔也来了……”说着看一眼楚华歆:“说起来,宫里有关韵贵嫔的流言真是不少。宫人嘴碎,这么下去不仅韵贵嫔觉得委屈,臣妾瞧着也不成规矩。臣妾还想顺带着和皇上说说此事。” 拓跋弘看皇后说得郑重,便挥手对楚氏她们道:“你们都先回去吧,朕有事和皇后商议。” 楚华歆虽万般委屈、千般不甘,却知道皇上这回的确有要紧事了,只能忍着眼泪告退。白良娣也不再歪缠皇帝,碎步迈出了殿门就急急地走了,生怕被楚家姐妹刁难。 等这几个嫔妃甫一退下,皇后便起身对皇帝屈了膝,道:“臣妾有罪。” 拓跋弘淡淡道:“供冰的事已经出了,你请罪也于事无补。”眉宇间带着不满。 在拓跋弘眼里皇后的主要作用就是帮着他管家。皇后知道他因着这个事对自己有了微词,可这只能怪自己一时疏忽被人钻了空子,办砸了供冰的差事,害的满宫的大小主子都要受热。皇上怪罪自己,是天经地义的。 她面上满是羞愧,低头絮絮地道:“臣妾知道自己办砸了事,采买冰块所需的银钱也从臣妾的嫁妆里头扣,多少都该是臣妾担着。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京城里许多大府邸都有多余的冰,臣妾私底下遣人去采买了,东拼西凑地总算在昨日凑够了整个宫的用度。明日臣妾就搬懿旨下去,给各宫的嫔妃们补上份例……” “行,就按你说的来补救。只是不许再有下一次。”拓跋弘闭着眼睛点头。 “是。”皇后坐了下来。她静默了片刻,又开口道:“前几日,懋嫔为首的几个嫔妃在臣妾宫里跪求,要臣妾来劝谏皇上雨露均沾。”说着就朝拓跋弘笑:“臣妾倒觉得劝谏是大可不必,皇上有自己的打算,臣妾想要说的皇上也早就想到了。” 皇后这话说得有趣,拓跋弘听了就想笑:“所以你就不劝朕了?” 皇后低头道:“可是臣妾还是想说一说……皇上这段日子的确太宠着楚氏姐妹了,旁的嫔妃们日子不好过,心里都不服。宫里又流言四起诋毁韵贵嫔她们,韵贵嫔和恬良娣也觉着委屈。这么下去的确是不好。” “那依着你的意思,朕就不该再捧着楚氏姐妹了。” 皇后晓得拓跋弘的性子有些刚愎自用,他打算好了要怎样做事是绝不容许别人来置喙的。那柔妃也实在可恶,撺掇了懋嫔她们逼着自己来劝谏皇上,就是想让皇上嫌恶自己啊。她想还好自己是个不怎么骄傲的皇后,若换了那类性格刚硬的女子来做皇后,定和这位皇帝处不来呢。 她也清楚拓跋弘的打算。无非是想提携楚氏和祥妃抗衡,等祥妃生出个女儿来或者干脆生不出来,楚氏二人的专宠也就到头了;若祥妃能生出皇子来,那这两个姐妹还要继续风光几年也说不准……可谁知道怎么了,那韵贵嫔以前瞧着出众,如今却越发地跌分子了,说话做事都隐隐有些“扶不起的阿斗”的模样,今儿竟还不顾体统地在勤政殿前头跪求……难道真应了那句话,专房专宠不是谁都能消受的? 看皇帝今日对待楚氏的态度,皇后就知道他心里的失望。这样也好,若他真的很喜欢楚氏,自己这个皇后倒还不好做了。 皇后觑着皇帝的面色,温言细语道:“楚家姐妹服侍皇上用心,皇上喜欢她们多宠一宠也是应该的,只是其余的姐妹们也是一等一的好性子、好容貌,皇上辜负了实在可惜。” 说着顿一顿:“臣妾听说,眼下湖广总督楚大人赈灾有功,很得皇上重用。臣妾虽不懂得朝堂之事,却知道后宫要按例褒奖功臣之女。依臣妾之见,皇上您大可以其父的功劳为由,晋一晋楚家姐妹的位分。这样就算您日后对她们的宠爱淡了,她们和其背后的楚氏一族先前得到了恩典,之后就不会有什么怨言;后宫其余的姐妹们也能蒙受皇恩、雨露均沾,这样一来大家都不会有怨怼了。” 皇帝听着慢慢舒展了眉头,缓缓点头道:“皇后的法子倒不错。只是你也知晓,位分和皇宠是两样东西。” 皇后心知他是在想祥妃的事。其实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在皇宠上和祥妃抗衡的人,如果这人的位分提上去了却不甚得宠,那还不是和长乐宫里的王淑容一样。眼看着韵贵嫔有点扶不起来,也不知还有谁能担此大任呢…… 这一次皇后闭着嘴不说话了。她看得出来,拓跋弘心里早有了主意。(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棋子 拓跋弘闭目想了许久,方才对皇后道:“你今儿来说这些,朕觉得很中肯。”说着又笑:“先前你还说自个儿妇人之见呢,朕看你很有几分巾帼之才。” 皇后抿着唇笑:“是皇上抬举臣妾。” “你不仅说得好,为人也大度。”拓跋弘看着她,依旧在淡淡地笑:“以往你最不喜欢晋封高位嫔妃,这会子竟要劝着朕晋韵贵嫔的位分。” 皇帝这话是夸赞的意思,皇后却听得浑身直发毛,心里也咚咚地打着鼓点。她嫁给皇帝十多年了,这些年夫妻相处下来她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有什么事也很容易被他看穿,尤其这几年皇上手里的权柄稳固了,为人也更加狠戾了些,很叫自己害怕…… 皇后手心里攥满了汗,思量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皇上恕罪,臣妾的确想着……既然是要褒奖楚氏一族,晋了位分就不需要再给盛宠了。韵贵嫔盛宠之后宫里乱了套,可见她担不起这样的宠爱;再说来,皇上不是也挺喜欢白氏么……” 皇后心里颓然。算了,别跟他硬扛着了,扛到最后还不是自己输。 拓跋弘笑笑,倒没有生气。他早就猜到皇后想着连消带打,既解决了楚氏霸宠的难题,又推上来一个白良娣来代替楚氏专宠的位置。 可白氏此人莫说和祥妃比,她比起韵贵嫔都要差了十万八千里。拓跋弘今日觉得白氏撒娇撒痴的样子可爱,无非是因着心里对她没有要求,只要她做到了愉悦君王这一条拓跋弘就能给她打八十分;可若把她放在那么关键的位置上……她的能力连三十分都不到。 皇后啊皇后,你总是喜欢做这样的事,拉拢这样的人……一个心机不深的白氏岂不是能被你掌控得死死的,朕的棋子怎么能握在你手里。 他摆一摆手对皇后道:“此事朕自有决断,皇后回去吧。” 皇后面上仍有些不安,生怕自己一番算计被他看破又触怒了他,可自己若是不算计,结果就只会更糟。她咬着唇压下心内的苦楚,躬身与皇帝道:“臣妾告退。” 拓跋弘瞧着她的背影,在后头说了一句话:“你放心。你今儿开口求朕晋楚氏的位分,既平息了后宫又不怠慢楚家,这件事总归是做得很好,与那冰块的事也能功过相抵了。” 皇后身子一滞,回身深深地屈膝下去道一声“谢皇上”,三个简单的字说得筋疲力竭。拓跋弘却已经没有再看她,正自顾自地端起案几上的一碗粥品起来,脑子里还在思量着那颗棋子的人选。恩,这粥倒是很清爽可口啊…… *** 六月中旬的时候,各宫的冰块慢慢地补上了,整个后宫的嫔妃们都长舒一口气。随着皇后补上的份例一同下来的却是皇帝的圣旨—— 四份旨意,分别送去了四个宫室。兹尔贵嫔楚氏,系出高闳,祥钟戚里。失勤俭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逢其父治水患有功,着晋为修容。 晋封妃子的旨意上向来如此,满篇的溢美之词,以此彰显皇室对这位女子的看重。另外三道旨意因着是给低位嫔妃的,倒没有这般隆重,只是一句话的口谕而已——小媛林氏晋位贵姬并赐封号“慧”,良娣楚氏晋位淑姬,良娣白氏晋位容姬。 宫里因着供冰之事解决而平息下去的纷乱,在四道旨意降下的同时又再次升腾起来。楚氏姐妹也就罢了,因父亲的功绩而晋封是天经地义的。再则凭着她们俩的盛宠只晋了一级也不算什么,谁都不会说出个一二来;而那白氏和林氏两个一举封到姬位,从散号嫔妃变成了入宗室族谱的妾室,旁人看在眼里就有几分不服。 尤其这林氏,既是越级又加了封号,且是从五品里头最高的贵姬。她不过是今年选上来的秀女而已,入宫的资历浅,和她同一批的人里大多都是籍籍无名的美人或贵人。就算是那熬出头了的白氏、楚氏,那也是有好家世撑着,她却是个出身不佳的。 在这个表面祥乐和睦实则暗流汹涌的后宫里,这个属于女人的最残酷的战场上,宫内人的羡慕与妒恨一贯是最常见的激流。皇帝给白秀薇和林媛晋封的理由很简单,只是“尽心侍君”,也就是说她俩服侍得好,这在旁人眼里就更是妒恨了。 有那好奇心重、又有几分争强好胜之意的就去四处打听林氏和白氏是使了什么法子哄皇上开心,结果她们还真挖出了点道道来—— 听说那白氏只是因着讨巧献媚,恰巧那一日皇帝心情好,被她软磨硬泡地就答应了晋位。但皇上并非十分地喜欢她,最后也就给了个靠后的容姬;那林氏的晋封,却是因为一道“甘露燕窝粥”。这甘露燕窝粥熬制起来极其费心,单单煮粥用的水就必须是清晨荷叶上收集起来的露珠,林氏勤勤恳恳地早起来装露水又亲手下厨,最后才把一碗粥呈到皇上跟前。这苦心做出来的东西味道极佳,又消暑降火,皇上吃过一口之后就罢不下来,最近几日的早膳竟都是由林氏送粥过去的。林氏为了皇上吃的喜欢日日早起去集荷露,也丝毫不嫌劳累。 这消息一放出来,嫔妃们有没有心服不知道,倒是宫里头出现了一道奇景——素日里养尊处优、身娇肉贵的嫔妃们纷纷天不亮就起床,扶着宫女拿着小瓷瓶去碧波池的荷塘深处集露水。不知道谁会再次凭着吃食得到皇帝的喜欢,但这对林媛来说是预料之中的大好事,这麻烦的粥从此就不用她熬了,因为每日去给皇帝奉粥的人不计其数。 这本是小事,宫里的女人本就无聊,给她们找点事干也能少些口舌。在楚氏姐妹晋位之后,皇帝果然一连数日没有招幸二人,众妃都明白这是皇后劝谏的功劳,对皇后的尊崇与敬重更胜从前,反而丝毫不计较那些冰块的事儿了。皇后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觉得这个夏季是宁静而祥和的,她的日子过得好,也就懒得管那群嫔妃们做出什么可笑的行径来了。 一窝蜂地去集晨露?也不知到时候皇上会吃谁的粥!再说人家林氏从小媛封到贵姬还得了个好听的封号,竟是能单凭着一碗粥么!皇后看着那几个女人的蠢样子就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如果满宫的女人都是这么蠢的话她的人生就光明无限了。 不管这些女子们有多么殷勤和辛苦,如今宫内最得宠的仍然是第一个做粥的人,慧贵姬林氏。 这事儿说来也奇怪,宫里人瞧着楚家姐妹因着父亲的功勋被晋封,虽然封的不多,韵修容还只是给了从二品的末位,但那越爬越高的势头看起来是十分炙手可热的,她能够封妃的传言也再次开始流传起来。可大家睁大了眼睛瞧了几日,皇上却是再也不招幸她们了,这才又开始狐疑——难道这姐妹俩得了晋封竟还失了盛宠么? 这种猜疑随着时光的流逝变成了肯定。 今夜已经是林媛接连侍寝的第四日。 虽是翻了牌子的,但皇帝因着有政务,并未带她去寝殿临幸。林媛只是侍立在勤政殿的书案旁侧,细细地为这位帝王磨墨。 骊山的勤政殿和建章宫里的御书房都是天子治国的地方,嫔妃能在这儿伺候笔墨是天大的体面,宫里得此殊荣的除了祥妃也只有林媛了。林媛磨了一会子便有一双不老实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她不得不停下来,对面前的男人嗔道:“国事为重,让皇上分心了可是嫔妾的罪过。” 拓跋弘笑着将手抽回来了,宠溺道:“好好好,媛儿要管束朕,朕听媛儿的。” 林媛莞尔一笑,也不和他腻歪,继续悄无声地磨墨。 第二日是双日子,不需要去晨省。但皇后这几日心情比较好,适逢岭南茶园的名茶贡上来了,皇后便吩咐在霁月瑶台办茶会,请各宫的嫔妃们过去。 林媛昨晚上陪着皇帝务政到深夜,又知道第二天不用去请安,遂就放心地睡大觉。直等到皇后宫里的人过来送请帖,林媛这边还披头散发地缩在被窝里。之后她就被宫女们叫起来,匆匆忙忙地梳洗打扮,等她出现在霁月瑶台的时候里头所有的嫔妃都已经坐定了,就连迟到专业户祥妃也端正在座。 祥妃不喜欢晨省给皇后请安,却不会拒绝平日里的筵席和茶会。其实祥妃是很爱热闹的,尤其爱旁人的奉承和簇拥,只是晨省的时候是需要对皇后恭恭敬敬地她自然不喜欢。 霁月瑶台的正殿厅堂里布置地极精致,说是茶会,因着正逢盛夏花卉品类繁多,屋子里却是满满当当地安顿了许多的盆景摆设。众人以皇后为首绕堂而坐,中央是几个舞弄茶艺的茶师,九个铜鼎一般大小的越窑青瓷广口缸里分别栽墨莲、碗莲、映日莲等分列四周,中央一盆半人高的千重魏紫牡丹花,与夏莲摆在一处倒是分外娇艳。另有四周绕着的西府海棠、贴梗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各一盆、瑞兰芍药九盆、水仙合欢百合凑成八十一盆等,满室茶香与莲香萦绕。(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茶会 林媛上前和皇后、嫔妃们见了礼,很抱歉地解释道:“嫔妾懒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迟了皇后娘娘的茶会还请娘娘宽恕。” 皇后此时的心情是很不错的。虽然那个关键的棋子让眼前的林氏给捡了便宜,但她也不会和林氏过不去——毕竟皇帝既提了白氏为容姬又宣召六宫说皇后劝谏有功,给了她极大的脸面,这一次的回报已经很丰厚了,最好别再奢望那个可怖冷酷的帝王会给她更多。至于林氏……她以后是会盯着的,但作对是大可不必,保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对自己有用呢。 遂皇后没有刁难林媛,只笑着说:“哪里会怪罪你,本宫一时兴起想着大家凑一块热闹,倒忘了像你们这般年纪轻的女孩子都有些贪睡。也没什么,以后晚上早一点睡中午再睡个午觉就好了。”接着命人赐坐。 林媛谢过后由宫人引着坐了。旁侧一个嫔妃掩口嗤笑一声,声色清冽地道:“慧贵姬日夜服侍皇上,辛苦劳累自不是我们这等人能比的,起得晚一些又有什么。慧贵姬你说是么?” 之后又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殿内的气氛霎时有些冷。 能在行宫里随驾的都是在宫里得宠的妃子,人人都有几分的地位,说起话来也更加不客气了些。那个率先开口的嫔妃是和祥妃同住一宫的冯庄姬,容貌家世都不出众却巴上了祥妃,在皇后宫里也敢说上一句半句。 林媛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对她说的话不想有任何的回应,只自顾自地端起面前的一杯六安瓜片和旁侧的刘婕妤说笑道:“皇后娘娘宫里真有些好东西,连斟茶用的碗都是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的竹根盏,我看着倒比那些金啊玉啊的雅致得多。”这是真心话,并不是奉承皇后的,林媛记得当初在红楼梦里头看过妙玉品茶那一段,说妙玉给宝玉用的茶盏就是竹根,当时她就觉得这种东西是高雅的贵族范,和用金杯子的暴发户截然不同。想来皇后出身萧氏大族,自幼的见识才学都是顶尖的,一场茶会办得处处让人欣赏。 林媛说完了茶杯又含一口茶细品,面色闲适,足足一副享受的模样。冯庄姬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就从头到尾没有得到回答,被人当空气的感觉实在屈辱,她瞧着林媛那闭目品茶的模样就张口道:“你……” 还好她及时意识到林媛初封了贵姬,位分堪堪在自己之上的,登时又憋红了一张脸忍下来。 冯庄姬言行不妥的模样并未引起旁人的嘲讽,众人的眼睛依旧是盯在林媛身上的。这些天下来大家都看明白了,楚家姐妹俩的独宠算是过气了,如今的慧贵姬才是势不可挡。 此时的韵修容捏着绿玉斗的手指已经微微泛白,恬淑姬低着头品茶。二人正对面的几个嫔妃正一壁瞥着她们姐妹一壁窃语,隔得老远的林媛都能隐隐听得嘲讽之意。林媛微微冷笑,如今楚家姐妹可是颇有些焦头烂额,今儿众妃虽然嫉恨自己,对她们姐妹却更是百般奚落,以报当初她们的霸宠之仇。 原本楚华歆是很有一片大好前途的,现在却只因着父亲的功绩封了个修容……林媛咂摸着这个位分,想着那拓跋弘还真是个吝啬的人啊,因着恼了楚华歆,就算不得不晋封她也只肯给个二品的末位。这位修容娘娘自个儿或许还不清楚,林媛替她想得挺清楚的——她以后再想晋封,就真的难比登天了。 说到底都是争宠惹得祸。 想到此处,林媛暗暗思量着今夜若还会被招幸的话定是要推辞的,霸宠这种事儿真不是好干的。其实拓跋弘并没有专宠一人的心思,只是楚华歆宠卯足了劲儿霸着他,生怕皇帝被抢走自己吃亏。若是楚华歆能有些深谋远虑,制定一个详细得当的“出人头地”的计划,那么她借着被皇帝提携的机会或许真能封个妃位吧。 隆宠是可以,但连着一个月不给别人活路就有点过分了啊。恩你说祥妃?请记住她是个异类。 众人都捧着茶碗品茶,面上的神色却个个都不简单,有些人不想放过韵修容,有些人想趁着林媛位份不高早早地打压她。被林媛搭话的刘婕妤知道冯庄姬是祥妃的势力,并不敢出头,只是客气地回了林媛一句“慧贵姬说得有理”。 不过林媛不担心刘婕妤不帮她自己会被大家揪着不放,今儿可是有一位超级和事老在场。 果然,上席的柔妃温温和和地笑着开口了:“慧贵姬只看杯子都看得呆了眼,你再喝了这茶可不得夸到天上去。六安茶最挑时节,雨水过多则茶香散漫,雨水不足则味辛,皇后娘娘宫里的却是恰到好处。”顺着话头把话题转到茶上头。 皇后听着接话道:“沈妹妹的舌头灵。说是六安茶挑时节,一般的人喝来却是差不多的,那苦味也就比苦丁次之,旁的甘醇就被盖住了难尝出来。”说着又笑:“你们谁喜欢什么茶自己点单子,六安茶的味儿好些人是喝不来的,那些个花茶倒是清甜可口。本宫今儿备下了三十六类名茶,尽等着你们挑。” 这话说得,外人听来都会觉着皇后和柔妃交好,仿若前儿那冰块的事不是柔妃做下的一般。 皇后一席话众妃都笑了,有的对皇后谢恩,有的道:“娘娘这里真真不凡,我们今儿有口福了”,有的如白容姬和皇后交好的就笑着道:“待会儿咱们一人向娘娘讨一屉茶带回去!”皇后亲自来打圆场,大家也不敢和林媛、韵修容她们纠缠了。 柔妃面上笑盈盈地,心里却扯得慌,尤其看着皇后那张舒畅愉悦的面孔就觉得自己要被气死,偏偏还要维持着一贯的温良形象。当初为着那几十车的冰她可是出了大力气,皇家的东西哪有那么好偷,费尽心思地安排人假扮尚宫局的内监去接应冰块,又跑了二十里路去掀到了淮河里。她明白皇帝对皇后的忌惮和不喜,只要将这种不喜逐步地扩大,皇后早晚会被废弃。可偏偏有人挑起了楚家姐妹的事…… 楚家姐妹霸宠之事引得满宫怨愤,沈云容明白这是哪个人容不下她们姐妹,想借着机会找茬了。这种事情若双方都是明白人那就是很有默契的,沈云容当即吩咐了懋嫔几个推波助澜,步步紧逼皇后。却不料那萧月昭竟给皇上提了个晋位的法子,把楚氏姐妹的事爽爽利利地解决了还叫皇上赞赏。看着白良娣一跃变成了白容姬,虽不如慧贵姬打眼,但沈云容可是明白这是皇帝在给皇后赏脸呢。 沈云容想到此处就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她甚至怀疑楚氏姐妹多拿冰块的消息是皇后故意放出来的,就是为了引自己上钩而后再化险为夷! 萧月昭最后不过损失了百万两白银,可她为着偷冰块做下的部署也花了大价钱的,这简直是……沈云容几乎压不住火,只得不住地喝手上的六安茶来顺气,最后喝得舌头根都被苦得麻了,皇后还在上头大方地对她笑道:“柔妃这样喜欢六安茶,待会儿回去时一定要带个两三斤,左右岭南的茶园丰收,上好的六安茶最不缺……” 沈云容一口茶下去差点被噎死,掐着脖子强咽了,方才艰难地挤出笑意来:“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正在此时,从头到尾专心品茶不曾说过一句话的祥妃慢悠悠地开口了:“先不提林氏来迟了,你们就没看见这席位上还有两个人空缺么。” 众人皆愣住,随后才发现大殿里的确少了人。今儿满宫的妃子都过来品茶,人多繁杂,大家又各怀心事,就没注意到那两个并不打眼的人。皇后淡淡地道:“也不知懋嫔和苏贵人做什么去了,本宫早遣了人去催,过一会大概就会到了……” 皇后的话刚说完,就有一个小内监从殿外急急地小跑进来道:“禀皇后娘娘,懋嫔娘娘和苏贵人在碧波池的荷塘处落水了!” 皇后忙问:“那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大碍?太医传过去了么?”满眼都是急切的关心。 传话的宫人一一地回话道:“苏贵人无大碍,只是懋嫔娘娘掉下去的地方水深,很是呛了几口水,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不过御医诊治后说不甚严重,懋嫔娘娘方才又醒了过来,看样子还好。” “这就好,这就好。”皇后连连道。旁侧的嫔妃们面上是关切的模样,心里却满是不屑——懋嫔和苏贵人两个一大早地掉进荷塘里,这还能是因为什么事。学着人家去博宠没得到什么好处,还狼狈地摔进水里去了。 皇后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并不说破。以往最喜欢关心人的柔妃此时执茶的手有些颤抖,也不怎么说话。皇后对她道:“懋嫔与苏贵人都是你宫里的,你回去后还要好生看顾她们。” 柔妃忙称是,起身理了理衣裳道:“臣妾心里放心不下她们,还是先告辞了。” “这样也好。”皇后点头道:“幸亏她们两个都没事,你别忘了叮嘱她们日后行走定要小心些,也别再去荷塘里了。” “是。”柔妃低着头退下了,走出殿门的时候腿脚踉跄了一下,似乎是被门槛绊到了。等出了大殿,她方才抬起头来,面上已经满是恨意。(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用膳 皇后,你很好!懋嫔便是上一次领头折腾的人,苏贵人也是自己宫里的人……不曾想皇后这么快就来回报她了。还是想要告诉自己这座宫是她的天下,她动动手指头就能让懋嫔和苏贵人掉进水里,若再不客气一些就能直接让自己掉进水里?! 柔妃攥着手指离开了,霁月瑶台里的茶会却热闹依旧,丝毫没有因着懋嫔她们而蒙尘。她们是因着集荷露掉进水里的,是一件很丢脸很狼狈的事,而不是一件受人同情的事。以往和懋嫔不对付的赵淑媛还与众人“称颂”道:“懋嫔和苏贵人是为着服侍皇上才损了自个儿的身子,这样的心意皇上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的……只是不知皇上会赏赐她们什么呢?” 旁边的刘婕妤掩口笑了,谁都知道懋嫔几个殷殷勤勤地去给皇上做粥却没有捞到一丝一毫的好处。 正拈着一块双色马蹄糕往嘴里送的祥妃就笑着道:“可惜了,现在皇上好似用腻了甘露粥,本宫瞧着这几日各宫呈上去的粥都没动呢……”说着又摆手道:“不过就算皇上不赏赐,本宫也要赏赐。来人,去把本宫库房里的一匣子雕木的偶人分送给懋嫔和苏贵人,那还是上元节时候皇上分下来的,本宫瞧着是个不错的玩意。” 众妃里有的正喝着茶,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上元节时候分下来的雕木的偶人……那貌似是小丑吧?骂人也不带这样的啊,祥妃果然是不留情面啊。 这宫里最会整治人最嚣张跋扈的还是祥妃莫属,偏偏不管谁受了她的欺辱都不敢说出什么来,皇后与柔妃也在她手上讨不到丝毫的便宜。宫里头因着楚氏姐妹与后来居上的慧贵姬正闹腾得厉害,祥妃这儿却是有几分平静。她三月有余的身孕已经显怀,往日纤细的腰腹不再,却因着进补和保养面色越发红润,其美艳倒是丝毫不输于往日。旁的嫔妃们争的都是晚上的侍寝,白日里皇上却总是会陪着祥妃,这么些年过来众妃对于她从来都是万分欣羡的。楚氏姐妹势起势微和林媛的钻营谋算都是围绕祥妃而起,祥妃本人如今却过得最滋润…… 林媛不经意间瞥了祥妃一眼,心里有些闷。这女人恐怕是自己最难对付的人了…… 茶会热闹了一个多时辰才散去。皇后大方地赏赐了众人茶叶和茶具,一群人都心满意足地告退离去。 还没等到这一日的黄昏,御前就来了轿辇将林媛送进了九州清宴。拓跋弘这边刚摆了晚膳,见林媛来了,对她伸手道:“今儿有北海的鲟鱼,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来,陪着朕一块儿用。” 林媛迈着细细的碎步走上前行了礼谢恩,又端着双手跪坐在大红案几的右侧边角。旁侧的宫人流水般地将色泽鲜丽、做工精致的菜肴摆上案几,林媛略扫一眼摆在前头的一大碗乳白色的泛着鲜气的羹汤,笑与拓跋弘道:“宫里虽锦衣玉食,鲟鱼这东西嫔妾却是没尝过的,有皇上在,真是嫔妾的好口福。” 说着顺手舀了一小碗汤端到拓跋弘面前。 心情不错的拓跋弘并不急着用膳,只端坐着和林媛两个闲话。“别说是你,朕也难得吃一回。北海离京两千里,这鱼和咱们东边海上的鱼也大不相同,捞起来就算养在海水里,不过一个时辰就要翻肚。北地的巡抚早想着送京城来上贡,可那死鱼的味竟是连河里的鱼都不如了。”拓跋弘笑着,面上隐隐有自己拥有地大物博的疆土而产生的自傲:“还好民间一位渔夫偶然之间找到了法子让这鱼不死,咱们今儿才能吃得到。” 林媛觉得自己貌似听说过这鱼的故事,不过还是追问道:“那是什么法子呢?” “听说是在鲟鱼堆里头放几条鲶鱼!”拓跋弘说着就笑:“鲶鱼可是吃肉的,钻在鲟鱼堆里就赶得那鲟鱼不住地逃窜,最后有那不中用地被鲶鱼给吃了,可剩余的却都是鲜活着运到京城的。虽然算下来死了不少,但那活着的一部分的价值是那死了的十倍百倍不止,也只有活着的才能运进皇室做膳食了。” 林媛听完了这个故事,点头称赞此办法的确很高明,那位渔夫的确很天才。她知道拓跋弘想听的是什么,斟酌了片刻就道:“这鱼的故事真让嫔妾大开眼界,做鱼是这样子,做人也是一样的。有鲶鱼作伴的鲟鱼就是鲜活的,能赢过对手活到最后的人也是成材的。那些一辈子在长辈庇佑下长大的人就跟那没有鲶鱼的鲟鱼一般,最后都是没有价值的;那些被鲶鱼吃了的,也就都是些不中用的。” 拓跋弘点点头道:“就是这个理。朕今儿吃着鲟鱼心里就在想这些事。”说着面上那笑意都有些自得:“以往朕学诗书礼义,只晓得何为‘正道’和‘仁义’,现在想想这些也觉着迂腐……若全天下都是正道了,每个人身边都没有个使坏的、吃肉的鲶鱼,那我们大秦的人才也都成了废材。只有那些从对手手里头杀出来的人才是有能之人。所以朕现在觉着,为着生存或利益而产生的血腥的杀戮,不光是有益的,还是必不可少的呢……” 瞧着他这个样子,林媛在旁边陪着他点头,心里却在发毛。尼玛的血腥杀戮,你当初登皇位的时候应该杀了不少人吧?先帝除了你之外还有九个儿子,你登基前都是活着的,你登基后的头几年就死了四个,他们的死因大概有问题吧?皇子倒还罢了,先帝时的几个朝堂上的重臣和当初京城里的四大世家,这几年都死的死垮的垮,一朝天子一朝臣,把你拓跋弘拿到历史上来比较都算杀人多的,这做得挺狠呐。 哦呵呵呵,你以前觉着害死这些人有点违反道义,但现在你总算找到理儿了。你这鲟鱼的故事还算不那么残忍的,我想那个“九犬一獒”的故事貌似更适合你吧……算了算了不瞎猜,这种事和我没太大关系。 不过拓跋弘的道理也是对的,若一个皇子从未有过任何的对手,从出生到登基都顺顺利利地,那长成小肥羊的他当皇帝后被外姓臣子吃掉的几率就大了去……可惜的是,拓跋弘老爹那一代的人用这个道理养出来一个拓跋弘,治国能力较强,对黎民百姓来说算不错。到了他自己这一代…… 嗯哼,后宫里属鲶鱼的人实在太多了点,而且鲶鱼们的胃口也太大了点吧……嫔妃们和皇子们都不是吃素的,最后良性竞争就变成了相互厮杀,杀到现在的结果就是只一个大皇子活着。自己身边的这位皇帝同志真有点可怜呐,都奔四的人了,身体没有不孕不育问题,每天却在为生不出儿子而发愁! 拓跋弘讲完了一通大道理,这才端起碗开始用膳。因着林媛在侧,一旁负责布膳的宫女们都识趣地退下了,林媛一个人尽职尽责地伺候拓跋弘吃饭。用的还是伺候太后的那一套规矩,看拓跋弘眼睛往哪儿瞟自己的手就往哪儿伸,并不开口劝膳。 自然,那道身为主菜的鲟鱼汤是多盛了一些的。 此时的林媛虽是安守本分地服侍皇帝用膳,但这和在长乐宫伺候太后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她在太后面前是妾是奴,在皇上面前还要多一个宠妃的身份。她不必小心翼翼地只伺候人自己不敢吃,在给皇帝夹菜的同时她面前的碗里也是满满的大鱼大肉,一点儿也没亏着自己。 但这个样子就导致了林媛伸筷子的频率过快——一个人夹两个人的份,能不快么。还有那鲟鱼实在鲜美,这么满满的一大锅拓跋弘肯定吃不完,索性就一碗又一碗地往自己嘴里送。反正这东西若剩下了,那可是暴殄天物。 拓跋弘看看面前如雪片般飞舞的筷子,再看看旁边腕力精准、吃相利落的林媛,默默地想这女人瞧着柔弱,实则是一副厉害性子。 等二人吃饱喝足了,林媛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笑与拓跋弘道:“皇上对嫔妾实在是太好了,这么好吃的御膳能让嫔妾享用,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呀……” 拓跋弘瞧着中央那碗所剩无几的鲟鱼汤,情不自禁地伸手刮了刮林媛的鼻尖道:“能吃是福,朕瞧着你最近越发圆润了些,身子定也是越加康健,不知何时能给朕养个皇嗣?” 林媛舔着嘴巴笑了:“皇上不这么说,嫔妾也知道努力的。”心里却在暗骂,谁TM想现在给你生孩子,生了还要被抱走,那不找虐么。 “恩,朕和媛儿一起努力。”拓跋弘说起这种事的时候从来都不害臊。旁边撤膳的宫人们听着他语气不对,便都乖觉地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很快都做好差事退下了。寝殿内仅留了这帝妃二人。 林媛瞧了拓跋弘两眼,倏地便笑了:“皇上已经宠幸了嫔妾五日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寝衣 “唔,是有五天了。”拓跋弘兀自褪下自己的外衫,一壁宠溺地道:“后宫里的这些女子中,朕唯爱重你一人,多幸你几日又有什么。你也快些去偏殿拿寝衣来换吧,朕的美人儿。” 林媛听得眼角一抽,这皇帝说话可真是……什么“唯爱重你一人”之类的也就罢了,他一贯是这么个骗小女孩的鬼样子。可之后竟来了一句“美人儿”?你当这是在红灯区调戏洗头妹呢? 低头叹息,拓跋弘那虚伪的表象和猥琐的本性真是结合地天衣无缝啊!不愧是属渣的。 御前那尽职尽责的司寝姑姑已经双手捧着寝衣从偏门进来,跪在了林媛面前。林媛接过了衣裳,却并不急着换上,只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软榻上与拓跋弘道:“嫔妾谢过皇上对嫔妾的爱重,然一枝独秀不如雨露均沾,皇上已经恩宠嫔妾五日,今夜还是允嫔妾回去吧。” 拓跋弘听了,一伸手揽住了林媛的腰肢:“朕知道媛儿是个贤德的。但朕真的很不舍得媛儿呢……” 林媛的腰际被他箍得发紧,整个身子都贴在男子温热的胸膛上,倒有些动弹不得了。她低头默然地瞧着身前的浅桃色寝衣,那衣裳的前襟是自己命尚服局给改成了半透明的,上头再添一圈白玉兰绣纹,恰恰遮掩在胸口。这种情趣内衣在后世多了去,自己照搬而已,拓跋弘见了后则连连拍手称妙,命自己日后都穿着这样的寝衣来服侍…… 林媛对自己勾男人的本事感到很自豪,不过眼下的任务却是要想法子把这男人给推出去……她想着打了个呵欠,这皇帝真是麻烦呢,什么舍不得,我看你是想玩我吧。 只是当林媛再次将目光扫向自己那件寝衣的时候,她蓦地有些愣住——这前襟上的绣纹貌似和往常不一样? 恩,是颜色更深了吧……真是奇怪。林媛伸手拿起了衣裳,用拇指的指肚轻轻摩挲着那绣纹,只觉得手指上麻酥酥地。抽回手来一瞧,指肚的皮肤上泛着些不正常的殷红颜色。 林媛心里冷冷一笑,好嘛,有些人耍手腕耍到了九州清宴里来了……只可惜自己不懂医理,一时之间也不明白这寝衣上到底涂了些什么,又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衣裳自己今儿最好别穿。 这人也够能耐啊,九州清宴是什么地方,竟敢把不干净的东西塞进这里头来。不过……既然是寝衣,那上头的东西应该只对女人有用吧,毕竟待会儿“运动”起来的话拓跋弘也会沾上些许的,没有哪个后妃会为了争宠把皇帝丈夫一块儿害了……恩不对,若那人要害的就是拓跋弘本人呢? 若真的穿上了这衣裳,并且还伺候了拓跋弘,那可能的后果就是她自个儿和拓跋弘一块儿染病……这可真够狠的啊!竟是想学八年前的手段来陷害她一个贵姬! 八年前拓跋弘初登位的时候出的那档子事可是震惊天下的,后宫妾室甘氏毒害帝后,最后皇上虽没什么大碍,皇后却中毒落胎。那件事只是以甘氏的诛九族为结局而不了了之,但拓跋宏和皇太后心里都清楚此事和穆武王脱不了干系。而在这事出了之后,大秦的帝王拓跋弘就成了一个标准的被害妄想症患者(貌似古代所有的皇帝都有这个毛病)。 林媛可以想象,若待会儿这男人身上起了一片疹子之后,他绝对会在命令刑部彻查清楚之前就把同样起疹子的自己给拖出去五马分尸。这手段和当年的甘氏何其相似,用自己做人肉*来害人害己。遇上这种事,拓跋弘想到的可不是什么后宫争宠,他脑子里全是穆武王十一王叔吴*王那一大群乱臣贼子,若能用一个女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性命,这买卖对穆武王来说简直大赚特赚。 林媛在脑子里把这事儿一点点地抽丝剥茧理清楚——现在一共有两种可能了,第一种就是这东西只对女人有效,下这药的唯一目的就是让林媛从一个美女变成一个生麻子的丑女,若药性猛一点的话那些疹子这辈子都别想消下去,她这个人也就毁了。第二种可能就是让林媛背上弑君的弥天大罪,千刀万剐诛九族,下场比以前所有的女人都悲惨。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给这寝衣上抹东西的人真的是穆武王的细作,她的目标真的是拓跋弘的性命。 林媛想着这最后一种可能就开始打寒颤,连忙又不停地搓自己的大拇指。这该不会真的是剧毒吧?见血封喉的那种?不过自己现在没有啥头晕眼花的症状啊,这手指也没溃烂,也就是起疹子而已啊…… 呵呵,呵呵呵,应该不会那么惨吧! 当然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旁边的拓跋弘也没闲着。他那不老实的两只手已经伸进了林媛的里衣,正一点一点地往下褪。林媛心里在思量事情,面上并不显出心绪来,只如往常一般平静地任由拓跋弘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 等林媛的双肩都露了出来,她方抓住了拓跋弘的手,温柔道:“皇上,您应该停手了。” “但是朕并不想。”拓跋弘吻上她的前额:“只今儿一晚上,成么?明日朕就听你的话,雨露均沾。” “您昨晚上也是这么说的呢。” “但是今日朕不会食言了。”拓跋弘伸手撩开了林媛身前的寝衣:“来,快些穿上它。这么美丽的衣衫,方才配得我们一度良宵。” 林媛浅浅一笑,接过寝衣顺手掷了出去,继而从男人怀里挣出来,一把拉上了自己凌乱不堪的外衫,将所有的春光尽数遮掩地一丝不透。她面朝拓跋弘跪直了身子,正色道:“嫔妾今儿恐怕不能如皇上所愿了。嫔妾承宠甚多却不曾有孕,实在愧对皇室恩德,也万万不敢专宠与皇上,平白地辜负地其余的姐妹们。若皇上能多多临幸他人,后宫也可早日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此实乃皇室之重任……”说着又郑重俯身叩首:“还求皇上答允嫔妾,否则嫔妾即便今夜能承宠沐恩心内也是万分惶恐的。” 俯仰之间,林媛的眼角不经意间瞥着那件已经被抛出身外的寝衣,唇角微微含笑——可惜了这么狠辣的陷阱啊,其破解的法子却简单如斯。其实从方才自己发现了那寝衣上头的颜色不对时,这个局就已经解开了,只要自己不穿这衣裳,待侍寝后再顺其自然地命初雪等人收拾下去,那今日的九州清宴大殿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她无法顺藤摸瓜揪出那幕后黑手,令其付出应有的代价。此事一旦捅出来就会勾起拓跋弘“遇刺”的疑心,但凡牵连其中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话,自己也会在那错杀的人里头了。林媛微微皱眉,该说这人聪明还是蠢呢,能在侍寝嫔妃的寝衣上动手脚大概费了不少力气吧,又能把自己的后路给想好,算准了就算事情败露林媛也不敢追查,可唯一的缺陷就是这网织得不够密,太容易被人逃脱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事儿在林媛眼里是做的不太周全的。这么看来她至少可以排除祥妃——那个女人一旦开始布局就不会有她算不周全的地方。 林媛跪地半晌,方才被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给搀扶了起来。拓跋弘面上并没有被拒绝的恼意,只叹了一声道:“不曾想媛儿竟是这般贤德之人……也罢,朕若再留下你反倒成了昏君了。”说着又笑:“果然朕的眼光没有错,你和楚氏她们是大不相同的。” 林媛微笑:“嫔妾怎敢与韵修容娘娘相提并论。”她抬眼望向窗外早已黑黢黢的天色,道:“嫔妾还是早些回宫吧。” 拓跋弘点头允了,又道:“你也别急着走,给朕提个主意,你觉着朕今儿晚上应该招幸谁呢?” 林媛不料到他会这么问,寻思了片刻才道:“依嫔妾所见,白容姬姿色上乘、又兼擅舞,定会令圣心愉悦。” 拓跋弘散漫地笑了两声:“你以往与白氏并不和睦,今儿竟还为她说话。” “皇上以为嫔妾是贤德得失了本性么?”林媛嗤笑,也丝毫不避讳这个多疑帝王的疑心:“只是嫔妾见皇上腰间的香囊似是白容姬的针线,私以为皇上近来颇为喜爱她,嫔妾顺口说了她的名字也只是想合皇上的口味罢了。白氏曾在您面前与嫔妾争宠,若要嫔妾不计前嫌,倒还是很难。” 拓跋弘听着面生悦色,顺手摘下了香囊掷在脚边,道:“媛儿一贯体贴朕的心意。不过是看着皇后的面子罢了,又兼局势所需,少不得要赏白氏几分恩宠。”说着倾身欺上林媛的耳畔,含着温热的男子气息轻笑道:“媛儿虽德行贤惠,却总有那么一股子醋味在身上呢。”(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拿捏 林媛瞥他一眼,嗔道:“皇上一会子嫌嫔妾贤德地过分,一会子又说嫔妾不够贤德。嫔妾驽钝真不知该如何做是好了。” “你如今这样子正是朕所喜爱的。”拓跋弘朗声大笑:“既娇且媚,又不失端庄持重,仿若那堪堪适度的水温,冷暖宜人。再则你何时又来‘驽钝’一说?朕赐予你‘慧’字封号正是认为你冰雪聪明,有为常人所不及的睿智。” 林媛听他谈及封号,便抿唇微微含笑:“嫔妾再如何聪明也只是在皇上面前讨巧卖乖,哄得皇上愉悦罢了,哪里就能为常人所不及呢?若说真正的睿智,有皇上在眼前,嫔妾一介女子怎敢妄称。” 拓跋弘听到林媛这般奉承自己,心里还是很受用的,毕竟面前的女人可是真的把聪明劲都用在了服侍他上头。这样想着,拓跋弘的嘴角就扬得更高了,伸手温柔地抚一抚林媛的发髻,一壁朝外唤了一声,命姚福升预备轿撵送林媛回宫。 林媛也不推辞赏赐轿撵的恩典,只盈盈地福了身子告退。 在林媛告退的同时,拓跋弘没有忘记嘱咐一句:“夜里风大,小心着身子”,做足了一贯的情深意重之态。 *** 林媛回到清菱居时已经入夜。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初桃捧着寝衣的手正微微颤抖。林媛抬眼看向她:“怎么,你害怕了?” 初桃慌忙跪地,叩头道:“奴婢不敢背叛小主,这不是奴婢做的……” 林媛淡淡地笑:“不过是想问问你对此事的看法,怎地你竟是觉着我在怀疑你么?”说着一壁摆手:“且先起来吧,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你放心,本妃是信得过你才和你说这样要紧的事情。你在宫外的娘亲本妃已经给她置办了一处宅院颐养天年,自然也是看在你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 林媛的确是不曾怀疑过初桃的,因为她早已找到了初桃唯一在世的病弱的母亲,花了些银子给她买房买地让她过得比以往舒服百倍,而有此人在手她就再也无需担心初桃的忠心了。这样做事虽然霸道了些,但对双方都有好处,初桃小小年纪进宫受苦不也是为了她老妈能过上好日子么,林媛现在帮她把梦想实现了,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初桃别背叛自己,这么个买卖算下来还是初桃赚得多。 不过这初桃也只有十三岁而已,放在后世还是初中生,也难怪她听到昨晚上的事会害怕。 此时的初桃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丝毫没有因为林媛的信任而感觉轻松。她两手颤抖着不住地扣着自己袖子上的纹路,吞吞吐吐地道:“小主,我娘她……” “你母亲患有哮喘,本妃已经给她求医问药地医治,有本妃花银子照顾必定比你每月送出去的二两纹银来得好,你说是不是呢?再说你为何还跪着呢,都命你起身了。”林媛微笑,她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挑错人,初桃真是个可造之材。这个尚且年幼的女孩子有着敏锐的直觉,她能够明白自己的母亲被主子照顾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所谓的照顾,更是一种威胁。 初桃在地上叩了一个头方才站了起来,言语中犹带着颤抖:“奴婢的娘亲能得小主的大恩,奴婢定永世不忘,绝不背弃小主。” “好了,本妃知道你是个忠心的。”林媛顺手拿过茶盏啜了一口:“你机敏伶俐,一点就通,本妃喜欢你这样的宫女。日后你好生为本妃办差,莫说是帮你照顾娘亲,就是荣华富贵也能让你唾手可得。”说着抬眼笑看着她:“当初你在本妃面前递上第一盏茶的时候本妃就很欣赏你,既然你是本妃的左膀右臂,日后如昨晚上这类的事儿就必定会接触到很多,你也不需要怕,记得你当初心内所求的是什么即可。” 初桃抿着唇呼出一口气,是,这条路就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决定了要在小主面前出人头地成为小主身边的一等大宫女。而既然是小主的臂膀那就必然要陪着小主经历最危险的事情……只是她还是低估了这位小主,如今自己的娘亲被小主抓在手心里了,自己一条命也就成了小主的了……真是个杀伐果决不给人一丝漏洞的女子。 “旁的不必再说了,你只说说你对昨晚上的事是怎么看的吧。”林媛漫不经心地道。 初桃心里是被人拿捏住的窒息感,更多的却是被林媛看重的狂喜,自此以后她的地位和初雪姑姑就差不多了吧?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站得直了些,思量着道:“依奴婢所见,近来与小主交恶的人都有可能是暗害小主的人。只是应不会是容姬小主所为……” 林媛点头:“说得很好。的确不可能是白氏。”如果是白秀薇的话那就是皇后的指使,而此时的皇后费心思对付她一个贵姬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反倒是皇后应该多帮帮她让她能把祥妃打压地更惨才是正道。 正因此林媛才在拓跋弘面前帮了白秀薇一把。 “不过她到底是谁呢……”林媛以手支颐思索着。 看看仍站在自己面前的初桃,林媛吩咐道:“你下去把衣裳好生地搁起来,别让人瞧见了。” “小主难道不要查查这上头是什么东西?”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林媛冷笑:“本妃只需要知道到底是谁做的就可以了。” 初桃低头退下了,林媛又叫住她,道:“你去给小成子传个话,让他今晚上留心着外头的动向,有什么消息要即使想我禀报。” 初桃应了声,一壁往外走一壁在心里想着:如今的小成子也不过是给主子传消息的人,每每主子一开心就会赏赐他金瓜子,自己以往还瞧着他眼热呢……现在想想一颗金瓜子才能值一两银子不到,小成子想在京城里攒出一套宅子来需要多少个金瓜子!人家初雪姑姑平日里得到的赏赐动辄就是珍珠和玉石,吃穿用度比那宫里低阶的采女、选侍都高一层,真真是荣华富贵了……再说那个行宫里出身的涵姑姑,自己本瞧她不起,前几日才知晓主子竟然赏赐了她一对翠玉镯子,还决定了要把她带回京城服侍。那可是主子平日戴的镯子啊,能值多少钱?也不知涵姑姑究竟立下了什么大功才捞到这么大的好处。 此时,被金银财宝晃花了眼的初桃在心里默默地下定决定:日后要尽忠尽职地为主子服务,为金子和银子服务! 这一晚上过得很平静。小成子也并没有因着禀报消息而打扰林媛。掌事女官初雪亲自为林媛守夜服侍。 夜深人静的时候初雪小声地和林媛说了一句话:“小主的寝衣是从咱们清菱居里拿过去的,若想要做手脚就必须通过清菱居……您难道不认为最大的危险其实是存在于小主您身边么……虽然不是初桃,但一定会有别人。” 林媛想着心事,翻覆许久未能入眠,听到初雪这样说却仍是静默不语。初雪半晌没得到回应,又进言道:“若小主信得过奴婢的话,不如令奴婢好生整顿清菱居,用心勘察之下定会揪出那个内鬼。” 林媛听到此处才笑了:“我怎么会不信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能将掌事的位子交给你就是拿你当做心腹。我虽然名义上是个主子,年纪却小,又是入宫不久的,还要处处仰望着你提点……”说得初雪惶恐地跪下。林媛将她拉起来继续道:“虽然我对初桃是那个样子来威胁她,但对你又是不一样,你是个心气很高又很明白透彻的宫女……说句实话,我们都是明白人,知道彼此想要什么,所以才能绑在一条船上。你当初在皇后宫里向我示好我就明白了你的选择……” 初雪显然对林媛的话很感动,林媛这么说是把她一个奴婢和主子放在了平等位置上,她自幼入宫到现在过了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听一个主子讲出这样的话。 宫女也有野心和梦想,初雪没打算往龙床上爬,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跟着个伯乐主子。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娘娘主子,就是自己心里一直想要追随的吧?以往自己和林小主之间虽有信任,但终究没有什么情分,不比旁的娘娘从自家府邸里带进宫的丫鬟。如今她算是明白了,林小主这是跟她掏心窝子地说话,日后她就是林小主一辈子的心腹。 “只是内鬼这事,你说得虽有道理,我却是不想要大张旗鼓地追查的。”林媛凑近了初雪的耳侧,声色越发地低沉道:“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等时机到了,我自有决断……” 初雪听着连连点头。 第二日的时候太阳升得很早,大清早地就丝丝缕缕地渗出夏日的暑气来。小成子终于进内殿来禀报了,也不避着人,直接就告诉林媛道:“皇上昨晚上去了韵修容宫里!” 正在吃早膳的林媛拿勺子的手一顿:“韵修容?”她念着这个名字,唇角慢慢地溢出了一丝莫名的笑:“那你可知道白容姬昨晚上如何了么?”(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镯子 “容姬小主?”小成子疑惑地问了一句,又低着头寻思了半晌才回话道:“奴才倒是不曾留意容姬小主那边……只是今儿大清早上,奴才听咱们门前杂扫的粗役太监说了一句嘴,说是容姬小主又去霁月瑶台服侍皇后娘娘了。大家都明白皇后娘娘喜欢容姬小主,倒也不觉得奇怪。” 白采薇又去见皇后了?看起来她是变聪明了,知道遇上事儿了不要自己莽撞地往前冲,先去看看善良贤德、乐于助人、无所不能的皇后娘娘有什么好主意。 说来皇后对白采薇的确够意思了,把在后宫里生存的道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手把手地耐心教导她该怎么当一个宠妃。若没有皇后,白采薇那天在勤政殿里和皇上进言的时候怎可能讨得皇帝的喜欢。林媛觉得皇后娘娘也是很辛苦的,白采薇这种朽木类似物教起来应该很麻烦吧?也亏她能有这份耐心! 林媛想到此处就轻笑一声:“皇后娘娘到底为了什么喜欢白氏,谁心里又能清楚呢?也难为白氏素日里并不是什么好性子,在皇后面前却勤勤恳恳地,还时常早早地起床去皇后宫里服侍,她对皇后娘娘的这份恭敬真是叫我们佩服。” 小成子也是明白人,听着这话就静静地站着不言不语。 林媛笑看了他一眼,道:“你下去吧,每日让你去宫外跑腿也是劳累你。” 小成子忙连声称着不敢。 等小成子退下之后,林媛面色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呵,竟然是你么,楚华歆? 林媛心里很清楚,昨晚上谁的动作最大,谁就是那个暗害自己的人。因为只有她清楚林媛这边的侍寝会搞砸,而皇上恐怕会另寻他人侍寝,这一晚上的机会她不想错过,遂就做好了准备。林媛不知道楚华歆是怎么在半路上把皇上截走的,但旁的人定会想不到皇帝会抛下林媛另寻他人,就算在半路遇上拓跋弘若没有一点准备,想成功博宠也是不容易的。 依着楚家的家世,她能有本事寻到药粉,还能有人手去帮她卖命来陷害自己,这些条件都是足够的。只是她的胆子还真有点大,能做出这种置之死地的狠招来。 楚华歆终究是对自己出手了。从独宠的云端上跌下来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那日的茶会上林媛瞧着楚华歆的落魄样子就明白她心里的恨,但这没有办法,林媛为了能顶替她的位置就必须把她拉下来。 而显然楚华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甘心,她不认输,她心里还装着宠冠六宫的宏图大业,所以她绝不会停止算计。 再则,就算没有楚华歆也会有旁人,左右林媛现在才是皇帝身边第一等的宠妃,大家不算计她算计谁呢。 林媛寻思着,楚华歆这样的对手是该早点除掉为妙了。祥妃那种人她动不了,但并不代表所有人她都动不了。 *** 因着今日又是晨省的日子,林媛少不得要收敛了心神去给皇后请安。 皇后的霁月瑶台大殿里还是那番光景。林媛来得不早不晚,坐下来和一群女人喝茶聊天,听她们八卦昨晚上韵修容得宠的事。那天茶会上有几个嫔妃本以为韵修容就此失宠,对她好一番奚落,却不料到她什么快就又起来了。这几人今日的面色就处处透着尴尬,也不怎么敢在众人面前说话。 而坐在前席的韵修容不言不语地,她妹妹恬淑姬更是沉静,让人猜不透心思。 大殿里的人一会子就来齐了,又照例等了些时候皇后才从后头出来。皇后今儿穿的是玫瑰紫的蜀锦料子,前襟和袖口上一贯绣着繁复华丽的纹理,端坐在上首的姿态不怒自威。只是林媛晓得这种蜀锦、云锦或苏绣虽能显出庄重来,料子却比常人喜欢穿的纱织要厚多了,也不知皇后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林媛明白这位皇后就是这么个性子,那些薄而透明的衣裳穿着既舒坦又能显出年轻来,可皇后偏偏觉着轻佻。好在现在冰块足够多,整个霁月瑶台殿内四处都用银托盘摆着花鸟虫鱼的冰雕,皇后身侧的小几子上还特意多放了两盘;旁侧又有宫女不住地打着扇子,这么应付下来倒也过得去。 随着皇后一块儿出来的自然是白秀薇。只是她今儿竟也不下去坐着了,就站在皇后身侧的空地上,和旁边的宫女挽秋在一处。 林媛对此有些讶异。旁的嫔妃们多是面色不屑,她们瞧不上白采薇这种出身高贵却甘愿给人家当走狗的行为,又不得不承认她能被皇后提携的福分。 皇后笑着受了众人的礼,又对大家一阵嘘寒问暖,大殿内一时是其乐融融的模样。因着昨日又分了翠玉的份例,这群女人就有了话头,把那玉镯子玉坠子玉耳环从头到脚地拿出来品评一通。这样三句话不离衣裳首饰的日子虽然琐碎,但也是宫里唯一的乐趣,若是不说这些,嫔妃们无聊起来就会互相扔砖头,那场面就不太好了。 片刻后,皇后转向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楚氏姐妹,笑道:“韵修容手上的这副镯子倒有些别致,那翠玉怎地瞧着发蓝?本宫眼神不太好,隔得远也看不清那是什么颜色。” 韵修容不料到自己会被皇后关注,忙回话道:“听尚宫局的人说这镯子是冷玉,遂颜色泛青,这样的物件虽比翠玉珍贵些也万万比不上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心里有些不愉,怎地皇后偏要拿她的镯子说事。这镯子还是昨晚上服侍皇上的时候,皇上一高兴赏下来的,因着那异常漂亮的颜色她不想将其束之高阁,第二日来给皇后请安也戴在了手上。以往的经验教训让楚华歆学乖了,这一回她可不会让这好东西露出来给别人瞧去,就刻意穿着宽大袖摆的宫装来遮掩……只是自己明明藏地好好的,皇后那眼睛有透视么竟然看见了这个镯子?! 还说自己眼神不好!真是…… 可皇后既然说出来了,她也藏不住,只能伸出来给四周的女人们瞧。 此时坐在楚华歆下首的刘婕妤就轻笑出声,一壁打量着镯子一壁道:“修容姐姐好大的眼界,价值连城的冷玉也好说得那么轻巧。臣妾看着这块玉色泽通透当是上好的品相,也不知姐姐从哪儿得来的,臣妾手里仅有的一串镶冷玉的手钏还是当年进宫的陪嫁呢……” 刘婕妤方说完话,冯庄姬也跟着笑说:“原来是冷玉。这宫里的许多女子都喜欢暖玉,其实冷玉无论色泽还是价值都在暖玉之上,只是因着东西罕见大家也不敢奢求罢了。”说着又侧着脸看着楚华歆,声色清脆地问道:“修容娘娘的玉是从哪儿得的呢?” 楚华歆面上紧绷着,微微侧目瞥着刘婕妤和冯庄姬两个,神色中闪过一丝压抑的厌恶。这姓刘的女人和她一块儿进宫,三年爬上婕妤的位置也算不错,却永远被她压过一头。斗了这么些年也没能越过自己去,竟还想着在自己面前逞能!冯庄姬又是什么东西,一直都没有得到多少恩宠,唯一可以称之为略有所成的就是被祥妃收为了狗腿子…… 可她们两个竟还似很有默契一般地,齐齐逼问自己镯子的来路! 楚华歆没有法子,就只好冷冷地道是皇帝的赏赐。立即就有嫔妃既艳羡又妒恨地开口道:“应该是昨晚上皇上赏的吧?皇上果然疼爱修容娘娘,前些日子不招幸娘娘我等还以为娘娘失宠了呢,不曾想如今皇上又想起娘娘了,还要恭喜娘娘您重博恩宠呀……” 林媛听着这些话心里就想笑,这些女人个个都是人才,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地能噎死人,好像人家韵修容那么几天没侍寝就真的失宠了一般……唉,楚华歆啊楚华歆,看看你现在混成啥样了,就算已经不再隆宠却仍然被大家当成靶子,不打成筛子不肯罢休。自作孽不可活,你想取代祥妃想疯了,结果争宠不成反被从云彩上推下来……到了现在嫔妃们却还对当初霸宠的事耿耿于怀,这群殴的下场不好受呀! 此时楚华歆的脸色黑如锅底。旁人看来她是在往刘婕妤等人身上飞眼刀子,实际上她是在偷瞧着上首皇后的面色——她越发地觉得皇后令人惧怕。 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永远都是一副无可挑剔的微笑模样。她的话不多,在请安的厅堂中总是下头的妃妾们争斗不休,她静默地坐在上首冷眼瞧着这一切,在争斗的最后才站出来说上两句调解的话——当然若柔妃在场,就连这么两句话都能给皇后省去。可在如今的楚华歆眼里,皇后却总能凭着不多的言语和轻巧的动作,在整个后宫里激起巨大的波澜。 当初自己为何能有霸宠的机会,说起来还是皇后把华裳给提携起来了。自此才有了自己和祥妃对峙争宠、林氏白氏等人跳梁小丑一般地来分油水、旁的嫔妃们乱成一团的局面。后来皇后被人算计丢了冰块,自己不知怎地被卷进去了,皇后为了脱困也为了提携白氏,连消带打地把自己给打压下去了……楚华歆一直在思考当初的事,她觉得自己被算计那件事很可能就是皇后的授意。(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弹曲 不然还能是谁呢?除了皇后谁又有那个本事和她们姐妹斗!祥妃因着身孕投鼠忌器,柔妃素来争的不是皇宠,也就不会和宠妃过不去。 皇后动动手指头就能提携她们姐妹,再眨一眨眼皮又能把她们打进泥土里。皇后走的每一步都有其价值,也得到了可观的利益,然而对于楚华歆来说这每一步却并非是她所喜欢的,但她只能接受。 现在的她就算因为此事记恨皇后,她又能怎么办?和皇后作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和意义,她是疯了傻了才会那么干。她是个脑子正常且自以为挺聪明的人,她知道现在该走哪一步——她该做的就是继续和祥妃斗、和新宠林氏白氏几个斗,如此她才能分得更多的皇宠。 当初华裳被皇后举荐的时候她就知道,皇后给的便宜都不是白得的。楚华歆感觉到一阵疲乏的无力感,为什么会这么难?自己这三年来费了这么多的心血,争宠、争位分,在皇后眼里恐怕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笑话吧。 楚华歆想着想着就想起了三年前的往事——那时候她刚进宫,楚家嫡长女的出身,父亲是两军总督,端的是一身骄傲。那时候,祥妃刚刚因着产下帝姬而晋封二品的昭媛,却已经风头无二,人也开始变得不安分,竟然在长信宫里当众顶撞皇后。终于在一次晚宴之后,皇后将自己留了下来……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别那么骄傲,就像白氏一样答应了皇后的拉拢,自己如今的路也不会这么难走吧。 罢了,罢了。她就是瞧不上白采薇那副摇尾巴的下贱模样,哪里有一点点世家大族的气度和仪态!再则,真要靠着棵大树来乘凉过的就是仰人鼻息的日子,处处受人钳制,也不知哪一天就要被主子给牺牲掉! 这时候,一直站在皇后身侧的白采薇终于开口了:“咱们姐妹们也别瞧着修容娘娘的镯子眼热。要我说,是修容娘娘昨晚上的琵琶弹得好,皇上在路上听了就挪不动步子。修容娘娘多么会取悦君王,我等都及不上,皇上赏赐修容娘娘不也是应该的么?”一壁说着一壁漫不经心地摇着团扇:“昨晚上那是个什么曲子来着?听着像是‘滟歌行’,嫔妾于琴艺只是粗通皮毛也不怎么懂得……” 滟歌行!林媛觉得这曲子光听名字就很劲爆! 果然旁边的嫔妃都是一副“你懂的”的表情。哦呵呵呵,大家都是经人事的女人,谁不明白这些啊! 白秀薇从昨晚上起就是憋着气的,御前传话的小内监已经去支会她让她“恭候圣驾”,结果等了半宿不见人影。第二天起来才知道皇上半路拐了个弯,去了韵修容那里! 后宫里存在一个皇帝和N个女人,阴阳不调,僧多粥少。为了这仅有的一块肥肉抢来抢去的日子……真TM闹心啊!楚华歆是瞧不起白秀薇一副狗腿的模样,哪知白秀薇更瞧不起楚华歆取悦男人的狐媚姿态!大晚上地在宫里弹艳曲争宠,这叫什么?这叫做无节操无下限!贵族女子高尚的德行操守都被她丢得一干二净了! 正在嫔妃们热情高涨地对此事展开八卦时,大殿门口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门:“祥妃娘娘到——” 屋子里霎时鸦雀无声,皇后的手指甲轻轻扣在座椅上,发出吭地一声细微的声响。 如果林媛没有记错的话,祥妃自从怀孕起就“自觉”地免了晨省这档子事,今日是刮的什么风能把这尊大佛吹来? 只见我们高贵冷艳睥睨众生的祥妃娘娘迈着她那妩媚的姗姗莲步走进了屋。她朝着皇后盈盈地福下一礼,身段虽不能再称之为婀娜纤细却仍旧看起来仪态万千。皇后忙摆手止住她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不是早就免了你的礼么。快些坐下吧。” 祥妃顺势起身,旁侧立即有宫女上来扶着至柔妃对面坐了。她今日的气色很不错,微微抬头与皇后笑道:“臣妾这些日子越发地怠懒了,许久不来见一见皇后娘娘,臣妾心里还真有些不安,想着今日要来请一次安才好。皇后娘娘对臣妾一贯宽厚,臣妾感激娘娘,在礼数上自然也不敢轻率了。” 祥妃一番话说得,表面上看起来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可人家说话时那下巴都是翘起来的,眼神里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傲气。至于那话里的意思,林媛在旁边听着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头,什么这些日子越发地怠懒……感情只要你懒了就可以把皇后当空气,请不请安都是你说了算的? “你能好生养胎,给咱们皇室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来就是对本宫最大的礼数了。”皇后面上的笑意很是真诚恳切。 柔妃道:“臣妾瞧着祥妃妹妹气色这样好,想来腹中的龙胎是很安稳的。妹妹是有福气的人,等几个月孩子落地后给琰儿作伴就再好不过了。” 琰是皇长子的名字。祥妃上官璃盯着柔妃那不再年轻美丽的容颜,淡淡地笑:“谢过姐姐吉言。” 不仅柔妃与皇后如此,旁的嫔妃也纷纷说着吉祥话,祥妃面色平缓,并不接话。 她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了,却是道:“方才我进来时就闻见大殿里头很热闹,似是在说什么‘滟歌行’?” 滟歌行!楚华歆手上的指甲啪嗒一声折断在椅子扶手上,上官氏你个贱人,你别的话没听见咋就听见了这三个字呢! 冯庄姬立即把昨晚上韵修容的事尽职尽责地像祥妃禀报了。祥妃听了勾着唇角冷笑:“夜晚在宫中弹下作的曲儿,没地败坏了嫔妃的体统!咱们都是服侍皇上的人,可这服侍人也不能用狐媚的法子,皇上给楚氏的尊荣与宠爱本是隆恩,可她既然如此不自重身份,真真是辜负了皇上,又怎么配得二品的位分?” 这话骂得实在是太带劲了! 满宫里就连皇后也不会这么给一个宠妃没脸,可祥妃就敢做!左右祥妃是出了名的不饶人,这一次又难得地占了理,楚华歆听着这话纵然气得脸都紫了也说不出什么。她自幼就是家里的嫡长女,被捧着哄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此时的她简直想站起来照着祥妃那张脸抡上一巴掌。 哪知祥妃还觉得不过瘾,朝着楚华歆下巴一扬,又道:“楚氏,你没听到本宫说话么!莫非你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竟还坐得安稳!” 林媛默默地打了个呵欠,今儿她是真见识到了祥妃的战斗力,恩,这种不带拐弯的直接版骂战貌似比那费尽心机的设计更恐怖啊! 楚华歆起身的时候脸上真的快哭出来了。其实弹个艳曲也不算什么大事,皇上还喜欢得很,怎地就能被骂成下作?就算她做错了,也是要由皇后来训斥的,关你祥妃什么事么? 但此时的她除了跪地认错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当然她是朝着皇后认错的。 皇后倒没有对祥妃的越殂代疱表示不满,左右那女人再放肆的事都干过,她每次都计较就真气死了。她只是与楚华歆道:“昨夜之事,韵修容的确是坏规矩了。” “臣妾知罪,日后定不会再犯了。”楚华歆虽气得发抖,认错的态度还是少不得。她心里是既恨且悲,如果可以的话她哪里会弹那样的曲子给人抓把柄,可如今皇上对她大大不如从前,若不用这样特殊的手段,皇上怎么可能去她的宫里? “也罢,你且回去把女训抄上三十遍吧。”相比起祥妃,皇后可是宽厚到了极点了。 楚华歆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大殿里多呆,忙磕了头急急地走了。祥妃瞧着她的背影又啐了一句:“皇后娘娘真是轻饶了她。” “好了,妹妹你少说几句,楚氏一时糊涂,也无需太过苛责的。”柔妃温温和和地道。 祥妃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皇后看向这两个妃子,淡淡地道:“时辰不早了,祥妃的身子金贵不能累着,就都散了吧。” 林媛遂和众人一起告退。祥妃甩着帕子就起身往宫门那儿走,柔妃瞧着她那副傲气样子暗暗撇了嘴角,却也不和她争抢,由着她第一个出了门槛自己再紧随其后。 今儿一早上大家都挺开心,祥妃这出戏唱的热闹啊,韵修容那张憋屈的脸是越看越爽啊。而此时的楚华歆,正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正在自己宫里砸花瓶。 楚华裳回宫后就忙着去看姐姐,进了屋看见一地的碎瓷片没法子下脚,却也勉强地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楚华歆余怒未消,转首对她厉声道:“你进来做什么!来看本宫的笑话吗!” “小妹不敢……”楚华裳直接就跪下来了,也不顾膝盖被扎出了血:“小妹是来劝长姊的,长姊您这样子若是让旁人知道了,难免会说您不知悔改,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回京 “本宫是什么样子,能让她们说嘴?”楚华歆面色狰狞:“上官璃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说是在自个儿宫里撒气,她在皇后面前都敢张狂!她前日赏了一个才人杖刑皇上竟还去她宫里探看,怕她气着身子,怎地本妃摔个东西都不行了!再说本宫又犯了什么错需要悔改!” “长姊……”楚华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 “闭嘴!”楚华歆猛地将手上的一盏玉壶掷在了地上:“上官璃那个贱人!她辱骂本宫狐媚……难道这宫里最为狐媚下作的人不是她自个儿么!这个贱人……” “长姊,您别说了!”楚华裳赶紧把身后的殿门闭紧了,又上前抓住了楚华歆的臂膀,抓得很紧:“祥妃她再怎样也比长姊的位分高,如今又怀着皇嗣,皇上一贯宠爱与她。您这话可万万不能让人听见!” 这一次,楚华歆终于停了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缓地倚着宫柱坐了下去:“为什么……本宫费尽心机,却还是什么都得不到。慧贵姬为什么没有被皇上治罪?祥妃为什么还这样风光?本宫……真的尽力了……” “长姊?”楚华裳听着这话就不住地心惊:“长姊,您说慧贵姬?她……她又怎么就要被治罪……” 楚华裳想起了今儿早上的事。她的位分和林媛相当,晨省时也和林媛坐在一块儿。结果那林氏在告退时特意拉了她的手,笑着对她说:“我觉得修容娘娘今日受委屈了。修容娘娘也没有犯什么大错,却要被祥妃娘娘申饬,也不知修容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林氏说了许多,话里话外都是为韵修容鸣不平,端的是一副关切的模样。最后还问她需不需要和她一起回宫,去探望韵修容。当时楚华裳就觉得怪异,自己和林氏一贯没有交情,姐姐又曾与她争宠,她怎可能对姐姐有真心的关切! 楚华裳满心里都是狐疑,只好敷衍地说姐姐怕是在急着抄写皇后娘娘罚的东西,不方便别人探看。林氏也不纠缠,只笑着和她寒暄了两句就告辞了。 楚华裳到现在都看不懂林媛的做法。可一听自家姐姐说了这么一句话,心里就莫名地开始打鼓了。 她觑着楚华歆的面色,小心地道:“长姊,您是不是对慧贵姬……” “你知道了什么?”楚华歆猛地侧目看向她,声色凌厉:“楚华裳,本宫在问你,你知道了什么?” 楚华裳霎时被吓住了,忙道:“我只是随口一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最好。”楚华歆站起来凑近了一步,逼视着她:“本宫的事情不需要你过问。本宫问你,你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这句话,楚华裳初进宫的时候姐姐就问过她。她闭上了眼睛,缓缓地道:“是。我是娘娘手里的棋子,娘娘是我的主子。” “很好。”楚华歆默然对她挥手:“你退下吧。” 楚华裳松了一口气,赶紧捂着膝盖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她再也不想看到楚华歆张牙舞爪的模样,可她却明白,自己还要在她的驭下忍受很久很久……到底要多久呢?同样是楚家的女儿,自己为什么就要被这样折磨呢? 她又想起了慧贵姬林氏。她摇摇头,自嘲地笑了。自己的处境再艰难也好过那出身卑微的慧贵姬。人家都能活得风风光光地,自己怎么就不可以呢? 慧贵姬,呵,皇上赐予她的封号真是名副其实。这个女人太聪明了!她一定是知道了楚华歆要害她,所以今儿早上才找了自己来试探……不是为了证实是否是楚华歆做的,而是为了试探她和姐姐的关系! 她和姐姐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她们二人都竭力维持着这种表象,连素来瞧不起她的姐姐都不会在人前落她的面子。可内里是怎样的谁又知道呢? 当然,这种关系在某地方面还是有漏洞的。比如这一次——如果她和姐姐当真如面上的那样要好,姐姐要设计害人就一定会告诉她。可当林媛试探她的时候,她那副不知所谓的茫然将这种漏洞出卖地很彻底。显然她的好姐姐根本没有拿她当妹妹看,也不可能把害人的阴私告诉她。 林氏……楚华裳心里并没有被窥探的不悦。相反,她觉得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 她不可能一辈子作为姐姐的奴婢活着。总有一天,她要摆脱楚华歆。 *** 这一日夜里,皇帝并不曾招人侍寝。 第二日时,被送进九州清宴寝宫的是叶良人,这一晚上过后皇帝又给她晋位才人,如今也是数得着的宠妃了。只是她上头有祥妃、楚家姐妹、林媛等一大波宠妃压着,再得宠也显不出惹眼来。 到了第三日、第四日,皇帝竟连着两日翻了恬淑姬的牌子。 林媛终于看明白了,楚家姐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对付。关键不在于那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韵修容,而在于这个平日里沉静寡言、通身书香气质的妹妹恬淑姬。 韵修容这样的女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就会腻歪,被男人弃置是早晚的事。但恬淑姬不一样——她的贞静与成熟弥补了姐姐的轻浮急躁。一静一动之间,反而能让皇帝多流连韵修容几日。 这是个不可小觑的女子。 在楚华裳连宠两日之后,楚华歆分得第三日,而后皇帝又开始频频地翻林媛的牌子。 林媛虽是隆宠的第一人,但好在当初有楚华歆做反面教材,现在的林媛在得宠之余还懂得劝皇帝去临幸别人,反而没有遭到太多的记恨。这种风光且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七月底。 林媛和拓跋弘二人的每一个夜晚都过得很尽兴。同是调情的高手,且同样都放得开,这种绝配夫妻档是很难得的。拓跋弘虽有后宫三千,可这三千佳丽里头像林媛这样美味的女人还是很稀有的——一大半的人在皇帝面前都是又敬又怕,畏畏缩缩的样子让春宵一度大打折扣;剩下的人里头还有一大半是淑女的典范,从小受诗书礼义的教导,端庄贤淑、品质高尚,深深滴认为某些床上动作太过那啥,给拓跋弘侍寝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 拓跋弘身为一个要面子的皇帝肯定不能说“爱妃你放肆一点没关系”,只能在心里嫌弃她们死板。其实这也不能怪嫔妃们,这古代后宫的规条上第一条是不许干政,第二条就是不许狐媚。如果林媛那侍寝的方式被别人给知道了肯定是要受罚的——韵修容和她的滟歌行就是个例子。 日子很快到了八月份。 为了赶八月十五的中秋节,皇家避暑时多半会在八月初回京,今年也不例外。 八月初五时圣驾回鸾的光景和去的时候又有些不同了。曾经陪伴皇帝坐在龙辇之内的楚家姐妹此时不得不规规矩矩地按着位分排在妃辇里头,林媛则是独得皇帝的眷顾,虽不曾去龙驾内服侍,却是得了旨意以贵姬的位分独享一辆马车,皇宠昭然。不仅如此,一路上还不停地有内监宫女得了皇帝的旨意捧着新鲜瓜果和降火解乏之物送来她的轿辇,帝王的关切疼爱之意显露无疑,最惹人艳羡。 皇后和两位妃位都无甚变动。这三乘车轿紧跟在龙驾之后,皆华贵耀目,威仪一如往昔。 坐在车轿中风光无二的林媛不时地掀起帘子瞧着外头的景致,同时一一探看着所有嫔妃的车轿。在车马快要抵达京都时她悄无声地对初雪低语一句:“叶才人为何与容姬同乘一辆?” 初雪随口回话道:“出行车轿都是皇后的安排,叶小主为人谨慎谦逊和白小主一贯没有仇怨,她们坐在一起也是合宜。” “皇后?”林媛淡笑:“我好似觉得叶氏和白氏前段日子就走得近了。” 初雪抬眼看着林媛的神色不比平常,忙郑重道:“小主说得不错。白氏原本一心服侍皇后并不和其余嫔妃结交,但她和小主您不合,叶氏也在面子上和您交恶,二人一来二去就走得近了一些。” “白氏和她交好恐怕不是为了对付我。”林媛缓缓地摇头:“白秀薇最近长进不少,已经不会和我在明面上争执,皇后应该教诲过她若是想往上爬就不能总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林媛说着思量片刻,又笑道:“和白氏走得近就是和皇后走得近。皇后统领六宫,旁人想逢迎还没有那个福气呢。叶氏是之前就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吧。” 林媛脑子里想着叶绣心的模样。她总是想起来自己第一眼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叶氏那时候的境况还很差,不过是因为太后的一句话去了长乐宫服侍,又被嘉贵人欺压。叶氏小心翼翼又低眉顺眼的样子很让人觉得可怜,但林媛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欲望。 也是啊,没有欲望,又怎么争了宠呢。也不知她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林媛可不认为自己能完全掌控她。 “皇后娘娘又开始……”初雪的声色越发地细小,身为奴婢岂敢对皇后不敬,“笼络”二字并不能说出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中秋 “或许是我想多了,不过是白氏和我有旧怨,拉上了叶氏同仇敌忾呢?皇后做事谨慎,什么都不放在明面上,我们也难猜度。” 车轿继续前行,到傍晚时方到了京城。 皇宫宣武门处有百官、众妃跪拜相迎。皇帝和皇后受了拜见,还要去长乐宫给太后娘娘叩头。林媛等妃妾没有被太后传召,早早地回了自己的宫室歇息,倒是清闲。 去一趟骊山行宫,林媛一连几个月没能见到太后,这次回来了太后也不急着召见。一直等到了中秋节,宫内举办大宴,太后方身着厚重的朝服出席与首位之上,接受众人朝拜。 中秋节上比上次的端午节更为热闹一些。因着合家团圆的寓意,皇室里无论帝姬、皇子、嫔妃还是并不居住在宫里面的亲王、郡王、郡主、宗女等,都要一同入家宴,排场极大。林媛等身为后妃平日里轻易见不到外男,也就在这种节庆之时能见几个王爷。 众人朝太后、皇帝、皇后行三拜大礼。太后的神色与往昔无异,略带着淡然笑意扫视身下俯身叩首的人群,鸦青色包蓝赤金的凤冠在日光下显出尊贵的威仪,其上镶着指肚大小的祖母绿宝石的荧光却柔和雅致,隐去凤冠之下压着的泛白花发的沧桑。 六宫嫔妃们无论位分高低、平日得宠与否,只要有名分的就都能够列席。太后一一地看过她们,见只有祥妃一个人挺着肚子,其余的女子浓妆艳抹地绽放丽色,那肚子却是干瘪瘪地,太后心里不住地叹息。去一趟行宫,几个月下来也没能有所收获,真是令人失望。 也罢,中秋的好日子,不该提这些。 她看过恭敬的众人,又抬眼一瞥大殿内满目的各色菊花和铜鼎玉石摆设,朝皇后点点头,道:“这场筵席操办地很好。” 皇后忙低头笑着道一句“母后谬赞”,笑意直达眼底。她身上明黄色的鸾凤锦袍随着她的一颦一笑略微颤动,那细密绣纹上的金丝霎时映出耀眼的光泽,当真是凤凰临世的高贵仪态。 皇后近来的日子一直过得不错。她瞥一眼旁侧满头珠翠、姿容绝色、身着玫瑰紫朝服却掩不住臃肿身段的祥妃,心内感慨万千。祥妃虽因着有孕风头越发地盛,但终究不曾动摇自己的地位,皇上这一次还没因她的身孕提贵妃之位呢。再说柔妃近来被自己打压着,懋嫔等人都越发地不得宠,她这个皇后就舒心了许多。 太后已经转首与贤禹王夫妇说话:“……德顺太妃一贯有腰腿的毛病,今年可还有大碍?” 七王贤禹王是拓跋弘如今最交好的兄弟。他母亲德顺太妃出身卑微,原本他在先帝面前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当初穆武王和拓跋弘等一众皇子都卷入夺嫡风波,拓跋弘登位后又党同伐异、铲除后患,许多显赫的皇子都身败名裂,反倒一个置身事外没有夺嫡资格的贤禹王得到了拓跋弘的礼遇。 连贤禹王妃都是祥妃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贤禹王和拓跋弘的关系比旁的亲王都要好。 贤禹王是个温和而儒雅的人,平时并不多话。他恭恭敬敬地回了太后一句话:“母妃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倒是一旁的贤禹王妃满面笑容,热络地开口道:“母妃能离宫到府邸上受奉养,全仰仗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儿臣等都对太后娘娘极为感激,只盼着中秋节进宫来好生地拜一拜太后娘娘……”说出来的话和祥妃一般的伶俐。 平日里祥妃也时常讨巧卖乖地奉承太后,太后都淡淡地,这会子看着贤禹王妃倒是显出慈祥的笑意来,吩咐宫人赏赐绫罗锦缎、山珍药材给贤禹王府。 贤禹王忙谢恩。另外的九王宣成王也和拓跋弘亲厚,还有六王叔、十一王叔、和敬大长帝姬等长了拓跋弘一辈的亲贵都有例行的赏赐,连身份不高、没能在宫中列席的远亲宗室们都赐了银两物什,满宫里一片谢恩的声音。 不约片刻之后,一群舞女踏着节拍风情万种地舞了上来,这才算正式开席了。众人按着身份高低向皇帝敬酒,席间觥筹交错,很是热闹。 热腾腾的气氛中,林媛几乎看不清皇帝的面孔,然而在她和几个姬位一块儿给皇帝祝酒的时候她分明看到拓跋弘面上额外亲近的笑意。在这种筵席上,满宫的嫔妃大多都是摆设,也就是方才的祥妃和皇帝多说了两句话,恩宠昭然。林媛能得到皇帝的注目就很不容易了 午宴过后皇太后便说自己乏了,要回长乐宫,那意思是不想在晚上和众人一块儿赏月了。 许容华拉住了太后身边的之云嬷嬷问道:“太后娘娘身子乏,可需要我等去服侍?” 这位娘娘倒是会抢机会,之云心里道。 她再次看了许容华一眼,想着太后今日也有传召的意思,便点点头道:“几位娘娘随奴婢一同来吧。” *** 林媛等人到了长乐宫的时候,午宴堪堪结束。 过来服侍太后的还是以往那几个人,在皇帝出宫避暑的几个月里太后并没有新添人进来,虽然有许多留在京城的嫔妃们在这段时间里拼了命地逢迎太后。 想在宫里头出人头地实在太难了,无论皇帝还是太后都不是好巴结的。 和许容华一块儿走在前头的人是文嫔。她在失宠之后装束就越发素净,一身黛青色绣藤纹的裙衫上连玉佩都没有戴,发髻上只用一支翠玉簪子,和常年服侍太后的王淑容都有些相似了。只是文嫔一贯喜爱凌虚发髻,就算不佩戴鲜亮的头饰也必定要将青丝高高挽起束在头顶,远远瞧着她这发髻就觉出高傲之态,可不是王淑容那样温和谦虚的人所能比拟的。 林媛的眼睛定在文嫔高盘的发髻上,瞧了许久。她知道,这个女人想要的东西和王淑容并不一样。 长乐宫中,太后在回宫后就去了后殿的暖阁里小睡,只传下话来要嫔妃们去小佛堂诵经等候。按着太后的说法,年轻的女孩子要时刻谨记着修身养性,在佛堂里磨一磨性子也是好的。 这话的意思是说,从今以后林媛几个来服侍太后的时候,少不了要时常跪佛堂了。 林媛几人遂老老实实地跪着。整个屋子里连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可大家也都不敢偷懒。跪佛诵经这种事看着挺简单,真正坚持下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在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后,人人都跪得两腿发软,太后却还没传召。再等一个时辰过去,许容华开始不住地挪动身子,叶才人两手撑着前头的大理石地面,吴贵人的腰背都弯了下来。几个人都是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只有跪在前头的文嫔身板是直着的。不是因为她有毅力,而是因为她在皇帝离宫的三个月里没少来长乐宫跪佛,练得久了两条腿都长粗了,当然比林媛她们耐得住苦。不过就算这样,文嫔的眼睛还在不住地往后殿那儿瞄,期盼着太后快点让她们起来。 林媛明白,这种辛苦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如果她们想要接着巴结皇太后的话。 唉。 好在到了黄昏时分,太后终于传嫔妃们进后殿了。几个女子挪着腿迈进了门槛,屋子里看不见太后,只有正前方一架檀木屏风挡住视线,想太后应是在屏风后头。 几人行礼后在宫女搬来的凳子上坐下,都忙着用手揉腿。半晌,听太后道:“难得你们有孝心来看哀家。” 大家忙道:“这是嫔妾们的本分。” “恩。你们在行宫里住的可好?” “自然是好的。”说话的是许容华。 “是么?哀家听说你们又缺冰块还有人霸宠,这日子不好过吧。” 楚华裳立即从凳子上跪下去了。 林媛想不到太后会提起楚家姐妹的事,这是要敲打楚华裳了? 屏风后头沉寂了许久,这种沉默的压力让楚华裳难以承受,她不知道太后正在酝酿怎样的惩罚。 当她惶恐地满面都是冷汗的时候,太后终于开口了:“你们也算有几分本领,能让皇帝如此宠爱。不过……恃宠而骄坏了规矩,惹了皇上不喜欢,那可就是自讨苦吃。” 楚华裳战战兢兢地听着训斥,一壁叩头道:“嫔妾知错了,嫔妾回去也会好生劝诫家姊……” 太后面色淡漠,道:“你也不必费心偏帮你姐姐。不是所有的人都听得进去劝诫的话,说了也是多费口舌。你回去多抄写佛经,把自己的心性养好了才是要紧事。” “是,嫔妾谨遵太后娘娘的教诲。”饶是太后疾言厉色地斥责她,她也能听出太后话语中提点的意思。楚华裳明白太后娘娘甚少会斥责哪个妃子,更不会提点谁,宫里头的女人一旦做错了事可不是被斥责一顿就能算了的。太后今儿能骂她几句,那可是她的福分呢。 她仍然跪着请罪,心里也是在真心地谨记太后娘娘的话。太后让她多加修身养性……这话是金玉良言,以她现在的处境,什么都需要隐忍、需要静候时机,自然是要把性子给磨好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华裳 屏风后头,太后正将发髻上一支赤金的簪子轻轻拔下来。她将簪子尾部扣与掌心,阖了眼睑慢慢地道:“你是楚家的庶女。” 楚华裳身子一顿,随即深深地低下头去,嗫嚅着称了一声是。 太听着她那细小的声音,淡淡地笑了:“嫡出又如何,庶出又如何。淑姬,你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 楚华裳进宫时是按着嫡女的名头报上来的。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世家大族里送女儿进宫或者出嫁之前,常常会把庶女记在嫡母的名下以抬高女孩的身份。但这样的情况皇家也心知肚明,庶女无论怎么抬高身价那还不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进了宫照样被嫡女们耻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是楚华裳一类的庶出还是林媛一类的小户之女,能在后宫里争出个天地来的也是大有人在。 庶出啊……太后喃喃地念着。早在三个月前太后手底下的刘太监就查清楚了楚华裳的身份,也查清楚了楚家的上上下下。楚家不是没有女儿,长女次女五女都是嫡出,可他们终究是送了个庶女进来……这宫里头别说隔着肚子的,就算亲姐妹也能反目,他们就不怕到时候祸起萧墙,耽搁了大计?或者皇帝嫌弃庶女的身份,不肯给个好前途? 一个人心不够狠,是不能成大事的。楚家既然舍不得嫡出的女儿受罪,往后的前景也不会有多高……若是有上官家的那份肚量把仅有的两个女儿一个送进宫一个送进贤禹王府,楚家也不会仅仅是个普通世族了。 太后素来忌惮家世显赫的妃子,不打压她们就是宽容了,哪里会提携。可楚家姐妹这事儿又不一样……她们并不似外人看到的那样和睦,到时候楚华裳若生子,这个孩子能否归韵修容还是个问题,楚华裳一个不受家人疼爱的庶女能否全心全意忠于家族也是个问题。 楚华裳此人的价值还真有些微妙……如果她永远被其姊压在头上,她一辈子都不会被楚家重视也不会得到多少支持,家世好也等同于家世不好了,这样的她当一个生育的工具是很不错的。但如果发生了别的事……作为高位的宠妃她显然比她姐姐更合适。 太后笑一笑,算了,点到为止吧。楚华裳的人生,由她自己去选择。 太后的话是楚华裳进宫以来从未听到过的,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听到的。庶出二字,承载了她十六年的痛苦与悲伤,而从小到大的记忆里,父母姐妹所教给她的都是要牢记自己卑微的身份,还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要挺着脊背做人。她慌乱而快速地拿袖子抿去眼角的泪,朝着屏风磕了一个头才回话道:“嫔妾三生有幸得太后娘娘提携……” “哀家累了,你们都退下吧。”太后却并不想听她将感激的话说完。 虽然是有心想拉一把楚华裳,但在太后心里,这些妃子们都不过是些棋子。她不想和她们深交。 楚华裳轻轻地呼气,她明白,她的路还需要她自己走,太后不会帮她太多。 几人都行礼道:“嫔妾等告退。” 太后最后瞥了一眼林媛和文嫔,淡淡地道:“你们两个也该记住宫里的规矩。凡事不要做得过分,亦不能心急。” 二人忙点头受教,继而抬头对视一眼。她们是聪明人,此时都明白了太后话中所指。不要做过分的事是对林媛说的,是告诫她如今已经隆宠万万不可贪得无厌;不要心急是对文嫔说的,劝慰她如今虽不得宠却应该韬光养晦细心筹谋,不必因困境而心焦。 林媛、文嫔和楚华裳几人都深深觉得太后的教诲很是珍贵难得,告退离去时的姿态比平日里更是恭敬了不少。 此时外头的天已经入夜。不远处的那座时常作为筵席场所的名为交泰殿的高大宫殿里,华美的烟花正一朵一朵地往上窜。林媛知道那就是赏月宴。 不过筵席早已开始,现在过去的话太晚了。因着她们过来服侍太后,宴会缺席也是名正言顺的,林媛就决定回宫而不是去赴宴;当然,吴贵人等是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见到皇帝的机会的,她和叶才人、许容华三人携手同去。 许容华临走前还想要拉上文嫔,谁知文嫔甩了袖子并不理她。许容华看着她的傲慢样子眼睛里就流露出不屑来,都已经失宠了竟还敢不把宴会放在眼里,真以为自己有那个资本来孤芳自赏? 几个人纷纷走着自己的路。 楚华裳走得最急,她的方向是交泰殿。因为楚华歆已经准备了琴乐要在赏月宴上给皇帝献艺,而楚华裳则需要配合着她的曲子在旁诵诗。她想不到太后娘娘会让她们在佛堂里跪上两个时辰,也不知这个时候赶过去是否还来得及。要是耽搁了姐姐的事情她可是吃罪不起…… 她一边想着楚华歆盛气凌人的面孔一边就走得越来越急了。 *** 林媛回宫后照往常一般传了晚膳,而后从库房里拿出银子来分给镜月阁大大小小的宫人们,作为节日的赏赐。一宫的人都喜笑颜开地过了个好中秋。 深夜里的时候小成子进来,告诉林媛说皇上今夜点了韵修容侍寝。 林媛笑笑:“原以为皇上已经不怎么喜欢她了,现在看着她侍寝的次数倒是不少。” “皇上对她当真算不上宠爱。”小成子接话道:“这些日子里小主您最得圣眷,韵修容虽能分两三日,奴才却听闻原本皇上都是翻了恬淑姬的牌子的,恬淑姬则劝着皇上去韵修容的屋子里……” “是么?那今日也是如此?” “正是。奴才打听了交泰殿那边,听人说皇上在筵席上称赞了恬淑姬的文采,对韵修容并无赞赏。祥妃娘娘还在筵席上说,皇上早就听厌了琵琶和古琴一类的弦曲,要韵修容日后用心给皇上献艺,不要让皇上觉得无聊……后来皇上去了咸福宫,也不知道是先去了淑姬那里还是修容那里,但之后又有宫人嘴碎,私下里传话说淑姬小主摔伤了手臂,不能服侍皇上才劝着皇上去修容娘娘那里……” 林媛点点头,静坐着思量了片刻,对初雪道:“给我更衣,我要到外头去一趟。” *** 咸福宫附近,有人和林媛一样大半夜地不睡觉,在宫殿外头吹风。 楚华裳坐在太液池畔的小亭子里,透过重重殿宇望向咸福宫的主殿,那个因着帝王的驾临而在深夜中仍旧灯火通明的奢华宫殿。 她想如果自己没有一个嫡出姐姐的话,那么多被翻了牌子的荣耀的夜晚都应该是由她来享用,皇上本该赐予她更多的权势和富贵。她甚至贪婪地想,如果自己是嫡女的话她就能够动用楚家的钱财、权势还有安排在宫中的人脉,有了那样的支撑她定会很快地攀到高位而不是做一个不入流的淑姬,还要事事以姐姐的马首是瞻……为什么自己偏偏是庶出呢,为什么呢…… 这样想着,秋日里的夜风越发冷冽地刮过来,她手臂上的伤口被风灌得一抽一抽地疼,脑子却被吹得更清醒了。她猛地站起身来,咬着唇低低道:“嫡出又如何,庶出又如何!” 这么些年过去,她总是艳羡府里头的嫡出女儿,总是向上天抱怨自己的庶出身份。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从前的错误,既然不能选择,又何必自怨自艾?她羡慕长姐的出身,难道自己的生母就差了么!虽然娘亲是妾室,但她是全天下对自己最好的人,若是嫌弃自己的身份,可不就是不孝…… 楚华裳终于瞥过眼去,不再艳羡地瞧着长姐的寝殿。 而正在此时,她远远地瞧见了太液池另一个岸边上的模糊的人影。那个人影正缓缓地踱着步子朝这边走过来。 楚华裳有一瞬间的怔忡,天色这样晚谁还会在此漫步,咸福宫里头除她们姐妹之外的几个不受宠的妃子都是平庸且老实的人,也绝不会在深夜里出宫徒生祸事。自己今儿也是实在睡不着觉才…… 那个身影越发地清晰,终于,楚华裳能够看清楚了。她俯身请安,声色中带着几分防备与疑虑:“不知贵姬小主为何深夜在此……” 林媛正仰头看着月色。她记得不久前也是这么一个深夜,她险些在冰冷的湖水中丢了性命。不同的是那一日月光黯淡,浮云漫天,而今日的月亮如日光下的铜镜一般耀目,四周一切星辉都被掩去了光芒。中秋,真是个好兆头呢…… 她抬着头看了半晌,方才侧过脸来看向楚华裳。 她朝她笑,笑得很真诚:“我是来赏月的呀!你也不必对我行礼,我们都是姬位,我平白占了个首位罢了。” 赏月,那为什么不去赏月宴,却在半夜里出来……楚华裳静默着寻思,却是没有问出一句疑惑的话。她很明白林媛本意并不在此,也就没有必要问她赏月的问题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初云 她和林媛一样抬头看天,而后就同样看到了那稻穗一般金黄色的满月。她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在筵席上竟然忘记了赏月,她只记得自己很是庆幸地赶上了姐姐的献曲这才没有被责骂,而后又一心紧张地为皇帝诵诗生怕出了差错,最后得了皇帝的称赞却还要忙着窥探皇帝和周围嫔妃们的神色,揣度着皇帝是否有招幸的心思,旁的人是否有容不下自己的心思……宴会过得如此劳累,哪里还有闲心去赏月呢。 天上的月亮真的很美,现在的她很想好生地看一看,但她并不能。她看着对面不期而遇的林媛,心里很不安。她不明白林媛找到她的目的,她知道这宫里的很多女子都是在适合动手的地方适合动手的时机遭人暗算,所以宫里头大多数的嫔妃们才不会在夜里出宫或者去偏远的地方,大家都害怕…… 黑夜的侵袭令她从心底生出恐惧来,脚下本能地想要逃离,但她终究忍住了,眼睛定定地盯在林媛的脸上。 楚华裳生着一张温婉秀美的面孔,但她的眼睛里却是有火焰的,不知道她的姐姐有没有发现这一点呢?林媛微笑,而后似是很不经意间地将目光定在楚华裳的手臂上,做出惊讶的样子道:“啊呀,姐姐你的手怎么了……” 楚华裳猛地一缩手,宽大的袖摆立即垂下来遮住了伤口。她有些尴尬,连连地摇头道:“没什么的,我去赴宴的时候走得急不小心摔伤了,多谢你挂念……” 楚华裳并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伤处,因为那样整齐的伤口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摔倒的擦伤。她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私下里所受到的伤痛和欺辱。 她的确摔伤了,但只是擦破了皮,不会妨碍什么。楚华歆在夜宴结束后吩咐她将皇上引过来,她多嘴地说了一句“以往的那些理由都用过了,今日不知道该怎么劝皇上”。结果楚华歆就想了一个好办法,她拉住了楚华裳的手臂又拔下她头上的金簪子。簪子划在皮肉上真的是很疼的啊,她真是不该说错话给自己找罪受…… 楚华裳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衣袖。或许是在楚家住的久了,常年的卑微处境让她比常人更敏感,就算背地里再遭人折磨受人侮辱她也要在表面上竭力做出光鲜的样子,绝不能让旁人知道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丢人现眼的事情……在林媛这些外人面前,她仍然是出身显赫的楚家女儿。 “真的没事么,我宫里有些上好的药粉……”林媛满脸都是关切。 可是楚华裳实在不愿意多谈此事,林媛瞧着她的样子,最终只好闭上了嘴。她迈步与楚华裳擦肩而过,一方手帕轻巧地从自己手中塞进了她的衣袖里。 林媛走得很干脆,并不曾回头看楚华裳一眼。 寂静深夜中的一切都随着黎明的到来而消散。宫里的人都戴着面具,外表看着是姐妹的人内里却不知是什么,外表瞧着并无交集甚至是仇敌的人,或许还在内里相互勾结。 *** 因着夜里头出宫折腾了一番,林媛第二日费了大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 旁侧初云、初桃急急地服侍她梳妆更衣。初桃看林媛眼圈下头有些暗淡,便拿出了一个铜胎景泰蓝粉盒,打开了道:“小主今儿就用玉簪膏吧,里头添了苏方木的汁子,多少能遮掩住气色……” 初桃用簪子尾将盒子里头的纯白色的膏子挑了一点,用水在手心化开了,作势就要往林媛脸上搽。林媛静默地瞧着她,突地就一抬手打翻了盒子,冷声道:“这样低劣的膏子也敢往本妃眼前端,镜月阁里还真有些个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奴才!” 林媛对待下人们说不上仁善,但也是赏罚分明、绝不苛待的,动这样大的怒还是头一遭。初桃吓得跪下了,连连磕头道:“奴婢绝不敢慢待小主……这玉簪膏是尚工局分下来的,各宫的娘娘们都是用这个的……” “那么你的意思是,本妃要像那些不得宠的妃子一样使用如此劣等的胭脂,顶着一张并不美丽的容颜去见皇上么!尤其是今日。本妃昨夜不安枕,用玉簪粉根本无法遮掩住眼底!”林媛的脸色已经发青,看在下人们眼里甚是吓人,屋子里的大小宫人跪了一地。 初桃有苦说不出,她晓得玉簪膏并不是最上等的胭脂,但也算不错了的。比它好的就数那最为珍贵的凝颜粉,只有太后、皇后和祥妃娘娘那儿才有的…… 林媛沉寂地端坐,屋子里的气氛却越发骇人,别说初桃,就是旁的两个小宫女都吓住了。半晌之后,终于有人道:“奴婢有一个养颜的法子,愿给小主一试。” 林媛脸色稍霁,看向那说话的人道:“很好,初云。若你能让本妃满意,一定重重有赏。” 只听初云道:“这法子不比寻常,还要请小主先去膳房那儿讨要一些砒霜……” “砒霜?”立即有宫人惊愕道:“剧毒之物怎能用在小主身上……” 林媛却并未再动怒。初云跪下道:“少量的砒霜并无大碍。而且将砒霜和木槿、玫瑰、白兰叶花粉混合后再掺进胭脂里,毒性就已经极低。此物敷在脸上后会令肌肤异常白皙,至于眼底的青色甚至面颊上的黯淡也能轻易掩饰。” 初云自卖自夸,林媛听着面上就生出向往之色,吩咐小宫女去领砒霜。这个时候初雪进来了,伸手拦住了要出门的宫女道:“小主玉体为重,这种法子听着效果奇佳,但到底是伤身。” 林媛微微蹙眉看向初雪:“也就是间或地用一次,又不是长年累月地,哪里会有事。再则宫中女子的容颜最为重要,若是肌肤比寻常人白皙也就比常人胜出许多,就算为了这一点也该试一试。” 初雪无话可说。只好道:“那就奴婢亲自去取吧,若是旁人来做,私藏了毒物就是祸事了。” 林媛想也是这个理,就让她亲自跑去了。 一会儿初雪取来了东西,初云接过来调制好之后给混合进了玉簪膏里头。砒霜无色无臭,但因着另掺了花粉,那玉簪膏的颜色变得更加艳红。 调制好之后,初云先是挖了一大块抹在自己手上,片刻之后看无事才给林媛敷脸。 林媛对镜自照,果然一张脸比平日白上了不止一点。其实林媛在后世也听说过这种美白方法,是在欧洲古代流行过的,的确效果很好。话说欧洲中世纪的贵妇都是一群奇葩,神马的狮子尿洗头让头发更有光泽,灯笼裙束腰把内脏都给挤坏了,还有高达一米的发髻盘在头上还带着水果帽子,里头爬满了各种虫子。林媛很庆幸自己没有穿到那个地方去。 只是想不到,出云一个清贫人家出来的女孩儿,竟也懂得这些。 林媛想着就冷笑,该是有人特意教过她吧…… 不管心思如何,林媛的面上只有笑意。她赞赏地道:“这真是个好法子。” 出云长舒一口气。 林媛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一旁仍然跪着的初桃,冷声道:“本妃座下从不留无用的人。日后就由出云为我梳妆,至于初桃……”林媛看一眼初雪,吩咐道:“该怎么安顿就怎么安顿。” 出云明白主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忍住心内的狂喜,竭力平静地回话道:“奴婢定会好生服侍小主。” 而初桃已经失魂落魄地被带了下去。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大宫女了,至于是做粗使宫人还是被逐出静月阁就要看初雪的意思。 “初云,你先下去给本宫制胭脂吧。”林媛的神色有些迫不及待。初云忙欢欢喜喜地退下了。 林媛又一挥手令屋子里另外的宫女退下,最后只剩下了初雪一个。 初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如此……是否太险了?” 林媛是把梳妆的差事交给了初云,也就是说,今后初云就能够随意动用林媛的衣料、首饰、香粉等所有贴身的东西。这样的位置,非心腹不能担当,而从前这些都是初桃和初雪的差事。 林媛淡淡一笑,道:“不给她机会,她又怎能露出马脚。” 初雪明白林媛的算计。上次寝衣的事儿,只有最亲近的人能动手脚。林媛最怀疑的是初云,所以她亲自来试探初云;但还有涵姑姑和小成子两个也是有品级的贴身宫人,尤其涵姑姑还是行宫里带回来的,底细不清……所以就把初桃派出去盯着这两人。 如此一来,是进可攻退可守。 “可是,您真的觉得淑姬小主会照着您的吩咐行事吗?” “不一定。她不是我可以掌控的。” 林媛说着又笑了:“罢了,咱们先盯着镜月阁吧。” 几日之后林媛如往常一般在建章宫中服侍,水葱一般的指头正尽力地捏着拓跋弘的双肩。 拓跋弘将身前刚批阅完的一摞奏章推得远远地,两腿都在书案底下伸展开了,微微仰着脖子舒畅地从喉头“嗯”了一声,惬意十足。(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邀月楼(上) 林媛在他身后温温柔柔地道:“皇上往后批折子,可不要一坐几个时辰不懈怠,无益于通经脉、养气血。就算政务繁重了忙不过来,也要每隔半个时辰起来走一圈,稍微活动一二也比成日坐着要来得好……” “你说的这些倒和梁守昌一个样,只是这样的小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麻烦。”拓跋弘依旧闭着眼睛,唇角微微上扬:“你在朕身边服侍地久了,怎地也懂了些医理?” 林媛笑意恬淡,闲闲地和他叙话:“不过也是听几个医官说的。再则这些话只要养生之人都会懂得,算什么医理。梁大人是内医院的院判,年纪老,学识又渊博。皇上平日里该多记一记他的话,好生养着身子,龙体康健了才是我们大秦朝最大的幸事。” “他有些迂,总按着他说的做连很多美味都不能吃,很多乐趣也没得享,素日里这个也要注意那个也要当心,好好的日子都……朕可是不愿意的。”拓跋弘霍地起身握住了林媛的双臂:“不过同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朕就有那么点愿意听了。” 林媛看他眼中盈盈的暧昧笑意,心想自己如今在皇帝宫中服侍的时间真是越来越长了。她低头浅笑:“那嫔妾可得好生和梁大人讨教医理,回来好学给皇上听……再说皇上,养生这个事可不能由着性子来,爱吃的不都是好的,麻烦事不都是坏的。” “呐,你这……”拓跋弘笑着摇头:“年纪小竟能忍受养身的约束了。说起来朕这个样子还是祥妃带出来的,她惯着她自个儿也惯着朕。她想听曲的时候就能半宿不睡觉,想学画的时候就误了好几日的午饭,贪食鹅肝和雪蛤就一日两顿,冬日里爱坐冰橇冻病了也不顾忌……还好她生了女儿,为着约束孩子自己也不得不收敛些……” 正说着这些,姚福升就从外头叩门进来了,跪在地上道:“麟趾宫的小宫女过来传话,说是祥妃娘娘请皇上同进午膳……” 祥妃这次怀孕后,把皇帝的归属划分地很明确。晚上林媛白秀薇楚华歆等人抢破头她不管,白天就要归她自己,不过有时候林媛抢她的白天她也没发火,最多不温不火地来传个话抢人。这个态度比起她三年前生完昭纯后白天晚上都霸着要进步太多了。 所以林媛并不太计较,如常笑道:“嫔妾帮皇上更衣,不要让祥妃娘娘久等了。” 拓跋弘显然也乐呵呵地:“恩……麟趾宫的膳食是顶尖的……” *** 麟趾宫是个地处建章宫东南方的庞大的宫殿,其内有主殿邀月楼,偏殿漓雨轩、倾香阁等十一座。整个皇宫里麟趾宫这样的宫殿群共有十二个,称东西十二宫供妃妾们居住。这里头的每一座宫殿若主殿偏殿全部住上人的话,整个后宫足足能塞下几百个妃子。所以皇帝们根本不需要担心美人纳多了没处安置,这么多的宫殿就是为着满足那些好色皇帝的三千佳丽的需求。 而拓跋弘是那种既不纵欲也有点好色的正常皇帝,东西十二宫里虽塞了不少人,但大半的屋子还是空着的。在麟趾宫里,除了祥妃居邀月楼外,另有谨嫔、冯庄姬等四位嫔妃随居偏殿。 此时,邀月楼中的祥妃正等待着皇帝的驾临。她着了水蓝色的纱衫,下衬的月白花笼裙直束至胸口,因着腰腹的臃肿并不束带,徐徐踱步时那宽大裙摆上绣的彩蝶霎时如飞花逐雨一般跃动,栩栩如生。只见这位艳冠六宫的美人缓步行至窗前,伸出玉臂撩开百叶合的窗纱,微笑着稍稍后仰迎向夏日热辣的日光,与寻常爱惜肌肤的女子大不相同。 旁侧并没有上前打扇、遮阴的宫女。在这个邀月楼中最奢华富丽的第三楼内殿里,本应有无数侍女,却时常被这位主子一个不留地屏退——很奇怪,大家都晓得祥妃娘娘喜欢大摆筵席、喜欢热闹的逢迎、喜欢花团锦簇的簇拥,可她更多的时候却会喜静。 她的右手习惯性地抚在小腹上,面上浅笑嫣然,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少顷,她极慢极慢地叹息了一声。 恰在此时,外头呼声大动,拓跋弘的龙驾来得很准时。 上官璃倏地转过身。并不是急着去迎驾的,她俯身将绣蝶儿的裙摆缠在了蟠龙案团四方熏炉的钩状龙首上。 于是当拓跋弘和一众侍从进屋的时候,看不到本该在殿前恭迎的妃子,只能看到一个低头慌乱地用脚拨弄裙摆却难以脱身的美人。 拓跋弘当时就哄堂大笑。上官璃窘迫地抬头看他,继而蹙眉道:“皇上看见了,还当众嘲笑……”这么一抬头就看到了皇帝身旁的林媛,面色中霎时透出愠怒。 她并没有想到林媛会被皇帝带过来。以往皇上召林媛随驾、用膳之类也就罢了,可今日却把人往她的邀月楼里请。难道自己不应是这后宫里独一无二的存在么,今日自己明明是要和皇帝独处,凭什么会有另一个女人横插一脚……祥妃想着这些,脚下便不住地踢那被缠住的可怜的裙摆,也不知是窘得还是恼得。 一旁的林媛看她这样子,心里只能大呼冤枉。自己原本就不想跟着来,无奈被拓跋弘硬拉过来。她瞧着祥妃,又看看仍然在大笑的拓跋弘,俯身朝祥妃行了个礼,并不多话。 祥妃的目光在林媛脸上定了定,终是移了开去,又和皇帝抱怨道:“您还在笑!”说着跺了跺脚,又努力地要俯下身。 “唔唔,朕来帮你,你小心腰腹……”拓跋弘说着走上前去。虽不至于亲自蹲下来为祥妃解裙子,却是揽着她的腰身扶住了,让宫女们在扯着衣裳的时候不会绊了她的脚。 在这种窘迫而仓促的小意外之中,帝王那带着嬉笑的眼睛,难得地显出一分真诚的温暖来。 费了不多时,祥妃的裙子就被解救下来,那薄纱一般的衣料看着脆弱实则却是天蚕丝,被又缠又勾又扯地也没被划破。祥妃由皇帝牵着手行至软榻上坐下了,一抬眼与林媛盈盈地笑:“贵姬可不许说出去。” “是。”林媛并不和她玩笑,恭恭顺顺地在皇帝另一边的软榻上坐了半边。 祥妃对她无趣的行为撇了撇嘴,继而往皇帝身边挪,二人几乎贴在了一块儿。 拓跋弘左拥右抱,不由地心情越发愉悦,伸手将两个美人一同搂住了:“璃璃和媛儿都陪在朕身边,所谓齐人之福,真乃人生一大乐事。”说着又想起了什么,笑嘻嘻道:“璃璃素日里喜欢热闹,今日媛儿也来了,不如再叫几个人过来,一同宴饮。” 这个碍眼的慧贵姬已经坐在这儿了,再多来几个又何妨呢?左右皇帝喜欢这样。祥妃懒懒地将额头歪倚在皇帝肩上,声色清冽道:“皇上的提议自然是好的。今儿臣妾恰好预备下了丝竹鼓乐,想和皇上一块儿听曲宴饮,她们能过来便更热闹,更是好事。” 难得祥妃大度一次,拓跋弘很是高兴地招了姚福升上前,点了几个他心里喜欢的人名命传旨意去请。 旨意很快传下去,小内监们纷纷往各宫去请人,不约片刻就陆续地来了新客。皇帝一共点了五个名字,白容姬、赵淑媛两人最先到,之后又来了楚家姐妹,都是近日里得皇帝宠爱的。只有一个叶才人没有到,她的宫女来给皇帝请罪道自家主子病了不能来。 皇帝听宫人禀报,心里便想起来那个名唤绣心的温柔小意、胆怯瑟缩的女子。这个叶氏是个挺讨男人喜欢的小女子,只是容貌不算最美、书读的又少、为人太过谨慎小心,皇帝也不会给她太大的恩宠。此时他听说这个女子病了,便只是轻轻点头准许了她的缺席,懒得想太多。懒得想她的病要不要紧,也懒得想她是否在耍小心思故意不过来。 祥妃显然也不把她放在心上,她继续啜着手中的一碗酸梅汤,高挑的凤目不经意间看向皇帝另一旁的林媛,脸色中透着稍许厌烦。 众人进祥妃的邀月楼时面上都有些得意,显然能够在祥妃的地盘上刷皇帝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然而进内殿的时候都纷纷收敛神色,可不敢当面惹着了祥妃。 当然,楚华歆是绝不会在祥妃面前露怯的。祥妃是重臣之女,她的出身也不差;祥妃宠冠后宫,她入宫三年多也受尽皇恩。虽然她及不上祥妃,但她可是自认为总有一天能够和祥妃平起平坐。她进殿时的头都是昂着的,又兼昨日才侍了寝,今日的气色正好,请安的声音亦千娇百媚。 她和祥妃相处多年,此时早已准备好承受祥妃的恼怒和刁难,也准备好了反击的话。然而当她抬头看向祥妃想看看那女人的愤怒面孔时,却看到祥妃正拿了一盘子膳前的瓜果吩咐宫人道:“赏赐给慧贵姬,本宫听说她很喜欢吃这个。” 那个盘子里面装着的全是切成小块的芒果。慧贵姬立即谢恩,那个正捧着盘子的小宫女却在旁侧道:“今年江南的芒果收成不好,贡上来的只有一小筐子,宫内人大多没有口福……贵姬小主若是爱吃可以常来祥妃娘娘宫中……”借此嘲弄林媛虽然得宠却和祥妃的恩宠差距甚远。 韵修容瞪着眼睛看着祥妃和林媛二人的暗中交锋。她惊讶与祥妃对她的忽视。 人最痛恨的不是别人的刁难与伤害,而是别人根本不肯理睬你……韵修容愤恨地想,从什么时候起祥妃竟然不再将她作为对手了呢? 那个慧贵姬又是个什么东西,出身卑微的小户女子,真是碍眼……不过一个没有根基的女人能够走多远呢?上次算她好运逃过一劫,但是人的运气可不会永远都那么好。(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邀月楼(下) 而此时的林媛也完全没有理会韵修容。她定定地看了那个说话的小宫女两眼,而后伸手把整个盘子放在自己眼前,拿起签子将里头金灿灿的美味一颗一颗地挑进嘴里,很快就吃得一干二净。她抬头朝着祥妃笑得灿烂:“娘娘可真是大方呀,这样珍贵的瓜果都给了嫔妾……恩,实在是太好吃了!” 林媛吃芒果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整个过程中祥妃很想出言制止,但又怕旁人说自己小气,最终是眼睁睁地看着林媛吃光了。 祥妃已经瞠目结舌。方才她虽然说了要赏赐林媛可那意思只是赏赐几块,并没想着把一盘子都给她。而对于接受赏赐的林媛来说,她应该优雅地坐着等待宫女挑出来几个放在她碗里而不是把一盘子都抢去啊……祥妃以手扶额,不甘心地看着林媛面前的空盘子——你个该死的女人啊本宫还一块都没吃呢,皇上给本宫的芒果也就只有这么一盘子啊! 再说了,自己方才嘲讽她没能分到芒果,她最合理的反应不应该是拒绝接受自己的“施舍”么!混蛋,混蛋,本宫的芒果啊!!!! 好在人来齐了之后皇帝就吩咐开宴了,又伸手拉着祥妃一同坐在上席。祥妃给林媛丢了个大白眼,继而用心服侍起皇帝来。 丝竹悠扬,鼓罄清脆,后宫的美人们围坐在皇帝身侧一壁热络说笑,一壁享用佳肴,当是歌舞升平的场面。不得不说拓跋弘是个擅长享乐的帝王。 宠妃们频频上前与皇帝敬酒,亦不忘了奉承祥妃。上官璃起初因林媛的存在心有不悦,此时瞧着面前的觥筹交错,面上也渐渐染上欢愉,不住地笑到:“淑媛,你多喝一些!白氏,不是轮到你对诗了么,可不准耍赖……淑姬,你快出一个对子来,对死她们……” 因着是自己的地盘,这个一贯放肆的女人此时越发地没规矩,高声欢笑不顾体统。 赵淑媛被她硬灌了两杯,一张脸都通红了,直笑着求饶。白秀薇一贯惧怕她,做出来的诗不合她的意,少不得自罚一杯。楚华裳很守规矩,喝了两杯后就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说怕失了仪态。祥妃皱着眉头责怪她无趣,好在也没再逼她。除了她们,连上座的皇帝都被祥妃灌得不轻。 好酒好菜地享用着,林媛和几个嫔妃都感到很满意,祥妃在某些时候也挺好相处的嘛。 祥妃一贯奢侈,一个小小的宴饮不整出百两银子来不罢休,各类珍馐海味流水一般地往桌上端,吃得林媛都对祥妃的厌恶少了那么一二分。此时宫人们端了一道汤上来,禀道:“祥妃娘娘奉皇上雪蛤玉笋汤——” 皇帝抚掌笑道:“果然邀月楼里不会少了雪蛤。” 祥妃亦笑,旁侧早有宫女拿了一对缠丝白玛瑙小碗各盛了一勺,端给皇帝与祥妃。雪蛤是产自长白山的贵重食材,且宫规森严,妃位以下的嫔妃有些菜是不能够享用的,所以这一道雪蛤汤也只有祥妃和皇帝的份。 几个嫔妃们看着皇帝与祥妃言笑晏晏地共同举箸,再看那被煎煮成金黄颜色的雪蛤和白玉一般的笋尖在汤水里头飘着,心内艳羡不已却只能干坐着。 皇帝率先执金匙吃了一勺,大赞其美味,祥妃也跟着端起小碗要吃。此时站在祥妃身旁的一个服侍的宫女却突地“啊呀”一声,惶恐地跪地道:“今日的雪蛤太过油腻,娘娘有孕不宜如此的……” 祥妃听着面色一变,手里的勺子立即放了下来。接着她脸上就显出怒色来,横眉道:“这小厨房是怎么做事的,明知今日是服侍皇上用膳,呈上来的汤膳竟是……” “好了,你也不要生气。”皇帝知道祥妃因膳食不够完美,觉得自己在众多嫔妃面前失了东道主的面子,便开口安慰她:“不过就是略有瑕疵而已,你有孕之后口味越发地刁,汤不合你的胃口,对朕却是无妨的。那个做菜的厨子让璃儿不满,贬了就是,明日朕再赏赐你几个手艺好的。” 祥妃抿着嘴不再计较。 拓跋弘继续喝着雪蛤汤,一会儿又笑道:“这汤也足够美味了,璃儿不能吃,浪费了却太可惜。”说着扫一眼几个嫔妃,见白秀薇正直着眼睛满面企盼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汤,遂笑说:“把祥妃那份赏赐给容姬。” 祥妃还未发话,白秀薇身旁的贴身宫女就拿到了自家主子面前,白秀薇一脸喜滋滋的,一壁谢恩一壁端起来吃。她出身显赫并不看重吃食,但她明白这一道简单的膳食其实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雪蛤何等贵重,她若不能晋到妃位的话这辈子都吃不到的……皇上能赏赐给自己,虽说是祥妃嫌弃的,那也比旁人得不着要好。 祥妃并不看她,伸手夹了一片鹿尾喂进皇帝的嘴里。 此时却突闻“砰”地一声,白秀薇扶着桌子瘫倒下去,盛着雪蛤汤的碗已经摔碎在地上。 鲜红温热的液体从她的唇角潺潺流下。 四座皆惊。皇帝喝了一声传御医,有人指着白秀薇牙色衣襟上染红的大片血迹惊恐道:“血色发黑,是中毒……” 御医来得很快,因为今日恰好是请平安脉的日子,距离麟趾宫最近的华阳宫里按例有几个御医在给卧床昏迷的韦昭仪问诊,听了消息忙就近赶过来了。为首的人是李太医,身后跟着的冯、杜两位医官,那个冯医官就是常给林媛请平安脉的。 林媛对这位冯医官并没有特别的留心。她虽明白宫里御医是一种很微妙且重要的人脉,但因着自己在宫里头势力弱小,至今也没能拉拢上一个有用的。而冯医官这个人,从来都不和林媛多说一句话,每每诊脉之后的禀报都是“小主稍有体虚”、“望宁神静养”之类的套话,具体是哪里有疾病、该怎么保养之类的关键话,冯医官从来都不会提。 林媛进宫得宠甚多,知道有人和自己过不去会给冯医官施压,冯医官的这种表现很正常。不过好在冯医官除了对她不尽责任之外,其余的扎针下毒熏药动手脚之类的手段都没用,林媛就懒得计较了。 此时早已昏死过去的白秀薇被抬进偏殿,几个御医匆匆地赶了过去,林媛和一众嫔妃都面有惊惧,寂静无声地瑟缩着。皇帝并没有跟着进去瞧,只是命令要全力救治,又下旨要姚福升领着人在膳食中验毒。 白秀薇是在端着雪蛤汤碗时倒下的,不出人所料,当一个小内监将银针探入泼洒在地面上的汤汁时,一层黑黢黢的锈迹迅速染上银针。再探膳桌中央赤金双耳罐中未盛完的雪蛤汤,银针并无任何异样,而皇帝所服用的那碗也是如此。可见只有白秀薇手上的那一碗是毒物了。 在场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皇帝冷哼一声,目光从在场嫔妃的身上一一扫过,众人瑟缩得更厉害了。 屋子里的气息很是冷冽,林媛几人都明白在这种混乱的时刻皇帝为什么不命众人回宫,也没有一个人胆敢说出告退的话。 林媛不由地抬眼瞥着祥妃——此时的祥妃半阖着眼紧贴皇帝坐着,手掌护在小腹上,一言不发。而在她的正后方立着一位宫女,这个宫女就是方才祥妃即将服下雪蛤汤的时候以汤膳过于油腻为由出言阻止的人,而祥妃也听从她的话立即放下碗筷……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宫女名唤蕊儿,年纪约莫只有十三四岁,是祥妃身旁的二等宫女,算不上体面风光也不为人所注目……但在祥妃去任何地方所随行的大队人马中,总是会有她;祥妃进膳时,她也总会侍立在旁做些粗活……此时的蕊儿正站在距离祥妃最近的身后为她打扇,而另一位有脸面的贴身大宫女沐霜虽在侍立,那距离却不如蕊儿离得近呢…… 林媛低下头,不敢再看下去。 隔了一会子李太医出来了,神色上很是恐惧,跪在地上道:“皇上,小主她……” “怎么了?性命不保么?”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只是有些愠怒,却看不到多少担忧。显然白容姬的命能不能保住并不是多么重要的问题。 而李太医却仍然在哆嗦:“容姬小主服下大量砒霜,能否保命只能看天意。并且……小主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胎儿刚刚流掉……” 皇帝一掌拍在了膳桌上。 一屋子的嫔妃宫女都跪下了。祥妃也扶着腰身跪下,伸手拉住皇帝的手掌,流泪道:“以往臣妾与白妹妹多有嫌隙,如今看来都是臣妾的不对……那碗雪蛤汤原本是要给臣妾服用,偏偏叫白妹妹喝了。这一遭,就是白妹妹在帮臣妾挡灾,臣妾对不起她……” 皇帝看她一壁流泪一壁将右手紧紧地护在小腹上,心里不由地升起许多怜惜,伸手搀扶起她道:“那些砒霜是冲着你去的,朕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也给白氏一个公道。你不必如此自责,这又不是你的错。”(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砒霜(上) “身处后宫,无时无刻不是如履薄冰,一朝有孕就更是众矢之的。”祥妃并未起身,仍然抽噎不止:“皇上,臣妾其实一直很怕,臣妾太想要这个孩子……” “璃璃,不要说了,朕知道的。”拓跋弘是个自大的男人,此时却显出少见的、连林媛都从不曾看到过的心疼女人的神色。他双手拥住祥妃将她抱着坐下,温软地道:“这里事多繁杂,你又受了惊,就不要呆着了。朕命人送你去寝殿。”说着抬手吩咐姚福升。 祥妃以袖拭泪,点头离去。 而随着祥妃的离去,皇帝面上的柔软神色已经消失殆尽。他看一眼跪在跟前的李太医,冷言道:“白氏有孕之事为欺瞒不报?” 欺瞒二字令李太医冷汗涔涔。他抬袖抹了额头,吞吐道:“小主……身段瘦削以致体虚,进而月信不准,两个月不来一次月信都是常事,并没有想到是有孕。遂也没请御医来查……” 白秀薇因勤于练舞而保持过分瘦弱的身段,此事人尽皆知。且御医曾多次劝诫与她,她只是听不进去。皇帝此时听到这样的话,眉头间浮现出一抹厌恶,吩咐李太医道:“你去尽本分吧。” 李太医听了心里轻松多了,不疾不徐地去白氏那里了。皇帝没有把白氏落胎怪到太医头上,也没有命令他“用心救治”,只说让他尽本分……呵,皇帝的态度如此敷衍,白氏死了身为太医也不需要担责任,还好还好,今儿这事运气好。 皇帝又挥手扫向殿内的众人,道:“给朕彻查……” 当场彻查!几位嫔妃无不花容失色,这件事和在场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后宫里头有孕不容易,拓跋弘广纳嫔妃就是为着子嗣一条,如今的白秀薇可是今年秀女里头头一个有孕的……虽然旁人会觉着祥妃的肚子最惹眼,但皇帝心里很清楚,真正能算得上继位者的只有白秀薇的肚子,祥妃可不算。 如今连喜讯都没往上报就流掉了……这种类似的事情出过很多次,但拓跋弘的怒火只会越发地大。 赵淑媛开始后悔今日为何要来这一趟。后宫里的浑水真是躲都躲不开。 按着皇帝的旨意,几个年长的内监从殿外进来了,后头跟着两位御前的姑姑。那几个内监是尚膳局的人,平日里服侍主子的膳食自然懂得些东西,便去探查膳桌上残留的菜品。御前的姑姑则从人堆里拖出几个小宫女来,毫不容情地去搜她们的衣裳。 御前的奴才们做事伶俐,宫女太监可以搜身,主子娘娘们却不得冒犯。但这也简单,有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嬷嬷就恭敬地一一凑到嫔妃们跟前,每位主子问上三五句话,实则是在辨别她们身上的气息。 御前司膳常嬷嬷自然不是靠厨艺爬到高位女官的位置,她靠的是医术。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虽无所收获,这种被审问的威压却令人透不过气。 皇帝没多少时间纠缠后宫,起身要走。彻查的旨意已经下过,有御前的姑姑们镇住场面,他相信无人敢抗旨回宫,居高位的韵修容和赵淑媛也不能。他临行前吩咐姚福升道:“及早招认者,免株连之罪。” 这话的意思很清楚,若等翻出东西来再求饶,那么一定会牵连家人。 这是比死更难受的罪。拓跋弘懂得什么样的威慑才最有效果。 终于,当常嬷嬷行至林媛面前时,有人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突然的声响令一屋子的人都注目起来,那人只是不住地磕头求饶。旁边三四个内监见此情景立即上去押住了人,常嬷嬷眉头微挑,俯视与她道:“竟真有宫人胆敢谋害主子。初云,是镜月阁的宫女罢?” 宫里头哪有那么有本事、能够以一己之力害死主子的奴才。常嬷嬷说着初云,眼睛却在看向林媛。而方出了殿门的拓跋弘立即回身,目色冷冽地望过来。 拓跋弘看到那个出身于小户林家的女子迎着自己的目光跪下,她的面上尽是惊恐与慌张,与那么多突然遭遇灾祸的嫔妃一般无二。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玩——尽管是在气头上,心里头还是很想玩笑一句这女人总算栽了。 一个没有家族庇护的妃子,在后宫里安稳地活了这么久,总得栽一次才正常吧。 拓跋弘并没有厉声喝问她,而是眉色一瞟看向初云。初云此时的身子已经是哆嗦着了,回的话却还清晰:“是小主要奴婢做的!是奴婢听了小主的命令在祥妃娘娘的汤碗里趁乱洒了砒霜,那砒霜正是从小主香囊里拿的……奴婢知道这是害人的事,无奈小主以奴婢性命相要挟……” 拓跋弘的眼睛再次定在了林媛身上。常嬷嬷惯熟地抓起初云的手指,果然在右手食指的指甲里头看到了粉末,啊呀了一声道:“真的是这丫头动的手脚!”又肃着一张阴沉沉的老脸看向林媛:“林小主,要劳烦您将香囊解下来给老奴瞧一眼。” 林媛面露恐惧,然还是无奈地解下香囊放于身前,低头道:“这不是嫔妾做的。” “哦?可是你的宫女说出来的话很有几分可信啊。”拓跋弘缓缓踱步上前,在内监搬来的椅子上坐了,微微逼视着林媛。常嬷嬷拿银针探进香包里的浅黄色粉末,随即惊呼:“皇上,的确是砒霜!” 从香囊中抽出的的银针和探汤的银针一般无二,皆在末端染着黝黑的锈迹,在午后渗入殿内的碎光映照下泛着冷光。“不,嫔妾没有在白氏的汤碗中投毒!”林媛抬头呼喊,随即抓住拓跋弘的衣袖辩驳:“是有人陷害与我,明明是初云,是她向嫔妾进美颜的方子,说用砒霜敷面可使肌肤白皙,所以嫔妾才将砒霜随身携带……什么害人,嫔妾的砒霜不是用来害人的……” 此时的殿内已是一片冷寂,回答她的只有韵修容嘲弄的声色:“东西都搜出来了,除了你又会是谁,身上带着剧毒竟还狡辩道不是用来害人,真真可笑……” 恬淑姬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姐姐说话,也随着笑到:“贵姬一贯伶牙俐齿,今儿说出来的话如此不能取信与人,可见是事实如此、辩无可辩……” “够了,你们都退下。”拓跋弘发了话。 赵淑媛和楚家姐妹都长舒一口气,皇帝这话是表明她们与此事无关了,忙纷纷告退了回宫。屋子里的宫女嫔妃很快走得干净,膳桌也被拾掇了下去,只余林媛和初云两人跪着。 空旷的宫殿中拓跋弘看到了林媛瘦削的脊背。他并不会因此怜惜,他只是在想如何处置来给自己未出世的皇嗣一个公道。和皇嗣相比,林媛根本就没有份量,若真是她投毒,拓跋弘不会介意行诛族之刑。 只是,林氏倒真的很像被陷害的,虽然物证确凿……此事应该还需探查才是。 恰在此时,邀月楼大宫女沐霜进来叩头,道:“祥妃娘娘惊悸,还请皇上……” 其实,祥妃在皇帝面前比旁的女人更为柔弱——虽然在事实上她以果敢冷硬闻名,心硬之人怎可能因看到白氏流血落胎便吓病了。拓跋弘很明白这个女人矫情的把戏,但身为男人,他总是十分受用。 “朕过去看看。”拓跋弘抬脚出了殿门。 于是这里真的只剩下林媛了。 林媛跪着等待自己的处置。她以为自己马上就会接到被押入慎刑司的旨意——那是宫里专门审问女犯的地方,出了谋害之事,自然是要审问。 然而不多时拓跋弘竟然回来了。林媛有些惊讶他会再次来见自己这个罪妃。 拓跋弘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女人。林媛没有哭喊,只是一字一顿道:“嫔妾没有罪。” “你和祥妃积怨已深,不是你还会是谁。”拓跋弘说得平淡。 林媛明白这样的问话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以拓跋弘的性子,若是个寻常嫔妃犯了罪他当场就会大怒命押入慎刑司,哪里会亲自问话。到底是自己在他心里得了几分位置才能让他有更多的耐心。 林媛小心地控制自己的神色,她知道此时不能太过慌张恐惧让皇帝轻视,也绝不能泰然自若让他疑心自己早已洞悉此事。遂她回话的时候竭力挺直身子,唇角却在打颤:“是,嫔妾不如柔妃娘娘仁善,但嫔妾绝不会杀死祥妃娘娘腹中子……因为那是皇上的孩子,嫔妾……嫔妾不会害皇上的孩子……” 拓跋弘面上微有些松动。他知道这个女人虽然聪明,却是和宫里那群傻女人一样,是对自己动了真心的。 他俯下身去,手指在林媛的下颌上划过:“媛儿,朕其实舍不得你死……” “死?”林媛面色惊骇,再一侧目,她看到了三个内监各端着一只以红色绸缎覆盖着的托盘。 她明白了拓跋弘的意思:他竟然是要立即赐死! 按照大秦律例喊冤的人是不能定罪的,就算在皇宫里,平日里这样有疑点的案子也有一套专门的流程来查证,直到铁证如山罪人甘心画押,当然屈打成招也可以。 心中有无限的恨意升腾,祥妃!那个可恶的女人……拓跋弘是去见了祥妃之后才决心要赐死的! 无论林媛是果真被陷害得无法翻身还是另有逃脱的法子,此时赐死的话她都不再有时间自救。(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砒霜(下) 不需要多少时间,只要两个时辰,楚华裳那边的事情就能够处置好。她就能够洗脱冤情,还能够凭借此事令皇帝更加怜惜……可是,怎么会…… 死后的哀荣她又怎么稀罕! 她这次是真正惊恐起来。她咬着唇道:“皇上,嫔妾没有罪,是有人陷害……求您,不要下这样的决定,此事还未查探清楚,您要给嫔妾一点时间……您就把嫔妾交给慎刑司吧,那里会审问清楚……” “媛儿,你要明白朕。”拓跋弘摇头道:“陷害也好是你做的也好,都是冲着祥妃的肚子去的,祥妃容不下这样的事情。还有,最后朕真的失了一个皇嗣,兹事体大,尽快了结了也还后宫一个安宁……” “说到底还是因着祥妃娘娘吧……”林媛暗自冷笑,低头道:“祥妃娘娘太想要嫔妾的性命了,如此大好时机,怎能不添把火。当场赐死真是好法子,可不用留给嫔妾一丝翻身的可能了……” “媛儿,你也知道,祥妃之父是镇守北疆的上柱国。她一贯很懂事,从来不会求朕什么,只有这一次……你已经获罪,她的要求也并非过分,不过是早两日赐死你。朕总归要给上官家面子。” 拓跋弘说得无奈,却十分决绝。 林媛心内冷笑,果然是个冷情的帝王啊。 “你还有什么话,早些和朕说了吧。”拓跋弘的确有些不舍,原来这么快就要看着她死去了。 这件事,他越看越是有栽赃的痕迹,眼前的媛儿,应该不是害死白秀薇的人。 林媛缓缓摇头道:“是嫔妾的不对。嫔妾让皇上为难了。” 拓跋弘看着她眼角的泪痕,不由地叹息。其实这宫里对他动真情的女人的确算少数,都是高门贵胄出来的女儿,口口声声说着爱慕的话实际上爱慕的只有皇权罢了。 眼前的女子即使濒死也在心心念念地想着他,甚至没有趁机为家中父兄讨官位。拓跋弘虽是冷硬心肠也不禁动容。 然而他不会改变赐死的心意。他抬手,身旁的内监将托盘上的红绸掀开了,毫无意外地,林媛看到了毒酒、白绫和匕首。 如此就想要我的命?林媛心内冷冷一笑,继而伸手,并不是去选取三物之中的一件,而是拈起了身前的香囊,仰首倒入口中。 砒霜的效力不比毒酒差。拓跋弘叹息一声抽身离去。 然而片刻之后,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皇上……” 拓跋弘回过头去,却看到林媛从地上爬了起来,清凌凌地挺身素立。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又转了一圈,脸上是震惊的神情。 拓跋弘很是不可置信:“你……你没觉着不适?” “嫔妾挺好的。”林媛摇摇头道:“不是说这里头是砒霜么……” “够了。”拓跋弘从她手上夺下香囊,交给一旁的姚福升道:“这里头还剩下一点,李御医他们还没有走吧?叫他们过来看。还有方才是谁用银针探的?给朕押起来……” 常嬷嬷举着银针连声喊冤。 不约片刻,李太医小跑着进来了,同时带来了白氏毒发身亡的消息。 “你给朕好生查查。”拓跋弘把香囊摔在李太医脚边上:“朕想知道,为何贵姬吃了砒霜竟还能活得好好的。”话语里连一句白氏都没提。 此时的拓跋弘根本不想关注白氏的死活。他只恨那女人蠢笨,有孕一个月还无所察觉以至轻易地遭了毒手,害了大秦的皇嗣。 在皇城朱墙之内一个女人死亡的瞬间,另一个女人却起死回生了。林媛听到拓跋弘口中的“贵姬”二字,便知道自己已经脱险。 呐,好险好险……幸亏脑子转的够快想出个法子来,否则立时被赐死后,就算翻出了冤情又能怎么样呢。 李太医不敢耽搁,先拿银针试了一遍,又用指头沾了粉末凑到鼻子底下闻,最终道:“这里头的确含有砒霜……” “然后呢?” “但这只是不曾精炼过的原料,其中砒霜的含量极少,按理说该叫砒石才对。砒石的提纯很不容易,一整块原石烧灼之后也只能得约莫一指甲盖的砒霜,至于银针遇砒霜变黑,其实是遇砒石变黑的……依微臣估量,这香囊小巧玲珑,就算整整一包砒石粉吃下去,也不会对人产生太大的伤害。” 林媛听着好似想起了什么,哎呀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初云前几日对我说砒霜可以养颜,但初雪和初桃她们几个宫女都是极力反驳,劝说我不能用伤身的法子,只可惜我听初云说得好就认定了这法子……后来我遣初雪去尚膳局讨要砒霜,想必是初雪怕我用量太大,私底下跟他们讨了粗糙的砒石粉过来……这事儿去查查尚膳局的记档知道了。” “不用查了。”拓跋弘伸手拉住了林媛,温声道:“总之是多亏了你那些护主的奴才。你也是的,砒霜伤身,你怎么能为了美颜不顾身子。” “还是查一查罢。”林媛以手抿去眼泪,面上是一副万分委屈的模样:“求皇上查一查。” “媛儿……”拓跋弘面露愧色,只好道:“好吧,就查一查记档。” 御前的一个小内监便跑出去办这个差事了。这内监很快举着六局的账本册子回来,拓跋弘清清楚楚地看到上头“慧贵姬取粗砒石一两”的记载。他连忙丢了账本,伸手将林媛拥进怀中,感慨道:“朕知道媛儿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林媛在他怀中娇喘而泣,心里却是冷若冰霜。拓跋弘此时摆着一副“相信你”的信誓旦旦的模样,那方才的暴怒和赐死又是怎么回事?脸皮比城墙厚啊!左右自己以后要更加地当心,这男人是不会保护她的,关键时刻还会牺牲她舍弃她。 拓跋弘又吩咐李太医道:“贵姬服用了砒霜,量少也是不好的,你给她开些药,定要保贵姬的身子无损。” 帝王的殷切关怀之意显露无疑。 “这不是难事。”李太医拱手道:“量少的话,早晚饮用一碗绿豆水,连服三日就能够清毒了。” 立即有伶俐的宫女下去预备绿豆水。 林媛被拓跋弘亲手扶着坐下了。 她知道皇帝心里生出了愧疚。但是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男人觉得惭愧与一个女人是会尽力补偿她,但心里头的距离却远了。 于是林媛道:“此事也是嫔妾不好,若是不用砒霜的方子来敷脸,就不会被人陷害。” “媛儿哪里有错,是这刁奴欺主。她先是哄骗你戴上有砒霜的香囊,再陷害与你,实在歹毒。”拓跋弘猛地伸出一脚,将林媛身后跪着的身体抖如筛糠的初云踹倒在地。 这情形无论是谁都看明白了。常嬷嬷庆幸自己没被绕进去,从地上爬起来的同时伶俐地陪着笑脸对林媛请罪说自己只懂得用银针,差点冤枉了小主。姚福升和她一样伶俐,揪起初云给了两个嘴巴,啐道:“你个黑心的奴才,是谁让你陷害小主的?还不如实招来!” 初云不料到会出这等变故,早已吓得心神俱裂,被打得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常嬷嬷方才没把事情办好,现在一心想补救,就连忙去搜初云的身,想着那真正有效力的砒霜是在这丫头身上。 可惜初云身上并没有什么毒物,倒是女子的配饰散落了一地。 初云始终在哭喊求饶。 林媛看她狼狈的样子,俯身把一件玛瑙玉坠子拾了起来,轻笑与拓跋弘道:“嫔妾的宫女还真是富贵,这么好的水头玉连嫔妾都觉得稀罕,也不知是谁的赏赐。” 拓跋弘拿过坠子,脸色立即大变,甩手掷在地上道:“将韵修容押起来,搜咸福宫!这宫女就押进慎刑司!” 初云很快被拖了下去。林媛面上仍是迷惑,道:“皇上,这难道是……” 拓跋弘的神色很是厌恶,他一手舀起方才看过的账簿快速地翻看,因着火气大,纸张都被他翻得劈啪地作响。他直翻到了靠后头的一页方才停下来,恨恨地道:“楚氏,真是好得很!玛瑙麒麟坠是朕亲赐予楚氏的,因着水头好价值连城,难怪连你都稀罕。”说着怒意更甚:“朕想不到她是用这东西去收买你的宫女暗害你!朕再翻这册子,就看见她果然曾去尚膳局拿过砒霜。媛儿,她这样歹毒陷害你,朕一定处置她给你个公道。” “皇上息怒。”林媛接过宫女捧上来的绿豆汤,抚着皇帝的小臂道:“皇上是圣明君主,嫔妾多亏了皇上明察秋毫才能逃过一劫。但有人想要害死嫔妾,也是嫔妾德行不足才招致祸患……嫔妾一人身死不要紧,还牵连了皇上的孩子,嫔妾心中很是不安。” “媛儿,你总是这样懂事。”拓跋弘动容道:“是楚氏那个毒妇想要一箭双雕,你又有什么错处。” 林媛就着皇帝的手饮用汤水,又劝他道:“皇上还是快去陪伴祥妃娘娘吧,嫔妾喝完了这一碗就告退回宫。” “也好。”拓跋弘点点头:“朕让人送你回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毒(1) 这话方说完,外头便有人咚咚地疾奔过来,是祥妃身旁的内监,十分惊慌地迭声道:“皇上不好了,祥妃娘娘晕厥了……” “怎会这样!”拓跋弘立即起身,随着内监去祥妃的寝殿。 林媛有些疑惑地跟在皇帝身后,她实在不懂祥妃怎么会在这时候晕过去。难道得知自己脱罪后还想求皇帝杀了自己?甚至装病装到这种程度? 这不太可能吧。按着祥妃的心智,她这个时候忙着向自己赔罪挽回在皇帝心中的损失还来不及,怎会蛮不讲理地接着要求皇帝赐死? 邀月楼共计五层,一层待客,二层多半用来与皇帝宴饮玩乐,三层才是寝殿。林媛随着皇帝上了三层之后,却见祥妃竟是瘫坐在地,旁边一群宫女围着正七手八脚地往床榻上抬,屋子里一片混乱。 拓跋弘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璃尚且有意识,她看到了皇帝,也看到了皇帝身后的林媛。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虑自己和林媛之间的恩怨,她艰难地朝拓跋弘伸出手,喃喃道:“皇上……” 拓跋弘上前抱住了她,转头连声喝着要御医来救治。三个御医都急急地奔上前,宫女慌张地在祥妃腕上盖了一条帕子,李太医伸手按住上去,片刻头上就冷汗涔涔,吞吐地与拓跋弘道:“回皇上,娘娘她心脉极弱,应是油尽灯枯……” “油尽灯枯?”拓跋弘怒极反笑:“朕的爱妃不过刚刚发病,你就说她救不活了?你先说她这是得了什么重病!” “微臣才疏学浅……”李太医说到一半就被拓跋弘一脚踹倒。 不必皇帝吩咐,跑腿的内监们已经急慌慌地跑了出去,去内医院请医术精湛的院判梁大人。 祥妃隆起的小腹衬着她惨白如纸的面色,一眼看去竟显出几分骇人来,那腹中的生命随时会流逝。李太医和两个医官虽没有法子救,但眼下这屋子里除了他们就没有可用之人,拓跋弘也只能忍着怒意命他们过来尽力。 李太医哆嗦着手取了一布包的长针,明知自己连祥妃娘娘的病因都查不出来却还要死马当活马医,一针一针地扎在起搏心脉的穴位上,只想着暂且拖延祥妃的性命。他心里凄惨地哀叹了千百遍,今儿这是撞上哪路邪神了,先是白小主后又是祥妃娘娘……好不容易白小主的事皇帝不怪罪了,眼前这祥妃娘娘若是有三长两短,自己全家老小就都要上菜市口了。 谁知这祥妃娘娘到底是什么病因,这宫里头简直是鬼怪横行,自己行医二十年竟还有不认得的东西,厉害,厉害啊……身为医者能做到的最高的位置就是皇家御医,多大的荣耀,能够伺候圣上。可真正来了宫里才知道,这里头的医者干的却不是救人的事…… 内医院与麟趾宫离得并不近,梁院判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想跑过来至少需要一刻钟。可此次祥妃发病来势汹汹,不约片刻脸色已经青白地吓人,喘息之声都越发地细弱下来。 拓跋弘感觉到手中环着的身子正在缓缓地失去体温。他清楚后宫里有许多有能耐的人,自然就有许多世间罕见、毒性霸道的药物,这么些年了,那些转瞬间从鲜活生命变成一具尸体的人并不少见,很多“病”是医者都救不活的。如今自己怀中的人,也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 拓跋弘是绝不希望祥妃有闪失的,无论对于个人私情还是天下大局。与私情来说,拓跋弘不想失去一个最得自己心的女人。他永远都记得,三年前她产下的男婴断气之时,她流着泪对他说的那句“臣妾不会让皇上为难”。他喜欢她的绝色容颜,更喜欢她识大体、懂进退的懂事。 与大局来说,上官氏族的族长、祥妃之父威北大将军是没有儿子的,只有两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若这个时候嫡长女殒命,且是被毒杀而死,上官家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要向皇家索取多少的补偿才行……上官将军的那三个亲侄子和几个兄弟都在六部任职,若是借此机会谋一个从一品尚书的实权职位,皇家是不能不给面子的。 皇后的出身虽高于祥妃,却耐不住祥妃是将门,若是皇家处事令上官家不满了,一个武将氏族的力量怎能令人不忌惮。若是威北将军还有女儿也好说,再接进宫封妃就是,可惜他家里连亲生的侄女都没有,只有远房……这样又怎么能令他们满意。 上官璃是不可以死的。 拓跋弘这样想着,手中便抱得越来越紧。 可是梁院判还没有到。看着李太医抖着手扎针,他心里越发烦躁,想要发怒却又怕耽搁了祥妃。 在他几乎要忍不住怒火的时候,很突然地,一个身段瘦小的宫女挤进了人群里。她跪在皇帝面前请命道:“求皇上让奴婢试一试。” 拓跋弘眉头一皱,旁边姚福升立即上前用拂尘甩在宫女的脊背上,斥责道:“圣驾在此也敢过来添乱!耽搁了娘娘你全族都要性命不保!” 可这宫女仍然不肯退下,坚持道:“奴婢蕊儿,让奴婢来救救娘娘。” 拓跋弘原本想让人拖她下去,看她如此坚持,就多打量了她几眼。他对这宫女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是祥妃身边的,而且不是得力的大宫女。但是眼下祥妃危急,李太医束手无策,梁院判还在路上跑……拓跋弘的眉头拧得更紧,却是开口问宫女蕊儿道:“太医都无能为力,你一介宫婢,能有什么法子?” 蕊儿一听来了希望,忙道:“奴婢家中也是行医的,略懂一二……” “眼下情形,只要是懂医的都可以来试,试得有用朕赏你父亲爵位。”拓跋弘打断了她:“只是,你若是存了害人的心思……” “李大人、杜大人和冯大人都在此,奴婢做任何事都让大人们过目!”蕊儿虽年纪小,听到帝王这样透着狠戾的问话却丝毫不惧。拓跋弘看她说话条理清晰且叫人信服,想这宫女是个不一般的,再看祥妃这边实在拖不起,就点头应允。 蕊儿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下将手指按在了祥妃手腕上,另一只手在自己腰间摸出了三个细白长颈小瓶子来。上官璃半阖着眼睛看来人,一看到是她,竟拼了全身的力气扣住床一字一字地说话道:“不可以,你快退下……” “娘娘,来不及了!”蕊儿低头劝她道:“您等不到梁大人的,而且就算大人来了恐怕也没法子救您。很多事情,医者是做不到的!” “可是……” “娘娘,已经这个时候了,咱们就舍小保大吧。” 上官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却看到身下的笼裙上正缓缓被刺目的鲜红渗透。她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一狠心,终于对蕊儿点了头。 蕊儿立即把手中瓷瓶打开,从中取出一粒小指盖大小的黑色药丸给上官璃喂下,又与姚福升等奴才道:“请打开室内所有的门窗,熄灭所有焚香和烛火。” 姚福升稍一迟疑,拓跋弘便说:“听她的。” “谢皇上。还有,这个方子请李太医过目,若无碍就立即去熬药。”蕊儿在与祥妃说话时已经刷刷地写好了一张药方,时间上一瞬都不肯耽搁。 李太医拿了药方看过两眼,不由拍手道:“姑娘真是奇人……微臣无才说不上这方子的妙处,但看着应该是一种解药。”说着让冯医官亲自煎药去了。 李太医身为御医,却说出来如此赞赏甚至崇拜的话,林媛听到了几个御前心腹宫人惊愕的抽气声。 拓跋弘看向宫女蕊儿的目光变得很复杂。 听到蕊儿和李太医的话,不懂医理的人也明白祥妃是真的中毒了,而蕊儿一个小宫女能有解毒的本事实在令人侧目。林媛想自己还是低估了祥妃和上官家,能拥有一个比太医更有能耐的宫女在这宫里还是头一份罢。 不过,能在宫女蕊儿的眼皮子底下把祥妃给害成这般模样,那个对手的能耐也是令人吃惊的。她所用的毒物一定是连蕊儿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识别,直到祥妃中毒倒下后才发觉,可见其厉害。 林媛此时感到的只有恐惧。今天这个日子是灾祸之日,是两件事情撞在了一起。 先有楚华歆陷害她,她和楚华裳联手翻案;后另有其人要杀祥妃。 楚华歆原本想一箭双雕,可惜她那砒霜的把戏在蕊儿眼里实在不够看,蕊儿在接过汤碗的瞬间就能够分辨出来,并拉了白秀薇当挡箭牌。祥妃轻易地逃过一劫,却不曾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此时所中的毒怕就是方才在筵席上有人动了手脚。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即使身边有能干而忠心的侍婢,祥妃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在这宫里凡是挺着大肚子的人都有无数的明枪暗箭在等着。 林媛觉得这也是祥妃自作孽,她方才就已经中毒,可她还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向皇帝进言要赐死自己,对潜藏的致命危机毫无察觉。若她能别跟自己过不去,兴许还发现得早一点,也不至于整成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毒(2) 很快有人端了汤药进来。蕊儿一勺一勺地给祥妃喂药,这样喝了一会儿后,祥妃原本苍白的面容上竟有了血色,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缓。 与此同时,那位年过七十的院判梁大人拖着半尺长的白胡子,被两个内监架着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不必皇帝授意,他就按着规矩跪在了祥妃床榻前,用丝帕垫着诊脉。 诊了片刻,他一双稍显混浊的眼睛盯在了正在服侍祥妃喝药的宫女身上,打量半晌后,方才转首看向皇帝,禀道:“祥妃娘娘中毒,毒物名唤一寸思。” “那是什么东西?” “是产自西域夏国的奇毒,夏国皇室常用它来秘密处决私通的嫔妃,不但会打下胎儿来,孕妇本人也会血崩而死。孕妇中毒之后的几个时辰内无任何感觉,只是脉象会比平时强上一寸。而一旦毒发,一刻钟之内就会落胎,再等一刻钟身死。” “那么祥妃现在怎么样了?” “皇上不必担心了。娘娘及时服下了解药,眼下看来母子都无碍。”梁院判说完,又不禁看了一眼宫女蕊儿。 “蕊儿!”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祥妃此时竟能抬起手,抓住了她身边服侍的蕊儿。蕊儿劝慰她道:“娘娘,您已经没事了。只是接下去的三天内会十分虚弱,好生调养便可以。” “还真是个得力的宫女。”拓跋弘看向蕊儿,毫不吝啬地赞赏了一句,又笑问梁院判:“你一向是我大秦的国手,今日可是遇见山外山了?” 梁院判面上没有丝毫被比下去的不悦,只是爽朗笑道:“皇上说的甚是,老臣不过堪堪能认识一寸思,解药的方子却早已失传,听闻连夏国都是没有的。这位姑娘能够有解毒,可见比我们医者要高明许多。” 拓跋弘也没有责怪梁院判的意思,点点头道:“术业有专攻而已,你们医者做不到的事情她做得到,但医者擅长的事她也不一定懂得。” 说着暼一眼蕊儿:“你说是不是,蕊儿?” 蕊儿已经跪下了,祥妃强撑着坐起,与拓跋弘道:“皇上……” “璃璃,你不要说话。”拓跋弘按住了祥妃,继续逼视着蕊儿道:“朕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擅长医理的人都是医者。今日梁守昌也在,你说的话或许能蒙骗朕,但蒙骗不了他。” “奴婢不敢蒙骗皇上!”蕊儿叩头,又看向被皇帝抱住的祥妃。 祥妃的手指紧紧扣在床沿上,半晌吐出一口浊气,不曾说出一句话,面色却是一种灰暗的平静。蕊儿见自己的主子这副样子,知道今儿她也捂不住这事了,终于闭上眼睛,如认罪一般沉沉地道:“奴婢的确不是医者。” 拓跋弘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恩,接着说。” “奴婢姓蓝。”这样的四个字,蕊儿说得满面绝望。她明白这个帝王的手段,在他面前是不可能糊弄过去的,今日暴露了一分引起他怀疑就一定会被探查地真相毕露。 拓跋弘冷笑道:“原来如此。蓝氏制毒闻名于天下,自恃绝技不肯为皇室效忠,想不到竟能为上官家做事。” “皇上,求皇上饶恕……”祥妃急急地道。她明白拓跋弘的帝王心术,他并不讨厌嫔妃们互相算计,在那样的斗争中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扶养他的孩子、站在他身边。但他不希望看到后妃拥有太过强大甚至超出皇权掌控的力量。 一个蓝氏嫡女效忠与自己,这在皇帝看来是不能容忍的。蓝氏制毒无人能及,有蓝蕊儿在后宫,祥妃不仅能够绝对地保全自身,而且若她想要用毒对付任何人,那人都不会有还手之力——其中也包括皇帝。 三年前她让蕊儿进宫,一直都只给她二等宫女的位子,平日里也从不重用她,在外人眼里蕊儿只是个不起眼又没什么后台的小宫女罢了。只是不曾想到今日会有这样的变故,蕊儿为了救她的命不得已在皇帝面前暴露身份。 “璃璃,”皇帝打断了祥妃:“你一贯识大体,应该知道朕喜欢看到什么,不喜欢看到什么。” “皇上……”祥妃无奈苦笑,伸手按住胸口咳了两声:“臣妾太想要这个孩子了。” 拓跋弘默不作声,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但是,这孩子是他欠上官璃的,就算心再冷,欠得太多也会觉得不安。所以他此时面对祥妃,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女选于良家子,毒、巫为皇室大忌,这样出身的人是不能进宫的。”拓跋弘伸手抚在祥妃的面颊上,说出来的话声色柔软,却让祥妃的心彻底跌落谷底。 祥妃叹息着闭上双目。她离生产还有差不多五个月,蕊儿一旦被逐出宫,这么长的日子她要怎么熬下去?在失去蕊儿之后她真的能保证万无一失么? 还未等祥妃想出法子来改变皇帝的心意,外头就有人声响起,听着动静不小。守门的内监奔过来跪着道:“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拓跋弘应允了一句,又吩咐姚福升道:“祥妃已经无大碍,这里头人多嘈杂,你领着这些无干紧要的奴才们都下去。”说话时手指还指着蕊儿。 姚福升明白皇帝的意思,这是不想让皇后插手蕊儿的事,忙命得力的御前内监带蕊儿下去了。几个御医打量着眼下形势,也都很想离开是非之地,但祥妃这边还病着不能离了太医,就齐齐退去偏殿等候。屋子里顿时清净不少。 看着这些人都一一地离开,从进屋开始就一直站在门边当摆设的林媛此时也连忙上前,给拓跋弘行礼道:“嫔妾在这儿也只会添乱,皇后娘娘来了是要处置事情的,祥妃娘娘身子不好又需要歇息,嫔妾不应叨扰,这就告退了……” “不必,你留下来挺好。”拓跋弘开口一句话就让林媛震惊了。 林媛是真不想留下啊,她拼命摆手道:“皇上,嫔妾一不懂得宫务,二不通医理,什么忙都帮不上。且皇后娘娘和皇上、祥妃娘娘说话,哪里是嫔妾一介姬位能够伸耳朵的……” “有你在也好服侍朕,再照应着祥妃啊。”拓跋弘说得不容推辞:“朕与皇后、祥妃说话,你听了又有什么要紧?”说着拉过她的手指了个地方让她坐:“媛儿在朕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话说到这份上,林媛不可能再驳皇帝的意思了。她心里叫苦连天,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跟着皇帝过来看祥妃,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啊……可那时候她刚被祥妃摆了一道差点丢掉命,一听祥妃又整出事情来心里就不安,想着若是与自己有关那没准自己又要被杀了,当然是要赶紧跟过来看看情况,人在皇帝跟前也好随机应变。 可现在反倒弄巧成拙。刚才蕊儿的事情一出林媛就心道不妙,蕊儿的身份皇帝显然不想公之于众,自己却在旁边听见了,还没有机会告退。现在皇后也来了,明摆着是要来尽后宫之主的职责、彻查祥妃中毒一事的,要是查出个什么来,那自己也要在旁边听着? 自己只是个姬位啊!这等皇家阴私之事,怎么有资格参与呢!那些知道得太多的人都是要被封口的。当然,想要在宫里活得久、爬得高,知道一些关键的秘密是必要的,但那个前提是你知道了别人还以为你不知道! 算了,眼下是皇帝硬拉着她要她知道的。她忖度着皇帝现在没有杀了自己的意思,应该就不会强拉着自己听秘密最后以此为由灭口了吧! 于是老老实实地坐下,静观其变。 等了片刻,眼前的门帘次第撩起,皇后已然跨进了内殿。她今日穿着莲青色的夹金绣牡丹缎裳,并不是张扬耀眼的颜色,只有袖口处精致的金丝雕凤纹能够显出无可掩饰的尊贵。她抬首,发钗尾部一颗温润如玉的拇指大的东珠就微微颤动两下,她在这样雍容的仪态之中优雅地屈膝给自己夫君行了个礼,迎着他的面庞温婉道: “麟趾宫这里出了事情,臣妾早就该过来,却因着一些事情耽搁了,还望皇上宽恕。” 今日的事早就传得满宫皆知,皇帝平白地损了一个胎儿,白氏又随着一块儿死了,人人都觉得是个晦气日子。皇后卸了平日里的朱红宫装穿一身莲青色的,拓跋弘看着也顺眼,心里的火气便不会发到皇后身上。他伸手一指示意皇后座下,与她道:“无事,就算你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皇后却并未坐下,而是走到了祥妃的床边上。 祥妃卧床,坐在旁边的林媛站起来给皇后行礼。皇后一打眼看到她,脸色就惊了一惊,随即如常道:“原来贵姬也在这里。本宫听说今日贵姬受委屈了。” 她也没料到皇帝会让林媛继续留在此地。 林媛低头答话:“比起祥妃娘娘和容姬所受的委屈,嫔妾这里算不上什么,劳烦皇后娘娘挂心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毒(3) “你好歹是个有福气的,没真的遭了灾。”皇后叹了一声,不再看林媛,转头与皇帝道:“臣妾知道了白氏的事情,是她命苦,皇上万万不要再伤心了。” 皇后说着劝慰人的话,自己的眼角却分明是湿的。 白氏虽然死了,祥妃可还是母子平安的。皇后知道自己的本分,又去拉住祥妃的手,怜悯地道:“还好现在还有祥妃肚子里这一个,大难不死定有后福,臣妾看祥妃妹妹的福气在后头。” 拓跋弘端了一盏茶来吃,一壁淡淡地道:“皇后的消息灵,祥妃也是刚刚才无事了的。” “臣妾来的时候在回廊那儿遇见梁院判了。”皇后解释道:“臣妾刚赶过来的时候只听说祥妃妹妹得了急病,心里七上八下的,看见梁院判就问了他几句,这才知道梁大人妙手回春,一副药下去已然救了祥妃的性命。” 拓跋弘听着点点头,梁院判为人正派且只忠于君王,皇帝既然不想让蕊儿的身份传出去,他自然会帮着遮掩。 皇后又还忙不迭地去看祥妃,面上很是关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身子的确没什么大碍吧?” 祥妃无心和皇后纠缠,将头瞥向一边,做出虚弱无力的模样。皇后看她放肆也不恼,吩咐左右道:“祥妃这个样子正需要进补,去长信宫里取些鹿茸和熊胆来,赏赐与祥妃。” “奴婢替祥妃娘娘谢皇后恩典。”大宫女沐霜很会看眼色,知道自家主子正装病不想理会皇后,又怕失了礼数,便跪地大声对皇后谢恩。 “祥妃这边还好,如皇后所言,是个有后福的。”拓跋弘伸手去端茶碗。林媛看他频频地喝了几口,知道他心里有火口干舌燥,便亲自去斟龙井给他。等她端了两盏茶回来,只听皇后对皇帝道:“臣妾今日来迟,是因着后宫有要紧事要处理,这事儿还需向皇上禀报。” 皇帝冷笑道:“今日倒是事事都凑在一起。” 林媛给皇帝和皇后两人分别捧了一盏茶,继续缩在角落里坐着。皇后面有愧色道:“后宫不宁让皇上烦心,到底是臣妾的错……今日大皇子玩风筝稍有些中暑,臣妾就去永寿宫里探看。大皇子倒不严重,只是一个宫女去给大皇子找药的时候,不知怎地滚出来一个奇异的瓶子,本宫瞧着很像禁物。” 这所谓的“禁物”,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那和毒药还是很有差别的——不过是嫔妃们用来固宠的把戏,对人体没什么伤害,却是从勾栏里传过来的药,实在肮脏。 因着嫔妃身份高贵,皇帝龙体更是至尊,这种东西在宫廷里头自然是不准用的。但架不住它效果奇佳,嫔妃们趋之若鹜,不少人宫里头都藏着呢。有时候不幸被皇后搜出来,因着不是害人的大罪,按例就禁足罚俸作为惩戒。 只是,皇后今儿要说的事,可不是禁物这么简单。 皇后抬眼看了看皇帝的面色,继续道:“本宫知道柔妃一向端庄守礼,也不耽与皇宠,该不会沾上这类脏物。只是祖宗礼法森严,臣妾少不得要搜一搜永寿宫以证她的清白。结果这么一搜,还真搜出来一堆古怪奇异的小药瓶。臣妾请了御医来查,几个御医说这和‘禁物’是没关系的……哦,那可比禁物要严重很多呢。那都不是咱们中原的药,很少有人能认得,好不容易辨认出来了几瓶子都是毁容貌、倒嗓子、甚至要人命之类的……瞧着剩下的大堆药瓶子,御医说也绝不是好东西,都是用来害人的……” 皇后口若莲花一般劈啪地说了一大通,言语一句比一句令人震惊,好容易说完了,才安静地坐着等皇帝的话。此时的拓跋弘却是面色不动,只淡淡地问皇后道:“有这等事?” 皇帝的言语间听不出喜怒。林媛从侧面觑着他的面色,竟也是丝毫猜不透皇帝心中所想,连他是否动怒、是否在意此事都捉摸不出来。 林媛不由地咬唇,看起来这个男人还是比她想象中的更难对付了些。以往大多数时候她都能揣度着他的心意,可真正遇上大事了,这男人反倒密不透风,让她针插不进。 皇后顿了一顿才道:“臣妾听了太医的话也觉得惊愕,兹事体大,臣妾想着还是交由皇上处置为好。”说着就命宫女将东西端上来,呈给皇帝:“这一盘就是从永寿宫里搜出来的。” 拓跋弘的目光在面前陈列着的瓶瓶罐罐上一一地扫过,并不说话。 皇后似乎也不想得到皇帝的回应,只一股脑儿地将自己要说的话都抢着说完:“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柔妃不曾用这些东西害人,私藏毒药也是大罪。况且这些都太骇人了些……臣妾已经做主将她禁足在永寿宫,听候发落。” “臣妾后来又得知了麟趾宫里头的事。传话的内监向臣妾禀报说祥妃中毒了,而且是太医都解不了的奇毒,臣妾一听就觉得不对……既然柔妃宫中有那么多古怪又厉害的东西,那么祥妃所中的毒会不会与此有联系呢?臣妾把柔妃的这些东西都带来了,正好梁大人和李大人他们还在偏殿里候着,梁大人认得祥妃所中的毒,也一定能分辨出这些东西里是否有它。” 拓跋弘伸手捏起眼前的一个黑色的细长颈瓷瓶,在手里转了两圈,又拿了另一瓶东西来打量。似乎是观赏一般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皇后做事当真是利落,短短时间内就查出柔妃私藏毒药的事。既然是皇后引的头,这边祥妃的毒还没查出来,这些事就都交由皇后审查吧。” 皇后不料到皇帝竟能开口夸赞自己“利落”,还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了自己,霎时很有些惊讶;随后她才恢复了神色,心想着皇帝是比以前更加信任自己了,莫不是因为柔妃获罪的缘故。 当下殷勤地办起差事来,吩咐人去把梁院判从偏殿叫过来,又和祥妃的宫女商量着查找祸源。 林媛本以为偌大一个邀月楼,想查出来毒物至少需要两个时辰,不料到梁院判很快就领着人找出来了。沐霜和两个小宫女一块儿将寝殿里的香炉端在帝后面前,又把库房里剩余的香料也拿出来了。 到了这份上众人都明白了,是香料的问题。梁院判又一一地验了库房里拿出来的香料,摇头道:“这里并没有问题。” “那么是事后加进去的了?”皇帝淡淡问道。 梁院判点头:“香粉还很干燥,应该是今日才放进去的。” 林媛想起来了,其实方才蕊儿已经找出了根源,所以她才会让姚福升熄灭所有焚香并开窗通风。 皇后叹了口气,连连念叨着祥妃受苦了,最后指着从柔妃宫中搜出来的一堆瓷瓶子问梁院判:“依大人所见,这些东西里是否有相似的毒物?” “皇后娘娘这里的东西甚多,微臣才疏,还须多花些时间辨认。”梁院判拿起了其中一个小瓷瓶,面露鄙夷之色:“的确都是些刁钻古怪的药物。” “那就劳烦太医了。”皇后脸色微微有些沉,她原本是想在今天之内解决此事的,可惜此事并不简单……看起来梁院判也不是什么博古通今之辈,在这些鲜为人知的奇毒面前也无法做到火眼金睛,还需要花时间查验。 不过没关系,她等得起。 梁守昌随后又给祥妃诊了脉,道已经没有大碍,留下了一张补药方子后就和两个医官抱着皇后拿来的一大包害人的药物退下了。皇后看着一众太医离去,方转首与皇帝商议道:“皇上您看,今日这事要如何处置呢?沈氏她……” “梁守昌还没查出个结果,皇后不必着急。”拓跋弘说得很平缓。 皇后讪笑道:“是臣妾急躁了。”说着看一眼祥妃和林媛:“祥妃妹妹还病着,贵姬今日也受了好大的委屈,臣妾不好再叨扰,还是先回去等梁大人的消息了。” “也好,你先回吧。”皇帝一点都没有留皇后的意思:“永寿宫那边没查明白,你大可以先放着。但咸福宫里头你可该好生地给朕管一管。”皇帝说着端了茶:“皇后,你需要做的事情不少了。” 皇后听得心里一惊,这才察觉到自己在柔妃的事情上太过激进了些,恐惹得皇帝不喜。柔妃宫里搜出来的东西还没查验完,可咸福宫里头楚氏的罪名是板上钉钉的。身为皇后该先把楚氏办了才对…… 她随即连忙赔笑道:“是,是臣妾一下子遇到这么多事情,糊涂地不分主次了。韵……楚氏做出这样的事来,还害得白妹妹……臣妾会将此事查明,凡是参与楚氏之事的人都按宫规处置。至于楚氏,她原本是修容的高位,臣妾就先将她禁足着,等皇上的旨意。” 皇帝点头不语。皇后小心翼翼地低头告了退。 林媛跟在皇后后头告了退。这次皇帝总算没有留她了。 皇帝自然是留下来陪伴祥妃。(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许氏 林媛回宫后心里并不踏实,这一次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也丝毫不受她掌控。 麟趾宫的事看似落下帷幕,却远远没有结束。 祥妃中毒、柔妃获罪一事,皇帝已经命令封口,除了林媛、皇后和祥妃及当日在场的心腹宫人们,其余人都没透出一星半点。众人皆在谈论咸福宫里的待罪的楚华歆和死了的白秀薇,对永寿宫突然遭到皇后搜宫、继而又满宫禁足之事不明所以,只能凭着猜测传出许多版本的风言风语。 直到三日之后,关于此事的圣旨才在众妃去给皇后请安时传到了长信宫——修容楚氏谋害皇嗣,着废去封号位分,罚入冷宫终生幽禁。柔妃沈氏私藏毒物,褫夺封号降位昭媛。 至于祥妃中毒,圣旨上只字不提。 林媛起身时看到了众人意料之中的震惊。永寿宫的嫔妃们如懋嫔等,神色中都透着惊慌;除了她们,旁的人却是幸灾乐祸之色,只是碍着皇上刚失了个皇嗣,不敢掩嘴偷笑罢了。 笑是不能笑的,旁的话却可以说。刘婕妤就一脸嫌恶地啐道:“以往我还当楚氏是个多尊重的人,想不到竟能做出有违妇德的大罪来,她如何对得起皇上的大恩!”说罢还挑眉朝楚华裳冷哼一声。 刘婕妤被楚华歆压在头上钳制了两三年,宿敌一朝落败,怎能不出一口恶气。楚华裳因着姐姐获罪自然很是没脸,低着头不敢分辨半分。 坐在她前头的一个婉仪却捏着帕子叹了一口气,咬着唇道:“柔……沈昭媛她,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啊!她怎么会藏毒……” 她这话一出口,大殿内竟肃然死寂下来。 半晌,不知是谁幽幽开口道:“难道,张婉仪觉得沈昭媛是冤枉的么?” 张婉仪虽然性格和善且单纯,但好歹入宫数年,瞬间就听出了这话的意思,忙摆手道:“不不,嫔妾只是惊愕而已,并不敢质疑圣旨……” 在她慌乱的解释和摆手之中,殿内的妃妾们都静默不语,神色各异。就连方才忙着数落楚氏的刘婕妤都面色变了一变,低头沉思。 林媛在这个时候方才感觉到这些如花朵一般的年轻嫔妃们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悲哀与黯淡,虽然她们之中的大多数已经心硬如铁。 沈云容私藏毒物的罪名晓谕六宫,每个人都明白,这一条罪状意味着什么。 其实大家本就知道,沈云容不可能是真正的善人,因为这宫里是容不下菩萨心的。但看她平日里从不与人为恶、从不参与任何肮脏事,众人便觉得她至少是个“不争”的人,至少比起旁人来更加温良贤淑,是个只会自保而不会主动出手的人。 但显然,沈云容真正是个什么人,和众人原本的印象差距地简直天翻地覆。这座宫廷比她们想象中的更为残忍。 宫里头重病、小产、暴死的嫔妃每年都会有,不会被花大力气追究死因的宫人们更是不计其数。人人都明白这宫里是养着魔鬼的,外表美貌的女人们大多是包藏祸心的,从各个宫殿、六局、掖庭等宫廷的任何角落里搜出本不该存在的毒物来是家常便饭……现在可好,永寿宫里搜出来的东西真叫人大开眼界,什么砒霜钩吻断肠草之类和人家西域的奇毒摆在一块儿简直没法比。柔妃娘娘藏这些东西难道是为了以毒攻毒治疑难杂症吗?还是药老鼠的啊! 不管沈云容有没有对谁动过手,单看着她准备的东西就让人胆寒。从今日起,她的贤良名声便被碾得粉碎了。 张婉仪面上仍是郁郁地,她曾经受过柔妃举手之劳的帮衬,是真心觉得柔妃比旁的人要好上许多的,可眼下却是……不禁又有些心惊胆战,还好自己不得宠她看不上,两个人也就没有走得太近呢。否则早就活不过今日了吧。 宫里不乏张婉仪、刘婕妤等尚存着一分单纯的人,可林媛这类心防过重、城府又深的更是不少。早已不得宠的文嫔看众人静默着,冷笑一声道:“人家不过是犯了错,又不是就从此换了一个人!怎么瞧着众位都有些不认识沈昭媛了。” 文嫔得宠的时候很是高傲,现在失宠了性子更加清冷,左右是个不屑于和旁人交往的。她鲜少在众人面前说话,今日却是稀奇。 徐婕妤接了话道:“文嫔娘娘说得极是。” 失宠的人并不会被恭敬对待,然而文嫔今儿说的话是有妙处的,徐婕妤是觉得自己受教了。刘婕妤听着心里自嘲,原来人家文嫔心里早就明镜似得,柔妃再怎么温和仁善也骗不过她去,也就只有自己这样的呆子才会在柔妃事发之后觉得震惊…… 再说了,就算柔妃是真真的贤良人,自己心里也不应该认为她贤良! 众人脸上都各有异色。如此许久,皇后抬手淡淡地道:“今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都不要再议。” 嫔妃们忙齐声称是。 皇后神色间有些疲态,微微地呼了一口气道:“都散了吧。” 众人也不欲多留,纷纷退下。 八月底的空气中透着清爽,又不似十月份寒意侵袭,是一年四季里最舒坦的日子。然而刚踏出长信宫的许容华却是在抱紧了双臂,似乎是身上很冷一样。 她并不敢抬头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慌乱,一双妙目藏在细密的额发后面,小心翼翼地探看着周围人。突地,她看到了一身樱紫色细纹云绣衫的慧贵姬正从自己跟前走过去。 心下忖度一二,忙小步上前托住了慧贵姬的手臂,温言道:“听说贵姬前几日受委屈了……” 林媛因为受了冤,皇帝这几日没少赏赐她金银玉器以示安抚,那一箱一箱的绫罗绸缎差点把镜月阁小小的库房给挤塌下。众人明白林媛以后的宠势定会更上一层楼,像许容华这样主动拉拢的大有人在。 许容华本就是个和气亲热的人。 不过,林媛并不认为许容华的目的和昨日的徐婕妤一样。 耳边仍响着女子热情的关切之语:“……我就说贵姬福大命大,不是那起子楚氏能污蔑的。楚氏下场惨淡实在是罪有应得,也叫这宫里人看看贵姬是不能随意招惹的……”说着又看向林媛的裙子:“啊呀,妹妹这身樱紫色的衣裳是皇上新赏赐的吧?原本我们是不能穿这样贵气的颜色,难得妹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妹妹真有福气,……” 林媛低头道:“樱紫色本是四品以上才能用的,嫔妾逾矩了。” “什么逾矩!”许容华忙道:“只要不是太出格,又是皇上亲赐的,哪里有什么忌讳!按我说,妹妹姿容艳丽才能撑得起樱紫色,若穿在别人身上还不成呢!” 林媛笑着不说话。 其实她以前从来不会逾矩的。该是什么身份就摆出什么样子来,林媛上辈子就是这么干的,让人抓不到错处是她的原则。但在出了柔妃的事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得改改了。 在这个后宫里,滴水不漏,并不是最好的策略…… 随时漏那么一两滴,反倒会活得更容易。 再说,林媛最厌恶尊卑约束,喜欢的衣裳就该不顾忌地穿,怕她们什么。 许容华一直拉着她的手腕,两个人往镜月阁的方向走。转眼间到了四季亭边上的一条岔路口,林媛停下来了:“容华娘娘,这地方往西是永寿宫,往东是镜月阁。嫔妾在此拜别娘娘。” 说着行礼,很不想留余地。 许容华脸上有些尴尬:“贵姬,今日天高气爽,我也不急着回去,一块儿叙叙话也是好的。” “这不凑巧了,嫔妾待会儿还要去建章宫服侍。” 许容华恨得牙痒痒,半晌,却仍是挤出笑脸道:“那就改日吧。不瞒妹妹,如今昭媛娘娘遭贬斥,永寿宫的日子也不好过。妹妹圣眷正浓,日后姐姐落了没脸,就只能依仗妹妹相助了。” 说完拿帕子抿一抿眼角。 林媛看她这样,忙哎哟了一声道:“容华您……唉,我不过是小户之女,低阶之位,哪里和姐姐您相提并论,更遑论襄助……”说着扭头扶着宫女的手抽身欲走:“这里风大,容华娘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林媛眨眼间就溜了。 许容华的宫女气得跳脚:“什么东西!出身卑贱还敢对娘娘不敬!”说着又劝许容华:“娘娘不必和她计较,依奴婢看,她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看着永寿宫失势就生怕牵连上,又想趁着机会踩在娘娘头上。” 许容华却已经不生气了。她叹着气道:“映月,你说她是真的只是不想和我交好,还是看穿了我们在试探她?” “娘娘?”映月方才还在骂林媛,此时就突地想起了自家娘娘的目的。不由大惊:“这怎么可能,娘娘您分明是拉拢她,这几日如娘娘这样做的人也不少了。” “那一日在麟趾宫里的,除了皇后和祥妃,就只有她了。”许容华按着自己的前额:“你说,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余波 “娘娘!” “我的确想与皇后合作,但她却根本不想让我知道她更多。”许容华咬了咬牙道:“皇后拿着柔妃的罪证去了麟趾宫,然后柔妃被贬,可皇后好似并不高兴。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事……本想着能从慧贵姬这儿套出点什么,可她是这个样子,我也是弄不清她的心思。她是明知真相刻意回避我,还是如你所言,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娘娘还是不要担心了,她一介姬位,也不会有多大能耐知道那些……”映月说着,自己心里却越发有些慌,低声颤颤地道:“若慧贵姬知道了,岂不是对您大大不利。若不知道,咱们又从哪里打探真相……背弃沈氏投靠皇后,这事儿……咱们真的做对了么?” “闭嘴!”许容华平日里很依仗这个心腹宫女,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却动了怒:“本妃从来没有投靠过谁!从前为沈云容做事,也不过是因着刚进宫根基浅薄,想活下去罢了。若是想爬上高位,皇后和沈云容她们哪个是省油的,怕只会给我挡路吧。至于投靠皇后……白氏的下场你又不是没看到。” 映月肩膀猛地一缩,惴惴地不敢说话了。 白容姬可真惨啊,一尸两命。 不过自家主子虽然打着摇摆不定的牌子,想在皇后、柔妃、祥妃她们的夹缝里捞好处,但皇后怕是不好糊弄的。主子这次在暗中帮了皇后,可不知皇后会如何对待主子……说不准就从此拿捏住了呢? 这真是一步险棋。 许容华又吸了一口气,方才平复下来:“咱们回宫吧。眼下沈云容还没倒,我们不能露了马脚。” *** 林媛这边很快回了宫。 她把前几日晒好的桂花翻出来,和初雪一块儿做蒸糕准备给建章宫送去。 小厨房里的下人都被遣出去了。初雪有些好笑地问她:“娘娘不是一贯大胆么,方才许容华送上门来,咱们何不将计就计,从她嘴里套出些东西来。” 林媛笑笑道:“不用套了。你以为她知道得多么?皇后才不会把什么都告诉她。” 比起麟趾宫的真相来,林媛根本没空关心是谁暗中帮了皇后、捅了沈云容一刀。但看许容华今日的样子,倒不用去查,她就把自己给暴露了。 急慌慌地打着拉拢的幌子接近自己不说,一句“去建章宫里服侍”,任何一个人都会被激怒,可许容华却忍下来了。难道真的只是拉拢的目的?没那么简单吧。 呵,还敢来试探我林媛?不知谁试探谁呢。 “不过小主……”初雪有几分疑虑地道:“麟趾宫里的事,查到最后也没查出来是谁谋害祥妃。” 林媛微微叹一口气道:“是啊。查不出来呢。” 查不出来不要紧,皇上还把这事儿给抹去了。林媛不敢违背拓跋弘的禁令,最多就和初雪偷偷说了一嘴。 祥妃一连数日都不出宫门,众人只当是她在养胎罢了。 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皇后和许容华二人参与其中。可皇后到底做了什么?沈云容又做了什么?许容华和林媛两个人都不能看透全局。 林媛觉得挺苦恼。 祥妃中毒一事就这么算了?消息封得紧紧的,还撇清了沈云容。 难道这事真的和沈云容没关系?皇后那天搬来的一大包药瓶子,里头真没有一瓶是“一寸思”? 说来此事的结果也算合理,沈云容不但贬了两级,还失去了她一直以来最珍视的好名声。无德之人没有资格母仪天下,可是说从今日起,沈云容就再没有夺后位的可能了。 皇后赚的够多了。 不过依着皇后的胃口,这或许远远没有达到她原本的目的。 这边和初雪说着话,林媛手上的桂花卷叶酥蒸好了。 趁着时辰正好,她装了食盒往建章宫里去。 *** 建章宫里头,拓跋弘还在务政。 他不是在建章前殿的书房里批折子,而是去了北边的通明殿召见臣子。 林媛在大宫门前头的一个亭子里等了些时候。直到一个着珊瑚顶绣锦鸡补服、须发皆白的年迈老者大步地走出来了,林媛才能够随着小内监进大殿。 这还是林媛从麟趾宫回来后第一次和皇帝见面。皇帝的心情并不算好,此时正一人站在空旷的通明殿内仰头望着墙壁上的字画,静默出神。 林媛碎步上前行了礼,双手奉上蒸糕道:“皇上日夜操劳,千万别误了身子。桂花有活血降火的功效,皇上可多用一些。” 这几天拓跋弘的确挺操劳的,麟趾宫的事就已经让他很烦闷,朝中的事也是不省心。他侧过脸来看了林媛手里的东西,原本沉闷的面上有了些许悦色,抬手拈了一小块尝过后,点头道:“你是个贴心的。” 皇帝并没有大加赞赏食物的美味,只是对林媛的辛苦给予肯定。林媛算是擅厨艺,可惜水平算不得顶尖,比起赵淑媛和许容华二位还差了许多。 不过能否让男人满意,可不仅仅靠着手艺高。林媛殷勤地斟了一盏茶捧给皇帝,道:“嫔妾还做得不够好,听闻尚膳局里的王嬷嬷擅蒸糕,嫔妾还要和她好生地学一学。”说着又笑:“嫔妾是皇上的女人,给皇上预备膳食都是嫔妾的分内事。宫里头锦衣玉食,嫔妾能偷个懒不用下堂煮饭,平日里也应该多做些茶点来服侍皇上才对。” 拓跋弘听着她绵软娇柔的声色,尝着手里精致的糕点,心里熨帖了许多。再低头看她手指上还沾着白点,不由地惊讶,原来她连和面都是亲自来做的。难怪这味道只算中上等。 既然能和王嬷嬷搭上关系,那她完全可以请王嬷嬷来做,自己在旁边稍微搭把手。到时候送到建章宫里,也能算是她亲自动手。这宫里头的嫔妃们不都是这么干的么?君子远庖厨,出身高的女子也是喜好琴棋书画,不屑于下厨的。她倒是实诚…… 再想到夏日的时候她曾费心费力地做那荷露粥,从煮水、洗米都要自己动手……拓跋弘想着这些,就不由拉起林媛的手,将她手指上的*擦去,温和道:“媛儿辛苦了,来朕这边坐吧。” “皇上忧国忧民才是真正的劳累,嫔妾不过是服侍皇上,哪里就有什么辛苦。”林媛微低着头,却是不坐:“皇上这几日繁忙,嫔妾不好叨扰,也不好在建章宫久留了。”说着就要告退。 来建章宫送茶点的嫔妃都是来刷皇帝好感度的,当然是能呆多久就呆多久,哪有像林媛这样送了东西就走的。拓跋弘便觉得林媛十分体贴,事事以他为先而不是一心想着从他这里攫取利益,一心一意服侍他还从不给他添麻烦。当下也不知怎地,明明眼前有大堆政事要处理却还是拉紧了林媛的手:“你就在这里服侍朕吧。” 林媛不推辞,顺着坐在皇帝身边。 心里想着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微妙关系。那日在麟趾宫里,林媛敏锐地感觉到那是一个转机。 那一天的事情,只有皇后和祥妃有资格在场。但皇帝命令她留下来。 刚开始她还很怕,因为她不知道皇帝会利用她做什么。是散播流言,还是给皇后当炮灰?但之后赐予的丰厚赏赐表明,皇帝对她只有扶持之心。 皇帝让她留下,是因为信任——这是林媛当初并不敢奢望的东西。 宫里头最珍贵的,一是帝王的情爱,二就是帝王的信任。当然这因人而异,有些皇帝一辈子都不会给出第一样。 林媛觉着,应该是自己将一包砒石粉倒入口中的时候,拓跋弘对待自己就有了一种类似与心腹的感觉。 他感觉到这个女人已经深深爱上他,将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对他没有任何威胁还掏心掏肺地愿意付出一切,愿意做任何对他好的事情,且不求回报。林媛给他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林媛此时看着拓跋弘面上的温柔,心里只是暗笑。原来她也能成为“用情至深”的好女人。 “媛儿,你说白氏的后事该怎么办呢?”拓跋弘抹了一把林媛的发髻,说得心不在焉。 林媛抿唇,都已经三天了,才想起白秀薇来。 刚才出门的大人是吏部尚书吧,白秀薇的祖父,看那老者的眉眼有点像她……若不是他来宫里求,皇上还不一定会轻饶了白秀薇,毕竟她的落胎有她自己的过错。 白秀薇的尸骨一定很冷。 但林媛并不会同情白秀薇。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避免自己落得一样的下场。 她觑着拓跋弘的面色道:“白氏惹皇上生气了,皇上没有降罪就已经是恩典。” “恩,是这个理。以朕看就按着她原有的位分葬了吧。”拓跋弘说着面露嫌恶:“若不是看在白家这些年忠于朕,朕连妃陵都不想让她进。保不住朕的皇嗣,实在是废物。” 拓跋弘安顿完了白秀薇,林媛起身告退了,因为殿外还有几个臣子衣袖的影子,都是等着求见圣上的。 这次拓跋弘也不好留她,就命姚福升送林媛从偏门出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暗涌 林媛挑了双凤阙下头的路往回走,有些绕远,却是最为开阔畅通的大路。她慢慢地走,眼界开阔地望向宫外的远山,在秋高气爽碧空万里的天气里享受着黯淡宫廷内罕有的舒畅,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弄明白一些事情了。 今日来建章宫,拓跋弘与自己的对话中只提及了一个人,那就是白秀薇。 原本,白秀薇是整个事件中最不重要的一环。她只是个可怜的人,任由宫廷压榨,在楚华歆设计陷害林媛的过程中成了彻底的炮灰。她原本可以因为怀孕而变得万众瞩目,但现在,她已经是众人眼中最为忽视的角色,大多数人对她的惨死还暗暗地拍手称快。 林媛原本也忽视了她。 不过现在,林媛开始注意她了。她保皇嗣不利被拓跋弘厌恶是应该的,但拓跋弘这个人,再心狠冷漠,也不该厌恶她到如此程度……甚至动了废弃她的皇妃身份、不允许下葬妃陵的念头。 因着被毒害丢了皇嗣,这实在不是什么罪大恶极,顶多是白秀薇太糊涂蠢笨。真正该惩治的是楚氏。 从拓跋弘的角度来看,他是不该发那么大的火。 而,从林媛的角度来看,白秀薇之死处处都透着诡异。 她根本就不应该、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落胎而死。 宫里的女子命如浮萍,一个嫔妃的死并不足为奇,有孕后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由头丧命更是常见。但白秀薇肚子里的孩子与其说是她自己的,不如说是皇后的。虽然白秀薇出身高,按理是应该给个高位让她来抚养自己的孩子的,但林媛相信皇后绝对有办法将这孩子据为己有。 白秀薇与皇后相处十分密切,这孩子要送,也万万落不到旁人头上。也就是说从她有孕的那一刻起,皇后就已经走了大运了。 可现在的结果是,这孩子这么快就没了。 林媛还记得李太医的话,他说胎儿已经一个月,是因为白秀薇从前就月信不准,有孕后也还以为自己只是月信迟了呢,就没及时请御医。最后白秀薇是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孕的情况下,喝下砒霜丧命。 白秀薇做了个糊涂鬼,皇后可不糊涂。 皇后一定知道白秀薇的身孕!在大秦的后宫里头,子嗣实在太贵重、太稀有了,皇后不可能错失的! 所以林媛能够推论出,皇后是在明知白秀薇有孕的情况下,毫无顾忌地让她来赴祥妃的宴。楚华歆下砒霜的事是林媛一手促成,林媛自信自己做事的水平,这件事一定是滴水不漏的,皇后与皇帝事先都并不知情。但就算不知情,在那一碗砒霜汤水端上桌的时候,祥妃能够避开,白秀薇为何没有丝毫防范? 就算皇后想瞒着白秀薇的身孕,那也要安排得力的人手保护这一胎啊!祥妃一贯看不顺白秀薇,麟趾宫对于她来说是个多么危险的地方,皇后竟就那么放心地让她过去了,人家叶良人还懂得称个病呢……筵席间各类的吃食端上来,白秀薇竟就那么放心地送进口,到最后把一碗砒霜给喝下去了。 种种迹象表明,皇后对白秀薇这一胎根本没有任何保护,最终导致白秀薇母子双亡…… 那天在麟趾宫里,就算没有楚华歆横插一脚,白秀薇也不会活着回来。一寸思可是下在香料里头的,无孔不入。 白秀薇一定会死在麟趾宫,又绝对不应该死去。 这真是诡异。 事情发生后,皇后明里暗里掉过好几次眼泪。宫里头似赵淑媛这样有些根基的老人,都说过一句感叹的话——皇后这次亏大了。 皇后这个样子,让林媛都在脑子里把她给撇清了。没有人会做亏本买卖,祥妃的毒,肯定和皇后没关系。 那么皇后说得都是实话?真的是沈云容一手所为? 但降位昭媛的处罚,实在是太不符合她的重罪了。皇帝为何没有重重处置她,又为何对白秀薇动怒?甚至将此事抹得一干二净? 若是换一种思路去想…… 沈云容虽有藏毒的罪过,但和祥妃中毒没关系。不该她扛的罪,拓跋弘不会追究她。用毒者另有其人,相比于收买祥妃身边的宫女来投毒,显然当日的麟趾宫筵席上的嫔妃们和她们带来的宫人更容易下手。那么会是谁…… 赵淑媛门楣不高,虽进宫多年但不会有本事得到一寸思。或许楚家有这个能耐,但楚华歆忙着对付林媛,楚华裳身为庶女不会得到家族太多的支持。那么,白秀薇…… 她是皇后的人。 她同样是最不可能被怀疑的人。她来做这件事,皇后的风险会降到最低。 呵,一个死人…… 若不是今日皇帝提醒,林媛还猜不透这一层——话说,这事也不是猜就能猜得出来的,皇后下了这么大的心思就是为着撇清自己。皇帝肯定是掌握了其他的消息才明白的。 原来皇帝已经知道了……也不知他会如何处置皇后。 但是,到今日为止他还没有做出任何处置。而且,看这样子,他也不会对皇后怎么样了。 这些年,宫里头流产、幼子夭折的戏码不少了,林媛不信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不曾插一脚进去。卑劣肮脏的事情,皇后以前不会少干,如今也还会接着干,皇帝心里也多少清楚一些。可无论怎样,皇后的后位都坐得稳稳地。 这对帝后的关系,远不如林媛想象地那样简单。皇后萧月宜因身世高贵被皇帝不喜,但在八年前拓跋弘夺嫡争位的过程中,作为正妃的她遭人暗害流了孩子。那样的伤害导致皇后终其一生都无法生育,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效忠与拓跋弘。 无论如今她和皇帝二人变成了什么样的面目,曾经,他们是最坚强的盟友。 或许也曾成为过恋人?在他们年少的时候,还不够老练、不够有城府,不会计较太多的利益得失。 在这一日的傍晚,皇帝忙完了政事,摆驾去了麟趾宫。 祥妃已经好得差不多,能够出屋子走动了。 但是不论蕊儿的医术多么高明,一寸思发作时的效力已经令祥妃伤了身子。她现在变得气虚、乏力,稍微吹了风就能染上风寒。 在邀月楼后殿的桃园中,拓跋弘从身后抱住了她,听到她因惊喜而笑出声来。拓跋弘将她抱得越发地紧。 蕊儿从身侧闪出跪下行礼。拓跋弘看一眼她:“朕说过谁能救祥妃,就赏其爵位。君无戏言,蓝蕊,你父亲从今往后就是忠毅侯。” 祥妃被箍着的身子微有颤抖。蕊儿惶恐地叩头道:“蓝氏卑贱……” “百工为贱,制毒更是上不得台面,从卑贱之身成为贵族,难道这恩赏不够好么?”拓跋弘声色淡泊。 蕊儿说不出话,只能叩头不起。 祥妃微叹一口气,皇帝终究会将蕊儿从她身边夺走。 加恩之后蓝家只能效忠与帝王。 其实这样已经算极大的恩赐了,拓跋弘答应了她会让蕊儿服侍到她生产。 她一定要得到这个孩子。 “璃璃,这里风大,我们进内室。”拓跋弘拦着她的腰肢回了屋子。 内室里,昭纯帝姬迈着细细的小步迎了出来。拓跋弘用另一只手将她拉到身旁。 在自己的宫殿里头,祥妃总不喜欢太多人服侍,后殿更是清净。彼时四周除了跟在身后的蕊儿并没有其余宫人,拓跋弘摸了摸昭纯乌黑亮泽的发髻,笑道:“这孩子真漂亮。很像你。” “恩。”祥妃平静地接口:“臣妾的妹妹其实比臣妾更美……” 提及当年的事,拓跋弘并没有觉得尴尬,仍然微笑道:“咱们拿了她的孩子,也该还她一个。” 祥妃的面孔骤然变得青白:“皇上……” “璃璃,朕还有政事。”皇帝没有等她说完话。 皇帝很快摆驾离去。祥妃的身子软得撑不住,她倚在蕊儿身上。 蕊儿哭了起来。当年上官氏对她们全族有救命之恩,她也是祥妃最忠心的人。她年纪尚小,很多时候都不能理解皇帝的决定。 她知道当年的事。祥妃产下的皇子原本是健康的,却在短短一个时辰后莫名夭折。祥妃手中的证据明明指向皇后,皇帝竟然不肯追查下去。 祥妃没有哭也没有闹,平日里最要强不容人的她遇上这种事情,却出奇地冷静。 她明白现在不是动萧家的时候,皇帝不可能为了给她的孩子讨一个公道而去破坏多年的朝堂经营。而且——身为父亲的皇帝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是厌恶。眼下境况,正合他意。 祥妃最终选择让步。她缄口不言,没有得到皇帝的准许,绝不会将此事透露半个字。 拓跋弘因此而万分赏识她。这实在是个识大体的女人。 祥妃的忍让果然换来了皇帝的“回报”。他从她那生养了三女两子的有福气的妹妹手中抱走了出生两个月的第三女,送给她以慰藉伤情。如此,痛失亲子的祥妃至少能把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一些;而外表光鲜实则并不得贤禹王喜爱的王妃,在第三女成为帝姬后也会给她带来更大的荣耀与保障。 帝王做这样的事情真是得心应手。对待一个被夺走了一切的女人,只要给些稍微的补偿就够了。就算不够,她也断断不敢有怨言。 多年过去,祥妃对外甥女视如己出,但她永远都相信,当年那个孩子会回来的。 拓跋弘抹去了那孩子的存在,她却无法忘怀。(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封赏 祥妃终于再次有孕。无论是对太后,还是对拓跋弘,她一次次地进行谈判。太后毕竟是想要孙子,皇帝也同意她保全孩子。但到头来,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会被承认皇子的身份,他只能作为贤禹王的嫡次子。祥妃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母子分离。 蕊儿觉得这很残忍。 她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她哭祥妃,也哭自己。她对蓝氏成为帝王手中棋子的命运感到恐惧。 但是祥妃却很快冷静下来,对她说:“蕊儿,圣上他是你以后的主子,你想要活得久一些,就不要讨厌他。” “娘娘,您不若和王妃商议,或许有转圜之地……” “不,我不可能扭转他的决定。”祥妃想要苦笑,却只能露出悲伤的难过:“也罢,如果这样能够让这孩子一生平安,即便与我永生不得相见又如何……去将谨嫔叫过来吧。” *** 十日之后祥妃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她在邀月楼中休养许久,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她的关注。毕竟皇帝每日都会去探望她。 她入宫六年以来,一直是宠冠后宫的那个人。 今后也是。她在心里想。 她在这个九月初一的大好天气里去长乐宫请安。一品妃位的六帷金玲桃红锦幄肩舆旁边,跟着的人不是冯庄姬,而是谨嫔,那个因脚伤养了三月有余都不曾出宫门的女子。 谨嫔因着位高与冯庄姬许多,向来被祥妃忌惮。但是在这三个多月里头,冯庄姬为人处世的能力实在让祥妃不满。还是谨嫔用起来得心应手一些。 怡然歇在肩舆之上的祥妃冷眼瞥了瞥谨嫔,她进宫也有六年了,莫说及不上自己,连当初的韵修容都相差甚远。这样的人,料她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到了长乐宫,意料之中地,之云嬷嬷前来对她禀道:“太后今日礼佛,主子、小主们在宫门前叩头即可。”又客气地笑道:“祥妃娘娘有孕,太后吩咐免礼的。” 祥妃在太后面前自然不敢托大,迈步下轿行到朱门前头跪下了。 一旁另有数十位嫔妃,都在一一地虔诚磕头请安,看祥妃过来又连忙向她行礼。祥妃昂首扫过她们,一个也懒得搭理,只是在林媛身上多打量两眼罢了。而林媛,显然也没心思与祥妃多话。 她们两人,如今都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纠缠对方。 祥妃给太后叩了头,接着给最前方的皇后行礼。 皇后淡淡地应了一声,朝左右道:“祥妃身子重都过来了,怎地沈昭媛还未到。” 还未等皇后的宫人回话,底下就有人笑着接口:“沈昭媛举止不端、目无尊长,皇后娘娘是该好生惩治一番了。” 如今沈云容的名声不仅仅是一落千丈了。 皇后听在耳中,心里不能说不熨帖。 只是这种程度,还远远不曾达到她的期望。 宫人小心地回了一句:“昭媛娘娘一直在闭门思过。”皇后道:“也罢,本宫只希望她能够痛改前非。” 底下又扬起一阵窃笑。思过,说得好听。怕是脸面上下不来,不肯出来见人吧。 嫔妃们很快叩完了头,簇拥着皇后离去。 林媛落在了人群后头。她这几天腿痛,总是走不快。她上辈子也是这样,觉得累的时候就会腿痛。 如今某些事情显然超出了她的掌控。皇后和祥妃的力量与她差距悬殊,在她们玩弄权术的间隙中,她一介贵姬,覆灭只在一瞬。 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种命运被人抓在手心的感觉。真是活得比上辈子还累。 恬淑姬楚华裳倒是走得很快,二人之间拉开了不小的距离。自从楚华歆被废后,她们这两个人还从不曾私下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楚华裳时常因着那个冷宫里的姐姐被旁人嗤笑诟病,说她没了依仗日后就难过了。她从不争辩,并十分顺从地做出一副难过忧伤的样子,让人觉着她和楚华歆实在是姐妹一体。自然地,与楚华歆为敌的林媛也不可能和她亲近了。 林媛倒是很满意她这个样子。当初那个玛瑙坠子正是楚华裳从正殿里拿出来交给林媛的,楚华歆可不会蠢到用那么打眼的东西去收买初云。现在楚华歆倒了,二人已经各取所需。 这时候,前头远远地看见一个内侍小跑着过来了,穿着御前八品宦官的服饰。他先躬身拦住了前头的楚华裳,又急急地跑过来给林媛行礼。他面上的笑意比平日更有些讨好的意味,道:“皇上传贵姬、淑姬两位小主。” 林媛知道,御前宫人是轻易不会讨好后妃的。 但她也知道,御前宫人对待祥妃的恭敬态度是宫里的头一份。那是连皇后都不曾拥有过的。 如今面前的小内监是这个样子,只能说明皇帝对她,或者对楚华裳,有了很不同寻常的态度。 林媛打量着小内监面上的神色,胸中一舒,顿时腿也不那么痛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心里头思考了很多事,而如今,事情好似发展地越来越好了。 不论皇后多么势重、祥妃多么精明,拓跋弘都是她今生命运中最重要的决定者。 *** 拓跋弘此时并没有什么政务。他正在寝殿中闲坐歇息。 这样闲散的时光,是皇帝在多日的疲累之后难得的浮生半日闲。 话说,这些日子,他可真够累啊。 动一个楚家,又动一个沈家……不容易。 林媛和楚华裳不久之后就到了。二人进殿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有人服侍着了。叶贵人正在为皇帝打扇。 在林媛等人的盛宠之下,叶绣心虽不惹人注目,但也是一点点地爬了上来。她伺候皇帝用心,几日前又提了贵人。 只是皇帝心里头仍不怎么看重她。他抬头看到了林媛二人,随意地朝叶氏挥手,让她退下。 林媛和楚华裳齐齐行礼。 拓跋弘手中的茶碗在金丝檀木小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的目色在面前两位年轻貌美的嫔妃身上缓慢地扫过。 林媛和皇帝相处的日子不短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这般打量的目光。 拓跋弘还在思考。走出这样一步棋,他心里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得到最好的效果。 不过瞧着林氏和楚氏二人……至少她们都是顶顶好用的。 终于,拓跋弘开口了:“这段日子,你们常去太后身边服侍么?” 其实太后召见林媛她们的次数并不多。有死了的周氏做例子,太后自己不召见,林媛等人也不敢擅自过去。 楚华裳低着头回道:“嫔妾等愚钝,并不能讨得太后十分的欢心。” 拓跋弘淡淡一笑:“不过太后那边倒是对你们有所赞誉。昨日朕去长乐宫小坐,母后与朕提起你们来,还想着要给你们一些封赏。母后性子清冷,朕又忙于国事,有你们陪伴在侧,每日开怀解闷是最好不过了。” 拓跋弘这话夸得林媛都不好意思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把太后伺候地多么好。 她和楚华裳都低眉不语。拓跋弘翻了翻手边上的一张纸笺,那上头写了什么林媛看不清,也不敢去看。片刻,拓跋弘才道:“太后喜欢你们,论功行赏也是应该。传旨,去长乐宫服侍太后的嫔妃都赏赐绫罗十匹,珠玉三奁。另,淑姬晋容华,贵姬晋贵仪。” 大秦的后宫里头,越级晋封不足为奇。但从姬位越到容华就太…… 容华以上是可以抚育皇嗣的。 林媛和楚华裳都跪了下去。楚华裳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皇上,嫔妾与社稷无功,怎当得如此封赏……” “你的父亲与两个兄长为国尽忠,都十分能干,朕早就该如此加恩的。可惜楚氏做了重罪,加官进爵恐遭朝堂诟病。”拓跋弘罕见地有耐心与楚华裳解释:“你却是比你那长姊要争气很多,皇太后也对你青眼有加……封赏你是太后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 林媛在旁侧静默地听着皇帝的话。 她的心绪有些复杂,说不上是愉悦还是失望。 她猜到自己会被晋封。但楚华裳的晋封,却是很出乎预料的。 拓跋弘能够扶持自己,这是最大的好事。但扶持楚华裳的话…… 还以皇太后为理由。 也就是说,这封赏的主意是太后和皇帝提的。太后一直有心扶持楚华裳,因为她的庶女身份反而觉得是个好用的棋子,越发地赏识她……林媛以前还以为楚华裳的用处和自己一样。但眼下看来,太后对待楚华裳的态度可是有些诡异。 林媛被看做可以生养皇子的人,但楚华裳……在今日被册封为容华之后,她就再也不会有生育的资格了。 太后当真老谋深算,怕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在楚华歆从霸宠的位子上跌下来开始,皇帝就放弃了楚华歆这颗棋子,而太后则开始对她的妹妹楚华裳进行投资。 楚华歆那个样子,落败是早晚的事,只要楚华歆消失,楚华裳就拥有了楚家的一切。即便嫡母再不甘心,楚华裳一介庶女都是其父最大的希望和筹码,楚氏全族必须将全部的支持放在她身上。如此,楚华裳就取代了楚华歆。(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三足 而后,很快地,楚华裳就有了用武之地——皇后对沈云容发难。皇帝清楚皇后的所作所为,他自然不会废掉沈云容让皇后做大。 但他现在又把楚华裳晋封为容华。 皇后、柔妃、祥妃三足鼎立之势,因柔妃的降位而变得松动。 一个角短了,另外两个角不免会折腾起来。 皇帝的目的,就是要让楚华裳卷进这三人之中。楚华裳是最好的选择,楚家门楣高,却又没有高到掌控朝堂的地步;而前头的赵淑媛等人虽位分高,却都家世平庸,又兼上了年纪不是做宠妃的料。至于皇帝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是要楚华裳帮衬沈昭媛?还是要她直接与皇后对抗? 楚华裳应该庆幸,她从此之后就可以平步青云了。但她也该好生地哭一哭,楚家若是再上一层楼,她在皇帝心里和祥妃等也就差不多了,自然是不能生育的。 林媛想起来半个月前太后对楚华裳说过的话——嫡出又如何,庶出又如何。 为了扳倒楚华歆,林媛主动找上了楚华裳。但不可否认,太后的推波助澜才是真正给了楚华裳铤而走险的勇气。 楚华裳不仅取代了楚华歆,甚至比她走得更远。 此人不可小觑。 对于林媛来说,若是没有沈昭媛这档子事,如今被册封为容华的应该是自己才对。楚华裳只是棋子,而自己,已经成为“可信任的人”。 宠冠六宫之人本来也该是自己,但现在,楚华裳会压自己一头。 是福是祸,现在还说不准。 有楚华裳做挡箭牌未必不是好事。楚华歆动了杀心,还不是因为盛宠。 楚华裳跪了半晌之后才口头谢恩。她说着:“嫔妾愧受皇恩。” 看起来,她并不高兴。 她起身的时候看了林媛一眼。 姚福升小步上前在两个嫔妃身侧道了声恭喜,笑说:“从容华起就要有册封礼了。请恬容华娘娘好生准备着。” 拓跋弘又吩咐道:“咸福宫主位空缺,就让恬容华暂且搬去主殿吧。” *** 林媛和楚华裳的晋封之喜很快晓谕六宫。无数的逢迎和嫉恨涌进了咸福宫的主殿,连带着新封的慧贵仪都几乎被人忽视。 按着性子直爽的刘婕妤所言,原以为楚氏受了姐姐的连累,现在看来她却是越发前程似锦了。恬容华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却能越级晋封成为宫里的正经主子,还得了恩赐以容华的位分掌咸福宫主位。想当初只有祥妃娘娘才有这样的先例呢。 至于慧贵仪——本是隆宠的人物,这次借着皇太后的赏识加封一位,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不过文嫔、许容华几个一同服侍太后的人则有些可怜。虽然太后和皇帝也恩赐了她们不少的绫罗绸缎作为封赏,可那些身外之物哪里有位分来得实在。 恬容华的册封礼选在三日之后。因着位分不高,也没太多的东西需要准备,皇后不过是给了尚仪局一句吩咐。饶是如此,恬容华也是她那一批秀女里头第一个得到册封礼的人。 册封礼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耀,更是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在这宫里头,容华以上位分的嫔妃才算是真正的妾室,是入了皇家族谱的。其余低位者,按祖训只是皇帝的玩物,“侍君而已”。同时,容华以上的嫔妃被称呼为“主子”、“娘娘”,其下的只能称“小主”。在宫内行走能够乘轿辇、生子后有资格抚育,也是从容华起的。 就在咸福宫热闹非凡之际,第二道圣旨传进了早已门可罗雀的永寿宫。那是赐予沈昭媛和皇长子的旨意——“皇子琰身为独子,其身负厚望,即日封赵王,迁入乾西五所居住”。 第一道旨意不过是宫闱女眷的晋封,第二道旨意却涉及皇子。 咸福宫内拥挤的嫔妃们在听到旨意后齐齐愣住。 皇上一直不曾立太子,但终于将皇长子封王了……皇长子不满七岁,历代只有十分受父皇宠爱的皇子才能在小小年纪得到这样的恩典呀。 静默之中也不知是谁哎呀了一声,细声道:“皇上这样看重皇长子……”随即又想到皇子殿下是不能妄议的,声色戛然而止。 殿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原本这种册封的旨意是需要祝贺的,但对方是皇长子,祖宗规矩后妃不得与皇子牵扯,如此大家反而没办法说“恭喜皇长子封王”了。一般这种事情,众人应该按着礼数恭喜皇子生母,但眼下情况又不那么简单…… 皇长子不但封了王,还被迁去外宫了。沈昭媛母子分离怎么说也不是什么喜事呀。 虽然有皇子五岁上书房的规矩,但上书房至少在宫中,生母可以时常去探望的。乾西五所可是在金銮殿往前很远的地方,后妃不能涉足……这个旨意一下,沈昭媛几乎是无缘和亲子相见了! 现在一屋子的嫔妃们都满心费解了。她们不知皇帝此举是褒是贬,原本封了皇长子就是给沈昭媛极大的恩赐,却又让沈昭媛和皇长子分离。可若真要贬沈昭媛,皇帝大可以剥夺她身为皇长子生母的事实。 每个人都在心里左思右想地,猜不透皇帝对待沈昭媛的态度。 这些嫔妃们现在都不想在咸福宫久留了。比起楚华裳,她们更关心曾经掌控后宫翻云覆雨的沈昭媛。 跑腿的内监从咸福宫出来又往后头的宫殿里跑。晓谕六宫是个很麻烦的活,东西十二宫都要走一遍,又因为是圣旨不能随随便便地推给低阶的内监们来做……在御前做事油水多,却也不容易呐…… 在片刻之后,旨意终于传到长乐宫。听着之云嬷嬷在太后面前传完了话,正在陪伴太后对弈的许容华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提了起来。 沈昭媛,沈昭媛!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恩赏皇长子难道是要让沈昭媛复起么,亦或只是看重皇长子而已…… 比起旁人的心思繁杂,许容华心里简直在翻云倒海。她的手指不听使唤地一颤,夹着的黑棋就叮一声掉了下去。 皇太后蹙起眉头。 许容华慌忙地跪下请罪。太后挥手命她退下。 她心中大舒一口气,还好没有被太后怪罪。只是沈昭媛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她在永寿宫里闭门不出看着已经很落魄了,如今皇长子却封了王,她是不是早晚要复柔妃的位子? 当初本以为沈云容会被赐死,或被废入冷宫,可那投毒的事却不了了之,皇上最后还给她留了九嫔的高位。许容华本已经十分担忧了,现在又看到了沈氏复妃位的苗头。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一壁想着一壁提心吊胆地退下。 在许容华被遣出的同时,太后传了林媛进去。林媛行礼落座后,太后看着她露出满意的笑:“还是你服侍哀家最舒坦。” 林媛扫了一眼面前的棋盘,看那些黑子下得拙劣,知道许容华方才是故意藏拙来讨好太后了。与太后对弈是个不容易的活,她不喜欢输棋,却更不喜欢别人让着她。林媛的围棋是穿过来之后现学的,当她知道了太后的心思之后就刻意学得不用心,把自己的水平限制在不高不低的位置。 后来和太后玩了两盘,太后果然喜欢,直说林媛最得她的心。 其实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是有很多弱点的,抓住了她那点老小孩心性,对付起来就很容易了。 林媛把面前的残局收拾好了,另摆了一盘,太后仍然执白子。 二人的水平都不太好,而且棋品不怎么样,一边下一边闲话家常。 面前的太后虽然也是BOSS,却比拓跋弘好刷很多。相处地久了,林媛在太后面前说话渐渐多了起来。 “嫔妾还未曾谢过太后娘娘的恩典。嫔妾本没有做多少事,却受了皇恩加封贵仪,嫔妾还有些脸红呢……” 太后一贯不爱说笑,面上却是轻松的:“你用心侍奉尊上,自然担得起贵仪。” “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对嫔妾太好了。”林媛这话与其说是诚恳,不如说是天真。 太后听着想笑,如果眼前这孩子有什么不完美的,那就是心性不成熟——应该是出身低微的缘故,小户人家里很少纳妾,家人和睦友善,从小在没有利欲纷争的环境里长大和那些高门贵女终究是不一样的。 林氏一个聪明又有灵性的女孩子,竟然会爱上帝王……爱上不要紧,竟然还爱得没有分寸,完全交出了自己。她作为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工具,若是能够更完美的话该有多好,把灵魂交到男人手心里的女人早晚会倒下的……真是替她担心,担心她没办法走到预期的高度、完成自己的心愿。 不过这样也好,滴水不漏的人反倒用起来不安心……太后的心情再次愉悦起来。就算林氏不成,这宫里还有旁的可用的人选。 “若是旁人有你一半的贤德就好了。”太后颇有感慨地道。(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帝姬 林媛只是笑:“后宫贤良淑德者大有人在,嫔妾哪里敢托大。” 太后想着这段日*里头的糟心事,蹙眉不语。 她早就知道沈云容无德、皇后不贤,但她们折腾来折腾去把她可怜的未出世的小皇孙给折腾没了。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皇长子虽不出众,也算是个过得去的孩子。皇上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却偏偏摊上那样的母妃……若那孩子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该多好。若是眼前的林氏所生,立太子又有什么不可。万事不如人意…… 林媛觑着太后的脸色,乖巧地为她续了一杯安神的阳羡红茶。 太后面色稍霁。 林媛在长乐宫里呆了两个时辰,太后方才玩够了撂下棋盘。林媛看太后眉色疲倦,便不敢多留,为太后冲了一壶茶就知趣地告退离去了。 从长乐宫出来的时候她遇见了王淑容。这样的遇见并不是偶然,王淑容几乎把长乐宫当成她第二个家,林媛等人想伺候太后还要等着传召,王淑容就可以随意出入长乐宫。于是林媛和王淑容渐渐稔熟起来,王淑容对待她也由冷淡地陌生人变成了有稍许交集的能够打招呼的人。 林媛很满意自己与王淑容的关系。她原本还有些担心,王淑容是把太后当做最大的依仗,如今多出这么些人来伺候太后,她就不吃味?好在事实证明王淑容有能耐守住自己的东西,林媛等人再得太后赏识,在太后心里都和王淑容不是一个档次。换句话说,人家王淑容在太后跟前早就把地位坐稳了。而太后和皇帝又不一样,不会因为她失去年轻的姿色而停止对她的庇护。 此时王淑容淡笑着对她说:“你要回宫了?”就像在问你有没有吃饭。 “是。”林媛一贯地恭敬守礼:“淑容娘娘又过来为太后娘娘煮花茶?” 王淑容的笑意僵了一下,往身后瞥了一眼道:“不是呢,是帝姬要来拜见太后……” “帝姬殿下?”林媛有些惊讶地望向王淑容的身后。昭纯帝姬和长宁帝姬她都是知道的,两位殿下年纪还小,来长乐宫都会有母妃陪着,王淑容和祥妃、赵淑媛二位又不交好,怎么会帮她们带帝姬过来。 很快,林媛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孩子,站在王淑容的阴影下面。若不是王淑容提起,林媛一定会忽略她。 这可不是长宁帝姬…… 宫里头无奇不有,既然王淑容口中说的是帝姬,林媛心里再怎样费解也不会失了礼数。她给这个身形瘦弱、衣饰穿着也很简素的小姑娘行了一礼。 对方的眼睛中流露出些许的惊愕,而后才抿了抿嘴,按着宫中的礼仪朝林媛点头。做完了这些,她仿佛很不习惯,连忙又将头扭向旁侧。 王淑容在旁道:“宫里人并不认这位帝姬的,也亏得你还守礼……”说着低声解释:“你进宫晚,很多事情不知道。这位帝姬一直在宫外的大觉寺里为国祈福,因着生下来时就得了重病,只能送庙里带发修行来续命。今日她要来太后这里觐见,我受太后所托,也只好领她过来……” 王淑容一番话说得玄妙百出,任何人都能听出遮掩的意味,而她身后的女孩虽身材瘦弱,却不像是个有重病的。林媛不计较也不追问,立刻做出一副了然的神色道:“哦!原来是这样,难怪我没有见过帝姬。” 王淑容点头笑笑,迈步往前走去。 林媛也不想在此地久留,很快找到了等待自己的宫女初桃,由初桃扶着回去。 *** 林媛回宫后,命人去备下了热水沐浴。 初桃等屋子里没人了,伸手拉住林媛的衣袖,小声地说:“刚才在长乐宫,那位……帝姬,她和我说了一句话。” “她?”林媛猛地回过身来。 林媛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女孩一点都不了解。但凭着王淑容的态度,她也知道那个孩子不受宫中人待见。王淑容并不是性情刁钻的人,谈论起她来言语间却是视她为麻烦包袱,恨不得躲开一般。可见那个小女孩不是能随便结交的。 所以林媛一点都不想和她有任何纠缠。 但是竟被她拉上了初桃? 林媛有些不悦:“她说了什么。”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做扇玉。”初桃明白主子的不快,为自己招惹的麻烦感到羞愧。 “扇玉。”林媛念了一遍,而后笑起来:“她为了牵连上我,第一次见面就把名字显露出来,真是求胜不求稳。算了,她不过是个孩子。” 初桃的头埋得更低了:“小主,她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呀……” “没有那样严重。”林媛并没有太担心:“她是女儿身,又不是皇子,就算有麻烦也不是什么大事吧。你去把初雪叫进来。” 初桃年纪小不会知道太多宫廷的秘闻,初雪则有这方面的擅长。 林媛和初雪说了今日之事:“……我其实猜到她是皇上的第一个女儿。长宁帝姬只是第二皇女,也不知那位长帝姬到底在何处。” 初雪听了后并没有太大的震惊。她轻叹了一口气道:“长帝姬的尊号可不是那孩子能够享有的。她的事情鲜为人知,奴婢在宫里服侍了十年,恰好赶上了那时候……这才知道的。她就是皇上登基那一年生的,算算有八岁了。甫一出生就说身子弱,必须在佛祖面前才能养活,这才给遣出宫……” “那时候?是夺嫡的时候?” “是,奴婢当初是尚服局里针线上的宫女,身份最卑贱,却反而最安全,怎么牵连也牵连不上奴婢这样的。”初雪说着苦笑,六局里做粗活的宫女和主子娘娘身边服侍的人是天上地下的差别,那些低贱的日子也是很辛酸的。 “当初几次传言废太子,立穆武王,死了很多人。不过咱们圣上还是真龙天子……”初雪平日是绝不敢议论这些的,不过今儿要说那位帝姬的事:“帝姬的生母就是,”初雪的声音停住了,而后她咬着林媛的耳朵说完“甘氏”两个字。虽然这里是自己的宫殿,而且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林媛这次是真的很惊讶了:“竟然是她!难怪呢……” 弑君之罪啊!甘氏这个人林媛是知道的,最后被诛族了,只可惜没能把幕后主使穆武王给拉出来。但林媛是真没想到,甘氏最后还留下一个女儿! 难怪身为皇女却不得不在宫外长大,谁都不待见、不尊重,连见太后一面都这样难。若是摊上了性格残暴的皇帝,因为其母的罪行处死亲生女儿都是有的。 她能活着就已经是幸运了啊。 初雪唉、唉了好几声,摇头道:“宫里什么样的可怜人都有呀……这位帝姬的事情说严重,其实也不严重的,只是提起她皇上就会想起她的生母,就会不悦,宫里人怕得罪了皇上都不想和她沾上边。皇上虽然没有下旨抹去她的存在,但大家都缄口不言,久而久之就像没有这个人一般。像小主这样进宫晚的人就更不会知道她。” “小主今天在长乐宫里看见她,真真是凑巧。她在庙里头住着,皇上不喜欢她,她一年半载也不会进宫一次。只有太后娘娘怜悯她,允许她偶尔来拜见一趟。至于淑容娘娘,听说也很不耐烦她,只因是太后的事情就很忠心地去办了,办的时候还提心吊胆地,生怕被皇后娘娘知道迁怒于自己。” “您知道皇后娘娘当初落胎的事情吧?就是因为……唉,皇后娘娘一辈子不能生育,恨不能杀了仇人的孩子呐。说句大不敬,如果这孩子真的养在宫廷里头,怎么可能在皇后的眼底下活下来。送庙是为她好……” 说完了,初雪最后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好歹是堂堂的皇女呀。” 林媛面上淡淡地。她已经见惯了太多可怜的人,不会多愁善感。 原本这么一位帝姬,林媛是没有兴趣关注她的,甚至不想过问更多她的底细。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有在宫廷里生活的资格,就好比被打入冷宫的废妃,她早已“出局”了。她对林媛没有任何威胁,也没有任何价值。 但是今日的经历,却让林媛对她另眼相待。 那女孩小小年纪,也太有不甘的心性了,真不愧是拓跋弘的女儿啊! 林媛不知她为什么在第一次见面就选择拉拢自己,而且还那样真诚,把她的名字交给了自己。难道是她饥不择食,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凡是遇到有身份的主子,都要极力地拉扯纠缠? 林媛笑笑,不可能是这样的。那个孩子经历过被逐出的厄运,明白宫廷的残酷和父皇的无情,皇后又仇视她,她能在大觉寺里活到八岁就一定有过人的自保能力。她知道宫廷的危险,断然不会随意地找一个人依附。 她是在一面之缘中,选择了林媛,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冒险。万一林媛是皇后的势力,暗中毒杀了她,皇帝甚至不会为她讨回公道。再,万一林媛性格刻薄,趁机羞辱她甚至给她难以承受的伤害,那又会是怎样?(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重阳 她到底是怎样选择的?难不成在后宫竟然有忠于她的人,告诉了她哪个娘娘可以结交?唉,这更加不可能吧! 林媛对她的思考越来越多,最后自己都笑了——这是个什么人物呢,值得在她身上花心思?若自己想要摆脱她的纠缠也很简单,只要在她下次进宫的时候躲开就可以了,且她一年只会进宫一次啊。真是对自己既没有威胁,也没有价值呢。 *** 这一晚,意料之中地,皇帝去了咸福宫。 林媛的心情说不上好坏。霸宠的地位突然被楚华裳夺走了,在经历过最大的风光荣耀后又失去,还是很觉得可惜。为了防止楚华裳趁此机会做大,她还要重回当初做选侍、良人的日子,辛苦地花费心思来争宠……她可是有段日子没有为争宠发过愁了。 可有趣的是,楚华裳还想着跟她换换呢。 若说有什么改变,一个是林媛没能得到容华的位子,另一个就是要让满心期待的太后娘娘再多等些时候了。在成为容华之前她是不会让自己有孕的,那叫自讨苦吃。 几日之后到了重阳节。 遍插茱萸的习俗不是闹着玩的,宫里头大大小小的嫔妃、宫人都在头上插花插草。林媛插在头上当簪子的枝条还垂下来三颗小红果,照照镜子,挺清新可人的,不过有点滑稽。 皇后娘娘照例在长信宫办了家宴。当然在宴会上还是要戴金玉的首饰,茱萸枝条收在帕子里别身上就行了。 因着九月份天气开始冷下来,今日又风大,年迈的太后不曾过来。 一贯喜欢开宴会的祥妃也告假了。她的健康已经大不如从前。 但最近闭门思过的沈昭媛倒是来了。 她的衣饰装扮和从前当柔妃的时候一般无二。她以前就不喜欢奢华,降位后倒省事,不用刻意地清减,只是把她习惯穿的绛紫色改成了绾紫色,发髻上的凤尾步摇换成一溜五枝的金厢倒垂莲簪——这两样都是只有妃位能用的。 沈昭媛的到来令场面瞬间寂静下来——倒不是冷场,只是一种说不出的,微妙的沉闷。 几日前还对沈氏冷嘲热讽、仇怨漫天的人今日都安静下来了,甚至还有点瑟缩的恐惧。沈昭媛现在是赵王之母,就算犯了错降位,又有谁敢轻视?但也没有人上赶着地套近乎逢迎,沈昭媛如今的名声比祥妃都差,无德的毒妇,谁沾上了岂不是代表自己也无德。 沈云容压抑着心中的杂念,淡漠地从这些神色各异却都不发一言的嫔妃们中走过,至皇后面前行了一礼。 她的腿有点颤抖。 已经入宫十年了,却还是有些隐忍不住……她十六岁入侍东宫,正妃萧氏和她年岁相当却比她早服侍太子两年。两人斗了这么些年,最后她拥有皇子,皇后稳坐后位,只能说胜负未分。后来又进了个厉害的祥妃,虽多了一个较劲的人,她柔妃的位子却因为三足鼎立的态势比从前还要稳当。 这一次摔下妃位,还是生平中的第一次!而且,自己还差点就丢了性命,能做昭媛都是幸运了。 皇后不出手则已,一旦发作……沈云容已经后悔了,她想她应该采取最激烈强势的方法,甚至是刺杀、毒杀,不顾风险快速拿走萧月宜这条命,而不是稳扎稳打地慢慢磨。 她此时看到萧月宜的面容就已经无法忍受了。 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名声,一朝尽毁啊! 她再也,再也不可能有母仪天下的资格了。从前她之所以忙着对付皇后而避免和祥妃冲突,就是因为祥妃不是她最大的威胁,祥妃顶着一个跋扈的名声是不可能做皇后的。她沈氏的美名才是天下尽知,她恭顺、贤良、仁善、大度,萧皇后根本及不上。 保持名德可是很辛苦的,被低位嫔妃忤逆冒犯都不能动怒、不能罚她们出气;被祥妃屡次挑衅都要压下事端,做出看重宗室和睦的识大体的模样;更可恨的是,几个服侍的奴婢被查出来是旁人安插的眼线,却不能用刑毒打来让她们咬出幕后的人。 萧月宜,你真的很好! 不过萧氏再能耐,又能如何呢,没有子嗣的女人呵……皇长子的册封就是沈云容在深潭里抓住的一块浮木,这么多年皇帝都没有立太子的意思,现在却突然给封了王……他是皇上的独子呐,看来皇上终于想清楚了,觉得该好生重视这个唯一的儿子。皇长子入主东宫自是指日可待了! 就算永远无法成为嫡妻,她还有琰儿,这张最大的王牌。将来琰儿登基,无子的萧氏还不是任她宰割,被尊为皇太后的她,依旧是天定的凤命! 沈云容思来想去地,终于变得心平气和起来。十年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本宫也等得起。 在沈云容入席后又三三两两地来了几个嫔妃。 到了开宴的时候,除祥妃不在大家都来齐了。重阳不比端午,家宴就是纯粹的小聚会,并不十分隆重,更不必穿厚重的朝服。大家凑在一块儿图个团圆的吉意。 皇帝在开宴半个时辰之后过来了。他是去给太后祝了寿之后才来的长信宫。 筵席上和乐融融地,虽然大家因楚华裳被招到了皇帝身侧最近的座位上而纷纷不满,也勉力维持着过节的和气。 皇帝对待半月不曾见过面的沈昭媛不冷不热地,既无她犯错的余怒,也没有流露出因皇长子而产生的额外看重。 沈昭媛一副悔过的样子,比之从前更加恭顺了。 林媛的位子和谨嫔相邻。谨嫔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因为断脚一直在宫中养伤,几个月下来早已不得宠,宫人们都不会尽心侍奉她,就随意地安排她坐在林媛身侧——虽然按着规矩她应该坐得更靠前一些。 不过她毫无怨言,甚至对害自己受伤的林媛也是真心的和睦。 席间皇帝由宠妃楚华裳服侍着,说笑玩乐,圣心愉悦;林媛看皇帝有心抬举楚华裳就不上前争位了,闲逸地坐着和周围的嫔妃们说话。下首的张婉仪一直在和她谈论膳桌上的菜肴。 张婉仪虽然心机不深和林媛不是一路人,但此人很好相处,和她说话会觉得轻松。林媛挺喜欢这种没有利益纠缠的交集。 前席上的皇帝不知怎地笑了起来。林媛探头一看,楚华裳正满面笑意地与皇帝说什么有趣的事。 嫔妃们的脸色更加黯淡了。 偏皇帝正在兴头上,抚掌赞叹着道:“恬卿饱读圣贤书,出口成诗意境又不同凡响……” 大家心道楚氏又在卖弄笔墨了。有人不服道:“是容华的诗作么?不如拿出来给嫔妾等参详一二,图个乐子。” 楚华裳也不推辞,大方地道:“正逢佳节,嫔妾也是随口拈了几句博皇上一笑。姐妹们这样有兴致,嫔妾就说出来共赏。不过,你们也不能藏私,一块儿行诗凑趣才最热闹。”说着眉目顾盼,笑意飞逐:“不如,我们就按着位分的次序来填诗。” 众人都知道楚氏文采太出众,寻常人等不可能及得上,就算大家一同在君王面前作诗,最后出彩的还不是只有楚氏一人……明知比不过,却又不甘心,若推辞了不作就更失了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了。 遂楚华裳的提议一出,众人都咬着牙齐声附和。皇帝今日心情好,也兴致勃勃地等待欣赏这些美人们的佳作。 皇后率先提笔写了一句“重九开秋节,得一动宸仪”。诗词说不上绝,胜在她一手行楷下笔如游龙,令人啧啧称赞。 赵淑媛随性而发,续了一句“金风飘菊蕊,玉露泫萸枝”。倒和皇后凑齐了一整首。 沈昭媛不屑与皇后和诗,提笔另起一句七言“一年佳节过西厢,菊花清瘦杜秋娘”。倒是难得的有新意,没得压了皇后一头。不过大家都盯着楚华裳呢,沈氏即便是佳作也没能博得太多的眼光。 接下去的众妃一一凑诗,有的云“花倚栏干看烂熳开,月曾把酒问团圆夜”,有的云“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还有的云“且喜重阳节又来,*花先发”。等等此类,都是庆贺佳节、祝福团圆的吉句。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进宫多少年都不能和家人见一面,重阳节又有什么团圆之意可言呢?然在宫里可不能随意表露自己的心情,皇上、皇后、太后和各宫嫔妃才是你现在的亲人,重阳节在长信宫里开家宴,自然是圆满的喜事,谁敢说一句“人近故乡情”? 懋嫔自从沈云容失势后连带着就失了宠。她最近一直郁郁寡欢,不过皇上对皇长子的看重让她也觉出几分希望来,此时筵席之上急忙地想取悦皇帝,提笔就写了一句“一统山河帝业昌,文臣武将尽忠良。” 这诗一念出来,众人面上都有些似笑非笑。 不过没有人开口品评。 最终是皇帝微有些蹙眉地道:“懋嫔这诗心意虽好,可惜不应景。”拍马屁谁都喜欢,但要不要拍得这么明显啊,两句诗里头连重阳的边都没沾,彻彻底底地去称颂山河……皇帝若真的大加赞赏反而显得愚蠢且自负。(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对诗 皇后轻巧地笑道:“懋嫔一心为国是好,只是这文臣武将如何,不是我们深宫妇人该操心的,日后这话还是少说吧。” 懋嫔的面色乍然变得惨白,几乎要惶恐地跪下了。皇帝手一抬道:“罢了罢了,节庆本是喜事,随性作诗朕也不会追究什么。”言语虽然宽和,神色却已经带了些许的不悦。懋嫔心里更加沉沉地下坠,闭口敛声瑟瑟地缩在墙角坐着。 皇后显然不会忘记在行宫时冰块的事。她瞥了懋嫔一眼,神色厌恶。 也不照照自己的身份,能让她亲自开口打压都算给脸面了!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人,也敢帮着沈氏来和她作对! 此时一向寡言的谨嫔笑道:“怎么还没有轮到容华?她的诗作嫔妾已经等不及了。” 这话虽含着几分妒意,却解了席间因懋嫔而产生的尴尬。 楚华裳不再拖延,捻起一方纸笺放于内监的托盘中。另一侧的御前宫女大声念道:“一盏灯,四个字,酒酒酒酒。二更鼓,两面锣,哐哐哐哐。” 众妃哗然。 因着过节,酒席间自然有喜庆的歌舞表演,那两片锣鼓的声音一直是响着的。嫔妃们听着那声音越发地忍不住仪态,最终纷纷哄笑出声。刘婕妤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指着楚华裳道:“哎呀,不带这样的啊,把我们都给戏弄了!你这油嘴滑头地也叫诗词!哟,笑死我了……” “你别笑她,换了咱们还写不出来呢!大俗即大雅,楚妹妹的词俗成这般也是绝妙了!”赵淑媛也是个爽利人,一壁指着长信宫里挂着的写有“酒”字的大红辐条道:“重阳里都饮菊花酒,伴西锣喜乐。对仗工整尚且容易,可应景儿应得这般贴切、喜色这般浓郁的咱们还没见过呢!我看楚妹妹这副词是个千古绝对呀!” 徐婕妤也笑说:“皇上也真是,自个儿在上头偷着笑了半天,我还当是多么绝妙的诗句呢!害的我们这些俗人还在写些正儿八经的诗文!”偏巧此时到了二更天,宫门外那位打梆子的小太监兢兢业业地敲起了鼓,喊了一声“小心火烛”。锣声伴着鼓声,这下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席间笑声许久才停止。楚华裳的诗作太有趣,众人反倒把妒恨比拼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皆兴致勃勃地把酒言欢。 拓跋弘何尝不因这一句太俗又太雅的诗文龙心大悦。 楚华裳实在太能干,既哄了皇帝喜欢,又让这些一贯矛盾重重的嫔妃们买账了。大家伙都和乐融融地,皇帝看了就更喜欢了。 对诗仍然在继续,只是之后的诗篇都是笔随心动,不再有攀比之心。 这个重阳节大家是真正过得舒心了。 不多时轮到了文嫔。她因为失宠,旁人都将她看做是嫔位中的最末。 此时嫔妃们都自顾自地欢笑,并没有多少人认真听她的诗作。楚华裳得势之后,大家甚至忘记了文嫔也是有才华之辈。 宫女为文嫔念诗的时候也不甚殷勤,声音小得后排都听不到:“重阳不忍上高楼,寒菊年年照暮秋。安知北塞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大殿里突然寂静下来。 永寿宫的苏贵人因为只听清了前两句,不知大家为何冷了场,只以为是文嫔的词不好。她声色鄙夷地说道:“阖家团圆的日子,又是在宫中,这样悲春伤秋的词句也太不妥当了……” “够了,苏贵人!”皇后摆出了罕见的威仪斥责她:“文嫔的诗作虽不那么喜庆,也不是你能贬斥的!” 殿内更是鸦雀无声,苏贵人吓得跪了下来却不知出了何事。 皇帝摆一摆手,道:“朕与尔等都是宗室贵族,此时能够享团圆之喜,一同宴饮作乐,可北疆戍边的军士们却要忍受离别之苦。”顿一顿道:“众人都贺团圆,却无人能想到那些为国尽忠的人。徐氏的诗,很好!” 此时那些原本没听清的嫔妃们也知道了文嫔到底写了句什么诗。众人明白文嫔的诗作才是有情有义、有忠有贤,再对比自己的诗作,可真是太贪图安逸了。一时间纷纷满面肃穆,楚华裳等人都顺着皇帝的意思大加褒奖文嫔。 苏贵人则连连磕头请罪。 文嫔低头谦逊道:“嫔妾只是有感而发。若没有那些守家卫国的将士们,哪里来和平盛世,我们又怎能在这里安坐宴饮。可怜他们却不能好好地过重阳节。” 文嫔的诗作和懋嫔可是大不相同,她一不谈朝政,二不谈江山,只感慨边疆将士的离别之苦。 极妥当,又识大体。 拓跋弘看着这个已经被自己冷落了数月、差点都认不出面目的嫔妃,眼中越发地欣赏。 这篇诗作不仅饱含大义,更重要的是,北塞征战这话最对拓跋弘的胃口。 说起北塞,拓跋弘可不是一般的追忆啊。 当年他为太子时,虽是堂堂中宫的嫡子,无奈父皇宠妾灭妻,心里眼里只有李贵妃生的三皇子,几次想废太子。拓跋弘的儿时过得如履薄冰,后来为了保住太子的位置拼死上了北塞的战场去挣军功。 当时北塞可是匈奴作乱,蒙古部族又内斗,匈奴的大军兵强马壮地打到潼关,几乎要吞了大秦北边的一千里国土。康靖帝最先派了当时的上柱国李老将军去征战,结果李战神因年岁已高竟病死在边关。一时间朝中无能臣勇将,派去接替元帅的几个人都没有李将军的才干,和匈奴打了十年拉锯战,胜负未分。 拓跋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硬着头皮去了。说不怕死是假的,匈奴不富饶却擅作战。撇开性命之忧,最让人抓狂的是北塞没有个能干的将军,他这个太子又不敢和李战神媲美,倒时候去个三年五载,仗还没打赢……军功又从何而来? 可若是不去,被废太子就是迟早的了。那可恶的三皇子被康靖帝送去了苗疆平叛,匈奴那是什么样的硬骨头,苗疆又是一群什么人,不过是部族的叛乱,他短短数月就“凯旋而归”,“军功卓著”,把孙皇后和太子气得吐血。 然后拓跋弘就怀着怨气和斗志去北塞了。摊上那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父皇,肥肉早被穆武王一个人吃了哪里还轮得到他,只有北塞这种哪个皇子都不愿意去的地方才能碰碰运气。康靖皇帝一看太子有志气,笑着拍桌说好,反正匈奴没个二三十年打不下来,就当是太子去帮个忙振奋下士气也好呀。 谁都没想到,这位第一次出征的太子殿下竟一路福星高照。拓跋弘到边关不久,匈奴那边传来呼韩邪可汗的阏氏——就是和亲的端阳帝姬,被处死的消息。匈奴此举是表示两国没有和解的必要,他们的愿望是把整个中原吞下去。端阳是孙皇后的小女儿,拓跋弘唯一的亲妹妹,匈奴人还将帝姬残破的尸首送给秦军示威。 拓跋弘一下子就受不了了,他想起来这么些年自己和母亲、兄妹们过的受尽欺辱的日子。嫡出的帝姬还要送去和亲。如果他不能拿着功勋回来,他和母后都会和端阳一个下场。 他当天晚上亲自领兵追敌军去了——那个把端阳送给秦军的将领恰恰是匈奴的虎王,也是他们的主将。拓跋弘血气方刚又愤恨交加,在不要命的神勇之下加上他这些年兵法、骑射都学得不错,竟真的把虎王给坑杀在雪原峡谷。胜仗打得太漂亮,秦军士气高涨。 而后拓跋弘又发挥阴谋家的本性把蒙古部族给拉拢了,这一招比硬碰硬高明得多。短短半年之后,匈奴献上美女上千黄金万两来求和。 拓跋弘把人都杀了金子都留下,回朝禀报父皇。老皇帝笑逐颜开,对拓跋弘第一次真心地感到满意了。 之后两年又出了不少事,几个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但最后登上皇位的还是拓跋弘。 拓跋弘现在当皇帝快九年了。想起当年大漠征战,总是十分自恋地佩服自己的神勇。 也时常想端阳活着该多好。 当初太子的功绩不但让皇帝满意,也让大秦的将士们钦佩。北塞的守军就是最忠心拥护拓跋弘登基的那批人。 文嫔赋诗一首让拓跋弘想起了自己的下属们。作为一个优秀的君主,他当场下旨,戍守北塞的军士们凡千夫长以上都加封一级爵位。 这样原本官阶不高的千夫长也至少是个门尉爵了。 众妃齐声称赞皇帝英明,称赞文嫔贤德。 楚华裳掩饰着眉色中的抑郁。原本她才是今晚最出彩的一个,可半路杀出个文嫔……文嫔失宠全因为自己,这一次抢了自己的风头还复宠,算是以牙还牙了。 文嫔蛰伏已久,这一次出手竟如此厉害。她不和楚华裳争文弄墨,偏用巧招制胜。说起来这边塞诗也就文嫔来写最恰当,她一贯清高,说话做事都特立独行,若是一个普通的妃子,整天容色娇媚、性子和顺地争宠,突然写这么一首不该是女人写出来的诗,反倒太刻意了。 宫人们看文嫔的目光中再也不敢有轻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秋弥(1) 林媛静坐不言,低头看了看方才从谨嫔递过来的饼子里抽出来的纸条。 她用两根手指捏起了饼子,云淡风轻地朝谨嫔道:“这就是苏杭的龙肉酱饼?可是货真价实?” 谨嫔低眉浅笑:“是真是假,贵仪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林媛笑了起来:“如此美食本是容华以上的位分才能分到。谨娘娘为何自己不享用,让给了嫔妾?” “本妃……没有这个胃口而已。” 林媛并没有去吃饼子。她再次看了看手中纸条上的“秋狝”二字,而后将目光定定地看向前席的皇帝。 皇帝正在吩咐给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加恩进爵的事。庶民出身、凭借军功成为侍卫统领的刘大人进言道:“若普通的军士们也能得到恩赐就好了……” 拓跋弘摇头道:“朕何尝不想,只是向来恩典无法惠及所有的人。北塞有守军二十万,就算人人赏银十两也要百万。” 林媛的视线从拓跋弘的身上缓缓挪到了文嫔身上。她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位才女。 她的父亲徐士峥大人,身为翰林大学士,是要为皇帝拟写文书、传达圣谕的。那样的位置一没有实权,二不是君王近侍,并不能决定或左右任何事情。但是——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够最快地得到关于皇帝的消息。 秋狝……如果谨嫔所言是真的,文嫔她在筵席上的举动就更加合理了。 因为知道了皇帝不久之后要举行秋狝的消息所以她在这种关键时刻出手了。秋狝并非夏日的避暑,那不是去玩乐的,随行的嫔妃会仅有一二个甚至没有。文嫔此时博得满堂彩,又心怀北塞的将士,若无例外,拓跋弘一定会选择她随行。 可是,大秦国已经多年没有进行过秋狝了。康靖帝在时,年年秋狝是因为匈奴的进犯,秦国这边怎么也要经常去北边宣扬一下国威、巡视一下领土。匈奴求和后,宗室贵族们觉得北边气候恶劣,既然没有要紧的大事谁又愿意过去打猎吃苦。拓跋弘即位后至今就是一次秋狝都没有过的…… 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什么,而且消息还瞒得这么紧? 谨嫔若没有说谎,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出身苏州织造的她并没有一个消息灵通的父亲或兄弟。 她知道了,又为何肯告诉自己呢,这么珍贵的消息。 谨嫔并不肯亲自利用这条消息,这一点林媛可以理解,因为失宠的她不似文嫔那样有才学,就算想出来一个好的博宠的法子,皇帝也不会带她去秋狝。 而身为宠妃的林媛则有很大的把握,只要她肯做点什么。 不论谨嫔所言是真是假,林媛想学文嫔都是有利无害的。若消息是假,就权当是一次寻常的争宠,左右她现在很需要和楚华裳分宠。 虽然很想知道谨嫔的底细将她捏在手心里,可惜做不到……不过谨嫔这个样子,好似是从断了脚踝之后才发生的变化,从前的谨嫔一如她的封号,是个只会跟在祥妃身后的安分守己的女子,哪里会私下里策划什么。 将饼子递给自己时还特意挑选冯庄姬出去醒酒的时候,显然这个行为并非祥妃授意……林媛感觉,此人开始变得有趣了。 林媛沉一沉心,终于缓慢地起身,朝上首的皇帝行礼道:“嫔妾有一言进与皇上。” 拓跋弘远远地望过来。 林媛温然而笑,声色清晰道:“方才嫔妾听到了圣上与刘大人的话。” 说着她解下发髻上一支八宝翡翠菊钗,轻移莲步至前席道:“嫔妾见识短,但算账还是会的……皇上若是担心恩赏的银两太多,不如令尚工局打造数万银器,就像这柄簪子上垂下来的小锞子,虽然小巧玲珑重不足一两,却精致得体。” 说罢想一想,又道:“若是送去北塞太麻烦,皇上也可恩赐给军士们的家眷,凡戍守北塞者每家赏赐吉物一件。如此一来所有的军士不论官职大小都能沐浴皇恩,又不会花费巨大。而且……手中持有圣上亲赐的吉物作为重阳的礼物,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怕是比十两黄金都更令人感激呀。” 林媛温和平缓地说完,不等拓跋弘出声,那位有点性急的刘统领就大声称赞了起来:“好呀!真是好主意!” 拓跋弘眼中闪烁出光芒来。他出乎意料地站起身握住了林媛的手:“媛儿,你是朕的福星呢。有你在,事情总会发展成最好……” *** 重阳节的欢庆在三更时分才停止。 最后拓跋弘仍然招幸了一开始就选择好的楚华裳来侍寝,但是林媛和文嫔的出彩更令人瞩目。 林媛躺在镜月阁后殿里的白鹿细毛毯子上,睡得不沉。并不是谨嫔所带来的压力,而是拓跋弘…… 秋狝一事她已经能肯定是真。不仅因为文嫔最后向她投来的试探的一瞥,也因拓跋弘在筵席上对北塞的军士们比往常更加看重、加恩。秋狝的地点就是在北塞往南二百里的逐鹿围场呀,这二者自然关系密切。 封赏北塞的军士一开始是文嫔引的头,但拓跋弘实在太热情了,林媛能够看出来就算没有文嫔的诗作,拓跋弘也会在今日颁下恩典的。 千夫长以上每人加封一级爵位就已经是大恩,即便是不能世袭的爵位也象征着贵族的身份,和平民是天壤之别的,故爵位不会随意恩赏。但拓跋弘赐下爵位后还不要紧,竟然还想着为每一位军士都加恩,在刘统领提出这个话的时候他摇着头叹息说做不到,眼睛里可是很惋惜又很想要想出一个好主意的。 他是多么看重北塞的军士呀! 在自己向他提出了以吉物代替银两的主意后,他又是多么欣喜,给了自己多大的称赞。 种种迹象表明,拓跋弘封赏军士的举动,不仅仅是显示君恩而已,而是一种急切的意愿啊。 帝王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呢。 *** 秋狝的旨意,在重阳过后的第二日就传了下来。 林媛知道谨嫔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帮她,但显然,林媛并不需要在事后给予谨嫔什么回报。 如此境况只能说明,林媛随行帝王秋狝、因伴驾而越加地得宠晋位一事,本身就是帮了谨嫔大忙。 合作的默契不需要言之于口。 又过一日,拓跋弘亲自定下了随行的人选。作为大秦国的国母,皇后肯定要去。作为皇帝唯一的男嗣,皇长子必须去。太后原本也得去,但考虑再三太后决定不去了,她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撑场子的事有皇后就够了。 其余臣子里头,有三品以上的武官、六部尚书、翰林御史、蒙古使臣等,有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郡王、亲王等宗室贵族,有以皇长子为首的年幼需要历练的各府世子们。 在文书的最后,为了看顾皇长子,其生母沈氏也给添了进去;另外选了两位妾室一路服侍皇帝,就是文嫔与慧贵仪。 六宫皆惊。 其实在秋狝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嫔妃们就已经心神不宁。这件事情瞒得太紧,堪堪在启程的五日之前降下旨意,虽然礼部和户部早已得了皇帝的密令做好准备,后宫里头却是措手不及。 拓跋弘的后妃中唯一经历过秋狝的只有萧皇后——在拓跋弘为太子的时候作为太子正妃随行的。旁的嫔妃们,连秋狝的礼仪和程序都不晓得。不过再不懂,她们也知道围猎这种事是练兵、扬威、固国、攘外的正经事,服侍皇帝的女人会非常少,以免被人诟病说皇帝是出来享乐的。 秋狝一走起码要两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若能随行皇帝的话岂不是独宠啊!而被留在京城里的人就很久都见不到皇帝一面了! 想着这些,嫔妃们的恨意都快把文嫔和林媛两个钉死了。 原来那个看似和睦、轻松的重阳家宴竟然是博宠的唯一机会。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秋狝的消息,根本就没人想得到要做些什么。就算有心思博宠,那几个作出美丽诗篇的女子也不可能有随行的机会,因为她们所采取的方式和北塞的边都不沾。皇帝在选人的时候并不会认为她们是合适的,哪里像人家文嫔和慧贵仪。 再不平,到了九月十四那日,圣驾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往北边去了。 皇后和三位妃子所乘坐的朱红、茜色轿鸾紧跟在圣驾之后,在一片蓝靛色车轿中额外惹眼。 逐鹿城不比骊山,几百里的路途很遥远。自然从京城到逐鹿一路上修了不少行宫,以备长途驻跸之用。 林媛上辈子当富婆,天南海北没少游。欧洲十四国玩过了,敦煌和伊犁去过了,布达拉宫里拜了一大圈,云南曼嘎寨子的竹筒饭都吃过……唯独没去蒙古。 那两年她工作比较忙,本来计划在坐稳了华南总裁的位子后再去草原度假。可惜这个计划没来得及实现。 如今在金笼子里被关了快一年,林媛表示很不适应。世界这么大,她想出来看看。(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秋弥(2) 就算不关乎名利,林媛也想给皇帝伴驾。一路上坐在软轿中颠来倒去,她脑子里想的都是白色帐篷、无边绿毯、还有少数民族又帅又壮硕的小伙之类的美图。 但是,这秋狝和游山玩水还是不一样的。 林媛本来身体就不强壮。在奢华宫殿里头住久了,天天地锦衣玉食,还用玫瑰花和牛奶洗澡,娇气病越来越重。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塞北呼呼的风往嘴巴上一吹,那灌凉水的感觉不是盖的。林媛差点就被唾沫呛到,然后蹙眉捂胸口,一副西施样。 随行的人和逐鹿围场的原住服务员一同高呼万岁。三个皇妃和一群帝姬、亲王的正妃站在一块,和林媛一样一边咳嗽一边喊万岁的大有人在,其中包括男人。 这群米虫贵族是该多出来练练了。 林媛缓了口气才开始举目四望。她发现眼前的建筑物亮了——恩,真的是帐篷。 还以为是宫殿呢。 心里真兴奋啊。 听说帐篷里头都是席地而坐、毛毯裹榻的,哦,与众不同的享受。 不过当林媛走进自己的帐篷里的时候就瞎了。包装啊包装,刚才还在说这帐篷咋看起来这么大捏,原来里头就是墙做的宫殿呀。 巨大的帐篷里连隔间都有,五室二厅不含糊。香炉里燃着驱蚊虫的香料,地上铺着毡毯,四角立着蟠龙宫柱,床榻是华丽丽的紫檀木雕梁月洞。连天花板——都是齐整的千年古木加琉璃瓦盖起来的,辉煌壮丽,上头铺着一层毛毡宣告道“我是一只帐篷”。 贵族不愧是贵族啊,就算来秋狝也不可能真的去吃苦,锻炼的程度很有限。 大到墙柱小到花盆都是照搬皇宫里的。连画风都一样,骊山那儿好歹是照着江南园林建的。 真无聊。 其实林媛的想法纯属吃饱了撑的,如果让她住真正的帐篷——毯子铺地上就当床睡了,屋子里不修柱子,空间狭小灯光昏暗地,吃饭坐地上让那冷气蹭蹭蹭地往上窜,没有黄杨木做门关不严实爬进来蝎子蜘蛛啥的。基本上一天就扑街了。 还有很多事她还没想到呢。塞外气候恶劣哪里是说说而已,一路上的风沙把衣裳都吹出来一层灰,唯独到了围场风就小多了,至少没有沙子了。空气也不那么干燥,至少不会让皮肤起死皮了。这是为啥呢?因为当初建这地方的时候人家专门挑了个南傍山、北临水、草木茂盛花果飘香的大峡谷。去过西藏的都知道,在气候恶劣的地方峡谷就是小江南。 *** 第二天举行邦交仪式。 就是和蒙古国一块儿围猎的开幕式。 蒙古现在有八个部落,他们的八个王都和拓跋弘面对面坐着,不过只有巴尔虎部落首领是说话算数的,也是蒙古整个部族的领袖汗王,其余七个都要听他的——当然是因为他的部落最大。 令林媛感到惊讶的是,那巴尔虎部落的首领竟然是个非常年轻的毛头小伙,看面相也就十七八岁吧,长得也干瘦,一点不似其余七个部落首领那虎背熊腰、络腮胡子的模样。当初和拓跋弘一块儿抗击匈奴那事儿已经是十年前了,恩,那位应该是他爹。 “这位年轻的汗王长了一副白净面孔呢!”立在林媛身后的初桃悄悄地和她咬耳朵:“以前还听说蒙古王有暴君之名,很是嗜好屠杀。今日看来定是谣传的。” 林媛多看了一眼那位坐在正中的汗王,真是个白面书生一样的人物,也不知这么个年轻人是怎么压得住其余七个部落的。她无谓地笑一笑道:“你们净会八卦。这位是几年前登基的新王,倒是他们的先汗王有滥杀的名头,人们以讹传讹,把先汗王的说辞扣到了这一位头上吧。” 蒙古的宗亲贵族来了不少人,骑马场面和秦国一样的浩浩荡荡。唯一的差异就是人家的女人比秦国这边的女眷多太多,王女王妃命妇,都会骑马,还会喝酒。 蒙古人热情又实在,巴尔虎首领元烈送上了百桶佳酿和马奶等特产,还赠送汗血宝马一百匹,回敬拓跋弘送他的绸缎和瓷器。亲王贵族们的性格都太开朗,摔跤比赛根本不计较身份,某无品的蒙古侍卫把一个王子摔得七荤八素还被提拔为侍卫长。 夜晚的时候手拉手跳篝火舞不要太激动。其中塔山部落的一位公主斯琴从另一个篝火堆狂奔到拓跋弘的篝火面前,伸手搂住了某秦国小伙:“英俊的勇士,请将我的心带回家好么……”该男还从未见过如此大力的女人,肩膀上的骨头差点被她扭碎,他身子一抖,跌坐在地也没能从斯琴的怀抱中挣脱。 塔山汗王看着女儿哈哈大笑:“很好斯琴,嫁妆都给你准备好了,向着你爱的人追吧!” 拓跋弘微笑着当场赐婚,还夸奖了该男:“杨老宰辅的嫡孙如今也出息了,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公主啊!” 杨墨谦目瞪口呆,哦原来是公主啊,好好好就算她长得挫力气大也是能娶的……在发挥了中原人擅长心术的优点之后他开开心心地接了旨,然后斯琴公主一手提起他将他扛回了蒙古帐篷。 大家散席回帐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众人已经很久没参与过蒙古国的大party了,折腾一天下来,还都挺开心。 斯琴公主是年轻的郡王、世子们的主要议论对象。他们三五结伴窃窃私语,并不是所有的公主都像斯琴那样怪力,如果能得到明月公主或是几位美貌的亲王格格,那真是划算的买卖呀。 拓跋弘则没心思考虑要不要娶蒙古的公主当妃子。 他深更半夜都不休息,传了萧阁老和几位臣子彻夜议政。此时林媛这个妾室派上了用场,她负责亲手给皇帝煮夜宵,虽然比不上大厨,但皇帝好她这一口。 林媛给累得腰酸背痛,都快困死了还得给他煮饭啊。初雪陪着连连打呵欠。 也不知皇上最近在忙什么大事,蒙古国和秦国的友谊一向稳固,他们现在由巴尔虎部落来统领了,又没有发生内斗,能有什么事值得拓跋弘这么操心的?秦国境内也挺稳的啊,国富民强,没有洪灾和旱灾。 翌日清晨,围猎正式开始。 逐鹿围场里头的野兽品种多,数量大,质量不敢恭维。 狼啊虎啊狗熊啊这种猛料都在高山和深林里。给皇家办事的人勤勤恳恳地从那些地方把它们活捉了,然后放围场里圈养,导致围场野兽密度远远高于正常值。不然怎么叫围场?真去打猎的话一天扛回一只羚羊都是高手,哪来的“圣上一日猎X头熊Y头羊”? 正因为圈养,这些野兽已经没那么野了——平时皇上不来打猎,围场里的仆人们都把动物们一个个单独关笼子里,好吃好喝伺候着。难道还能真让所有的动物都在这么一大片的围场里乱跑吗?过不了多久老虎就能把羚羊吃光,再等几天老虎争地盘打架,打到最后剩一只虎王,自然规律还你一个正常的世界。 然后现在拓跋弘和蒙古王领着一大群王公贵族们来打猎了。 四周的侍从们骑马跑场子,拿着套杆将各种野兽往贵族们身边赶。那群人很开心地发现狼和狐狸一只又一只,搭弓射箭,哎哟歪了……啊不对,本世子还是射中了呀,野兽密度大,旁边那只躺枪了! *** 后头的的帐营里,林媛和文嫔两个正在学骑马。 皇后有些无聊地端坐在她那雕着凤尾的华丽金帐里头,一边笑眯眯地听着膝下北静王的两个小女儿说些猎场上的趣事,讨论着哪家的王爷才俊文武双全。她可不需要苦逼地去学骑马来接近皇帝,因为整个秋狝皇帝和她在一块的机会实在太多了。再说中原的皇后就不兴骑马,她唯一要干的事就是站在皇帝身边撑场子。 和皇后一样清闲的是沈云容。她就没有皇后这么轻松了——既不能名正言顺地和皇帝在一起,又不能学林媛她们。皇上宠爱林氏和徐氏,一人赏了一匹小马让她们去玩,偏忘了自己。 不过沈氏来围场的任务就是照顾皇长子的,可不是伺候皇帝,和林媛她们当然不同了。如此她应该一门心思扑在儿子上,自己去玩乐那就不对了。 沈云容叹一口气甩手出了帐子。她朝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招了招手,那孩子把手里的马球杆递给侍从,骑着一匹矮小的红枣马不快不慢地跑过来,下马笑着说:“母妃,师傅说儿臣的骑术很不错呢……” 沈氏不悦地打断他道:“你父皇的队伍已经进了深林子里,你在后头跟一群年幼的郡王世子打马球有什么用!怎么不跟随在你父皇身边!” 拓跋琰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我骑得慢,射术又刚学,跟上去也射不到猎物的,还会拖累父皇他们……” “不论如何,你都要跟过去!”沈氏说得不容置疑。 拓跋琰哦了一声。 沈氏心里有些烦躁,琰儿就是个不太出众也不是很差的孩子。而皇帝对待她们母子总是不冷不热,就算册封琰儿为赵王也没有给予太多的关心和教导。(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秋弥(3) 看着皇长子进了林子,沈氏吩咐了营地四周的护军,命令他们带上平常三倍的人马去护卫皇长子。林子里头刀箭横飞地,说不担心是假的,但好不容易来一次逐鹿城,她绝不能错过琰儿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这边的林媛刚颤颤巍巍地跨到马上。 别看皇长子一个小屁孩就会打马球了,林媛骑上去了才知道这马术和考驾照的难度是一样的。她已经墨迹了一个上午,终于鼓足勇气第一次跨上了马背。 她真心不擅长这个。 当初考驾照也是,到摔死那年科二还没过。 再扭头一看,文嫔不见了。林媛的脑袋耷拉下来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没想到混古代还需要运动才能。人家文嫔别看是大学士的女儿,骑马学了半天就能跑出去追皇上了,自个儿才刚开始试骑。 突地,有沉重的号角声破空而出,鼎沸的人声、马蹄声渐行渐近。林媛本来就吓得半死,这巨大的声响又惊得她把持不稳,一个跟头就摔了下去。 没有预料中被救的画面,林媛侧着身跌了下去。 她真想哭,屁股都摔麻了,还满嘴满脸的泥巴。最狼狈的是她居然是从一匹十岁孩子身高的未成年小母马背上摔下去的。 四周都是下跪行礼的声音,不用说也知是皇帝狩猎回来了。林媛一边痛得哭一边揉屁股爬起来,她最恨的就是被人看到灰头土脸的样子。不过现在要赶紧爬起来,四周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此时她的胳膊猛地被人一拉,那力道真大,她哎哟了一声就起来了。正准备道谢,伸手把脸上的灰土一抹看清楚人,她就哭得更厉害了:“皇上,皇上……嫔妾失仪……” “行了,再哭下去就真的失仪了。”拓跋弘说完就走了,没怪罪她,也没继续搭理他。 此时的场面是有些混乱的。皇上满载而归,随从们正忙着将猎物堆成山,一旁是内监唱数:“隆郡王猎得豺狼三匹麋鹿两匹,北静王猎白狐两只……”当然皇帝的收获是最大的,这是国际惯例。 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看猎物去了,拓跋弘亲手射的那头一丈高的黑熊赚足了眼光,对林媛这个泥人就没啥关注了。不过林媛还是气得想怒吼,皇上啥时候回来不好偏偏在她刚骑上去的时候回来了,原本是趁着大家都打猎去了才学骑术的,结果这可好,这么多人看见了,皇上还近距离观摩了。 她拿袖子遮着脸往帐子里头跑,隔老远还能听见一个不懂事的蒙古格格高声大笑:“中原女子果然不中用……”丢了八辈子人啊! 入夜时结束一天围猎的拓跋弘去了林媛的帐子里。林媛的半边身子被他环在胸上,忍着胳膊和屁股上被摔出来的大块的青紫还要尽心服侍皇帝。拓跋弘笑呵呵地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小笨瓜,明天朕来教你骑射。” 林媛骨碌地爬起来:“别了,那都是男人干的事。啊嘶……今儿胳膊差点断了。” “原来你还有害怕的时候?” “怕,真怕。”林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皇宠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虽然不足一人高的小马是不能摔死人的,除非惊马了。而那些专门供教习用的马匹都温顺地像绵羊。 “你真是……”拓跋弘刮一刮她的鼻子,想起来她今天摔下来的糗样,真好玩。 林媛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碰马的,然而第二日,她仍然苦逼地坐上了昨日那匹名唤胭脂的小母马。身前是骑着大宛汗血马、足足比她高了三尺的拓跋弘。 她没想到,拓跋弘真要兑现昨晚说过的话了。倒不是这位皇帝有闲工夫教一个笨拙的新手骑马,而是这几日蒙古贵族的女子们太彪悍勇猛,中原这边没有一个女人跟随狩猎,对比下来不太好看。拓跋弘就下旨命令会骑马的命妇们都可跟随,林媛身为服侍他的宠姬也要出来撑面子。 当日头从山底下跳出来的时候,声势浩大的击鼓声与号角声同时响起。每一天,迎着大漠日出的狩猎开幕式简单又壮观。林媛屁股底下那匹温顺的小马对号角声感到兴奋,伸出小蹄子在地上划了一个圈,林媛被它的小动作吓得全身发僵。 蒙古王元烈提了个好点子,说今日让两国的年轻才俊来比试。拓跋弘欣然同意,率先抽了自己的马一鞭子,秦国这边的队伍就浩浩荡荡进林子了。 这一跑起来林媛到底有多可怜就不用提了。拓跋弘和蒙古王对狩猎兴致高昂,队伍里被点了名要比试出成绩的亲王、世子、公子们都不想落于人后,个个催着马在前头狂奔。场面很混乱,林媛身为女人慢慢地落在了后头,和她在一块的是几位外命妇。这些女眷们却是和林媛大不相同,她们或是巾帼不让须眉地骑术精湛,或是刚学了骑术却对此兴致勃勃,平日里在京城拘束久了一朝随皇家来围场,竟得了天大的恩典能以女子身跟随狩猎,自然都是满眼的兴奋。 林媛胆战心惊地,她看着前头的大部队走得够远了,连忙就叫一个宫女过来扶着她下马。脚站在了实地上,林媛终于重新活过来了,一手牵着马一边倚着树喘粗气。旁边一位身材高挑、穿着藏青色骑装的年轻命妇笑得毫不遮掩:“皇家的娘娘果然娇贵,合该好生地在金帐里安坐。” 这位萧七少奶是萧家的嫡孙媳妇,自己出身高,又有皇后姑母撑腰,在林媛这个品秩不高的皇妃面前底气十足。能安坐金帐的只有皇后而已,林媛是要跑前跑后地服侍皇帝的,有时候外命妇说话一点不比宫妃们客气。 此时的林媛刚被一场跑马吓得魂飞魄散,战斗力直线下降,想和萧七少奶斗嘴都提不起劲。她转身离去,只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等圣驾回来。 萧七少奶淡漠而鄙夷地撇过头。 恰在此时,视线所及的远方扬起了漫天的尘沙。 林媛抬手挡住了眼睛,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惊得她越发心神不宁。 远方,是黑压压的大队兵马。那不是狩猎的队伍,是大军,真正的军士。 林媛闭了闭眼睛又再度睁开,逐鹿围场一行发生的所有事在心里迅速地掠过,拓跋弘深夜议政,沈氏被贬后却尊荣不减,楚家迅速崛起,萧皇后隔岸观火。 林媛慢慢地笑起来,她知道来人是谁了。 她也终于知道了拓跋弘逐鹿之行的目的。 一种惊心动魄的兴奋感再次从胸中涌起——那是参与上位者的斗争、以一己之身操纵大局的感觉。很好,大秦的天下又要乱起来了。 时局动荡的危险会令人丧命,却是林媛这种喜欢浑水摸鱼的人最大的机遇。 *** 穆武王、靖恭王等几位亲王的封地都远离京城,皇帝发了敕令命所有的王侯宗亲都要随驾秋弥,他们虽然不便却也要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穆武王就是今天才到的,也是最后一个到的。 三千铁甲军随行,盛势之浩大不输于帝王。 拓跋弘并没有因他的到来而停止今日的狩猎。他的目光冷淡地扫过穆武王和其身后的重甲骑兵,客气地吩咐这位排行第三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三哥来得正好。蒙古的汗王要与我们比试,你大显身手,定能为国助威。” 跟在后头的林媛隔着重重人马往前头瞧了一眼。人太多了,她看不清穆武王的相貌。 她淡淡地笑,身影如轻云一般隐没。果然自己是个野心家啊,害怕摔死,却不怕血腥争斗。 因着穆武王的出现,逐鹿围场越发热闹。 穆武王是个豪爽的人,他不顾旅途辛苦地加入了众人的狩猎,身姿神勇,骑射精湛,倒令不少的武将叹服。年轻的汗王元烈眯着眼睛看他,继而用一种诡异的笑容看向拓跋弘。 拓跋弘的马跑得越来越快。当他终于射死了一头白虎后,他将硕大的虎首送给了元烈,笑说:“大秦与蒙古世代交好,朕定会让汗王得到想要的东西。” 傍晚的庆功宴大肆欢庆。男人们都在前席祝酒,帷幔之后的皇后招了林媛近前,笑道:“你有幸随皇上狩猎,可是饱了眼福,见着了许多的趣事吧?” 今日两国比试,自然有许多骑射功夫精湛的才俊们脱颖而出,不过以林媛的身份是不能谈论旁的年轻男子的。她讪笑一声道:“嫔妾实在胆小,随侍皇上也不敢骑马狂奔,好几次都跟不上队伍,可惜泰半的精彩都没见着呢。” 没能得到随侍恩旨的文嫔脸色有些僵。 皇后的笑容里透着安逸与无聊。她拿过马奶酒浅尝了一口:“胆小不是什么大事。本宫如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很害怕骑马呢。” 当初也是拓跋弘亲手教她骑马的……十年了,物是人非。 看起来,自己低估了拓跋弘对林媛的宠爱。 三人默契地没有谈到穆武王。林媛的眼睛在皇后身上转了一圈,她对皇后还是太不熟悉了,并不能猜测到皇后准备利用这次逐鹿之行做些什么……罢了,现在没有时间来关注皇后。(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右相 林媛告假离席提前回了营帐,并不是回去歇息,而是去了皇帝所居的大帐。门外职守的宦官恭敬而殷勤地对她行礼,笑道:“小主又来为皇上预备夜宵么?” “恩。”林媛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这是醒酒汤,拿去热一热吧,记得要去后头的小炉子,用最小的火。” 小内监麻利地拿着东西跑了。 林媛见他走远,方掀了帐子进屋,绕到最右边的一个小屋子里。 那屋里面的人乍有些惊,急急地站起来,一阵窸窣的声响。林媛作势捂住嘴惊呼了一声,抱歉道:“呀,是本妃唐突了,却不知道萧大人在这里。” 萧臻是当朝右相,今日特意在此求见皇帝,不料前头那边的筵席拖得太久,众人狂欢至深夜都不肯停歇。他是没想到大帐里还会有生人进来,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位是皇帝身边的宠妃,连忙对林媛行礼。 林媛侧身躲过了:“二萧之一的萧丞相位高权重,不必对五品的皇妃执礼。” 萧臻仍是诺诺地把礼行完,有些落寞地道:“二萧不过是世人谬赞,微臣何敢与萧国丈相提并论。” 萧右相是寒门出身,以康靖二十一年状元郎的身份入仕。他不但出身低微,面貌也不扬,一张脸的五官都很狭小,没有半分贵气可言;只是他的确有才干,当初在蒙古、大理两国做使臣时巧言善辩、才思敏捷,在大理的臣服上立下大功才被拓跋弘赏识,最终爬上了一品大员的位置。因为皇后之父、作为左丞相的宰辅大人也姓萧,两人又都是丞相,大秦的百姓们就把他们并称二萧。 不过大秦国的朝堂从来不是单考本事吃饭的地儿,萧臻有才,却始终不被京城的贵族圈子所接受。混官场比混后宫更讲究排场,没有家族做后盾哪能自己挣出一片天来,萧臻挂着个右相的名头,但所谓右相那就是辅佐左相的,没什么权利,连能独断一亩三分地的六部尚书都不如。何况人家萧国丈权势熏天,萧臻所受的压迫可想而知。 林媛的目光在萧臻小鼻子小眼皮肤又黝黑的一张脸上扫了两三次,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萧大人过谦。大人德才兼备,出将入相,本妃可从来认为这二萧的名头是实至名归……”说着衣袖一挥拂过案几:“本妃叨扰大人了。前头的大宴之后皇上还要召见穆武王,约莫要到三更才能回来,大人要再等久一些了。” 林媛立即便离去了,一副真的走错了屋子而不愿多谈的样子。 萧臻一双倒三角的小眼眯得只剩一条缝,目光凛冽地射向林媛的后背。自己为着正事求见皇帝还要特意通传羽林卫,层层上报才能进这大帐里,这位皇妃娘娘却说进来就进来了,还有资格闯入朝臣议政的地方。还有,皇上要在筵席后召见穆武王的消息,连自己一个宰相都不知道,她又怎么能知道…… 对于林氏妃萧臻是有些耳闻的,知道是新晋的宠妃,不过也仅仅是听闻而已……倒不曾想到林娘娘这样受圣上的宠信。 *** 第二日林媛依旧随驾。 穆武王正站在她前方数米的地方,他的身上穿的是雪白的白铁重甲,康靖皇帝当年赐予他这种甲胄,并允许他能够拥有私兵。在他土壤肥沃的封地齐州,他的铁甲军依旧在发展壮大,拓跋弘八年来无可奈何……而今日,在与蒙古国宣扬两国交好的狩猎场,他竟也身披重甲,如临战场。 林媛并不认为穆武王只是个被父亲宠坏的骄纵霸王。能够在拓跋弘手下撑住八年,这人不简单。 人群散开之时,林媛下马,徒步绕到了桦树林的最右侧。那是最凶残的猛兽出没的地方,也是穆武王与拓跋弘二人最可能去的地方。 果然,耳边的铁蹄声与欢呼声越来越近,期内夹杂着虎豹的吼声,震人心弦。这样刀剑无眼、猛兽横生的地方是绝不会适合女人的,但林媛并不曾停滞,她以手挡住沙尘往前走去。 无畏,是源于野心与自信。林媛已经洞悉了所有人的目的——拓跋弘为了诛杀穆武王千里迢迢赶到北塞,因为北塞才是拓跋弘最有把握的地方,这里有他的亲信大军,有蒙古汗王的支持。而穆武王,他胆敢来到北塞,手中也必有底牌。沈氏、皇后、祥妃以及她们三人身后的家族都是拓跋弘所能依仗的武器,皇太后不肯随行不仅是因为年迈,也是要坐镇京都。蒙古王与拓跋弘达成了某种协议,他肯出动兵马来协助拓跋弘,一定是索取了非常高昂的报酬。楚华裳被封婕妤、楚家被拓跋弘迅速提拔,就是因楚家是武将氏族,拓跋弘需要他们在此事中出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猎物,同时每个人也都是别人的猎物。林媛微笑,自己只是个宠妃,只是个依附男人的女子,但她如何不能参与男人们的斗争。 不论拓跋弘,还是穆武王,在作为猎人的同时也是别人的猎物。拓跋弘就是林媛的摇钱树,穆武王就是块黏在陷阱上肥肉。虽然冒险,那肉香却太诱人了,做得好了,她能从这场混乱中拿到的利益会是很可观的。 身为皇妃,把一辈子拴在一个男人身上还是太不保险了,林媛需要做的事有很多。 马蹄声越发震耳欲聋,那是千百匹骏马一同驰骋的壮观场景。 林媛跑了起来,朝着人群最多的地方。终于,她看到了那两人的身影,一人身着白色铁甲,一人着金色骑装。她笑了起来,不顾仪态地高声喊道:“圣上!恭祝您旗开得胜——” 拓跋弘大笑起来,朝着她扬起了马鞭。穆武王的出现好似并没有影响这位皇帝狩猎的心情,他很高兴地看到自己的宠妾能够站在人群中为自己呐喊,他想林氏这个小女人真是个尤物,虽然害怕骑马,却胆敢来这狮虎园里,还学会了蒙古女子的豪爽。 他兴致乍起,飞马奔至林媛面前,猛地一扯就将这个小女人拉上了马。林媛尖叫起来,只听拓跋弘笑问道:“女人不是都害怕猛兽的吼叫么,朕倒是小瞧了你……媛儿,替朕拿箭!” 林媛是绝不怕猛兽的,她怕的只有马,或者说是恐高而已。她不料到自己会被他拖上马,此时只想捂着耳朵尖叫,手上颤颤巍巍地从拓跋弘背后的箭袋里抽出一根箭来。拓跋弘看她这样却是更觉得有趣,高声笑道:“有美人在侧,这围猎才更有意思。朕今儿是不会放你下来的!” 风声在耳边掠过。林媛现在是真想哭啊,啥叫舍命陪君子?皇帝疯起来竟然不顾规矩地将她拖到马背上玩,她都有点后悔来这一趟了! 为了打探点消息付出的代价不是一般的大啊!! 好在拓跋弘臂力大,把她紧紧地箍在马背上,那股劲儿让她相信自己是不会摔下去的。 在拓跋弘终于感到疲累想要歇息时,林媛真的快被整哭了。 她一溜小跑地告退离去了,从豢养羚羊的山谷中穿过去想要回到自己的营帐。 在山谷的出口她再次遇到了萧右相。 她按了按胸口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然后笑一笑,散漫地对面前的臣子说:“萧大人,真是巧呀,本妃两日都遇到了您。” “那么娘娘有何贵干呢。”萧臻并不认为一个后妃两次和自己见面会是凑巧。 “大人,您是个精明的臣子呀。”林媛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如果本妃的猜测不错的话,大人又是来求见皇上的吧?走山谷的这条路是最容易见到皇上的。由此可见,您昨晚是没能见到皇上了,这真是可惜。” 萧右相既不是宠臣也不是权臣,当然不能够随心所欲地见到皇帝。拓跋弘驭下的宠臣是北塞的将领们,权臣是萧、沈、上官三大氏族的掌权者。 “娘娘很擅长揣测人心,不过,这条路并非是通往女眷营帐最近的路,您又是为何绕路呢。”萧臻的言辞中并没有被嘲讽的尴尬,他继续追问道:“娘娘,您有什么话?” “哦,萧大人这样急着知道呀……”林媛抚一抚额角上的碎发,抬起衣袖半遮住颜面:“萧大人,本妃是来帮您的。您很想知道皇上是如何谋划对付穆武王的吧……” 就在萧右相急于求见拓跋弘的这两日,左丞相等人却是与拓跋弘彻夜长谈的。萧右相能够猜测到皇帝要对穆武王动手,但想要在这种关键时刻为皇帝效忠却是不够资格的。 为了穆武王一事,拓跋弘提携了楚氏,却没有提携右丞相的意思,因为一个没有氏族支持的臣子价值并不高。萧右相清楚这一点,他无可奈何,只能挤破了脑袋想要挤进拓跋弘的心腹圈子里。 一个臣子,这辈子遇上翻天覆地的大事的机遇能有几遭呢?如果真能在这样的事情中立下汗马功劳,那前途岂止是封侯拜爵。萧右相这辈子有过两次机会了,可惜都没能成功。夺嫡的时候没能出风头,现在还是没能受到重用。 此时的萧臻在林媛说完话之后就瞪大了眼睛。(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陷阱 贪婪的欲望迫使他违背了不可私交后妃的律条。他急切而恳求地看着林媛,道:“娘娘,您真的要帮我?” “萧大人久居官场,一定明白结党营私这词虽然不好听,却是最有效的手段呢……”林媛说着叹一口气:“大人您也知道,本妃的父亲并非高官贵胄,这样的出身,外表风光内里却空洞……大人,您能相信本妃吗?” “哦,呵呵,娘娘的心思和老朽差不了多少啊……”萧右相露出了然的表情,继而很虔诚地弓下身子,道:“微臣求娘娘赐教。此次若事成,微臣日后必定对娘娘涌泉相报。” 林媛微微松一口气,却并没有完全放心。她知道这种在官场上生存了二十年的老狐狸是很难掌控的,萧右相嘴上答应了会与她合作,但安知他不会过河拆桥,在这一次事成后翻脸不认人。 不过她不担心。她有很多的时间来收服这个人。 “那么本妃就要告诉大人最珍贵的消息了……”林媛低声轻语,却足够让对方听得清楚“大人,皇上的意思,是以谋反之罪处死……大人您明白了吗?” “穆武王虽然为人跋扈,又坐拥私兵,但这都是先帝所允许的。他并没有犯下什么罪过。” “所以皇上才要考虑究竟要怎样做到这样的罪名,而且皇上不想交战。”林媛的声色越发低沉:“大人,还有一件要紧事您可能不知道,皇上每日都会在金帐里最东边的书房中召左丞相等人议政,议政的记录,就在那间屋子里。本妃方才说的只是大概的层面,若要了解全部的计划……大人身为右丞相亦是有权进入那个地方的,若是想想办法,也不是没有可能看到最关键的东西。能利用这些消息为皇上做什么,就看大人您的了。” “东边的书屋……”萧臻面露惊愕。他发现他从前都低估了后妃的作用,原来皇帝的枕边人真的是能够探听一切的存在,林媛日夜服侍皇帝,不知不觉之间就掌握了最核心的机密,连议政的记档放在哪里都能够知道。 “难道大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没有。”萧臻的眼睛里闪出一抹贪婪的精光:“多谢娘娘,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媛不再多一句废话,转身便走。 身后意料之中地传来追问:“娘娘是如何得知……” 呵,看来还是不肯信任她呀。 “本妃是皇上的枕边人,自然清楚皇上想什么、做什么。”林媛没有回头:“大人,还是那句话,该怎么做只看您自个儿的。” 林媛并没有对右丞相说谎,毕竟她真心希望右丞相能扶摇直上。 自从穆武王来到围场后,她就尽可能多地在穆武王和拓跋弘二人同时出现的地方停留。她是从拓跋弘两天以来每每看向穆武王的眼神中,还有偷听而来的皇帝身边近臣的密语中窥探出了这位皇帝大概的心思。 逐鹿围场这种地方有一个好处,就是混乱。在混乱之中,林媛想避人耳目做些拓跋弘不喜欢的事就更容易了。 若在京城里,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去听建章宫的壁角。 在谷口的外缘,宫女初雪正等得焦心。她为林媛把风的事干得多了,这一次却比以往都紧张。终于,她看到林媛出来了,奔过去急急地道:“万一被发现了,私通外男和勾结朝臣都是死罪呀……” 林媛没有答话。 至今为止所有遇到的危险都足以致死了……如果能在朝中拥有自己的势力,以后就不会那么容易死了。 林媛对初雪道:“你先回帐子里,我还要去皇上身边服侍。”这几日她时刻纠缠着拓跋弘,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她只能更卖力地纠缠下去,把所有的行为解释成争宠。 初雪点点头:“今日比昨日冷,奴婢去拿一件风帽来给您。” 林媛从谷口绕到了围场北侧的小路上,从这条路返回去找拓跋弘,因为这才是从桦木林回自己的营帐该走的路。 走到一半的时候,林媛发现前头的路堵死了。那是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巨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恰恰将这一条小路堵得不留缝隙。乱石堆得老高,没有武艺的人不可能爬过去。 在皇家的所在地,遇上任何不正常的事都是极其危险的信号。林媛的手心慢慢攥紧,而后掉头便跑。 她应该庆幸自己穿了骑装,但一个不擅长运动的人跑起来还真有那么笨。在她还没跑出这条路的时候,眼前又是一声巨响。她捂住眼睛蹲了下去,再次抬头的时候果然看到回路也被堵死了。 果然。这是有人想要拿她的命了。 在京城的时候,每每发生这种事她都在怀疑祥妃,但祥妃的手不可能伸到北塞来。那么是谁?如果有人发现了她与右丞相私谈大可禀报皇帝,名正言顺地处置她而不必用这样卑鄙险恶的方法。 这条路的左侧是戈壁荒漠,右侧就是豢养野兽的林子。然而林媛所处的地方是很偏僻的,从这里进林子绕路的话距离大队人马真正狩猎的地方还有数里地。这样的距离在路上走是不会远的,从密林里穿就……林媛前世对贝爷还算熟悉,知道野兽丛生的密林里头走上一天也走不出几里地。 然而没有时间犹豫了……此时滚落的乱石只是将她堵住了,但山体滑落的声音仍旧在耳边轰鸣。林媛一咬牙钻进了林子里,因为密林的生还率会大于沙漠,且离营帐更近。 密林暗无天日,林媛再也无法抗拒内心的恐惧。这里是围场的最边缘了,杉木与针叶乔木将日光都遮住了,这般的茂密根本不是供给皇家狩猎的地方,倒像是原始森林……林媛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从黄昏走到黑夜。她的右腿还在流血,那是一个捕狼的陷阱造成的。 林媛身心俱疲,头脑却无比清晰。她明白这种边缘地带既然不适合狩猎,就不可能豢养野兽,那么捕兽器的出现就太不寻常了……方才被铁夹夹住后她奋力挣脱,这还算是幸运了,若她再往右多迈一脚等待她的就是一口三米深、底端插满荆棘的陷阱坑。这恐怕只是个开始,她早已迷路,安知前方到底是什么在等待她……她仰头看向天空想要寻找那指北的星辰,最终只能看到密不透风的树冠。 林媛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好好地学骑术。如果有一匹马的话,至少会跑得更快,而且马在林子里是识方向的。 夜幕笼罩下林媛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这鬼地方,连一丝的月光都透不下来。林媛不敢停留,黑夜显然比白天更危险,找个地方睡觉的话在梦里就能被狼给吃掉。一直走到黎明时分,她才终于一处浑浊的水塘旁停了下来。她已经很累了。 还好,这到底是围场里头的林子,水源并不缺,和那真正的死亡森林是不一样的。她大口地喘气,她想富贵险中求这话实在是太对了,她若没有贪婪名利与权势也就不会整日在男人们纵马的围场里乱跑,老实地呆在自己的帐子里练字的话就不会遇到今日的麻烦……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争权夺利的赌局玩多了早晚会赔的。 她俯下身,想要用手舀一口水。然而原本平静的水面骤然水花四溅,林媛反应极快,身子猛地向后仰倒。惊魂未定的瞬间她透过黑暗看到了一张密布着上百颗利齿的血盆大口,她尖叫一声,抽身向后逃去。 林媛一刻不停地奔跑,她清楚之后会遇到更多的猛兽,鳄鱼这种东西不擅长在陆地上跑还容易逃脱,下次来个跑得快且会上树的豹子她就彻底交代了。在她慌不择路地狂奔时,面前却突有刀光闪烁,她本能地趴倒在地,心中绝望地等待剧痛的袭来——对方是下血本了啊,猛兽,陷阱,还有追杀的刺客……已经走投无路了。 然而刀子并没有劈下来。趴在地上的林媛听到了另一声尖叫,那声音里的恐惧与稚嫩比自己更甚。她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比她瘦弱很多的女子,或者说根本是个小孩子,正以同样的姿势趴在地上,手上握着的一只尺余长的匕首卡在树干上拔不出来。 林媛松一口气,原来是个比自己还弱的,这孩子能来到这种地儿怕也是被人暗害的吧……她拍了拍胸口,站起来一手把对方拎起来了。 那女孩子的匕首被卡住,只能不住地挥拳反抗。林媛抓着她的手,喘着粗气道:“我不是要杀你的人……住手,如果你想活着的话……” 对方在最初的慌乱过后终于能平静下来。她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她试图把自己的手腕挣开来,同时抬头打量林媛。林媛同样在打量她,这种宫廷内练成的看破人心的方法到了野外却不适合,因为两人的脸都遍布着泥水,连样貌都看不清。(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共患 或许是因为有了同病相怜的人,此时的林媛反而不再恐惧了。她抬起袖子要擦干净这小女孩的脸,她想看清她。 但是小女孩抗拒地扭过头去道:“我要先看到你……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要杀我的人。” 林媛莫名地想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也如小大人一般有城府,她定是哪个大世家里的贵女,甚至是郡主公主。 林媛点头答应了,不过在擦干净脸之前,林媛还是首先将女孩的匕首从树干中抽出来,伸手扔出去三米远。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是需要防范的。 林媛擦到一半的时候对方也开始伸着袖子擦起来。林媛看着更加想笑了,这是一种真诚的示好么?想要和她同时露出面目来?这孩子显然也身处困境,想要走出密林是需要林媛一个成人的帮助的,所以才表现出诚意来? 当二人脸上同时干净的时候,小女孩率先叫了起来:“是你!我认识你,你……” 林媛看着这孩子,倒没有及时认出来,愣愣地看了她三秒钟才一拍脑门:“哦!你叫扇玉……” 扇玉,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在长乐宫里见过的。林媛很吃惊,却隐隐有几分预料之中的感觉。能够在这种濒临死亡的地方相遇,果然这孩子和自己一样,是个惹了许多麻烦的苦命人。 她很想仔细地研究下这个名唤扇玉的小姑娘的底细。这孩子当初为什么要牵扯上她,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但现在都到这个境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只好暂且不计较了。 “我知道你姓林,你肯定不是要杀我的人,你绝不是皇后的人……”小女孩正在拼命地拍胸口,一边喘着气道:“太好了,至少你会和我一起。我们一定要合作,你看,你如今也离死不远了,如果想出去的话我们两个一块儿,还有一线生机……” “皇后萧氏?你就肯定是她把你扔到这儿的?”林媛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一定是她。我本是不能来北塞的,是求了住持慧慈大师才能来,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我又扮了男装,就更不可能被认出来。一直想我死又关注我的人只有皇后,她也有这份能耐,把这一大片林子变成陷阱与猛兽的生死线……” “哦,帝姬,你真可怜呀。”林媛客气地表达自己的同情:“你是怎么进到密林里的呢,是被人逼迫还是……” 林媛还没说完,扇玉的一双眸子里便透出凛冽的警惕,显然对这种套话的行径很抗拒。 “你不用这样看我。”林媛言辞冷淡:“我这样问你,只是想知道害你的人是否就是害我的人。我就是因道路上突然滚落乱石才不得不钻进密林里绕路的,不过现在迷路了。帝姬,你受困的理由本不是多么值得掩饰的事情,但你这个样子,反倒让人疑心……放心,我不会再问你了,但我通过你的态度已经知道了此事不简单。帝姬,你还太年幼,希望你日后想掩饰某事时不要做得太明显。” 扇玉的眼睛中惊惧交加。 林媛笑一笑,让这个小女孩放轻松:“好了,废话等出去再说吧,在此之前我绝对不会对你不利。” 其实林媛还是很想知道扇玉的秘密。因为什么事,她闯入了这片密林呢? *** 虽然多了一个人,但脱困的几率好似并没有提高多少。林媛悲哀地发现,自己和扇玉俩人在野外生存的知识领域都是白卷党。 两个人毕生都醉心于勾心斗角,对言行和心思的洞察力远远超出常人,不过到了这种时候,满书袋子的宫斗技术甚至比不上会爬树。她们不明白哪种果子可以吃,不懂得该怎么过滤不干净的水,钻木取火把手都磨破了皮也没成功。 在互相搀扶着又走了一天后,俩人都撑不住了。水不缺,食物却什么都不敢吃,这么下去饿死是早晚的。在第二天的黑夜里,这两个脱了力气的可怜女子只能窝在一颗腐烂的大树洞里头歇息,抱着胳膊背靠背取暖,两双眼睛轮流瞪着四周生怕哪里窜出来一只大狗熊。这可是北塞的深秋,林媛冻得嘴唇发紫,扇玉则怕黑,吓得牙齿打颤。 这深山老林里头的黑夜实在太可怕了,两人吓得抱在一块儿想哭都哭不出来,又睡不着,只能不断地说话来驱赶恐惧。“林娘娘,我们说点什么……啊,你给我讲讲宫里的故事吧……” “宫里头能有什么好故事!”林媛的心情已经糟透了,这孩子还尽说些她不爱听的:“你看,你就是一门心思地想进宫对吧?唉,你这孩子,你为了能进宫就一年一年地去求太后娘娘,如今还不要命地北塞来。现在你冒险行事,又害得自己落入如此田地。我和你说,宫里头不如你想象地好。大觉寺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你是不知道,好些宫里的贵人们都宁愿出宫过庶民的日子啊。” “不,我一定要回宫,我是皇帝的女儿啊!”扇玉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胳膊,伸手抹着脸上脏兮兮的泥泞:“你知道么,我们皇族的儿女,身上流着的血都和别人不一样。让我在寺庙里头过一辈子,每日被毒打、被侮辱,跪在地上和尼姑们讨饭吃,那样连下等人都不如的日子,这辈子到底算什么!那样我宁可死了……” “可你看看你现在,简直生不如死。你不该这么做,就算你进了宫,你的寿命多半会不如在庙里。”林媛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有些虚。她想着她的前世今生,这坎坷的两辈子,她永远都要活在刀光剑影中,多少次又濒临死神。她本是不用过这种日子的,她可以选择平庸,她可以不进大公司,也可以逃出宫,祥妃和皇后等人肯定都愿意帮她玩消失。可是她偏偏选择了最难的路。 她想好好活着,但又不安于现状。她就是一个野心家,又哪里有资格指责扇玉呢。 “林娘娘……不管怎么说,我是为了能回宫才撑着活到现在的。”扇玉小心地看了林媛一眼:“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你就帮帮我吧,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能帮我的人。你看我们如今生死都靠在一块儿了,也算有缘……” 外头冷风嗖嗖地吹,间或还有猛兽的吼叫,林媛此时却被这孩子逗笑了:“你真是……现在还想着巴结我?咱们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进宫的梦想,就比你的命还重要么?” 扇玉低着头不说话了。 林媛也没心思教育她要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冒险。她明白,很多人争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尊严与信念。 “扇玉,我知道你想拉拢我,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想赖上我了。”都已经是生死边缘,说话也不用客套了,林媛很直白地将扇玉的心思给挖了出来:“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选中我?宫里头得势的主子并不少。”说着自己都笑了:“你就那么肯定,我一个小小的宫嫔能帮你的大忙?” 扇玉想了想,还是把“林娘娘贤良淑德、心慈貌美”之类的话咽下去了。她低着头,小声却认真地说:“因为那一天,你向我行礼了……” “哟?你可真是单纯啊!”林媛不屑地撇嘴:“别人都轻视你、欺辱你,只有我尊重你给你帝姬的礼遇,你就觉得我心善?你还以为这宫里有心善的人啊!” “不!”扇玉连连摇头:“只是你行礼的姿态,和别人不一样。” 林媛很费解地睁大了眼睛。 扇玉叹一口气,向她解释道:“我在庙里时,我们都受住持和监寺姑姑管制。我很怕住持,她太凶了,我经常挨她打,是用佛祖面前粗大的棍子打的,我每次都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后来有一天她打我的时候,我突然很倔强,跪着的时候死都不愿意把腰弯下去,硬挺着脊背一下一下地挨打。” “她从那之后就不再打我了,她说一个脊背挺直的人有天生的贵气,迟早会成为贵人的,所以不想再得罪我。” “林娘娘行礼的时候屈下了膝盖,脊背却挺得很直。别人在行礼的时候,膝盖一旦屈下去,脊背自然而然地就弯下去了,但您不是这样,您给我的感觉就是有贵气。” 受到扇玉真心的夸赞,林媛反而有些不适应了。她嗤笑了一声:“扇玉,能不能成为贵人,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就像现在,你面前的大贵人就快被冻死了。” 问题又回到了眼前的近患上。 扇玉真的想哭了,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还是感叹自己命运悲惨。她不甘心死在这种地方,她还有那么多宏图大志没能实现,现在死了,她就什么都不是。 唉,真的能活着出去么…… 林媛和扇玉迷迷糊糊地聊了半宿,本来想给对方增加点活着的信念,可聊着聊着都尽说些血泪史。最后也不知是啥时候睡着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山火 迷蒙之中,林媛似乎又看到了死神。 好似是做恶梦的感觉,又好似不是。 从登机梯上摔下来时她见过死神一次,她再也不想见第二次了,可眼前,分明又是那个神的影子。火焰,硝烟,还有高亢的呼喊声,天地都快要被撕裂…… “林娘娘!”扇玉大声地尖叫起来,摇醒了她。林媛满脸冷汗地睁开眼睛,她却真的看到了火焰。那是漫天的,十分壮观的森林大火。 她一骨碌就爬起来了,已经来不及弄清楚状况,脑中唯有逃生的意识:“跑,我们快跑……” 两个弱女子疯狂地逆风奔逃,这么一大片森林,竟然真的烧起来了。 “这一定不是皇后做的,她有再大的胆也不敢放火毁了整个皇家围场!这场火对我们来说根本是殃及池鱼,那不是冲着我们来了,我们真的是太背运了……”扇玉在逃命时还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地说话,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缓解恐惧。 林媛却不轻易开口,她清楚自己的身体,这种时候丁点的体力都不能浪费。天哪,她绝不能葬身火海……可火烧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啊。 二人根本辨不清方向,只是朝着没有火的地方跑。在从一个低矮的山坡上跳下来几乎摔断了腿的时候,突有一匹高头大马冲撞着奔了过来,差点将林媛撞飞出去。 林媛在惊恐的同时也生出了希冀,只要能遇到人就有救呀,这人还骑着马呢……可再次抬头时,她一颗心却跌落谷底——那根本不是一人一马,而是大队人马。是军士,浩荡的大军呀。 而那个冲到自己面前的武士甚至不曾多看一眼两个女子,他迅捷地调转马头疾奔而去了。林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大军,心里起起伏伏,她知道出大事了,这样整齐彪悍的大军出动,空气中这样浓烈的血腥味,这根本就是战乱!难怪会有大火,火攻可是兵家常用的战术啊! 逐鹿围场是皇家的狩猎场,皇帝的圣驾如今还在此地呢。此时战火燃起,林媛却并不觉得吃惊。她在拓跋弘身上得到的信息是兵不血刃地解决穆武王,现在显然出意外了。拓跋弘没能完全掌控住局势,他不愿意看到的战事已经发生了。 短短两天而已,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让一向自信的拓跋弘竟然没能按照最初的计划行事……林媛习惯与猜测大局,但她现在已经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了,她能不能活着见到拓跋弘都是个问题。 这群被追杀的军士们正在逃命,很多人还不停地回头,搭弓射箭。林媛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乱,但她也明白现在的情况有多么可怕。战火纷飞中的军士们是不可能大发善心地救助她这样的无辜女子的,战乱中的平民永远都只能靠自己逃命。 如果面前的大军是秦军倒还有一线生机,可看他们身上的白色铠甲,根本是穆武王的铁甲军。而追杀他们的人,是蒙古军。 林媛只能继续跑。 扇玉咬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北塞本就干燥,这林子又密,两个没有骑马的女子是不可能逃得过山火的。林媛很清楚这一点。 绝望如影相随。 蒙古的汗王首领元烈挥刀连斩了两人首级,火光中能看到四溅的鲜血。林媛惊骇地看着面前最真实的血肉横飞,看着那个身材并不魁梧的年轻的王手起刀落,目色凌厉而狠毒。 然而,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林媛拉住扇玉的手奔了过去,在汗王的战马前伸手挡住了他。 她已经无可选择,若不想被烧死,就必须找到能帮忙的人。在战场上向他国的武士求援……只能赌一把了。 林媛从大军中直直横传过去,几次差点被马蹄践踏,所有的蒙古军士都只顾着杀敌,根本不可能有人发善心来拉她一把。只是,当她真的奔到了这位年轻汗王的战马面前时,她只看到一道凛冽的刀光。 汗王元烈的反应没有丝毫犹豫,他扬起刀柄,直直劈向林媛的面庞。 林媛暗暗叫糟,真是最麻烦的情况!她突然想到了曾经听过的蒙古王的传言,这是一个有着暴虐名声的王……当初她还以为是谣传,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眼前这位就是个极端狠辣的人,年纪轻轻,却杀伐如此果断。 然而在他的动作之前,林媛手中削尖的硬木已经刺入他身下的马匹中。这一下用尽了林媛全身的力气,她的木刺没入战马胸口至少两寸,热烈的血液顺着手掌染红她的衣袖。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会害怕。 战马受痛挺起前蹄,马背上的汗王被迫往后仰去,手中的砍刀就偏了位置。战场上容不得丝毫差错,任何胆敢拦在马前的人都应该被看做敌人,包括看起来无害的老人和女人——历来扮作弱者让军士们放松警惕却趁机投毒刺杀的事多了去。元烈也的确这样做了,且很有把握能够一刀解决这个碍眼的女人。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此女竟然比他先出手,而且是选择攻击战马。若是直接刺向他的话,凭他的武艺是不会令对方得逞的,但射人先射马,这招实在太好使了些。 林媛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刀光在眼前划过,她没有闭眼。她清楚自己争取的这一瞬间到底有多短,她不能浪费分毫,在下一刀劈下来之前她一定要说服汗王。 她高喊道:“我,是大秦皇妃……蒙古与大秦是盟国,求您救妾身离开火场。” 砍刀在距离头顶一尺高的地方停住,但没有被收回去。汗王的目光很冷冽:“大胆的女人,本王大可令你死在乱军中。” “您不会!”林媛抓住了他的缰绳,这位汗王并没有放弃杀死她的念头,但她也绝不能放开这个唯一的救星。她拨开脸上的乱发,仰头直视着面前的男人:“汗王协助大秦皇帝追杀穆武王,一定是想从大秦手中得到什么。您若伤到我分毫,就会得罪大秦皇帝……” “你很狡诈。”元烈的面容越发狰狞了,大约从未有人如此威胁过他。 元烈抬手向上作了一个手势,随即不再多话,飞马便疾驰向前。林媛不解其意,但其后汗王的一位女性随从下马,右手握拳放于胸前对林媛行了草原上的礼。她不通中原的语言,只是伸手请林媛上马。 林媛又惊又喜,虽然没有遇上秦军,但蒙古人因着利益与合作的关系也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想还好蒙古军在追杀穆武王,如果没有追杀的话她今日岂不是走投无路了,去找穆武王的部下寻求帮助不是会被杀就是被当做人质。 此时骑在战马上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安心,她想她不会再怕骑马了吧。 但是原本跟在她身后的扇玉却不见踪影了。 她高喊了一声扇玉的名字。与她同乘一匹马的蒙古女侍从却催马就跑。林媛回头看去,冲天的火焰已经逼近。 她被这位力气很大的女侍从压在马背上,随着大队疯狂奔逃。她心里很不安,她不知扇玉现在在哪里。她嘱咐过扇玉要跟紧她,和她一起逃命。她并没有冷酷到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被烧死。 但现在显然无法回头去找人。 战马带着她奔过倒塌的树干,掠过灼热的烈火,在一条宽阔的溪流之前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到了对岸。风在耳边刮过,林媛死死地抱着马脖子,她看到那些白色铁甲军们被驱赶至最猛烈的火焰中,有人回头反击想要冲出包围,但只是将死亡的方式从烧死变成射杀。血花四溅,烧焦尸体的恶臭也越发浓烈。 林媛忍着没有吐出来。女侍从带着她从大军身后绕到了另一条岔路,林媛知道这是一条通往大帐的路。骑马逃离密林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她却在里头瞎转悠了两天。 女侍从带着她往秦军的大帐去,因着交战,一路重重关卡,土地、房屋、兽栏都有烧杀的痕迹。女侍从一手举着蒙古汗王的虎头金牌才得以通行。 林媛没能见到拓跋弘。来接应她的是皇后身边的宫人。 她草草沐浴、换了件干净衣裳后立即就去拜见皇后。她跪在皇后的金帐内,很是动容地哭泣道:“皇后娘娘,妾身差一点就见不到娘娘了,妾身真的好害怕……现在见到了娘娘,妾身心里才刚刚安稳了一点……” 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并不认为这个林氏会将她当做亲人看,还哭得这么认真。 她客套地安慰林媛:“真是苦了你了,好在现在平安无事,说起来还要多谢这位蒙古的女官搭救你……”说着叹了一口气,做出很同情的样子:“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能在林子里迷了路呢,还遇上了乱军。一个女眷在乱军里活下来,可是很不容易的,好在你福大命大,遇上了一位救命的大贵人呢。” 皇后说着“大贵人”三字的时候并没有看向蒙古女官,而是笑着望向蒙古皇室行宫所在的西北角方向。 林媛眉头一动,继而唇角绽出了冷笑。(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平叛 那位蒙古女官一直低着头。 皇后又说道:“你好歹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沈妹妹却更可怜……唉,本宫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穆武王竟敢谋反,铁甲军竟敢对圣上不轨,战乱一起倒连累了你们这些女眷……” “沈昭媛?”林媛惊愕抬头。 “是啊,沈氏昨儿与赵王骑马出营,到现在都不曾有踪影。”皇后说着拭一拭眼角:“沈氏也就罢了,只可怜我的皇儿,他可是皇上的独子……原本皇上要倾力寻找他们,不料穆武王反了,真是多事之秋……贵仪,你也累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皇后其实也没有时间和林媛多话。刚刚传来消息道叛军死伤大半,但穆武王逃了。局势还未定。 林媛对皇后行礼告退,转身时,脸色已经阴沉如水。 而那位蒙古女官方出了金帐就跨马离开了,连皇后想要送与她的谢礼都来不及收。 林媛叹一口气,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自然是不愿意留下来帮她作证——皇后的舌头很毒,乱军中的女眷的确不容易活下来,但比起死,失贞是更大的可能。 从这位女官在皇后面前的举动已经可以判断,她通晓汉语所以才能听懂皇后的话,只是不愿意和林媛说话。皇后问话时她一直低头不言,就是不想牵扯其中。林媛对此也无可奈何,对方帮她的已经够多了。 在扇玉出现后,林媛就怀疑那个想取自己命的人是皇后。只是对于皇后来说,用密林为陷阱来谋杀她的投资太大了,她并不值得皇后这样做。 但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是皇后了。她被元烈救下时周围并没有秦国的军士,皇后能够知道她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这位女官,而是蒙古王,只能说明皇后派了人盯她的梢。 那一片密林应该是为沈云容和赵王准备的,她和扇玉都是误入其中的倒霉蛋……其实也并非误入,她们一开始就存在于皇后的计划中,不是作为猎杀的对象,而是一个试验品。 她们二人被害与沈氏赵王二人失踪,刚好隔了一天的时间,这就是皇后为了赵王和沈氏所进行的一次试验。赵王是皇帝的独子,杀他风险太大,为防事情败露皇后先将林媛和扇玉送进密林,静观其变。随后穆武王谋反,围场一片混乱,她见时机恰到好处才再次送了沈氏与赵王进去。 对于这一对倒霉的母子,林媛只想送他们七个字——贪心不足蛇吞象。如果赵王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后营,而不是骑马跟在狩猎队伍的后头,皇后哪来的机会下手?沈云容光顾着儿子在皇帝面前争宠,兵行险招,被人算计了也是活该。 *** 林媛在回了自己的帐子之后就病倒了。 她素来有娇气病,被迫玩了两天的荒野求生之后,身体真的垮了。她迷迷糊糊地发烧,初雪在她床边上抹泪,文嫔来探望过她一次,皇帝则连个影都没出现——确切地说拓跋弘在得知她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就不再关注她了,现在的拓跋弘自个儿都在焦头烂额,没时间扯儿女私情。 林媛睡得很不安稳,倒不是被吓得做噩梦,而是外边太乱了。 在战火弥漫之中,与林媛有过交集却没有什么利益之争的扇玉始终没有下落,林媛与她萍水相逢又怕被她招来麻烦,自然不能去四处打听。沈云容和赵王也够倒霉了,突发战乱,无论哪里的守军都不够用,为了保护皇帝皇后哪里能分出兵力来搜寻他们。如果他们真的很倒霉被困在某处的深山老林里,拖个三五天就真是没希望了。 林媛拍着胸口,好险唉,只有她自个儿从皇后爪子底下逃回来了。 在迷迷糊糊卧病两日后的黎明,她强撑着起身去了外头。战鼓的声音那么近,烽烟亦在眼前。北塞本就是兵家交战之地,如今没有匈奴进犯,却是大秦内乱的战场。她看到拓跋弘站在最高的城墙上,帝王的威仪在战火硝烟之中显得更加浓重。 林媛撑着初雪的手也爬了上去。 逐鹿围场是真正的边关要塞,城墙高大且以白铁浇灌。林媛震惊与这样的场面,城墙下下兵戈交战,城墙上的守军射出密集的箭雨,血色飞溅。 这种时候,跟随拓跋弘站在城头上的自然是最心腹最受器重的人,左丞相,上官大将军,兵部与刑部的尚书,还有北塞的几位将领。皇后站在距离他一尺的身后,穿着最隆重的朱红色朝服;文嫔紧随其后,正手捧弓箭奉给拓跋弘。 刀兵交加的嘈杂之中,城墙之下突有一声高亢的喊声:“先帝分明传位与三王……” 这位军士粗狂的声色戛然而止。林媛望过去时,看到了拓跋弘亲手握着的一张弯弓。那射出去的燃着火的箭羽迅速将城墙下染成了火海,城墙上的人还在往下倒油。 穆武王手中的底牌其实只是一张轻薄的纸,所谓的先帝遗诏。其上到底写了什么已经永远没有机会被念出来,但谁都能猜到——当年的老皇帝宠爱李贵妃与皇三子,最终废嫡立庶也是有可能的,八年过去了,穆武王直到今天才有了充分的准备手执遗诏来向拓跋弘夺帝位。但很可惜,这张纸轻易地就被焚毁了。 林媛知道自己已经无需再看下去了。胜负定了,定得让她丝毫没有意外。穆武王已经没有了这张底牌,他从正义之师变成了真正的谋反逆贼,不论活捉还是就地处决都无关紧要了。 唯一出乎意料的,却是拓跋弘。林媛本以为是穆武王伪造了传位的遗诏,但当她看到受拓跋弘的命令将“真正”的遗诏呈上庙台的人是右丞相时,她就知道了,拓跋弘手中的遗诏,才是伪造。 按着拓跋弘的说法,为了取遗诏,他命心腹臣子五日前快马赶回京都……但只有林媛知道,五日前的右丞相正鬼鬼祟祟地躲在桦木林西侧的谷口,和一个后宫的嫔妃互通消息,那个时候他连穆武王要以先帝遗诏的名义讨伐拓跋弘都不知道。 林媛不觉得拓跋弘有什么不对,只觉得拓跋弘他爹太不靠谱了,原来最后还是要传位给三皇子。 摊上这样的爹,造反都是应该的。 在林媛转身离去时,身后文嫔问话的声音有些尖锐:“为何是右丞相奉遗诏祭天?皇上竟然将最重要的东西交由他掌管。” 林媛突然想起来文嫔的父亲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遗诏、国书、史料这类东西理应由翰林院掌管的。掌院学士这种官职和右丞相一样,没什么实权,但官位高,人称清贵。 有意思。原来不少人都打着主意想在穆武王的事情中立功。 可惜右丞相的反应才是最快的。他在穆武王初到围场时就上书参奏其有谋反之心,拓跋宏正好借题发挥,逼得穆武王不得不反了。 至于为什么最后会打起来?原本拓跋弘打算当场拿下穆武王,不料对方拿出了先帝的东西,当着北塞军士和无数文臣武将的面扬言拓跋弘篡位。臣子们都被吓傻了,很多人一看那烫金的丝帛都觉得那是真的,朝廷上人仰马翻,拓跋弘一时不能擅动。 所以穆武王就名正言顺地举起了正义的大旗。 但事实上,遗诏这种东西终究是不管用的,真正令穆武王一败涂地的原因是他那从齐州赶过来的十万大军被截杀在半路。 这样的事情不需要林媛去考虑,她甚至没想过万一输的是拓跋弘那该怎么办。那都是她无法涉足的领域,只能任凭命运摆布。 林媛觉得她可以回去了。她真的在发烧,而且她也并不想和皇后一样留下来——作为嫔妃,她最好离前朝的纷争远一点,在表面上。 这场被后世称为“北宫之乱”的兵变,在整个大秦朝的历史中都算不上什么大的叛乱。他日史书工笔,穆武王便是一个谋反篡位却无奈落败的藩王,身为胜者的拓跋弘,其威名也不会有丝毫的损失,不可能会有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是先帝名正言顺传位的继任者。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 五日之后的逐鹿城,战乱的硝烟已是消逝无痕。 穆武王在战败当天被就地正法,当然不能再叫穆武王了,他已经被废去了皇族身份。拓跋弘还给了他一个追封——悖逆庶人。 在打扫完战场、把北宫的栏杆帐篷等等修修补补之后,拓跋弘搞了个盛大的祭天仪式。理由是大秦的皇族十年都没来北塞打猎了,这次来一趟要告知老祖宗,让祖宗知道后辈们不曾忘了马背上得天下的训导,“顺便”告知一下铲除奸佞、镇压谋反的事。 皇室做起祭天的事真是场面恢弘,号角震得人耳朵疼,烧得正旺的烽烟把大漠的半边天都映红了,纯粹是为了彰显皇权的威仪。在北塞军士忠君爱国的呐喊声中,谁都明白这位站在尚登台最高处的帝王的权势只会越发稳固,哪里还有人记得穆武王手里那张说不清真假的先帝遗诏。 就不知拓跋弘他爹在天上听着心里作何感想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筵席 拓跋弘这一天的心情是几年下来最好的。祭天忙到大半夜,他还激动兴奋地睡不着觉,把一个皇后两个妃子外加几个心腹臣子都召集到金帐里,开晚宴庆祝胜利。 然而这天晚上又出了一件事。 林媛本来就在想,穆武王虽然解决了,但可怜的皇长子却在混乱中被弄丢了,拓跋弘怎可能高兴地起来?然而等林媛进了帐子坐到席位上的时候,往前一看,拓跋弘右手边的位子上赫然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毛头,小毛头的右侧就是长着一张容长脸儿、笑容温和的沈昭媛。 林媛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年幼的赵王和沈云容的神色都还算好,是有些消瘦,但身上没有伤痕,应该是没受什么苦吧。 只是萧皇后的脸孔不受控制地开始扭曲。 拓跋弘笑着向大家解释道:“前几日北宫动乱,佞臣反贼们竟然劫持了朕的长子……好在赵王平安归来,朕心甚慰……” 皇帝甫一说完,右丞相连忙站起身来恭喜赵王平安无事,翰林院的徐大学士站起来痛骂已经被处死的穆武王,金帐里热闹非凡。得,可怜的穆武王谋反不成身败名裂,现在又多了一条挟持皇子的罪过。 竟然还有个臣子站出来向皇帝建议,庶人拓跋弨(就是原来的穆武王)罪大恶极,连年幼的赵王都要谋害,干脆扒出来鞭尸吧。 当然,皇帝义正言辞地反驳了他:“拓跋弨好歹是圣祖的血脉,岂能受辱?朕又不是那等狠辣无情的暴君。” “皇上真乃明君呀!宽厚仁慈……”底下很配合地响起一大片奉承话。 那个提建议的臣子又道:“皇上仁厚,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悖逆庶人的罪过这样大,岂能一死抵偿?赵王殿下又是金玉之尊,这一遭差点被害了性命,怎能轻易饶过凶手呢!以微臣之见,这谋反、谋害赵王的两样大罪,该当株连呀!” “恩,这话倒不错。”拓跋弘点点头:“那么就传旨,把拓跋弨的子孙妻女逐出皇族,男丁赐毒酒,女眷入奴籍。” 底下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皇帝三言两语,就把穆武王府上上下下血洗了一遍,还要被人称颂“宽厚”……穆武王府可真够惨啊! 皇室之争,向来如此。今日在座的都是皇帝的近臣心腹,如林媛一般知情的人不在少数,知道赵王的失踪和拓跋弨没啥关系,但皇上想多扣几个罪名那还不容易么。 “嫔妾恭贺皇上平叛之喜,恭贺赵王平安之喜。”喜气弥漫的庆功宴上,林媛举杯上前,笑盈盈地向皇帝敬酒。 她的眼角瞥过萧皇后惨白的脸色。 天知道萧皇后这时候有多崩溃。不是因为赵王和沈云容回来了,而是因为他们是被皇帝找回来的……赵王走丢的理由还被扣在了悖逆庶人头上! 本来定下这个计策就是兵行险招,在皇帝的独子身上打主意,多大的罪过,一个弄不好把她这后位废了都有可能。不过萧皇后也没打算一次性成功,她就是赌一把,在穆武王谋反的混乱里浑水摸鱼,即便最后赵王侥幸逃脱,那么乱的场面她也有无数的退路,随便推到乱军头上甚至说赵王自己走丢了都挺有说服力的。再加上皇帝忙于应对战乱,分了心思,比以前好对付了多少倍,萧皇后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眼下的情况彻底超出了她的掌控,皇帝亲自把赵王找回来了,那么皇帝是怎么找到的呢?又知道了多少内情?会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萧皇后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怕过谁,杀人放火,砍头的大罪都做过多少次了。唯独对上拓跋弘,她一点底气都没有了。 她一双微微泛白的指骨握着的金樽,抬头看去,只觉得眼前的慧贵仪都有点重影了。她低头按着太阳穴,强迫自己不要露出马脚。 一旁沈昭媛的眼睛却是定在皇后身上许久了的。她头一偏,很是温和地对皇后道:“这几日皇长子出了事,皇后娘娘操劳得很,如今看着都有些憔悴了呢。” 皇后没有心思应付沈氏的冷嘲热讽。几月前她用“一寸思”谋害祥妃、嫁祸沈云容不成,如今谋杀赵王又失败了。她越来越担心自己会被皇帝查出来——或者已经查出来了!至少一寸思的事皇帝肯定有所怀疑,赵王的事,怕是也漏了。 皇后现在是提心吊胆,又愤懑不甘。 沈昭媛说罢,温婉笑意中透出的一抹锐利如刀的目色又扫到了林媛身上:“听说慧贵仪也在乱军中走失了,和我们是同病相怜。慧贵仪,你可好?” 同病相怜……林媛咬着这个词。 沈云容一直在拉拢她,特别是现在! 林媛的双手慢慢攥紧,对于皇后这种拿她当炮灰的人,她绝不想放过。虽然她对沈云容也没什么好感,但如果可以的话,倒是能趁现在联手把皇后拉下马来…… 这个念头刚起,却听一旁皇后轻咳了一声:“贵仪不如赵王福泽深厚,被蒙古的一位女官送回来后病了许多天。” 林媛一口气硬生生地憋了下去。她小心地觑了一眼上首的皇帝,复笑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赵王殿下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嫔妾先退下了。” 拓跋弘微微颔首。 林媛心烦意乱地回了席位,那种讨厌的感觉又来了——自己无法掌控命运,却被人扼住咽喉。皇后的威胁就是一柄悬在头顶上的刀,令她不敢轻举妄动,还随时会取她性命。 被蒙古军救下并送回秦军营地的事,对一个后妃来说可大可小。若如面子上说的是被女官救下来,那就不会有问题;但若被人得知是被汗王亲自救下并命令女官护送……这种风言风语传起来就很可怕了。 汗王对她可是救命之恩,英雄救美人,下一步总会被联想到以身相许。更糟糕的是这事是发生在战场上,战乱中一切都混乱到了极致,年轻女孩被敌军掳走充军妓的事儿就算在现代都是最常见的。再往下猜,汗王元烈可是有着暴戾的名声,若说他突发善心在战场上救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谁会信?他八成是冲着美人的花容月貌吧…… 因此,凡是知道这个事的人,大多会把答案往那个最歪的方向带。若是林媛的丈夫拓跋弘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想呢。 林媛当初也是没法子了,保命要紧才求到了蒙古汗王头上,那位蒙古的女官也因不愿意蹚浑水而不想为她证明清白。如今……此事的内情只有皇后一人知晓,只要皇后愿意,这事就会被散播地满宫皆知。得赶快想个法子解决这个后患。 林媛忧心忡忡,皇后也心思难定,沈昭媛的眼睛里却焕发着与旁人迥然不同的神采。 对于沈云容这样的人来说,几天前死里逃生的恐怖经历丝毫没有影响她现在的兴奋心情。常年的压抑令她对那个最高的位置极度渴望,当她抱着儿子,满身泥泞地在密林里奔逃却看到了前来搭救的秦军时,那一刹那她就意识到,皇后这次要栽了。 因在宫中私藏毒物被揭发,失了圣心被降位?呵,这些怎可能压垮她!她和拓跋弘十多年的夫妻,知道这位圣上对谁都不会有太多的情分,他对谁好、给谁高位,无非是因着此人合适,而不是因为这个人真的是个忠君为国的臣子或者一个贤良淑德的妃子。 名声不好,不能做皇后也不要紧……如果宫中根本就没有皇后呢?后宫是需要掌权者的,那么一定有一位统领的妃子,不是皇后却也差不多了。 沈云容想着这些几乎要笑出声。 一场歌舞升平的晚宴,拓跋弘是欣喜到了极点,其余的人却都各怀心思。 众人宴饮直三更才渐渐散去。 拓跋弘微有些醉,他伸出手,朝林媛的方向勾了勾。 林媛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些日子外头乱,拓跋弘都是忙到深夜一个人就寝的,难道今儿是来招寝的?还是蒙古汗王那档子事…… 她战战兢兢地上前。 她知道蒙古汗王一直留在北塞不曾回去,几日下来与秦国举行了邦交仪式,接受了拓跋弘赠与的大量财物,也不知他有没有多嘴说些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其实只要他宣称是吩咐了女官来营救自己,那拓跋弘也不会有什么芥蒂。怕就怕有心人添油加醋。 这种事情真是头大。一个妙龄女子,孤身一人在荒野里被别国的男人救起,别说是宫里的女人,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于名节有损。这年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古代女孩子遇上这种事,宁可死也不会向陌生男人求救的,林媛当初脑子一热,为了活命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等她走到皇帝跟前时,只见皇帝一手拉过她,伸手往侧殿帘幕中指了指道:“朕是有事要与你商量……你看这孩子,将她暂时安置在你屋子里如何?皇后那边实在不方便……” 林媛拍着胸口平静下来,愣了愣神才仔细听懂了皇帝在说什么。 接着便是更大的惊愕扑面而来。她三步疾走进侧殿,盯着那从屏风后闪出的瘦小的身影,又偏过头来看着皇帝:“这……这孩子……” “恩,她就是养在宫外的那个孩子。她说是在逃命的时候认识了你,还与你一同走了一天,不过后来走散了。她求朕让她和你住在一块儿。”拓跋弘又吩咐一旁的两个宫女:“将帝姬的东西都搬去贵仪的帐子里。”(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扇玉 林媛领着扇玉,两个人踏着青石板肩并肩地走,头上星光璀璨。 “我真是白操心了。还以为把你丢在林子里了,想不到还是皇上把你给接回来……”林媛说不担心是假的,当初两人落难的时候好歹签订了个口头的合作协议,结果自己一个大人跑出来了,扇玉一个小孩子生死不明。稍微有良心的人都会觉得愧疚。 “当时是你自己跑掉的吧?”林媛有些气:“害得我还以为我把你弄丢了!你不想跟我一块儿向蒙古军求救,反倒是朝着穆武王的骑兵队伍里跑!嗐,枉费我自身难保还拼命地拉着你,你丢了我还到处找。简直就是被人耍了的感觉……” 扇玉低着头不说话,半晌嘻嘻地笑了一声。 林媛翻了个白眼。 心里却惊愕万分。听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说,这孩子是在叛军军营里找到的。秦军去找赵王的时候,把她一块儿接回来了。 林媛相信赵王不可能在叛军手里。最后穆武王被处死,叛军余党无力回天,他们一定会杀了赵王泄愤。但扇玉在叛军那里,这倒是有几分可信。 西北桦木林山火冲天,扇玉既然不是被蒙古人救的那就只能是被叛军救起来的。只是这孩子也是皇上的血脉,叛军怎么会放过她?还是她隐藏得好?最让人费解的是,她流落在外八年拓跋弘都不闻不问,这会儿怎么突然接回来了,还口口声声称帝姬,这是真打算拿她当女儿啊! 林媛带着满肚子的疑问用审视的目光在扇玉身上扫来扫去。 “不管怎么样,我们俩现在都平安了呀!”扇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时我慌了,一下子就看不见你,这才跑丢了的,你就不要怪我了。唉,我就是运气好,叛军里头也有好人,他们看我可怜就顺带着救了我。在他们那个兵营里头,最后兵败的时候都乱作一团,我年纪小,根本就没人来防备我。后来父皇的人过去了,杀光了逆贼,发现了我就把我接回来了……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少给我编!”林媛忍不住呵斥她:“你一个小姑娘倒是不老实得很。你费尽心力来到逐鹿围场,定是有自己的目的。被皇后追杀进密林,也定是因着你有事在外头奔波,不幸被她抓到了。还有,那天的火那么大,你又是怎么找了叛军里的人救命?哼,你现在已经是帝姬了,真是有能耐,还哄着皇上认了你这个女儿。你硬说这中间没出什么事,鬼才信呢!” “哎呀,林娘娘您就别提那天的事了,咱俩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您一提我这又开始怕了……唉这天色不太好呀,我们快点回去睡觉,待会下雨了呢!”扇玉说着,一壁拉着林媛越走越快,更不肯给她说话的机会了。 林媛叹了口气,看来想套话是不可能的了。那天两人在林子里说夜话的时候,本来是个套话的好机会,可那时候生死未卜地哪有心思和扇玉耍手腕,所以到了现在,林媛对扇玉这个人还是很不了解的。 算了,她也懒得计较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这个谜一样的皇长女。 扇玉小心地觑了一眼林媛的神色,看她不像是真恼了自己的意思,方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是一点都不敢得罪这位林娘娘的,父皇和皇祖母对她都没什么情分,旁的大小主子们也不喜欢她,偌大一个皇宫只有林娘娘才对她好一点。她心里惶恐得很只好求着皇上让她和林娘娘住一块。 至于她是怎么回来的,这种事她是真不敢和林媛说。 两人回了寝帐,大宫女初雪领着一众宫人出来迎接。当众人看见自家主子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时,都面色惊愕,初桃还大胆地问了一句:“呀,这位可是谁家的小郡主么!” 扇玉回宫的事,皇帝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晓谕六宫,所以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她。按说初桃这话说得也聪明,围场里没那么多规矩,藩王、臣子们的女儿被领进来玩耍很正常,这些贵女中自是郡主的身份最高,初桃是怎么都不会得罪了人。 不过听在扇玉耳朵里那可简直是辛酸了。 扇玉咬着嘴唇竭力保持着平静。她倒不怪这个有眼无珠的宫女,只是感叹自己命运坎坷,身为皇长女皇宫本该是她的家,可现在连下人都不认识她,日后知道了她不受皇帝重视,也不可能会承认她、尊敬她。 林媛皱着眉瞪了初桃一眼:“真是无礼!这位是皇上刚刚从宫外接回来的皇长女,扇玉帝姬。还不快给帝姬赔罪。” 初桃一众这才真正地惊愕起来,又忙跪下行礼。扇玉哪里敢受她们的大礼,忙摆着手道:“你们都快起来,我刚进宫来一个人都不认识,哪里会怪罪你们。说起来还是林娘娘对我最好,带着我回来一块儿住,叨扰了林娘娘我很过意不去呢……” 林媛看她这个样子,想起来京城里的昭纯帝姬、长宁帝姬都是自称本宫的。扇玉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皇长女的身份,本该更加贵重…… 也罢,各人有各命。她自己都过得艰难,哪有心思管别人。 “呀,这是驼毛的毯子!”进内室时扇玉看见了帐子里的地面上铺满的藤纹绣成的长毛毯,忙面露惊讶地奉承起来。现在的她举目无亲,只能竭力地巴结着林媛。 “恩,都是蒙古王送来的好东西,皇上分了我一些。”林媛打了个呵欠:“你不是困了么,今晚你就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吧。” 夜凉如水,两个人都很累了,很快就一同倒在了床上。 林媛的大床是紫檀雕花镶象牙的,睡着舒适又安神,扇玉却有些睡不着。她八年来都是住在庙里,能吃饱饭都是幸运,哪里会有什么好日子。初入宫廷的她还是第一次享用到贵族的待遇,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八年了,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宫。她是皇帝的女儿,她不想在大觉寺那种地狱一般的地方凄凉地度过一生,然后被折磨而死。可回了宫又怎么样,父皇甚至没有给她一个迎接的仪式,没有和她说上三句话,没有多看她一两眼……还让姚福升等人随便安顿她的住所,若无意外她一个失去生母的孩子一定会落到皇后手里,父皇竟丝毫不为她考虑,可见心里压根没有她。 为了这个回宫的日子,她是赌上了性命才得来的啊。她求了大觉寺里的主持慧慈师太带她来北塞,来的时候袖子里不但装着匕首,还藏着蛇毒。穆武王来北塞的那天晚上,她瞒着慧慈偷跑了出去——光这一点就足以让明觉寺的人打断她的腿。 她想去找穆武王,可惜她不但没有找到,还被皇后手下的齐嬷嬷认了出来。她被塞进麻袋丢到了西北的林子里,她觉得自己死定了。但老天可怜她,林媛竟然和她一块儿落难,后来她们还遇上了蒙古军。 那时候如果她选择跟着林媛,她就能活下来。但活下来之后呢?她一定会被送回慧慈大师身边,然后被毒打一顿后跟着回去大觉寺。继续以前的那种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或许是年纪太小了,她还有些异想天开,所以她再次赌了一把。她以小孩子的优势装作无辜可怜被一位铁甲军救起,而后就一直呆在穆武王的兵营里。 她没有考虑太多。她不曾想穆武王会输还是会赢,也不曾想自己会不会被叛军处死。但老天一直在帮她,穆武王真的输了,父皇的秦军也追杀了过来。在穆武王被秦军团团围住的时候,她从乱军中闯了进来,把荼毒的匕首刺进了穆武王的胸口。 她很清楚自己为何不被亲生父亲接纳——是因为穆武王。如果她不做点什么,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宫,一辈子都要替自己那可怜的母亲赎罪。 最终,她达成了目的,而且做得很轻松。当时的穆武王已经被秦军的大将逼到了四角,她闯进来的时候,这个野心勃勃、一生尊贵的男人对她没有丝毫的防备。 当然,没有她穆武王也会被秦军射杀。她所要做的,只是让父皇看到她的决心。 被秦军带回来的扇玉直接被送进了拓跋弘的金帐中。拓跋弘很明白这孩子在耍什么花招,他虽然痛恨甘氏,但也不至于痛恨自己的女儿。他笑一笑说:“好吧,不管怎么说是你刺死了乱贼。” 想起这些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抓住了旁边林媛的胳膊。现在她睁开眼睛就是皇后阴测测的面孔和宫里人们的轻视鄙夷,闭上眼睛又是满脸鲜血的穆武王。那个男人临死前死死抓着她的手说“为什么不原谅我”,这句话如同咒语一般在心间缠绕,令她难以入眠。 “呵,你也配得到原谅么!”八岁的女童喃喃地低语,满面恨意。 靠着杀人和赌命才回宫的自己,前途却又那般漂泊无依。她缓慢地流下泪来,为什么这样难……(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元烈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清晨的橘黄色日光洒遍了北塞草原。 扇玉早就醒了,小心翼翼地趴在床边上等林媛起床,也不敢托大地吩咐林媛的宫女来伺候自己更衣梳洗。 然而还没等林媛醒过来,初雪就急火火地进来,一手把林媛头上的被子掀开一手揪着林媛的胳膊把她拽起来了:“娘娘!皇上传召您去金帐呢!”扇玉在一边看着发呆,想着林娘娘这条腿是抱对了,大清早地还被皇帝叫过去,足见其隆宠。 林媛倒是迷迷糊糊地,起来随意绾了个髻,穿了平日里服侍拓跋弘时的薄蚕丝衣裳,外头罩着狐皮大氅御寒。 然而等到了拓跋弘的帐子,林媛在帐子外头竟瞧见了几位身着裘衣的蒙古贵族。她心里一咯噔,那种心虚的感觉一下子就上来了,只是想来在这逐鹿围场里,皇帝平日里和蒙古汗王接触地极多,也没准是为着家国大事。再想着自己当时是被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官护送回来的,和蒙古王见过面的事大约只有皇后知道…… 越想越乱,林媛真觉得冤,这年头的女人实在太难混了,明明她没做什么错事,却很容易就会被扣上*的罪名。皇后是想着拿捏她的把柄,倒不像是会急着除去她,怕就怕除了皇后还有旁人也知道了这个事。后宫里勾搭外男的事最敏感,稍微做做文章可就够她喝一壶了。 重重危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林媛反倒不怕了。心一横,怕他个鬼,若真有人想借此事来害死她,见招拆招便是,她在后宫行走何时还怕过这些暗害。 迈着步子进了大帐,里头如往常一般恢弘肃穆。里头隐隐地听到男子的说话声,拓跋弘的声色一贯低沉温厚,另一人却是有着如清冽泉水一般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的稚嫩。林媛在心里想,这是哪一个部落王子吧?突然间她回想起当初在密林里的那个想想就后怕的场景,那个差一点就用刀砍杀了自己的人。 那个人的声音真的很像水……此时听来是泠泠的清脆动人,那一日却是冰冷如寒潭。林媛突然就迈不出脚去了。 她扭头就走。在密林中那一面,虽然是元烈救了她的命,但那一刀劈下来的恐怖情景还历历在目,林媛明白此人甚至比拓跋弘更狠辣。她不想再面对这个人了,更怕牵扯到名节的问题酿成大祸。 然而当林媛掀开了前厅的堆幔之时,一道冷冽的声色从背后直刺入耳:“都说中原人最讲信义,本王救你一命,不曾想你翻脸不认人!” 林媛还未从惊愕中醒悟过来,手腕竟被人拽住。她被迫回头,对上的是一双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 “你是本王所见过的最胆大又最不同寻常的女人。”元烈眯着眼睛,审视的目光近乎凌迟:“在西北密林中救下你时,本王就决定要迎娶你。你伤了本王的马,本王都没有生气,不过……你如此忘恩负义,这一点却实在可恶。” 林媛还不曾听到过如此不知廉耻的话,心头又羞又恼:“汗王!我是大秦的皇妃,如何能够被你迎娶!即便你身为蒙古汗王,也不该无礼至极……”透过内室的门扇,林媛却看到拓跋弘正挺身而立,面色阴沉地望向她。 那种骇人的神色,林媛还从没在拓跋弘脸上见过。两个男人的压迫之中,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虽然一贯胆子大,但今日可是真的怕了。她咬着牙,猛地用力去甩开元烈的手。 元烈的手掌却更加用力,几乎捏得她尖叫出声。他面色青黑,怒意密布:“你该去打听打听本王是什么人!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女人胆敢像你一样用眼睛瞪着本王!” 他说着,粗暴地扯过林媛,回身对拓跋弘行了一礼:“此女与在下虽仅有一面之缘,却令在下心动。我们蒙古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看上了的东西,便不想放过。秦皇陛下所赠与的黄金与粮草,在下愿意悉数奉还,只求换回她。” 说着又冷笑:“不过她如此不识时务,真是令本王失望。若不是看在秦皇陛下的面子上,本王一定会挖了她的眼睛。” 拓跋弘一步一步地从内室步出,缎面皂靴踩在柔软的驼毛毯子上并无半点声响,可林媛愣是被震得心跳如雷。这个被她当boss刷了近一年、给了她泼天的富贵荣宠的男人平静地开口说话,听在她耳朵里已经是乱杂杂地一片: “……汗王真是言重了,蒙汉百年盟谊,何须计较万两黄金……说起来那十六种能够在草原上生长的植物应该很合汗王的心意,汗王襄助朕铲除了乱臣贼子,朕理应感谢汗王……” 拓跋弘口中尽是蒙汉两国的邦交大事,对林媛只字不提。林媛却不敢让这场谈话继续下去了,她猛地跪地,朝着拓跋弘深深叩头:“皇上,嫔妾是皇上的妃妾,这天下除了皇上,嫔妾绝不会侍奉第二个男人的!” 跟着汗王元烈去蒙古?开玩笑啊!那种男人绝对比拓跋弘难刷,胆大包天敢为了个女人冒犯拓跋弘,说明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性格还如此暴躁,林媛已经在算自己被他带走后能活几个月,会在几天之后被挖眼睛……尼玛啊太残暴了! 林媛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在她看来,最糟糕的状况无非是自己被人陷害不贞。但可笑的是,倒是没人来陷害她,是蒙古王堂而皇之地向拓跋弘提出要求娶她!她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了! 可若是留在秦国的话……她也不知拓跋弘会不会处死她。就算不死,她也已经完了。 “皇上,皇上!”林媛膝行上前,眼中带着泪光呼喊:“若为顾全大局、顾全蒙汉邦交,嫔妾愿意和亲蒙古。听闻昔日昭君出塞,并不是做了王后,而是在两国交界的黑水河投水自尽……嫔妾承天恩,受君泽,最后为大秦殉身也是应该的。皇上且放心,嫔妾到了蒙古便会自行了断,不会令大秦皇室蒙羞……” 面上已是泪痕模糊,林媛平日里一张倾国容颜,此时看着就更为楚楚可怜。她此时可真是哭得情深意切,她要让拓跋弘知道她有多爱他,她和亲是为了他的国,自裁是为了他的情,痛哭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他的遗憾与思念。虽然在事实上,她完全是在哭自己—— 这倒霉催的啊! 她想好了,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接着和命运玩下去吧!若能留在秦国最好,她做出一副大义凛然又对拓跋弘情深意重的模样,说不准能挽回事态。若拓跋弘为了稳住蒙古王把她给卖了,等她去了蒙古就天高皇帝远了,到时候再温柔小意地伺候元烈,拓跋弘能拿她怎么办?今天说的这些话元烈追究起来,就解释说是怕拓跋弘动了杀心,自保而已。就算真去了蒙古的宫廷,她使出浑身解数来,哪里就一定会被元烈给折磨死呢,说不准一样过得好。 只是她的卖力表演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拓跋弘冷哼一声,冷得渗人的目光从元烈身上刮过,又带着怒意扫了林媛一眼,最后拂袖出了殿门。 林媛呆呆地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终于跌坐了下去。 *** 人算不如天算,林媛一直知道这句话。 那一日拓跋弘走后,御前的掌殿女官就过来传了旨意,道“贵仪林氏染重病”,命送往偏帐静养;又恭敬地送蒙古王出宫。 林媛从早上被皇帝传召后就再也没能回去自己的寝殿。她欲哭无泪地一个人坐在被关禁闭的地方,帐子外头立着十几个面色冷漠的太监宫女看守着,屋子里别说驼峰毯了连床都是又冷又硬的,塞北大冷的天里头就给了一个火盆以防她冻死。 她抱着身子瑟缩在墙角里,倒不是伤心绝望地哭,只是一想起这事的前因后果就忍不住砸墙泄愤,咚咚咚的声音让外头的宫女以为她想不开要上吊,几次大惊小怪地推门进来。林媛真是气啊,这事她该打死谁?皇后还是蒙古王?在林子里逃命那会儿如果她不求救就只能被烧死,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又成了*。恩,那群混蛋都该死!该死的皇后该死的元烈还有那该死的拓跋弘! 现在拓跋弘把她扔在这种地方,她也实在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他是想着真应允了蒙古王然后过两天把自己偷偷送出秦国?还是要在几日之后赐死自己?是生是死从来都只在拓跋弘一念之间,林媛可没蠢到去计算自己在拓跋弘心里的分量,她很清楚,这件事的结果如何完全看拓跋弘是更忌惮被夺妻的颜面,还是更贪图蒙汉的利益纠葛。 飞来横祸,这词用来描述她当前的处境太恰当了。来一趟逐鹿围场,把皇帝伺候好了还办成了几件大事,本以为回京城就等着升职加薪了,结果天上掉下来一个蒙古王吧唧砸脑袋上,把她砸得半死不活。 林媛想着这些砸墙砸得更起劲了。憋屈啊憋屈,就算死也不要是这种死法好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和亲(上) 慧贵仪突然的病重不仅在北塞行宫里惊起了浪,几日之后,消息传回了京城,也让帝宫里不再平静。林媛每日垂头丧气满心愤懑地窝在小黑屋里不能出来,外头能服侍皇帝的就剩了文嫔一个人,拓跋弘在北塞停留的最后一个月里文嫔的专宠几乎能和当初楚氏姐妹相提并论。林媛不用去打听也能猜到这事,天降横祸还被人钻了空子上位,心里几乎气得想吐血。 而此时的帝王龙头金帐中,拓跋弘的心情并算不上好。他一想到蒙古那个年轻阴狠的新王就气不打一处来。 元烈是两年前才成为汗王的。话说他爹在位的时候拓跋弘和他爹处的还不错,那人也是个擅杀好斗的,但胜在顾大局有远见,在拓跋弘眼里是一个合格的王。现在换的这个,是老汗王最小的儿子,却是为了皇位杀光了自己八个哥哥而不顾另外七个部落趁虚而入,又为了收服其余部落擅杀人家的平民百姓,听说连年迈的阿嬷和怀孕的女人都没放过。这种人拓跋弘最看不上。 现在这人为了一个女人,竟胆敢挑衅大秦的帝王。他若是讨要个帝姬什么的拓跋弘肯定给他,可他偏偏上来打脸要夺妻,传出去大秦皇族的面子往哪搁。他难道不明白蒙古现在有多需要大秦么?难道不怕匈奴那边又寻了机会?也不怕自己一怒之下撕毁邦交?任性妄为,自私阴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帝王,当个马贼首领倒挺合适。 拓跋弘唉声叹气,就这么个可恶的家伙,还偏不能得罪。对方不顾大局他可不能不顾啊。 他叹着气,伸手接过眼前递来的桂花茶灌了一大口,抬眼对端茶的人道:“皇后,依你所见,朕是否真的该把慧贵仪拱手让人。” 不论在京城还是北塞,皇后都是唯一能名正言顺出入皇帝寝宫的女人。大秦景宗的皇后赵氏甚至被允许参政,到了现在的萧皇后,虽并不得拓跋弘的喜欢,遇上事儿拓跋弘还愿意信任她和她商量的。 萧皇后也并不是没有魄力的小女人,林氏病了这么些天皇帝都一门心扑在文嫔身上,没几日是留宿在她的寝殿中。没有宠爱,没有子嗣,她都不会乱了分寸,有着一分应有的敬重和信任就足够了,以后的事都可以慢慢筹划。 不过在听到皇帝谈及林氏的这句话,她已经衰老的心还是开始嫉恨了。事到如今还口口声声称呼她为贵仪,拓跋弘根本就不想把她送出去! 她按下神色,微微松开紧握的手指:“周有西施入吴,汉有昭君出塞,皇上为了大秦,为了百姓苍生令林氏和亲也是理所应当……至于皇室的颜面,依着高祖的例谎称薛妃暴病暗地里却献给他国也是可取之策。” 皇后说完轻呼了一口气,心里反倒冷静下来。其实林氏留下也没什么不好,她还指望着此女去打压了祥妃……怕就怕她真能越过了祥妃,却成了更棘手的对手了。 只是……到底意难平。 拓跋弘听皇后所言,眉头却皱得更紧,半晌愠怒道:“大秦现在的强盛,远非高祖当年可比,并不需要屈辱求和。再则,和亲之事一向难以遮掩,薛妃封做高阳郡主嫁大理王,此事最后还不是天下皆知。” “皇上说的是,容臣妾再想想办法。”皇后亦不争辩。 皇后在深夜里由姚福升服侍着离开了金帐。在营帐外她果然看到了前来承宠的文嫔,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沈昭媛领着皇长子也来了。 几人纷纷请安,却神色各异。皇后看也不看文嫔,径直缓步地走向沈昭媛道:“深夜里天凉露重,昭媛还是不要把赵王带出来为好,免得伤了风寒。” 沈云容只是轻笑:“琰儿过了年就七岁了,这个年纪,依例该进前朝听政了。”说着笑声愈发动人:“皇上昨儿已经答允了,允赵王出入御书房。皇上为国事辛苦,赵王赖陪伴着最是应该,臣妾也顺路送些宵夜过来。” 皇后的脸色绷得紧紧的,好在夜色之下也不大能看得出来。 她正压着怒,一抬眼却看见了缩在皇长子身后的女孩子。萧皇后眉头一挑,冷声道:“扇玉帝姬怎地也随赵王前来了。” 扇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自从林媛出了事,扇玉就失了依仗,每日很是惶恐。林媛的事被皇帝封了口,她隐约能猜到是因为什么,心里却更加绝望,想着这回林娘娘怕是翻不了身了,那她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她费心拉拢林媛,并不指望林娘娘真能当她的依仗,只想着刚进宫廷至少有个落脚之处,有个对自己稍有好感的人在旁边提点一二,度过了最开始也是最难的一段时光以后也好筹谋。 可林媛“重病”后她显然连住处都没有了,后来按着皇帝的旨意搬到了沈昭媛处暂居。林娘娘对她虽算不上好,但至少不会害她,包吃包住地也算不错了。沈昭媛可是不一样,她在那儿住了十来天就被利用了好几次,如果她不按着沈昭媛的意思做事,后果就会很糟糕。 扇玉咬紧牙关一天一天地撑着。就像今天她明知皇后在这里,还不得不来一趟。 她低着头,嗫嚅地向皇后解释:“昭媛娘娘送来的宵夜,是儿臣亲手……”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如果说萧皇后有什么是不需要隐忍的,那便是面对扇玉了。她面色狠戾,微微扫一眼道:“到底是流落宫外,不懂得规矩。身为皇女怎可和皇子相提并论,金帐也是你能擅入的么。”抬手唤过身后的宫女吩咐道:“扇玉帝姬要在这里跪足两个时辰,你们服侍着吧。” 行至外毡门时皇后再度转身,鄙夷地道:“既然已经是帝姬了,就不要再做卑微的事情,想要给皇上准备宵夜让下人动手就好。” 萧皇后性格强势却端庄,很少会在言语上咄咄逼人。只是对于扇玉,她大可痛快地发泄一回,皇帝是绝不会怪罪她的。眼前的扇玉帝姬是甘氏的女儿,那个给帝后投毒的刺客——拓跋弘躲过一劫,却打掉了她的胎,害的她落下一辈子不能生育的病根。就算她做得过分了,皇帝也只会想起来当年她被下药后受过的罪,只会对她更加敬重。 *** 林媛在小黑屋里头呆了十多天,日子平静地让她以为自己会被关一辈子。没有一个人过来传话,更别提皇帝有什么旨意。可如此这般她更是忐忑,她感觉拓跋弘怕是要弃置了她,等回京城就给扔冷宫里头了。外头的宫人们对她倒是没有虐待,饭菜不丰盛也不会饿着她,但这些人却实在太冷漠了,如泥胎木偶一般,只是看着她别让她死了其余一概不理。 林媛真觉得冷宫就是自己的下场。那岂不是生不如死啊! 就在她开始思考进冷宫之后怎么爬出来时,这一天,十月十五的深夜,几个面生的内监宫女推门进来,一句话也没有就把她架出屋子塞进了门外的一顶青面小轿。 外头积雪两尺深,而且雪还在继续下,不管是林媛还是抬轿子、押送的人都冻得脸色发青。 林媛搓着手,虽然猜到了这是要去哪儿,心里却有些茫然。她拔了头上的金簪子递给随轿的宫女,客气地问她话。意料之中地,对方推开了她的簪子,冷冰冰地不发一言。 但是林媛在收回手时掌心已经多了一卷白条。 她打开一看,果然是萧臻传过来的消息,但她的脸色随着阅读变得越来越难看。右丞相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现在的她早已失去价值,又哪里能换得他的援手。 萧臻这个人,她是要留到以后用的,只是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她不得不提前动这步棋。林媛的眉头渐渐拧起来,如此急躁就会失去最好的,但她也没办法…… 呵,谈仁义不成,那就谈谈筹码吧!萧臻以为一个没有价值的合作伙伴就真的能一脚踹开了?想得美!她把簪子中间拧开了,往里头塞了另外一张白条,又再次将簪子递出去,这一次,那个宫女终于收下了。 只是在她拿了簪子的同时,又给林媛递了一件兔毛的暖套,回过头默不作声。这宫女虽然是初雪她们收买的暗线,但这一遭却是给皇帝做事的,做的还是隐秘的事,自然不敢在他人面前流露出破绽。林媛也不敢问她,用袖子挡着拿过来套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子,才发现里头缝着一个玉字。 她有些感叹,到底是八岁的小孩子,心性软不够成熟。她现在落了难狼狈不堪,再也无法为任何人提供什么价值,那孩子还上来牵扯。看看人家右丞相多么看得清形势,多么会计较利益……那孩子现在肯定也过得不好吧? 仿佛只是一晃眼的时间,小轿已轻巧地穿越过大秦的行宫,行进到了一片荒漠之中的城门。塞外松枝燃起刺鼻而浓烈的焰火,映得沉沉天色都泛着微红;远处有无数铁蹄踏地的“砰砰”的声响,放眼朝外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和亲(中) 林媛掀开帘子时心跳开始快起来,她深深地呼吸塞北冷冽而清爽的空气,她想自己的人生实在够唱一出戏了。 她从此之后就是北地宫廷的女人了…… 前途未卜,生死未知。如果真能顺利被纳入蒙古那还算好结局,可若说死在这两位帝王的手上倒是更大的可能。林媛有一种无能为力的颓然,她区区凡人,怎么也翻不过天去,上一世的猝死和这一世坎坷的命运她都只能接受。 夜幕之下趁着松枝的火光,林媛隐约看到了那个年轻汗王的脸。那个人下了马,林媛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开始颤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她看着那个男人随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缓缓地走近,脚步声在旷野之中额外入耳,而紧随其后的便是对面人群的跪拜声。 林媛面前的人都跪了下去,那一瞬间她也想软了膝盖,因为前来迎接她的这个人,会是她后半生的主宰。林媛看着一步步逼近的人影时突然就有些自嘲,真是个无情无义无德的女人啊,这么快就能把前任忘得一干二净去迎合现任,心里想的则全是自己的处境和将来的荣华富贵。拓跋弘薄情寡义地把她拱手送人,她又能好到哪儿去,想想倒是般配。 然而这个时候,身后骤然扬起漫天的沙尘。铁蹄踏地的声音隆隆作响。 蒙古兵马人声大动,瞬间将汗王团团围在中央。 拓跋弘着了一身漆黑的甲胄,黑夜笼罩之下只能看清其上点点金光的装饰,松枝焰火映照出的光芒却在他的面上罩了一层火红。然而最惹人注目的还并不是亲临此地的秦国皇帝,而是这位皇帝的身后,一座被十六人抬起的硕大朱红色轿辇,轿帘两侧缀满的金铃在寂寂子夜中迸发出清脆的响动。 蒙古王的人马足有四五千之众,拓跋弘身后的人马数量虽相当,细看之下却会发现这些人并不是军士,而是宫中的随从、宦官、宫女等,众人骑着马,均身着靛青色、橘黄色喜服,井然列队服侍在红色銮驾四周。林媛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和亲蒙古是极隐秘的消息,自己更是被塞在小轿子里抹黑偷运出城的,而此时眼前的这般阵仗,这般兴师动众…… 秦国人从后方缓缓靠近,最终将林媛等人合围在了中央。元烈斜斜睨了一眼秦人之中那顶醒目的红色轿辇,脸色一点点地变得难看起来,朝拓跋弘扬眉道:“林氏妃和亲之事已上了两国的国书,难道秦皇陛下想要临阵换人不成。” 拓跋弘闻之大笑:“汗王果然直爽,蒙汉友谊之邦,你我见面竟是以这句话开场。”他轻轻抬手,秦宫随从便抬了銮轿至蒙古众人面前:“秦国送帝姬和亲,而此轿中坐着的正是我大秦的温庄大长帝姬,先帝的第三位皇女。至于朕今日到来,正是给帝姬送行。朕不知汗王对此有何疑议。” 一番话说得众人惊疑不定,林媛更是万分惊愕地看向那顶红色轿辇。先帝的儿子多女儿却少,活到成年的帝姬除去死了的端阳就只有一个温庄帝姬了。拓跋弘的女儿们还都是稚龄女童,温庄帝姬就是大秦唯一拿得出手的正经皇女,她因此地位超然,获封大长帝姬的尊号。林媛曾经想过拓跋弘会选择一个贵女嫁给元烈来摆平此事,但想不到他选择了温庄。 温庄的身份这样高,若不出意外,她应该被送去匈奴甚至波斯帝国和亲来获取最大的利益,而不是浪费在元烈身上。 怕也是拓跋弘认为元烈太难缠,不得不给出最好的。 然而元烈的脸色并没有因温庄帝姬的名号而变得好看起来。他冷冷轻哼一声,压下怒意道:“国书之中写得的确是帝姬……好,好得很!你们中原人的肠子果然有三十三道弯。”送林媛和亲一事,摆在明面上是不能讲的,秦国丢不起这个人,蒙古王娶个非处女回去也不光彩,两国就在史书上简单地记了送帝姬和亲一言。元烈倒是没想到对方会送一个真帝姬过来。 拓跋弘瞧着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心里便开始烦躁。他考虑的并不是元烈争夺林媛这件事,而是这件事背后的东西。元烈年轻气盛,做事冲动可以理解,但他胆敢当面挑衅他秦皇,足以说明这个人的野心。他并不想像他父亲那样维持一个各取所需的稳定的邦交,他怕是要从秦国身上得到更多。 “狂妄。”拓跋弘身后跟着的镇北大将军张开山恨恨地吐出两个字来。 拓跋弘今日出城来见蒙古王也并没带多少官员武士,只有为数众多的礼部官吏和内务府的女官宦官们随行,是正儿八经地要给大长帝姬送嫁的排场。不过右丞相和张将军两个倒是不可或缺的。 右丞相萧臻扫了一眼张将军满脸的胡茬,按下神色低声道:“元烈此人是草原上的狼王,就算给予再多也不可能喂饱。依微臣所见,温庄帝姬和亲已经给了他脸面,至于皇妃,我们绝不可接受这等羞辱。” “皇妃?”张开山却是冷笑了一声。他和萧臻同样出身寒门,却一贯不怎么对付:“萧大人未免太过迂腐了。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舍了有何不可。” 拓跋弘的眉头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也不知心中是何意。 而萧臻的脸色更不好看。大秦重文轻武,张将军这样的莽夫一贯瞧不起书生,秀才遇上兵,萧臻一肚子大道理还真难对付他。而且皇帝虽然把帝姬送了过来,却没有昭告天下和亲的消息,显然还没有打定主意…… 萧臻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立在两军之间的那个女人。他的嘴角微微抽动,最毒妇人心,早知如此就不该和这么危险的女人合作……那一次他的确通过林媛得到了珍贵的消息,从而在穆武王谋反时受到皇帝赏识。可他哪里知道,当初林媛把那些消息告诉他的同时,就在暗中布下人手来抓他的把柄了。现在林媛手里握着的就是他在御书房偷拿记档的证据。 如今的林媛早不是当初的宠妃,对于萧臻来说她一文不值。但萧臻没办法,他若是不帮林媛,林媛在宫中残留的人脉就会把御书房之事捅出来。 萧臻面露苦笑,他就觉着当时在书房里头偷拿东西的状况不大对劲,自己分明遣开了姚总管等人,可揣着东西出来的时候却跟一个送水的粗役太监撞了个满怀。他在官场沉浮二十年,大风大浪的没少见,只是从来没在皇帝宫殿里动土,自然很是紧张。他当时看见有人来就惊慌不定,匆匆逃开时,袖口里的一本注满了自己亲手批注的古籍就“不小心”给丢了。 萧臻恨得咬牙,林媛也并不好受。若非万不得已,她不会用最下等的办法来威逼右丞相,失去了人心,最划不来。 拓跋弘的目光穿透重重人影向她看过来。但只是短短一瞬,便再不曾注目。 被大军围在中央的林媛心跳越来越快。 “蒙古王求娶皇妃也算是诚心。”张开山嘿嘿一笑:“末将是个粗人,倒想出一个法子来。既然蒙古王爱美人不爱江山,那皇上大可以拿皇妃换上几座边塞城池,这买卖何等划算……”张自山话语之间根本就是把林媛当成了货物。 萧臻被这话噎得哑口无言。再看蒙古王的眼睛就像黏在林皇妃身上一样,更觉得无计可施。他想着能说的我可都说了,不是没给娘娘您尽力,您是祸躲不过,就别再死前还拉上我垫背了。 拓跋弘在前头一抬手,张开山立刻闭上了嘴。拓跋弘催马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元烈,冷笑道:“大秦最尊贵的长帝姬和亲,这在历朝历代还是头一份。难道蒙古王对此仍然不满意么。” 元烈目色狠戾,拓跋弘却寸步不让。 心里盘算着要换几座城池的张将军也不敢插言了。 拓跋弘嘴角渐渐泛起冷笑。不是他优柔寡断舍不起妻妾,而是就算他舍了,结果反而会更糟。至于张自山的馊主意就更不管用,元烈贪婪成性怎可能出个好价钱来买人。 元烈这人他算看清楚了,今日胆敢开口索要皇妃,明日索要的就是矿产、粮食、人口甚至是国土了。拓跋弘想到他收服蒙古部族所采用的手段……心狠手辣,又不缺兵力,怕是北边的匈奴在他手上都讨不到便宜,秦国即便强盛也不会被他忌惮。 正因为察觉到了元烈的野心,拓跋弘才不想要顺着他。拓跋皇族不是能轻易退步的,今日的大秦又不是五十年前那副鬼样子,何至于迁就外邦?元烈这种人就应该打压到底,否则你稍有退步,他就会得寸进尺。今日送出了林媛,明日他的胆子就更大…… “皇上,”此时的林媛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回身就跪倒在了拓跋弘的战马之下。她突然就不想去蒙古了,留在秦国宫廷里怎么都会活得好一点。和亲外邦的女人就算是皇女也活得极其艰难,到了人家的地盘上格格不入被排挤不说,自己的身体也承受不了北方粗糙的风沙,还有饮食上的不便……而且一辈子要伺候元烈这个大魔头,那种人能伺候好了简直比登天难。(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和亲(下) “林氏,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身后是元烈愤怒的吼叫。林媛却连头都不回,只专注地看着拓跋弘,哀求道:“皇上救救嫔妾,嫔妾很怕,嫔妾真的没有勇气离开。前方就是黑水河了,若今日嫔妾无法回头,就只能投水自尽。” 北塞的夜里狂风呼啸,此时松枝的火焰都弱了下去,纷飞的大雪竟是没有停的迹象。林媛双膝实打实地跪在雪地里,冻得浑身打颤,心里更是煎熬。这一次就算能捡回命、能回秦国去,这以后的人生估计也很难翻身了。拓跋弘可是拥有天下的帝王,怎么能容忍她被别的男人觊觎,尽管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可能会被废位、被贬斥、被幽闭一生,或者被祥妃等昔日的敌人给趁机除掉。人生一片灰暗…… “你起来。”胡思乱想之际,一声平静的男声似乎将林媛冻僵的身体给暖回来了。林媛惊喜地抬头:“皇上,嫔妾……”还未说完,旁边已有下人过来将她扶起来。姚福升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却大:“小主还生着病,怎么能出城来骑马玩,皇上可是担心得很呢!皇上吩咐了请小主立即回行宫安歇……” 元烈在旁边听着几乎气得吐血,他冲上前一手扯住林媛的袖摆衣角,力气大的让林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林媛失声尖叫起来:“放手!你这暴戾的王!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在这里!”她一只袖摆被元烈拉扯,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蓝宝石攒梅金簪指着自己的脖子:“我是大秦的皇妃,你以为我会屈从你!” 已经逼到了这一步,生死只在一线!林媛明白今夜只要被他触及了自己的手,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拓跋弘的脸面,那回宫后等着她的也只有死! 她生生地撕裂了自己的袖摆,在她破口大骂之下,元烈的愤怒如一头雄狮。他扑身上前想要再次拉扯住她另一只手,还好身边的亲兵拦住了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最终生生地收住脚步,攥拳怒视着拓跋弘一众。林媛哪里还敢面对他,忙爬起来跟着宫人上了来时的小轿子里躲着,手上的金簪慌忙掉落在地,脖子上却已有淡淡的血迹涌出。 周围乌泱泱都是秦国宫里服侍的人,倒也安心。 元烈的神色狠戾,一直到林媛躲进了轿子里他那目光似乎还能穿透帘子一般。他又看向拓跋弘,竟然冷笑一声道:“本王感兴趣的东西只有她。至于你们的帝姬,本王不稀罕。”说着命令左右:“那红色轿子里的女人本王懒得看,抬回去送到西偏帐子里为贱妾。” 元烈再放肆也不敢把和亲的帝姬退回去,不过收下之后要怎样安置,拓跋弘就无权置喙了。元烈已经得不到林媛,心头又气得不轻,直接向拓跋弘一拱手,转身就走。后头温庄帝姬的轿子孤零零地停在两国人马的交界处。 林媛不知道这个可怜的皇女将会有怎样的命运,同时她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依着拓跋弘的吩咐,林媛被先行送回宫。西北戈壁的夜晚漫长而阴沉,出城时风雪凄凄前路晦暗,回城时依旧满目漆黑,看不到一丝光亮。 *** 大秦温庄帝姬和亲之事昭告天下,蒙古王亦在三天之后离开了逐鹿围场回国。至于林媛,因着最后和亲的人不是她,这事自然而然地掩盖了下去,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宫里头的人只知道林媛莫名其妙地得了重病,又不说是什么病,倒是没把事情和蒙古王牵连起来。其实这种莫名暴病的事在宫里太常见了,哪个嫔妃触怒了龙鳞,皇室不便对外宣示,就让这个妃子一病不起。甚至很多时候的赐死都是以病故为掩饰的。 而林媛这一病就遥遥无期了。直到数十天后年关将至,皇帝领着一大票王公贵族回京城的时候,她还病得起不来。 她乘着一辆由四个嬷嬷、十二位宫女随行的小轿,跟在队伍的最后方。文嫔等人看得清楚,说是皇帝遣了御前的人来服侍她,这架势简直就是监禁吧。看起来,这位隆宠的慧贵仪真把皇帝得罪得不轻。 轿子里服侍的人倒还是初雪初桃几个旧人。初桃绞了一个热帕子给林媛擦脸,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小主,咱们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媛一路上一直闭着眼不说话,初桃都怀疑她是被打击得傻掉了。她抓起自家主子的手腕摇晃了两下子,一壁流泪一壁道:“小主,您可千万要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皇上真废弃了小主,咱们可怎么办啊。”说着就觉得命苦倒霉,不由哭得更凶:“小主又没有做错什么……” “够了,别再招得小主烦心。”初雪的脾气也有点糟了。她叹着气伺候林媛梳洗,手里的头发光滑得像缎子,只是不知这般天姿国色又有谁来看。 初雪现在亦是心急如焚,却想不出半点法子来。半晌安慰林媛道:“小主看开一些,至少咱们回来了,比那位可怜的温庄帝姬好上许多。” 在所有的秦国女子心里,和亲外邦的帝姬是最凄惨的。但事实上,温庄的命运根本无需担忧——大秦康靖帝之第三皇女康颐温庄大长帝姬,十六岁下嫁蒙古大汗,十九岁封金帐阏氏,二十五岁拥立幼子忽顿邪为王,成为蒙古历史上最年轻的摄政王太后。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很多年后林媛都会想,如果当时她没有选择回秦国,是否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因着冰雪封山,御驾回来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去的时候。黄昏时分方行到了幽州地界,御林军的刘统领看天色不早,安顿了圣驾在就近的驿站歇息。 幽州是秦国北方的重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处的驿站也因此修成了一个华贵的大宅院,专为征战的大将军甚至是亲征的皇帝准备。 林媛的位分还在,四个嬷嬷将她带到了后堂里的主屋安顿,没冻着她也没饿着她。一众主仆安静地就寝,午夜时分突然被敲门声吵起来,开了门却见是两位御前的内侍。初雪和初桃都吓得脸色发白,这个时候皇帝派人过来,莫不是要赐死吧! 一屋子人都不敢说话,林媛平平静静地披了一件外裳出来。两个内侍面无表情地,沉着声道:“皇上传召贵仪小主。” 林媛也不怕,跟着走了。拓跋弘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光影之下一个男子负手立在窗边,也不知他为何大半夜地不睡觉。 “你来得倒利索。”门扇打开的瞬间,拓跋弘冷声开口。 林媛垂手道:“即便皇上是来取嫔妾的性命,嫔妾也会来的。” 拓跋弘似乎笑了一笑,回身一手捏起了林媛的下颌,神色凌厉逼视与她:“林媛,朕本以为你是个好女人,没想到惯会招蜂引蝶!” “嫔妾罪该万死。” “你的确该死。蒙古王对你真是情深意重!还有救命之恩?呵!” “皇上,嫔妾没有,一切只是蒙古王一厢情愿……”林媛一招泪眼朦胧早就运用地炉火纯青,但她也知道这种时候怕是早不管用了。 “就算如此,那也是你失德!”拓跋弘容不得她辩解。在这个时代,只要一个女人染上不洁的名声,不管她是否做过什么,世人都会认为她有错,连佛教上都有类似的解释。这只是一种观念而已,此时的拓跋弘显然也这么认为。 “是,千错万错都是嫔妾的错……”林媛垂下了头,下颚处已经被对方捏得生疼。 拓跋弘冷笑一声甩开了手,继而大步踏出门槛拂袖离去,再不理林媛。 夜凉如水,这位帝王身上的寒气更是冷得如千年的寒潭。林媛知道如果今天就让他这么走了,等待自己的一定是冷宫无疑。她提着裙子就追了出去,顾不上嫔妃的礼仪奔在拓跋弘身后,哀哀地道:“皇上既然恼了嫔妾,就亲口赐死吧!索性嫔妾活着也是丢了皇上的脸面,不如一死……” 面前男人的步子那样大,身影魁梧却决绝,林媛不得不小跑着才能堪堪跟上,心内更是绝望。她咬了咬牙,上前一手拉住了皇帝的衣袖,也不怕冒犯了帝王,心内恨恨暗道:如果就此被皇帝弃置了,这一辈子还不知是何等凄惨。拓跋弘你这个臭男人,我对你忠心耿耿,对蒙古王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你还想要我怎样! 拓跋弘不料这女人会这么大胆,他可是皇帝,竟被她强行扯住……他回头便要拂开这女人的手,转身的瞬间,却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破空而来,带着凛冽的危机。而后他感觉到滚烫的液体喷上了自己的脸颊,眼前的女子已然瘫倒在他身上。 “媛儿!有刺客,快来人啊……” 寂寂夜空中只剩下男人惊愕的高喊声。(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遇刺 林媛倒下去的时候,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在她五十米开外的一座阁楼的顶楼,两个黑衣人同时一手拍在脑门上,骂了声娘。 大批的侍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刘统领带了一批精兵去追刺客,更多的人则跪倒在拓跋弘面前请罪。姚福升吓得脸都青了,连连道:“皇上您没事吧!您没伤着吧……” 拓跋弘则气得踹了眼前的近卫一脚,急火火地抱着林媛进了屋:“一群饭桶!快给朕传御医!” 幽州驿站里顿时乱作一团。皇帝遇刺,皇后和一众心腹的臣子们都赶了过来,不过在听到皇帝平安的消息后,左丞相几人便都告退了,在这些朝廷重臣眼里,一个受伤的妃子真没什么好关注的。只是寝房里头的拓跋弘却是又急又气,绕着柱子团团转,一会儿指着跪满地的御医怒吼:“今日贵仪有什么闪失,你们就统统陪葬!” 床上的林媛早就昏得不省人事。两个医女小心地剪开她浸血的衣裳,用烧红的匕首将伤口扩大,想要拔出那根致命的利箭。箭头上虽然没有毒,但却是一箭穿透胸口,随驾来北塞的内医院院判梁守昌看着都心里发凉,再看看暴怒的皇帝,顿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林媛昏迷中都能感觉到一阵高过一阵的剧痛。在梦中,她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白影,比拓跋弘还要愤怒的她指着那人破口大骂:“不带这么玩的啊!上辈子被摔死是我自己的错,可这次又算什么!!一箭就要射死我??那个蠢猪刺客不长眼吗,不会对准了拓跋弘再射么!” 白衣人呵呵一笑:“这也不能怪我们吧?凡间的事物我们绝对木有干涉,我以神的名义发誓……再说那俩刺客也不知道你突然要拉住皇帝,哦呵呵呵,凑巧凑巧,娘娘您慢慢玩哈……” “尼玛!别走啊,我不想死啊……” 林媛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出。她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可能去救拓跋弘?不过凡事有意外,对于“命运并不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这个真理,她再次有了深刻的领悟。 “媛儿,是朕不对,朕不该冷落你,不该怀疑你……”这辈子没给人道过歉的拓跋弘抓着林媛的手,就说出了一句惊倒一大片的话,可惜林媛现在听不见。他真的后悔啊,因为一个蒙古王搅局他就恼了林媛,可这个傻女孩即使知道自己已经失宠,还是愿意用生命来救下他。 他觉得林媛一定是天底下最爱他的女人。她不计较名分,不计较皇宠,甚至不计较生死。拓跋弘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她从前陪在自己身边的温存小意,想起那每一次相处,自己在她的眼睛里都有如神明,想起她永远不顾一切地相信他,将他当成最重要的人而不仅仅是皇帝……就算被冤枉,被他亲口下旨处死,她也不曾后悔和怨恨;就算被元烈横插一脚,身为皇帝的他忍受不了侮辱想要丢弃她,她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自己…… 这么美好的女子,后宫里纵使姹紫嫣红也无一人能及得上她啊。她这次要是死了…… 属性渣但还有点良心的拓跋弘觉得,他一定会因此愧疚一辈子。 *** 皇帝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得人尽皆知,紧随其后的是慧贵仪为了救驾生生挨了一箭,此时还生死未卜。 消息传遍的第二日清晨,文嫔还在自个儿屋里泡玫瑰浴,精心梳洗着预备去服侍皇帝。一听宫人禀报,她一张脸都僵了。好一会子一旁宫女才低声道:“娘娘不必太过忧心,慧贵仪伤得不轻,能不能活下来也是个问题。” “对,对……你说的不错。”文嫔苦恼地抓着头发。 不单是文嫔,就连皇后都巴望着林媛死。昨晚上皇帝对待林媛的态度她看得一清二楚,就算有林媛之前和蒙古王那档子事,一个救驾之功也能把什么都抵了。自此以后,不管皇帝会不会真的爱上她,她都会成为后宫中最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存在。这个女人已经是个祸害了,莫说祥妃,怕是将来连她这个皇后都压不过了。 不过无论怎样,她还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补药亲自上门去看望林媛了。林媛现在占着皇帝的屋,昨晚上拓跋弘就一宿没睡陪她来着。皇后瞧着皇帝那样子,忙劝着道:“皇上劳累,还是早点去歇着吧,若是不放心让臣妾守着慧贵仪也好。” “无碍,朕再陪她一会儿。”拓跋弘这个时候倒真有点一往情深。 “皇上要当心身子。”皇后温婉地道:“还有一事要禀报给皇上。昨夜里刘大人领着御林军包围了整个驿站,终于把那几个刺客瓮中捉鳖,可惜他们都是死士,留的两个活口都咬舌自尽了。刘大人搜了他们的身,搜出来的东西还在查证……” 一提起刺客拓跋弘就想发疯。他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除了拓跋弨的余孽还能有谁!十多年前他们就是这一套,朕的东宫都能潜进来人,还有那个甘氏……他的封地翼州还有不少的残党,给朕彻查,凡是与此事有关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拓跋弘几乎能肯定是谁要杀他,他也是习过武的,那柄箭从林媛身上拔下来他拿在手里瞧,看着上头雕刻的血槽都能看出熟悉的感觉。父皇在世的时候他也经历过刺杀,还曾经被伤过胳膊。 “是,臣妾回头就请左丞相大人进宫。” 拓跋弘站起身来看向皇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吩咐道:“不论贵仪是否醒来,你先传旨下去,册封她为婕妤吧。” 都在意料之中,皇后也没有太惊愕,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再看皇帝眼里一点儿也没有自己,也自觉呆着无趣,喝了几口茶便告退离去。出门的时候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有哪些能用得上的人…… 皇后心里不爽快,但也没有蠢到趁着林媛伤重去下个毒什么的,就连赐给林媛的一大包山珍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因着林媛这幅样子不宜赶路,拓跋弘下旨令文臣武将与皇室贵族们先行,自己和皇后等一众则拖延了行程,滞留在幽州驿站等着林媛醒过来。 或许是求生意识太强,或许是伤口距离心脏比较远,林媛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醒了过来。 和韩剧里病重昏睡的美丽女主角完全不同,林媛这两天可不是一闭眼过去、一睁眼就回来那么轻松。她失血过多,医疗条件又有限,迷迷糊糊中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她感觉不到痛却能感觉到浑身的冰冷和无力。守在床边的宫女、医女们只看着她睡得平静,却不知是她是怎么和死神拔河的。 后来稍稍有了点意识,她拼了命想睁眼睛的时候睁不开,就慢慢地转眼珠子,费了半天劲还是没能成功。她没法子了就又试着发声,她觉得自己在喊,但外头的人是一点都听不见。最后她拼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叫出声来了,旁边的医女服侍得极用心,一见她这样子赶紧给她灌了一大口浓黑苦涩的药汁子,林媛借着劲儿才慢慢地醒过来。 她实在是太想活下来了。她还记得曾经读过一本美国的书,说一个心脏病病人被医生宣告无力回天,主治医师都走了,他还在那拼命睁眼睛,结果真给他睁开了。 刚醒过来时看东西还是黑蒙蒙地,不过如此她也该感谢上苍了。她忍着胸口撕裂的剧痛,还有胃里头犯着恶心的抽搐,想好好地看清楚阳光的样子。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喜的声音,不论是御医还是服侍的宫女们都跪下恭贺她,是为她高兴,也是高兴自己不会被皇帝处死了。两个内监已经忙不迭地跑出了屋去请皇帝。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痛苦的折磨让林媛止不住地开始哭。话说,对于一个从没受过伤的娇滴滴的小女生,生理性疼痛导致的流泪是很难克制的。反正林媛现在是疼哭了。 而闻讯赶来的拓跋弘一进屋就看见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子缩在床头哭。他连忙奔过去抱住了她,温和道:“媛儿,你可吓死朕了。你睡了这么久,难道真舍得离朕而去么。”其后跟进来的宫人们皆纷纷跪地,口中呼着婕妤娘娘。 林媛刚醒过来脑子还是蒙的,眼前的阵仗让她有点接受无能,神马,这渣男皇帝貌似昨儿还想把自己关进冷宫来着,今天咋就转了这么个大弯?还神马的婕妤……不过她一转眼就明白过来了——那天夜里,她可是替皇帝挡的箭啊…… 林媛哭笑不得,想跳起来欢呼又觉得痛得不行。 她缩在皇帝的怀里继续哭,嘤咛道:“嫔妾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经历了一场大难,开口第一句话仍然是谎话。 “傻瓜,就算你想要离开,朕也不会允许的。”拓跋弘却是受用,连忙甜言蜜语地哄着。(未完待续) 第一章 万寿(上) 两人从来没有这般温存过。从前林媛虽得他的欢心,说到底就是个普通的宫妃,拓跋弘对她比对别人稍微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她费尽心机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但也只是信任而已,能够换她一辈子的荣宠却不能换她想要的至高位置。 在她看来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现在,她感觉自己开挂了,皇帝BOSS的血量从80%被她一瞬间刷到了40%——不过老天,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宁愿从冷宫里慢慢往外爬也不会这么干了。在这个没有输血、连生孩子都会进鬼门关的时代,受致命外伤的死亡率和天花差不多,再加上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这一次能挣回命来纯属侥幸。 此时医女端了药进来奉上,拓跋弘平素就是个会哄人的,也不顾君王仪颜,舀了一勺药亲手送到了林媛嘴边上。林媛被他逗笑了,推开了碗道:“皇上这像什么样子。让人家瞧见了还当嫔妾恃宠而骄呢。” “你是朕最珍重的人,她们哪个敢说嘴。” 林媛瞥了皇帝一眼想要看他的神色,无奈身上的疲倦比疼痛更汹涌地席卷而来,只好喘一口气休息。即便用命换了一次大功,林媛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拓跋弘的话。在皇帝心里最珍重的永远是他自己。 看林媛脸色越发有些虚,拓跋弘也不敢和她多说话,忙尽心尽力地捧着药碗喂她,一壁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要和煦。 林媛勉强地对着他笑起来。苦涩的药汁子让她胃里都开始抽搐了,自从穿过来之后,以往头疼脑热犯小病的时候御医也开过一些调理的中药,她宁可拖着病也不会碰一口。其实中药这种大杀器的苦涩程度,没喝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到,可现在林媛为了保命,啥都得忍了。 更别说拓跋弘笨手笨脚,勺子还常常磕在她牙龈上。她对被喂药这种看似很甜蜜的事情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 *** 圣驾在幽州停留了三天之后,终于拨开路途摆驾回京了。拓跋弘是很想让林媛多歇几日,但身为一国之君,哪里有在外拖延不肯回京的道理。林媛更是不敢因着自己一个妃妾延误了军国大事,不住地劝拓跋弘快些动身。 好在幽州离京城只有一天的路,且官道修得平坦,林媛和皇帝一同乘坐的轿辇中足足铺了四床柔软的毛毯与床垫,身后倚着枕头,一路上都不会受罪。晃晃悠悠地进了京,早有御前的宫人接应林媛回镜月阁休养,拓跋弘则召见臣子嫔妃、觐见太后、打理离京三个月积压的政事,十分繁忙,并不能抽出时间来陪伴林媛。 已经受封婕妤的林媛自然是最炙手可热的第一人,她的归来令整个后宫都开始再度躁动起来。皇帝、皇后、太后早就赐了许多珍玩补品下来,东西流水一般地送进镜月阁。祥妃宫中的掌事宫女送了一箱子玉器和绸缎,礼数十分贵重,倒让林媛猜不透祥妃的心思。后来许容华、张婉仪等一众嫔妃都三三两两地过来探病,林媛只能撑着面子躺在床上应付她们。好在最终皇帝担心她的身体,下了旨意不允许任何嫔妃进出镜月阁打扰,林媛的世界方才重归于平静。 林媛遵医嘱一直在床上躺着养伤,精神好的时候便听涵姑姑等人讲些最近的消息,慢慢地知道了许多要紧事。原来她离宫的这几个月,没了皇帝的京城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平静。 皇后随驾同行,太后又一贯不理事,宫里头便以祥妃为首。可即便是这样,祥妃的胎位还是做得不甚稳当。她身边有绝顶的巫医蓝姑娘护着,倒没有被暗害投毒什么的,只是不知为何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到了九月份就开始日日嗜睡、孕吐,还吃不下东西。这个一贯强硬的女人如今竟有些弱不禁风了,不由令人侧目。 恬容华楚氏在皇帝离宫后一直勤勤恳恳地服侍着太后,因着她伺候得舒心,不久之后就由太后亲自下旨,晋封为婕妤了。后来逐鹿围场里穆武王谋反,拓跋弘指挥着一众将领抵御,其中立了大功的当属在山阴县截杀了穆武王十万援兵的湖广总督楚大人。不得不说楚华裳有一个十分能干的父亲,她晋封为嫔的旨意在皇帝回宫后就传下来了,预备着择十二月初一的好日子为她行册封礼。原本林媛晋封婕妤也该有册封礼的,但她的伤没有两三个月别想出屋子,礼部的人就想了个法子让慧婕妤在自个儿宫里接受册封而不必去太庙前叩头,日子也定在十二月初一。 楚华裳的事,林媛早就在意料之中了。什么样的人该摆在什么位置、发挥什么作用,拓跋弘心里一清二楚。他为了扶持楚华裳自然会想尽办法为她加封,太后也是一样。同样去服侍太后,许容华做的不比楚华裳少,但许氏就一点也不讨太后的喜欢。 回宫后的第四日,十一月初五,是拓跋弘的万寿。宫里头皇帝的生辰称万寿,太后称圣寿,皇后称千秋。拓跋弘这是三十一岁的生辰,不是整生,但因着铲除穆武王的喜气,拓跋弘和皇后都决定大操大办。 满宫里都是喜气洋洋的,唯有镜月阁这儿,虽然因着荣宠被布置地富丽堂皇,里头却仍是冷清似水。林媛百无聊赖地缩在被窝里头,听着外头喜乐之声,更觉得自己快发霉了。她随手翻看着太后娘娘赏赐给她的两棵千年老山参和一大包松茸鹿茸雪莲,对坐在床边上同样无聊的扇玉帝姬道:“皇上下了旨不许嫔妃来打扰我,又不许我随意走动,这么躺下去没病也该生出病了。亏得还有一个你来陪我说话解闷。” 扇玉闻言望向她,舔了一下因冬日而干裂的嘴唇:“林娘娘的福气是宫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她的神色有些空洞,万寿节这样的大日子,满宫里的贵人主子们都去赴宴了,包括那些失宠的嫔妃和年迈枯槁的太妃们。只有她和林媛两个,一个是受伤下不了床,一个却是被皇后下旨不允许露面。 从逐鹿围场到帝都皇宫,扇玉所遇到的阻力比她想象中更大。在这个冷漠而残酷的皇族里,父皇不重视她,皇祖母认为她没有价值不想保护她,嫡母又深恨她,旁人对她则是轻视鄙夷。她知道,自己虽然进了宫,虽然被皇帝认了女儿,却仍然是这个庞大宫殿群中的一个外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被冷落在节庆之外的她,只能厚着脸皮来林媛这里,妄图逢迎这个最得圣心的宠妃。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在林媛落难的时候没有背弃她,而是顾念旧情给她送了一副防寒的护手,若是她像旁人那样立刻撇下林媛再重新找一颗大树来靠,现在的她哪里有脸来镜月阁。 林媛看着她这副小模样,随手塞给她一块玲珑纳福酥,笑道:“你嘴巴甜,还觉得我这是福气?呵,那支箭要是再偏一点就连天王老子都救不了我了。” “嗳,我说真的,您看太后娘娘赏赐给您的东西,都是皇后宫里头才能享用的。”扇玉轻轻咬了一口糕点:“我可是听说了皇上为了照顾你,衣不解带地,又拖延了回京的行程。左丞相他们因此事颇有怨言,认为您是红颜祸水,又因着您救驾之功不敢上书参奏。还有太后娘娘也这样疼爱您……” 扇玉说这些话真不是奉承,在扇玉心里,林媛就是一个传奇人物。能在那种情况下翻身的妃子,大秦开国两百多年来还是头一份。况且照着这架势,皇帝宠她都宠到了心坎里,怕是连那位祥妃娘娘都要被比下去了。这将来的前途……啧,真不好说呢。 “娘娘您是我最佩服的人。蒙古王那事,我还以为您会被皇上厌弃,没想到您能反败为胜。”或许因着林媛出身低微,又性情坚韧,扇玉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时间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话头一开就停不下来: “我在大觉寺的时候就知道,福气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自己挣出来的。您当时怎么就敢去挡那一箭?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能翻身?反正若换了我,我还不知道敢不敢……” 扇玉是满宫里除了皇帝、皇后、太后三位,唯一知道蒙古王事件真相的人。蒙古王在密林里头救下林媛时她就在一边看着,后来发生了那些事,她猜都能猜到内里。不过林媛也不怕她知道,蒙古王一事是皇室的耻辱,皇帝封口封得极严,就算扇玉将来同她为敌都不会敢把事情说出去。 林媛被她的热情整得发蒙,又知道这孩子说的都是真心话,不是刻意的虚伪,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再想想自己救驾一事纯属意外,此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道:“纳福酥还堵不住你的嘴!初桃,你再去拿一些柑橘过来给帝姬吃……” 扇玉咯咯地笑了,手上却是不客气,大冬天的还能吃到柑橘,满宫里头怕是头一份罢。(未完待续) 第二章 万寿(中) “万寿是大日子,你呆在我这儿也不是个事。”林媛对正埋头吃橘子的扇玉道:“皇后是怎么说的,为何不让你在皇上面前祝寿?” “能怎么说。”扇玉哼了一声:“她说我刚进宫不懂得规矩,怕我在寿宴上冲撞了主子。我懒得分辨,她爱怎样说就怎样说,我不去祝寿也还是皇上的女儿,这一点她不能够改变。” “皇上的女儿?”林媛轻呵了一声,脸色有些冷淡:“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同样是帝姬,你怎么不看看你的三妹昭纯,年仅三岁就已经有了汤沐邑。你再想想你的大姑姑端阳帝姬,还有你三姑姑温庄长帝姬。” 端阳被匈奴斩首,温庄下嫁蒙古王为贱妾。扇玉慢慢地变了脸色。 皇族里的人,不论是后妃还是皇子皇女,命好的有如前朝则天女皇,没福的在大觉寺和冷宫里头一抓一大把。在这个天底下最残酷的地方,你若不争,就真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那我能怎么办,很多事儿,我想争也争不过。皇后是后宫之主……”扇玉垂头丧气。 “你不要说丧气话。”林媛劝她道:“皇后和嫔妃们都不喜欢你,肆意欺辱你,你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哪天莫名其妙地暴死病死,我可不会觉得意外。我现在给你支个招。皇后说你流落宫外多年不懂得规矩,这话正好借来用。你不是在庙里住了那么多年么?现在回来了,你大可大大方方地去给你父皇、皇祖母叩头,说你在大觉寺祈福多年,如今回宫,合该把佛气和福气带给皇上太后。你说话讨巧,皇上太后听了也欢喜,到时候你就算无法作为皇女赴宴也有资格给你父皇叩个头。你在父皇面前露的脸多了,以后自然是没有坏处的……” 扇玉听得目瞪口呆,最终一拍手,灿笑道:“林娘娘,您真是我的福星!这法子太好了,我就这么说,谁也不能反驳我的!”说着忙起身来拾掇衣裳,梳发髻。 林媛在旁道:“就只此一次,以后遇上事了,自己想办法。” 这是什么地方,所有的帮助都是需要代价来交换的。扇玉又不是林媛的亲生女儿,林媛没有义务帮她。 扇玉急急忙忙地离开镜月阁往皇帝的建章宫里去。到了建章宫,却被告知这一年的万寿因办得比往年热闹,遂选在交泰殿赐宴。扇玉无奈只能提着裙子又一路小跑。 交泰殿位于皇帝早朝的金銮殿正后方,是举办大庆典的场所,选秀女、进士的殿试、祭祖、祭天等都是在此处观礼,宫殿建得额外恢弘壮观。 此时的大殿内,拓跋弘太后并肩坐在首席,皇后坐在左侧,其下才是一众嫔妃和宗亲们。众人面上都是喜气,不仅是为了皇帝的寿辰,更多的是为着穆武王的倒台,这个困扰了皇帝整整八年的心腹大患。 席间觥筹交错,上席的拓跋弘和皇后二人言笑晏晏地和皇太后拉家常,把一路上在北塞的见闻趣事都说给皇太后听,对于谋反的穆武王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皇太后却不似皇帝皇后二人神采飞扬,她看起来比三个月之前更苍老了些,在儿子的寿宴上也甚少说话,只是淡淡地朝皇帝含笑点头以示回应。 皇帝能走到今天,多么不容易啊,就算拓跋弨都已经死了竟还差点被刺客暗杀,还好皇帝有福气,林氏那孩子给挡了灾……皇家纷争地,皇太后等了这么些年,直到今天才算是等到了真正的胜利。李贵妃是八年前由她亲自赐的毒酒,她儿子和朝廷抗了八年,现在也烟消云散了。 她和拓跋弘再也不用担心篡位的事情,以后的日子都可以过得安安稳稳地。但总觉得,这一辈子太过苍凉。诛杀仇人的感觉并不如预期的那般解恨、快活,留在心中的,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李贵妃死了端阳和康儿也没能活过来,穆武王死了也无法改变当年先皇的冷落。 无尽的年华埋没在了这个吃人的皇宫里,就算赢了又怎么样呢。 皇太后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淡了,她觉得自己正在失去一切鲜活的表情,一张脸越来越像木雕。 “母后,您多用一些,这道水晶虾饺是那位新来的属地厨子做的,很是不同寻常……”太后神色冷淡,皇后却是越加殷勤地服侍她,亲自伸筷子为她布菜。 太后轻轻扫视一眼皇后,点点头看着她夹了菜放进自己碗里,神色却并没有热络起来。 这皇后萧氏也是越发地强势了……穆武王倒了,朝中的纷争却远没有结束。萧家,沈家,上官家……当年为了对付穆武王,不得已把他们一个个地扶持起来。臣子手握重权、功高震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殿中众人享用美食,自然不知大殿外头一个名真言顺的帝姬竟被皇后下旨,不允许参与寿宴。扇玉头上的双环发髻随着她的跑动而不住地跳跃,等她气喘吁吁地赶到外宫门时,已经能够听到大殿内的歌舞升平,显然寿宴开始了有一会子了。 三丈高的朱红色宫门内有四个小内侍在值守,他们一看到扇玉,忙伸手去阻拦道:“你是掖庭新进宫的小宫女罢?在宫里头乱跑也不怕冲撞了贵人!你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擅入的。” 扇玉几日前方跟着皇帝从北塞回来,宫里头自然大半的人都不认识她。她没法子与这几个小内监理论,想了想从身上拿出一件翠玉的佩饰塞给其中一人:“你们就放我进去吧,我……我是朝臣之女,今日皇上招了贵女们进宫赏赐,我来得晚了,但我是一定要进去的……” 扇玉到底忌惮皇后的势力,万万不敢说自己的身份。好在今日皇帝大赦天下,的确宴请了很多官宦人家的贵女和公子们,如此说辞倒也骗得过人。 “唉,这是谁家的糊涂小姐!”那个小内监收了玉佩嘴上倒也软下来,伸手朝身后头一指道:“交泰殿正殿是后妃、郡主、郡王等宗亲们才能进的,小姐受了邀约也该去后殿,那里头才是臣子的地方。”另一人又上前道:“再则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可有请柬?宫里规矩森严,咱们可不敢乱放你进去” 扇玉一时又语塞了,搜肠挖肚地想不出法子来应付。谁知正在此刻,里头的内殿门倏地打开,从中出来一个身着墨绿色锦缎的女子。 宫女的地位以衣裳的颜色来区分,颜色越深职位越高。扇玉看着那女子浑身发僵,怎地这么快就惊动了皇后……那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慕春。 扇玉咬紧了嘴唇,她知道皇后有多恨她。她本想悄无声地溜进去,绕过皇后直接在皇帝面前露面,但她才刚刚踏进交泰殿,就被抓了个正着。 皇后萧月宜……她总是以折磨扇玉为乐,而扇玉却并不能理直气壮地控诉她。扇玉知道八年前自己的娘做了何等大逆不道的罪过,所以她没有办法去责怪皇后,也不想去责怪死了的娘亲。她恨的是这座宫,这座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宫,甘氏只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同样也是。 慕春身为奴婢,在帝姬面前却满面威势,凌厉如刀锋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身高仅到她胸口的小女孩。扇玉忍受着她的无礼,抬眼看向天空,喃喃道:娘亲啊,当年的你为何那般单纯,为何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卖命。你赔上了甘氏满门,唯一留下的女儿也要在苦难中挣扎,可他呢?他的眼里何曾有过你? 扇玉的双臂已经被慕春身后的宫人按住了。她的眼前晃晃悠悠地,她仿佛又看见了刺目的红色,那血,从那个男人身上一直流到她手上,她不管怎么用力地洗,都洗不去血腥的气息…… 她恨那个男人!穆武王,那个自私而无耻的男人。娘亲是娇弱的翼州女子,为了他却胆敢做下弑君的大罪。其实在逐鹿围场的战火中,扇玉从一开始就被穆武王认出来了,但穆武王没有处死她。他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知道你是皇帝的女儿,但你也是甘暮云的女儿,你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你知道么,我一直很想她…… 扇玉冷漠地一声不吭,即便对方将美食与珍宝捧到她面前来讨好她。兵败的时候秦军包围了营地,拓跋弨命令心腹带着她逃,她却从乱军中冲进来,将匕首捅进了拓跋弨的胸口。那个以谋权篡位流于史册的男人,最后当然是死不瞑目,他喊出来的不是对政敌拓跋弘的愤怒与不甘,而是死死地拽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不原谅我?” 她闭着眼睛把匕首再次狠狠地捅深了一分:“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口口声声说真心爱慕我娘,最后却害死了她。” 甘氏已经被诛了九族,拓跋弨如今再来悔过又有什么用呢?一个把爱人当做登上王位的工具的男人,根本禽兽不如。扇玉在大觉寺里忍饥挨饿,被罚跪、被毒打的时候,最恨的不是冷心冷情的生父,不是跋扈狠毒的皇后,而是穆武王这个一切悲剧的源头。(未完待续) 第三章 万寿(下) “扇玉帝姬,为何要违抗皇后娘娘的懿旨呢?”慕春声色冷淡,面上更是没有半分对待主子应有的恭敬。 压着扇玉的两个宫女力气很大,扇玉感觉自己的胳膊都快断了。她忍着疼扬起头,逼视着眼前一众长信宫的奴才们:“我违旨不遵,皇后娘娘大可处置我。你们身为宫女,在我面前不肯行礼,这又该当何罪!” “你……”慕春气结,想来这个扇玉帝姬只是个罪妇之女,怎能与长宁帝姬、昭纯帝姬两位殿下相提并论?她的地位连宫里得脸的奴才都不如,竟还敢在长信宫的人面前摆架子。 慕春出来的时候已经领了皇后的旨,要将扇玉帝姬送回去并禁足两个月。此时的她根本不怕坏了主仆规矩,只对左右道:“帝姬虽然是主子,但皇后娘娘才是帝姬的嫡母。皇后娘娘吩咐了下来,你们还等着做什么……” 她还未说完,却突闻身后一声冷喝:“都给哀家停手。” 一众人霎时跪了一地,扇玉亦跪了下去。皇太后声色苍老,却透着十分罕见的怒意,慕春感觉到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然而多年得皇后宠信、在宫中威风八面的她此时却有勇气抬起头,急急忙忙地辩解道:“太后娘娘明鉴,奴婢是遵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要送帝姬回宫,交泰殿不容许擅闯,可扇玉帝姬……” “够了。”皇太后懒得再开口,说话的是她身旁的之凝嬷嬷:“皇上的万寿,尔等竟敢在交泰殿宫门处喧哗,还吵到了太后娘娘,实在有违大统。”之凝斜斜地扫视一眼长信宫的众人,一手扶了太后道:“太后娘娘年岁高了,本想好好地过个节,听着你们在外头吵吵闹闹地,连寿宴都吃不下了。再则,奴婢瞧着这架势甚至古怪,扇玉帝姬就算有错,又哪里容得咱们做下人的冒犯。太后娘娘您看看,那两个长信宫的宫女竟然反剪了帝姬的胳膊,这实在太不像话了……” 之凝也是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了,说话气弱又喑哑,听在慕春耳朵里却如闻炸雷。慕春知道自己虽然是长信宫里得势的女官,在之凝面前却什么都不是,就像皇后在太后面前小心翼翼地连一句话都不敢说错一般。她倒也机灵,明白这太后娘娘是要帮着扇玉了,连忙连滚带爬地跪在扇玉面前请罪道:“是奴婢错了,奴婢一时心急只顾着皇后娘娘的旨意,倒坏了规矩……” 慕春口口声声离不了皇后,太后却已经很不耐,挥手道:“长信宫里的奴才这般糊涂,留着也无法服侍好皇后。这些人,就都送回掖庭去吧。” 今日是万寿不宜杀生,太后这样的处置在旁人看来肯定会赞一声慈悲,但对于慕春来说,这无疑是灭顶之灾。被主子退回掖庭就意味着被厌弃,这样的宫人都不可能再服侍主子,按着规矩掖庭的女官会为这些“退货”重新安排去处,但作为惩罚,他们能去的地方就只有浣衣局和辛者库……慕春想想就打哆嗦,她,还有她身后的这一众宫女们,怕是在辛者库里撑不过三个月。 一众宫人霎时惨呼起来,有的喊太后饶命,有的喊皇后救命,却都很快被四周涌上来的宦官们堵着嘴拖下去了。慕春鬓发散乱地抠着大宫门的门槛时,心里是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她真的不懂得太后为什么会帮扇玉,那孩子根本没有一丁点价值,怎么会被太后看在眼里…… 交泰殿里头的热闹一直延续到黄昏时分。彼时的镜月阁里,林媛正懒懒地枕着拓跋弘的手臂,张嘴接住他亲手剥好的一瓣橘子,说话的声色犹有几分虚弱:“是太后娘娘心肠好疼爱那孩子。扇玉帝姬长在宫外与我们都不熟悉,还有一个背着重罪的生母,太后娘娘还肯为了她处置长信宫的奴才。” 林媛不是不吃惊,她料到扇玉此去一定困难重重,却不想太后会出手相助。 太后处置慕春等人为扇玉解围后,还破例允许扇玉入席赴宴。扇玉是个聪明的孩子,估摸着是学了自己教给她的话去哄了太后开心,但也不该让太后做到这个份上…… 太后向来不理事,且从不会参与到皇后与祥妃、沈昭媛三人的纷争中,这一次又为何会处置长信宫的人来打皇后的脸?太后和拓跋弘都是在先皇手底下熬了多年熬出来的,为了争权夺利早已变得心肠冷硬,自然不会看重感情,林媛是不相信太后会因顾念祖孙情分而帮了她这么一个大忙。 拓跋弘微笑着将林媛散落的发丝拢到了耳后,宠溺道:“太后现在最喜欢的可是你,扇玉是罪人之女,她不过稍有怜悯罢了。”说着又细心地去剥橘子:“你也知道,太后性情冷淡,可这一次却在朕面前亲口夸赞你,说你是咱们皇室的福星呢……” 林媛听着淡笑,太后当然会喜欢她,一个能发挥出这么大价值的工具,谁会不喜欢呢。 “太后娘娘太折煞嫔妾了。”林媛很是自谦:“是皇上您福泽深厚,有神明庇佑着,那起子小人再怎样都不能动您分毫。至于嫔妾……”她说着,小脑袋歪了一歪:“嫔妾那时候在您后头走,鬼使神差地回头就看见后头阁楼上站着两个不善的人在搭弓射箭。嫔妾觉得,自己一定是受了菩萨的旨意要护着皇上,恩,一定是这样了……” 拓跋弘听了爽朗大笑起来,神色间更是宠爱。他双手捧起了林媛的脸颊道:“媛儿说得不错,你一定是上天赐予朕的珍宝。朕今天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林媛听了这话,脸色却不那么好看了。今日可是万寿,按例大日子里皇帝都应该去长信宫。 密林遇险一事已经让林媛和皇后撕破了脸,如今她隆宠与祥妃比肩,皇后更是忌惮。这档口拓跋弘还要留宿…… 林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些日子拓跋弘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宠爱,让她以为事情有可能往一个最不可能的方向发展……但是现在的一切终于能够证明,林媛纯粹在做白日梦。 一个男人如果真正爱一个女人,就会竭尽全力地保护她,而不是只停留在外表的宠而不爱。拓跋弘并没有用心为她考虑,所以才由着性子来,而不会担心皇后会对她怎么样。林媛轻呼了一口气,唉,这事不是在预料之中么,拓跋弘这样的男人指望他掏出心来爱你还不如指望自己能当上女皇。 林媛是没有资格责怪他的。身为皇帝要真做了情种,先帝那时候民不聊生的鬼样子就是个最好的反面教材,再说林媛也不是缺爱就活不下去的纯情小女生。现在的境况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拓跋弘对待她不如先帝对待李贵妃,但却比满宫里所有的其他女人都好,这难道还不够么。 拓跋弘既想留下来,林媛可懒得做贤妃去劝他。她享用着因为拓跋弘的到来而预备下的八十一道御膳,再想象一下皇后独守空房的凄凉样子,心里头爽歪歪。 唉,想要动皇后这棵大树还需要筹谋很久才行……林媛可是个记仇的人,在逐鹿围场里差点被烧死、之后又被蒙古王找麻烦,这事她早晚会和皇后算账。 夜色笼罩时拓跋弘和林媛两人都安安静静地躺着。拓跋弘睡得熟,林媛则睁着眼睛盯着床幔想心事。她真觉得如今宫内的局势有些奇怪,太后对待扇玉的态度在林媛看来,更像是对皇后的打压;皇帝在万寿节时抛下皇后去宠妃的宫中,更是一种严厉的轻视。这些年下来,拓跋弘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铲除穆武王,包括赐予臣子们逾越本分的权势。现在这个大患已除,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这一点林媛早有准备,却猜不透皇帝和太后的心思。 第二日拓跋弘匆匆地早起上朝,林媛还睡得正香。等林媛睡醒的时候太阳都挂到山头上去了,初桃笑盈盈地端了铜盆在床前,道:“皇上起来的时候不忍心叫醒小主,还说了今儿晚膳也在镜月阁用,叫小主吩咐人预备。” 因着还未行册封礼,林媛身旁的宫人们仍旧称呼她是小主,不过有时候加一句“婕妤小主”罢了。 林媛懒懒地伸着胳膊由宫人给换衣裳,笑道:“行,皇上要来你们就好生地拾掇着,咱们现在不走贤妃那套了。我救驾受了伤,皇上再怎样来得勤满朝文武都不敢指责我,后宫的女人们就更不敢说什么。” “小主可是差点搭上了命,能和旁人一样么。”初桃也颇觉得理直气壮。 “不知这段日子祥妃娘娘那边怎么样。”林媛顺嘴问了一句。祥妃性情霸道,眼看着她一个小门小户家里出来的女子就要盖过了自己的宠势,安能无动于衷。(未完待续) 第四章 棋局 “祥妃娘娘……”初桃说着歪了歪脑袋:“倒是没什么消息,只是听说祥妃孕吐地有点厉害,并不常出屋子。” 林媛“哦”了一声。祥妃是有点出乎她意料啊。她从幽州驿站回来的时候,心里最大的防备就是祥妃,想着自己夺了她最看重的皇宠,还不知会被她如何记恨。不过这五六天下来,倒不见对方有任何动作。林媛心里一直悬着,不知她会以何种方式来出手,或者根本就不准备出手? 用过了早膳,林媛无聊地把玩着皇帝新赏赐的几件玉饰。屋子里生着地龙,还有三个大火盆摆在脚下,暖烘烘地叫人昏昏欲睡,无奈林媛起得太晚又不可能睡得着,此时真觉着人生太闲。 磨磨蹭蹭地等到了黄昏,镜月阁里的大小宫人也忙碌起来,预备迎接圣驾。然而半个时辰之后初雪却从外头气喘吁吁地进来了,对林媛禀道:“小主,皇上今儿来不了了。” 林媛面上没有一丝失望的神色,反而扯起唇角浅笑:“是去了麟趾宫吧?我就知道,祥妃哪里能坐得住。我们不必去理会……” “不是的,小主!”初雪连连摆手:“皇上在华阳宫……叶贵人有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林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叶绣心怎么会怀孕了? 掐指算算,皇上是在九月十四号离宫前往北塞,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叶绣心该是八月初有孕的。那时候的她算得上有宠,皇帝留宿的日子多,怀上了本不稀奇。可……拓跋弘的后宫和历朝历代都不太一样,几位手握重权的外戚都势不两立、互相制衡,其中的纷争远比别的朝代残酷很多。皇后、祥妃、沈云容三人的斗争也造成了后宫子嗣凋零的局面。叶氏一个小小的贵人,没有强大母家的支撑,能怀上孩子还保了三个月,实在太不容易了。 “消息是才出来的么?在此之前她竟然都瞒着?” 初雪思量了一会子道:“说的是,皇上离宫这么久,叶贵人的身孕一直没透露出半点风声。真难为她瞒得住,皇上走了宫里头可是祥妃娘娘的天下……哦,叶贵人不是同恬嫔娘娘一同服侍太后么?奴婢揣度着是太后娘娘庇护的吧。” “是么?”林媛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日子长乐宫里都是恬嫔服侍的,恬嫔是个有能耐的人,短短几个月把叶贵人、吴贵人、许容华几人都打压了下去。叶贵人她们在太后面前已经鲜少能露脸了。” “可若不是太后,那还能是谁呢!叶贵人自己总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保住孩子。”初雪絮絮地道:“如今太后娘娘也高兴得很,刚刚亲自下了旨册封贵人为良媛。叶贵人身量瘦弱,冬日里穿着厚厚的缎子也瞧不出来什么。今日叶贵人在皇后娘娘宫里请安,犯了头晕请御医来看,这才漏了陷。叶贵人所居的华阳宫里没有能管事的主位,皇后娘娘已经下旨令贵人搬去长信宫偏殿暂居了,也方便照料……” 林媛听着猛然一惊:“你说皇后?” “是呀,照看好有孕的嫔妃也是皇后分内之事。”初雪犹自不觉。 林媛却是万分震惊。她一手拉过初雪:“咱们跟着皇上去北塞的这两个月里,在太后面前服侍的大多是王淑容与恬嫔,许容华与叶贵人等都受到楚华裳的排挤。太后娘娘和皇上正看重楚华裳,一个叶绣心在他们心里根本没有分量,就放任叶氏被打压。这件事你也听说了罢,若说是太后要庇护叶氏,又怎么会冷落她呢?” “现在叶贵人有了身子,太后知道了自然欢喜。可为何叶贵人不是搬去长乐宫,而是长信宫呢?” 林媛问了许多问题。最终她定定地瞧着初雪道:“你还记不记得,白秀薇活着的时候,曾经与叶氏交好?” 初雪惊讶地长大了嘴巴,而后面上的神色专为惊恐:“小主,您是说……皇后?” “你告诉我,搬去长信宫是叶贵人自己同意的么?” 初雪这才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不迭点头道:“是啊,叶良媛现在可是宫中最金贵的小主,皇上又欢喜得不得了,如果她不想去长信宫暂居的话,皇后并不能强迫她。” “这就对了。”林媛说着,突然一掌拍在了小几上,面上透出恼恨来:“萧皇后,真是好手段!远在逐鹿围场还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她算计着沈氏和赵王的命,还算计着想白得一个孩子!叶氏的孩子和祥妃可不一样,皇上忌惮祥妃,却最喜欢叶氏这样出身低微的嫔妃来给他诞下子嗣。大秦后宫里的孩子这样少,这一胎若是能安稳地生下来,可不就是皇后手中最大的筹码,甚至将来的夺嫡……” 林媛说到此处,声色却戛然而止。寂寂无声的大殿内甚至能听到房门外积雪累压树枝的声音,林媛感觉到自己手心里都在冒汗了。 她顾不得伤处,几乎想要立即从床上跳下来。她大力抓着初雪的臂膀,惊呼道:“皇后,她下了这样大的一盘棋!初雪,你还记得当初白秀薇是怎么死的么?她是一尸两命,在麟趾宫里服下了砒霜被毒死的!我一直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用一个孩子作为赌注,来换取祥妃一条命。这个买卖并没有多么划算啊……” 初雪听到这里,心内却是比林媛更加惊涛骇浪。她的唇角颤抖着,低声喃喃道:“麟趾宫出事的时候,恰恰是八月十五之后的几日。按着日子算,良媛小主在八月初有孕,若是脉象稳,半个月的身孕是能够查出来了。也就是说,皇后那个时候已经知道……” “对!她早已洞悉一切!”林媛的面色渐渐变得青白了:“济州通判之女叶氏,乾武七年冬入宫,八年初有宠。那个时候祥妃娘娘烜赫一时,我和白氏、叶氏几个新宠都时常受她欺辱,叶绣心的母家不显又不是特别得皇上喜欢,好几次被祥妃当众责罚,日子很不好过。后来她与我交好,却因为祥妃,不得不在表面装作和我势不两立的样子。叶绣心这个人面上柔柔弱弱地,私下里却长袖善舞,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慢慢地和白秀薇走得近了。我从前就怀疑她是被皇后拉拢了,现在看来……”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手中早就握了一个皇嗣了!”初雪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惊骇。 “是啊,她早就掌控了叶氏,所以她才敢,才敢牺牲掉白秀薇的孩子。”林媛微微叹气,白秀薇是个做棋子的极佳人选,唯一的不足却是她本人最引以为傲的显赫家世——吏部尚书白泽老大人的嫡孙女、鲁南巡抚白毅的嫡长女,这样的出身,就算皇帝不宠爱她也不可能委屈了她。她产下的子嗣是不太可能交给旁人抱养的,皇后想拿到这个孩子,很需要费一番力气。 而叶绣心,一个小小六品通判的女儿,她就算生下皇子也没有资格自己抚养。 拓跋弘权衡朝堂的心思,睿智如皇后自然一清二楚。皇上是不可能允许她抓着两个皇嗣的,叶氏和白秀薇二人只能选一个,于是另一个就被皇后拿去做别的用处…… 宫里人人都知白秀薇是皇后的人,却根本不会知道叶绣心也在为皇后效力。明面上白秀薇为皇后鞍前马后地办了不少事,最后把命都搭上去了,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皇后眼里真正看重的,还是这个不起眼的叶氏吧。 “说起来,叶氏是住在华阳宫的。华阳宫里没有主位管事么?”林媛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随口问了出来。 还没等初雪回答,她自个儿就想起来,拍拍脑门道:“哦,那位卧病了五年的左昭仪娘娘就住在华阳宫主殿吧?真是可惜了,若是左昭仪身子好的话,叶氏这块肥肉怎么会轻易让皇后抢去。” *** 叶氏的身孕就像一块巨石,投进了这本就不平静的后宫。而她即将搬去长信宫的消息更令嫔妃们惊愕万分。叶氏出身不好本成不了大气候,但这孩子一旦成了皇后的囊中之物,将来再记个名什么的,这乾武朝的后宫岂不是皇后一人独大。 且不说后宫众妃心里头是什么想头,这萧皇后越发地势重,拓跋弘看了都不会高兴。只是当初萧月宜是被穆武王派出的刺客毒害才落了病,一辈子不能生育,此时以嫡妻的身份向丈夫讨一个养子,根本是情理之中、天经地义。最重要的是叶氏本人也十分敬重皇后,亦亲口向拓跋弘求恩典想要搬去长信宫。 林媛不知道拓跋弘的心思,但不论如何,三日之后叶绣心还是如愿搬进了长信宫里。 拓跋弘终是允了皇后。(未完待续) 第五章 祈福 其实这段日子里,皇后没少被皇帝和太后打压。左丞相大人在平定穆武王一战中是立了大功的,但皇帝却仅仅给他加封了太子太保的虚衔作为褒奖,对皇后的恩宠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可就是在这种境况下,皇后的势头仍然水涨船高。 皇后萧氏是个太能干的女人。 林媛觉得拓跋弘也不容易。他并不愿意放任萧家做大,却不得不事事隐忍。左丞相对朝廷有功,无子的萧皇后趁此机会想抱养一个庶子,拓跋弘总不能干脆地拒绝。可拓跋弘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难道就真打算眼睁睁看着一个皇子记在皇后名下? 林媛可不认为萧皇后这步棋会走得顺风顺水。 不过现在叶绣心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月,是男是女不知道,能不能生出来也不知道,一切还需要观望。 *** 叶氏有孕后,大秦后宫里骤然热闹起来。拓跋弘登基多年,子嗣一直少的可怜,如今后宫里出了两个龙胎,萧皇后便携了众妃去大觉寺上香,又开太庙祭祖祭天,大雪纷飞的冬日里还满宫的锣鼓喧天。 几乎所有的嫔妃都兴致高涨地陪着皇后热闹去了,这个时代的人是相信天命和福分的,更相信沾喜的说法,觉得怀了孕的祥妃和叶良媛会给自己也带来子嗣的福分。当然这群人面兽心的女人绝不会真心为那两个孕妇祈福,她们巴不得把两人的孩子扒下来塞到自己肚子里才好。 尤其是懋嫔,她甚至称病不肯去参与祈福。叶氏有孕后,太后欣喜之下赏赐了许多贵重之物给叶氏,同时也下旨免了懋嫔许容华几人去长乐宫服侍——按着太后的意思,叶氏十分争气,算是真正哄得她开怀了。另外林媛与文嫔也是不错的,服侍得她舒心。至于其余人,就不必劳动了,她现在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 懋嫔恨得咬牙,心里也隐隐知道了太后在她们身上寄托了皇嗣的希望的。只可惜自己不争气——不是肚子不争气,是皇帝甚少宠幸,哪里来的孩子。 如今被叶氏捷足先登,她们连太后这棵大树都抱不住了。以后的日子,也不知该怎么过…… 外头人声鼎沸地做法事祈福时,林媛这边堪堪能下床走动两步,自然没办法出屋子凑热闹去,只能盯着窗外头新挂上的大红灯笼发怔。坐在她跟前的谨嫔拿了银钳子夹核桃吃,一壁与她说话解闷:“林妹妹莫不是也想要孩子了吧。你可不用操这份心,皇上那么喜欢你,有孕是迟早的事情。你只消养好了身子就成。” 住在麟趾宫的谨嫔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往镜月阁里跑得竟比往邀月楼里还勤快。祥妃驭下甚严,本不会允许自己宫里的人去结交旁人,只是听闻祥妃身子太沉,又嗜睡,没了往日管事的心思,谨嫔这才能偷偷摸摸地出来逛。 她也不去旁的地方,就盯着镜月阁一个地儿。林媛与她淡笑道:“您有祥妃娘娘提携,按理说也是不愁的。现在祥妃有孕皇上日日都去邀月楼的,谨嫔娘娘多去坐一坐,日子久了兴许也怀上了呢。” 对于谨嫔罗惜玉,林媛可真不敢掉以轻心。虽然她曾经有机会置其于死地,但她到现在都看不透这个人。谨嫔究竟还有没有继续为祥妃效力?如果她已经背叛祥妃,那么她现在的目的又是什么?她背后还有没有主子呢? 罗惜玉的身上带着危险,但林媛还是趋之若鹜地想要了解她,更想要通过谨嫔来得到麟趾宫的消息。她闭门谢客将一众带着各种心思来“探望”她的嫔妃统统挡在门外,对罗惜玉却是欢迎的。在林媛看来,这满宫里的五十多位嫔妃小主、八千多名宫女内监,她不可能掌控住所有,但其中总有关键人物。罗惜玉就是她需要关注的人。 罗惜玉听着林媛的客套话,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却是明白自己已经入宫六七个年头了,熬了这么久还熬不出一个孩子,更熬不出祥妃的掌控,安能和眼前这位炙手可热的宠妃相提并论。 “林妹妹可不是我们能比的。”她柔柔地叙说着,神色分不清是感慨还是忧伤:“自你从北塞回来,这宫里就慢慢地变了天了。以往祥妃娘娘宠冠六宫,如今谁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了。叶良媛怀了孩子也不过是个良媛,到时候生产了还没有资格来抚养,她如今看着金贵,事实上她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哪里及得上你十中之一。”说着唇角微微抿起来:“姐姐听过一句话么,有的人天生就非池中物。” 北塞?林媛听着想笑。她的一切隆宠,都是拼了命才换来的。旁人只看到她风光无二,又哪里知晓个中艰辛酸楚。她伸手捏了一块核桃肉送进口中,似无意地道:“说起北塞,嫔妾还要多多感谢谨嫔娘娘呢。” 罗惜玉一惊,忙讪笑道:“妹妹说哪里话。是皇上喜欢你才带了你一同去北塞,与姐姐又有什么干系。” 林媛微微阖了眼睑:“谨嫔娘娘的记性真差。若不是娘娘在中秋节上给嫔妾透了秋弥的消息,嫔妾又怎能得到随驾的机会。”说着淡笑:“也罢,谨嫔娘娘是个不喜欢谈旧事的人。” 逐鹿围场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林媛的整个人生都差点因此而改变。林媛相信谨嫔帮助她去北塞绝对是有目的的,但若说蒙古汗王和刺杀这两件天大的事和她有关,那还是不太可能。谨嫔此人再复杂也只是一个后宫嫔妃,其父是个迂腐但忠君的纯臣,她再怎样都不会是外邦派来的细作之类。 林媛现在是真看不透罗惜玉,一点都看不透。罗惜玉出手帮她,似乎真的是想让她在后宫里爬得更高,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林媛从北塞回来后,不论是位分还是皇宠都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说起来,林媛和罗惜玉第一次交手还是半年前,那次林媛还生生踩断了她的脚踝,罗惜玉本该恨透了林媛才对,又为何要帮她呢。 罗惜玉低了头悄无声地吃果子,对林媛的问话充耳不闻。 林媛看套不出话来,也就作罢了,换了个话题问道:“近来祥妃娘娘也是怪异,本是个爱热闹的人,怎地也不随着皇后去太庙和明觉寺参拜?她的胎像是真的很不稳么?” 从北塞回来后,祥妃就是令林媛觉得最不解的人。她从那次中了一寸思的毒之后就不大对劲了,按说,她身边有蓝姑娘照顾着,就算一寸思令她的体质变差,也不该差到胎都坐不稳了。林媛记得她这一胎本来是很康健的。 罗惜玉浅浅地笑,一壁拈着干果子吃,声色平静而温婉:“祥妃娘娘最近的确辛苦,孕吐地越发厉害了,出了屋子就发昏,皇上日日陪着也不见效。”又“哎”了一声,道:“祥妃娘娘的事情,姐姐我还真不怎么清楚。听邀月楼里的下人说了一句嘴,说是心病呢。哟,这葡萄干好吃,好似是从大月国进贡的奶白提子吧?妹妹这儿好东西真多。”说着又埋头与美食中。 林媛想套祥妃的消息,罗惜玉倒是一点不吝啬,这叫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而林媛听着“心病”俩字就跟闻惊雷一般,祥妃那样精明能干坚韧果敢的女强人,怎么可能会被心病所困扰?让情绪影响到自己的身体,这实在太不理智了啊。 难道祥妃她真的遇上了解决不了的*烦事了?以至于有些乱了方寸? 算了算了,这是个好消息,至少祥妃短时间内不会有心思对付自己了。 林媛和谨嫔两人说说笑笑地,直到了午膳时分,外头吹吹打打的声音仍没有停。林媛邀她一同进膳,对方却笑着摆手道:“妹妹需要静养,我叨扰了这么久已是不该,今儿就先回了。” 林媛知道她是畏惧祥妃,也不挽留。 百无聊赖的时光总是很漫长。谨嫔走后林媛在屋子里坐着没事干,只好叫了初雪、初桃、涵姑姑一众宫人凑一圈打叶子牌。涵姑姑虽是后来跟着林媛的,倒也用心服侍,并没有过丝毫不忠的迹象,林媛给予她的信任便越来越多。涵姑姑在行宫里呆久了,那里的规矩没有京城大,几十年下来别的本事不说,倒练就了一身牌九掷骰子的好本领。林媛在这方面是性情中人,无聊的日子里关起门来偷着聚赌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外头嘈嘈杂杂地,室内亦是哗啦啦摇骰子的声音。林媛等人玩得尽兴,等外头的喧哗逐渐消弭时,院内值守的小成子进来传了晚膳,又顺便向林媛禀报道:“今儿在太庙……良媛小主晕过去了呢。” 林媛淡淡地哦了一声,并不追问。倒是初雪在一旁道:“听闻,叶良媛小主的胎像好似不太稳呢,在太庙前久跪祭祖,怕是身体不支了吧?也不知是不是素日里体弱的缘故。” 小成子亦道:“几个御医过去看了,说是累着了,让休养些日子。”说着又压低了声色:“后宫里有孕的两位娘娘小主都不怎么康健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六章 搜宫 此时屋内没有外人,小成子也敢说这样的话。林媛朝他摆手道:“叶氏和祥妃这二位还轮不到咱们来操心。你快下去摆膳吧,记住了我今儿要吃酱肘子。还有皇上昨日说想吃酸黄瓜来着,也不知他今晚来不来,你吩咐尚膳局给预备着。” 最近拓跋弘来镜月阁还是很勤快的,即便祥妃临近生产、叶氏又刚刚传出喜讯,他对林媛的恩宠是丝毫不减。林媛现在的日子除了无聊这一条,其余都美好地像天堂。前头有两个孕妇挡枪,她再得宠也不用担心风头太盛;“秀外慧中”的拓跋弘既长了一张好面皮又擅长哄女人,林媛拿着他就当精神享受,每天耳鬓厮磨一番,即便没多少真心也找回了点恋爱的幸福感。恩,这小日子过得真不错。 可惜这一夜拓跋弘还是没有来镜月阁,小成子后来得了消息,说叶良媛身子不太好,皇上在长信宫里陪着呢。林媛亦懒得管他,吃过晚膳又玩了一圈牌九就爬上床就寝了。 第二日天气正好,外头的雪都融了,冬日暖阳照得遍地都是浅淡的金黄色,镜月阁寝殿里的窗栏上都涂了一层荧光一般,叫人看着舒坦。林媛大清早地自是在懒床,她在睡梦中都能闻到阳光的味道,而后美美地做着回到现代打魔兽的白日梦。她睡得正香时,小成子砰地一声推开了们,朝殿内服侍的初雪等人大呼小叫道:“主子还没起么?宫里出事了,出大事了啊……” 被吵醒的林媛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心里窝了一团火,方想发作,又被初雪一手掀了被子。小成子喘着粗气跑进了内殿,抓住林媛的臂膀摇晃道:“小主,快起来啊!叶良媛中毒了,皇上下令搜宫,御前的人都到了镜月阁门前了!” 林媛这才如梦初醒,一骨碌从被窝里滚下来了。受命抄查的御前宫人们还等在镜月阁大门口,初雪等人忙急火火地给林媛梳洗,也顾不上绾发髻,草草地在身上披了一件墨狐裘衣就扶着林媛至前厅安顿着,又开了宫门请外头的人进来。 林媛只觉心里跳得有点快,伤口那儿又开始发疼,也不知是不是穿衣裳动作太急的缘故。她喝了一杯冷茶压着心气,朝小成子问道:“这是出了多大的事,叶良媛中了什么毒,要满宫抄捡?” 估摸叶氏的情况不容乐观,拓跋弘显然气得不轻,搜宫这么大的阵仗都整出来了。 小成子的脸色却是沉沉地有些苍白,听着外头脚步声大起,低了头小声与林媛道:“搜宫也只是刚得得消息……一晃眼就搜到咱们这里来了。叶良媛昨儿就在太庙跟前晕倒了,当时只说是疲累的缘故,并没什么要紧,然良媛小主回宫之后状况却越发糟糕,皇上陪了一晚上也没见好,今日大清早地竟是见红了,把皇上都吓了一跳……这些都是奴才听长信宫的人说的,后来就传出叶良媛是因中毒而病倒的消息,皇上震怒,命令姚总管带着人除长信、长乐两宫和祥妃娘娘的麟趾宫外,其余所有宫殿都要搜查,定要找出真凶来……” 林媛听着心里就有些发闷。她已经后悔自己睡得这么晚了,搜宫这种事情并不常见,她还是第一次经历。在搜查之前,她本该是有所准备的,就算自己宫里没藏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也要吩咐心腹的宫女内监们先自个儿抄捡一遍,心里有个底;再吩咐人把守好各处,防止有叛主的人带了不干净的东西栽赃陷害。但现在,她根本没有时间做这些事。 她坐在主位上故作镇定地端着茶,听着外头初雪与御前大太监安桂寒暄的声音,脑子里只在想叶绣心为何会中毒,又是怎么中的毒。半晌她突地一拍脑门,一手扯过旁边陪着的涵姑姑道:“哎!昨晚上咱们玩的叶子牌得快点藏好啊!虽然和毒物没关系,这聚赌也是一条罪过啊!”涵姑姑听了也慌起来,忙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顶上把一个小布包抱下来拎到后院去了。 说话间前面的宫人们已经进了殿门。领头的正是安桂,姚福升的徒弟,在御前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是搜宫来着,但镜月阁与旁的地方不同,众人不敢放肆,都小心地陪着笑脸与林媛行礼。安桂还不迭地嘱咐着内监们小心着点,万不可碰坏了婕妤娘娘的东西。 林媛吩咐人给安桂端了一盏茶,只笑道:“劳烦桂公公大清早地来办差。本妃静养地久了,对外头的事甚是一知半解,不知这叶良媛如今怎么样了?龙胎可还安好?”一壁说着一壁抚着胸口:“唉,皇上的孩子本来就少,这一个可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 对于拓跋弘来说,生孩子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艰辛。但林媛才懒得管他会不会断子绝孙,在她看来,大秦后宫这种地方,叶绣心出事就是迟早的,只是想不到会这么快,在曝出有孕消息的第六天而已。 宫里头的孩子表面看着金贵,实则三灾八难地,比外头的孩子苦得多。林媛不由又想起祥妃来,这叶氏出了事,祥妃那儿也不轻松,怀像一直不好不说,还孕吐嗜睡,每日精神恹恹地,看得御医们都胆战心惊。 安桂打了个千儿就带着人到后头搜屋子。看着一群人呼啦啦地都进去了,初雪连忙给小成子使眼色,要他跟在后头盯着。林媛却一抬手拦下来道:“不必了,桂公公是御前的人,他不会被任何人收买。若是真搜出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那也定是别处来的祸患,咱们盯着又有什么用。” 初雪想想也是,便和小成子一块儿去传了早膳。林媛慢慢地喝着一碗绿豆粥,眯起眼睛看外头红梅上映照着的暖冬阳,空里头飘洒的细小雪花落在地上,时光安静地与平日里一般无二。 镜月阁的大小宫人们都有些紧张,他们垂首肃立着,木然地服侍自己的主子用膳,神色间却都绷得紧紧的,颇有风声鹤唳的感觉。然而很快,安桂一众人就从后殿退了出来。安桂打着哈哈给林媛赔罪道:“婕妤娘娘的寝殿并无任何违例的东西,奴才叨扰了婕妤娘娘,实在该死……” 林媛和初雪几个真想不到会这么快就完事,心里都大松一口气。初雪摆手朝安桂道:“公公办差辛苦,哪里敢称叨扰。”安桂亦笑道:“婕妤娘娘的寝殿到底小了些,查验起来很是容易。不过奴才最近倒听师傅透了一两句话,说是皇上有意给娘娘您迁宫呢。这东西十二宫里头,华阳宫、景仁宫都是顶好的……” 林媛淡笑道:“公公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婕妤而已,还不能够掌主位罢。”安桂则笑得更浓:“娘娘您哪儿能和旁人一样呢!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恬嫔娘娘当初还是容华的时候,不也掌了咸福宫的主位?端看皇上的喜欢罢了。” 安桂一贯圆滑,虽然是来搜宫的,但走的时候却是说了一大通客套话,处处不忘奉承林媛。 初雪送走了安桂,回来面上已是轻松很多,笑说:“咱们才回来多少日子,这宫里就又开始闹腾了。还好小主一直卧病静养,这回叶良媛中了毒,总不可能是小主您带着伤去给她投毒罢,这些脏水哪里能泼到咱们身上……” 她一语未了,门外却再次嘈杂起来。 此起彼伏的通报声渐渐传近,内监扯了嗓子高呼,声色尖细却穿透力十足,震得林媛耳朵疼。“皇后娘娘到,祥妃娘娘到——”还没等这两尊佛跨进镜月阁狭小的内院,林媛身边的宫人们就不得不匆匆迎出来,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林媛不知今日刮了什么风,把皇后和祥妃都给空降过来了,尤其是祥妃,多少天不出屋子的人竟还蹦跶着来她这儿闹事,果然她和上官璃是天生的对头。 她就在内殿里的暖榻上坐着,莫说站起来行礼,连点个头都懒得。皇后的气色比之在北塞时要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纹锦缎,头戴紫金串十二玉斛凤冠,通身的气派与威仪叫人不得不敬重。她身后的祥妃却不似以往妆容艳丽,只着了莲青色的夹金线绣百子锻袍,肚子挺得老高,由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进来。 这二人驾临,身旁自是有大群的奴才前呼后拥,相比之下小小的镜月阁都有些寒碜了。林媛看着她们进了屋子,方微笑道:“皇后娘娘与祥妃娘娘亲临此地,真是令嫔妾惶恐。嫔妾身子不争气,失礼之处还望娘娘海涵。”(未完待续) 第七章 巫蛊(1) 皇后面上气闷的神色一扫而过,林氏这伤也养了大半个月,虽还未痊愈,但弯腰点头行个浅礼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今日也不是挑剔这些的时候,她径直在主位上坐了,侧目扫视了一眼镜月阁众人,缓缓开口道:“贵仪多日以来都在静养,自是不会怪罪的。本宫今日来此也是有要紧事,叶良媛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怕是你也知晓了吧。不知桂公公来了镜月阁没有?” 林媛如今还未行册封礼,旁人虽然一口一个婕妤地叫,但事实上她还只是贵仪。旁侧的初雪躬身答皇后道:“桂公公刚刚才搜过的,并未查出什么……” “桂公公只搜了内殿,怕是旁的地方有所疏忽吧。”皇后声色冷淡地打断了初雪。还不等林媛开口,她朝身后宫人一抬手,大宫女挽秋立即就带着一众人往后殿偏堂走去。 镜月阁上上下下顿时慌起来,不知皇后为何要第二次搜宫。林媛手中的茶盏握得死死地,平稳声色中透出难以察觉的压抑:“如此真是劳烦皇后娘娘了。娘娘千金之躯驾临嫔妾的镜月阁还是头一回,且祥妃娘娘身子这样重,竟也一同来了。嫔妾心里都过意不去呢……” “本宫也是听了旁人的禀报,说是镜月阁里怕是有什么东西,遂来瞧一眼。”皇后半阖了眼,唇角绽出一抹意味莫名的浅笑。 方才一直不曾开口的祥妃此时却轻缓地呵了一口气,淡漠道:“这宫里,真是越发不太平了。” 当着皇后的面指责后宫不太平,这种话也只有祥妃敢说。祥妃的跋扈,并没有因数月的病弱而有丝毫收敛。 林媛闻言不禁看向她。祥妃的气色不似林媛想象得那般差,然而说话举止之间总透着懒散,昔日的明艳妩媚似乎都不存在了。她面上的脂粉并不浓,衣着服饰甚至不如皇后艳丽,只是发髻上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上衔着的硕大东珠怕是满宫里都找不出第二颗,华贵地令人侧目。 或许是因着孕吐的缘故,林媛瞧着她明显比三个月前要消瘦,然那小腹却大得有些惊人,高耸的样子不像八个月,倒像快临盆了。脸庞的瘦削与大的出奇的肚子,此时祥妃看起来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感觉。林媛右手微微颤抖,茶盏轻轻磕在了小几上,而后抬眼定定地盯着祥妃:“宫里人多事物杂,自然不安稳。祥妃娘娘明白这一点,合该安心地在宫中静养为好。” 祥妃冷笑一声,似乎连说话都怠懒了,倒是没有动怒。 林媛的眼睛仍黏在祥妃身上移不开。 她总觉得,上官璃有些不对劲…… 殿内一时静谧无声,只有翻捡杂物的声音不断从后堂传过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众搜查的宫人出来了,挽秋手上拿着一个红绸布的小包裹,面色诡异地朝皇后行了一礼,声色虽低却足够殿内主子们听得清楚:“东西都在这里了,请皇后娘娘过目。” 那个包裹外尽是泥泞,红色绸缎也肮脏不堪。旁侧小宫女上前给打开了,跪着呈给皇后看。皇后只瞥了一眼,面上青筋就突地暴起,扬手将手边的茶盅扫在了地上,喝道:“什么脏东西!” 皇后从不曾这样大动肝火,满屋子的人都唬了一跳,纷纷探头去看那包裹,登时又有一个小宫女惊恐地尖叫出声,旁的人凡是看见的,也都吓得面无人色,连抽冷气。林媛紧紧地攥着拳头,她也看到了——她看到了,那个红绸布包裹里头露出来的是一块白色的边角,上头插着几根粗大的银针,在冬日的映射下闪着渗人的寒光。 “不可能!”林媛抬眼毫不畏惧地看向皇后:“镜月阁中不可能有这等东西,皇后娘娘是在哪里搜出来的!” “林氏,且先不说这东西是不是与你有关。”皇后面色铁青,显然极为愤怒:“慧慈大师果然所言非虚,奎木狼,奎木狼踞西北……宫里西北角的宫殿中,只有你姓中带木。慧慈大师说得玄乎,本宫起初还不信,可眼前这东西,实在令本宫惊骇!” 宫女挽秋亦道:“昨晚上叶良媛腹痛不止,又下了红,请御医却瞧不出毛病来。好在昨日在宫中祈福的慧慈大师还没有出宫,皇后娘娘请了大师去给叶小主祝祷,结果慧慈大师一瞧叶小主,就看出了邪物缠身的迹象,又占卜算卦,推测出了皇宫内西北角有人下巫蛊诅咒,意欲逆天改星象、谋害后宫子嗣。” 巫蛊之祸起于汉武帝,那个生性残暴的帝王因为莫须有的诅咒,处死了太子,逼得皇后卫子夫悬梁自尽,又腰斩了嫡长公主,受牵连的人数达到了数万不止。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东西有着疯狂的迷信,就算雄才如拓跋弘,也不能免俗。 更何况,几个御医都查不出来叶氏的病情,一旁慧慈又说得头头是道,拓跋弘自然是信了几分。然皇室遭了诅咒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宣扬的,拓跋弘命封了口,而后以叶氏中毒为理由大搜六宫。 挽秋说着,面上隐隐透出一抹恶毒的兴奋。她唇角含着冷笑看向林媛,面上却恭敬:“事态严重,此物既然是在镜月阁搜出,婕妤小主必定对此有所知晓吧,还请您如实向皇后娘娘禀告。” 林媛已经不想理会皇后与挽秋等人的话,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被扔在地上的包裹,而后缓缓走上前,蹲身打开了最外层包着的绸布,手指竟想要触碰那木偶。初雪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慌乱地拦着道:“小主,万万不可啊!巫蛊是碰不得的啊!” “什么巫蛊!”林媛甩开了初雪的手:“本妃就不信,这镜月阁里还能出了鬼!呵,诅咒是么?”她拿起了那东西上下翻看:“叶氏绣心,是诅咒叶良媛的?五月二十八的确是叶氏的生辰,这生辰八字上头都插了四十九根钢针,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呵,呵!原来昨晚上叶良媛并不是中毒了,而是中了诅咒?这可真稀奇啊!” 由白缎子制成的偶人被林媛拿在手里查看,旁边的人都吓得魂飞魄散,宫女内监们都躲得离林媛三丈远,生怕碰了邪气。林媛却是丝毫不忌讳,只冷笑着朝众人道:“巫蛊为历代皇族的大忌。按着大秦律历,做出这个木偶的人,当满门抄斩诛九族!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这东西是在我宫里搜出来的,那么就是我做的,是我用妖法来谋害祥妃娘娘与叶良媛喽?” 皇后的神色倒有些平静下来,叹一口气道:“林氏,你先不要慌张。东西是在你后殿梅林的土里头挖出来的,看你这样子,或许真不是你埋下去的。巫蛊是最可怖的诅咒,那个真正的恶人必定忌惮邪物侵体,不敢放在自己附近,反而就找上了你。这东西在你宫里搜出来,反而能说明它不是你亲手所做。但不论怎么说,它是在镜月阁里发现的。这是邪气的东西,很是不祥。” 林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萧月宜并不是个肤浅的女人。林媛旧伤还未痊愈,萧月宜明白在这种时候想要除掉林媛很难,若是她一口咬定那地上的偶人是林媛亲手所做,拓跋弘听了只会觉得另有隐情,是皇后冤枉甚至在陷害林媛。可若说是林媛对此事也不知情,但东西是在镜月阁挖出来的,那不论此事与林媛是否有关,镜月阁都是一个不祥之地,林媛也是个不祥之人了。 尤其此事是大觉寺的慧慈师太提出,皇后按着慧慈的说法来寻,竟果真给寻到了,足可见慧慈大师法力高深。如此一来,只要慧慈开口说林媛不祥,那即便是拓跋弘也无法为她翻身。 “皇后娘娘真会说笑!”林媛冷笑连连:“依着皇后娘娘和慧慈师太的意思,这镜月阁是成了一处鬼门了?那么久居在此的嫔妾岂非同样天命不佑、福恶祸身!”她转身扫视着殿内大大小小的宫人,猛然将手中木偶抛出数米远,唬得一众人尖叫着跳脚躲开:“嫔妾倒是费解,若我身是不祥之人,又安能在皇上遇刺的时候得到上天的启示,从而看到那射箭的刺客呢?如今看来,我竟是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个有福的,还是个为祸的!” “林氏,你,你……”林媛说话咄咄逼人,丝毫不因皇后的地位而有所恭敬。饶是皇后一贯端庄,这一席话听下来也早被气得面色涨紫,伸手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她不曾想到后宫里还有林媛这种女人,被查出了重罪,非但不悔过或惶急地为自己开脱,反而大言不惭地指责起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 皇后指着林媛的手指半晌之后才放了下来。她狠戾地将手中的第二盏茶摔在了林媛脚边上,而后怒喝道:“将慧婕妤禁足!地上这东西,用红色缎子包起来带走,再去请慧慈大师来做法事除妖!“ 皇后实在忍无可忍了,她再不想看林媛一眼,也不想在镜月阁停留一瞬,迈步拂袖而去。(未完待续) 第八章 巫蛊(2) 妃子气走皇后,这在大秦历史上绝对是头一次,也只有林媛能干得出来。皇后一走,被皇后带过来的宫人们也忙跟在她身后,拥挤的内殿顿时空了一大片。祥妃却依旧岿然不动地坐着,等长信宫一干人等走了个干净,方才发出一声渗人的冷笑。 林媛看着祥妃这女人还霸着她的主殿碍眼,说话亦不客气:“祥妃娘娘难道不随皇后娘娘同去么?嫔妾的镜月阁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邪气冲天、鬼魅横行,若是冲撞了祥妃娘娘可怎么好啊。” 祥妃脾气并不好,跋扈的恶名早传遍了京城,此时被林媛挑衅却罕见地没有动怒。她朝着林媛淡漠一笑,站起身来,推开搀扶的宫女,艰难撑着桌角行至林媛面前:“林媛,是不是你?” “什么?”林媛被她问懵了。 “我说,”祥妃伸手扯住了林媛的衣袖,面色如死水一般平静,眸中却迸出幽蓝的亮光,一双黑瞳直瞪瞪地逼到人身上:“是不是你做的?” 祥妃的样子令一贯胆大的林媛都觉得害怕了。她去掰开祥妃的手指,却发现根本掰不动,自己的力气竟然比不过一个卧床数月的孕妇。她咬牙道:“嫔妾不知祥妃娘娘在说什么。如果祥妃娘娘怀疑嫔妾做了什么不利于娘娘的事情,大可用尽手段方法去探查,也可求皇上做主。娘娘,您放开我。” 祥妃的胸口起起伏伏,面色苍白地更厉害了,四周麟趾宫的宫人们连忙上去扶住她。她冷冷一笑,捂着胸口干咳了两声,声色细碎而虚弱:“你一定很厌恶我吧?所以,所以才想方设法要害死我?对不对?” “上官璃!”林媛见逃不掉,索性与她怒目相对:“祥妃娘娘怀像不好,孕中不安稳,莫不是觉得真是嫔妾下了巫蛊来诅咒你?”说罢怒极反笑:“呵,呵,原来聪慧如祥妃娘娘,竟也相信巫蛊邪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若是天下真有妖法,那咱们就都不用动脑子了,想争宠想夺权直接行法术便是,何须苦心经营、明争暗斗!” 说实话,林媛面对祥妃可没有面对皇后那样的勇气。祥妃胎不稳,身子极弱,若稍有闪失让她在镜月阁里出了事,那无论事情经过是什么样的,自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她只求自己能以理服人让祥妃明白点,可万不敢真跟祥妃闹起来。 祥妃听她这样说,面上却苦苦一笑,看起来对方根本没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罢了,不是她,不应该是她,那时候她还没那个能耐…… 她终是放开了林媛,一言不发,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宫门而去。 林媛被她整的莫名其妙,等她上了轿辇被抬着离去,方才恼恨地一脚揣在桌子腿上,恨恨道:“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找茬!” 感情祥妃跑过来一趟就是为着问她一句奇怪的话? 真是个诡异且可恶的女人啊! 初雪却无心理会祥妃,她瞧着外宫的人皆退了出去,立即就一把抓住林媛的手腕,急切道:“小主,这可怎么办是好呀!皇后娘娘挖出了那东西,证据确凿……就算咱们能脱罪,依皇后所言,这地方是不祥之地,小主您……” 说着惶急地叹气:“唉,唉!大秦历代的皇帝都是十分信这个,就算此事不是小主所为,在皇上那里怕也落不了好。还有太后娘娘,她礼佛多年深谙佛理,慧慈师太说得那些话她一定会信的,这样一来小主日后还怎样面对皇上和太后娘娘啊!” 林媛冷哼一声:“由得他们去!因着救驾一事,太后娘娘还曾夸赞我福气大。巫蛊虽然可怕,但那都是谣传罢了,以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英明,怎会轻易相信邪术呢。”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主……”初雪仍然心神不宁:“咱们现在要怎么办呢?皇后下旨禁足无可厚非,把咱们困在这里,她在外头与那慧慈师太沆瀣一气,串通着做些什么咱们是一点都无法知道啊!小主,快想想法子……” 虽然古人都迷信,但初雪可不觉得慧慈的话有一丁点道理。她是林媛的心腹,自然知道林媛和巫蛊之事没有半点干系,至于林媛不吉说法,她就更不信了。她是看着林媛从最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期间多少艰辛都过来了,这样的主子还能是个没福的? 慧慈师太此人她并没有接触过,但她早就对其不满。扇玉帝姬在大觉寺里遭了多少折磨,若慧慈是个诚心向佛的,又怎么会欺辱一个年幼的孩子,可见没有半分怜悯与善心,根本不配做僧侣。 “你们都退下吧。”林媛无力地对着初雪摆一摆手。 她托着腮闭上了眼睛,也不管此处是外殿比不得内室的暖和,她想她现在真需要冷静一下。初雪看她这个样子,摇摇头退下了,出门时嘱咐宫人多带几个火盆子进来。 林媛觉着自己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些天缩在屋子里养伤,又有拓跋弘宠着,她竟真的懒懒散散地静养起来,丝毫不记得自己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疏于防范,才令镜月阁后殿梅林中被人埋下巫蛊,自己却毫无察觉;她懒散成性,才在叶氏怀孕的消息出来之后都没打起精神来,也没费心思安排人手去长信宫附近盯着,以至于叶氏晕倒之后自己还蒙在鼓里,不晓得出了何事也不知如何做准备。她现在都怀疑,胸口挨的那一下子是不是把脑子也给伤着了,情况搞成这样子,被皇后一击即中且难以脱困,她还真是够蠢啊。 唉,唉…… 是先查出后殿的木偶是谁放的,还是先查叶绣心的病?说起来,那个关键的偶人都被皇后带走了啊!天啊,这个局想解开都无从下手。 林媛不住地敲自己的脑壳。 镜月阁这边被关了禁闭,里头的林媛正长吁短叹、愁肠满肚。虽然这段日子林媛一直是不出门的,但皇后禁足的旨意一下,连只鸟都别想从镜月阁飞出去了,初雪她们想打探点外头的消息也难如登天。 叶氏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只是皇帝一直不曾来镜月阁,估摸着是叶氏不太好,拓跋弘没心思管别的。拓跋弘不露面,林媛心里急得抓狂也没办法。 这么熬着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夜凉如水,大秦皇宫内的宫殿大半都熄了灯,黑黢黢如潭水中不见底的漩涡。镜月阁主殿里头点了两支微弱的黄烛,林媛正躺在床上喝粥,她受着伤心情又差,实在吃不下其他东西。 “镜月阁是偏僻地方,附近的宫殿只有碧霄殿、瑜景台,还有钟粹宫。”初雪在床边上坐着,一壁掰着指头絮絮地说着。她现在只想查清楚镜月阁里那只木偶是怎么来的,揪出那个人或许还有解决之策。 “不是还有冷宫么。”林媛慢悠悠地道。 “唉,冷宫那种地方,里头都是一群活死人。看守那样严密,那些废妃怎可能溜出来害人?”初雪一口否决了,又觉得提起冷宫来实在晦气,忙拍了拍林媛的手叮嘱道:“小主这几天千万别再提这两个字了。” 林媛无语,初雪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操心婆。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因巫蛊之祸被打入冷宫,一是她有救驾之功,皇帝对待她万不会似从前那样随意弃置。二是皇后说得有理,用厌胜之术来害人的,必须把东西埋在那人的住所才会发挥出最好的效果,哪有把邪物放在自己身边染晦气的?可现在长信宫和麟趾宫两宫挖地三尺也没找到脏东西,倒是在远在天边的镜月阁里找着了。这么推理下去,林媛就是被人陷害的。 “皇上现在正焦头烂额地,一面下旨救治叶良媛,一面严查真凶。”林媛的声色依旧平静无波:“事儿已经出了三天,皇上都没下旨将你我关进慎刑司审问,却仍在满宫搜查意欲找出真凶,可见他并不相信那东西是我们亲手所做。我现在只担心他过于相信慧慈的话,会认为我是不吉之人,此事就算揭过了他也再不会宠爱我,长此以往,我失宠受冷就再无法翻身了。” 或许上辈子在商场里头浸淫久了,又是北大金融系出身,林媛满脑子塞的都是精明的算计,她的理智完全压制了身为女人应有的感性。她丝毫不觉得自己给皇帝挡了箭就真成了皇族的大功臣,也不认为皇帝会情深意重到为了她不顾自己的安危。若是皇帝真的太迷信,觉得她是祸水与凶兆,就算不舍得杀她也会从此疏远她。(未完待续) 第九章 巫蛊(3) “小主说得也对……”初雪仍担心不已,巫蛊这事太大了,历朝历代动辄牵扯上万人,难怪她会吓得慌了手脚。她唉唉地叹了两声,满面愁云:“现在咱们都不知道外头的消息。只听说叶良媛的病仍然不见好,慧慈大师在长信宫里大行法事都不成,皇上还下了旨在民间贴皇榜,搜罗良医进宫诊治呢……” 贴皇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无奈镜月阁消息闭塞,初雪还是拿了一大把金豆子才从守卫口中得知的。林媛听了却是惊愕万分,放了汤匙惊呼道:“贴皇榜?都到了这份上了?” 那就说明,宫中所有的御医,包括国手梁守昌在内,都对叶绣心束手无策了!叶绣心那边是有多糟糕! 拓跋弘对叶绣心这一胎是志在必得。他的孩子太少了,叶氏此人是个完美的工具,出身低、性情温婉、年纪轻容易生养、对皇权无任何威胁,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无可挑剔。这一回要是流了产,往后再想得皇嗣谈何容易?祥妃那边马上就要生了,那可不是喜讯,是个*烦啊! 也难怪拓跋弘不曾来镜月阁。 林媛一副秀眉慢慢地拧了起来。 然而,正在林媛绞尽脑汁想法子的时候,镜月阁大宫门外再次喧闹起来。 初雪猛地推开门去查看,却见外宫们和内院院门依次洞开,大队的宫人内监们涌了进来。镜月阁被禁闭多日一下子开了宫门,初雪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愣愣地盯着涌进来的众人,满面震惊与恐惧。 内监通禀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皇后娘娘驾到,沈昭媛娘娘到,赵淑媛娘娘到……”后宫里凡有封位的大小主子,除祥妃和叶良媛之外,竟一个不落地到了,此等阵仗比之皇帝万寿的筵席也不遑多让。此时正值深夜,镜月阁偏僻之地顿时成了满宫的焦点,所有前来的主子娘娘们都盛装肃服,亦不顾夜晚的寒冷与困意,按着品阶位分依次规矩地进了镜月阁内院中。 镜月阁并非东西十二宫,宫殿狭小偏僻,如今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还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众后妃阵仗太大,且不但是嫔妃们,连皇长子赵王、皇长女扇玉、皇次女长宁都由各自的母妃或乳母领着来了,林媛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拖着病体从床上爬下来迎接。她一出内室,看着院内乌压压的人群就觉着头晕。一个小小的镜月阁何德何能啊,把后宫里所有的主子们都给惊动了! 镜月阁太小了,以皇后为首的嫔妃们甚至无法挤进主殿,只能在较宽敞的庭院与穿堂中依次排开。早有宫人搬来了椅子请主子们落座,数十名三等内监则举着火把侍立,煤油的味道有些刺鼻,橙色火光映照着嫔妃们明艳的面容,佩饰与宫装上的金色绣线闪着点点光泽,一眼看去如置身五光十色的昙花之中。饶是院内嫔妃宫人众多,却是鸦雀无声,人人皆垂手肃立,连一声稍显粗重的呼吸声都不闻。 寂寂无声之中,空气中的压抑感越发浓重。林媛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一步一步从内室步出,走向最前方那位着朱红色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的女子,俯下身来叩拜道:“嫔妾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漏液来此,有何贵干……” 皇后对林媛早已十分厌恶。想来林氏初入宫时只是个不入流的九品选侍,皇后自然不曾放在眼中;后来林媛得宠晋封,亦不过是身份低微的小户之女,并不值得贵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多加注目。直到不觉间,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从低位扶摇直上爬到了贵姬,又迁贵仪,数月之内竟成了婕妤主子,皇后才惊觉此女是个不逊于祥妃的角色。 若是没有救驾之事,皇后或许会扶持林媛来打压祥妃。但眼下看来,林氏和祥妃这两个妖女,竟是一个都留不得,必须尽快铲除才行!否则就算祥妃倒台,最终会威胁她后位的人,一定是这个林氏! 皇后此时看到林媛的样子,心内是越发厌恶气闷。此女虽在病中又禁了足,一张面容却仍是柳眉杏目、肤若凝脂,几乎及得上祥妃的绝色。难怪皇帝对她念念不忘……皇后压下心中火气,只缓缓道:“林氏今日倒是恭敬,带着伤还行礼如仪。本宫差点忘了你三日前的无礼。” 林媛心内知晓皇后大动干戈地驾临,想必是要对自己动手了。却也并不畏惧,抬了眼朝皇后道:“娘娘若说无礼,嫔妾真真不敢受。三日前娘娘指责嫔妾是凶兆祸水,嫔妾怎担当得起如此恶名,自然是要据理力争。难道嫔妾连争一声都不可以么?” 萧皇后面色越发冰冷,心知这慧婕妤伶牙俐齿,又仗着皇宠,早已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但此时众妃都在侧,她身为皇后自是不能当众跌分子与嫔妃争吵,只好别过脸去不再理会林媛。 林媛虽牵扯上了巫蛊一案,但皇帝始终不曾下旨处置,皇后又只敢将她禁足不敢定罪,宫内人此时还都不敢怠慢她,忙有小内监给她也搬了个软椅。林媛给赵淑媛、沈昭媛等人行过礼后才微笑落座,目光顺势在众妃面上极快地扫过。 林媛自从受伤后便不曾去长信宫请安,更闭门谢客不肯见人,因此这一晚竟是她几月以来第一次见到后宫嫔妃们。她很有些感慨,她从北塞回宫后就隆宠无限,今日却又被巫蛊所困,处境尴尬且危急。她本应风光无限地在长信宫中接受众妃的恭贺,如今却只能在这种境况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满宫的大小主子们也是神色各异,有人面露冷笑,有人垂首默然,有人神色复杂,有人惊疑不定。林媛一一看过去,心下稍微有了数,只是人堆里缺了祥妃,她总是觉着不安。 上一次,祥妃随皇后一同来到镜月阁,且趁皇后离开时问了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一次,阖宫皆惊动,却唯独祥妃不曾过来。 也不知祥妃那边是出了事,还是有旁的原因。 她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众人安静就坐,旁侧宫人们站着服侍着,小小一个镜月阁内院俨然成了长信宫请安的主殿。皇后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对着宫门处击掌三声。众人抬眼一看,只见数名着缁衣素服的尼姑鱼贯而入,其后两位大力内监抬着一方极长的青玉案几,再后有数十位武士一同扛着一只九尺见方、通身黑亮的黄铜大鼎,与此同时,“杨枝净水”的佛乐在不知名的角落悠然响起,檀香亦缓缓弥漫开来。 林媛此刻只想冷笑,这架势是想把镜月阁整顿成一个翻版长乐宫么?往日里对佛学一知半解的皇后竟也做起了虔诚信徒。几个尼姑中为首的那个,年纪约莫五十上下,身材微胖,一张满月脸,估摸着就是慧慈师太了。林媛看向她的时候,目光冰冷似雪。 林媛前世对佛学的接触很浅,只有一次去拉萨旅游的时候拜过佛。但她忘不了的是布达拉宫里头的那些一整日跪坐数小时的僧侣,还有她亲眼看到的藏族信徒们一壁行走一壁“磕长头”的景象,真的很震撼。自然,现代社会里某些寺院传出来的丑事还是不少的,但没想到古时候的佛学界也不是完全干净…… 慧慈首先向皇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对旁侧嫔妃们只点头示意,而众人虽然是养尊处优的娘娘小主,却万不敢轻慢慧慈,皆站起身来学着慧慈双手合十还礼。大秦对佛教十分尊崇,慧慈做主持二十余年,早已能够自由出入皇宫,面见帝后也是常事,因此地位不见得比主子们差。 慧慈身后的尼姑们纷纷忙碌起来,安放案几、燃起熏香。皇后很是尊敬慧慈,微笑与她道:“此次宫中出了妖法,幸而有师太前来降妖除魔,这才能保得我大秦皇族的安宁。”说罢目色微微在林媛身上扫过:“看着时辰,也将要到二更天了。此处名为镜月阁的宫殿就是发现邪物的地方,师太请立即做法事吧,只求这一次能破了那邪术才好。” 慧慈淡淡点头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这妖法甚是厉害,贫尼在长信宫中诵经三天都未能除魔,今日又得上天指示,才知晓那妖物藏匿在镜月阁里头,非得亲临此地做一场浩大的法事才能破解。”说罢念了一句佛,朝林媛道:“今日贫尼来此,实属无可奈何,若冒犯了居住在此地的这位贵主,还请贵主海涵。” 叶绣心的病情越发沉重,此事不但闹得满宫皆知,甚至贴了皇榜惊动天下人。拓跋弘和皇后双管齐下,一壁在民间遍寻良医,一壁动用佛法来压制所谓的邪术,事态越来越大。林媛听着慧慈的言语,心里觉出不祥却又无力反驳,只能咬牙道:“师太言重了。这宫中最金贵不过的便是皇嗣,既然是妖法为祸害了叶良媛的龙胎,师太来我这里做个法事,怎能称冒犯呢?” “那是自然。”人群中却是有嫔妃急切地接了口,言语中透出兴奋的笑意:“东西是在慧婕妤这里挖出来的,婕妤难辞其咎,就算为了赎罪也定不会阻拦慧慈师太的。想来接下来无论慧慈师太做什么,婕妤都不会不愿意,否则就是见不得叶良媛安好喽……”(未完待续) 第十章 巫蛊(4) 林媛怒火乍起,扭头看过去,便见说话的人是冯庄姬,祥妃驭下麟趾宫的人。她心头恼恨,自己在宫中披荆斩棘终于得到今日的地位,却一着不慎被皇后算计,如今连一个失宠的冯庄姬都胆敢欺辱她了。 旁的宫妃们多是冷眼旁观或面露嘲讽,她们早就看不惯林媛一步登天成为与祥妃相提并论的宠妃,却不料上天如此公平,那一箭没能射死她,她自个儿却莫名其妙卷入了巫蛊之案中。往后,这慧婕妤就算不会进冷宫,也再别想得宠得势了。 林媛强压怒火,左手紧紧攥在木扶手上,冷眼瞧着这群人面兽心的可恶女人。皇后看她面色不好,心里自是得意,笑着吩咐慧慈道:“师太这一次准备周全,想来那妖怪是必死无疑了。还请师太尽管行法事,不必忌讳宫中规矩了。” 慧慈点一点头,伸手在青玉案上的白瓷瓶中抽了一只杨枝,对身后几位女尼微一摆手,便听鼓乐声大作,吟唱佛经的声音如波涛汹涌而至。 佛乐声色恢弘,众人听着都心中凛然,想不到这法事做起来也是无比震撼人心,那吟唱的人至少有上千,才会产生重重叠叠的回音。林媛知道这是慧慈领了明觉寺的所有僧侣入宫诵经了,和尚们不得出入后宫内廷,便只能在外宫墙处打坐等待,一听到宫内传来的鼓声便知法事开始,齐声吟诵起来。 而此时,慧慈却突地将杨枝蘸了瓶中水,朝宫中挥洒。众女尼们不知何时手中都拿了一沓厚厚的黄色纸张,在慧慈洒水的同时,她们高高扬起手,无数符纸挥洒在空中,纷纷扬扬如飘零的雪片。 黄色符纸飘散空中的瞬间,林媛的面色猛然惊怒,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而她身旁的宫女更是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那是年纪尚小的初桃,她惊得面容都扭曲了,扑通一声就跪下来高呼道:“不可以,不可以啊!镇鬼符怎么可以洒在镜月阁里,我们小主不是鬼,不要再洒了啊……” 佛乐升腾之中,初桃的哭喊声尤为凄厉。皇后眉头微蹙,立即有内监上前架住初桃,堵了嘴巴拖下去。镜月阁旁的宫人们都焦急恐惧,林媛则摆一摆手,压下众人道:“都不必慌乱,只看着慧慈大师做法事即可。咱们是人是鬼、是妖是魔自有天注定,心中坦荡何惧鬼神,旁人再如何污蔑也是徒劳。” 林媛说着,起身行至正中青玉案的案前,目色凛冽地与慧慈对视,口中则微笑道:“师太真是神通广大,这法术我们都看得眼花缭乱,想来那真凶在师太威慑之下定能伏法了啊。” 林媛孤身挺立,漫天黄纸都落于她的肩头,许多纸张上还带着未燃尽的火焰,火星子将她的外裳都烧破,她却动也不动。旁侧众妃早被这浩大而诡异的法术吓住,再看林媛竟毫不忌讳鬼神,皆是满面惊愕。 “贵主所言不错。”慧慈声色平缓,亦紧紧盯着林媛的面孔。突然间,她伸手从前襟出摸出一道紫色符纸,手一抬,将其往前贴去。慧慈明明身材臃肿,所有动作却皆在一瞬间完成,快地令人眼花。等林媛反应过来,自己的胸前已经挂着一块黑黢黢如鬼魅般的符纸。 胆小的宫妃们立即惊呼出声,冯庄姬更是不顾仪颜地高喊了一声“林氏就是妖魔!快,快离她远点……” 众人并不通晓佛理,却也知道,符纸一类的道具都是镇压鬼怪所用,而紫色,更是对付僵尸常用的。符咒本是道家常用,但在佛家,万字符多做摆设,做法具则是轻易不会动用的。 站在众人面前的林媛,伸手轻轻扯了一下那符纸的边角,并未撕下来。 那上头画着密密麻麻的梵语万字,笔画弯曲如爬蛇。林媛看着有点想笑,真不知这么个东西是怎么唬住眼前一大群贵妇的。 她朝慧慈笑道:“师太,恕本妃驽钝,这东西是做什么的呢,为何要贴在身上?” 慧慈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反倒无言以对。她本以为宫中女子娇弱又笃信鬼神,只要稍稍弄些噱头就会吓得半死,无奈眼前这人肤浅无知,对佛学更是一窍不通,面对镇山万字咒竟也不知道怕。 身后有女尼解释道:“这位贵主身上染了邪气,故而用符咒镇压。”此时旁的女尼们正双手捧上一个红绸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青玉案正中的香炉顶上。而那口硕大的铜鼎之下也被加一大捧干柴点燃,鼎里头烧着黑红色的水,不知是什么东西。 “贵主请安心。”慧慈一壁将杨枝在黑水里头搅拌,一壁对着林媛絮絮地说:“贵主如今邪物侵体,是奸人为祸所害,而贵主宫殿中发现的邪物也并不是贵主所为,以此论说,您亦是无辜受害,本是没有罪过的。” 慧慈说到此处,伸手把青玉案上的红绸布扯开了,里头正是那天从镜月阁里拿出去的木偶。她眼皮子略略抬一抬,道:“只是贵主您命数不济,与圣上八字不合,本不该进宫的。这宫中您的阳气最弱,所以这些妖魔鬼怪才选中了您。” 林媛听着越发哭笑不得。 这古代神棍编起诓来倒是头头是道啊! 皇后也算费心思了,从慧慈嘴里吐出来的话听着恭敬,却是一句比一句狠辣。今儿这法事一做完,别说皇帝,满宫里的人都会相信她林媛是个鬼怪附体的女妖精! 虽然事实上,她的确不是正常人类……林媛想到此处不由打了个喷嚏。 镜月阁里喧闹不止,那些女尼们也有些本事,扬手洒去的符纸竟腾空纷飞,一脱手便飘得比房檐还要高,显然她们是习过武的人。慧慈不再和林媛说话,口中一直念念有词,手中的杨枝在院内的每一位大小主子头顶扫过,吓得众人一个个都面色青白,大气不敢喘。 少顷,慧慈突地大喝一声,声色沉重如钟。她将杨枝插回了瓶内,沉声与皇后道:“那真凶,并不在这诸位贵主之中。” 皇后惊道:“这宫中所有的嫔妃、皇子、皇女都在此地了,怎么会找不出来?”说罢又紧皱了眉头:“难道真是那一位……” “真凶一定还在皇宫中,但皇后娘娘,您是否遗漏了什么人。”慧慈笃定道。 听着慧慈与皇后的言语,在座的嫔妃们才真正惊恐起来,原来皇后召集大家来此地并不单单是为着做法事,真正的目的却是查出凶手!好在方才慧慈也说过,真凶并不在她们当中。 “今日没来的人,除了叶氏就只有祥妃娘娘了!”人群中一位嫔妃高呼出声,林媛望过去时只见人海茫茫,也不知是谁。她的高喊几乎是提醒了众人,因着对妖魔的恐惧,这些嫔妃们也顾不得畏惧祥妃,纷纷接口道: “连赵王殿下都来了,宫里头所有的主子都凑齐了,却独独缺了祥妃娘娘!” “是呀!叶良媛虽然也不曾到,但此事是冲着她去的,她是没有可能的。” “算下来就只有祥妃娘娘……皇后娘娘,您快下旨吧,这妖魔在宫中一日咱们就一日不得安宁呀……” 皇后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见这一个个地都呼喊着要惩治祥妃,唇角隐隐透出快意的冷笑。她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慧慈道:“祥妃还有孕在身,怀像又不好,本不该惊扰她的……只是叶氏的孩子同样是我大秦的皇嗣,祥妃若是心肠歹毒之人,她所生的子嗣又哪里能传承大秦江山。也罢,来人,去麟趾宫请祥妃!” 林媛未料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她坐下来定定地瞧着皇后与慧慈几个,心里头只有冷笑——还当你们有多大能耐,要与鬼神相较?原也不过是寻常的设计陷害吧了。这宫里的人都笃信命理鬼神之谈,林媛却是断不相信祥妃那样的人会用诅咒的方法来除掉对手。祥妃多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会不明白怪力乱神,这巫蛊诅咒只是人的心魔罢了,怎可能真的有效果?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去麟趾宫办差的宫人们已然回来了,足足二十多名孔武有力的内监将祥妃团团围在正中。祥妃一袭月白色的百蝶穿花云缎裙,外头罩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发髻虽简单地绾成高鬟如意髻,上只插两根凤尾金簪,但一眼瞧上去却是穿戴整齐,分明是还不曾入睡的。 长信宫的宫人众多,祥妃身旁则没带几个人,唯有大宫女沐霜与医女蓝蕊两人随行服侍着而已。她见了皇后,又一一看过众妃,看着眼前兴师动众的架势面上却没有半分畏惧,昂首直视皇后道:“皇后娘娘真是好兴致,大半夜地在这儿跳大神,还把臣妾请来了一块儿热闹?” 她一贯说话无礼,皇后平日里不与她理论,今日却是凌厉地挑起秀眉,沉声道:“祥妃,你真的不知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么?”说罢对着慧慈扬一扬脸:“去验一验她!”(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巫蛊(5) 慧慈立即领命,上前与祥妃道一声得罪,猛然抓起祥妃手腕查看,动作之快与方才给林媛贴符纸时一般无二。祥妃只觉手上一紧,下一瞬,慧慈已然放开了她,回身与众人大声道:“不错!眼前此女就是那为祸的真凶!她便是亲手设下厌胜诅咒之人,她的身上,还沾着缝制邪物时的浓重的血气,还沾着意欲祸乱天下的戾气!快快将此女伏诛,否则宫中将永无宁日……” 早有胆小的女子尖叫起来,此时她们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祥妃的威仪,伸手指着祥妃尖叫“妖女”。皇后满面铁青的颜色,怒喝道:“还不把这妖妇拿下!来人,剥去她的皇妃服制,押入慎刑司,通禀皇上听候发落!” 祥妃身旁的内监们立即一拥而上。他们虽顾及祥妃的身孕,但且不说巫蛊之案一旦事发就是诛九族的大罪,这祥妃既然是施法的妖女,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必然沾染妖气,已经不配作为大秦的皇嗣而存在,甚至生下来后还可能会成为祸害。此事就算上报给皇帝,祥妃的胎儿也很有可能随着母体一同赐死。 祥妃怒视周遭:“本宫是从一品妃位,你们谁敢!” 祥妃通身月白色服饰,发髻虽俭省却一丝不乱,倾国倾城的面容上升腾起凛冽肃杀的狠戾,站在一众宫人中央竟有如神明下凡,叫人不敢冒犯。数十名大力内监都是习过武的,此时竟被祥妃吓住,皆喏喏驻足不敢上前。皇后见此情景怒意更盛:“没出息!长信宫怎么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本宫才是六宫之主,本宫亲口下懿旨,拿下上官氏,谁敢忤逆!” “皇后不明不白要给臣妾定罪,难道不怕触怒皇上么?不分就里要对龙胎动手,难道不怕触怒上天么!”祥妃冷然以对,振振有词。慧慈看事态有些不对,忙执了一张符纸就要给祥妃贴下去,不料她刚上前竟被祥妃抓住手腕,而后一耳光搧在她脸上。 祥妃本身体虚弱,这一巴掌却用尽全力,慧慈几乎被打得晕头转向。皇后气得双目圆睁,伸手拍着桌椅怒喝:“反了,反了!” 然而祥妃对皇后置若罔闻,又一掌朝慧慈面上打去。慧慈却不是那寻常的尼姑,她身法极快地躲过,而后抽出青玉案上的玉屏,口中念着“收妖”,往祥妃劈头盖脸兜过来。只在一瞬间,祥妃身后的宫女沐霜竟猛地跃起,飞身上前两手按住了慧慈,接着这个胆大的宫女将慧慈往那盛满了滚开黑水的铜鼎里一丢,这个身材矮胖的老尼姑竟被轻而易举地丢了进去,准头堪堪好。 “哇”地一声,杀猪般的惨嚎在院内炸开,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有人高喊着“杀人了……”那铜鼎里的人不住翻滚,几个尼姑忙上去想拉上来,却因水太烫试了几次都不成,场面混乱不堪。 萧皇后虽大风大浪经了不少,但眼睁睁看着一位得道高僧被人丢进滚水里这种事还是震惊得脑子都空白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忙命令内监们上去帮忙。几人七手八脚,终是把慧慈给捞了上来,那老尼姑却是早已不省人事。 慧慈虽然有武功在身,但再怎么都是凡胎肉体,此时浑身烫得血肉模糊,瞧着十分骇人。嫔妃们的尖叫声在看到慧慈皮开肉绽的面孔时更加尖利了,被围在正中的祥妃却噗嗤一笑,声色如银铃般悦耳,似乎是有着很不错的心情:“啊呀,不是说慧慈师太法力无边么?怎么会害怕区区滚水呢?”说着又抚着小腹不住地笑。 “够了,上官璃!”皇后胸口起起伏伏,旁人都怀疑她这一回怕是会给气出病来。她很努力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你以为本宫仅凭法事就断定是你么?你看看那缝制人偶所用的布料,大理国进贡的阮烟罗,除了麟趾宫还有哪里会有?” 祥妃不屑道:“皇后的意思是,臣妾罪证确凿了?”说罢连声冷笑:“进贡的东西一向是皇后给各宫分赏,麟趾宫里有阮烟罗不错,可它还不是早在长信宫就过了一遍手……” 皇后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双拳攥紧,并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冲上去与祥妃争吵,只森然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捆了她。就算伤及龙胎,一切由本宫承担。”她一转眼又看见了躲在角落中偷笑的林媛,突地想起来这一次自己的目的不单单是祥妃,一手指过去道:“慧慈出了事,这法事却不能中断。此女不吉,明觉寺的姑子们尽管施法,压住她的邪气。” 林媛一下子笑不出来了,果然皇后不会忘了自己。 萧皇后向来喜欢一箭双雕,这次也不例外。林媛唯一能庆幸的是自己并非是她的首要目标,而只是连消带打的存在。只是就算不会被按上施咒的罪名,这不吉的名头也够她一辈子好受。 林媛还不曾想出对策来,迎头便见一碗黑红的汁水泼了过来。她本能地往边上一躲,好在没被泼个正着,身上脸上却也被溅得狼狈。前头几个尼姑慢慢地逼上来,齐声诵着经文,其中一个拿碗的还再次从那鼎炉里头舀了一碗。 林媛登时满面羞愤。这铜鼎里的水因着方才慧慈掉下去,柴火早给扑灭了,这会子并不会烫伤人。但那水颜色诡异,闻起来发臭,林媛就想到了狗血淋头这个词语。佛家的法事自然不会用鲜血,但鬼知道那是用什么植物熬制出来的,这一下泼在脸上是多么大的侮辱,自己往后在宫里还能有半分尊重么? 此时的镜月阁的混乱已经达到了绝无仅有的程度。 初雪几个丫鬟拼命护着林媛,小成子更是扑上前和那泼水的尼姑厮打。而更前头的祥妃那一堆,林媛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两个长信宫内监从人头顶上倒飞出去,撞在角门上。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宫女沐霜干的。 重重危机之下的林媛感到很无语,她不知道大秦历史上有没有这么混乱的经历。 喧闹之中,宫门外突兀地响起三声击掌。那是很清脆的声音,并不大,却让院内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没有人敢再争吵喊叫。皇后目瞪口呆地静静坐着,原本正要吩咐侍卫一同去压住祥妃身边的那个厉害丫鬟,手举在半空里就定住了。林媛这边的小成子几个太监更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来,连几个尼姑们都住了手。 拓跋弘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正中央滚在地上掐架的一群宫人、倒塌的青玉案、地上淌着的黑红色臭水、漫天飞舞的黄纸,空气里是黑水的臭味和檀香混合的诡异而恶心的气息,耳边还有喧闹之后的回音。更碍眼的是人堆的空隙中还躺着一个浑身湿透不省人事的尼姑,身上肮脏狼狈。 “朕真不知这大秦的皇宫何时变得没规没矩了!”意料之中的龙颜大怒,帝王的威仪令在场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深夜作乱,争吵不休,成何体统!” 皇后亦青白了脸色,连忙上前行礼解释:“臣妾罪该万死!后宫的体统固然重要,可数日以来妖孽不除、人心不宁,臣妾也是无奈才在深夜中做法事。巫蛊之物是在镜月阁挖出来的,经明觉寺的慧慈大师推算,必得在子夜亥时在镜月阁里做法才可……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拓跋弘并不理睬,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抬,与皇后错身而过。 他亲自走上前查看起来,长信宫的宫人们受皇后旨意要押祥妃与林媛,此时这群下人们都围在两位宠妃四周,却都不敢再动手了。祥妃倒无碍,她身边的沐霜十分厉害,数名大力内监围着都奈何不了她,此时的祥妃甚至连发髻都是齐整的。只是她站得有些久了,又和皇后争执动气,此时正艰难地扶着腰身倚在扶手椅上,轻轻地呼着气。林媛那边则有些不堪,那些尼姑们是端着黑水来泼她,就算初雪等人胆敢忤逆不遵,林媛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了脏水,脸颊上都抹着一道黑臭的痕迹。 “好,好得很,皇后!”拓跋弘目色中透出冰冷的怒意。他转身,声色缓慢地对皇后问道:“叶氏的身子越发不祥,皇后日日做法事,也算是鞠躬尽瘁啊,可为何叶氏到现在都不曾好转呢?今日不知皇后又有什么除妖的好法子,兴师动众叫了满宫的人过来?”说罢又冷笑:“若不是扇玉去建章宫面圣,朕还不知朕的后宫已经被皇后折腾成这副模样了!” 正拿帕子擦脸的林媛闻言猛地一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扇玉那个站在阴暗角落里的孩子,竟是趁人不备跑了出去寻皇帝。 心里也不由暗自庆幸,她和祥妃被皇后盯得死,哪里能有机会派人出去求救。还好萧皇后处处结怨,想打压她的人不止祥妃一个,不知不觉就被一个小孩子钻了空子。如果今日皇帝不曾来,那她怕是要被几个尼姑羞辱到地底下了。(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巫蛊(6) 萧皇后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朝扇玉射过去。扇玉慌忙往皇帝身后躲着,根本不敢与其对视。拓跋弘见此更是不喜皇后,斥责道:“皇后不必欺压一个孩子!身为堂堂中宫,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错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皇帝因为扇玉而训斥皇后,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皇后的面孔渐渐从青白变为惨白。 她明白,今夜的拓跋弘是真的对她对怒了!这与她预料之中的根本不一样! 她对待祥妃的手段虽然过分,但就算那些宫人们推搡之下将祥妃胎儿打落,拓跋弘本也不应龙颜大怒的!那孩子对拓跋弘来说根本是个*烦,出点意外没了的话,岂不皆大欢喜!正因此,她也才敢下旨将祥妃当场押住。 而林媛……她又没有怀孕,用黄泉花熬成的汁液来泼她又有什么要紧,就算拓跋弘不满,为着破解巫蛊的诅咒叶不得不有所割舍。 皇后的身子摇摇欲坠,终于承受不住拓跋弘目色中的冷冽,跪了下去。 萧月宜已经很久没有跪过了。 “臣妾有罪,是臣妾无能,迟迟不能铲除邪术的祸乱……”萧皇后搜肠挖肚地思考到底哪里做错了,可怎样也想不出来,无奈之下只有先服软认错。 “你岂止有错!”拓跋弘一巴掌将身前青玉案上的香炉扫在了地上。抬眼看到祥妃撑椅子的样子,对左右道:“先送祥妃回宫。” “皇上!”皇后错愕不已。她急忙从挽秋手里拿过几张素色纸笺,双手呈给拓跋弘道:“臣妾降罪与祥妃不是没有缘由的!皇上您看看,这是刑部的判据,臣妾将那巫蛊人偶交由专门执掌刑狱的官吏查验,结果就查出制作偶人的布料出自麟趾宫。就算佛法鬼神之说扑朔迷离、不可尽信,但这判据可是铁证如山,做不得假啊!而且,祥妃和叶氏一同怀胎,若是能除掉叶氏的孩子,祥妃自己再顺利生产,她在这后宫中便一人独大。用巫蛊诅咒来害叶氏,此事对祥妃来说利益巨大,她铤而走险亦不奇怪!” 皇后筋疲力竭地辩解着,拓跋弘却熟视无睹,也不肯伸手接皇后递来的东西,只命令姚福升去办差。有皇帝的命令,姚福升一众御前内监哪里会听皇后一言半语,两个宫女立即上前扶了祥妃,又有几个内监抬了轿辇在宫门外,一转眼的功夫已将祥妃送走。 “皇后无能,这话你倒说得极对。”拓跋弘面露嘲讽地看向皇后。身旁的大太监搬了明黄龙椅请他落了座,而皇后依旧跪在他面前。 “皇后是如何得出巫蛊偶人出自祥妃之手的结论,朕不想听。朕只知道今夜皇后在此大做法事的同时,麟趾宫里又搜到了第二个偶人,上头刻着的可是上官璃的生辰八字。皇后,你觉得,上官氏为何要自己做了偶人来害自己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皇帝身后的宫人跪地呈上了一个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红绸包裹,小心地打开了,里头的东西赫然是白布缝制的偶人,上头插满银针。 远远地看过去,那东西和方才慧慈摆放在青玉案上的偶人竟是一模一样的,大小样式都相差无几。 与此同时,几个黄衣带刀侍卫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小内监上前。姚福升躬身与面前的一众嫔妃们禀道:“今儿晚上,皇上本在长信宫陪伴叶小主,结果在二更天的时候,下人通禀说麟趾宫遭了贼。”说着指了指身旁两个跪着的罪人:“那个时候,来回禀的宫人说祥妃娘娘已经不在麟趾宫中,想来是刚刚被皇后娘娘传召来镜月阁。此事本也没什么,亦不曾惊动皇上,只由御林军统领刘大人领着人手去捉贼。可等刘大人一番辛苦拿到了这两个贼,却发现这两个贼正在麟趾宫角门处埋东西,东西挖出来可是把人都吓煞了……” “这两个狗奴才也是没骨头的,几板子下去都招了,供认了自己受人指使在麟趾宫内埋下巫蛊,意欲暗害祥妃娘娘的龙胎。几日前在镜月阁中埋下的暗害叶小主的木偶也是这两人所为,只是因着叶小主所居的长信宫守卫森严,他们无法行事便只能埋在别处了……” 姚福升一个年长的内监声色沉闷,在空旷死寂的黑夜中听来却额外清晰。此时的皇后早已大惊失色,她如何也想不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她辛辛苦苦地织了一张天大的网,本以为祥妃无可逃遁,却不想会被轻易破解!皇后满心愤懑,更多的却是惊慌恐惧。她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出了纰漏,在她大张旗鼓地来镜月阁的同时,又为何会有两个内监去了麟趾宫埋人偶?镜月阁的人偶的确是她授意动了手脚,但她可没动麟趾宫…… 祥妃的身孕为拓跋弘所不容,数月以来怀像又越发不好,如今的祥妃已经到了最弱的时候,这对皇后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万万想不到,拓跋弘竟会庇护祥妃,他难道真愿看到一个二皇子的出世么?还是他愿意看到上官大将军加官进爵? 是不是,是不是皇帝更不愿意看到萧家的势重……所以他才会放过祥妃,转而把此事作为打击自己的一个机会。 皇后的心一瞬间冰冷如霜,再也暖不过来。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皇上教诲的是,此事的确是臣妾不查……敢问皇上,那幕后主使究竟是谁?”萧皇后问这句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难道已经到了那个时候么?难道拓跋弘已经准备…… 拓跋弘无情无义,曾经辅佐他登上帝位的萧家早已碍了他的眼。萧皇后并不是不懂得这一点,但她没有办法,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除了紧紧抓住权势,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就算知道萧家会被皇帝不喜,她也不得不和族人一同去争,萧家唯一的出路就是变得强大,强大到压过皇权,强大到连拓跋弘都没有办法动萧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秦有赵高,汉有王莽,隋有李渊,宋有赵匡胤。 萧皇后很怕。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但是……不应该是现在,不应该这么早。 拓跋弘冷漠地看着她。 半晌,他伸手朝人堆里一指,冰冷道:“昭媛沈氏以邪术祸乱后宫,朋扇朝廷。来人,立即将其押入冷宫赐死。” 拓跋弘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一字一字如血腥的黄泉花盛开。他话音未落,四周早有武士上前扭住沈云容,将她从座椅上拖到了拓跋弘面前。不但是沈云容,在座嫔妃们哪个能料到会有此等变故发生,沈氏被强按着以几乎趴伏的姿态跪倒在地,一身鲜亮的玫瑰紫云雁细锦衣早已滚得满目灰尘,发髻亦一缕一缕散乱下来,狼狈不堪。 一声尖锐的哭喊爆发在黑夜中,皇长子拓跋琰扑上前抱住了跪地的沈云容:“母妃,母妃!”拓跋弘嫌恶地看了一眼沈氏,吩咐左右道:“将赵王拉开。” 拓跋琰挣扎着推搡那些拉扯的人,扭头又抱住了拓跋弘的龙袍,大哭道:“父皇,您为什么要母妃死!母妃犯了什么错,我不能没有母妃……” “大皇儿!”拓跋弘的声色已然十分严厉:“你是朕的长子,是朕亲封的赵王,是皇族的嗣子!而她,只是一介妾室。你所思虑的应当是这个国,这个天下,而不是她的生死!” “可是父皇,她是我的母亲!”拓跋琰素日里都摄于父亲的威仪,不敢亲近。然而今日他却寸步不让:“父皇,求求您,求求您看在儿子的份上,不管母亲犯了什么错都请不要杀她。儿子不能看着她死……” “住嘴!”拓跋弘不悦地打断他:“妾室是不能被称作母亲的。你的母亲是皇后萧氏,你应该记得规矩。”说罢失望而愤怒地冷笑:“长于妇人之手,果然毫无气概。难道赵王一辈子只想做一个依赖沈氏的孩童么!” 拓跋琰不禁愣住,他脑子里回荡着“规矩”二字,如同永远无法苏醒的梦魇。 而在这怔忡的瞬间,沈云容已经被人往宫门外拖去。她伸着两只手往前胡乱地抓着,呼喊声尖利而凄惨:“皇上!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是冤枉的啊!皇上,冤枉啊……”随着军士的远去,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弱,终于几不可闻。 “把赵王带回乾西五所。”拓跋弘下了最后一个吩咐。 等那个年仅七岁的孩童哭闹着被带走后,众人依旧满面震惊,未曾回过神来。 萧皇后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一般,整个身子都松垮下来,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濡湿。她诺诺地道:“还好有皇上找出真凶,是臣妾做事不力,冤枉了祥妃……”(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巫蛊(7) 拓跋弘微一抬手,身后一个白鹇补服的臣子走上前行了礼,正是钦天监司仪冯大人。他朗声道:“巫蛊之事之所以到现在还未破解,只是因着皇后娘娘找错了路子,未能查出真凶而已。明觉寺慧慈多次做法事,大动干戈惊动天庭也未能除掉妖魔,亦无非是法力不够高深的缘故。等沈氏一死,叶小主的病情便可安稳下来,皇上和皇后娘娘大可不必再担心了。” “果真如此么?”拓跋弘面色稍霁:“但是就算沈氏赐死,依慧慈之言,奎木狼为凶的天象却依然不曾散去,可见巫蛊邪术难以镇压。朕又该如何做才能平息天怒呢?” “此事容易,皇上大可放心。这巫蛊的妖法虽然厉害,但破解起来并不难,皇上诛杀凶手之后再烧掉这两个人偶,那妖法就神行俱灭,不足为惧了。而那奎木狼的星象,恕微臣直言,星象一事与巫蛊妖法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拓跋弘带着疑问“哦”了一声:“依你所见,星象与妖法根本就是两回事?” “正是。”冯大人笃定道:“微臣在钦天监任职二十余年,并没有慧慈那样通天的本领,只是学会了观天窥地,在星宿学上自信能够看得准、看得透。‘奎木狼距西北’,慧慈的解说是命中带木的人对皇室不利,在微臣看来却并非如此。奎木狼星象动荡确有其事,但却不是凶兆的意思,而是指上天认为人间有不平的事情发生,看不过眼降下征兆警醒世人。如果皇上能够遵照上天的旨意行事,那么星象亦可破解。” 说罢也不等拓跋弘追问,冯大人自顾自解释起来:“皇宫西北方向的主子中,姓中带木的只有慧婕妤小主一人。这位小主如今居住在镜月阁,但这个宫殿是皇宫中最偏僻的处所,又靠近冷宫。冷宫中关押的都是卑贱的罪人,如果婕妤小主命数高贵,自然不应该在这样的地方久居。微臣按照星象推算,这奎木狼星象有异,正是因着宫中有贵人屈尊卑贱的所在,上天因此动荡不平。” 被点到名的林媛霎时愣住,讷讷朝拓跋弘道:“皇上,这钦天监大人所言,甚是玄妙。嫔妾出身低贱,父亲只是八品县丞……” 萧皇后则更加震惊,渐渐地,她的面孔变成恼怒的青白色。钦天监冯大人诋毁慧慈并不要紧,但林氏……这个林氏,怎么可以从她掌心里翻出来! “皇上,慧慈法力不够高深,是臣妾用人不查。但鬼神星象之说都是扑朔迷离的,钦天监所言也不一定完全准确。”萧皇后据理力争:“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拓跋弘嗤笑一声:“皇后,朕并不懂得玄学,也不想懂得,更不想去判断慧慈和钦天监二人到底谁说得对。朕只认定一条,眼下境况谁能压制住巫蛊邪术、医治好叶氏的病,朕便大大褒奖。谁耽搁了叶氏又扰得满宫不宁,朕便会严加惩处。朕查出巫蛊的幕后真凶,正是采纳了钦天监的进谏往永寿宫搜查,这才查到了沈氏头上。而那两个在麟趾宫行凶的奴才,拷打之下也吐露出是沈氏指使。桩桩件件都对的上,又有人证物证,可见钦天监所言属实。” 他转身,指着林媛对众人道:“如今再听钦天监谈及星象,倒更是令人信服。林氏出身并不高,但她为朕挡了灾,一定是上天将她的功劳看在眼中,这才令她命数富贵。既然如此,她的确不能够再屈居与镜月阁了,再则镜月阁里挖出巫蛊诅咒,实在不吉,不能再住人。等几日宫殿定下来,慧婕妤就搬出去吧。” 皇帝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有些愣神,这一转眼的功夫,祥妃被救,沈氏赐死,林氏又翻了身。席间文嫔等人不免暗自绞着帕子,想起皇帝亲口所说的林氏“于皇室有功”,又“命数富贵”,心里百味杂陈,不知日后要如何与这位宠妃争锋了。 林媛上前朝拓跋弘叩了头,十分感激道:“钦天监大人所言很是有理,但嫔妾微末之身,自是有自知之明,哪里能称得上富贵。是因着皇上的福泽庇佑着,皇上从指头缝里恩赏给嫔妾一丁点,嫔妾才能在中箭之后存活,也算大难不死有了后福吧。”说着低头浅笑:“嫔妾并不信命数,也不求富贵。以往皇上给嫔妾隆宠,今夜皇上又能来到镜月阁为嫔妾解围,嫔妾已经十分感动,就算居住在偏僻的镜月阁,能服侍着皇上又有何求呢。” 许容华暗自撇嘴,林氏性格狡猾,说话也是油嘴滑舌,真真是个狐狸精!她座下的冯庄姬更是冷哼出声,随即又连忙压抑住了。拓跋弘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身下的女子,冷不防又看见她胸口处渗出隐隐的血点,忙伸手拉她起来道:“也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你伤势还不曾痊愈,怎能随意出来走动!”说着冰冷的目光在皇后身上划过:“姚福升,去给慧婕妤拿一件大氅,天寒地冻地,她受不得寒。再请御医过来看看。” 林媛方才反抗皇后,动作之间伤口自然裂开了。只是林媛现在也不是刚受伤那会儿,风一吹就倒,也没觉得身体有太多不适,便向拓跋弘请求道:“眼下众妃皆在,皇上就不要为了嫔妾一个人兴师动众。叶良媛那儿不好,御医都在长信宫里诊治,嫔妾就更不敢惊动他们耽搁了叶良媛。” 拓跋弘还欲劝她,见她一再坚持,只好作罢。姚福升倒是很尽职地捧了一件白狐的氅衣服侍林媛披上,几个内监还从室内搬来了软椅和火盆放在她面前,林媛被裹得严严实实地窝在椅子上,脚下生着热腾腾的火盆,顿时满身暖气,北风呼啸着也不觉着冷了。自然她这样的待遇是独一份的,旁的人还不得不顶风冒雪坐在硬木椅上受冻。 拓跋弘扫视众人道:“既然星象已解,沈氏又被赐死,这后宫中终于可安心了。”说着又似面露疑虑,目光深沉地看向冯大人,追问道:“既然你早已读出星象,又算出慧慈和皇后冤枉了他人,为何不早日禀报呢?” 冯大人被皇帝质问,倒也没有露出恐惧之色,只微微扫一眼被尼姑们扶着躺在墙角处的慧慈,面露嘲讽:“并非是微臣察而不报、玩忽职守。皇后娘娘对高僧慧慈十分信任,就算微臣提出不同的见解,恐怕非但不会被采纳,还会招致杀身之祸。”他说话十分大胆,饶是林媛听了也不觉钦佩。 冯大人面色平静,亦不曾抬头看一眼林媛,继续对拓跋弘说道:“按理说,慧慈身为高僧,不但找不出真凶,连奎木狼的星象也不能正确解读。不知皇上可曾听过一句话?在其位而谋其事。如果天下太平、妖法除尽,那么类似明觉寺和钦天监这样的地方,还能有什么作用呢?正是因为宫内不宁、鬼怪横行,皇后和众嫔妃主子们才不得不倚赖明觉寺。若非如此,明觉寺哪里能够数十年来香火鼎盛,钦天监又哪里能够被皇族重用。” 冯大人说话恭敬有礼,言语中却透人深省。拓跋弘听了淡笑:“朝中如你这般刚正直言的倒是不多。” “微臣并不喜欢随波逐流罢了。”冯大人不卑不亢。 萧皇后面色沉沉,唇角动了动,终究不曾出言辩驳。虽然站在她面前的臣子官位并不高,但此人言辞犀利,直指要害,句句都令她寻不到漏洞。 拓跋弘似笑非笑看皇后一眼:“你的确用人不查。”又挥手道:“那个慧慈,依朕看是徒有虚名,这一次还险些耽搁了叶氏,酿成大祸。来人,褫夺她方丈的位子,逐出明觉寺。” 林媛早就恨皇后专权,指使一个尼姑往她身上泼脏水。这会子看皇帝下了命令又狠狠打了皇后的脸,心里只觉着一阵快意。此时的慧慈在雪地里躺得久了,也缓缓清醒过来,只是受了重伤连手臂都抬不动。皇帝身旁的几位武士都上前来拖她,她惊恐万分,想要向皇帝求饶却连喉咙都被烫伤,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她又艰难地扭头看着皇后,手指直直地指向她,神色中满是哀求。 萧皇后自身难保,哪里敢再为慧慈求情。况且慧慈上了年纪又全身烫伤,日后就算治好也不可能行动自如,对她来说已经没有半分价值。 “父皇,还请听儿臣一言。”突然间,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扇玉帝姬从人堆中闪出,俯身跪在了拓跋弘面前求道:“父皇,儿臣在明觉寺中住了八年,日日与慧慈相处。平心而论,慧慈虽然没有资格称得道高僧,也算不上慈悲为怀,但她数年来掌管明觉寺,赏罚分明,管束得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若将她赶出明觉寺,她恐怕只能饿死街头,还请父皇宽恕她,不要重重惩罚她了。”(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巫蛊(8) 拓跋弘对一个慧慈并不放在心上,对扇玉也没有多少父女之情。但扇玉所言有些道理,她只求给慧慈一个容身之地罢了,并没有要求太多。拓跋弘微一沉思,便点头道:“也罢。就看在皇长女的份上,朕允她继续留在明觉寺为尼。” 扇玉一脸欢喜,连忙叩谢拓跋弘,又跑过去吩咐慧慈身边的女尼道:“慧慈好歹也曾做过方丈。你们一定要善待与她,让她好生修行在佛祖面前赎罪,万万不能排挤她。慧慈曾经对我有恩,如果让我知道有人将她赶出明觉寺,我可是要问罪的。” “皇长女真是心软。”林媛身旁的几个嫔妃低低议论:“到底是在佛寺里呆久了。” 说话的是张婉仪,另一位刘婕妤又道:“可不是么,这样心肠的人在宫里却是讨不了好的。皇长女刚进宫,很多事情都不懂得,宫里头最无用的就是善心了……” 林媛听着却是嗤笑。她抬眸远远地朝扇玉望过去,那个年*孩的侧脸隐没在火把的阴影里,并不能看清面上的神色。 林媛喟然一叹,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深谙谋算人心。慧慈若离了明觉寺,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她这么些年早已攒下金山银山,在京郊的村子里置办一处房产买一些奴婢养老,那可算是安享晚年,只不过失去了昔日的尊荣地位罢了。拓跋弘是久居庙堂的帝王,自然想不到这些细枝末节,以为只要令慧慈身败名裂就算很重的惩罚了。 而若是慧慈回到明觉寺……明觉寺是国寺,宫里人常常去祈福拜佛、捐些香油钱,却并不晓得里头的腌臜。正因为那是国寺,宫里头的主子们动辄赏赐黄金千两,沾上了荣华富贵,就不会有佛门的清净。那些女尼们为了争夺方丈、监寺的位置,争斗得多么厉害,让人想都想不到。林媛听扇玉提起,慧慈就曾经毒死过一位威胁她地位的年迈的高僧。 慧慈二十多年来坐稳方丈的位子,不服之人颇多。如今她一无所有被遣送回去,那些旧日的对手还不知道会如何报复她。而扇玉又以皇长女的身份下令,不允许尼姑们将她赶出明觉寺,这话的意思不仅仅如此,就算是慧慈日后自己想要离开,也是不成了。明觉寺就是她的地狱和坟墓,她只能在那里忍受痛苦的余生。 而可笑的是,扇玉帝姬还会被人称颂心地善良。如此心机,哪里像一个八岁的孩子,扇玉虽然进宫日子短,却比宫里头任何一位皇子皇女都要睿智,因为她经历过最不堪的童年。相比起来,为了娘亲的死无法释怀、顶撞皇帝的赵王,就显得太过稚嫩了。 过了不多时,宫门外一个内监进来禀报,道沈氏已经缢死,那两个偶人也烧了。拓跋弘点点头,问他道:“长信宫叶氏如何了?” “回皇上,方才奴才和梁大人搭了话,说是叶小主刚服了药,神情安稳,此时已经睡下了。”那内监回话口齿清晰,拓跋弘听了这句话也展颜微笑,道:“赏。赏钦天监上下,赏内医院上下,赏叶氏身旁的宫人。再传朕的旨意,命内医院遣得力的医女来服侍叶氏,日后宫内都要以叶氏为先,直到她生下皇嗣为止。” 冯大人接了赏赐,连忙磕头退下了。众嫔妃听到叶良媛病情好转的消息,则是神色各异。既然叶良媛真的好了,那就说明宫内巫蛊已除,大家回去后也能安心了。但这怀了龙胎的叶良媛死里逃生,很多人还是心绪抑郁,她们巴不得叶氏一病不起流了孩子才好。 皇帝又亲口下旨令满宫以叶氏为先,此等待遇连祥妃都不曾有,足以说明皇帝有多么看重这一胎。若叶氏真生一个皇子,赵王又刚失了母亲……日后这宫里的风向还真不好说呢。 只是眼下境况,嫔妃们少不得做出欢喜的样子,纷纷恭贺皇帝,恭贺叶氏。拓跋弘原本生了皇后的气心绪烦闷,此时也因着叶良媛的喜讯面色轻松起来。 “聒噪了半日,你们都回吧。”拓跋弘朝着众妃摆一摆手。 嫔妃们早就困顿不堪,谁愿意呆在这儿吹冷风,且原本被问罪的祥妃和慧婕妤都毫发无伤,哪个能有好心情,遂都纷纷告退回宫。 萧皇后却是最后一个起身的。等着嫔妃们都走了个干净,她才面色灰败地朝拓跋弘行礼道:“臣妾也先回了。不知皇上待会是否要回长信宫看望叶良媛?臣妾也好准备着。” “倒是不必了,想来叶氏现在已经好个差不多了。”拓跋弘说罢,唇角扯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只要皇后不再装神弄鬼,叶氏就能好好的,朕也无需再担心。朕既然应允了让叶氏住在你宫里,你就最好尽职尽责,不要让她怀着身孕还辛苦操劳、担惊受怕。” “皇上!!”皇后的面孔霎时苍白如雪,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私下里在折腾些什么!”拓跋弘恼怒道。他对皇后已经越来越不喜了,他清楚皇后曾经用一寸思谋害祥妃,也清楚赵王在逐鹿围场失踪是她的手段,这一次的巫蛊祸乱同样是她一手所为。拓跋弘并不是个仁善的帝王,他允许甚至乐意看到后宫女人们的争斗,也不介意她们动用多么肮脏的手段——在他的心里,只有有本事活下来的人才是强者,也才有资格同他并肩俯瞰山河,有资格继承皇位。 只是萧皇后的做法显然越过了他的底线。正因着萧家、上官家和沈家的争斗,后宫被皇后、祥妃、沈氏这三人掌控,才导致他的子嗣一个个莫名其妙地枉死。这三人的力量太强,旁的嫔妃们无力抗衡、任其宰割。而萧月宜这个女人更是心狠手辣,在逐鹿围场里就差点趁乱设计死了他的独子,这是拓跋弘所不能容忍的。 这一次她又大生事端,想要一箭双雕将祥妃和林氏两个一同铲除。拓跋弘心头很是恼怒,若如她所愿,两个宠妃都失势,沈云容这一次又必须要杀,那这宫里当真是她一人独大。叶良媛的病来势汹汹,御医又诊不出来。拓跋弘起初还被唬了一跳,又胡思乱想地以为这巫蛊当真有效。直到宣了祥妃身旁的蓝姑娘暗中把脉,才晓得她不过是吃了些特殊的食物,让旁人看起来是一副气息奄奄病入膏肓的模样,实际上却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拓跋弘又气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叶良媛欺君罔上戏弄与他,却也是因着皇后的命令无可奈何。这样可怜,拓跋弘也不好惩处。 只是恨皇后利欲熏心、独断专权。这后宫是天子的后宫,怎能由着她翻手是云覆手是雨。 若不是因着当初萧月宜辅佐帝位的功劳,拓跋弘怕是早就废了后。 萧月宜因着恐惧,抬眼愣愣地直视拓跋弘,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帝后针锋相对,一旁的林媛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又碍着拓跋弘还占着她的小院不走自己也无法回屋子,只好把身体缩成一个球缩在墙角,降低存在感。 “皇后,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赐死沈氏么?”拓跋弘说罢,满含深意地看一眼皇后:“是因为她的野心太大了。” 萧皇后倒抽一口冷气,脑子里飞快地转起来——皇上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既然知道还要容忍巫蛊之祸,是因为他想借此机会赐死沈云容! 可是,自己却将目标放在了祥妃和林媛身上,这和他的目标背道而驰,所以他才会动怒。能让沈云容死,倒是一件大好事,只是赵王在逐鹿围场失踪的事不过是在两月之前发生的,那时候自己已经被皇帝怀疑,又哪里敢这么快对沈云容下第二次手。 沈云容,沈云容…… 呵,那女人终于死了,但心中却并没有快意。 萧皇后现在的心情,和当初太后听闻穆武王被处死时的心情差不多。 并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 反而觉得浑身无力。步步为营、费心谋算,最终还不如原地踏步不动。如果没有野心,她这个皇后早就被人拖下了后位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可野心勃勃,又触怒了拓跋弘。 到底该怎么做,怎么活下去?这是萧皇后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在口中不断喃喃说着的话。 彼时已经过了三更天,室内钟漏的声音哒哒作响,清脆中透着寂寥。林媛恭送了皇帝皇后离去,方才能够安歇。 闹了大半夜,好好一个镜月阁此时是内外一片狼藉。初雪领着宫人们收拾小院,一个粗使的小宫女指着遍地的脏水絮絮地说:“那些尼姑们不知在水里加了什么东西,这般难擦。雪姑姑,不是奴婢们偷懒,这地面上怕是要重新打地砖才能变干净了。” 初雪倒是心情不错,对小宫女的抱怨一笑置之:“擦不干净就罢了吧,你们把能收拾的收拾了,赶紧回屋里睡觉去,别吵着了小主。”她言语之间颇为轻快,又笑笑道:“索性咱们在这里也住不了几天了。”(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废妃(上) 这一遭的事情可谓峰回路转,皇后来势汹汹,最终林媛却被皇帝解救,还受了恩典要搬屋子。这对镜月阁上下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喜讯,也难怪初雪高兴。林媛正打了水洗脸,听了初雪的话接口道:“皇上还没有为我定下搬迁的宫殿,你们就商量着不要住这儿了。” “这也是早晚的事。”初桃亦道:“皇上这样宠爱小主,肯定会给您挑选一座十分奢华舒适的住所,总之是比这里要好很多了。” 林媛摇头微笑:“镜月阁有什么不好呢。虽然偏远,但乐得清静。如果我搬到别的宫殿去,以我如今的位分还不能够掌主位,那么势必要看主位娘娘的脸色过日子,又要和同住的嫔妃朝夕相处,多少麻烦聒噪等着咱们呢。只可惜皇后把偶人埋在这个地方,这里再不能住人。就算皇上不宠爱我,我也必须要搬了。” 初雪闻之静默无言。 “罢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林媛挥手吩咐宫人们:“院子等明儿在收拾也不迟。初雪,你进来帮我换药。” 初雪应了声是,进了里屋又带上了门。她放下床幔,撩起林媛的衣裳看到里头裂开的结痂,皱着眉头道:“皇后实在过分!明知小主带着伤,还这样作践小主。怪不得皇上要对她大发雷霆!” 林媛不以为意道:“这还都是轻的,你没看见祥妃,差一点被折腾地落胎。”说着言语间有些凛冽:“祥妃是个厉害角色,手段根本不亚于皇后,甚至我感觉,她比皇后更能看清局势。还好皇上对她也很忌惮,虽然宠爱她却处处防着她,否则以你我的力量,安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 “皇后还不是一样。”初雪说起皇后,面露不虞:“她横行后宫又如何,有皇上压着呢。出身高贵是好事,但太高贵了,反倒过犹不及。” “是呢,皇上最不喜那些权势熏天的世家,还有皇后这类弄权的女子……”林媛说到此处,牙齿微微地咬紧,压低声色与初雪道:“前日我要你去传消息给萧大人的事情,没有旁人知道吧?” 在禁足的几日中,林媛是搜肠挖肚想不出办法来。她是从不会坐以待毙的,束手无策之下,她还想到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那就是求助萧臻。萧臻也的确是个能帮忙的,自从上一遭林媛被蒙古王缠上还能全身而退、死里逃生后,萧右丞相就对这位皇妃心服口服,也笃定了她是前途无量之人。 林媛也没难为他,就写了封信要他在朝中找一个合适的人,不需要太高的官职也不需要得皇帝看重,只求能说上话又不会惹人怀疑就行。 此事对萧臻来说不难办,但皇后看得紧,林媛这边想把消息带出去不容易。而且这样的事情万一漏了,那就是结党营私、后宫干政的大罪过,她不得不万分小心。 初雪闻言一凛,忙左右四顾,见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地方才敢回话:“小主放心,奴婢是把东西包在膳食里头带出去的,如果消息漏出去了那么那只装东西的包子一定会被打开,外头接应的人知道这一点遂也不敢私窥,就这么一直送到萧大人手里。萧大人十分精明,如果他真看见包子破了,一定会有所警觉的。现在一切安稳,钦天监冯大人又帮着小主说话解围,可见这事办得滴水不漏。” “如此就好。”林媛安下心来,复笑道:“想不到右丞相这么会找人,钦天监冯清明说的那些话,别说皇上,连我都心下叹服。我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原本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求着皇上能听进去一两句,不要太相信慧慈和皇后的话。却没想到冯大人睿智且胆大,哄得皇上信服,解了咱们的围不说,他自个儿也得皇帝看重,日后一定仕途远大了。” 初雪清凌凌地笑说:“萧大人沉浮官场已久,这么点小事,自然办得尽善尽美,都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说起来,那位钦天监的冯大人也并不全是受人之托忠人之命。刘大人是一介书生,在钦天监这样的清水衙门里郁郁不得志,就算熬了多年官至正司仪,也不过六品而已,每日的差事就是占卜推演,一不能报效国家二不能光宗耀祖,这么做下去实在无趣。这一次右丞相大人找上了他,他正好得到一个上位的机会,在皇上面前大展才干得了赏识不说,日后还会得到右丞相,还有娘娘您的扶持。这样的机会对于普通官员来说是多么难得啊……” “如此皆大欢喜,可不是最好的结果么。”林媛点头微笑:“平日里咱们深居宫闱,对朝堂并不熟悉。眼下看来,朝中默默无名怀才不遇的大有人在,冯大人就是个例子。咱们日后多多留心着,找出一些这样的人,日后就有大用处了。” 初雪心里“咯噔”一声,面上的轻松笑意转瞬即逝。她眼前的主子林氏,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女子啊…… 她在宫中服侍的时间不短了,还没见过哪个后妃如此大胆地结交朝臣。林媛又有魄力,能把一个右丞相收为己用,还谋划着拉拢更多的人……向来只有男子纵横朝堂,一个弱女子,还是皇妃的身份,竟也敢……林媛心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后妃拉拢朝臣,说到底是弥天大罪。初雪咬着唇想要劝说林媛,最终还是一言未发,低头静默。 林媛似不经意地窥探着她的面色,浅浅地笑起来。初雪是最先跟着她的人,不顾风雨地与她共患难,两人一同扶持着走到这一步,她的忠心根本不需要怀疑。只是她毕竟是一介寻常女子,对自己这种戳破天的大胆念头一时不能接受,也是情有可原。 好在她还是个合格的心腹,她选择了继续跟着她,跟着她去干赌命的事。若是初雪抵不过这份恐惧,林媛还真要头疼了。 林媛在这样疲累的夜晚沉沉睡去。第二日是个好天气,门前的积雪消融殆尽,天上湛蓝如镜,没有一丝云彩。 沈云容被赐死的消息已经从宫中传遍了京城。林媛起身在外堂用膳的时候,外头宫女内监们议论纷纷,皆是昨儿晚上的事。尚宫局遣了上百名宫人去永寿宫拾掇东西,按着皇帝的旨意,为着彻底清除巫蛊之祸,永寿宫从此封宫,将沈氏的所有东西都焚烧掉,内外大兴土木、贴镇鬼符。 拓跋弘并不是个信命的帝王,但架不住满宫的人信,为着大家安心,也为着把沈氏一个死人打进更深的泥土里,便在永寿宫中大动干戈。结果这一大动不要紧,永寿宫里又搜出些和巫蛊无关、但同样令人心惊的东西。 短短几个时辰之后,由皇帝亲自派遣的数十位御医依次去了各宫问诊,同行的还有姚福升领着的大批御前宫人,不过似平日里请平安脉一般,阵仗大得却不下于搜宫。满宫的嫔妃们都觉着莫名其妙,直到御医们全部看诊完,有几个宫室的妃子们被单独召进了皇后的长信宫,等她们出来的时候,个个都哭嚎不止。 因为她们已经被皇后亲口告知,她们再也不能生育了。 罪魁祸首正是从永寿宫里搜出来的秘药。那种东西数月前沈氏因私藏毒物被降位时搜出来的药一样,都不是中原的产物。 而除了毒药,在永寿宫里另外搜出了私制的凤袍、凤冠。沈氏的祸心和野心,不言而喻。 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拓跋弘怒不可遏。被沈氏毒害绝嗣的嫔妃多达一十五位,其中大半是乾武四年入宫的那一批秀女,剩下几位是太子府中的旧人,乾武七年进宫的嫔妃倒是没一个中毒的,估摸是还没找到下手的机会。也不知乾武四年那会儿沈氏用了什么法子让秀女们全部中毒,且是不可逆转的伤害,华佗在世也不可能让这些女子恢复生育了。 事情就这么闹大了。原本巫蛊的罪名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波,一是拓跋弘和汉武帝不同,他不信这个也不想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罪名大兴牢狱;二是皇家发生这种事儿太晦气,能遮掩就遮掩了。结果这毒害嫔妃的事情一出,拓跋弘还未做声,京城里那些王公贵族就先坐不住了。他们辛辛苦苦养大了女儿,送进宫里去服侍皇帝以求光宗耀祖,这下女儿连孩子都生不了,他们彻底失去了争夺大统继承者的机会,个个都气得七窍生烟、恨得咬牙切齿。 这群贵族、官宦们在朝堂上跪在拓跋弘面前痛哭流涕,那哭号声和叫骂声几乎要掀了金銮殿的屋顶,让早已心中有数的拓跋弘看着都很无语。借沈氏之事,众朝臣纷纷将之前各自搜罗到的沈家的其余罪状也一并拿出来了。沈家风光的这些年暗地里犯下的龃龉并不少,强抢民女、兼并豪宅、搜刮钱财之类,平日里大家畏惧强权都不敢揭发,今日一怒之下,竟一个个激愤地抢着向皇帝禀报。(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废妃(下) 之后的事儿,就不必多加揣测了——废妃沈氏的大罪将她的母族牵连地惨不忍睹,拓跋弘应满朝文武的强烈要求,将沈氏的父兄、叔父、舅伯等,凡是在朝为官的,当堂问罪。 此等动静之大,几乎比得上当初诛杀穆武王的阵仗。林媛居在深宫内宅,朝堂上的惊天动地还是透过层层宫墙传了进来——左右丞相连同六部同议沈氏一族的罪状,共列出八大罪项:巫蛊为祸、戕害皇嗣、藐视君上、背负先皇、结党营私、紊乱朝纲、中饱私囊、别怀异心。众臣子联名上奏,请圣上降罪与沈氏。大秦的朝堂上一向唇枪舌战、寸步不让,这一次却是出奇地意见统一,连左丞相萧大人和户部尚书上官大人都罕见地没能吵起架来。 拓跋弘对臣子们的提议没有任何异议,在盛怒之下亦当场宣旨惩处沈氏一族。沈氏之父,工部尚书沈華革职、抄家,当日斩首;其叔父,南阳巡抚沈萧革职查办,流放宁古塔;其长兄,一等侍卫沈鎏革职查办,三日后问斩;其次兄,三等侍卫沈溪革职查办,三日后问斩。另外沈氏一族里,男子凡有官职者,均革职,判徙刑;无官职者与一干女眷,均没入奴籍。至于沈氏的族长,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辅政阁老沈临真,身为沈云容祖父的他已经八十二岁高龄了,念在他辅佐两朝帝王,拓跋弘独独对他网开一面,摘了他的官职又抄了家产后让他回祖宅养老,并没有牢狱之灾。 就这么着,那些受害者家属们还不饶人。在沈氏的父兄们被侍卫压下去的时候,武安侯姚大人率先将手里的玉笏敲在了被革职的工部尚书头上,而后众人群起而攻之,连以儒雅著称的翰林院大学士杨大人都在混乱之中狠踹了一脚,也不知踹在了哪个身上——墙倒众人推,不说沈云容在宫中是唯一拥有皇子的嫔妃,将来能够继承大统遭了多少人的嫉恨,沈家众人平日里也结怨甚广。沈家重文轻武并没有当权武官的飞扬跋扈,但身为文官他们便高傲不近人情,在同僚间架子大得很,揽权牟利、党同伐异的事儿更是做得多。朝中众臣子平日里敢怒不敢言,今日自然发泄个痛快。 镜月阁里头,小成子如编段子一般将这事儿绘声绘色地描述给林媛听,言语间十分喜气。不仅是镜月阁,旁的宫室中也颇有大快人心之感。昨日深夜皇帝亲口赐死沈氏的时候,嫔妃们还没这么强烈的反应,而今日,在那十五位可怜的女子关起门来痛哭的时候,旁的人心惊之余也庆幸罪人沈氏终于伏法,日后也不必担心自己会被下什么秘药了。 这事儿闹得六宫不宁,又闹得满城风雨,全是因为沈氏的罪过太恶毒、太骇人听闻了。旁的嫔妃们虽然也曾害过人、做过龌龊事,可哪个能及得上沈氏十分之一的狠毒?要是再留她几年性命,估摸大秦皇帝拓跋弘的后宫就成了尼姑庵。 再想想沈氏这些年贤德大度的模样,叫人一提起来就觉得浑身冒冷汗。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沈云容把嫔妃们的一辈子都给毁了还曾被人歌功颂德,也是好本事。嫔妃里头有那心思深的,细细地想一想沈氏这个人,便更加觉得惊心——沈氏私制凤袍凤冠怕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罢!她服侍皇帝十年有余,这么久的日子下来都以贤惠的面目示人,甚至在这方面连萧皇后都不如,她定是从一开始就以后位为目标了! 而且岂止是皇后,还有将来太后的位子啊!一壁“勤修内德”让自己美名远扬,一壁铲除所有的皇位竞争者。后来祥妃和叶氏有孕,她还下了巫蛊诅咒要除掉两个龙胎,等皇帝到了不惑之年还只有赵王一根苗,怕是不想立太子也不得不立了。 这样的女人,简直是蛇妖化身。 沈云容的死让众人额手相庆,镜月阁里的林媛却没有多么高兴。她发现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那就是她越来越猜不透拓跋弘的心思了。 在她的预料中,沈氏并不会这么早就死去……就算皇帝在铲除穆武王后准备对把持朝政的重臣们下手,首当其冲的也不应该是她。 萧家树大根深难以拔除,不能擅动,因此头一个不会是萧家。而上官一族……那可是握着兵权的武将氏族。相比于文臣沈临真,上柱国大将军上官越才是更应该除掉的人。 而且在数月之前,拓跋弘还亲封了沈氏之子为赵王。 那个时候谁都看不出来皇帝对沈云容的态度。 不过现在看来倒也好解释,无非是因着穆武王,拓跋弘才加恩给皇长子,以安抚沈家,让其在北宫之乱中多出些力气。但就算拓跋弘事成后卸磨杀驴,旁人也没想到他会把沈家折腾成这般模样,丢了身份和权柄不说,大半的族人连命都搭进去了。 拓跋弘的手段十分狠戾。 沈氏死后,宫中三足鼎立之势被打破。如果所料不错,拓跋弘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重建一个新的平衡。他会扶持一个人代替死了的沈氏,以牵制祥妃与皇后,而那个人会是谁? 拓跋弘又会采取什么方法达到目的? 林媛开始发现,这个皇宫并没有她想象得简单。 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谁都猜不到。 在沈家抄家之后的三日,拓跋弘再次在朝堂上颁下圣旨,设立军机处,命三朝元老、内阁辅政大臣杨奇为“揆席”,命贤禹王、左丞相萧靖文、右丞相萧臻、湖广总督楚达开、翰林院学士徐士峥为军机大臣。军机处掌书谕旨、参奏议政、辅佐帝王,乍一听之下其职能和隋唐时的中书省很是相似。 不过在五代动乱之后,类似中书省的内阁机构就很少设立了,原因就是内阁大臣虽然没有太大的实权,却是最接近皇帝的人,有着最灵的耳朵和最长的手。换句话说,内阁没有决定权,但有天大的知情权。 于是就常有那善于钻营的臣子,利用内阁的身份把皇帝的权柄一点点挖空。 不过这种事是要分情况来看。若皇帝年幼、主少国疑,或者皇帝耳根子软,那内阁就简直是皇权的蛀虫。如果皇帝强势……就会动用内阁来挖空其余臣子的势力,让整个朝堂不敢有一丝反对君主的声音,给内阁发个密诏把丞相暗杀掉都轻而易举,臣子们只能整日提心吊胆、不敢忤逆。 沈家的事儿还没完,军机处的设立又把大秦朝堂震得抖三抖。后宫嫔妃们不能妄议朝政,但出身勋贵的她们眼睛都时时盯着前头,盯着自家氏族的荣辱兴衰。这一遭拓跋弘的动作十分惊人,谁都能琢磨出这军机处的重要性。原本已经八十高龄、准备告老还乡的杨大人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而能进军机处的臣子也被视作前途无量。 以杨大人为首的军机大臣进宫叩谢皇恩的时候,皇帝特意允许萧丞相与其身为皇后的女儿见面。彼时萧皇后正病着,还卧在床上吃药。 萧皇后近来精神并不好,在那因着巫蛊之祸而大动干戈的夜晚,她在冷风里头吹了一晚上,也就受了风寒。原本没有大碍,但萧月宜的宫寒之症已经八年多了,是陈年顽疾,这一次受凉偏偏引得她旧症复发,整个人病得出不了屋子,如镜月阁里的林媛一般了。 自然这些日子的晨省都给免了。 萧丞相进了长信宫,就看见自家女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盯着女儿看了两眼,方才跪下行礼。旁边早有嬷嬷上前扶起他,萧皇后亦忙欠身道:“父亲请免礼。” “你最近是怎么了。”萧丞相微微叹气:“听说身子不好了?我在勤政殿忙完了就求了皇上来看你了。” 萧皇后不比寻常嫔妃,她是正宫,其父又是当朝重臣,拓跋弘一有机会就允许她和家人见面。因此这会子她也不似旁人多少年没见着父母,一见之下就要抱头痛哭。她听着父亲的话心里便焦躁起来,皱着眉头道:“父亲可不要再随意向皇上求恩典了呀!咱们家现在不比从前了,哪里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说着看到父亲两鬓的白发又多了些,心里一酸,又安抚着道:“父亲不要为我担心,皇上虽然不宠爱我,但总是很敬重我的。嫔妃里头沈氏刚死了,就连祥妃也断断不会越过我去。” 萧丞相面色却有些沉,冷冷道:“不过只有敬重而已,你病了十多日,皇上却不曾来探望过你……”说罢忌讳着是在皇宫里头,不敢再说下去了。“你这些年都没有孩子,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我就是听下头禀报说你又犯了宫寒,才担心地过来看看。好在沈氏死了,皇嗣之争还不知会花落谁家。”(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册封 说起子嗣,萧皇后心里苦得如黄连一般,往日里一贯雍容的她在父亲面前却几乎忍不住眼泪:“父亲觉着我还有可能生育么?父亲,算了吧,别再费力去寻那什么大理的名医,治不好的……”她出嫁十多年,早已不是父母眼中娇俏的小女孩,父母也绝对想象不到她的人生有多痛苦。父亲还做着白日梦想让她生下嫡子,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现在我让叶氏搬到了长信宫里居住,如果能一举得男,也是咱们家的一条路。”萧皇后手里紧紧攥着被子:“父亲,长信宫里都是我的人,管束森严。我在这儿大胆跟您说一句话,皇上早就不是当年来咱们家里讨红薯吃的五皇子了,求您一定要记得。” 萧丞相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应下了。 很多话萧皇后不说他也明白。这次皇上设军机处,他也是军机大臣之一,但楚达开和萧臻几人本在他之下,如今却要和他分权柄。有了军机处,左右丞相和六部尚书的权柄是被削弱得最厉害的,他在官场沉浮多少年,一眼就看明白——军机处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压制丞相和六部!从此之后,他身为左丞相在朝中一人独大的境况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这几个军机大臣里,杨奇、贤禹王和徐士峥都不足为惧。杨大人虽然是揆席,但他年事已高,又很久以来只做一个无实权的太子太保、不参与朝堂争斗,他日后在军机处也只是起一个平衡作用,并不是大威胁。贤禹王是皇族亲王,很多时候也只是代表皇帝,倒不可能加入到臣子的争权夺利中。徐士峥是个大儒,管个清水衙门,一点实权都没有。就算进了军机处他也没有话语权。 最难对付的就是萧臻和楚达开了,皇帝表面上让他进入军机处,真正倚重的却只有皇帝亲手提拔上来的这二人。 萧丞相想起萧臻此人就刺心。一个寒门子弟而已…… 再眼观后宫,他的长女月宜一直受皇帝打压。楚家的那个庶女,本不上台面,但竟然入了太后的眼,短短一年就晋到嫔位,眼看着楚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万寿节时,皇帝当众扶持扇玉帝姬和后妃慧婕妤,就是给皇后打脸;后来巫蛊之祸中,听闻皇帝竟然斥责皇后掌宫不力,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虽说月宜年纪大了,不得宠也是常理,但这位皇帝对待月宜就太冷酷无情了,几乎忘了当初是谁扶持他登上帝位……这些事情,月宜从来不说,但他在宫里的人脉早就瞒着月宜偷偷地报给了他。 沈家的没落对萧丞相来说,非但没有大快人心,反而让他内心发惊、颇有兔死狐悲之感。皇帝为什么容不下沈家?因为他们太过分,早就打算好了将来,一步一步地怎么夺权、夺继承之位、夺太后的位子,还曾有密报说沈氏有行刺的心思。可再看萧家呢?萧家又比沈家好到哪里去? 只是因着萧家权柄太大,比沈家更难对付,皇帝才没有动他们…… “父亲也别太焦心了,至少上官大将军不是军机大臣呢。”皇后出言安慰道。 上柱国大将军上官越,数年下来镇守边疆,因着领兵在外不能回京城效力,自然没有进军机处。 萧丞相冷哼了一声道:“上官越在西北当土皇帝,乐得自在,让他回来怕是还不愿呢。”还有一句话他没说,皇帝既然能让一个武将掌着五十万的兵力在千里之外驻守,这至少说明了一种信任。而他们萧家,已经不被皇帝信任了。 萧丞相和女儿见过面出宫的时候,心情非但没有好起来,脸色反而越发沉重了。 前朝血腥风雨,后宫中那些绝了嗣的女子亦每日以泪洗面,整个大秦皇室有些愁云惨淡的感觉。只是还好,在这样不平的日子里,恬嫔与慧婕妤的册封礼也要办了,算是添了点喜气。 彼时林媛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十二月初一的大清早,她被宫人们从床上敲起来梳洗,整个人脑袋发蒙。 今儿是喜事,但可惜她只是个陪衬,人家恬嫔才是正主——尤其在她父亲入了军机处之后,恬嫔就更是前途无量,将来封妃都指日可待呢。 初雪一干人倒都是喜气盈盈地,纷纷天不亮就起身开始拾掇,将内殿外殿都挂满了浅紫色、桃红色的帷幔,宫绦则用橘黄色,又请了尚宫局的手艺姑姑剪纸贴窗花,若林媛是正妻用上了朱红和明黄,这架势简直像新婚初嫁。初桃自是领着宫女们服侍林媛梳妆,将她当做个瓷娃娃一般从头到脚地收拾,只沐浴就给她按在捅里搓了五遍,初桃还笑说:“虽然婕妤不是高位,但毕竟是头一次册封礼,可得隆重些博个好兆头。将来还等着封贵嫔、封妃呢……” 林媛被整的够累,她们却都乐呵呵地。 刚刚梳洗完毕,二品御前内监安桂奉皇帝旨意,亲自送来了册封礼上所穿戴的吉服和首饰。与安桂同来的,是一位姓方的年迈的嬷嬷,奉旨来给林媛梳髻。 方嬷嬷走路都颤颤地,一双手瘦小枯槁,拿起梳子落在林媛发间的时候却稳得一丝不错,林媛甚至感觉不到被拉扯头发的一丁点痛觉。方嬷嬷的手指在林媛额间划过,笑容慈祥地说着恭贺的话:“子嗣绵延,福禄百岁,事事如意,吉祥安康……” 虽然是每位嫔妃册封都会说的套话,林媛心里还是喜欢的。 不多时到了辰时,林媛和恬嫔一同至太庙叩头祭拜。册封礼正使礼部侍郎李谦大人在二人面前诵读四六骈文的圣旨,取金册金印授予新封的恬嫔娘娘和慧婕妤娘娘。册封嫔位和婕妤的礼仪并不十分复杂,不过是在太庙走一遭,再去皇后宫中聆听教诲而已。但这一日的礼仪,对于数年后成为妃位的二人来说,均意义非凡。 林媛成了皇帝的最爱,楚华裳成了一枚重要的棋子。她们在宫中存在的价值,已经不仅仅是单纯供皇帝赏玩的小小妾室了。 吉服裙摆厚重,即使在冬日里,穿在身上也坠得慌。林媛和楚华裳二人反复行礼、叩拜、祝祷,直至日光明媚之时方才完成祭礼,动身去皇后宫中。 长信宫中,帝后端坐与上首,神色都很是肃穆。皇后虽然病着,却依旧按制大妆,着了明黄色的绯罗蹙金刺五凤鸾服,发髻上插十六枝九尾衔珠雕鸳鸯金簪,身形很是端庄。她静静等待林媛二人行三拜九叩大礼,之后沉声道:“兹尔恬嫔楚氏,婕妤林氏,得天所授,承奉宫闱。望尔勤修内德,克己守礼,和睦宫闱,绵延后嗣。” 因着身体虚弱,皇后的声音有一丝压抑的喑哑,但仍掩不去其中的威仪与庄重。见礼成,拓跋弘微笑道:“你们二人入宫侍奉一年,甚得朕心,又为大秦皇室立了功劳,如今册封成了正经的主子,也是实至名归。”说罢又朝皇后夸赞道:“乾武七年进宫的这一批女子,很是出色。” 皇后撑着疲倦的神色,笑容和煦地回答道:“皇上说得不错。先有楚氏的父亲为皇上办了几件大事,后有林氏救驾,眼下一个叶氏还有着身孕。能有这些贤德的女子充裕后宫服侍皇上,是皇室兴盛、天下昌盛的好兆头。” 拓跋弘近来很冷落皇后,并不想在长信宫多留,双手扶起两位爱妃就与皇后道:“你既然病着就不要多劳动了。朕带她们去拜见母后,你回内室歇着吧。” 皇后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落寞,立即又消逝不见。这对于萧月宜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每次看到自己丈夫的冷淡神色、对着旁的女人的温柔宠爱,都不免心内郁郁,面色不平。 当然她每一次都能掩饰下去。 然而正在她努力做出完美的微笑,行礼恭送皇帝的时候,突然一股强烈的疼痛涌上心口,痛得她面孔都扭曲了。她捂着胸口咳喘起来。 “娘娘,娘娘!”宫女们不顾礼仪地惊呼起来,拓跋弘起初还以为她是受了冷落心里有气,定定看了她一瞬却觉得不对,忙也吩咐传御医。 “不,不用了,这不是第一次……”萧皇后艰难地开口。挽秋和两个嬷嬷一块儿架着她坐在软榻上,给她喂了一杯清水后,她方才安稳了些,气也喘匀了。她抱歉地看向拓跋弘,解释道:“本是她们两个的喜日子,是臣妾扫了大家的兴。皇上也不必传御医了,两日前我还发作过一次,不过疼一刻就过去了,之后什么事都没有。梁大人来诊治了半宿都没有结果,只能说我病着身体弱,要我喝下那种加了黄连的最苦的补药,喝得我舌头都麻了却对这病没什么效用。我看还是别再诊治了,索性也没什么大事。” 拓跋弘知道皇后这些年宫寒之症犯得如同家常便饭,听她这么说也就点头道:“你无事就好。只是还要多请梁守昌来看看,祥妃生产后让她身边的那个蓝氏也过来给你看看。”(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迁宫(1) 说着带林媛二人出了长信宫。步子迈得虽快,心里到底没那么绝情,他想起来十七岁那年刚迎娶了萧月宜时,还是有过两年新婚美满的日子的。他还记得有一次父皇罚他在明台长跪,三伏天酷暑难耐,和他一块儿被罚跪的萧氏从袖子里偷藏了冰块,自己不用都给了他。 后来发生了那件事,萧月宜不能生育了……如今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两个人之间早已面目全非,但因为曾经的美好,他对待萧氏到底和旁的女人不同。 萧氏是宫中唯一与他共患难过的女人。王淑容她们,虽然也嫁的早,但作为妾室并不是他政敌们的眼中钉,都没吃过什么苦。只有萧月宜是独一无二的,也是他一次次宽容她的原因。 想着这些拓跋弘心里暗笑,这后宫里的女人啊……萧月宜也是的,每每被冷落就做出宫寒之症复发的样子来,这一次还犯得尤其严重了。拓跋弘也不知她哪次真哪次假,但他并不计较。他只要一想起来当年的艰辛,就会对萧月宜宽容起来,就算萧氏是装病博宠,当初的事可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冲着当年,他也不能用对待沈氏的手段来对待萧氏。 来到长乐宫中,太后正亲自拿了一捧佛经在前院寿山石上晒,旁边宫女都侍立着。拓跋弘笑说:“母后好兴致,是要学玄奘晒佛经么?” 太后抬头看皇帝一眼,唤过宫女端了盆子来洗了手,道:“这宫里乌烟瘴气,哀家哪里还会有什么兴致。不过是因着那些嫔妃们被断绝子嗣,大秦皇室造了这么大的孽,哀家心中有愧,虔心求佛祖庇佑我拓跋一族。” 谈及此事,拓跋弘亦默然,半晌才扶太后进殿,愧然道:“是儿子不好,没能将这后宫管束好,让母后上了年纪还要为儿子操心。”说着又劝慰:“子嗣的事儿,母后别太难过了。叶氏最近身子好起来,御医说母子安康呢。还有这林氏也很好,会服侍人,又识大体。” 林媛忙低头道:“嫔妾不敢当。”太后转头看向她,和颜悦色地道:“你跟着皇帝去北塞后就没来哀家这儿了,几个月不见你,这长乐宫都冷清了。等你伤势好了,还是多来长乐宫坐一坐,陪陪我这老婆子。” 太后性格冷淡,想得她一句赞扬真是比登天难,林媛今儿给她夸得脸都红了,连声道:“嫔妾何德何能……” “也罢,你还是多陪着皇帝才对。”太后看她笑了:“你这身子虽然弱,好在没什么大病,年纪轻轻地好生调理着自然能好。” 林媛知太后所言是子嗣之事,脸上不由更红了,只好低头不言。 几人在内室里依次落座。 长乐宫的内室里生着很热的地龙,软榻的墙角下还生着火盆,是太后年迈畏寒的缘故。林媛和楚华裳都将外罩的广袖长衫脱了下来,然而楚华裳还是觉得很热,额头和鼻尖上很快就凝起汗珠子来。 宫人们上了茶点瓜果,皇帝和太后坐着说话。今日王淑容并不在,但她昨日亲手做的枣泥山药糕和玫瑰蜜露都被宫女们端了上来,呈在太后跟前。王淑容对太后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太后一壁和皇帝询问叶氏的胎,一壁捏着糕点吃,显然很合胃口。 楚华裳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闷热的暖气让她心里都开始烦躁起来。她看着太后拉过林媛的手问她的伤势,微微咬牙,起身去端了一壶苦丁茶来给众人倒满,恭敬与太后道:“冬日天干物燥,老祖宗说得话多了喝些茶水才好。” 太后看她这般殷勤,淡淡一笑道:“坐下吧。今日刚封了嫔位,是你的好日子,不必如此劳动。”端了茶轻啜一口又放下了,和皇帝道:“还是王氏煮茶最拿手,苦丁茶里放些金银花,味道别具一格,楚氏虽也擅茶道,心思上到底差一筹了。” 楚华裳看太后如此评论,那茶也撂在了一边,只好讪讪地道:“太后娘娘说的是,嫔妾日后得了闲就去钟粹宫向淑容娘娘讨教。” 而太后已经不再看她,转身吩咐宫人赏赐补身子的药给林媛。 楚华裳顿时一口闷气顶在胸口。曾几何时,她在长乐宫里如鱼得水,每每都能哄得太后开怀。然而现在太后只瞧着林氏好…… 真是可恶!当初为着在太后跟前拔尖露脸,她先压下了文嫔,又将叶氏排挤出去,林氏跟着皇帝去了北塞就更不会碍眼了。可现在……文嫔复起,叶氏有孕,林氏受了箭伤还死里逃生。一个个地都跟她过不去! 今日她封嫔位,林氏封婕妤,本是以她为主的。可瞧着皇帝太后都喜欢林氏胜过她,反倒将她冷落。太后一心想抱孙子,看着林媛简直就像看孕妇,还将雪莲花这等珍贵的药材赏赐给她。而自己——自己没有生育皇嗣的资格。 年纪这样轻,却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家族的昌盛给楚华裳带来的不仅是权势和荣耀,还有无可奈何的牺牲。父亲又是武将,皇帝为着避免萧家上官家的祸事重演,每次传她侍寝之后都会赐下避子汤。祥妃有孕后她承宠最多,却是永远不可能有结果。 她原本对此没有怨言。宫里的女人本就可怜,她能成为皇帝的棋子,被扶持上位和祥妃对抗,即使失去生子的资格又怎么样呢?这个代价换来的东西是值得的。但是现在……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自从林媛救驾得了皇帝的心,在皇宠上头她就开始比不上林媛了。林媛即使无法侍寝皇帝去镜月阁的次数也比去咸福宫要多,等她养好了伤,境况简直不堪设想。她明白,皇帝给她的隆宠并不是喜欢她,而是为了扶持她,可若是皇上更宠爱林媛,那这到底是要扶持谁呢? 先前册封她为容华掌咸福宫主位的时候,太后还私下里暗示过她,只要她按着皇帝的吩咐做事,得封妃位也并不是奢求。 沈氏死的那天晚上,她突然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开始明白皇帝到底要她做什么。宫中皇后、祥妃、沈氏三足鼎立,但在沈氏死后这个平衡被打破了。她慢慢地思考,在沈氏从柔妃降位昭媛的时候,皇帝立她为容华;皇帝北塞围猎,她留在宫中服侍太后,又受太后懿旨封婕妤;沈氏死后,她正式行册封礼成为恬嫔。 虽然她不是男子,但也懂得分析局势,后宫里没了沈氏,就如同铜鼎缺了角,总是不稳当的。皇帝现在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顶替上这个角,太后对她说能够许她妃位……因此,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就是那个合适的角。 林媛本不足为惧,家世太差,不成气候。但如果皇帝改变了心意——那并不是不可能的!或许在皇上看来林氏更加合适!等她生了皇子、封得高位,与祥妃皇后相提并论的时候,那种情况在皇帝看来也是不错的前景!况且没有家世就没有威胁,皇帝扶持她难度虽大,风险却小。 不行,这样不行……她的前路已经开始模糊了,光明逐渐暗淡。她用子嗣交换而来的权势,眼看就要易手,这一切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不可以放任这件事发生。 她想她需要除掉挡在路上的阻碍。 太后在长乐宫里留了午膳,林媛和楚华裳陪伴皇帝太后一同进膳,之后才各自回宫。 因着是册封的日子,这一晚皇帝留宿在恬嫔的咸福宫里。然而与此同时,皇帝还特意颁下圣旨,要尚宫局将东六宫之一的景仁宫收拾出来,五日之后慧婕妤迁宫景仁宫,赐主位。 消息传开的时候,六宫侧目。 如今宫里正经的宫殿只有东西十二宫,其余的,如镜月阁之类,都是不如流的小轩小阁,住在里面的嫔妃怎么都不可能被称为主位。也就是说,加上皇后的正宫长信宫,整个大秦后宫里最多只会出现十三位主位娘娘——而拓跋弘的嫔妃足有五十几人。 争夺主位对于嫔妃们来说,是一种僧多粥少的局面。依祖制是贵嫔以上才能够掌一宫主位的,但因着宫殿不够多,景仁宫、延禧宫两宫荒废多年无人居住,永寿宫又因巫蛊封宫,宫里头还有好几位不得宠的贵嫔、九嫔都无法成为主位,只能随居别宫。 眼下林媛不过正四品的婕妤,出身还那样低,就能掌景仁宫主位了。别说这些人心里不平,旁的人,如失宠已久、居在皇宫东南角偏僻之地的陈嫔、随祥妃居在麟趾宫偏殿的谨嫔、原本随居永寿宫偏殿如今又迁到别宫偏殿里的懋嫔等人,也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们离贵嫔只差一步,但按着皇帝对她们的薄宠,就算爬上贵嫔的位子也未必能捞到个主位名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迁宫(2) 不过话说回来,自祥妃以来,破例以低位成为主位的宫嫔亦有之,祥妃和楚华裳都是在容华的位分上就成了主位娘娘,单看皇帝的心思罢了。如今又加一个林媛,足见皇帝对她的情分不简单。 对于这破了例的三个人,大家心里都不舒坦,可谁也不敢对此抱怨说嘴。当初祥妃和楚氏做容华时,是因着娘家的军功才得到主位的,这也是皇帝赏赐忠心的臣子的一种方式。祥妃之父不必说,楚华裳的父亲也是个能臣,治黄河水患、平北宫之乱、揭发沈家罪状,如今还入了军机处成为皇帝左膀右臂,皇帝怎么恩宠他女儿都不为过。而林氏,人家的隆宠更是用性命换的,她是救过皇帝命的人,满宫里的大小主子除了萧皇后当年替皇帝喝下一碗毒茶,谁还立下过如此大功? 于是,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当恬嫔楚氏在咸福宫里婉转承恩、婕妤林氏在镜月阁里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时,旁的人只能咬着被子辗转反侧睡不着,却万万不敢和皇帝提一句此事不妥,不知该如何泄愤。 *** 林媛安安心心地等着搬屋子。这几日拓跋弘很忙,军机处刚刚建起来,有很多事儿要做,因此甚少踏足后宫。 五天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地。第五天的清晨,林媛起了个大早,初雪等人也早早就把东西搬到了小院里,等着尚宫局的宫人们过来拾掇。 前来接应的御前宫人还是安桂。他一壁帮着初雪打点物品,一壁十分热络地同林媛叙话道:“奴才给慧主子道大喜了!奴才之前就说过皇上有意令您掌主位,现在竟好事成真,可见慧主子在皇上心里的看重!” 林媛知道他嘴皮子一向活络,听着这话也高兴,吩咐人拿了金锞子赏赐他道:“权当是你讨了个口彩!之前要迁宫的时候我也没想到能够掌主位,不过皇上的恩典下来了,我虽然资质平庸,也只好撑着样子,只求不要辜负皇上的看重才是。” 安桂忙不迭笑着说:“若慧主子您还资质平庸,那这宫里可没几位主子能服侍好圣上了!”说着又掰着指头絮絮道:“那景仁宫,可是东六宫里头头一等的风水宝地。一是宫殿敞亮奢华,二是距离建章宫不过三百米,三则里头还有出了名的牡丹园,美景不输于上林苑。自那地儿荒废以来,多少娘娘们都求过皇上想住进去,最后终于是落在了慧主子您头上。景仁宫虽说几年没住过人了,若是拾掇出来,可不比那麟趾宫要差……” 景仁宫是正正经经的东六宫之一,奢华自是不必说的,林媛先前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能住到这地方。它前头住过的嫔妃多是宠妃,或者位分高有权柄的妃子,之所以荒废,是因着它的上一任主人——先帝康靖帝的宠妃婉贤妃因重罪被赐死,康靖帝盛怒之下给封了宫。后来到了乾武一朝,拓跋弘在前朝忙得心力交瘁顾不上翻修景仁宫,又因登基后帝位不稳,不想传出奢靡的名声,这景仁宫就一直被耽搁至今。 不过现在穆武王死了,拓跋弘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许多,从前来不及做的事儿现在都想好好干干。遂这景仁宫也准备开放了。 它将要迎来的,是一个仅有四品位分的婕妤。但在拓跋弘心里,林媛完全配得上这座宫殿。 正在镜月阁上下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时,一位粗使小内监慌慌张张地从宫门外奔进来,大声地道:“主子,不好了,祥妃娘娘早产了!现在满宫的人都去了麟趾宫……” 林媛不由一惊:“早产?” “按着祥妃的日子,算下来是过了年才会生。这提早了一个月呢。”初雪也疑惑,又压力低声色道:“祥妃怀像不好……” “不管怎么样,咱们现在都别忙活了。”林媛稳声吩咐道:“祥妃那边出了大事,阖宫惊动,我只是一个四品的婕妤而已,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还自顾自地搬家。地上这些东西都先放着,初雪,咱们快些去麟趾宫。” 到了麟趾宫,里头早已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嫔妃。陆续有宫女端着一盆一盆的热水进去,御医和医女们忙里忙外,隐约还能听到内殿中压抑的喊叫声。 林媛来得最晚,外殿中皇后领着众妃静坐着,虽然拥挤却无人敢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寂寂无声的压抑。只是拓跋弘还没有到,听麟趾宫守门的内监说皇帝政事繁忙,刚刚还在召见臣子,此时正往这边赶过来。 林媛给皇后请了安,萧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起来的确是在病中。她看着林媛,神色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淡淡道:“里头的祥妃情况不太好,你随意坐吧,估摸着还要等上几个时辰呢。” 林媛点头称是,按着位分择了个位子坐了。 她左手侧坐的正是楚华裳。此时的楚华裳低头慢慢地喝着茶,面色若隐若现,叫人看不出心思。 旁的人面上也神色各异。祥妃生产有些凶险,众人自然不敢将笑意挂在脸上,不过也大半在心里暗喜。真正为祥妃担心的只有同住麟趾宫的嫔妃们——琦雨轩的安小仪坐立不安,手里头不住地绞帕子。出身平民、由宫女上位的冯选侍亲自在内殿进进出出,帮着宫女们服侍祥妃。冯庄姬更是着急上火,整个人趴在内殿的门帘处盯着里头的状况。位分高的谨嫔则最稳当,只每隔半个时辰拉过御医来询问。 这些人平日里仰仗祥妃,若不是住在麟趾宫这种能够时常见到皇帝的风水宝地,她们现在哪里会有一点子皇宠,混成如今的模样都是靠祥妃提携。若祥妃出了意外,她们今后的日子就会和懋嫔等人一样——自沈妃被赐死、永寿宫封宫,从前依附沈氏的人都一夜之间失宠,被迁居到偏远宫殿。沈氏曾经得罪过的人,如今都瞅准了机会狠狠欺辱她们,她们的日子可谓凄惨至极。 恬嫔楚华裳透过重重帷幔,看向那些忙碌的宫人们。宫女们端进去的是热水,端出来的都是血水,那些年纪小的嫔妃都有些吓着了,面色惨白。楚华裳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了,在皇宫里头生孩子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她不能生,也是好事不是? 她上首的谨嫔罗惜玉也皱着眉头。当她第二次询问梁院判,却得到了难产的回答时,她的手指有些发抖。 林媛并不理会祥妃的宫女们,她把眼睛盯在了恬嫔和谨嫔这二人身上。 她看到谨嫔抓着杯子的手指都有些泛白。难道谨嫔是真在为祥妃担忧么?她居然还如此忠心耿耿…… 不过这也未必。瞧着谨嫔的脸色有些潮红,那或许是担心,但也可能是紧张——在做了不该做的事之后的紧张。 林媛的心里渐渐无法平静。祥妃处处都透着诡异,胎像莫名其妙地不稳,日日孕吐还甚少出门。而她身边得力的帮手谨嫔,在祥妃心力交瘁之际,偷偷摸摸地去镜月阁和林媛搭话,还把祥妃病重的原因透给了林媛。 因此,林媛现在怎么都不信谨嫔是对祥妃忠心的。 后来,祥妃不顾身体来到镜月阁向自己逼问一句听不懂的话——“是不是你做的?”而再后来,巫蛊一案中她又轻易翻盘、全身而退,反而把皇后作弄得狼狈不堪。 巫蛊案发的时候,林媛以为那句“是不是你”,指的就是这件事,是祥妃发现了皇后的陷害却无可奈何。但后来祥妃带着一个会武的宫女沐霜在镜月阁大打出手,丝毫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最后脱身所用的计策堵得皇后说不出话,事情解决得可谓很漂亮。既然这样,那这事儿就对不上了。 也就是说她问的那句话另有所指。那是一件真正令她束手无策的麻烦事。 如今她又早产了…… 她身边可是有蓝蕊这个绝世毒医,那是连梁守昌都自叹不如的人,满宫里哪个能用下毒的法子在她身上得逞?以蓝蕊的本事想保祥妃这一胎还不十拿九稳,为何还会出意外? 祥妃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宫门外响起三声击掌。皇后和嫔妃们纷纷起身行礼。 拓跋弘踏进来的时候,只看到麟趾宫里一片忙碌,宫人们都脚下生风、慌慌张张地跑进跑出,面上的神色都是一副苦瓜相。他看着这般惶急的境况,心里顿觉不好,抬脚上前问皇后道:“这是怎么了?祥妃不好了么?” 萧皇后看拓跋弘面色紧张,心里不由气闷。她不是寻常的深宫妇人,她明白拓跋弘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他既不想看祥妃做大,也不想祥妃出事,他只希望看到一个平衡的局面,哪一方都不要太弱势或太强势。 萧皇后无力改变这一切。她不喜欢这种永远分不出胜负的感觉,可若她稍有得势压过了祥妃,皇帝就会立刻打压她,让情况回到原点。她和拓跋弘的目的根本就是相冲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药方(1) 而且最可恶的是,皇帝对祥妃的情分,和对旁人、对她的,都不一样。那是真心的一点喜欢,虽然只有一点,也是她曾经拥有但早已失去的,和旁人永远得不到的。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就算顾全大局,皇帝也会多少偏帮祥妃一点。 萧皇后忍着心口疼,做出一副愁颜与皇帝道:“皇上还是稍作静候吧,祥妃黎明之时就发作,到如今孩子还没露头。听御医说是难产了……” “难产!”拓跋弘怒意涌起:“她身边那个蓝氏呢?平日里不是服侍地妥妥帖帖,到临了还就出事了?” “皇上息怒。”皇后忙劝慰道:“只是有难产的征兆,御医们还在诊治,祥妃那边也尚未有险情。女人生孩子本就艰难,几天几夜才生下来的大有人在,皇上安心地等一等,或许立刻就会有好消息了。” 拓跋弘冷着脸在皇后让出的主位上坐下来了。他冷淡地扫视一眼众人,并理会她们,只传了里头一个御医出来问话。 嫔妃们见皇帝动了怒,一个个噤若寒蝉,更加不敢出半分声色了。内殿里头的祥妃生死未卜、凶险异常,外头的气氛也压抑万分,整个麟趾宫可谓愁云惨淡。 祥妃生产这样的大事,整个内医院的御医中除了去长乐宫请脉的,其余人尽数来了麟趾宫。出来回话的御医是梁守昌的弟子,名张仁,是个很年轻的医官,但听说是有些本事。 拓跋弘此时已经十分烦躁,劈头就斥责张医官:“宫里头养着你们是为保主子们安康的,可你们倒好,尸位素餐、不做实事。这些年来朕也有过不少孩子,大半都胎死腹中,每一次你们都没能尽到本分!一个沈氏兴风作浪下药害人,你们日日给嫔妃们请脉,却也医术平庸,诊不出来病情。如今祥妃这一胎,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么?” 拓跋弘并不是担心祥妃的孩子,他担心的是祥妃一尸两命。他刚处死了沈氏,若祥妃难产死了,他可拿什么来稳住后宫。 张医官知道皇帝因着沈氏的事气不顺,如今找了个由头泄愤而已。他一贯心性沉稳,此时也不十分慌张,先磕头请了罪,而后口齿清晰道:“祥妃娘娘神智清醒,身体也并不孱弱,皇上不要太过悲观了。”说着想一想,解释道:“祥妃娘娘孕中中过毒伤了身子,这一胎又怀像不好,如今难产也并非意外。还有,祥妃娘娘的肚子十分地大,按着从前的经验,该是孕中进补地过量导致胎儿长得大,生得时候艰难一点也是有的。不过,这远没有到危险的时候,娘娘还在努力生产,产婆们都在给娘娘顺气,估摸着之后会有好转。” 张医官说话不卑不亢,倒让拓跋弘有些消气。他微微闭目,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复问道:“那依你所见,若是真凶险了,有多少把握能保母子平安?” 张医官进宫当差也有三四年了,见了不少嫔妃生产的境况,素日里也听师父言传身教,心里自然明白。他听皇帝问出这样的话,就知道这是保大保小的问题了。 这里是皇宫不是普通人家,妃子生产自然是保皇嗣,为着孩子把母亲的肚子用剪刀剖开的惨状都时有发生。 遂按着规矩回话道:“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御医王大人是妇科圣手,尤其擅长处理难产,用药物催生的话有八成的把握能让皇嗣活下来。如果情况实在难办,倒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先帝时吴昭仪就是剖腹产子,如今的六王只是身体弱一些,其余与常人无异。” 张医官所言令屋子里大半嫔妃都倒抽一口凉气,随即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然而这种事情在天家是最常见不过了,若她们将来也怀孕难产,下场多半也是如此了。 拓跋弘听了却有些哭笑不得。他并不是要保皇嗣的意思,若是独留了孩子,上官家有一个皇子在手,将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眼下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他也不好追问了。遂只好道:“张医官回去守着吧,朕要看到祥妃母子平安。” 张医官应声退下了。此时宫女蓝蕊从内殿闪出来,她满脸是汗,鬓发都散乱了,扑上前啦给皇帝磕头。拓跋弘面带怒意地看向她:“朕将祥妃托付给你,结果你就是这样服侍主子的么?传言蓝氏的医术无人可比,你来告诉朕,祥妃她究竟能否平安生产?” 祥妃久久生不下来,蓝蕊方才在殿内已经心力交瘁,此时一心顾着祥妃的性命哪里管皇帝是否迁怒自己,只跪在皇帝面前焦灼道:“皇上,皇上……是奴婢没用,祥妃娘娘这一胎的确有些艰难……” 拓跋弘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说清楚,你家主子是为何难产的呢?”说着神色凌厉地扫视在座嫔妃:“若祥妃是中了毒或是旁的什么,你尽管说出来,朕给你们做主。” 这话令嫔妃们毛骨悚然,祥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显然不一般,更不是她们能够相较的。若是今日真查出来一桩官司,若是祥妃真有什么意外……皇帝一怒之下,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众人的眼睛都盯在了宫女蓝蕊身上,盯着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一时间,大殿内人人自危。 而那跪着的蓝蕊却神色闪烁,吞吐半晌才讷讷地道:“娘娘她,她……是因为体质的缘故才难产……” 说着又张口结舌地说不下去了。蓝蕊心里已经怕到了极点,那个令主子难产的真正原因她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这话说得更不明不白,拓跋弘听着就斥责道:“什么糊涂话!祥妃她身体一贯康健,第一胎的时候生得极为顺畅,今儿怎么就体质有异了?就算她曾中过一寸思的毒,你当时还信誓旦旦向朕禀报,说毒素清除后只会令她身体虚弱一些,并不会影响胎儿的!”说着连连冷哼:“今日祥妃若是有事,你和这一群庸医们就统统陪葬!” 蓝蕊流泪不语,只不住地磕头。 正在此时,一个捧着热帕子等杂物的小宫女从侧殿角门里出来,脚下慌慌张张地,一着不慎竟扑倒在众人眼前,东西摔了一地。满屋子坐的都是主子,她吓得慌忙跪地请罪。 拓跋弘不悦地看过来,早有御前内监上前压住了宫女。林媛远远地瞧着,却是觉得这宫女有些面熟,嫔妃中有一人小声道:“这不是长信宫里的医女柳氏么……” 皇后方才还未理会,此时一听长信宫三字便也定睛看过来,这一瞧竟果真是自个儿宫里的人。长信宫素来驭下甚严,此时这个小医女在这么些人面前冲撞圣驾,偏偏皇帝还在气头上,皇后登时就满面尴尬且气愤,指着她道:“还不快拖下去!圣驾面前成什么样子,长信宫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因着祥妃出了险情,这个医女是长信宫里遣过来帮忙的,因此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麟趾宫。她也不敢辩驳,旁侧的侍从上前架住她就往外拖,长信宫的首领内监王德海则上前收拾那一地狼藉。 然而王德海刚刚拾起地上的东西,就“噫”地一声,右手扯着一张纸笺递给皇后道:“娘娘,这好像是个要紧东西。柳医女本是要进去服侍祥妃娘娘,这些帕子盆子什么摔了倒无碍,但这张纸,像是一张药方呀……” 柳医女此时也恍然记起来,忙膝行上前拿过纸笺道:“哎呀,奴婢浑忘了!这可是祥妃娘娘要吃的药,奴婢正要拿了给御医大人呢。” “实在是个糊涂人!”皇后更是尴尬:“连主子的要紧差事都记不住,一副毛手毛脚的样子!你快快退下,以后也不要来长信宫服侍了!” 柳医女这边本是小事,拓跋弘心里乱糟糟地,哪里有心情管束宫女的差错,遂一言不发等着皇后处置。 “哟,这方子看着是良方呢,上头还有雪莲花的药材。”皇后匆匆地扫了一眼药方,随即把东西交到王德海手里,沉声吩咐道:“快,拿进去呈给里头的御医,祥妃待会子还要靠它熬药,耽搁了大事本宫可不轻饶。” 王德海不敢怠慢,急急地捧着东西进去了。身后的皇后微微疑惑地自语道:“这方子虽好,瞧着却不像是催生的呢……”说着面色一惊,连忙对左右道:“快!把小德子喊回来!本宫怎觉得那方子不对头,若是用错了就更糟了!” 此时拓跋弘听了这话也注目了过来。只一瞬王德海就被旁的内监拉回来了,他手里仍拿着方子。拓跋弘不耐地道:“如今这些当差的人一个个都越发地不中用!小医女毛手毛脚就罢了,蓝蕊自负医术却无力保主子周全,内医院的人还连个方子也会弄错!难怪你们无法服侍好祥妃!”说着指着张医官道:“既然皇后觉着不对,你来瞧一瞧这东西有无不妥!”(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药方(2) 张医官此时还跪在正中,忙上前拿了方子细细看过,而后有些惊讶地回答道:“这……这,哎呀!真是弄错了。这是一张助孕的方子,难产的时候用可是驴唇不对马嘴。唉唉,也不知柳医女是在哪里拿到的方子……不过倒也是好方子,瞧着是一位医科圣手开出来的,里头各类药材的搭配,还有用量的细微差别,都不是寻常方子可比拟的。最可贵的是,这方子里有一位糖灵脂,十分贵重,是前朝后宫里为着生出男性皇嗣的用药,服了这方子的妇人怀上男丁的几率多少会大一些。”说着额上微有冷汗伸出,对皇帝叩首道:“定是底下的药僮不当心,拿错了方子,还请皇上恕罪。只是这药也绝不是害人的,若是祥妃娘娘服下去了对生产并无帮助,但也绝无害处。” 拓跋弘起初只是烦躁不满,听到最后面色已然是变了两变,脸颊都有些恼怒的青白了。他两步上前,一脚踢在了那还未被拖下去、此时正跪在角门处的柳医女身上,怒道:“说!这方子是从哪儿拿得!” 在座诸人都有些惊恐,不明白皇帝为何动了大气。不过是奴才们做事不谨慎,若是不满就把他们处死了就好,哪里值得生气呢?大家噤若寒蝉地坐着,只以为皇帝是因着祥妃生产不顺,迁怒罢了。 柳医女更加可怜,事事都撞在枪口上,此时身子抖得如筛糠,哭着道:“是……是在麟趾宫偏殿的药房里拿的……梁院判大人叫我去拿补气养血的方子,我一时着急,就找错了……皇上,皇上饶了奴婢的性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拓跋弘却并再看柳医女,只扭头对着蓝蕊,似笑非笑道:“蓝氏,你来说!这张助孕的方子,为何会出现在麟趾宫呢?”他一只手平伸着,轻飘飘地捏着纸笺的一角,悬在蓝蕊的头顶上。 其实,在那纸笺出现的一瞬间,蓝蕊浑身的血液就凝结起来了,之后柳医女被斥责、王德海拿着方子去而复返、皇后又察觉不对,所有人的话听在她耳中都有如催命的钟磬,脸上却是一片麻木,更是不敢开口插半句嘴。直到张医官滔滔不绝解释了一番,蓝蕊才发觉自己仿若从人间彻底坠落到了地狱,伏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她哆嗦着双手不敢去接药方,然而那淡淡的黄色纸张和上头熟悉的玫瑰印花却让她不用看就明白上头写了些什么。 该来的总要来,是祸躲不过。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皇帝的话。几个月前那张方子丢了的时候,祥妃就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心知早晚要东窗事发。虽然只是一张薄薄的纸,但一旦被皇帝知道自己求孕,求的还是男孩,这些年的辛苦经营就会一朝尽毁。 如今拿出这张方子的人是皇后的奴才,倒也在意料之中。 时光仿佛停滞。拓跋弘面上的怒意越来越盛,蓝蕊跪着讷讷不敢言,旁的嫔妃们都迷惑不解,却也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蓝氏对祥妃身边的东西好似并不用心,连药方的来源都不知晓,可见是玩忽职守。”拓跋弘冷笑着,转首道:“也罢,今日这蓝医女变哑巴了,朕也就不问了。然不论如何,这方子是在麟趾宫里拿出来的。蓝蕊医术卓越,想必就是你亲自拟写的吧。” 蓝蕊的惊恐与紧张更令拓跋弘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就是上官璃,是那个女人,她用了助孕的方子! “张医官,朕问你。这张方子的效力如何呢?” “怀孕一事需天时地利,非人力可操控,寻常的助孕方子就算服用了也无太大作用。”张医官慢慢地道:“但这张方子拟得好,里头的药材又贵重务必,那效果应该是要强上几分的。” 张大人说完这些,看着皇帝那越发铁青的面色心里还十分地疑惑,这方子既然是好方子,祥妃用了还为皇帝怀上了龙胎,这是好事啊! 这皇上又生得哪门子气呢? 拓跋弘面上的神色却更冷了:“呵,祥妃私底下倒是用了不少心思。”他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枉费他还心软地让祥妃留下这一胎,却不曾想那女人是在背地里使了力气想要有孕,自己还以为她是意外怀上了!助孕方子里还添了糖灵脂……有了女儿傍身不知足,妄图生出个皇子才好啊! 为着怕他容不下,还巴巴儿地求太后,利用她老人家的心慈!上官璃入宫六七年,又是重臣之女,怎能不晓得他心里的忌讳,却偏偏要忤逆他!还总在面子上做出一副不争权柄的样子! 他本以为上官璃和萧氏、沈氏两个不一样的!这么些年了,即使心里不悦,他也从没有如楚氏一般每每侍寝都给她赐避子汤,就因为上官璃曾经说过,想要给喜欢的人生一个孩子!他大为感动,以为上官璃是真心待他,而不是如沈氏一般爱他的身份地位! 可是,上官璃终于欺骗了他。呵,她并不是想要孩子呀,她想要的只是太子的位置吧! 拓跋弘越想越气,扬手道:“将麟趾宫里服侍的医女和药僮们都捆了,送去慎刑司严加审问!朕要听她们亲口招认这方子是祥妃用过的。” 虽然方子是在麟趾宫翻出来的,但抖出方子的人却是皇后身边的柳医女。拓跋弘明白后宫阴私,为着防止此事是栽赃嫁祸的,也必须要让这些医女们去慎刑司走一遭,求个准数。 听到这样的旨意,四周的人都吓了一跳。冯庄姬很惊愕地上前道:“皇上,祥妃娘娘还在生产,受不得惊呀……”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拓跋弘一掌,她倒在地上惊恐地捂着脸哭泣,再不敢发一言。 不说室内祥妃如何,外头的宫人们却是按着皇帝的旨意将祥妃身旁的六位医女统统押了出去。这六位医女中的四位跟随祥妃多年,是祥妃心腹,其余两位又是她有孕后她亲自从内医院挑选的。她们的医术比不过蓝蕊,但除了服侍之外也为祥妃做过很多其余的事,算是极得力的人了。皇帝命令慎刑司对她们用刑,无疑是打了祥妃的脸。 祥妃一向得宠,即便是出了巫蛊的事端也被皇帝维护,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更何况此时此刻她还在内室生产,她将要产下的是大秦的皇嗣,是拓跋弘的孩子。 嫔妃们都坐着不敢言,看着那六个人被五花大绑地拖走,却碍于祥妃在生产,没有一个人敢哭喊喧哗。拓跋弘想了一想,还是吩咐姚福升道:“你挑御前妥当的医女进去服侍祥妃,就与祥妃说朕因她生产不顺而动怒,撤换了麟趾宫所有医女。总之不要惊扰了祥妃,一切事宜都等她生产后再说。”又与蓝蕊道:“你进去服侍,务必保全祥妃性命!朕知道你对她十分忠心,但审问的事现在告诉了她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蓝蕊忙不迭磕了头奔回内室,她的脚已经软了,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上官家是她们蓝家的恩人,祥妃也是她一辈子的主子,即使在祥妃生产后她便会去为皇帝效力。她数年下来宫内苦苦周旋,为祥妃做了很多事,但想不到最后还是功败垂成。 她终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主子。 外殿里的拓跋弘犹自发怒。 皇后小心翼翼地道:“祥妃再怎么样,等她生产后皇上处置便是,可千万不要置气伤了身子。”萧皇后很清楚拓跋弘的心思,沈氏才死了多久,祥妃这边又闹出来事端,一个一个地野心那么大,拓跋弘怎能不震怒。 那方子的事虽然是萧皇后抖出来的,此时她看皇帝这副样子,心里暗喜之余也不免担忧。皇帝平日里对祥妃宠爱有加,今日一朝被触犯了底线,就遭来他的滔天怒火。自己身为皇后却是做得比祥妃更过分,揽权数十年、视皇长子为眼中钉时时找机会下手,夺走叶氏的孩子为日后做准备……样样都被皇帝看在眼里。若没能等到自己手中的筹码足够多而拓跋弘就准备动手了——真到了秋后算账那一天,还不知会是什么下场呢。 外殿里正乱着,很突然地,一声婴儿的啼哭响了起来。 众人都愣了一愣,皇后连忙道:“皇上,孩子生了!”又温言劝解着道:“皇上,不管怎么说祥妃平安就好。” 嫔妃们都起身恭喜皇帝,恭喜祥妃,好几人还竭力做出欢欣的模样,满面笑盈盈地。这些嫔妃们都是寻常妇人,出身尚可,却完全无法和萧皇后等人相较。她们只懂得在后宫中争宠,哪里能摸得透皇帝的心思,又哪里看得懂朝堂局势。此时的她们是万万想不到皇帝并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出世。 拓跋弘瞥过她们,神色中全是厌恶。 “是皇子还是帝姬?把孩子抱出来,朕看一看。”拓跋弘声色压抑地追问,神色已经重归于如水的平静。(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药方(3) 里头的产婆按着宫中规矩,将婴儿用明黄锦缎包起,小心翼翼地挑了帘出来至皇帝面前跪着,高声道:“是一位小皇子!”其实并不用她明说,拓跋弘看见孩子身上锦缎的颜色心里就沉了一截子——若是帝姬的话,是会用大红色而不是明黄色的。 他心里一阵气闷,可也不好在众人面前表露,只好扯了个笑面,大手一挥道:“赏!赏祥妃,赏麟趾宫上下。”又问那产婆:“祥妃现在怎么样?朕要进去看她。” 他还有很多话要问祥妃。 产婆方欲答话,却突闻内室里一声惊呼,一个御医慌张地跑出来,迭声道:“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刘宫人,你快些进去接生,这可耽搁不得呀!” 皇后惊道:“竟是双生子!”随即,嫔妃中的王淑容“哎哟”了一声,双手合十拜了一拜道:“这是大吉呀!” 谨嫔亦欢喜道:“大秦一贯将双生子奉为吉兆,先祖爷就是双生子,可怜文宣皇帝为了先祖爷死在了战场上。自先祖之后就只有玄宗皇帝曾有过双生的皇子,后来景帝登基正是因着玄宗看重双生子,执意要传位给景帝的……这么又过去了百年,宫里再没有双生了,如今祥妃娘娘终于有了这个福分。”说着喜滋滋向皇帝拜道:“真是大喜事!臣妾恭喜皇上,恭喜祥妃娘娘!” 对于大秦皇室,双生子的确非同寻常。双生在民间就是多子多福的吉兆,但在皇室里头,这还不单单是吉兆而已。因着开国皇帝隆宣帝就是与他的双胞胎弟弟一块儿打江山的,且后来被追封的文宣皇帝还死在了战场上,隆宣帝十分伤心遗憾。因此从开国以来,后宫里头就尤为看重双生子,甚至有了“一旦出现双生皇子就应当立为太子,方能顺应天命、福泽绵长”的老规矩。 一时间,外殿中尽是恭喜的声音。刘产婆早就爬起来跑回里头接生去了,御医们的神色也并不轻松。虽然双生是天大的喜事,但正是因为这个才导致祥妃早产、难产。 原本祥妃的身子是没什么问题的,后来心情抑郁、食欲不振,怀像有些不安稳,但御医诊脉后都断定能顺利生产,也没担心些什么。只是妇科的王御医曾经提醒过同僚,说看着祥妃这肚子,恐怕是胎儿过大,生产的时候会有点麻烦。 然而双生是不曾想到的。王御医诊脉的时候倒曾瞧出几分端倪,觉着那脉息有点像,但此等大事在还没有结果的时候是不好贸然说出来的。到时候若万一不是双生,岂不是令皇帝大喜之后再失望?宫里人做事都很有章法,王御医也懂得,遂就单单给祥妃透了口风,对皇帝太后都瞒着。 岂料祥妃当时也是要瞒着的意思,还郑重地叮嘱他道:“我只是寻常宫嫔,本不敢肖想双生的富贵。大人诊脉觉得像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若说出去最后万一不是,我岂不是要出丑了!等着最后真的生了,皇上自然会知道的。” 所以这事儿就给瞒到了现在。 现在结果出来了,的确是双生,这喜讯也由皇后吩咐宫人报给了长乐宫太后。但此时还完全没到欢庆的时候,第二个孩子还在肚子里没出来,若最后关头再出什么意外,那可就不是喜讯是丧报了。 都说福祸相依,双生是喜事,但怀上双生的孕妇早产的几率比常人高很多,生产的时候也会分外艰难。母亲的羊水和力气都是有限的,生了一个之后什么都快耗干了,再生第二个哪里容易?而且时间耽搁久了,第二个孩子就尤其容易窒息。世宗皇帝的四皇子和四帝姬一对龙凤胎,就是因着难产随母亲一块儿死的。 拓跋弘心里五味杂陈地,面上也沉沉地。他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大秦看重双生子,他也对此很是期盼。不单是为着讨吉利,也因着他多年子嗣单薄,若后宫中有人能生下双胎,这滔天的福泽泼下来,前朝的臣子们统统都会闭嘴,那些觊觎皇位的宗亲们也再不能拿皇嗣说事。可……这双生子却是祥妃产下的…… 真真是意想不到。 本是喜事,此时却是天大的麻烦事了!祥妃生一个皇子都够他受的,这一下子有了两个……这都是上官家手里的筹码啊! 更可恨的是……原本他打算好了,要找个理由将这个皇子过继给诚王的。但双生子的话,这法子可怎么行得通!双生的吉兆,怎能拱手让人做继子呢!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朝臣们一定会对此大惊失色,觉得皇帝做事实在不妥当,进而联名奏报……不,不,就算不过继,他们也会在两个孩子平安诞下后联名奏报的!是奏请立太子! 拓跋弘的脑子都有点乱了。他开始搜肠挖肚地思考应对之策,心里对祥妃也更加恼恨。他最厌恶的就是给他找麻烦的女人! 再看这一屋子的人都说着恭喜的贺词,他更是烦躁,挥手道:“既然是双生,这第二个还不知要多久才出来。你们先回吧,这都过了晌午,时辰不早了。” 嫔妃们心思各异,有的早就等得疲累不堪,想要回宫好生歇息;有的却对祥妃产子很是不甘心,想要等在这里瞧一瞧最后的结果——第二个孩子和他娘一块儿死了才最好呢!只是圣命已下,皇帝那样子瞧着又不大对头,众人不敢停留,纷纷地都告退离去了。 林媛夹在人堆里一块儿走了。她跨出门槛的时候,悄无声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挂着厚重帘幕的内室。 心思回转之际,手腕上已经被人握住了,扭头一看就是谨嫔。她面上带着笑,亲近地道:“祥妃娘娘大喜,麟趾宫这边我也放心了。你今儿还要迁宫不是?也是喜事,我陪着你一块儿回去吧!” 林媛并不推拒她,只是不着痕迹地抽开了手,亦笑道:“也好,谨姐姐来帮我参谋参谋,景仁宫里头该怎么布置才好。” 两人遂面色欣然地结伴同行。 旁的人看她们俩并不觉得奇怪,祥妃生了双生子,不论大家心里是什么滋味,面上总要高高兴兴地,为皇室贺喜。因此旁的嫔妃们也都是一副欣喜的模样,互相说话闲聊,言语间艳羡地提及祥妃,还有人顺势朝上天拜礼希望自己日后也能生下双胎。 偌大的麟趾宫里,众人转眼间都走了个干净,只剩帝后二人。 萧皇后和皇帝并肩坐着。这种时候,也只有她有资格停留,不仅因为她是后宫之主要看顾嫔妃生产,也因为大事之上皇帝总要询问她、和她商议。 此时的萧皇后也是很累了。她揉一揉胸口,缓解那自病后就时常席卷而来的疼痛,一壁在脑子里思考——祥妃的事还真有些难办。 她原本只想借那张方子来令祥妃失宠,但祥妃产下双胎却是出乎她意料的。如此自然更好,皇帝就更不喜祥妃了。 那药方也不是她派人去麟趾宫里偷的,是五个月前的一日清晨,挽秋在长信宫偏殿拾掇的时候瞧见了一封密信,里头装着药方,还写着是祥妃吃过的。 机会从天而降。萧皇后至今都不知道送信的人是谁,但她乐意与之合作。 不过她也一直在查。后宫里头有这么一号人物,能摸透皇帝的心思,还能把这么致命的东西从麟趾宫里拿出来,手段实在高明,也实在令人忌惮。萧皇后决定一旦找到这个人,要么收为己用,要么就必须除掉。 “皇上准备怎么办呢。”萧皇后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来。她知道,依着拓跋弘的性子,这两个孩子是不能留的。但用什么办法来把孩子送出宫? 一个办不好,要么会闹成皇室丑闻,要么拓跋弘无可奈何地留了孩子,上官家那边就该借机会生事了。 拓跋弘的眉头紧锁,冷哼了一声道:“能怎么办!明日请左丞相进宫一趟,由你去请,不要声张出去。你先回去准备着。” 萧皇后连忙应了声,回宫去找人传信给自家父亲了。 皇后前脚出了麟趾宫,祥妃那边后脚就有了消息。 当产婆第二次将婴孩抱出来的时候,拓跋弘一张脸都青了。他恨恨地站起来,高声道:“两个都是皇子?!” 上官璃还真能干!拓跋弘觉得老天都在戏弄他,登基八年,年年求子不得,这一下子就从天上掉下来俩!这双生子托生在谁肚子里不好,偏偏是祥妃!就算是沈氏也好,沈家倒了之后,沈氏的孩子也就能顶用了。可祥妃……她父亲上官越手里还有五十万兵马,动一个上官家哪里会像动沈家那么容易。 还有,大秦皇族里头双生的几率很小,尤其是皇宫里,几代皇帝都出不了一对双生,这所谓的福运怎么就砸到他头上来了! 他脚下如风一般,闪身撩了帘子进内室。(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药方(4) 因着孩子已经生下来,此时里头并不算血房。产室的血气还未散尽,混合着暖烘烘的水汽扑面而来,即使在冬天里也十分闷热。宫女们早已将帷幔放了下来,祥妃身上的被子也盖得严严实实,两个嬷嬷跪在地上擦洗着,屏风后头的御医们则向皇帝行礼告退。 拓跋弘回身朝姚福升轻轻一扫眼,姚福升便会意,挥着拂尘将御前服侍的人都遣开了。再看祥妃寝室里头大小宫人忙忙碌碌地服侍着,又吩咐道:“粗使的宫人都出去!还有你们三个二等宫女,先出去候着,娘娘这边有沐霜姑姑和蓝姑娘服侍就够了。” 直到里头的人散了个干净,拓跋弘方才缓缓踱步,走向床上躺着的女子。 女子单薄的身体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她一动也不动地躺着,远远看去就如一片嵌在泥土中的枯叶,了无生机。拓跋弘慢慢地走近了,上官璃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苍白的脸颊微微一动,眼睛睁开了,无神而空洞地看向来人:“孩子,孩子呢……” 拓跋弘突然爆发出一声冷笑,胸口已经气得起起伏伏:“孩子?你还会担心孩子?你怎么不求一求朕给你加晋一品的位分呢!” 皇帝说得狠戾,上官璃却依旧平静。她惨笑着开口道:“皇上,臣妾若说是被人陷害的,皇上相信么……”说着又连连喘息,面色更是惨淡了。 上官璃话未落,下颌已经被狠狠捏住。拓跋弘双目逼视着她,冷冷道:“朕总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朕以为你不会为了族人算计朕,不会为了权位算计朕,但你一直在算计朕!你总是在朕面前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朕还信以为真……朕甚至没有给你下绝嗣的药!” “你知道萧皇后不能生,沈氏生了赵王以后朕也不准她再生,唯有你……你是个特例!因为朕相信你不会玩弄权术……” “可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寒了朕的心。糖灵脂这种药材在多少年前就绝迹了,朕为着后宫子嗣也曾派人在各地搜罗,都没有找到……却不想你们上官家很是能干!” 拓跋弘的手掌越发用力,上官璃痛得面容扭曲,却依旧与他对视着,不肯移开眼睛。拓跋弘最终放了手,声色平静而阴冷:“既然能找出糖灵脂这种求子的秘药,你手里怕是还有旁的好东西吧。也是,蓝氏以毒医闻名,有他们为你效力,什么绝世的好药材拿不出呢。朕问你,你诞下双生,是否也是药力的缘故?” “皇上!”上官璃惊呼一声,随即声色却是低下去:“皇上果然会这么想。求子的方子被皇上知道了,皇上就会怀疑臣妾的所有。就算臣妾说实话,皇上会相信么?” “朕只想听你亲口承认。”拓跋弘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别处。 “皇上,臣妾不是那样的人。”上官璃的喘息声已经很重,她仍然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她抓着拓跋弘的袖摆,如同抓一根救命稻草:“求子的方子的确是蓝蕊给臣妾开的,但不是皇上想象得那样。臣妾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是个男孩,臣妾总觉得他会回来,所以才会服用糖灵脂,想要生一个男孩子。臣妾不是已经答应皇上了么,若是皇子,就交给臣妾的妹妹诚王妃来抚养,让他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 “够了!”拓跋弘甩开她:“你倒是好计策。产下双生子,要朕无可奈何是不是!你这是在逼朕……”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上官璃痛苦地闭上眼睛:“在怀胎四个月的时候,王御医告诉臣妾可能是双生,臣妾那时候就很害怕……因为害怕,臣妾整日忧心忡忡,以至于后期胎像不稳。后来臣妾的求子方子被偷了,臣妾就更怕,臣妾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臣妾不怕皇上迁怒,只怕自己的孩子无处安身。那不是臣妾的算计,如果可以选择,臣妾只希望能产下一个平庸的孩子就好,而不是什么双生。” 上官璃只想要回当年的那个孩子。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是双生,她的孩子别说被送进诚王府,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今日拓跋弘的盛怒,上官璃早在预料之中。她不知道是谁偷了方子,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怀上双生子——但透过蓝蕊的诊断,她隐隐地感觉到双生并不完全是个意外。世上有糖灵脂这种易于怀男胎的药材,也会有别的药材让人易于怀上双生。 拓跋弘的怀疑并非没有根据,连上官璃自己都这样怀疑。蓝蕊也说,她的脉象并不寻常,有双生药物的迹象。 但蓝蕊也不是神仙,她甚至诊断不出来上官璃服了什么药导致双生。事态扑朔迷离,上官璃甚至连一个线索都找不到,更查不出来是谁暗中给她下了药。算算日子,她在乾武八年三月初有孕,应该是在此之前就被下了药的。她在宫里的仇家太多了,对方手段如此高明又没有一丝蛛丝马迹,她根本束手无策。 她心惊之余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那个躲在暗处的敌人,比以往的任何对手都要强大。莫说在防备森严的麟趾宫里动手脚有多大的难度,单是找到那些稀罕的药材,就不是寻常世家能够做到。最可怕的一点是,此人猜透了皇帝的心思。 她猜透了皇帝会不喜上官璃的孩子,若是双生的话,对皇帝来说更是焦头烂额的麻烦事。 所以她才看中了要害,一击即中。 相比起来,曾经的沈妃在宫里大肆毒害嫔妃令人绝嗣的手段,简直太低劣了。 上官璃开始怀疑宫中的每一个人,萧皇后,沈云容,还有林媛。但林媛首先被她排除,乾武八年的三月她才刚刚得宠,根基不稳,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沈云容和萧皇后倒是有可能,但又不能完全肯定。 后来那张求子的方子被偷了,上官璃就断定偷方子的人和下药的人是同一个。但今日那张方子出现在萧皇后手上——上官璃在短暂的愤怒之后冷静了下来,她并不能断定那人就是萧皇后。若萧氏真有绝世的好药,她早就每日大量地进补以求治好她的不育症。但萧月宜的病这些年都没有起色,近来反而更严重,怕是她还真没有什么生子的秘药吧。 “这么些年,我在宫中飞扬跋扈、自毁名声,不过是为了断自己的后路,让皇上无法立我为后。”上官璃开始流泪:“难道这些都不足以让皇上相信我么?满宫里的女子都贤良淑德,只有我恶名传天下。皇上还是不放心么!” 拓跋弘并不为所动,却是更加动怒:“是!朕被你蒙了眼睛!朕容忍你的一切,正是因为你不争!无德之人不可母仪天下,所以朕容不下沈氏,却容得下你!朕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 拓跋弘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当不上皇后又如何?有太子之位在手,将来的大计才是要紧的,眼前利益又有什么可争! 沈云容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拓跋弘大开眼界,原来女人一旦有了野心比男人还可怕!现在一直得他信任的祥妃,竟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口口声声让朕相信你。”拓跋弘转身过去不再看她:“你既然已经承认服用了求子的药,朕最后只问你,有没有服用过双生的药物!” 上官璃捂着心口,用手抓住象牙白的床沿挣扎着、喘息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拓跋弘见她沉默,荷荷冷笑两声,一手抓起了跪在床边上服侍的蓝蕊,大喝道:“说!祥妃有没有服用过双生的药!” 蓝蕊的衣襟被皇帝死命揪住,她年纪小,身量很轻,整个身子几乎都被拎小鸡一般拎起来了。她吓得泪流满面,最终却是拼命地摇头:“没有,没有的!我家主子对皇位大统绝无非分之想,求皇上相信主子,求皇上……” 拓跋弘听了这话,眼中火光般的怒意丝毫未减退:“你这不老实的东西!”说着一手将蓝蕊的后背撞在宫柱上,恨道:“朕知道你医术高明!普天之下除了你,没有人能够诊断出服用秘药的痕迹,你若矢口否认,朕也无可奈何!朕给你们蓝氏加官爵位,你们竟然还不肯为朕尽忠,而是守着上官氏一棵树吊死!朕知道你对祥妃忠心耿耿,可你更应该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天地君亲师!你最应该忠心的是君主才对!” “来人,将医女蓝氏押入慎刑司,和麟趾宫那六名医女关押在一起,交给皇后审问。”拓跋弘下了旨意,不顾身后祥妃的哭求。 “上官璃,你最好记住。”拓跋弘负手而立,声色无一丝温度:“就算是双生又如何!你想要这两个孩子继承大统,除非你们上官家和沈家一样,抄家灭族!” 他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他的身后,上官璃终于崩溃了。她拼尽了力气,声嘶力竭道:“皇上!皇上……求您放过臣妾的孩子吧!臣妾不要位分,不要荣华,臣妾求您不要取他们的性命啊……”(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走水(上) 麟趾宫里发生的事,并不能为外人所知晓。嫔妃们只知道祥妃福运滔天,日后还不知会有何等的前途。 林媛这边很是忙碌。搬家这种事是个力气活,虽然有几十名宫人在身边,可她住的是宫殿不是现代的三室一厅,搬一次简直就跟搬山一样。 好在她本人不需要亲力亲为,拿了把椅子优哉游哉地坐在小院里,和谨嫔两个嗑瓜子唠家常。 “要我说,这景仁宫里的牡丹园该得好生打理一下。听闻当年的婉贤妃独爱千重魏紫,那院子里满目都是紫色,很是耀眼。”谨嫔笑盈盈地说着:“我看妹妹你不是个沉闷的人,怕是要把花圃里作弄得五光十色方才满意吧!这镜月阁后山上的梅园就被你整理得很好,从十一月份到来年三月,各类梅树花开不止,整个冬天都有景致看” 林媛捏着一枚梅子果脯吃,神色有些慵懒,闲闲地道:“姐姐这话就谬赞我了。我是个没趣的人,也不懂得花卉。梅树好养活,你是不知皇上赐给我的茜桃铃兰和白水仙都给我养死了,皇上都笑话我呢。也不拘着什么花,面上瞧着好就行,千重魏紫的牡丹太贵重了,我这个位分养了还不合规矩呢。” 谨嫔说话虽然讨喜,但林媛也越发感觉到将来的隐患——景仁宫到底太引人注目了。楚华裳虽然以容华的位分就掌了咸福宫主位,但咸福宫只是寻常宫殿,离建章宫也远。 尤其景仁宫里那一片牡丹园,颇有烫手之感。当年婉贤妃隆宠又如何,还不是被李贵妃陷害。她先是失宠,后来为了复宠在景仁宫里日夜弹唱一首“山之高”,可惜并不能让康靖帝动心,反而再次触怒了李贵妃。最后她被陷害与“白莲教”勾结,康靖帝将她缢死,尸身扔在了寿山上的乱葬岗里。 到了乾武一朝,孝宪皇太后感念曾经和婉贤妃交好的情分,为她洗脱污名恢复位分。可怜她的尸体已经找不到了,下葬的时候只好以她生前的玉佩作为衣冠冢。 当然还有很多住在景仁宫里的嫔妃,最后都一生荣华,羡煞旁人。 林媛不是个淡泊的性子,景仁宫的奢华,谁不喜欢呢。但想要住进景仁宫,现在并非最好时机。 正说话间,突闻门外人声鼎沸,喧闹了起来。一声宫女的惊叫声穿透宫墙,破空而来:“景仁宫走水了!快来人呀……” 林媛腾地站起身,面色冰冷如霜。 尚宫局里前来帮忙搬迁的宫人都大惊失色,一个管事姑姑忙下令道:“都愣着做什么!婕妤娘娘本是要迁宫的,现在景仁宫里出了事,你们快些拿着水桶过去救火!”说着脸上也很惶恐,这好端端地,怎么就走水了呢?偏偏烧的是景仁宫,婕妤娘娘今日就要搬进去的呀! 到时候婕妤娘娘怪罪下来,还不是要迁怒尚宫局! 她心里直道倒霉,小心翼翼地对林媛道:“娘娘,您看这……这可怎么好呀……” “走水是么?”林媛的目色十分凌厉,直看得人打哆嗦。她转身,一掌扫落桌上的瓜果茶点:“好,好得很!真有人明晃晃地与我过不去!” 若说是意外走水,林媛是怎么都不信的,这世上就没有这么巧的事。 谨嫔也是变了脸色,皱眉对林媛道:“你不要着急,还是先让下人去打探一下火势,若是烧的小,日后稍加修缮也无伤大雅的。”说着命令那位尚宫局的姑姑:“王掌典,你带着人先去救火,去了之后再派人回来禀报给婕妤。” 王姑姑忙领命走了,一屋子的宫人纷纷扛着水桶和水缸,手忙脚乱地往景仁宫的方向赶。 “妹妹,我宫里还有些事,就不在这里添乱了。”谨嫔又转身向林媛辞行:“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媛本就没指望她帮忙,点头道:“姐姐回吧,路上小心一些,别被那些奔走的宫人们冲撞了。” 谨嫔很快离去。林媛抬头,遥遥往东南方向眺望,只见重重庙宇之后一股浓重的黑烟正升腾而起,直触天际。 初雪“哎呀”了一声,满面焦急地道:“这可怎么好呀!火势看起来很大,景仁宫怕是遭毁了,小主可怎么住进去呀!” “不用发愁了。”林媛的声色透着冬日的寒意:“人家的目的就是要阻止我进入景仁宫。她既然得手,能不烧个干干净净么!”说着复坐下:“算了,我也懒得遣人去救火。咱们把东西都拆开,初雪你去尚膳局传晚膳去,镜月阁还得住一阵子呢。” 初雪看着远处的浓烟滚滚,心里干着急,景仁宫到手的荣华这么快就没了。可再焦虑也没有法子,火都烧得冲天,估计扑灭了整个宫殿也不能住人了。 不由又恨又气,跺脚道:“宫中与主子作对的人并不少,真不知哪个这般胆大,竟敢火烧景仁宫!”说着又心存疑虑,问道:“主子,您说这真的是人为吗?都说杀人放火天理不容,景仁宫是东西六宫之一,此人为着打压娘娘您在宫中纵火,追查下来是多大的罪名,难道就不忌惮么!” 初雪的话没有错,为了一个林媛,纵火烧景仁宫,这代价有点大,投资和回报不成正比。 林媛扯唇笑了,面上带着深意:“怕是她的目的不止我一个呢。” *** 景仁宫的火势极大,到了入夜十分方才给扑灭了。 御林军统领刘大人领着人进去查看的时候,最外头的楠木大宫门都已经烧得焦黑,几乎要散架了。里头主殿瑶光殿房梁坍塌、屋宇尽毁,内室只剩下烧黑的砖墙,一应摆设家什都看不出本来面目。 其余六处偏殿都受了殃及,不过还不算毁得干净,修缮一番还是能顶用的。只是景仁宫主殿被毁,偏殿再住人也不好看,刘统领四处查看一番,就写了个“望大修”的总结报告奏给了皇帝。 在当天夜里,拓跋弘的旨意也下来了。意料之中地,慧婕妤迁宫事宜容后再议。 林媛当晚就在搬得一团混乱的镜月阁里将就睡下了。她倒是不担心迁宫的事,镜月阁里挖出巫蛊,断断不能再住下去。景仁宫被烧毁,拓跋弘只能再另择一间宫殿来给她居住。 第二日林媛起得早,匆匆拾掇了去给皇后请安。从北塞回来后林媛还没去过长信宫,如今伤好得七七八八,也该去行礼做做样子。 近来宫内事多,晨省之时也没了往日的悠闲。皇后手里拿着宫帐,与众人道:“景仁宫大火,皇上的意思是命令六尚开始修缮,这样一来几十万的白银都要如流水般花出去了。眼下年关将近,用着银子的地方更多,本宫决定削减后宫用度。” 底下的嫔妃纷纷皱起眉头,还有胆大之人窃窃私语起来。皇后并不将她们的不满放在心上,伸手拿了茶盏缓缓地道:“你们身为嫔妃,勤俭持家、为国分忧,本是分内之事。本宫决议已定,就从今日起开始实施。除建章宫、长乐宫两宫用度不变外,长信宫份例削减一半,其余宫室各削减三分之一。”说罢一双凤目威仪地扫视下方:“你们还有何异议?” 萧皇后一直主理六宫,手中的权柄握得稳稳地,嫔妃中根本无人能够改变她的决定。众人心内再不愿,也只能垂首,纷纷称是。 林媛身旁的几个嫔妃都满面愁颜。削减用度这事儿不是第一次了,得宠的妃子自然不怕,皇帝的赏赐丰厚,六尚也孝敬着,生活奢华即便月钱少一点也是无妨。但那些不得宠的,平日里都受人苛待,再减了份例,日子就不提多难过了。 皇后的手微微抬起,令众人安静下来。此时,一个外殿的内监进来高声通禀道:“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拓跋弘步履匆匆,显然是刚下了早朝回来。他在皇后让出的位子上坐了,抬眼扫视大殿,道:“今日慧婕妤也来了,人倒是齐全。” 林媛低头道:“早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是嫔妾怠懒了。”皇后笑道:“这段日子是多事之秋,又要预备年关的事,嫔妃们都很勤勉,人来得也齐。”说着亲手端了茶给皇帝:“皇上也劳累了,刚下了朝就赶过来。” 拓跋弘淡淡点头,对众人摆手道:“都免礼就坐吧。朕今日来长信宫,亦是有要事。” 他说着,指着皇后下首左侧第一位空出来的椅子道:“祥妃上官氏诞下皇三子和皇四子,与社稷有功。传旨,册封祥妃上官氏为正一品贵妃,赐封号昌和。皇三子、皇四子,赐亲王爵位,各封齐王、楚王。” 上官璃产下的两位皇子,序齿排位三、四,是因为前头还有一位死了的皇次子,是昭仪韦氏之子。(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走水(下) 皇帝此言一出,众嫔妃都大为惊讶,皇帝给予祥妃和两位皇子的恩典实在太厚重了。然而只一瞬她们就都回过神来,纷纷起身行礼,口中一齐说着恭贺的话。祥妃昨日刚生产,今日并未来请安,但即便她不在此地众人的贺喜也势盛浩大,她的风头无人可比。 众嫔妃心里虽不甘,却也知道皇帝的旨意是理所当然。祥妃本就宠冠六宫,这一次诞下两位龙子,自然备受瞩目、恩赏丰厚了。两位皇子甫一出生就封王,虽然太过隆恩,但双生子应立为太子的传言早有耳闻。皇帝为将来打算,给两位皇子铺路也是情理之中。 上首的皇后听到这样的旨意,眉头动也不动,只是贤惠地微笑道:“合该如此,宫里许久没有男孩子出生了,昌和贵妃产下双生子更是为大秦带来的福气,这样大的功劳,皇上应该好生地褒奖她。”说罢福了一福:“臣妾替昌和贵妃谢皇上的恩典。” 拓跋弘道:“三皇子和四皇子甚得朕心,的确是大秦的福瑞。”一语毕,面上却又显出沉肃的颜色来:“只是昨日夜里,两位刚出生皇子就发了烧,御医来诊断说脉象不太好,是早产体弱、又兼之是双生,在母体内没有长好的缘故。” 皇后一听脸色也忧愁起来:“皇上,果真如此么?那可要让御医好生地诊治呀!两位皇子福气这样大,应该不会有事的。” 拓跋弘看了一眼皇后,并不答话,而是对众人道:“三皇子和四皇子生来体弱多病,朕很是忧心。梁御医已经向朕禀报,若是按着如今的脉象,恐怕难以成活。依着梁御医的建言,京城地处北方,天气寒冷干燥不利于静养。若是能够找一处气候宜人的温和地方,对两位皇子的身体大有裨益,再遣御医细心调理的话,才有可能养好身体。” 一席话说得底下人再次惊愕起来,想不到福泽深厚的三皇子和四皇子竟然生来病重,她们也不禁暗暗叹息,看来这滔天的福气也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住的。 “昌和贵妃刚生产完,景仁宫就走水了,这莫不是上天对朕的警示。”拓跋弘肃然地道:“朕已经命钦天监夜观天象,得出的结论和梁御医竟然一般无二,都说两位皇子命数太贵重,可惜承受不起以至于体弱多病,建言令两位皇子迁往宫外一处气候适宜的地方静养,压一压命中的贵气。” 宫里的人多迷信,提及景仁宫,大家都变了脸色。赵淑媛拍了拍胸口,有些惊慌地道:“皇上说得是呢!宫里头防备森严,怎地好端端地就走水了!景仁宫自建成以来已经过了二百一十余年,都安然无恙,为何两位皇子一出生就出了祸事呢!果然这是上天的警示呀!” 嫔妃们听了她的话都深以为然,纷纷道:“还请皇上按着钦天监和梁大人所说,好生安顿两位皇子。” “好好一个景仁宫真是可惜了,还牵连了慧婕妤。”皇后无不惋惜地道:“这一修缮,没个一年半载也建不起来了。” 林媛本就不是特别想住进景仁宫,此时听众人议论也不以为意,笑一笑道:“说到底还是嫔妾身份不够,不能掌景仁宫主位。上天也认为嫔妾应该恪守本分啊。” 若是别的嫔妃遇上这种倒霉事,到口的肥肉都飞了,多半会跟皇帝哭闹一场索要更加奢华的宫殿。林媛反而顺坡下了。 拓跋弘听了这话却是很满意,点点头道:“慧婕妤是个识大体的,朕再为你择一处好住处便是。” 说话间也不再谈论景仁宫了,今日他的正事是上官氏和两个皇子的安排:“三皇子和四皇子是这个样子,朕为着他们今后考虑,也不敢让他们再住在寒冷的京城里了。朕决议,将三皇子齐王封在扬州,四皇子楚王封在会稽,即日起送两位皇子去封地。因他们年幼,其生母昌和贵妃一同前往。” 这道旨意一出,众人更是讶异,大秦开国以来都是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后,新皇的手足们才会去封地。在婴儿之时就封了王送出宫的,历来少有。 然而按着眼下境况,两个皇子体弱受不得京城的气候,无奈之下,除了出宫静养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况且钦天监也说他们贵气太重承受不起,远离皇宫后就能压一压这贵气了。 皇后随即道:“皇上考虑地十分周全,如此关怀体贴两位皇子,真是拳拳为父的心肠。只是两位皇子年纪这样小就要离开宫廷、离开父亲,实在可怜了。”说着做出一副悲悯的姿态。 “这样安排,是贵妃向朕请求的。”拓跋弘慢慢地道:“原本朕想要将两位皇子送进寺庙中,受佛祖的照拂,希望他们能身体康健。然而贵妃所言亦很在理,与其寻求虚无的庇护,不如送到真正合适的地方去养病,不求他们将来做出一番事业,只求能平安成人就好。扬州、会稽两地虽然偏远,但处在富饶温和的南方水乡,很适合静养。朕也不忍骨肉分离,但为着他们好,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上所言甚是。”嫔妃们纷纷出声符合。 之后拓跋弘与皇后闲聊两句,无非是商议贵妃和皇子们出宫的事宜。嫔妃们陪坐了片刻,皇后就发话令众人散了。 *** “纵火烧景仁宫的人,你现在该知道是谁了吧。”林媛缓缓地和初雪说着话,一并往镜月阁走去。 “她一走了之,倒是便宜了。”初雪皱着眉头道:“景仁宫走水后,皇上认为是上天的警示,让天下人都相信双生子命带煞气,祥妃想要离宫就十分容易了!皇上正因为她的事焦头烂额,如今有个台阶下,高兴来还不急,怎么会去追查起火的原因呢!奴婢还真想不到她会有这样大的魄力,自请出宫以退为进,未尝不是保命的法子啊。” “景仁宫一烧,既给自己找好了离宫的理由,又打压了我。她临到头要走了还和我过不去!咱们皇上多内宠,东西十二宫里头只有景仁宫主位空缺,这一把火下去烧得连房梁都塌了;她走后麟趾宫虽然空出来,可惜麟趾宫偏殿有位分高于我的谨嫔在住,断断没有我迁入邀月楼而谨嫔仍屈居偏殿的道理。”林媛声色中透着恨意:“如此一来,我就再没有机会掌一宫主位,只能去别的宫殿的偏殿里居住了。我可不会忘了,当初我刚入宫不得宠,被她罚跪整整一夜以至于重病的事。” 上官璃想放火,宫里头那么多宫殿烧哪个不好?偏偏要烧景仁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初雪连连地叹息着道:“娘娘入宫以来,她一直与您为敌,可就算她去了扬州,也并未完全退出宫廷啊。奴婢暗暗瞧着,皇上将两个皇子的封地定在水草丰美、土壤肥沃的南方水乡,心里显然并未完全放下两位皇子。又将她加封为贵妃,也是维护她、怕人欺辱了她。咱们的皇上无情却也多情,即便是恼了她,也并未做到恩断义绝啊。” 林媛听着这话倒笑了:“你想得简单!皇上疑心重,这才怀疑她是蓄意求子、争夺大统之位。但正因为是怀疑,就更不能断定事实真相,还觉着是否自己怀疑错了,对方是冤枉的呢?总之,皇上隆宠她七年,对待她的情分很不一般。如今她自请出宫,更是让皇上心软了。” 林媛并不是萧皇后,陪着皇帝风里雨里十几年、早已对皇帝了如指掌。但她在拓跋弘心里的位置亦和寻常嫔妃不同,拓跋弘信任她,她也因此接触到了一些本不该嫔妃知晓的事情。 皇帝之所以恼恨两位皇子,不过是怕上官璃背后的母家挟持幼子逼宫。这种事儿在历朝历代都不少见,势力大的臣子把老皇帝杀死扶一个黄口小儿当傀儡,将皇室天下纳入自己的私囊中。但现在两个皇子被赶出宫去,还去了离京一千八百里的扬州,这意味着——到时候即使有了皇位纷争,这俩孩子想跑回来夺皇位,路上就要耽搁半个月啊! 这半个月能发生多少事?拓跋弘早就给新皇安排地妥妥当当,京城派几万兵力守着,防备周全,等俩孩子赶回来新皇都登基了。再起兵夺位的话那就是造反,难度翻了几十倍! 据林媛上辈子所知,正史上的康熙传位的时候就遇上了类似的麻烦。他本是想传给十四,结果他病得突然马上就要死了,倒霉的十四竟还在云南带兵。十四往京城赶跑死了两匹马还是没赶上,康熙在他回来之前就病死了,临死前为了稳定天下只好临时改主意,传位给老四。 再则拓跋弘又宣告天下,说三皇子四皇子体弱,弱到什么程度呢?恐怕不能成年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们俩这个样子,满朝文武也不会支持他们继承大统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离宫 拓跋弘把俩孩子放到宫外养,也是给自己争取了时间。至少在最近几年,上官家是没办法提议立他们为太子的,拓跋弘好好利用这几年的时间,把上官家土崩瓦解了都有可能,再不济也能削弱他们的势力。 所以不得不说,上官璃这一步走得,很对拓跋弘的胃口。而虽然是外放了,上官璃也还没完全投降,今后的事情一切皆有可能。再说离宫去了封地有何不好,上官璃和俩儿子去了扬州就是做土皇帝,再也没有后宫争端,当地的官员和平民都要把他们当祖宗供着,生活质量肯定比宫里好。 在上官家没谋反的情况下,俩孩子平安长大没有任何问题。 果然如林媛所料,第二日早朝之时,皇帝并没有追查景仁宫走水的起因,而是以“天诏”的名义掩盖了过去。 如此一来,朝中的文臣武将也更相信三皇子和四皇子命中有劫数。众朝臣都进言皇帝,道两位皇子送出宫的确是妥当之举。翰林院大学士王青莲性格迂腐,和两位御史出言反对道“双生皇子宜继承大统,怎能安置到偏远的宫外呢”,却很快被旁人的反驳道:“两位皇子身体这样弱,若是因病夭折,还怎么有继承大统的一天?两权相害取其轻,为了皇子能够平安长大,即使出宫也是应该的呀!” 这样议论了几日后,三皇子和四皇子出宫静养的事宜就尘埃落定,再无变数了。而后宫中的昌和贵妃似乎是急不可耐,竟然在产子之后的十日、月子都没有做好的时候,就在尚宫局的安顿下匆匆启程了。原本太后还想要留她和两位皇子过完年再走,但贵妃执意不肯,上表涕泪交加地奏请皇太后道:“没能给两位皇子一副健康的身体,已经是极大的过错,现在上天有兆、御医又建言早日出宫,臣妾万万不敢在宫中多留了。” 她这样急,皇太后也不好说什么,拓跋弘亦点头答应了。她走的时候是个大清早,后妃们都来不及相送,只有拓跋弘一人将她送到了宫门口,辞别而去。 贵妃虽然离宫,但听闻她出行的仪仗仍旧十分隆重,是以半幅皇后仪仗、数千名侍卫宫人随行的阵仗前往扬州城。除了贵妃和两位皇子,尚且年幼的昭纯帝姬也一同前往。 自此之后,拓跋弘终于了却了一块心病,神色较前几日舒展了很多。昌和贵妃离宫的第二日,他传了林媛和恬嫔并几位宠妃,一块儿至上林苑中赏景。 上林苑里有四季亭,万春、浮碧、千秋、澄瑞。冬日赏景,自然要去澄瑞亭。澄瑞亭方形重檐,亭南伸出抱厦一座,亭外一贯是石桥碧水,是皇宫里常见的构造,并不新奇。只是四周种了一大片梅树,种类参差不齐、花开时五光十色,最适宜在冬日里游玩。 拓跋弘和众人围坐亭中,今日天气很好,非但没有下雪,日头还暖融融地。澄瑞亭中生着火盆,三面洞开的“美人扶”上头都打着百叶帘,几人身上穿着厚重的锦缎还套着护手,自然不觉得冷了。 林媛和恬嫔邻座,对面则坐着文嫔、赵淑媛并长宁帝姬。恬嫔笑吟吟地亲自为大家斟了酒,举杯敬皇帝道:“皇上忙碌了多日,后宫的姐妹们都鲜少见到皇上,今日皇上要好生地喝一杯才是。” 拓跋弘很给面子地仰首饮尽。时年六岁的长宁帝姬正折了一束红梅进来,微笑着行礼道:“儿臣也很久没有见到父皇了。祝愿父皇长寿无疆,安康万福。” 长宁帝姬虽然年幼,但很沉静知礼数。拓跋弘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红梅,心思却想到了别处。他对长宁道:“父皇虽然忙,总是会来看宁儿的。可是你的妹妹和两个弟弟就没有这样的福气了,父皇很久都没办法见到他们了。” 在座的几个嫔妃不料皇帝在这个关头还会提起贵妃来,脸色都有些不好。阴魂不散这个词用在贵妃身上再恰当不过了,话说食色性也,莫说后宫里,普天之下怕是都找不出来一个长得比贵妃漂亮的人了。虽然她命不好生了俩病秧子不得不出宫,但皇上可不会把她给忘了啊。 赵淑媛一手拉过自家女儿,温婉地劝慰皇帝道:“皇上且放心吧,扬州城那边为了迎接贵妃娘娘,已经在大兴土木建造行宫,昭纯帝姬和小皇子们在扬州绝不会吃苦的。等他们长大成人回京城来,皇上看着帝姬亭亭玉立、皇子玉树临风,就只有欢喜的分了。” 拓跋弘叹一口气道:“也是。”昭纯不是他的亲女儿,但三年相处下来,情分还是有的——其实拓跋弘真正惦记的是贵妃和那两个新生的皇子。当初他在麟趾宫大动肝火把贵妃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哭喊求饶生怕他把俩孩子杀了。但事实上,拓跋弘也是人心肉长的,再不满也不可能真要了孩子的命。如今把他们赶出宫去,拓跋弘心里也难受,他子嗣少,自然喜欢孩子,为了他的帝王大业让两个小皇子受苦,他再恼恨如今也软下来了。 而且贵妃口口声声喊冤,兴许是真冤枉呢。她身边的心腹蓝蕊和六个医女被皇后严刑拷打了好几天,却一无所获,没有一个人改口说贵妃曾服用过不妥的药物。也不知她们是实话实说,还是对贵妃太过忠心的缘故? 现在这事已经成迷了,蓝蕊在慎刑司里撞墙自尽,六个医女也都被皇后打死了。 拓跋弘想起来上官璃走时的样子,心里十分地惆怅。 “前日太后娘娘还在嫔妾面前念叨,说林妹妹得皇上喜欢,兴许不多时就会诞下小皇子来。”恬嫔执起一粒剥好的栗子放入皇帝面前的瓷盘里,柔声笑着道:“贵妃娘娘产下的皇子虽然体弱让人担心,但好歹是吉兆,这预示着咱们大秦后宫的孩子一定会越来越多。太后娘娘一直很看重林妹妹,时常提点林妹妹要为皇上开枝散叶,皇上也一定很期盼吧。” 一席话说得文嫔、赵淑媛纷纷侧目。 皇太后不理世事,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宫里谁都无法忽视了她。皇上重孝道,皇太后的看重对一个寻常的妃子而言是极大的荣耀,林媛得皇太后眼缘也不是第一天了。 想得太后的喜欢可是很不容易的,如文嫔等在太后跟前任劳任怨,却被楚华裳排挤,最后也没在太后身上捞到好处。对于林媛,太后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看重,还在皇帝面前劝说皇帝要多宠爱林媛,希望她能诞下一儿半女。这些事情后宫众人都有耳闻,对林媛也越发嫉恨。 林媛正喝着一杯茉莉牛乳甜茶,闻言轻轻放下茶盏,慢慢地道:“太后她老人家如此期盼,可惜嫔妾承宠一年也没个结果。” “太后说得不错,媛儿你也不必太心急。”拓跋弘看向林媛,声色温和。楚氏的话让他的心里多少安慰了些,贵妃和两个皇子走了,但后宫里也不是没人了,这林氏、楚氏、徐氏几个都是好的。叶氏肚子里不还有一个么?日后子孙满堂、安享天伦之乐,也不是不可实现的愿景。 林媛着低头,面上染上一分愁颜:“今日在皇上面前说起这些,嫔妾实在不安。嫔妾出身低,皇上和太后所给予的厚爱已经超出了嫔妾的本分,无奈嫔妾身子不好,给嫔妾诊脉的冯医官说子嗣之事还有些麻烦呢。嫔妾无功受禄,每每面对太后就更加惭愧了。” 说着又看向楚华裳,淡笑道:“这些日子嫔妾受伤不能承宠,都是恬嫔娘娘在服侍皇上。或许不日之后娘娘您就会有好消息了呢。” 此话一出,众人果然不再注目与林媛。文嫔第一个将锐利的目光转向了楚华裳,面上压抑着怒意。赵淑媛冷眼相看,对楚华裳日夜隆宠之事也怀恨在心。 若说这宫中谁最厌恶楚氏,自然非文嫔莫属了。她当初就是因为楚氏而失宠,后来虽然复宠,在皇上眼前却始终不如楚华裳。现在楚氏又加封嫔位和她平起平坐,她心里百般不舒坦,时时刻刻都想着打压楚氏。 文嫔清凌凌一笑,端了菊花茶闲闲地道:“慧婕妤这话说对了,恬嫔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放眼这三宫六院,就只有恬嫔妹妹以低于贵嫔的位子掌一宫主位,足见皇上的看重。”说着眼角飞快地扫过恬嫔面颊,温和地道:“自古有言,能者多得。恬嫔服侍皇上用心自然该得到这些,嫔妾陪伴太后娘娘礼佛时心里也常常想着,要多加修身养性、为皇上分忧,多学学恬嫔才好。”(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疑影 昌和贵妃的离宫,给整个皇宫朝堂带来了不小的震动,同时也令后宫局势大变。这个宠冠后宫的女人不在了,旁人的机会就多了,林媛和楚氏、文嫔等宠妃的争端才算刚刚开始而已。 恬嫔面色青白,对文嫔的话闭口不答,心里却是闷得胸口疼。人人都知道她承宠最多,可谁又知道皇帝不允许她生育呢?时年三十一岁的拓跋弘比八年前更阴狠了,为绝后患,他对于楚氏这样的武将重臣之女根本不会给任何机会。 文嫔提及主位之事,林媛笑笑道:“恬嫔娘娘掌咸福宫主位是理所应当。楚大人为皇上立下了汗马功劳,皇上怎样恩赏都不为过。” 拓跋弘知道林媛出身低,父兄更是平庸,听她言语中颇有妄自菲薄的意思,忙宽慰她道:“你不要总是羡慕恬嫔。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虽然没有出色的父兄,但你服侍朕的心意又哪里比恬嫔差了呢?你放心,朕不会因为你的出身就看低你。现在恬嫔是咸福宫的主位,若不是景仁宫出了事,在朕心里你是很担得起景仁宫主位的。” 一时又想起景仁宫走水的事来。要说这事,拓跋弘真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是上官璃放的火,上官璃任性,因看着林媛不顺眼,满宫里上千座宫殿烧哪个不好,偏偏要烧景仁宫。景仁宫可不比镜月阁那种小地方,修缮一次工程浩大,一场火下去几十万两银子就没了。他心里肉疼银子,又说不得上官璃。 还连累得林媛不能住进去了。拓跋弘想着这些就道:“朕已经要礼部和尚宫局一同谋划,再给媛儿挑一个好地方才是。” 说话间,亭子外头已然飘起来雪珠子,只是小雪而已,并不打扰众人赏景的兴致。林媛起身将皇帝身后的帘子拉紧了一些,低头在他身侧浅笑:“皇上的好意媛儿都明白的。只要皇上对媛儿好,媛儿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说着抬眼看一看恬嫔:“媛儿现在只是婕妤位分,真要掌了主殿就是于理不合,不如住在偏殿里,求个心安。” 这话说得指桑骂槐,恬嫔听着顿时脸色不好,才欲开口辩驳,就见林媛伸手指着紧邻亭子的两株艳丽的红梅,快速地转了话茬道:“这是宫粉梅和骨红照水梅吧?本是寻常的品种,香气却和以往见过的不同呢,清甜却不浓郁。它们可是新移栽过来的?”说着座下早有伶俐的宫女出去摘了梅花进来,林媛细细捻起一瓣,在鼻尖轻嗅着道:“我本以为镜月阁附近的梅园已经是极致,想不到后宫中还有更胜一筹者。” 拓跋弘顺势将一朵红梅簪在林媛发髻,和煦笑道:“旁人都看不出这细微的不同,你在镜月阁里住久了,日日赏梅,的确生了些慧心。”说罢看众人一眼,声色悠远道:“这些还是从麟趾宫里移栽过来的……” 文嫔几人听了这话顿时又黑了脸,不禁腹诽着林媛今日脑子烧了,平时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这会子怎么净犯糊涂呢!把贵妃这尊大神送走后宫的女人们简直是普天同庆,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皇上忘不了她么! “原来是这样呀……”林媛神色中透出赞叹:“不知当初的贵妃娘娘是怎么培育它们的呢?这些花儿的香气十分清雅,沾在衣服上却经久不消散,嫔妾闻之就知不是凡品了。” “都是尚宫局里的手艺人培育的,与绿鄂梅杂交过,颜色虽然还是红梅,气息却不同了。”拓跋弘宠溺地说道:“你若是喜欢,朕那里还有一些树种,都赏赐给你。” 林媛笑嘻嘻道:“嫔妾谢皇上!皇上也真是小气,到现在才想起嫔妾来,当初赏赐梅树给咸福宫的时候却把嫔妾漏了!” 拓跋弘听得一头雾水:“恬嫔不喜欢梅花,朕又何时赏赐梅树给咸福宫了呢?她那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芍药。” “哪里呢,皇上又在哄骗我!”林媛丝毫不顾忌言语,和拓跋弘笑闹道:“就在十日之前嫔妾去皇后娘娘宫中请安时,就闻见恬嫔娘娘身上有一股子不寻常的梅香,和往日里闻到的梅香都不一样。当时嫔妾还想着恬嫔娘娘是新研制了香料么?今日来澄瑞亭里游玩看见这些梅树,才惊觉那香气如出一辙,想来就是这一类的花香了。”说着拉住拓跋弘的袖摆不满道:“皇上一定是将这些上等的梅树赏赐给了咸福宫,还不让我们知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拓跋弘本和林媛玩笑,渐渐地脸色就变了。他随即轻轻扫一眼恬嫔光洁的面容,目光中的凉意似帘外纷飞的雪片:“恬嫔近来去过麟趾宫么?昌和贵妃产后一直卧床静养,怎么会召见你呢?” 恬嫔早已觉出不祥来,忙跪地道:“不曾去过的……”说着面上勉强挤出笑来:“慧婕妤的鼻子真厉害,那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嫔妾的确是来了澄瑞亭一趟,这才沾染了梅香的。” 拓跋弘“哦”了一声,不做他言,却是微微低头思索起来。 林媛在侧笑说:“恬嫔娘娘跪着做什么呢!今日皇上和姐妹们在一处游玩,不拘着规矩的,哪里用得着这般沉肃。”一壁去拉恬嫔起来:“恬嫔娘娘素来得皇上喜爱、信任,地上冷得很,您这样皇上会心疼的。皇上,您说是不是。” 林媛特意咬重了“信任”二字,果然看拓跋弘的脸色更沉了。 暗自冷笑,她的鼻子其实没有那么好使,当时是景仁宫大火后的第二日,众妃齐聚长信宫给皇后请安,人太多,她也并不能闻出恬嫔身上的味道。 只是几日后,她暗中追查景仁宫大火的原因,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她虽然不用查就知道大火和上官璃有关,但想一想又有纰漏——当时上官璃虽然想出了纵火的法子,怕也不会有精力派人去放火的啊!她还要谋划出宫的事宜,又产后体弱,手底下的人忙得不可开交呢。 再则,拓跋弘以“服侍不周”的罪名拘押了她身边的心腹宫女们,此事林媛亦知晓。那个时候,因着拓跋弘的怒火,上官璃身边得用的人应该都被处置了,她就更不可能完成纵火这一件大事。 而另一边,林媛又查出楚华裳身边的人曾去过景仁宫,在尚宫局的记档里还发现咸福宫多领了一百斤的炭火,当时林媛就觉出不对来了。 她揣测着,在上官璃生产之后,楚华裳一定与她见过面。她们从前虽然一直敌对,但上官璃即将离宫,两人在利益一致、各取所需的情况下,合作一遭也不是不可能的。上官璃精力不济分不开身,放火的事就交给楚华裳来做了,楚华裳也乐意至极! 上官璃想要打压林媛,而这也同时是楚华裳的目的。宫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清楚局势的楚华裳明白,上官璃出宫后就失去了争斗的资格,这个对手已经不存在了,最后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帮她一把有什么要紧呢? 林媛、楚华裳、上官璃、萧皇后这些人,在后宫里都是不同寻常的存在,只有她们才知道皇上真正的心思。所以烧景仁宫的元凶,也只能在她们之中——若换了别人,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一想到纵火就会害怕皇帝会追究,哪里有这个胆子呢? 而且聪慧如楚华裳,她早就料到林媛就算察觉到是她,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皇帝若是真追究了纵火案,那岂不是自相矛盾地承认“大火是人为,和上天的警示无关”么!而林媛知道这一点,怕触怒皇上也万万不敢提一句“是谁烧了景仁宫”。 拓跋弘闻言看向地上的楚华裳道:“你先起来。”说着又笑了:“华裳一贯懂规矩。” 楚华裳看皇帝的笑中含冷意,嘴角打了个哆嗦。她用力把自己的手从林媛手里抽出来了,方才站起身来,低着头不敢看拓跋弘。 林媛瞧她这个样子,微微含着笑,伸手拿了一盘栗子为拓跋弘剥着吃。 自梅树之言后,拓跋弘赏景的兴致似乎就淡下来了。片刻之后,他便道政务繁忙要赶回建章宫里批折子,遣散了众人。 林媛等人纷纷告退,各自回宫。 深冬时节的上林苑,景致别具一格。烟波湖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枯荷的枝叶参差不齐地横在冰面上,混着白茫茫一片的积雪,一眼望去颇有“雾凇沆砀、上下一白”的意蕴。 因着刚养好了伤,身体仍有些虚,林媛并不能在寒冷的天气里多留,将身上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扶着初雪的手快步往回赶。正奔走间,一把脆亮的女声突兀地在身后响起,似抛石入湖砸开了冰面一般:“婕妤走得这样急,可是要赶回去梳妆服侍皇上么?” 林媛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果然是恬嫔。她柔柔地笑,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原来是恬嫔娘娘呀!娘娘一贯沉静温婉,今日说话却失去了以往的风度,是因着天气太冷冻僵了么?”(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昭仪(1) 楚华裳压下眼眸,从口鼻中沉沉地吐出一口闷气来,声色依旧凌厉:“慧婕妤好心思,在皇上面前口舌也越发伶俐了。” 虽然是庶女出身,自幼在楚将军府中低眉顺目、谦卑恭谨地长大,但如今的楚华裳是皇帝身边的宠妃恬嫔,周身的气势竟是不自觉间就散发出来,丝毫不逊色与当年隆宠跋扈的韵修容。 “哦?恬嫔娘娘话中似有所指呀。”林媛笑盈盈地,神色清明。 楚华裳紧紧攥着手指,眼睛里是压抑的怒意:“是我低估了你!我以为,景仁宫大火之事你无处发作,想不到你另辟蹊径来使皇上疑心我!”她一想到今日拓跋弘冷若冰霜的神色,心里就一阵后怕。她成为了皇帝的棋子,所能依赖的就是皇帝的信任。可若是她与昌和贵妃私交的事情被皇帝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呢? 皇帝当初急于扶持她,就是因着昌和贵妃的身孕,皇帝要她成为宠妃来牵制上官氏。虽然她的确做到了,但在最后关头,昌和贵妃临走之际,她却前往麟趾宫拜访。若是皇上知道了……知道她忤逆圣意…… 皇帝根本不会听她解释,不会管她是因为要和林媛相争才去求助贵妃,皇帝只知道她是上了麟趾宫的门!贵妃那几天一直闭门静养,她在这种时候出现在麟趾宫,目的无非是私下里谋划什么。一个不听话的棋子…… 真是不敢再想下去! 唯一的庆幸就是此事她做得非常小心,当时她是扮作了送炭火的粗使宫女前往麟趾宫的,为此她忍辱将自己的手和脸都用木炭染脏了,昌和贵妃见到后还十分鄙夷地笑说“能屈能伸,不愧是楚家的庶出。”最后没有任何人发现她,连皇帝安插在麟趾宫的棋子都躲过了。 皇帝虽然怀疑了她,但唯一的根据只是林媛的进言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去过麟趾宫!只是皇帝疑心重,日后必定会查证此事,少不得会查出景仁宫纵火是她所为,进而就更加怀疑她和贵妃…… 楚华裳想着就惊惧交加,更深恨林媛。 林媛定定地瞧着恬嫔一张青白的面色,对上了她的眼睛:“恬嫔娘娘眼睛里的火焰,和中秋那日的深夜里看到的一般无二,从来没有熄灭过呀。” 楚华裳冷笑一声:“那一日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不过我们终究会站在彼此敌对的位置上,我早就预料到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林媛缓步走近她,在她耳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你姐姐还在冷宫里苟延残喘,那件事披露出来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 楚华裳在上林苑中说的一句气话成了真,这一日夜晚,拓跋弘果然招林媛侍寝。 冬日的子夜里有北风飒飒刮过,建章宫的寝殿中生着暖融融的地龙,林媛身着单薄的寝衣踩在地上也觉得暖气扑面,十分舒适。 拓跋弘懒懒地倚窗半卧,声色如酒样沉醉:“媛儿,朕看你站在厅堂里头,如同画上的仕女一样美。媛儿,你的伤都好全了么?你已经两个月不曾服侍朕了。” 冬日里的寝衣毕竟不似夏日那样凉薄如蝉翼,林媛的衣襟处并不能看透内里。她上前在拓跋弘身旁坐了,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还是有一点结痂没有脱落,很丑的,皇上不要看。皇上可曾听说过汉武帝和李夫人?嫔妾不想让皇上看到嫔妾的丑样子。” 李夫人是汉武帝宠妃,因病而死。临死前汉武帝要看她最后一面,她怎么都不肯,说自己病得颜色枯槁,恐污了圣目。汉武帝当时生了气,但在李夫人过世后却极力恩赏其母家,因为他每每回忆李夫人,永远是美人风华绝代的样子,没有半分瑕疵。 拓跋弘听了,板起脸佯怒:“越发大胆了!朕是那样一味好色的人么!” 林媛只是笑:“皇上息怒,嫔妾去给皇上弹一首‘青玉案’来赔罪好不好?” 说着去屏风后取了琴,信手拨弄几下,果然是好琴,声色是珠落玉盘的清脆。拓跋弘已经笑盈盈地看了过来,眸中尽是惊喜:“朕之前还从未听你弹过琴。” 林媛莞尔一笑:“上一次皇上要看我作画,端的是欺负人呢,害得我出丑。还好我不算一无是处,为女儿时学过几年琴,今日可不能让皇上小看了。” 琴声淙淙如流水,拂过一室春光旖旎。林媛前世是学过古琴的,但也只学了这一样,考过业余十级。这个时代的贵族女子,以擅长琴棋书画为美,真正和这些学了十五六年、拿着特长当专攻的女人比较的话,林媛还是很不如的。 宫里的日子无聊,林媛有时也拿了琴棋来打发时光,倒是比前世用功多了。“青玉案”,平和而缠绵的调子,林媛弹起它的时候,一颗冷硬的心也有了惆怅的感觉。一曲毕,拓跋弘击掌出声,笑道:“很好,担得起‘精妙’二字。” “在琴艺上,皇后和赵淑媛都要远胜于嫔妾。皇上是天子,一定听到过世间最美的乐音,嫔妾这点子值什么呢。”林媛起身依坐在拓跋弘怀里:“不过皇上真会夸人,嫔妾高兴。” 拓跋弘抚掌大笑:“就知道你是个讨夸的。皇后音律曲调的娴熟精通都在你之上,但那曲中的情意却不如你。未成曲调先有情,媛儿,朕独独爱你的琴音。”说着还意犹未尽:“不如再来一曲‘天仙子’?你这么美,弹天仙子最适合不过了。” 林媛伸手轻轻地推他:“得寸进尺!皇上要我弹,可有什么赏赐?” “有呀!待会子就好好地‘恩赏’你……” 两人方拉了床帐,就听门扇上“笃笃”两下响,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唤道:“皇上。” 好事被扰,拓跋弘很不耐烦地扬声道:“有什么事?明日来回罢!” 那内监却不退下,又大着胆子道:“皇上,的确有要事……”林媛听他这样说,劝拓跋弘道:“看样子是真有要紧事了,莫不是政事?还请皇上不要顾及我,快快传了人进来吧。” 拓跋弘伸手亲自给林媛掖好了被角,方才披衣坐起。因着有侍寝的嫔妃,传话内监不敢进内室,只在明黄色堆幔帘子的外堂跪着,大声地回话道:“禀皇上,华阳宫昭仪主子醒过来了。” 拓跋弘登时站起来,大步走了过去:“华阳宫韦昭仪么?是什么时候的事,刚刚醒过来么?” *** 华阳宫的消息一出来,拓跋弘风一般地就要摆驾过去,林媛这一晚上可是给败坏了。 林媛以往就知道,韦昭仪在皇帝心里有几分位置。林媛一贯识大体,一点也不计较一晚上的恩宠——韦昭仪也不是不厚道地来抢皇帝,人家都昏过去五年,多可怜呐,一朝醒过来皇帝高兴地去看,再正常不过。她被御前宫人送回去后还吩咐了宫人准备些贺礼,明日往华阳宫送去。 虽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但韦昭仪醒来的消息还是如春日里的柳絮一般,在一夜之间散遍了满宫。第二日众人早起来给皇后请安,三句话都不离韦昭仪,这样的架势,仿若韦昭仪是炙手可热的新宠一般。 梁才人是去年和林媛同一批选进宫的,如她一般的许多入宫晚的人都从未见过韦昭仪。梁才人年纪尚小,面上带着好奇和艳羡,不迭地问身边的嫔妃道:“咱们皇上真是宠爱昭仪娘娘呀!她一定是个十分貌美的人吧……” 一旁吴贵人在皇帝身边服侍十年了,她静坐得像根木头,架不住梁才人的好奇心,只好回答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呗。这位昭仪娘娘呀……左右贵妃不在,我就说一句,她当时的恩宠可不比贵妃差。” “后来不还生了皇次子么!”苏贵人亦接了口。自从沈氏死后,苏贵人简直落魄到了泥土里,如林媛一样的宠妃哪里还会再理睬她,也就梁才人、吴贵人这样不得宠、地位低的才能说上话了:“皇次子刚出生几天就死了。昭仪娘娘因着难产,再看到孩子死了,急火攻心晕厥过去,从此没醒过来。那时候我才进宫一年,皇上为了这事悲痛极了,还给了皇次子序齿。这若搁在旁人身上,生下来的皇子没活过一年的,都不会给排位。” 上首的皇后闲坐着,姿态慵懒,并不管底下人的窃窃私语。过了好一会子,她方才将茶盏一搁,清脆的声色令众人都安静下来。凤目扫过众人,微笑道:“昭仪病愈是喜事。你们都别忘了回宫准备贺礼送去华阳宫。还有,昭仪重病多年,刚刚醒过来精神也是不太好,现在还不能出屋子只能静养着。你们去探望的时候万万不可喧哗惊扰她。” 众妃纷纷称是,眼睛里掩饰不住各异的神采——或嫉恨,或厌恶,或好奇。毕竟她们并不愿意一个宠妃加入争斗,方送走了贵妃,却又来一个昭仪。(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昭仪(2) “皇上宠爱昭仪,我们自不敢扰了昭仪娘娘。”许容华笑盈盈道:“这是喜事,嫔妾也替昭仪娘娘高兴呢。” 曾经住在永寿宫、唯一没有被沈氏牵连的人就是许容华了。她不但没有被皇帝厌弃,连太后也依旧召她服侍,皇后也没有因着旧怨如对待懋嫔那样对待她。而且没了沈氏后,许容华好似就脱了枷锁,一个人住在离长信宫和建章宫都很近的一处装点精致的小楼阁里,乐得自在。 “说的是,我们万万不能冲撞了昭仪娘娘。”角落里的冯庄姬又接了话,眼睛在前头林媛身上一瞥,眼唇笑道:“昨晚上为了昭仪娘娘,皇上连慧婕妤都扔下了,可见昭仪娘娘在皇上心里的位置。” 林媛连头都懒得回。果然不等她接话,旁边早有看不过眼的嫔妃顺嘴说道:“庄姬还是多惦记着自个儿的恩宠吧。不论昭仪娘娘还是婕妤娘娘,都是皇上爱重的人,庄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在两位娘娘面前搬弄口舌!”说着还冷哼一声。 这位嫔妃说话的声音都十分大,丝毫不忌讳。一旁众人都面露讥诮,冯庄姬满脸涨红着,几乎要钻到地缝里。昔日里受过昌和贵妃欺辱的方容华还“咯咯”地笑,声色飘乎乎地:“贵妃娘娘离了宫,可没有人给你狗仗人势了……” 方容华出身不高,这话说得极粗鄙。“你……”冯庄姬气得脸都紫了,最后说不出话,眼睛里却溢满了泪水。她俯身下去就哭了起来。 贵妃走后,这本就不怎么得宠的冯庄姬就再也没承宠过,宫里头谁都能来踩上一脚。皇后看她当众痛哭,面上闪过不屑,揉一揉额角道:“真是聒噪。都散了吧。” 最后冯庄姬连哭都不敢哭了,捂着脸离开了长信宫。 嫔妃们陆续离去,萧皇后的身子疲累地倚靠下去,旁边齐嬷嬷连忙扶住了。 挽秋亦上前劝解道:“娘娘不必太忧心了,韦昭仪刚刚醒过来而已……” “是啊,刚刚醒过来,就让皇上一颗心都飞了。”萧皇后微微叹气:“本宫还记得当年,就是她的出现,让皇上把我们都冷落了。这一晃眼有七八年了吧?除了后来进宫的上官氏,还有谁能分了她的风头?” “可凭她再怎么,当初还不是被贵妃给打压下去了?如今连贵妃都被您赶出宫去,还会怕了她?她五年都没有服侍皇上了,五年的时光,又因病身子不好,现在的她一定不如从前了。”挽秋言语中倒是轻松。她虽然年纪小,却是在九岁的时候就进宫跟在皇后身边了,多少事情都是一块儿经历过来的。 皇后只扯了唇,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千万不要小看她,挽秋。韦宓庄是欣荣大长帝姬之女,若不是因着其父早亡、家道中落,皇上当初会扶持的就不是上官家而是韦家!她入宫后隆宠数年,我一直想要动手却都不能得手,最后就连她怀孕生子,我也没能寻了机会……此女做事滴水不漏、性格周全谨慎,让人抓不住空子。” “纵然如此,皇次子不还是死了么。”齐嬷嬷面上带着冷笑:“她也被害昏迷,吃这么个大亏,可见并不是无孔不入之人。” 皇后看她一眼:“那又怎么样?那件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动了手,我只知道那不是我们动的手!只能说明我们技不如人。” 皇后说着,身子又开始疲软不堪,提不上劲儿来。她这一遭的病实在来势汹汹,养了一个月宫寒之症稍有遏制,身子却越发虚弱了。齐嬷嬷和挽秋都不敢再说话,连忙一人端了药碗来一人伸手给她按额角。皇后扶着靠椅,喘息道:“行了,老毛病了。咱们还是去偏殿看看叶氏的胎吧。” *** 皇后这边暂且不提。林媛如今仍旧在镜月阁住着,搬迁之事一波三折,到现在还没定下来要搬到哪里去。 给韦昭仪的贺礼早就由初雪亲自去送了。韦昭仪的突然醒来,如石落水潭一般激起满宫涟漪,嫔妃们大多结伴前去探望她,也是一探虚实的意思。林媛不想凑这个热闹,现在这个点儿皇帝一定在华阳宫陪伴昭仪,她去了看人家秀恩爱是自讨没趣。至于抢恩宠,她没那个必要。 方坐下来闲闲地品茶,门外一个小内监进来回禀道皇上身边的安公公来了。林媛散漫一笑,莫不是为着昨晚上的事来送赏赐补偿了。 安桂对镜月阁早已熟门熟路,不必人引着自个儿就摸进来。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内监,手上抬着箱子。他们将东西放下,盖儿掀开,果然是满目的珠玉古玩、绫罗锦缎。林媛只笑说:“皇上真大方,前些日子为了景仁宫的事,不还说没银子了么?” 安桂赔笑道:“哪儿能呢,近来西域的楼兰国和大月国刚进贡了黄金十万两,咱们大秦国富民强,怎能委屈了小主。” 这话也是常说的了,安桂几乎三五日就来镜月阁送赏赐,林媛一个小小的婕妤,日子奢华不比贵嫔、九嫔们差。她谢了皇帝恩典,照例拿两个金锞子给安桂打赏。 安桂却是神神秘秘地凑近了林媛,笑道:“皇上今日派奴才过来,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和小主说呢。皇上看中了一个好地方,想让娘娘搬进去,特意让奴才来问问娘娘的意思。” 一听搬屋子,林媛来了精神:“这镜月阁说是不能住,我还多住了一个多月。一次次地说要搬,没搬成不说,让尚宫局的人折腾来折腾去,倒累得我。你说皇上看中了哪儿?只要皇上觉得好,我都是喜欢的。” “皇上要奴才一定问问您呢。”安桂伸手往东边一指:“喏,就是华阳宫偏殿,名唤绯烟楼的。皇上说了,娘娘不能住在景仁宫瑶光殿,已经是委屈了,偏殿里头一定要挑最好的。绯烟楼精致华贵,还是先帝的时候新建的宫殿。当时李贵妃住在华阳宫,绯烟楼就是先帝为了和李贵妃宴饮作乐专门建起来的。后来李贵妃死了,绯烟楼就改建成了寝宫。” 说着讨喜道:“娘娘您看如何呢?” 搬宫的事宜再没有太多的波折。林媛对拓跋弘的话没有任何异议,立即叩谢了圣恩。那一日安桂来了之后,尚宫局的人第二日就来了,帮着林媛搬东西。 镜月阁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初雪把小库房里收拾出来了,打包了十几个箱子,命尚宫局先行搬过去。外堂、寝室里的摆设,小件都装了箱子运走,大件也不少,如乌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一件、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塌一件、梅花式填漆小几两张、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六把,诸如此类,都要一件一件地抗着过去。尤其一座半人高的南海红珊瑚,看着不大,实则有一百多斤重,又珍贵无比生怕磕着碰着,由四个内监将它用绸布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抬着送去。 华阳宫绯烟楼,正处在正殿的东侧,占地并不小,是个两进的院落。进门是一座傍山花鸟绣屏,过了一个空旷的小院子就是待客的厅堂。再走进去,方才看到一座三层楼阁,其上琉璃飞宇,光华耀目。主屋上的匾额上三个赤金的大字“绯烟楼”。 前头小院里没有建花圃,而是开了一口一丈见方的小池塘,塘上横着一座石桥,里头的水是从不远处的太液池中引进的,而华阳宫正殿合欢殿里是有一潭更大的荷塘。三层阁楼的后头才是一个小花园,里头种着海棠和梨树,眼下是冬日,树枝子上都光秃秃地。 林媛四处转了转,看着还算合自己的心意。她指了西边的一间侧殿当做库房,北边两座小轩收拾出来,当做夏日里纳凉的地方。其余的耳房不少,足有十几间,都是宫人住的地方,林媛让初雪安排着,两人住一间是很宽敞的了。 林媛不是新进宫的嫔妃,东西多,需要收拾的地方也多,尚宫局的人忙碌了整整一天,夜里又帮着初雪她们擦洗新宫殿,直干到半夜三更。林媛体恤她们,最后给了每个人一荷包银珠子当做赏赐,那掌典姑姑欢喜地磕了三个头才告辞。 搬家事情多,林媛忙到半夜,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等第二天太阳出来,她把一宫的下人们召集起来,笑着和众人说几句搬迁的贺喜,这才算正式在绯烟楼住下了。初雪上前对她道:“东西终于搬完了,娘娘也该去合欢殿给昭仪娘娘请安了吧?” 林媛淡淡地笑:“是啊,这东西十二宫虽然好,麻烦事也多呢。”镜月阁偏僻、俭省,这属于东西十二宫地界里的绯烟楼却修建地华丽敞亮,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但这随之而来的弊端就是头顶上压了个主位娘娘,还有同住一宫的五六个嫔妃,大家挤在一块儿,肯定不比一个人住自在。(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昭仪(3) 于是梳洗一番前往合欢殿。华阳宫合欢殿是先帝时李贵妃住过的,奢华自不必说,也能让人想象出来韦昭仪当年的隆宠。好些人都说,若不是韦昭仪病了,怕是贵妃也没法子宠冠六宫。 马上要到除夕了,宫里头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和绢花帷幔,华阳宫里也布置地喜庆。林媛进合欢殿时皇帝恰好也在,华阳宫里随居的几位嫔妃陪坐,大殿内娇声笑语不断。 华阳宫里除了主位昭仪娘娘,偏殿中还住着四位嫔妃,齐容华、张婉仪、方才人、王采女,都不是很得宠。此时看这大殿内,这几人都来齐了。 韦昭仪还卧在床上,拓跋弘坐在床头与她说话。见林媛进来,拓跋弘面上的喜色更浓,招手道:“媛儿,过来这边坐!华阳宫里好不好?朕特意选了绯烟楼给你居住,是一座精致的小阁楼,想来你喜欢。昭仪又是性子沉静好相处的人,你在这里住着不会受委屈的。” 林媛行了礼上前,抬头看一眼坐在床上的女子,又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口中道:“嫔妾绯烟楼林氏觐见主位昭仪娘娘。”之后才肯落座。出乎她意料,面前的韦昭仪虽然美丽,但并不如贵妃那样妖娆艳丽,而是五官完美、透着清雅。这份姿容在整个后宫都是极出色的,但不会有人将她和“狐媚惑主”联系起来。 许是大病初愈,韦宓庄的身材很瘦弱。她看着有二十三四岁,听宫人们说是乾武元年进宫的,在娇花遍地的后宫里年纪不小了。但她保养地极好,昏睡过去的五年丝毫没有给她留下病痛憔悴的痕迹,反而因为常年不见日光,她的皮肤十分白皙细腻,面容光滑无暇,被拓跋弘握着的手腕比门外的积雪还要白,乍一看上去几乎透明。 她看着林媛,面上带着笑意,一双杏核般的妙目在对方身上上下打量,扭头对拓跋弘轻轻地笑:“皇上,林妹妹果然很漂亮呢,也很懂事。” 拓跋弘抚掌而笑,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朕说得不错吧!媛儿一贯很讨人喜欢,她住在你宫里,时常过来陪你说说话,你也不会觉得闷了。” 林媛听皇帝这样说,心里方才了然,笑着道:“原来皇上在昭仪娘娘面前说起过我?” “让你搬到华阳宫里居住,还是昭仪的主意呢。”拓跋弘慵懒地道。 林媛心里暗暗思索,面上只不动声色地朝着韦昭仪笑道:“想不到嫔妾还没有住进来,就得到昭仪娘娘的赏识,嫔妾真是受宠若惊,日后一定好生侍奉昭仪娘娘。” “好。”韦昭仪不是昌和贵妃,她有些沉静,只说了一个字。说完看着林媛微笑,面容亲和。 倒是下首坐着的齐容华笑盈盈道:“昭仪娘娘病了这些年,华阳宫里的姐妹们都快发霉了。如今娘娘醒过来,又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婕妤娘娘,咱们的华阳宫一下子就喜气盈盈了。”说着又转向林媛:“我闺名叫成玉,婕妤娘娘以往还不知道吧?我倒是知道娘娘闺名是媛儿。娘娘以后也是华阳宫的姐妹了,昭仪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婕妤娘娘肯定会喜欢华阳宫的……” 眼前的齐容华一张鹅蛋脸,姿容虽然是上乘,只可惜有些胖,下巴都是圆的。林媛瞧着她那一张一合的小嘴十分地能说,不由好笑,便安静地微笑着让她说个够。韦昭仪病久了,看她这样嬉笑热闹亦喜欢,并不打断她。 齐容华是自来熟,拉着林媛的手一番寒暄,说完抓一块枣泥糕塞进嘴巴里,又掰一块塞林媛手里道:“来,婕妤娘娘尝尝,我小厨房里新做的。几年前昭仪娘娘一直很喜欢的。” 林媛看着那糕点上头洒满了红糖和酥酪,默默地放下了,转了话题道:“啊呀这华阳宫的景致真好,合欢殿外头种的玉兰花儿是什么品种,我都叫不出名……” “哟,那是阴山玉兰!花瓣很清甜的,可以熬汤喝!” 林媛:“……” 林媛在合欢殿里并未停留太久。众人言笑晏晏地闲坐了一会子,皇上便要赶回去处理政务。皇帝走后,韦昭仪也神色疲倦,林媛便和嫔妃们纷纷告退了。 回了绯烟楼,初雪端上了雪水煮的茶给林媛,林媛一壁喝着一壁问她道:“韦昭仪当年的确十分受宠么?是如贵妃一样得宠?” “是。”初雪毫不犹豫地点头,又思忖着道:“其实也不是。奴婢在宫里服侍了十多年,当年昭仪娘娘的盛宠也是亲眼所见。昭仪娘娘不但貌美,又善解人意,很得皇上的喜欢。但若说和贵妃比……她们二人是不一样的。贵妃要强,性格刁蛮,霸着皇上不许别人分宠。但昭仪性子和顺,在明面上从来不会和人争执,更不会顶撞皇后娘娘。正因着这样,她从未‘霸宠’过,皇上临幸地久了就会劝皇上去别处的。” “她是什么病?只是因承受不住皇次子之死才晕厥的么?” “昭仪病重是有些复杂的。”初雪细细地解释:“昭仪当时是难产,听说流了很多血,遭了很大的罪。她拼着一口气将皇次子生下来,可皇次子一落地就死了。昭仪承受不住,身下血崩,是一位姓崔的御医用‘熊宝’入药强吊着她的命,这才活了下来。那个‘熊宝’是熊胆里头的结石,而且必须是产自蒙古的成年雄性人熊,寻常黑熊、棕熊和母熊都不会长结石的。‘熊宝’药性很霸道,昭仪用的量大……” “兼之昭仪那时候急火攻心,神智上十分脆弱,在熊宝的效力下就更容易一睡不醒了。” “昭仪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却是半死不活地。崔御医为了这事自请辞官了。” 林媛托着下巴听完,微微点头:“真是挺可怜的。不过她现在看起来倒不错,面色红润,精神也好。” “所以说她命好呢。五年前血崩都没有死,五年后还得皇上爱重,念念不忘。连肌肤体态都没有被疾病拖垮,依旧是一位清丽脱俗的美人。”初雪声色里有着隐隐的担忧,韦昭仪一朝醒来,这宫中局势不知要变成什么样?自家主子的恩宠,怕是要被分去不少。且此人是敌是友还说不清,安知她日后不会给林媛使绊子? 依着皇帝对她的宠爱,若是对立,那实在是一个劲敌啊。 初雪兀自焦急,林媛只浅浅地笑。她不急,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论韦氏是何方神圣,想和她林媛交手还是要好生掂量掂量的。 “宫里人都说她性子好。”林媛说得散漫:“和贵妃相比起来,她的确担得起这样的夸奖,只是不知是明面上做样子还是真性情?我进宫的日子晚,对她不熟,你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吗?” “昭仪性子好是真的。”初雪实话实说:“她是那种随和的性子,从来不挑别人的刺,很好相处。奴婢曾经有一个同乡在华阳宫当差,她说这位昭仪娘娘就算在自己宫里关起门来,对下人也和颜悦色地,不似有些人出门做人回宫做鬼。”说着又皱起眉头来:“不过有关昭仪的事,奴婢知之甚少,奴婢的那个同乡很久之前就得急病死了。昭仪娘娘是个安静的人,不喜欢四处走动,话也不多。哪里像贵妃,有个什么事情满宫都知道了。” “这个无妨。”林媛淡淡一笑:“她好像对我很有兴趣,竟然亲口向皇上建议让我搬进这里来。以后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说着又笑:“今日那个齐容华才有趣。从前我和她不深交,她也不得宠,只是每日在长信宫里见一见面罢了。我现在才知道她那一张嘴巴……” 初雪听着也笑了,道:“别看齐容华嘴巴长得小,却既能吃又能说。娘娘放心,她没什么心眼,和她处着不会累的。她是和昌和贵妃一块儿进宫的,一直在华阳宫的偏殿里住着,那会子昭仪还风风光光地。后来昭仪病了,她还住华阳宫,也还是老样子。她容貌上乘,爱说爱笑很讨喜,刚进宫时皇上很喜欢的。只可惜……可惜她长胖了,皇上就不喜欢了。” 林媛“哦”了一声,把拿到嘴边上的一块栗子糖放下来了:“原来是这样啊……她那个样子,刚刚我从合欢殿出来的时候看见她往外走,她腰上的肉把衣服都给鼓起来了,别说皇上,是个男人都不会喜欢的!” “这也不能怪她。齐容华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齐大人,是个大儒,为官很清廉。听说她家里穷得连玉饰都戴不起!鱼翅鲍鱼更是从来没有吃过!”初雪露出一副怜悯的样子:“后来她进了宫,顿顿都有鸡鸭鱼肉吃。她又好这一口,从此就收不住嘴。” “那很好,看她一时半会瘦不下来,也不会和我分宠了。”林媛把齐容华划到了“空气”一栏。(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昭仪(4) 正说着齐容华,外头就有内监报齐容华的贴身宫女送来了礼物,庆贺林媛乔迁之喜。不多时,张婉仪、方才人和王采女的礼物也到了。 林媛十分得宠,她搬来华阳宫对这四位嫔妃来说都是极大的喜事,皇帝来华阳宫来得勤了,她们也能分得许多好处,单单见到皇帝的机会就多了很多呢。韦昭仪又苏醒复宠,整个华阳宫里几乎是普天同庆了。 林媛让下人们将东西拆开了,果不出所料,都是带着逢迎和讨好意味的贵重的物品。齐容华送了一柄白玉如意,以示祥瑞。张婉仪送了十匹苏绣和阮烟罗,这对于一个不太得宠的妃子而言,是能拿的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方才人是一盆霜染腊梅,她会调弄花草,腊梅花瓣本是嫩黄色,她费了一番心思让花瓣的边缘染上一圈银白,十分罕见,林媛看着亦新奇。最后的王采女是宫女出身,多年前得了一夜君恩后就被抛之脑后,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然而她还是亲自绣了一方绣屏来送给林媛。 林媛吩咐宫人们将东西都收到库房里,那一盆腊梅虽然瞧着好,但并不敢近身放着,只摆在后殿的海棠花圃中。不过王采女的绣屏她给单独拿出来了,看上头针脚细腻、展开了又足有三尺见方,不由对初雪等人:“王采女这东西是花大力气了。” 小成子整日在外跑腿,心思活泛一些,便进言道:“十几日之后就是除夕节,采女小主不得宠,这件东西费时费力又上得了台面,怕是她准备着大年初一拜年的时候送给太后娘娘的贺礼。” “哟,你说得对!”林媛方才想到这个。她蹙眉思索一二,疑惑道:“她为何对我这般逢迎呢?主位韦昭仪资历、位分都胜过我,恩宠也不比我差,王采女是华阳宫里的老人,去依附韦昭仪岂不是更加理所应当?” “娘娘说的是……”小成子一时也被问住。随即他又笑道:“娘娘,这宫里头的怪事可多了去,就说这主位娘娘,东西十二宫里头,主位和偏位之间的关系都是很复杂的。多少主位娘娘打压一宫宫嫔,素日里给偏殿嫔妃气受不说,抢恩宠更是常有的。再则就是互相利用,主位给了偏位好处,偏位就必须拿出更大的回报。还有的偏位比主位受宠,不分尊卑凌驾在主位头上。能互相扶持、相处和睦的,大概只有衍庆宫淑媛娘娘了。” “你觉着是因为韦昭仪对待王采女不好,她才转过脸来在我身上找出路?”林媛不在意地笑:“罢了,王采女这样的人宫里多了去,当初我在镜月阁那么偏的地方,每日里上门来巴结讨好的人都是一大群。你让初桃去库房里拿几件玉器摆设给王采女还礼,我怕她除夕拿不出来东西。” 小成子依言退下了,心里还有些不解,自家主子一向心冷,别的娘娘们不论拉拢还是奉承都不放在眼里,今儿怎么就帮了王采女? 这回礼的意思,就是答应了王采女的逢迎……主子得宠得势,就算要挑人手也轮不到王采女这样低微的人呀? 想不通,小成子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去送了礼。 *** 自此以后,林媛就在华阳宫里安心地住了下来。日子一天天地过,平心而论,在这里住着的确比镜月阁的待遇好,小阁楼里不潮不冷,想逛园子赏景出门就是上林苑,想听戏听曲合欢殿后头就是戏台。林媛时常命令梨园的歌姬过来给她唱曲听,她得宠,给赏钱又大方,歌舞妓们都愿意来,以往张婉仪想听个黄梅戏都请不动。 同住华阳宫的嫔妃们也都好相处,韦昭仪不必说,是个安静随和的人,从不会过来找茬。齐容华胸无大志不懂得争宠,性格又大方讨喜,更不会让林媛心烦。张婉仪单纯幼稚,搁在现代就是蠢萌。剩下两个人位分低,一派小家子气,日日夹着尾巴做人,又哪里敢得罪林媛半分。 所以林媛的日子就如外头过年挂着的大红灯笼和五色剪纸,舒心而喜庆。 不久后除夕终于到了,宫里照例开了夜宴,满宫嫔妃不论位分,都齐聚长信宫和皇帝、皇后一同宴饮。 皇太后年老容易倦,大晚上办夜宴就推脱了不来。萧皇后身子虽然也不好,但操持宫务是她的强项,一个除夕宴自然办得妥妥帖帖,又隆重盛势。她还在长信宫主殿大院里头搭了台子,请京城里最盛名的“庆余班”进宫来唱大戏,场面十分热闹。 林媛在宫宴上吃饱喝足,除了京戏看不懂,其余的都很满意。到了三更天众人一块儿撑着守岁,又赏烟花,最后都尽兴而归。唯一一点不好就是第二天要起大早,去给太后、皇上、皇后拜年,还要按品大妆,行大礼、祭太庙,十分地繁琐劳累。 到了第二日的时候,林媛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爬起来。这个时代对节庆的重视程度和现代完全不同,人们都认为过年的时候如果马虎了,明年整整一年都没有好运势。过年过的隆重,好似这一年就会多有福气一般。林媛不信这些,但若是她稍有差错,旁的人可不会饶了她。 她很麻利地梳洗了,换上尚宫局早早送过来的四品婕妤朝服,发髻上戴几斤重的赤金首饰,一身沉甸甸。初雪初桃几个都不敢怠慢,按着规矩在她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又细细贴了花钿,按品大妆,正是如此。 古时候规矩是大过天的,尤其过年过节,简直折腾人。听说乾隆的后妃里头就有因为祭祀时礼仪太繁琐,导致流产的。 林媛好不容易梳妆好,忙命初雪几个传膳。先吃点东西垫底,待会子还有的忙呢。 然而林媛方从妆台上站起来,那好几斤的头饰就压得她一阵头晕目眩。她上辈子对摔倒这事太有经验了,立刻一手抓住了初雪的胳膊稳住身形。只可惜她两腿都使不上劲去,头上更是沉得如泰山压顶,满眼冒金星。她的身子顺着初雪的手软软地就滑倒在了地上。 “娘娘!”“主子!”屋子里尖叫声一片。初雪大惊失色地两手抱住林媛,却看林媛满脸苍白,目光都有些呆。她一叠声朝外喊道:“快,快传御医!咱们娘娘病了……” “初雪,别。”林媛尚还有力气说话。她伸手拉住初雪,摇头道:“现在嫔妃们都要去长乐宫拜年,就算身体不适也要以拜见太后娘娘为重。我大张旗鼓地传御医,说出去不好听。” “那……那可怎么办?”初雪蹲下身和两个有力气的粗使宫女一块儿将林媛扶到了椅子上。林媛按着胸口,那是一种闷痛,不似箭伤复发的疼痛,却有异常的熟悉感觉。 脑子里猛然有一根弦被拨动。“让小成子去一趟那个地方吧。”林媛低声吩咐:“不要惊动了旁人。” 初雪闻言叹了口气:“也好,那一位身边的御医医女不少,总归能帮上主子。说起来还不是给主子请脉的冯医官不尽职,主子何不禀明了皇上,将他撤换掉,另请一位好御医来?” 林媛听着笑了:“宫里头哪个地方的水最浑?不是那些争宠的嫔妃宫里,而是内医院啊!当初沈妃投毒的事,还不是因着收买了许多御医帮着她遮掩,这才瞒天过海?冯医官早已被萧皇后收买,只是他胆子小,并没有做萧皇后的心腹来毒害我罢了,但他也万万不敢和皇后作对,真的用心医治我。萧皇后一手遮天,内医院里大半都是她的人,我哪里敢换一个?就怕再来一个还不如冯医官呢。” 初雪不再说,只依言让小成子去请人了。 这么一折腾,早膳也来不及用了,林媛诊完了脉索性直接去长乐宫。她胃里也不舒服,吃不下东西,等一会去长乐宫里强撑着请过安,太后也会邀嫔妃们一同进早膳的。 遂紧赶慢赶地往长乐宫去。皇太后平日里不露面,到了过年过节亦不得不早起接受朝拜。长乐宫里内外摆设都焕然一新,以往靛蓝与茶白色的宫绦帷幔早早换成朱红和明黄,颜色刺目,想必太后并不是很喜欢,只是碍着过年讨福气罢了。 因着宫中太后健在,所以嫔妃们都是来长乐宫拜年的,皇帝皇后也要一同过来。林媛来的时候不算晚,皇后皇帝都没有来,嫔妃们也没来齐,王淑容正领着几个嫔妃在给太后磕头。林媛按着规矩行三拜九叩大礼,口中念诵冗长的祝词,之后双手奉上贺礼。 太后端坐着受了,摆手令林媛在位子上坐下。之凝姑姑上前接了贺礼,在太后面前打开。太后瞧了一眼,面露些许讶异的神色道:“你这孩子心思真巧,平日里还看不出来,也从没见你做过这些东西!”说着将手中的盒子交给了王淑容,对她道:“你们也看看,多新奇的东西,你们平日里可不就是喜欢这些么!”(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昭仪(5) 王淑容接过来一瞧,亦十分惊讶,她捻起其中一朵绢花放在手中,朝着林媛真心赞叹道:“难怪皇上把‘慧’字封号赐给了你!看这凤头绢花上十几朵金花,每一朵都独立雕成的罢?”说着轻轻晃动,那些金花随着王淑容的手腕颤巍巍地抖动,其下流苏垂下几颗粉色珍珠,并不是寻常的颗颗圆润,而是大小不一,颇有鳞次栉比的灵动之感。 王淑容盒子里足足有十二支花钗,除了金花凤头钗,另有以芍药、红梅、栀子等品类各不相同的雕刻,花样子都是从前没见过的,却都十分精致讨巧。 王淑容一支一支地拿出来给众人观赏,在座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嫔妃,看到这些漂亮的小东西,即便从前不喜林媛,今日也不由纷纷夸赞起来。赵淑媛还笑说:“可惜了,这十二支珠钗都是以月白、青黛、耦色、丁香为主色,独独适合太后娘娘佩戴,我们就算想要也没法子了。” 太后抬眼看赵淑媛,却见她身边的长宁帝姬正死死盯着一朵菊钗,小脸上满是渴望又不敢伸手去拿。太后不由捂了嘴笑,指着赵淑媛道:“你看看,这大过年的,就要来跟我抢东西了!”说着还是吩咐人拿了果脯去哄长宁,道:“长宁若是喜欢,就去找你慧母妃再做几支,挑那清亮好看的颜色,就配得起你了。” 长宁一听这话,脸上才松一口气,赵淑媛推辞了几句也满面微笑地对林媛道:“本不该劳烦妹妹的,只是这些东西太好看了,我们都移不开眼呢。”说罢还连忙将手上镯子褪下来送给林媛,预订好三日之后来为长宁取珠花。 林媛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夸奖,心里惊喜之余也有些虚,她又不是设计师,那些花样都是她从前世的记忆里偷来的。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太后的喜欢。 几位嫔妃们陪太后说笑,又争相传看花钗,长乐宫里一时笑语不断。不多时,嫔妃们陆陆续续地都来齐了,最后出现在长乐宫宫门的是皇帝的圣驾和皇后的凤驾。 拓跋弘和萧皇后是携手同来的,这并不意外,萧皇后虽早已失宠,但大年初一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拓跋弘还是会给足她面子。 帝后是正主,他们来长乐宫给太后拜年,嫔妃们也纷纷跟着一同叩拜,气氛喜庆且隆重。随着礼成、众人落座,她们的贺礼也由之凝一一地收了,呈在太后面前。 拓跋弘身为皇帝,又是太后亲儿子,过年过节心情好,大手一挥,皇宫后山上的一座占地千倾的环秀山庄就成了太后的了。穆武王死后拓跋弘就开始放松了,奋发图强治国安邦之余,荣华富贵的享乐都没落下,为着太后高兴,他从国库里掏出了一百万两银子修缮环秀山庄。当然这不算什么,相比起来,他还是大秦朝历代皇帝里头较节俭的一个。 皇后拿出来的是一副“千鹤图”,画卷的纸张已经稍显破旧,上头还能隐隐闻到藏香的味道。她笑盈盈地捧给了太后,解释道:“这是汉代王庸的真迹,臣妾的父亲一月之前才在淮南地界里搜寻到的。臣妾知道母后喜好古字画,不敢独自享用,特意进献给母后。” 千鹤图的寓意自不必说,世家大族里头的长辈过寿,送“神龟词”、“千鹤图”之类福禄长寿的字画,最是讨人喜欢。而皇后呈上来的画卷又不同凡响,之凝嬷嬷在宫中服侍久了,见多识广,双手捧着画卷呈上来时不由赞赏道:“听说这千鹤图已经在前朝战火中被毁,却不想还能重见天日。王庸是花鸟画始祖,可惜流传下来的字画极少,此物实在太珍贵了。” 皇后献上来的东西,真假自不必分辨,尤其那画卷上经年的藏香气息,正是防腐所用的。 宫人们在太后面前将画卷展开,太后看了一眼,微微含笑,面露满意之色道:“皇后有心了。”她虽然不喜欢皇后,但大过节的,看在千鹤图的份上,她也难得地夸了皇后一回。王庸的生卒距今有六百年了,他一生坎坷仕途不顺,多次被贬,最后还获罪抄家。抄家的时候他的字画被抢夺一空流落各地,又经历几百年,多数被毁,因此他的真迹十分少见。皇后的父亲能在民间找到千鹤图,实属不易,足见皇后的用心。 之后嫔妃们的贺礼各有千秋,也有如雕花墨玉金刚一般的贵重之物,但都不及“千鹤图”的贵重了。太后一一收下,同时赐下年礼的赏赐给众人。太后年老了,大节庆的时候看着小辈绕膝承欢十分喜欢,分发下来的赏赐都很丰厚,众人一块儿跟着高兴。叶良媛的身孕已经有四个月了,小腹都显了出来,太后看重她,单独赏赐了她名贵的补药和一应玉器珍玩摆设,还命令她不要跪地行礼,只坐着就好。旁人盯着叶氏那招摇的肚子,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都藏着怨毒与嫉恨。 而到了最后,位分低的王采女呈上去的贺礼的确是林媛的回礼之一,一件小巧玲珑的镶翡翠护手,在嫔妃中间并不起眼,但足够上得了台面,也符合她的身份。她退下时,目光中带着感激偷偷地瞧了林媛一眼,林媛静坐微笑,只作不觉。 嫔妃们拜完了年,太后命宫女们摆早膳,邀众人一同入席。整个长乐宫其乐融融,太后安享天伦。 大年初一的早膳一贯是中看不中用,那分别摆成“福”、“禄”、“荣”、“寿”四个大字的精美菜品,吃到嘴里后才发现是胡萝卜和白菜之类,都是没滋没味的。林媛吃了几口就放下,伸手拿一个千玺纳福包干啃着。 正用膳间,突有内监进来回禀道:“韦昭仪娘娘前来祝寿了。” 太后听了一顿,慢慢地把筷子放下来了。拓跋弘也放下了茶盏,问左右道:“昭仪大病初愈,御医前日还说身体尚虚不能出屋子,今儿怎么过来了?” 姚福升躬身道:“大过年的,宫里头四处都喜气盈盈,昭仪娘娘能醒来就可见福禄深厚。今儿大年初一心里头高兴,身子骨一下子好起来也是有的。” 姚福升是何许人,在宫里头混了半辈子了,说话的水平就有那么高。 拓跋弘浅笑,回头扬声吩咐道:“请昭仪进来,安桂,去给昭仪添个座。” 说话间韦昭仪已被宫女引了进来。她神色尚好,面上带着喜气,只是身形很瘦弱。她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太后、皇帝和皇后行大礼,口中道:“今日是大日子,臣妾来得迟了,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看她这样子,哪里会苛责,只抬手道:“你身子不好,皇帝已经免了你行礼。你既然来了就快坐着吧。” 拓跋弘亦道:“阿宓,快坐下。你身子都没有好全,大冷的天,怎么好出屋子呢?” 韦宓庄笑着就坐,眼眸流波婉转地在嫔妃中间扫过,低头轻声道:“臣妾没有那样娇气,只是前些日子刚醒过来,胳膊腿都没有力气,这才下不了床。臣妾现在已经好多了,梁御医说臣妾并没有落下病根,再调养三个月就能和常人无异。” 拓跋弘听着高兴:“很好。你身子好了才最要紧。” 一旁皇后早命宫人端上了养胃的清粥给韦昭仪,又按着昭仪的位分给她添一盘攒龙描金四福禄小菜,在皇帝身边陪笑道:“昭仪来了才叫阖家团圆,母后心里也看着高兴。既然御医说昭仪没有病根,那么好生地调养身子,再给皇上添个子嗣就更好了。” 韦昭仪听着子嗣二字,手心里的帕子紧了紧,然而随即做出感激的样子朝皇后道:“多谢皇后娘娘吉言。” 说完她从身后贴身宫女的手上拿过一件礼盒,双手捧给太后道:“太后娘娘万寿无疆,臣妾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自己画了一幅画卷送给太后娘娘。” 皇太后是个平和的人,听了这话只是淡笑:“无妨,过年过节地,你有一分心意已经很好。”说着之凝和之云两位嬷嬷打开了盒子,从里头拿出画卷来,在众人面前展开。 原本大家也没有在意,韦昭仪多年卧病,今日能来一趟已经是对太后极大的恭敬,就算她的礼物并不贵重,皇帝和太后也会赏识她。但是当众人看到画卷的瞬间,全部都倒吸一口气,间或有啧啧的或赞叹或惊愕的声音从嫔妃中发出。 拓跋弘首先站起身来,上前端详着画卷,最终击掌大笑:“好,好,好!阿宓果然最懂得朕和太后的心思,这一份礼物是朕今日看到的最好的礼物!” 那画卷之上,赫然是大秦的疆域图,然而不仅仅是大秦而已——北边的大月、匈奴,西边的夏国、吐蕃,南边的大理、暹罗,都被纳入版图之内。那样广阔的领域,恢弘磅礴的山川大河,黄、黑、白、赤、紫五种不同颜色的土地,波澜壮阔之景乍然展现在眼前。太后一贯沉静淡泊的面庞中渐渐透出惊喜的光芒,而后她笑道:“好精巧的画艺啊,这是淮河,这是大江,这是京城……画的真像呀。”(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昭仪(6) “阿宓一向画艺出众,没想到五年过去,她丝毫没有退步,反而更精进了。”拓跋弘龙心大悦,欣喜溢于言表,伸手拉过韦昭仪的手腕温和道:“心思也和当年一样精妙。” 帝王面上的欢欣,是源于他的雄心与自信。拓跋弘转身朝着众妃道:“韦昭仪的画卷也是朕的愿望,朕相信终有一日,这天下各国都将臣服与我大秦!” 底下的嫔妃们都三呼万岁,更衬得拓跋弘满面威仪。韦昭仪静坐微笑道:“皇上是圣明君主,一定能够得偿所愿的。” 这份礼物的出现,令长乐宫里的氛围骤然变换。拓跋弘不再理会其余嫔妃,将韦昭仪的座次放在了自己的右手边,频频与她说笑,神色中都是宠溺。而坐在皇帝左手边的皇后已然是被冷了场。 太后并不管这些,只从容用膳,旁边皇帝和皇后为她夹的菜都少许吃了些,间或还有嫔妃上前说些讨喜的话,她也都一一地简单应了。皇后端一碗佛手参乌鸡汤缓缓地喝着,远看着和旁人无异,近看之下却能看到她手指上微微泛白的关节。 一旁的嫔妃们都恭谨地用膳,并不敢抬头和皇后、太后直视,但许多人心里已经很兴奋,如同在看一场好戏——皇后的千鹤图无人能及,太后也对此很满意,然而想不到韦昭仪的礼物却将那千鹤图比进了泥土里。而且二者同为画卷,如此一来,皇后的脸面就被昭仪给踩扁了。 千鹤图虽然是王庸真迹、贵重稀有,但比起韦昭仪的大秦疆域图,那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说白了,皇后能弄来一副古迹来献给太后,无非是仗着自己娘家位高权重;昭仪家中是没落的贵族,没这么大财力,又体弱多病没有精力准备什么好礼物,但人家可是费了很大的心血来亲手画这么一幅画,画到了皇帝和太后的心坎里。什么叫孝顺,不是拿着钱财来炫耀的,是拿着诚心来体贴的。 萧皇后明白这些,却也只能暗自愤慨,她为了这份贺礼已经很用心了,怪就怪韦氏太聪明了,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东西来。 念及此不由又后悔,韦氏昏过去那五年里头就该找机会杀了她,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后患了。看她才醒过来半个月而已,就把满宫都折腾开了,还胆敢挑衅身为皇后的她。可惜当初自己忙着对付贵妃和沈氏,竟是没抽出功夫来对韦氏出手,也是自己轻敌了以为她半死不活地不可能复起,没想到她一日醒过来身子竟越来越好,御医还说没有落下病根…… 五年的昏迷,还能恢复成常人,这得多大的运气! 萧皇后胸口上堵得厉害。她看着拓跋弘与韦氏言笑晏晏的样子,捏着茶盏的手指越发用力了,面上却做出了一副依旧完美的笑颜。她柔声与拓跋弘道:“韦妹妹这样体贴皇上的心思,有她在皇上身边服侍着,臣妾也十分欣慰。说到底还是上天有知,韦妹妹病得那样重竟都能好起来,可见上天也不愿意埋没她啊。” 皇后一向温婉大度,此言一出,席下几个等着看戏的嫔妃不由泄了气,心里暗恨皇后太能忍善谋。 拓跋弘爽朗一笑,道:“皇后说得不错,昭仪能醒过来,就是上天给朕的福分。”说罢,转身朝太后道:“左昭仪韦氏,毓秀名门,温良德殊,甚是合朕的心意。朕想要册封她为静妃,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闻言点头道:“也好,昭仪重病五年,给她晋位亦是安慰她的辛苦。今日又是新年,皇上想要宫中双喜同庆,是个好彩头。” 拓跋弘笑道:“昭仪入宫有九年了,又曾为朕生儿育女,在朕心里她担得起妃位。”他的手指和韦宓庄双手紧扣,目光中尽是温柔:“阿宓,朕册封你,也是冲喜的意思。朕希望你再也不要生病,好好地陪在朕身边。” 大殿内的众人还都在惊愕之中,一瞬过后,华阳宫的方才人率先起身,喜盈盈道:“恭贺静妃娘娘大喜。”随即,恭喜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不论嫔妃们心里如何想,在皇帝和太后面前都断不敢显出嫉恨来,纷纷恭敬地摆出一副笑颜,依着礼数贺喜韦氏。 韦宓庄得了这样的喜讯,也是一时之间愣住,半晌才想起来谢恩,连忙想要给拓跋弘下跪。拓跋弘抓着她的手阻拦道:“朕已经下过旨,你养病期间不需要行礼。” 在大庭广众面前被拓跋弘拉扯着,韦宓庄脸都羞红了。旁边早有逢迎的妃子上前敬酒,笑语道:“静妃娘娘身子刚好,就以茶代酒吧,但这一杯是一定要喝的。”还有人笑道:“静妃娘娘苦尽甘来,改日行册封礼时摆些酒席庆贺才好,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姐妹们一同!” “臣妾何德何能……”半晌,韦宓庄方才低声说了一句。 “朕金口玉言,难道你还想从静妃做回昭仪么?”拓跋弘是不容拒绝的声色:“你看,她们都口口声声称呼你为静妃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朕的静妃。”说罢又朝姚福升吩咐道:“让礼部挑一个好日子,为静妃行册封礼。” 韦宓庄终于不再推脱,却因着满殿嫔妃的瞩目,更加低了头不言不语,一副沉静的模样。 静妃静妃,这个封号的确很适合韦氏,她就是个静雅不爱说话的女子。和当初沈柔妃的善良慈悲不同,韦氏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帮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免会让人用“静女其姝”来形容。 大殿内的喜气久久不褪。那些想要找个仪仗的人,纷纷围拢在韦氏身边,莺莺燕燕,十分热闹。 端坐用膳的林媛隔着重重人影,已经看不清韦氏面上的神色,不过一旁的皇后跟前没那么多人,倒是看得清——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皇后的脸色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难看,而是如往昔的平静无波。 或许皇后也猜到了韦氏的晋封吧……林媛想着。从韦宓庄醒过来的那一天起,林媛就知道她很快就会坐上妃位。 沈妃死了,贵妃出宫,拓跋弘想要继续维持一个三足鼎立的局面,韦氏显然是一个最合适加入的角色。 静妃,静妃……有前头的沈妃做例,谁又敢相信韦静妃是表里如一的温良呢?这宫里本就没有一个真正的善人。 嫔妃们笑语不断,拓跋弘的手仍然指在韦氏的画上,赞赏着:“这一块是镞来山吧?听说十分严寒寸草不生,但曾有人挖出过铁矿和金矿……” 韦宓庄轻轻地笑:“皇上说的这些事情臣妾也不懂得,臣妾只是看着‘九州志’和一些别国的史书,勉强画了这些山川与地域。”又看一眼太后,笑问道:“皇上和臣妾说起国事来,臣妾当真难以回答。太后娘娘发髻上这朵芍药绢花看着真新奇,臣妾斗胆问问太后,是哪里得来的?” 皇太后淡笑道:“你是闺阁女子,皇帝心中所想的自然不是你能够明白的。”说着伸手抚上发髻:“这是今日慧婕妤刚刚进献上来的。” 拓跋弘看韦宓庄喜欢太后的绢花,自己也不禁看了两眼,笑道:“媛儿好巧的心思,相比起来,尚宫局平日里制作的首饰就太庸俗了。” 林媛有些惊奇韦氏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只好笑答道:“皇上谬赞了,有静妃娘娘珠玉在前,嫔妾再巧的心思也只是用在饰物上头,哪里及得上静妃娘娘心怀天下。” 韦静妃掩唇而笑:“我看慧婕妤就是个妙人儿。这么好看的东西,我实在喜欢得紧,可否能向婕妤讨要一些呢?”说着眼睛看向皇帝。 林媛心里一沉,方才答应了给长宁帝姬做珠花是因为长宁是帝女,又是小孩子,赵淑媛还十分客气真诚地拿手上镯子做回礼,她也就没有拒绝。但韦氏再尊贵也只是嫔妃,凭得什么指使她做东西。 而且说话间还摆出了主位娘娘的架子。只是因自己住在华阳宫的偏殿…… 拓跋弘正在兴头上,男人又心思粗,便笑对韦宓庄说:“你喜欢就和婕妤讨要。” 这显然是一个下马威!如果今日答应了韦宓庄,就等同于向她低头,甚至日后会受她控制、听她摆布。拿你当针线上的丫鬟做东西你都做了,那吩咐你去做别的事,岂不是一样会去做。 林媛心头泛着冷,面上只是淡笑:“嫔妾手艺很粗陋呢,不想静妃娘娘看得上眼。” “你何须自谦。”韦宓庄笑说。 “静妃娘娘喜欢,嫔妾本不该推却的。”林媛的神色恭敬而守礼:“只是嫔妾这几日身子不好,手上乏力,怕是无法做这些小东西了。” 韦氏还未说什么,那边拓跋弘已经抬头问道:“媛儿怎么了?怎么会手上乏力?” 林媛低声解释道:“也说不上是怎么了……嫔妾送给太后娘娘的珠钗只有十二朵,其实原本是想做八十一朵的,九九为尊。但就在半月之前,嫔妾手脚都开始没力气,拿东西还时常拿不住,更别提捏针线。嫔妾没法子,好在已经做好了十几朵,就从中挑了十二个好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重病(上) 还未说完拓跋弘便皱起了眉头,脸上显然有些担心:“为何不早日让御医诊治?” “这……临近年关事情多。再则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虚弱罢了。嫔妾并未放在心上……” “这怎么行!”拓跋弘面带薄责:“等会子回了宫,朕让御医来给你看诊。” 韦宓庄看着拓跋弘满面关切的神色,暗自低头不语,也再不提珠花之事。 林媛所说的话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莫说嫔妃里没有人会真正关心她,此时大家的眼睛还都盯在“大秦疆域图”上头呢。 不多时众人都用完了膳。宫女们撤了菜,太后与众人道:“哀家乏了,你们都回吧。明台那儿还有皇后请来的戏班子在唱戏,过年热闹,你们都过去听曲儿玩乐吧。” 向来太后一旦有散了的意思,旁人劝是没用的,再则太后的确累了。皇后领着众嫔妃纷纷告退,皇帝也随着一块儿走了。 临走时太后还嘱咐皇帝道:“林氏那孩子受过箭伤,恐怕不太好。她自己年轻不懂,你可得让御医看看,别耽误了。” 韦宓庄在侧听着,暗自将袖摆攥得紧紧地,她真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林氏会如此得皇帝和太后喜欢……皇帝对她的喜爱甚至超过了自己,太后也因着她年轻好生养,对她十分看重。自己虽然受皇帝恩宠,在太后眼睛里却是个二十四岁、过了最佳年龄的老女,中看不中用。 五年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当初做出昏睡的决定,到底没有考虑周全。 这边众人都散去,皇帝则是受了皇后的邀约,去长信宫观赏冰雕。 冰雕是从蒙古国传来的手艺,大有一丈高的马车、草木盆景、猛兽等,小有指甲盖大的冰珠、花瓣等,十分美观精致,大秦的世家贵族里头多会养着几个冰雕手艺人。皇后宫中的冰雕自然更不同凡响。 拓跋弘素日里不喜欢皇后,但在大年初一的大日子里,他总会很顺从皇后,给皇后脸面。最近这几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过年的时候一定会去皇后宫中留宿,还会和皇后一同看戏听曲,观赏冰雕更是从不会拒绝。 和帝后同行的,还有静妃、恬嫔和怀了孕的叶氏,都是拓跋弘一时兴起,拉了这几个素日里喜欢的嫔妃。林媛站在长乐宫的大宫门外,看着皇帝和几位嫔妃上了轿辇,突然快步上前,对着拓跋弘唤道:“皇上!嫔妾也要去……” “你该回华阳宫等御医。”拓跋弘笑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皇上!”林媛不满地皱起一张好看的小脸:“嫔妾都说了不是大病,耽搁几个时辰又有什么要紧呢!但是冰雕嫔妾真的很想去看的,嫔妾听说,那些东西只要到了中午,就会统统化掉,以后就再也没得看了……所以嫔妾现在就要去!” 林媛的这具身子,过了年才刚满十六岁,此时她一副倔强的样子,在拓跋弘看来足像一个撒娇撒痴要糖吃的孩子。他不由笑了,伸手道:“好吧,朕就依你一次,下不为例。” 长信宫中早已布置好,方进了宫门,便见前院里摆着几尊硕大的冰雕。冰雕分大小,大者如眼前这两丈高的坐莲观音和一丈高的祥云仙鹤,因着太大了自然不可能搬进屋子里。小的有如指甲盖大的雕童子、雕福字等,都分别放在盛满水的冰碗里头。而此时这几尊巨雕面前还有拿着笔刀的下人忙碌,比起北边的罗刹和蒙古、匈奴等国,京城的气候到底太温暖了,这里的冰雕迎着丝丝缕缕的冬阳只会不停地消融,为了给皇帝观赏,这些手艺人们还需要一刻不停地在其周围补雕。 帝后和几位宫妃进来时,艺人和宫人们都纷纷跪地,最后退了下去。林媛的目光定在眼前一座不算高大却最为精美细腻的雕梅树上,看到那花瓣和花蕊竟也被雕刻地细致入微,心里很是赞叹。 也深有一种当皇室米虫的富贵之感。上辈子只有哈尔滨那种地方才举行冰雕节,北京的冰雕不出几小时就能化成水,太浪费人力物力。而到了这里,仅仅为了让拓跋弘观赏,皇后就大动干戈命人雕出这般巨大而完美的作品,丝毫不顾这东西马上会化掉,变得一钱不值。 有孕的叶良媛最先被宫人们扶进了里屋,皇后吩咐了,她的身子最受不得寒气。 林媛兴致勃勃地伸手去摸一只冰盒子,身后的初桃递了一件小巧玲珑的冰钥匙上来,亦十分好奇地笑说:“听说这个能打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林媛连忙拿过钥匙往那锁眼里头捅。虽说是冰雕,但无论钥匙还是锁眼做工都十分细致,堪比实物。不过钥匙似乎太冷了,林媛拿着手就开始哆嗦,试第一下的时候方向错了又拿出来,结果第二下的时候没拿住,掉地上摔碎了。 林媛万分懊恼地蹲下去捡那碎片。然而方俯下身,她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随即软在了地上起不来。初桃初雪大惊失色,连声呼喊着,拓跋弘疾奔过来将林媛揽进怀中,急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说没有大碍!来人,快传御医……” 几个观赏冰雕的嫔妃们也不料到会突发状况,萧皇后的脸色有些沉,在她看来,林氏就是越发得寸进尺地矫情。 不论怎样,她面上都做足了关切。她稍稍思量,随即沉稳道:“御医赶过来也得一阵子,先去将叶良媛身边的医女们请过来吧。还有,快将慧婕妤送到内室去,放冰雕的院子额外冷,可不是好呆的地儿。” 皇后吩咐得妥当,众人也连忙照做,几个姑姑上前要抬着林媛回屋,拓跋弘却是一手抱起她,并不让下人们插手。韦静妃的目光一直定在林媛身上,她面上的神色越发显出耐人寻味的诡异。 叶良媛早指了自己身边得力的医女给林媛问诊。林媛此时只是发昏,并没有失去意识,她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蜷在拓跋弘的怀抱里,甚至医女将手指搭上她的手腕时她都不肯放松,整个身子都越发地贴近了拓跋弘。 拓跋弘看她这个样子,神色中更是怜惜,急切问医女道:“婕妤怎么样?她这样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前些天还时常手脚乏力。” 那两位看诊的医女是皇后亲自指给叶良媛的,当为着看顾皇嗣,皇后在人选上十分慎重,凡选出来给嫔妃安胎的医女都是年长、且在宫内有一定名望的。医女不同于御医,她们身为女子是不可能做到院判的位置的,但亦会凭着医术的高低得到相应的官职,而且医女中不乏有医术精湛超过了御医的。这二位王医女和孙医女,就是内医院正六品的医官,精通妇科。 此时她们二人轮流为林媛把脉,诊得十足仔细,耽搁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拓跋弘在侧瞧着更心急,在他心里,林媛和旁的女人都不同,他对待林媛也绝不仅仅是当做棋子。尤其贵妃惹了他不喜之后,他就更加钟爱于林媛。 又过了半晌,王医女方才将手指从林媛腕上移开。她躬身对皇帝行了一礼,神色沉肃而为难,吞吐道:“婕妤娘娘的病……” 她后面的话似乎很不想说出来。但在拓跋弘的威仪逼视下,王医女强压着恐惧,最终低声蚊吶道:“婕妤娘娘本就体弱,中箭之后伤了元气……如今娘娘的心肺都十分孱弱,日后恐难生养,且……且不宜侍寝。” 王医女话音刚落,缩在拓跋弘怀里的林媛就惊叫道:“你说什么!本妃即使虚弱,也不至于无法生养,甚至无法侍寝!”林媛不住地捂着胸口喘息,抬起手指指在了王医女鼻子上:“你胡说!” 王医女吓得跪在地上磕头,不住地道:“奴婢岂敢欺君,绝无虚言啊!”她身边的孙医女也一同跪下了,颤颤道:“奴婢的诊断和王医女一样……” “你们两个医术不精,在宫中滥竽充数糊弄主子们罢了!都给我闭嘴……”林媛的声色虚弱,却十分凌厉。 “媛儿,”拓跋弘既难过又心疼,握住了林媛的手安慰:“你别这样,就算是真的病重,朕是天子,也一定会治好你。来人,把内医院擅妇科的御医请来,王氏和孙氏只是医女,不可听她们一家之言。” 林媛咬紧嘴唇不再说话。一旁的恬嫔等人均面露关切之色,皇后无声地回头看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叶良媛,叶绣心连忙朝着皇后使了个眼色,伸手指了指两个医女,最后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一点头。皇后神色一凛,随即回过头去。 不多时,御医吴大人急急地被请了过来。吴御医和王御医都是妇科圣手,医术卓越,如今王御医随昌和贵妃去了扬州服侍,宫里头就剩了个吴御医了。他也是皇后专门为叶良媛安胎指派的御医。 吴御医跪下行了礼,旁边宫女将一方帕子覆在林媛手腕上,他这才将三指搭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重病(下) 拓跋弘并不催促,耐着性子等他慢慢问诊。吴御医倒是和两位医女不同,他只简单地按了片刻,面上也不慌张,如实禀报道:“慧婕妤娘娘是心肺受损,牵连了五脏。娘娘平日里疲软无力、胃口不佳、胸闷头晕,这都是心肺损伤的症状。这病是箭伤落下来的病根,若是调理不好,长则三年短则数月……若是好好地调理,长寿也是有可能的。” 向来医者说这样的话都会避着病人,但吴御医是宫里出了名的直舌头,嫔妃们还偏喜欢他这不遮不掩的方式,找他问诊的人络绎不绝。吴御医因着这个性格还得罪过昌和贵妃,但都化险为夷,这些年下来反而深受主子们赏识,步步高升。 此时他一番话落地,那边拓跋弘也跟着把身旁茶盏果盘扫在了地上,一地的碎瓷片,唬得宫女内监们齐刷刷地跪下了。吴御医也跟着跪下,嘴上却丝毫不惧:“微臣的诊断就是如此,皇上可知‘讳疾忌医’?婕妤娘娘的病已经很严重了,若微臣不说出来只会更加严重,想要治好婕妤娘娘,就请皇上冷静对待。” “你真的诊断无误么!”拓跋弘怒道:“怎么可能!婕妤她年纪轻轻地,即使受了伤也容易调养,你竟然说她只有几年甚至几个月的活头……荒唐!” 此时皇后上前扶住了拓跋弘的手臂,劝道:“皇上不要太焦心了。吴御医不是说,此病有调理的方法么?只要好好地养病,长寿也是有可能啊。请皇上听吴御医说完再做决断吧。”说着又安抚满脸苍白如纸、浑身颤抖却说不出话来的林媛道:“你也别害怕,你还年轻呢,你看当初静妃十九岁的时候得了那样重的病,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么。” 皇后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不免令人以为林媛也很有可能昏睡上五年。林媛并不答话,兀自抓紧着拓跋弘的衣衫。 “不论如何,朕要你治好婕妤!”拓跋弘将林媛拥得更紧了。 “微臣会给婕妤开药补身,但药石之效毕竟有限,这样的病症是以调理静养为主的……”吴御医一边思量着一边道:“若要保婕妤性命,日后在饮食和就寝上都要注意。秋冬不能吹风,夏日不能中暑,饮食宜清淡,且不可以吃太多甜食……” 吴御医滔滔不绝地列了一长串,宫女们都在旁边一一记下。最后吴御医还十分郑重地交代了一句:“最要紧的是不宜同房。” 皇后听着,面上隐隐显出一抹讥诮,随即消逝不见。她吩咐身边宫女道:“吴御医既然如此说,去传旨,将慧婕妤的绿头牌撤下吧。” “皇后!”拓跋弘的脸色十分难看:“婕妤是朕最心爱者……” “皇上若真的疼爱慧婕妤,就更不能由着性子来啊!”皇后说得语重心长:“是婕妤的性命重要还是旁的东西重要呢!现在这个样子,御医也没有办法呀……” “皇后娘娘!”林媛猛地惊叫出声:“不,不行!嫔妾不能没有皇上,太后娘娘还说了要嫔妾给皇上生个孩子。嫔妾的身子没有大碍的,哪里会有吴御医说得那样严重!皇后娘娘,不要撤了嫔妾的绿头牌好不好?” “姐姐,你冷静一点。”叶绣心上前握住了林媛的手:“吴御医和两位医女都是平日里为我安胎的,他们的医术我信得过。就算信不过两位医女,以吴御医的名望,也不可能误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姐姐你千万要想开些……” 叶良媛话未说完,林媛的手却猛地抽了出来,恨声朝她道:“你不必惺惺作态!叶氏你从前就和我不睦,现在有幸怀了孩子,看我如今的样子你心里可是更得意了!吴御医和两个医女都是照看你的,莫不是他们受了你的指使,满口胡言欺骗圣上!” “媛儿……”拓跋弘的眉头皱起来:“你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别迁怒到绣心身上。绣心她性格温顺,你们以前或许是有什么误会罢,她说这些也是为你好。” “皇上,可是嫔妾不信他们的话!”林媛一双杏眼中溢满了泪水:“求皇上让梁大人过来诊断吧。” “梁院判现在在长乐宫给母后瞧病,抽不开身的。”皇后缓缓地道,同时眼睛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冷笑。梁守昌虽然是皇帝的人,但此人能安然无恙地在院判的位子上坐二十余年,靠的无非是明哲保身。宫里头投毒陷害的事情多了去,御医们因受牵连而被问罪甚至斩首抄家的更不计其数,一个想活得长久的御医,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不该掺和的事别掺和,不该说话的时候别说话。 说实话会得罪人,收了哪个娘娘的好处说谎话,同样有可能败露获罪。 今天的事儿,吴御医、王、孙两个医女都是萧皇后的人。梁守昌若是知道他们给林媛定下了这样的诊断,就应该想到这里头出了什么猫腻,他若是不蠢的话就应该在太后身边好好地呆着,而不是来长信宫里惹祸上身。 而根据萧皇后对梁守昌的了解,此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效忠于拓跋弘,因此他不会为任何嫔妃做事,也不会去害人。但他有一点好处就是懂得闭嘴,萧皇后曾经给两个怀了孕的采女灌药,拓跋弘请他来验尸,都被他装病躲过去了。 “母后今日一大早地劳累,怕是头晕犯了。”拓跋弘眉色深重:“如此就不好让他过来了。” “不若再请别的御医来诊断?也好给婕妤一个交代。”皇后说着,又突地道:“哟,臣妾给忘了。今日荣国公府里的老太君病得急,宫里头大半的御医都去了荣国府,留下来的也就吴御医和去给太后看诊的梁院判,还有一些品阶低的医女……唉,真是不凑巧。” 荣国公就是军机处揆席杨大人的封爵,杨大人的母亲今年九十六岁了,在整个京城里都被当老祖宗供着,甚至太后和皇帝都敬重她。她年纪那样大,一说是急病,恐怕就真的不好了。拓跋弘自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把御医叫回来。 “谁说请不来御医!”突然地,一个老迈且沉肃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众人回过头去,竟见不知何时,太后已经站在了内室的卷帘处。她身侧只有之云一人服侍,另有梁御医跟在其左侧两步远的地方。三人的身后,却是二十多个神色惊慌恐惧的宫女太监,那都是长信宫的下人。 太后看一眼面色惊愕的皇后,淡淡地道:“哀家嫌吵,就命长信宫的下人们不要通禀。”说着扫视一眼众人:“怎么,皇帝没有在赏冰雕么?” 萧皇后连忙上前扶了太后,讪讪道:“母后来得悄无声地,媳妇都没有去迎驾,实在失礼。母后一贯受不得寒气,怎地想起来到长信宫来看冰雕了呢……” 她觑着太后一张沉肃的脸色,心里既慌且恼。都说她身为皇后最擅长*下人,不说那些为她办了许多大事的心腹们,就连寻常的使唤宫人都对她忠心耿耿。这些年下来,长信宫里还未有过背主的事。可到了太后跟前,这些素日里把她当做神明供奉的下人们,竟是连屁都不敢多放一个,太后一声吩咐,就真无一人胆敢跟皇后回话。太后就这么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从大宫门走到内室,皇后还丝毫不知晓。 拓跋弘也忙迎了上来,行了礼扶太后在软榻上坐下,一壁道:“母后来了也好,眼下儿子哪里有心情赏景,媛儿出了事,儿子很焦心呢。” 太后挥手道:“这些哀家都知道了。”一眼瞥向林媛,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吴御医和两个医女,问道:“你们细细地给哀家回禀,媛丫头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皇后听到这里,方才知道太后竟是特意为林媛而来的,脑仁顿时一突一突地发疼起来。她咬牙看向吴御医,又看一眼太后身旁跟着的梁院判,手里的帕子慢慢地揪紧了。 皇太后到底有多喜欢林媛!不过一介小小的妾室,竟也劳动得她老人家从长乐宫亲自赶过来!而且还有梁守昌……一旦他给林媛问诊,之前的功夫岂不是白做了。 其实,吴御医诋毁林媛本也不是萧皇后的主意。吴御医并几个医女都是萧皇后指派给叶良媛安胎的,同时也吩咐了叶氏,让她好生利用这些人。萧皇后一向擅长连消带打,叶良媛的身孕在她眼里就是个超级大彩蛋,除了日后产下皇子带来的巨大利益之外,眼前利益也不能放过,比如利用叶氏孕妇的身份去坑几个倒霉蛋。 上一次的巫蛊之事就是这么干的,叶氏一旦说身上哪儿疼哪儿不好,拓跋弘再一紧张,多少人就得跟着丧命。此时离叶氏生产还有六个月,萧皇后已经计划好了要利用这段时间压倒多少个看不顺眼的人。(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有孕(1) 可没想到叶氏也是个有主意的,她得到了使唤御医的权利,第一个想要对付的人就是曾经和她争宠、欺辱过她的林媛。而且为了保险起见,叶绣心完全没走以前的老套路,陷害投毒什么的把脏水泼到林媛身上,这容易,但假戏真做一个弄不好,做过头了岂不伤到了自己?于是她就绕过了她自己,直接让吴御医几个去坑林媛去了。 萧皇后在看到两个医女给林媛诊治的时候,就知道叶氏出手了。叶氏搭了台子,萧皇后也得跟着把戏唱下去。说实话,萧皇后对叶氏这主意也挺满意的,而林媛那个狐狸精就十足的活该,在皇上面前矫情,不请自来落到圈套里面,真替她们省了不少力气呢。 如今这时候,御医们大半去了荣国公府,剩下的只有自己的心腹吴御医——话说回来,整个内医院的御医大半都是自己收买过的,其余的人就算不会为她做事,也不敢和她对着干啊!就算日后林媛想着翻身请别人来诊治,结果还不是一样。 林媛受的重伤才堪堪痊愈,这个时候说她病得快死了,可信度非常高,拓跋弘也不会怀疑的。 一个不能生养,又不宜侍寝的女人,她在后宫里还有什么价值?曾经看重她、赏识她的太后,立刻就会弃置了她。被她救过命的皇帝,即使顾念旧情,日子久了不曾同房的话,那点子情分还能坚持多久?等林媛似静妃当年一般被供养起来,让她悄无声地病死还不容易? 最妙的是,林媛身子不好,这一点是真的。就算到时候事情败露,萧皇后完全可以解释为——这段日子调养地好了,或者吴御医医术不精,诊断有差池。心肺受损这种病,最是好糊弄,凡是得过大病、受过重伤的人多多少少会留下心肺的病根,只不过吴御医太严肃,说得太重,完全够不上欺君,更够不上追查什么“幕后指使”之类。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吴御医被削职罢了。按着萧皇后给他的好处,只要不丢了命,那些银子够他全家花上五百年了,他又如何稀罕一个官职。 “回太后,婕妤娘娘……娘娘是因箭伤落下了病根……”吴御医跪地回禀,却没有了方才处变不惊的气度,说话亦开始吞吐起来。 “梁御医,你去给婕妤诊治。”太后似笑非笑的神色在吴御医面上刮过,并不理会他的话,只对着梁御医吩咐一句。 不等皇后出言,梁御医已经行至林媛面前,行礼道:“请娘娘的手。” “母后……”皇后突然开口。太后转头看向她,目色平静无波。 皇后清雅而笑,上前端了一盏普洱茶递到太后手边上,温顺地道:“母后先喝茶去去寒气吧。您从长乐宫急急赶过来,若是呛了风可就不好了。您且放心,宫中的名医无数,怎么会治不好慧婕妤呢。” “皇后说得对,哀家也是如此认为。”太后的声色如远方传来的钟磬。 “那么还请梁御医用心为婕妤诊治。”皇后浅笑依旧:“自古行医者,不但要医术高明,更要懂得如何做人做事,梁大人你身为内医院之首,相信你最明白这个道理。梁大人一定不会让本宫失望的,对不对呢?” 梁守昌闻言,朝着皇后微微屈身,捻了一捻下巴上的白胡子,慢慢地回话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说着,他的手指终于搭上了林媛的手腕。 殿内人的眼睛纷纷定在了梁御医的手指上。拓跋弘面露忧虑,皇后和太后皆是满面淡然。韦静妃和叶良媛上前几步似乎想要瞧个清楚,恬嫔依旧站在几人的最后,低头不语。 似乎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地,在旁边人略有焦心的等待之中,梁御医将手指放下来了。他站起身再行一礼道:“方才吴御医已经为娘娘诊断过,不知吴大人的决断如何?” “不单是吴御医,王、孙二医女也诊断过,都说婕妤病重,心肺因箭伤受损,日后生育艰难,且恐有性命之忧。”不等吴御医开口,拓跋弘已率先发了话。 皇后的目色落在吴御医身上,似不经意地随着拓跋弘开口道:“吴御医虽然医术精湛,但到底不如梁御医。梁御医,你有何高见呢?” 吴御医迎着皇后眼睛中的深意,唇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梁守昌低头看一眼吴御医,拱手道:“吴御医和两位医女的诊断是有些道理的。心肺虚弱,通体有郁结之气,这些都是娘娘曾受箭伤落下来的病根。” “连你也说婕妤病重么!”拓跋弘的声色再次冰冷下来:“一群有名无实的平庸之辈!内医院也不过如此!” “皇上,御医并不是神仙。”梁守昌面色浅淡:“只不过,吴御医和两位医女的诊断只对了一半。婕妤的确因外伤引发了心率紊乱、肺脏感染,但还远没有严重到不宜生养、性命堪忧的地步……心肺孱弱可轻可重,依微臣所见,婕妤的病并未牵连到五脏,只是比常人要虚弱些,在生养上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这病只要服药半年,根治亦不是难事。” 梁御医是内医院之首,听他这样说,拓跋弘的脸色终于好看起来,忙追问道:“哦?果真如此么?”说罢仍有些怀疑:“就算你医术高明,这也只是你一人之言而已,吴御医和另外两位医女都是同样的说法。朕倒是不知该相信谁啊。” 谈及此处,梁守昌却是捻着胡子呵呵一笑:“自然是微臣的诊断最为准确。婕妤娘娘的病并没有多严重,也不存在什么生育的艰难。因为,婕妤娘娘此时已经有了不到一个月的身孕。” 殿内是冰霜一般的死寂。 过了半晌,韦静妃率先惊呼道:“啊呀,这是喜事呀……” “喜事!大喜事!”拓跋弘欣喜异常,一把将林媛腾空抱起:“媛儿!你有了朕的孩子了!” 林媛被他摇晃地头晕,面上却还是愣愣地,仿佛听不懂梁守昌的话一般。拓跋弘只笑道:“你高兴傻了么?媛儿,你听见了么,你有孕了。” “我……有孕?”林媛伸手颤颤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满脸不可置信:“受了箭伤之后御医都说我身子虚,要调理。且从前我就是个体弱的,有孕,我万万不敢想……” 此时的太后将手中的茶盖儿轻轻一磕,声色清脆倒是让一众或狂喜或迷蒙或震惊的人清醒了些。她的面色并不波澜,好似不是乍然听到林媛有孕的喜讯一般,而后她十分平静地道:“皇帝,媛丫头既然有了喜,那所谓的生养艰难、不宜侍寝、又性命堪忧的说法可就是胡言了,哀家也可放心了。” 拓跋弘听得此言,脸色一沉,目色如刀光刮过两个医女和吴御医。两个医女早就吓得两股战战,软趴在地上起不来,口中语无伦次地喊着:“皇上饶命,是奴婢们学医不精……” 太后面露嘲讽,冷笑道:“只是学医不精么?御医的医术有高低,这心肺孱弱的毛病说重了、说轻了,都有情可原,无非是你们医术不如梁御医罢了。然而哀家所疑惑的是,女子的身孕并不似别的毛病那样难以下结论,连江湖郎中都能轻易诊断出来,为何两名医女和吴御医都诊不出来呢?” “母后说的是!”拓跋弘的眼睛中顿时燃起如火焰一般的怒意。他方才也是高兴傻了,这会子才想起来眼前还有些腌臜事情要处置。他上前一脚踹在了王医女的心口上,直将她踹得整个身子撞到后墙,一声惨叫又呕出鲜血来。拓跋弘恶狠狠道:“说,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妄图掩盖皇嗣,污蔑慧婕妤?” “没有,奴婢们不敢欺君,奴婢们是真的没有诊断出来呀……”王医女受了那一脚早就痛得说不出话,另一个孙医女跪着磕头如蒜捣,不住地求饶:“奴婢们有罪,求皇上开恩饶了奴婢们性命吧……” “皇上,您一定要为婕妤娘娘做主呀!”正在此时,身为奴婢的初雪却上前一步跪下,大胆插言道:“皇上,她们妄言污蔑婕妤娘娘,说娘娘不宜侍寝,皇后还差点拿了娘娘的绿头牌。试问皇上,若是今日皇上真相信了她们的鬼话,婕妤娘娘岂不是要闭门静养,又永远不能侍寝了?” “如此一来,婕妤娘娘受困,即便怀着身孕皇上也不会知道,那幕后之人下一步要做的一定是杀人灭口,一尸两命啊!到时候她们再说婕妤娘娘病死,谁都不会怀疑的呀!” “这两位医女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医术不精,但如太后娘娘所言,有孕一事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身为堂堂皇室医女,难道连有孕都诊不出来吗?一定是有人指使了她们两个,意图谋害婕妤娘娘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有孕(2) 初雪身份低微,说出的话却十分令人信服。拓跋弘亦没有追究她的无礼,只朝着两个医女冷哼道:“你们两个罪不容诛。来人,将她们拖去慎刑司,朕相信酷刑之下,总会有所收获。”又伸手一指吴御医:“这个姓吴的,将他革职查办,再将他的家眷押入刑部大牢。如果他不肯说出他的主子,就将他满门抄斩!欺君罔上、戕害皇嗣的罪过,这样的处置也算合适。” 萧皇后已经惊得面如土色,看着皇帝大怒、两个医女跪地求饶,自己只觉胸口处又开始剧痛,却是不敢出声,忍着疼站在太后身侧。 两个医女早吓得心神俱裂,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抬眼乞求一般地看向皇后。萧皇后看她们这个样子,心头大惊,身旁齐嬷嬷立刻上前一耳光落在孙医女脸上,喝道:“该死的东西!欺瞒皇上,意图谋害慧婕妤,你们还想要求饶命么!若是识相,就好好想想在慎刑司里该怎么招供,或许还能保全家人的性命呢。” 孙医女捂着脸仰头望着齐嬷嬷,她眼睛里的乞求逐渐化为绝望。就算到了这一步,她也万万不能牵连上皇后,否则她的兄弟父母都会被处死的!最终她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皇后。 萧皇后的手指紧紧攥着,手上的护甲将掌心都刺破,却浑然不觉。她一贯聪敏睿智,这个时候却觉得脑子都混沌了,胸口那儿痛得她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身边挽秋死命扶着。她既震惊又恐惧,她不解的是为什么林媛会怀了孕?而王、孙两个医女既然诊过脉,就一定知道她有孕,又怎么敢按着原本的计划把戏唱下去? 若只是心肺受损,那就算事情败露,也不会被皇帝问罪,两个医女更不可能丢掉性命。可林媛已经怀孕,这种情况下再做掩饰,岂不是要牵扯到谋害皇嗣的罪名,两个医女都不可能有活路。她们怎么敢啊! 而萧皇后之前也绝不知道会发生意外。两个医女都是她的心腹,她们发觉林媛有孕之后,最该做的就是立即暗中通知皇后,一切让萧皇后做决断!萧皇后若是知道,也必定会改变策略。 可她们竟然自作主张,隐瞒身孕!闹到现在不可收场的地步!不但是她们俩会不得好死,连带着萧皇后都脱不了干系! 萧皇后的脑子都搅成了一团乱,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门外的侍卫们鱼贯而入,两个医女被反剪了双手拖下去,口中犹自哭喊着“饶命”。吴御医只是跪地沉默,一言不发,正当他官帽被摘去时,太后却抬手道:“等等。这两个医女该千刀万剐,吴御医就不必了。” 拓跋弘面露不解,太后淡笑一声道:“今儿若不是吴御医身边的药僮来长乐宫给哀家禀报,哀家还不知道这长信宫里的乌龙。吴御医一介五品医官,受人胁迫,在皇上面前犯下欺君罪,情有可原。难得他良心未泯,诊出了媛丫头的身孕就万万不敢再隐瞒下去,却又不敢得罪那背后的人,只好遣人去哀家面前求援了。” “还有这等事!”拓跋弘口中微微一叹:“也罢了,这宫中乌烟瘴气不是一日两日了,做御医又一贯艰难。今日之事多亏了吴御医禀明太后,否则朕就要被蒙骗,婕妤也要深受污蔑。”他闭目寻思了片刻,吩咐道:“吴御医功过相抵,朕就不追究他的罪责。今日算是他救下了婕妤,朕自此就指派他为婕妤安胎。” 说着又对吴御医道:“你日后要用心为婕妤诊治,只要她平安诞下皇子,朕自然大大有赏。” 吴御医立即叩头,大声道:“微臣一定竭心尽力,将功补过。” “你看婕妤此时的身体如何呢?有没有胎像不稳的征兆?她方才还是有些不好,总是头晕乏力。”拓跋弘细细地问道。 吴御医回话道:“婕妤娘娘的脉象虽然虚浮,但那都是受过重伤后亏了气血的缘故,娘娘的胎像暂时看来却是安稳的,并没有不妥。娘娘乏力头晕的症状,并不是因为疾病,只是怀孕初期的不适而已,过几日就会自然消退。”说着低头微微沉思:“微臣日后会给娘娘开些补血调养的药,只要婕妤娘娘安心静养,身子也会一日一日好起来的。” 听吴御医这样说,拓跋弘彻底放下了心,还命身后宫人赏赐黄金百两给吴御医:“依朕所见,你今日是功大于过啊。” “本是大年的好日子,反倒看了一出闹剧。”太后声色疲惫,搭着之云的手起身道:“罢,哀家先回了,剩下的事儿就交给皇上处置。” 众人跪地恭送太后。拓跋弘冷眼扫过她们,伸手握一握林媛的手指,温声道:“朕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随即,拓跋弘转身负手而立,面色已是森然。他伸手一指叶良媛:“叶氏,那两个医女和吴御医都是为你安胎的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叶绣心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抬头时已是满面泪水,声色颤抖:“皇上,嫔妾……嫔妾什么都不知道啊……” 拓跋弘虽在气头上,但叶氏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必拓跋弘吩咐,两个御前的嬷嬷就上前拖住了叶绣心的身子将她拉起来,又强行按在了椅子上。叶绣心早已吓傻了,挣扎道:“没有,嫔妾绝没有想要害婕妤娘娘,求皇上相信嫔妾……” “皇上,”林媛的手指摸到了拓跋弘手上:“皇上不要为了嫔妾气坏了身子。” “媛儿!她们实在可恨!朕今日一定要惩处真凶!”拓跋弘犹自动怒。 “皇上且听嫔妾一言。”林媛柔声劝道:“嫔妾和叶良媛一贯不和,这是宫中人都知道的。但平心而论,嫔妾倒觉着此事不像叶氏所为。她只是一个六品的良媛,家中又不显赫,她怎能指使得动两个医女和一个御医呢?”说着看一眼仍然站在一旁的吴御医,道:“吴大人先前说了谎话,但嫔妾仍然很感激他。不若皇上问问吴大人他曾经被谁胁迫过吧。” 拓跋弘亦看向吴御医,方想要问话,话到嘴边却是叹息一声:“罢了。今日之事,不过是两个医女胆大妄为罢了。朕方才也是气急了,迁怒了良媛。” 林媛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也不恼怒,只笑一笑道:“皇上别再置气就好。” 拓跋弘的怒火在一瞬间消弭无声,只余满面冰冷的阴沉。他亲自扶了林媛,吩咐左右道:“摆驾,朕陪婕妤回华阳宫。” 对皇后看都不看一眼。 静妃和恬嫔几个看皇帝一身冷意,哪里敢多话,等皇帝走远后便向皇后告退,离了长信宫。叶良媛满面惨白,如劫后余生一般地瘫软着。 静妃几人都告退了,萧皇后再也忍受不住,脚下一个踉跄,捂住胸口倒了下去。身边宫女吓得七手八脚上前扶她,齐嬷嬷几乎要落泪了:“皇后娘娘啊!您千万别动怒,您身子要紧……小张子,快,快去请御医……” “不可!”皇后猛地抓住了齐嬷嬷的手:“我现在请御医,传到皇上耳中,只会以为我装病。”她强撑着身子,颤颤地站了起来,却是疾走两步至叶良媛面前,一掌劈上她的面颊。 “啪”地一声,这一巴掌打得清脆而响亮。叶绣心一手捂着小腹跪在皇后跟前,哭都不敢哭,她身边服侍的宫女吓得连连磕头:“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了我家小主,小主她还怀着身子……” “不中用的东西!”皇后的面色几乎狰狞:“都是你的馊主意,偷鸡不成蚀把米!若不是你肚子里有宝贝,本宫今日就要废了你!” “皇后娘娘,求娘娘饶命啊!”叶绣心一贯胆小柔弱,此时挨了一巴掌的脸颊高高肿着,又大着肚子,满面泪水的模样无不可怜:“是嫔妾不中用,嫔妾也万万没有想到林氏竟会坏了孕……娘娘,是嫔妾未曾考虑周全……” “本宫倒是不明白了!”皇后字字狠戾,与往日里的端庄华贵判若两人:“你究竟是怎么吩咐王、孙二人的,她们竟然敢自作主张,隐瞒林氏孕情!还有那个吴御医,本宫陪伴皇上十数载,这长信宫里就不曾出过背主的人,他是第一个!本宫就问你,吴御医是怎么回事,王孙二人又是怎么回事!” 萧皇后一贯威仪,今日怒火滔天,更是吓得叶良媛浑身震颤。她伏在地上,语无伦次道:“嫔妾不知,嫔妾什么都不懂……嫔妾只是吩咐他们说林氏病得快死了,最重要的是不能侍寝,无论林氏的身体如何都要那样说……嫔妾还告诉他们,如果胆敢不顺从,皇后娘娘自会惩处他们……” “蠢货!”萧皇后似乎是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她扬起手就想要再给叶氏一巴掌,最终被齐嬷嬷劝住了。她气得额角一突一突地痛,指着叶绣心骂道:“你以本宫的名义胁迫他们,这本无可厚非,但你竟然说无论林氏身体如何都要……王、孙两人比你还愚蠢!她们听了你的命令,就算诊出了有孕也继续欺瞒皇上。怎么就不知变通,出了那样大的意外,为何不事先回禀本宫呢!现在可好,皇上动了大气,两个医女虽然是你的人,却是本宫给你指派的。皇上一定是疑心到本宫身上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有孕(3) “皇后娘娘息怒啊!”叶绣心一句不敢辩驳,只能求道:“是嫔妾该死,嫔妾办砸了事情,求娘娘……” “够了,你给本宫滚回去吧!”萧皇后撩了一句话,再也不看叶绣心,眼不见心为净。 叶绣心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出了主殿,回头就缩回自己的偏殿里头去再不敢出来了。萧皇后颓然瘫坐在主位上,满面萧索凄凉。 四周的宫女哪个敢上前触霉头,都低了头瑟瑟地站着,大殿死寂无声。半晌,挽秋方上前劝道:“娘娘,午膳的时候到了,您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萧皇后目色呆滞,仿若没有听到。她回头看着挽秋,护甲渐渐撕碎了自己的帕子,低低地道:“此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叶绣心办事不力,王孙二人蠢笨,吴御医吃里扒外,但这些或许都是有人刻意为之的!是本宫被人算计了……挽秋,你说是不是?” “皇后娘娘?”挽秋倒是不曾想到这些,此时也不敢多嘴。 萧皇后一手将齐嬷嬷也拉了过来,喃喃道:“若是以前,林氏她位份不高,又没有母家扶持,自然没有那个能耐收买吴御医。但现在她可是静妃宫中的人了!静妃即便昏睡五年,她在宫里头安插的棋子本宫到现在都没能清理干净,她的母亲欣荣大长帝姬还在世,收买吴御医,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说到这里,皇后的眼睛中已经是疯狂的恨意:“对,应该就是如此了!那个韦氏……吴御医早已背叛与我,可惜我和叶良媛都没能察觉。后来叶氏吩咐吴御医去给林媛下绊子,姓吴的一定是转眼就告诉了静妃和林氏!今日林媛又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发病,故作姿态,未尝不是引我们入圈套!当初就不该让她醒过来,是本宫失算,是本宫掉以轻心了啊……” 不提长信宫里乱作一团,那边方回到华阳宫的韦静妃却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衣裳:“这天儿太冷了。”又低声嘟囔道:“本宫刚封了妃,没准是哪个该死的在背后骂。” 静妃的宫女在侧给她加了披帛,抱怨道:“绯烟楼那一位真是好大的架势,拉着皇上设了宴呢,里头歌舞升平地,皇上都不来正殿看看娘娘。唉,她现在有孕,势头水涨船高了,娘娘您何时才能将她拉拢过来呀。” 韦静妃想起林媛来,眉色中又透出厌恶,低头不语。 *** 绯烟楼里头,林媛被拓跋弘托在膝上,眼前一众舞女舞姿纷呈,好不热闹。 拓跋弘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了,然而这一次却是他最欢喜的一次。皇长子之母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皇次子生下来就夭折,皇三子、四子更不讨喜。叶良媛的肚子虽然得用,叶氏本身却不出色,怎么能和林媛相提并论呢? 他看着林媛尚且瘦削的腰身,伸手小心翼翼地揽住了,顺势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媛儿的孩子一定会是最得朕心意的。这一次的事,朕不想追究了,你可怨怼朕?” 林媛抿唇一笑:“嫔妾今儿高兴得都懵了,心里头都是甜味,哪里还会觉得不开心呢?”说着低下头去:“嫔妾明白皇上的难处……” 林媛自然知道拓跋弘的无奈,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对萧皇后动手的。萧家树大根深,不似沈家那样好对付。 且无论怎样,自己在拓跋弘眼里都远不是“真爱”的地步,他又怎么肯为了自己一介妾室去惹毛了萧家。 “还是你最懂事。”拓跋弘微微地叹气,眼前却有些恍惚。媛儿自然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女子,曾经还有一个人,也这样让他心疼,让他爱不释手…… 算了,上官璃的出身,终究注定了她无法永远陪伴自己。 “你放心,朕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拓跋弘的手顺着林媛的脊背温柔地抚着:“朕答应你,给这孩子一个平安。这是咱们俩的孩子呢,媛儿,你摸一摸。”他握着林媛的手,轻轻触到她的小腹上。 林媛满面甜蜜,娇嗔了一声“皇上”,便埋头在他胸前不语了。她这个样子,做足了一个年轻少女初次怀孕的懵懂与羞怯,更惹得拓跋弘满眼疼爱。 只是平安二字,哪里这般容易呢……这一次的身孕来得突然,她都有些措手不及。清晨起来梳妆的时候她头晕跌倒,那种感觉有点熟悉,胸闷,胃里反酸水。 她猛然就想起前世怀孕时候的事。那件事她永远都不会忘,她那时候才二十四岁,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自己吃坏了肚子、感冒之类。她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怎有时间去医院检查,顶着不适坚持工作不说,还胡乱吃感冒药。结果可想而知,她在一次周末加班之后晕倒,这才知道有孩子了,而且孩子流掉了。 她那个时候的男友是她真心喜欢的人,也是个挺靠谱的男孩子,都准备好结婚了。对方看她工作狂成这样,心疼之余也开始不满了。流产之后不久,林媛又为了竞争一个主管的位子要拖延婚期,男友不想娶一个不顾家的女人,最终分手了。 从那之后林媛都没认真谈恋爱了,更不肯结婚,拖到二十九岁以剩女总裁的身份摔死。 现在她感觉又有孩子了。她让小成子偷偷地请了叶良媛身边的医女来看,最后确定是有孕了。 她当时很是惊讶。她的身体一贯不怎么好,受伤后更是不中用,怎么就怀孕了呢?不过想想也正常,在封了婕妤之后她就不再用藏红花泡茶了。藏红花这东西是珍贵的药材,女性养颜最好不过,但若是怀了孕再吃就容易流产,平日里也有避孕功效。 本也没想着能这么快怀上,但拓跋弘太宠爱她,从她伤刚好能侍寝了就日夜辛勤耕耘,这一来二去地,竟也就中奖了。 林媛心里头挺乱的。 她还在纠结这有孕的消息啥时候爆出来合适。想来想去她决定不瞒着了,大秦朝后宫的凶残程度已经远超她上辈子看过的清宫剧,瞒着不是一个好办法。宫里头很多有能耐的嬷嬷从女人走路的体态就能看出来是否有孕,萧皇后那样的战斗机未必查不出来,到时候她在暗敌人在更暗的地方,瞒着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悄无声地被人给害了。 说出来的话,至少有拓跋弘的力量可以保护她。拓跋弘的能力她还是挺佩服的,萧皇后再怎么蹦跶都没能翻了天。 林媛温柔小意地伏在拓跋弘胸口上,男人宽厚的手掌将她拢在怀里,这滋味还是蛮享受的。林媛眯了眼睛,手指摩挲着拓跋弘的胸膛,那地儿没有八块腹肌,但也差不多了:“皇上,您可要说话算话,嫔妾不求这孩子将来如何出息,只求他平安长大。” “那是自然,朕一言九鼎。”拓跋弘感觉到怀里人儿的轻微颤抖,心里一软,媛儿她也是害怕的吧。初次有孕就被萧氏算计……萧皇后怕是早就知道了林媛的身孕,这才设计了一出戏,目的可不就是如林媛身边的宫女所说,容不下这个孩子啊。 拓跋弘对萧皇后的耐心已经快被磨光了。今日若不是吴御医良心未泯,将太后请了过来,事情还不知要发展成什么样子。林媛年轻不懂,不知自己是怀了孕,皇后领着一群御医们信口雌黄。到时候绿头牌一撤,林媛“安心养病”,那些御医们胆敢欺君就敢暗地里给林媛灌药,到时候孩子流了,谁都不知道……再等到最后,皇后就该向他回禀慧婕妤病死的消息了不是? 真是最毒妇人心!萧皇后也太不知足了。她有了叶氏的孩子,还不安分。 说起叶氏的孩子,她还真以为这宝贝能落到她头上?呵!拓跋弘只在心里冷笑。 “嫔妾虽然和叶良媛不睦,但经此一事,嫔妾也觉得她可怜。”林媛觑着拓跋弘的面色,轻轻地道:“皇上,嫔妾还想向您求一个恩典,求您不要怪罪叶氏了。” 林媛这话说得柔弱,又是求情的话,但听在拓跋弘耳中无异于又给萧皇后从头到脚地泼了一身黑水。拓跋弘额上的青筋挑了起来,冷声道:“朕知道!还不是萧氏胆大,在宫中为所欲为!叶氏庸庸碌碌,没什么能耐,便被她掌控在鼓掌之中。媛儿,你到底年轻心软,虽然叶氏也无辜,但你不怪罪她却十分难得呀。” 林媛低头淡笑,微微叹一口气道:“嫔妾从前和叶氏之间多有龃龉,总觉着她和嫔妾争宠,她后来有了身子,嫔妾心里还嫉恨呢……不过现在,嫔妾却不这么想了。嫔妾自己也怀了孩子,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这种感觉,没有做过母亲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叶良媛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好的坏的,都是为着肚子里的孩子啊。嫔妾看着叶良媛怀孕辛苦,却还要在皇后手下苦苦熬着,心里感同身受。”说着,她仰起脸直视着拓跋弘:“皇上,叶良媛真可怜,嫔妾一点都不怪她,只是怜悯她啊。” 林媛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拓跋弘面上亦有动容。(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有孕(4) 林媛上辈子在职场上的经验告诉她,卸磨杀驴并不是什么得便宜的好事,反而会埋下隐患。既然与人合作,那就应该讲诚信,叶绣心帮了她大忙,她也该按照约定回报。 叶绣心这人,真有点出乎她意料。她原本只知道许容华是个左右逢源的,当初沈氏做柔妃的时候处处仪仗人家的提携,暗地里又上了萧皇后的贼船。等沈妃一死她不但没有受牵连,承宠的次数竟还比从前多,也不知她如今侍奉着萧皇后,暗地里又上了哪家的船。 现在这叶良媛是一点都不逊于许容华。叶绣心表面看着温顺懦弱,实则是个门儿清的人,胆子也不见得小。她现在有孕得皇帝太后看重,又受萧皇后庇佑着,看似风光无二,但生产之后的日子又怎么过? 孩子被萧后夺走,她这个生母只会碍萧后的眼,将来孩子长大成人后又想着去认亲娘那该怎么好?莫说母凭子贵,到时候叶绣心能苟延残喘地活着都是奢求。 当初为了应付还是祥妃的上官璃,林媛和叶氏私下结交,在众人面前却做出互相争宠、水火不容的样子。后来叶氏有孕搬去了长信宫,却没忘了林媛。叶氏的脑子很清醒,她没被眼前的富贵晃花眼,她懂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对萧皇后言听计从,还按着她的吩咐搬进长信宫,无非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若不进长信宫,她恐怕不出三个月就能小产,凶手还查不出来。进了长信宫,再想保命,就得靠着林媛这步棋。虽然以林媛的势力还远无法和皇后抗衡,但至少是一条出路,关键时候还能帮上忙呢。 因此在林媛受伤、身边冯医官玩忽职守之时,她借了自己身边的医女,时常给林媛诊脉。那个医女也姓叶,是叶家的远房,进宫做医女的时间比叶氏进宫做妃子要长得多。后来叶氏找着她认了亲,她这才过来服侍叶氏。 这一次林媛头晕不适,便也悄声找了她来看,知道有孕后,又与叶氏定下了坑死萧皇后的计谋。这一计从头到尾就是个圈套,是个洒满了迷魂药的圈套—— 那个吴御医并不是什么“良心未泯”,而是叶绣心直接告诉了他林媛怀了孕,逼他上林媛的贼船。吴御医是萧皇后的人,但自从他被指给叶绣心安胎后,叶氏就想尽办法拿捏他。 上次巫蛊的事,就是吴御医给叶氏用了药,做出病重的模样去蒙骗皇上。叶氏那时候昏昏沉沉地,却强撑着让叶医女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暗中把吃的药渣子留下来,抓了吴御医的把柄,日后也以此威胁他。这次林媛的事一出,叶氏把林媛的想法和他说了,结果吴御医一听这事能成啊,他和婕妤、良媛两位主子唱一台戏,即便把皇后狠狠得罪了,皇后却也会因此事被皇帝疑心,一定不敢杀他。 吴御医左思右想,这事没什么风险,不过是从皇后船上跳到林媛和叶氏的船上,还能赚到皇帝的赏识,不吃亏。再想想叶氏手里有自己的把柄,一咬牙,拍板入伙。 吴御医是被叶良媛给拉拢了,而那两个医女,则真是忠心与皇后、却被叶良媛忽悠了。叶良媛以皇后的名义命她们谋害林媛时,所下的令并不是使林媛失宠,而是“林氏有孕,皇后娘娘令掩盖事实、日后伺机动手”。两个医女在诊出有孕后一点也没觉得意外,还十分忠心耿耿地按照叶良媛的吩咐向皇帝回话。 至于后来去长乐宫里请太后,亦是早就做下的安排。林媛在太后眼里不过是个生育工具,哪能劳动她老人家亲自跑过来救,结果太后一听林媛怀孕了,眼睛都开始放光,仿佛孙子就在眼前,立刻迈着小脚拄着拐杖从长乐宫一阵风跑到长信宫了。 所以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林媛和叶氏一明一暗地捣鬼,和静妃真没啥关系。 整个事件真真假假,乌龙味十足,把个萧皇后都哄得找不着方向,最后倒累得静妃躺枪。林媛最初倒没把静妃也算计进去,不过她后来知道了皇后和静妃之间还有这等误会,看着两只精英怪掐架火热,自己心里可没少偷着乐。 拓跋弘将手掌覆在了林媛脸颊上,温言软语地哄道:“媛儿,你不必害怕,朕不会让那起子恶人欺辱你的。至于叶氏……”他说着,面上染起一层阴霾:“萧氏打得好算盘,想着白得一个皇子,至少在叶氏怀孕期间她会尽心竭力保其周全,也正好给朕省了麻烦。等叶氏的孩子生下来了……哼。” 后面的话拓跋弘没有再说,林媛听着最后那声冷哼,心里只是笑。 又想起叶绣心曾对她哀求的话:“只要这孩子不落到皇后手里,我就有活路,日后也有时间筹谋了。” 萧皇后如今还做着白日梦呢。也不知这孩子最后会便宜了谁。林媛倒是想让叶氏自己抚养,因为一旦抱养的话,那养母必定身份高贵,在宫里也就那么几个数得着的人选,养了皇子后更是势盛,对林媛来说没有好处。 不过眼下看着,叶氏的能耐有限,想爬到容华以上何其艰难。 “叶良媛虽然可怜,但王、孙两个医女为非作歹,嫔妾十分厌恨,还请皇上将她们处死。”林媛将头埋在拓跋弘的胸口,缓缓地道。 宫人的性命在拓跋弘眼里哪里值得注目,听林媛这样说,以为她因奈何不得萧皇后想杀了下人泄愤,立即答应道:“这是自然!不但要杀了她们,还要处以极刑!”招手吩咐左右道:“去慎刑司传旨,将那两个医女车裂处死。” 林媛满意地微笑,不再多言。 王孙两人可不能多留了。现在萧皇后脑子还是乱的,还以为是两个医女太蠢才弄出了一桩乌龙。等她回过味来,就会去慎刑司里找两个医女问话。 事儿成了,这尾巴还得扫干净。 拓跋弘今日没什么政事,索性在绯烟楼里头陪伴林媛直到黄昏,二人又一同进了晚膳。 到了夜里头,拓跋弘还不想走,抱着林媛一块儿歪在床榻上,笑着说即便不能侍寝,这么抱着睡也很好。林媛伸手软乎乎地推他,劝着道:“皇上那样喜欢孩子,就该去别的姐妹宫中,兴许过几日还能得一个龙胎呢!嫔妾这儿结不了果了,岂不是浪费。” 拓跋弘身子动也不动,胳膊圈地有劲:“子嗣的事不急。朕要陪着你,陪着咱们的孩子。朕把帝王的福气多给他一些,到时候他出生了,还能比寻常孩子更出色呢。” 林媛低了头,面上却不再笑了,低声道:“皇上的心意嫔妾都知道……可是嫔妾怕。嫔妾受人暗害,无非是因为皇上太过厚待的缘故。” 这样的话林媛从来没跟拓跋弘说起过。她以前是不敢说,怕拓跋弘听了不喜。拓跋弘这样的渣皇帝,向来以自己的喜好决定周围人的一切,如果对他说“为了我过得更好请不要太宠爱我了”,听在他耳朵里就是不识数。他想宠你多少就给多少,何时轮到你来决定了?还想着让他为自己贴心考虑,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历来一个皇帝在表面上冷落一个喜欢的女人,八成都是真爱,才会体贴到为她搭个挡箭牌的地步。拓跋弘可是石头属性,没真爱。 现在林媛怀孕了,仔细算算自己和拓跋弘的感情浓度——入宫一年温柔小意地服侍,闺房技术高,不断强调对方是男神是自己全部并被对方相信,数月前为他挨了一箭差点死掉。然后头号劲敌上官璃中途落败,被迫离宫。恩,情况挺乐观。 不一样的局势下有不一样的话要说。林媛思量着,为着以后的日子更好过,该说的话就趁着好时机都说了吧。 果然,拓跋弘听了这话,面上一点没有恼的意思,反而开始心疼起林媛来。他抱着林媛坐起来了,缓缓地道:“后宫不宁,祸事不断。媛儿,真是辛苦你了,以后有朕护着你,看哪个再敢同你为难。” 林媛伸手搭在小腹上,柔柔地道:“皇上疼嫔妾,嫔妾都知道的。”心里只是不屑,拓跋弘要护着的女人多了去,她又算得什么位置。 看看,萧皇后那样过分,不还是安稳地当她的皇后。拓跋弘忌惮她的母家,也念着当初的情分。多情又无情,说的就是拓跋弘这种人。 最终拓跋弘还是离了绯烟楼。他是听进去林媛的话了,他无法专宠林媛一个,但体贴她让她这一胎安稳些,他还是能做到的。 他走的时候还撂下一句话,命册封林媛为嫔。祖制嫔妃有孕都是要封赏的,就算不得宠的,皇帝忘了封,上头太后皇后也会给封。林媛听见这道旨意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庆幸拓跋弘没一下子封两级,看来那话是真听进去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热闹 拓跋弘走了不久,御前的人就过来传话,并领着一大群宫人至林媛面前。原来是拓跋弘派了四个照料产妇的嬷嬷并四个医女过来服侍她,还选六名御前宫女、十几名御林军侍从在绯烟楼护卫,吩咐了必须要保得慧婕妤周全。亲身经历了萧皇后一事,拓跋弘对林媛是加倍小心,几乎要把绯烟楼围得密不透风才肯罢休。 林媛看拓跋弘这般上心,自然万分喜欢,心道和叶良媛辛苦了大半日真是物超所值,不但报了萧皇后昔日之仇,心里头爽快,还唬得拓跋弘把她捧到手心里护着,生怕她又被哪个心怀不轨的给暗害了。既然拓跋弘肯出大力气,她这一胎也会省事很多了。 她这一晚上睡得香,吴御医尽职尽责地给她开了食补的菜谱,绯烟楼外头的护卫们人影攒动,让人安心,那边太后赏赐的药材也在晚膳之后到了。林媛服了安胎药之后就早早地爬在床榻上,脑子里想着萧皇后的倒霉样,乐得笑出声。 第二天大年初二,民间都要走亲戚,宫里头各宫的嫔妃们也互相拜访,热络地说说话。只是这乾武九年的新年过得不同凡响,先是一个韦氏封了静妃,后林媛又有孕封慧嫔,华阳宫简直炙手可热到要被煮熟的温度。各宫的妃子们别的地方不去,个个捡了华阳宫这处风水宝地,来拜访探望的络绎不绝。 静妃那儿人多,林媛这里人更多,那些嫔妃们按着规矩先访主殿,抱着静妃大腿一番热乎又来偏殿抱林媛,都不嫌折腾。最后静妃想了个主意,把整个华阳宫的嫔妃都叫出来,大家一块儿在院子里的小亭子坐着,来访的人也过来说话凑趣,这么一来就不必两头跑了。 合欢殿前院的荷塘并不小,在夏日里是赏景的好去处,只是在冬日里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静妃和林媛几人身上裹着厚重的裘衣,在亭中团团围坐,中间小几上还煮了一锅子羊肉,自然是齐容华的主意。这个主意不可谓不馊,华阳宫本就是块招摇的香饽饽,齐容华亲手煮的羊肉锅又香飘十里,来拜访的嫔妃们在大冬天里一边蹭静妃大腿一边蹭吃蹭喝,来了就不想走,最后围拢的人越聚越多。 静妃木着一张脸,她是静雅的性子,又不怎么爱吃荤。她看着四周热闹得如上元节宫灯会一般的人群,耳朵里吵得嗡嗡响,叹气拿筷子在锅里捞。结果刚捞到一片平菇就被后头玩投壶的几个妃子撞到,手一滑,平菇掉了。再捞,那平菇已经被林媛一筷子抢走,好在边角处又看见一块山药,还没下筷,林媛第二筷子已经上来了。 静妃这种养尊处优的郡主,就不该和林媛齐容华几个坐一块吃饭。静妃应付那一群姐妹们,还没吃上午膳,此时那锅里头剩下的全是羊肉。她饿得慌,不顾得挑拣了,最后伸着筷子对准了羊肉。结果齐容华那边一筷子叉下去,静妃只看到眼前一个虚影晃过去,再看锅里,干干净净的汤水,一片肉丝都没剩。 林媛是吃的欢,她并不忌讳什么,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场合,没有哪个蠢蛋会在锅里头下药。华阳宫热闹了一整天,最后到了黄昏,还有几个访客赖着不走。 衍庆宫的刘婕妤依旧拿着大勺在锅里头捞吃的,她很爱喝汤,一壁吃一壁极力夸赞齐容华的手艺。许容华人缘好,和谁都谈得来,此时拉着静妃的手笑盈盈地谈论起皇帝刚刚赏赐给她的衣裳首饰:“静妃娘娘才是有后福的人,那颗大东珠足有拳头大小,是大理国从南边深海里头捞上来的宝贝,天下只此一件。旁的姐妹看一眼都不得,皇上就赏赐给娘娘了……” 静妃又累又饿,已经没什么心情去想那东珠,只是面对眼前这位许容华,她还要尽心应付着。许容华也算个人物,五年前只是一介小小的才人,后来进了永寿宫依附了沈柔妃,有人做依仗,却依旧不得宠。不想五年后还混上了个正经的容华主子,而沈妃早赴了黄泉。 “真好,华阳宫很久都没热闹过了。”张婉仪面上是真心的高兴。她笑着看向静妃,很是感叹地道:“五年了,华阳宫都是死水一潭,娘娘您病愈之后,这华阳宫里才算有了点生机。现在慧嫔娘娘也来了……” 林媛没回她的话,她还在和方才人玩投壶,兴致正高。虽然有了身子,但也没觉得什么,没到耽误吃喝玩乐的地步。静妃温和地笑,亦是叹了一口气:“是啊,这华阳宫,都热闹地让我吃惊了。” “满宫的姐妹们差不多都来过了,除了恬嫔和文嫔……”张婉仪掰着指头数了数,又扬起脸来笑:“原本节庆的时候大家都去长信宫拜访的,不过今日这日子不一般,皇后娘娘出宫回母家省亲了,咱们的华阳宫这才成了独一份的热闹。” “文嫔一贯是那个样子,让她过来和你赔笑脸,这辈子别想了。”刘婕妤漫不经心地说。文嫔在宫里的人缘真不怎么好,整日里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仿若旁人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般。 “文嫔娘娘还好说,恬嫔娘娘怕是在自个儿宫里置气吧。”刘婕妤身后一个美人乐呵呵地笑说了一句:“慧嫔娘娘有孕得封,与她平起平坐,她心里一定吃味儿。” 这位姓穆的美人并不是个聪明人,巴结人的话都说得不高明。林媛听着只笑而不语,心里却思虑起了那个楚家的庶女——楚华裳工于心计,家世又显赫。这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贵妃离宫,沈妃赐死,现在皇上明显是把静妃扶上去了,不过还缺一个人。若她猜得不错,那个人本来应该是楚华裳。 在林媛看来,拓跋弘应该是早就想要杀沈云容了。当初他晋封楚华裳为容华的时候就有了让她代替沈氏的念头,不过后来贵妃产下双生皇子、被迫离宫,这一点拓跋弘是真没想到,也措手不及。还好韦宓庄一夜苏醒,暂时补了个缺,两个角不如三个角稳固,至少好过萧皇后一枝独秀。 现在楚华裳资历尚浅,日后慢慢培植着,最终会达到让拓跋弘满意的效果。但是现在看来,局势似乎出了一点点意外。 那个意外就是林媛自己。林媛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 拓跋弘对她太过宠爱了。所以这位皇帝开始想要改变自己的计划——相比于楚华裳,他想要扶持更得自己喜欢的林媛去填那个角。在穆武王被处死、军机处建立、沈家也被抄家之后,这位年少忍辱的皇帝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底气,也开始任性地由着自己的喜好来做事了。他手中的权势越来越多,完全不必担心若不给楚华裳一个高位,楚大将军会失了忠心。 相信楚华裳也感觉到这个危机了。 心内暗笑,想和她林媛一争高下么?呵,那就走着瞧吧。 静妃听着周围人的逢迎,心里却并不怎么高兴。那个张婉仪还和五年前一样,一点也没有长进!大喜的日子,华阳宫里张灯结彩自个儿乐呵也就罢了,偏还提起那萧氏来。 这些嫔妃们都羡慕她和林媛,巴巴儿地跑过来拉拢结交,可无论她们怎么得宠,和萧皇后都没得比。萧氏即便不受皇帝喜爱,昨日还因林媛的身孕之事被泼了满头脏水,处境越发艰难,这些却都无法改变她是皇帝结发正妻的事实。元月初二向来是出嫁女回门的日子,整个后宫里,能堂堂正正在这个日子里回母家省亲的就只有萧皇后一个。 静妃静妃,说得好听!列从一品,位视丞相,爵比诸侯!可说到底还不是个妾! 只怪她父亲早死,家道中落,否则以她堂堂郡主的身份,怎逊色与萧皇后!当初拓跋弘还是太子,地位不稳,为了夺嫡就只能娶手握重权的萧阁老的女儿。若是她家中显赫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到了入夜时分,喧闹了一整天的刘婕妤几人终于也有了去意。齐容华慷慨大方,每人送了一个食盒,里头装着水晶酱肘子、豆酱烧鹿尾、卤腌上排、酒料风干鸡,是她的家乡江州的四大名菜,还笑眯眯地将大家送到宫门外,挥着帕子道:“明儿再来玩呀!” 一旁的静妃翻着白眼瞪她。 终于送走了人,齐容华几个也各自回宫了。静妃揉了揉酸胀的额角,瞥一眼身侧正亲手收拾投壶的林媛,心里有些烦闷。 林氏年纪也不大啊,且玩心慎重,前两天还被她发现在屋子打牌九聚赌。可就这么一个看起来挺容易对付的人,偏就城府极深。 齐容华那是真的好吃懒做、不思进取,林氏可不一样。(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元月 “慧嫔到底年轻,怀了身子还没什么不适,看起来这一胎很是稳固啊。”静妃慵懒地倚着竹椅子,缓缓地说。 林媛抬头看着她,抿唇一笑:“嫔妾还是第一胎,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这怀了孕无非胃口改变些,和平日也没什么差别。” “是了,你年轻不懂,少不得要更加小心。”静妃状似无意:“昨日那事儿把本宫都吓了一跳,你说那是谁蛇蝎心肠,收买了医女胡言乱语想要谋害你?可怜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孕,那人却知道,你说这多么可怕!从今往后,你要让你身边的嬷嬷和医女们好生地看顾着,可别再让那有心人钻了空子了。” 林媛低头浅笑,轻飘飘地回答道:“静妃娘娘教诲,嫔妾记着了。” 静妃的眉头拧了起来,在入幕时分倒也看不出来。她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自从她病愈走出合欢殿并封了静妃后,宫里多少人想巴结?这个林氏是真听不懂,还是根本不屑于依附她? 昨日那一出大戏不可谓不精彩,看着萧皇后吃瘪的样儿,静妃自是乐得慌。回了华阳宫,静下心思想一想又暗暗吃惊,不论林氏是早已洞悉还是单纯的运气好,最后把萧皇后整治一番的是她,得了皇帝的爱重、比寻常有孕的宫妃多出十数个服侍和护卫的人也是她。 林媛这样的女人,没由来地让人忌惮。但在韦宓庄看来,她还没有怕过哪个人,林氏来了她的华阳宫,又与萧皇后结怨已深,若是能收为己用……自然,以林媛的野心是不可能永远做一个依附别人的棋子。但眼下境况,她和林媛若能结交起来,对双方都有好处。 之前听着下头人的回禀,这林氏自入宫以来就独来独往,昔日沈妃和萧皇后都想要拉拢她,却都没有成功过。而就是这么一个孤立无援、又没有母家支撑的人,竟就走到了这一步。 韦宓庄都觉得吃惊。 不过现在就觉得气闷了。“林妹妹进宫有一年多了,自是明白,这宫里头的日子不好过。”静妃声色轻漫:“独木难支这个道理,妹妹应该懂吧?” “哦?”林媛睁着一双大眼睛,神色有点呆。 真是不识抬举的女人!静妃已经没了耐心,她的手指轻敲着小几,腕上的镯子被磕得不住发出声响,也不怕磨坏了那上等的蓝田玉。 “娘娘,嫔妾虽然出身不高,却也是年过四书五经的。”林媛如常一般盈盈笑了起来:“娘娘说的这词儿嫔妾懂。不过若是如恬嫔那样出口成诗,嫔妾还是不行的。听说静妃娘娘曾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改日嫔妾就和娘娘好生地讨教讨教,皇上也喜欢饱读诗书的女子呢,嫔妾懂的还不够多……” 静妃听得七窍生烟,最后一甩帕子道:“本宫乏了,先回!”扶着宫女就走了。 *** 这一日之后,静妃和林媛之间自是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尴尬。不过这也没什么,两人虽没能顺利合作,但毕竟同住一宫,面上的和气还是有的。 华阳宫依旧团花似锦。 每日都有来造访的嫔妃。这一次林媛并未以有孕为理由向皇帝请旨将这群人赶出去,因为怀了孩子,处理事情的方式就不能和以往一样了。龙胎,无疑是大秦后宫里最稀有、最珍贵的宝贝,也是最特殊的存在,林媛不得不万分小心,做任何事都要思前想后。 皇帝在得知她有孕的第一时刻,就毫不犹豫地亲口封她为嫔,又单独派遣军士守卫绯烟楼,给她的嬷嬷和医女比旁人都要多——这些已经足够惹眼了。她不能再恃宠而骄,把来探望的嫔妃们干脆地拒之门外,告诉她们皇帝多么体贴自己,那不是更惹眼么。 但林媛纵容了访客们,静妃可容不下。静妃不是矫情,她就这么个天生的性子,不喜欢吵闹。人一多起来她就头晕,吃不香睡不好。也不用去求皇上,她自个儿是妃位,除了皇后谁大过她,干脆以妃位的身份下懿旨——“凡入华阳宫者,需通禀合欢殿方可准入”。那些她不愿意见的人,不准进就是不准。这么一下子,人立刻少多了。 林媛知道会是这样,乐得自在,笑盈盈地夸静妃处事有方。 不多时到了十五的元宵节。萧皇后因着御医一事受皇帝申饬,精神都恹恹地,提不起劲来大操大办。她只吩咐了尚宫局各处按着往年的惯例安排,于是一个元宵节也过得无甚新意。 拓跋弘对她的消极态度也没什么不满,毕竟只是个元宵而已,除夕和大年初一的时候,皇后还是操办地很好的。 静妃冷言瞧着皇后这样子,私底下嗤笑了一句:“她终于知道要软下去了。若是这个元宵真大操大办了,皇上见了岂不是更厌烦她,那才叫愚不可及。” 余下的话静妃没说,几个心腹宫女们面面相觑,有些听不懂。 静妃只是冷笑,皇帝之所以厌恶皇后,无非是因着她权柄过大。身为皇后,竟收买了满宫的御医医女,让这群人合起伙来坑害怀孕的妃子。无德不说,这份一手遮天的能耐才是皇帝的大忌。 这种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只能是示弱了。 不过再怎么示弱,皇后只是把一个元宵节糊弄过去罢了。真让她分点权柄给旁人,打死她都不会愿意的。 元宵节的当晚,静妃在合欢殿里头百无聊赖地煮了一锅汤圆,请林媛几个过来一块儿用膳,这个节就打发过去了。不得不说静妃的口味太清淡了,汤圆皮厚馅少,里头还是清一色的豆沙,要多无聊有多无聊。齐容华吃下去的时候如同在吃苦瓜,林媛把皮扒出来专门吃馅,还是张婉仪和方才人有先见之明,从袖口里掏出自带的白砂糖。 随着元宵节的冷淡,这个新年的喜气渐渐消弭了。新年热闹个十几天就够了,日子还得过,不能一天到晚地庆贺不是。 元月二十一的时候,华阳宫里再次来了人。 并不是嫔妃,而是宫中最不得皇帝看重的扇玉帝姬。静妃听着底下人的禀报,头也懒得抬,一挥手允了扇玉到绯烟楼拜访。 林媛看着这个一月不见的小女孩,命人拿了蜂蜜牛乳和白糖糕来招待她,淡笑道:“今儿怎么过来我这里了,听闻你这段日子一直往建章宫跑得勤。” 扇玉偷眼瞧着林媛的肚子,那里还是一片平坦。心里不禁苦涩,林娘娘的孩子还未出世就得到父皇无比的爱重,等生下来,无论是皇子还是帝姬,都是与生俱来的高贵龙子,和她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同样是父皇的孩子啊…… 自林媛有孕后,旁的人都趋之若鹜,扇玉却反而不来了。她心里清楚,在林媛没有孩子的时候,她还有几分希望来依附这位宠妃。但现在人家有了自己亲生的……怎么会多看一眼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皇女呢。 自己再上赶着巴结,没得讨嫌。 扇玉百味杂陈,微微低了头道:“父皇很忙的,我虽然日日在建章宫门前等待,见面的次数却寥寥无几。”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万万不敢命人通禀打扰到拓跋弘,遂只是静静地在建章宫的偏殿候着。 但很显然,就算她的死敌萧皇后不再风光,拓跋弘也没能看重起这个长女来。 扇玉的处境一点儿也没有变好。 她从前是住在沈妃那里的,当初沈妃肯收留她,也是因着和萧皇后势不两立,放她在跟前恶心萧皇后罢了。后来沈妃死了,扇玉搬出永寿宫,就不知该去哪里了。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可有可无的皇女,尤其深受皇后厌恶,收养了她既讨不了皇帝的好还会得罪萧皇后,满宫里的人谁会做这种赔本买卖。那时候皇帝还忙着处理沈家的一摊子事,哪还会管她,扇玉遂无处容身,无奈只能去住乾南。 乾西和乾南都是给皇子皇女们住的地儿,不同的是,乾西五所是教养皇子的地儿,那地方不属于后宫,是在前朝皇帝的金銮殿一侧。里头请了翰林院的大儒做皇子们的师傅,不远的地方则是骑射的场子,能住在乾西的皇子,至少是得皇帝看重、想要用心培养的。而乾南——是靠近长乐宫的一处宫殿,不过是为了给宫里没娘的孩子一个住处罢了。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自个儿在乾南住着怪无聊的,就冒昧来这里和林娘娘说说话。”扇玉依旧低着头。多年在明觉寺里住着,她的性子早被磨平了,即便在林媛面前,她也是十分守礼拘谨的。 林媛有些惊讶地抬头,倏地笑出来:“呀,原来是帝姬的寿辰。好,我这就让人给你做长寿面去,你今儿就在绯烟楼玩罢。” 因着是生辰的缘故,林媛总要对她宽容一些。这个宫里不会有人记得扇玉的生辰,她孤苦无依,在这个日子里来绯烟楼庆祝下,无可厚非。(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生辰 只是陪小女孩过个生日而已。林媛还没那么小心眼,觉得这个不得宠的皇女又恬不知耻地过来巴结了。 “我还请了赵王殿下和长宁帝姬过来。”扇玉的声色越发低下去:“林娘娘……不会嫌我吵闹吧?” 林媛这一次是真正惊讶了。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茉莉茶,眼睛一错不错地定在扇玉身上。 扇玉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越发不敢出声了。 半晌,林媛轻轻笑了一声。她站起身拉过扇玉的手腕,温和道:“无妨。我有孕后身子还好,你们几个小孩子又都是知礼的,怎么会吵到我。” 扇玉闻言大松一口气。 要紧的不是长宁,而是赵王。赵王是住在乾西的皇子,素日里见面并不多。但对于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扇玉是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的——他也失去了生母啊。从前的沈柔妃何其尊贵,赵王也小小年纪就封王。但一夜之间沈妃死得凄惨,母家还尽数抄斩,赵王从云端跌到地下,处境同样糟糕。 但唯一和她不同的是,赵王是皇子…… 皇子具有与生俱来的价值,不是帝姬能比的。 再怎么落魄的皇子,在父亲眼里都有一席之地。 所以她今日请了赵王过来,让父皇看到赵王的可怜,再看到同样可怜的自己,多半会同时赐下恩典,她就算是沾了赵王的光了。而地方选在绯烟楼,因为这是皇帝每日必来的地方。 她向林媛提出这样的请求的时候,以林媛的聪慧,哪里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林媛只是笑看着扇玉,脑子里想的却是赵王。 那个孩子……可是很有价值的呢。 “皇上现在在哪儿呢?”林媛漫不经心地问小成子。 “还不是在咸福宫里。”初桃插言道:“娘娘有孕不能服侍皇上,近来得宠的都是碧霄殿里的文嫔娘娘,咸福宫里不知为何,不如从前得势了。可恬嫔娘娘的手段您又不是不晓得,今日是硬把皇上从碧霄殿里请到了咸福宫。” 林媛听着也不恼:“她若是没这个本事,还不配与我相争呢。”楚华裳受皇帝冷落,自然是因着火烧景仁宫的事。如今她即便又哄好了皇帝,但有这个疙瘩在,拓跋弘对待她也不会似从前那般专宠了。 文嫔亦不是个软柿子,看准了机会,自然可劲儿地闹她。 林媛不禁暗笑,这楚华裳想着爬到妃位,莫说和自己争,先过了文嫔这一关才是要紧。 “娘娘,咱要不要去咸福宫请皇上啊?”小成子腆着脸笑嘻嘻道:“以皇上对咱们娘娘的爱重,哪里需要使什么手段,就说娘娘想皇上了,皇上一定会撩开恬嫔直接来绯烟楼的。到时候,看恬嫔的脸往哪儿搁。” 林媛噗嗤一声笑,却是摆手道:“别,我怀了身子,不好像从前那样蛮横了。”说罢却是抿着嘴浅笑:“不用去请。皇上每日的晌午都会来看我,这么多天都是如此。咱们慢慢地等吧,皇上自个儿会过来的。” *** 果不其然,林媛和扇玉闲坐了不约半个时辰,圣驾就到了。 拓跋弘一阵风似地踏进屋里,满面是笑,伸手捉了林媛的手道:“他今天有没有闹你?” 林媛羞红了脸,低头看向一旁的扇玉等人,提醒皇帝还有外人在。拓跋弘从不把扇玉放在眼里,眼角微微瞥过去没有一丝停留,却向身后道:“华裳,把那好东西拿来给媛儿也看看吧。” 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形从拓跋弘身后闪出。林媛这才发现楚华裳的存在,手指微微一缩,面上笑道:“我身子不方便,这段日子多亏有恬嫔姐姐服侍着皇上。” 心里却在暗骂楚氏难缠!。皇上要来绯烟楼,她还硬拖着一块儿来了,纯粹要膈应自己。 楚华裳面上盈盈笑着,目光却直愣愣地定在林媛的小腹上,一抹不甘与怨愤极快地闪过,消弭不见。林媛又笑说:“听皇上所言,是恬嫔姐姐有什么稀罕的东西,特意拿了来我这里给我瞧的?”面上十足地好奇:“那是什么好东西呢?” 不等人吩咐,楚华裳身后早有乖觉的宫女双手捧了一只朱红色长形的盒子至林媛面前。拓跋弘伸手接过了,打开与林媛道:“你看看,这是一颗粮食果子,这么大,你从来没有见过吧?”他言语中喜气盈盈:“这东西今年湖广总督在荆州地界里找来献上的,说是几个南洋的商人卖进来的,被荆州的百姓种在田里,不想获得丰收,果实硕大而且十分好种,冬日都能生长。” 林媛低头看着拓跋弘手里的宝贝,嘴角有些抽搐。就这东西把拓跋弘乐成这样?不就是小时候在外婆的村子里吃的那味道很一般、价格便宜到不值得卖的——红薯么!还当我没见过! 红薯……额,林媛想起来,这种农作物可不是中原的土著民,它的确是外来引进的。 相比起小麦和水稻,它耐寒耐涝又长得快,它出现的价值就跟上辈子光芒万丈的袁隆平一般。 不愧是有个好爸爸……林媛看着楚华裳心里就烦躁,她父亲也太能干了点,总督了不起啊!还误打误撞地从南洋商人手里弄到了红薯!楚华裳失宠的危机就这么被解决了。 不论怎样,林媛还是做出吃惊的神色,符合着拓跋弘道:“啊呀,这真的是粮食吗?这么大呀……” 拓跋弘今日心情好,和恬嫔一块儿坐下来,陪着林媛问长问短。方说了几句话,门外便有人通禀道赵王殿下和长宁殿下都到了。 虽然扇玉是不得宠的皇女,但绯烟楼可是风水宝地,赵淑媛知道皇帝每日必定会来这儿,自然很乐意地答允了扇玉对长宁的邀约。至于赵王,在失去了生母和父皇的宠爱之后,他会明白该怎样才能活得更好。 扇玉在拓跋弘面前一句话不敢多言,林媛替她解释道:“……扇玉帝姬过生辰,把弟弟妹妹们都请过来了。我怀了身子,也越发地喜欢小孩子,就让他们来我这儿玩乐。” 拓跋弘微一颔首,笑说:“也好,朕整日繁忙,并不能时常见到他们,这会子都来全了。” 赵王和长宁一个七岁,一个六岁,都是金玉般的年纪,站在一块儿守着规矩进屋来行礼,简直如观音坐下的童子一般可爱。林媛看着他们却提不起精神来,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知礼数、懂进退、出事周全、不堕皇室风度,还要面对残酷的生死征伐……将来自己的孩子出生了,不也是要与他们一样么。 长宁前些年进退都有赵淑媛陪着,过了这个年,赵淑媛也有意历练她,允许她自己来面见父皇。拓跋弘笑看着儿女们,吩咐人看了座,扭头却一丁点笑意都不见了,满面沉肃地与赵王道:“你的《吴子》背得怎么样了?” 赵王拓跋琰并不是个天资卓越的孩子。他没能遗传他老爸的睿智和气魄,也没遗传他那死了的娘亲的心机与城府。他抬头一眼父亲便迅速地低下头去,讷讷道:“儿臣……背了五段……” “恩?听太傅说,你近日的学业可有些怠懒啊。也罢,今日在你林娘娘这儿,就不让你出丑了。你明日午后下了学,来建章宫背书。”拓跋弘不喜他这幅样子,面上冷然。 别人家的孩子不好管,林媛也懒得管。她在侧笑道:“皇上,您要做严父,等回了建章宫再做吧。今日好歹是扇玉的生辰,让他们几个出去顽。”说着吩咐下人拿瓜果茶点和风铃塔、七巧板一类的玩具招待这群小家伙。 林媛拿出来的并不是普通的小玩意,都是她上辈子感兴趣的,就如那所谓的七巧板其实是“T字之谜”。扇玉三人行礼告退,长宁虽然被教导地庄重,但看到这林娘娘的玩意和从前玩的都不一样,也来了兴致,拉着扇玉就要去偏殿玩了。 只是在退出大殿的时候,赵王身边服侍的乳娘突然绊了一下子,“哎哟”一声跌坐下去。 隔得不远,这边林媛几个人都看得清楚,哪里是王嬷嬷自己摔倒,分明是扇玉明目张胆地伸出脚来绊倒的。还没等她爬起来,扇玉伸手从地上捡了一块玉佩样的东西,不过已经摔碎了。她高高地举在手里道:“王嬷嬷,你没有摔伤吧!喏,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王嬷嬷在皇帝面前摔倒失仪,连忙慌张地站起来,却面目愤怒地朝着扇玉道:“帝姬,您……您身为皇女自当重规矩,怎么能,怎么能伸脚来绊倒老奴呢!”说着话又看见被扇玉拿在手里的玉,慌忙一把抢了过来,捂在腰上连连道:“这是老奴的玉,还谢谢帝姬给捡了……” “王嬷嬷,你说本宫绊倒了你?”扇玉的声色陡然凌厉起来:“你一介奴才,脚上碍了本宫,本宫打你骂你都使得,怎么现在做奴才的都这样有理了?”说着又伸手道:“把你的玉拿出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玉饰 “帝姬,这,这……”王嬷嬷脸上五色纷呈,她知道,宫里头落魄的皇子皇女连得脸的奴才都不如,这个扇玉,喊她一声帝姬都是给她脸,她还有胆量摆架子?可心里却是虚的,因为皇上还在跟前瞧着呢。 而被攥在手里的那块玉,就算碎了,也是万万不能拿出来的。 憋了半晌,王嬷嬷只赔笑道:“帝姬,不是值钱的玉,有什么好看……” “什么,不值钱?”扇玉睁大了眼睛:“刚才我拿着它的时候,可是认出了那是滇池翡翠!”说着怒喝:“拿来!你一个奴才,怎么能有这样贵重的玉,莫不是偷了主子的!” 这一声喊,把王嬷嬷的老胆都给吓破了。她扑通跪下道:“真不是,真不是,帝姬看错了罢……” 扇玉已经不耐烦,扬手一巴掌搧在她脸上,吩咐门口的两个带刀侍卫道:“搜她的身。” 话说到这个地步,拓跋弘也不禁注目过来。两个侍卫在皇帝面前不敢怠慢,按住了王嬷嬷把她的外衫扒下来,几个宫女上前,在她脖子手上撕扯一通,拽下来好几样饰物。扇玉瞪大了眼睛道:“哟!王嬷嬷真是富贵呀,这南海的粉珍珠,天山的白玉,九成九的赤金……” 王嬷嬷早就吓得抖如筛糠,拓跋弘看到这里哪有不明白的,上前怒道:“果然是个欺主的刁奴!等会子搜完就送去慎刑司,看看她都是偷了那些东西!” 赵王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只低着头,紧紧抿着唇。扇玉蹲在地上又捡起了一样东西,道:“这是玉扳指吧?啊呀,这上头刻着一个‘琰’字呢!父皇,您看一看,这是不是您赐给赵王的东西呀?” 奴才偷东西在宫里司空见惯,出了事不稀奇。但当拓跋弘看到这个玉扳指的时候,脸色彻底阴沉下去了,摆手道:“罢,不必让慎刑司处置了。把她拖出去杖毙吧。” 王嬷嬷求饶的话还没叫出来,就被堵了嘴拖下去了。拓跋弘看一眼赵王,面色并不好看,皱着眉头道:“堂堂皇子,也该有皇子的气度!” 自从沈妃死后,赵王就越来越怕父亲,一听到训斥的话就低着头浑身瑟瑟地。拓跋弘更是不喜,冷声道:“你退下!紫玉扳指是你出生时朕赐给你的,是大秦朝历代皇子的信物!这东西都能让身边的奴才给玩弄去,你实在让朕失望。”眼角瞥过面色沉静的扇玉:“还不如一个女儿家。” 皇室宫廷这种地方,你一旦落魄了,那真的是生不如死。这个王嬷嬷一介奴婢,敢把赵王的东西都据为己有,不是没有依仗的。赵王没了母妃,一个七岁的孩子,在这诺大的宫廷中求生谈何容易?嫔妃们嘲讽他,下人们慢待他,皇帝不喜欢他,王嬷嬷自然偷得顺风顺水,反正也没人来为赵王撑腰。 对于这些,拓跋弘都清楚,但在他心里,一个没办法保护好自己的皇子,是不配拥有天下的。 赵王小心翼翼地告退了。拓跋弘蹙眉思索了片刻,吩咐姚福升道:“宫内的奴才们该好生约束着了。你是内侍总管,就把服侍赵王的宫人们全部撤换了,那些偷奸耍滑的,查出来,都和王氏一样杖毙,再挑好的下人给赵王。”说着又看一眼扇玉,瞧见她身上穿的不时兴的素软缎料子:“帝姬的也一并换了,朕瞧着她身旁的几个乳母也奸猾地很。好歹是朕的儿女,不能苛待了她。” 拓跋弘虽然望子成龙,但看着赵王的窝囊样,还真怕他被人欺辱死。宫里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也就长宁帝姬得母亲疼爱,不曾受过什么委屈。 扇玉十分惊喜,忙跪下谢了父皇恩典。她明白能得到这些好处已经是极限了,遂不再多求,拉着长宁的手一块儿告退了。 林媛静坐在一旁,并不插言。看着拓跋弘脸色不甚好地坐回来,方亲手倒了一盏花茶给他。 对于不老实的奴才们,拓跋弘并没有太生气,宫里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子的。他所不满的是令他失望的赵王。赵王到如今为止还日夜思念其母,功课大不如从前,听太傅们说他心绪消沉,性格也越发脆弱胆小起来。 拓跋弘想到这些都忍不住要骂他一句朽木不可雕,沈氏死了,对他来说竟然就是天塌了?身为帝王龙子,他应该有得到天下的魄力和心智,沈家一倒就意味着他有了夺嫡的资格。他此时虽然落魄,但只要有入主东宫的可能性,何愁没有将来?没了生母沈妃,还不知会有多少旁的女人抢着想当他的养母! 可他呢?他眼睛里看不到他的锦绣前程,只有优柔寡断的儿女私情。 真是个不当用的……而目前除了赵王,三四皇子都不能继承大统。唯一的希望只有叶氏和林媛二人的肚子,可那还没生出来…… 他的子嗣还是太少了。 这个时候,恬嫔伸手挽住了拓跋弘的臂膀,柔声道:“奴才们该整治就整治,皇长子也可怜,年纪尚小,就要独自面对一切了。” 拓跋弘默然不语。恬嫔面上越发显出怜悯之色,叹道:“他不过七岁而已,正是需要母亲的年纪……” 拓跋弘转脸看向她,淡淡道:“华裳的意思,是朕应该给他找一位养母了?” 皇帝的脸色并不好。楚华裳双手一缩,压抑住自己的紧张,低头应道:“只是嫔妾的愚见……” 林媛冷眼瞧着楚华裳,目光再次移到手中那块被当做宝贝的番薯上。荆州隶属于湖广总督的辖地不错,但同样也是……赵王的封地。 昌和贵妃离宫的时候,两个小皇子被封了王还赏了封地,作为长兄的赵王自然不能落下,拓跋弘也在那个时候指了荆州作为赵王封地。 如果楚华裳得到了赵王,楚家的势力又在荆州地界上,将来二者合作……楚华裳还真是很聪慧啊,失去了生子的权利,就索性拿一个养子过来,虽然比不上亲生,却也有了争夺大统的资格啊。且自古立储,无非立嫡、立长、立贤这三种,赵王占了长,可是一大优势啊。 赵王若是知道了楚华裳的父亲就是湖广总督,楚华裳再对他晓之以理,告诉他这里头的利害,那孩子自己也会愿意的。 林媛早就料到楚华裳会走这一步。除了这个办法,她还能怎么办呢?宫里没娘的皇子也只有赵王一个,虽然不是什么天纵英才,但她没得挑。 林媛微笑着看向拓跋弘,见楚华裳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便抢先道:“恬姐姐说得对呀,媛儿也觉得皇长子很可怜呢。从前听太后娘娘说过,这孩子需要严父良师,却也需要慈母,很多人世间的大道理都是需要由母亲而不是师傅来教授的。” 恬嫔一双瞳孔倏地望了过来,林媛也不看他,只笑盈盈地瞧着拓跋弘:“宫中贤良且资历深的娘娘们不少,皇上不如从里头挑一个妥当的。” 林媛看着恬嫔那变幻的脸色,心里只是冷笑——楚华裳啊,你也等不及了,这么早就要在皇帝面前争夺皇子了,可别忘了沈家的例子,不安分的世家大族是落不着好的。也是,她再等两年,赵王满了十岁,心智慢慢成熟了,认做养子也是个养不熟的。后头有孕的嫔妃一个接一个地生儿子,没儿子的嫔妃也同样会把主意打到赵王身上,再想争就来不及了。 可想想这事儿就太让人笑话了,楚华裳今年才十七岁,抚养一个七岁的皇子…… 拓跋弘倏地一笑,挑眉看一眼林媛:“那依媛儿所见,谁来抚养赵王为好呢?” 林媛虽然得宠,但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也不敢不谨慎,忙摆手道:“嫔妾年纪还小,哪里懂这些。” 拓跋弘微微笑了:“宫中嫔妃众多,此事朕与皇后商议,想来是能找出合适的人。” 此言是已经决定了要为皇长子寻一个养母了。然而恬嫔的面色却越加难堪起来,她咬着唇看向林媛,目色中尽是愤恨。 皇帝虽然有这个意思,但却不一定会让她来抚养赵王了……依着林媛的话,这养母的选择最好是要稳重、贤良、懂得教导孩子,年纪轻的嫔妃第一个就不适合了。 抚养皇长子的事,拓跋弘没有再谈,片刻后就携了恬嫔一同离去了。临走前,他照例留下了赏赐给林媛,那是在众人眼中很丰厚的恩典了——就是一箩筐红薯。 林媛嘴角抽得更厉害了,命令宫人们把红薯切成条晒干,然后慷慨大方地分给各宫的主子们。 几日之后,宫里果然有了传言,道皇帝想要选嫔妃抚养皇长子。而在长信宫里,皇后亦向嫔妃们提了此事,并问了静妃、王淑容、赵淑媛等高位娘娘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养母(1) 大家都不蠢,面子上哪会有人去争。静妃还推脱说“问问赵王自己的心意吧”。 林媛有点嘲讽地看着皇后,拓跋弘竟真去和她商量这事了?也不怕把萧皇后气死。她身为皇后没有亲生子,现成的赵王放在跟前,皇帝还问她你觉得谁合适? 至于到底谁能争到赵王,嫔妃们心里都有数,无非是四品往上、且在宫里得脸的几位。静妃二十四岁了,性子又好,让她养既能把赵王教好,也能安慰她丧子之痛。王淑容不错,但不得宠,拓跋弘八成不会把这个大馅饼送给她。赵淑媛就最有可能了,自己已经有一个女儿,擅长养育孩子,拓跋弘也喜欢她。 再往下的贵嫔、嫔位,都是有一争之地的。 然而到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宫人们大惊小怪地传着一条消息——赵王至建章宫求见皇帝,请求父皇下旨将自己养在文嫔名下。 彼时林媛还和皇后、静妃等一众嫔妃们相约在上林苑里赏景,早春的京桃和榆叶梅堪堪吐蕊,景致正好。一个小宫女跑过来向皇后禀报了赵王的事,还十分肯定地道:“赵王殿下此时仍在建章宫里。” 萧皇后面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即恢复如常。赵王虽然是长子,但自小被沈氏宠溺,资质平庸,不能得手也罢。 四周嫔妃中却有不少面露愤懑的。有人声色幽然道:“真看不出,文嫔娘娘竟是第一个有所行动的,还以为她清冷孤傲不屑与人相争呢。”说着还荷荷冷笑。 文嫔素来是个孤傲的,鲜少和嫔妃们一同宴饮游玩,因此她今日也不曾来。 静妃抬眼看了那说话的人一眼,陈嫔,也是个蠢物,和五年前一样蠢。自己没本事去争,等人家捞到了好处再来拈酸,有什么用! 不过说起来,文嫔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赵王亲口向皇帝请求,说不准还真能成。文嫔是皇帝登基后连续三年大选的第二年选进来的,只比静妃晚一年,现在也有二十二三岁,不算年轻了。况且……她性格刚毅且学识渊博,正适合教导皇长子这样性格软弱的男孩子,这怕是她最有优势的一点! 和皇后不同的是,韦静妃对赵王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不喜欢将就。不是最好的,就干脆不要。 林媛瞧着这一圈子嫔妃的神色,心里暗暗发笑——赵王炙手可热的程度,果然超过了她的想象啊!那孩子虽然平庸,但他父亲子嗣凋零,盘算起来,他也是极有希望继承大统的。 有文嫔横插一脚,还有这么些饿狼盯着,楚华裳想得到赵王,怕是十分艰难了啊。 而此时跪在建章宫偏殿里头的赵王,并没有做为“馅饼”的认知。他很怕,怕父皇不肯答应他的请求,怕自己无法找到一处庇护所。 他受够了宫里人的欺辱,若能再找到一个对他好的人,哪怕不是亲娘,也比孤苦伶仃强得多。他只想求父皇让自己成为文嫔娘娘的孩子,他很怕这个请求得不到应允—— 而浑然没有发觉宫里多少人抢着要做他的养母,相比于那些争得头破血流的人,他才是拥有选择权的。 若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一定会在这些人里头挑一个势力最强的,而不是选择文嫔。 他的腿都跪得有些酸了,一旁侍立的宫人们却久久没有动静。他想父皇果然是不喜欢自己呀,这次来求父皇,父皇的面色不但严厉而且阴沉沉地,开口就命令自己长跪…… 也不知父皇他听到自己提出这样的请求,是不是不高兴? 他不敢起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位老内监从外殿进来,躬身与他道:“殿下,圣上传您进去。” 赵王这才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跟着走了。书房里头的拓跋弘方拿了一本折子在看,听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地问道:“想清楚了?真要认文嫔为母?” “是,儿臣想清楚了……”七岁的赵王竭力压着声音中的颤抖:“儿臣很喜欢文嫔娘娘……” 拓跋弘听了反而笑了:“喜欢?她对你好么?” “是,”赵王答了一声,又改口道:“不是她,文嫔娘娘性格很冷淡,从来没有和儿臣说过话。但是,文嫔娘娘的父亲徐大人,是教授儿臣‘文经’的师傅,他对儿臣很好,比旁的师傅都要好。” 说起徐大人,赵王心里都泛着酸,沈妃在的时候,不论臣子、嫔妃还是宫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笑面相迎。沈妃死了后,乳母王嬷嬷甚至敢动手打他,教授他的师傅们也不再恭敬,他在乾西书房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与他一同上课的荣寿小郡王和淮南王世子。 只有徐大人一如既往地对他好。以前众人都对他如众星拱月,他并没有发现徐大人有多么好。但现在旁人都变了嘴脸,只有徐大人还给他恭敬地行礼称呼他为殿下。两个不懂事的小郡王时常欺辱他,在徐大人的课上惹乱子,徐大人教训起来总是不偏不倚,不似那个教骑射的魏将军行事偏袒,和着旁人一块儿来欺辱他。 有几次尚食局苛待他,他没吃饱饭就去了书房,徐大人知道后当面呵斥了几个管事内监。徐大人是二品的高官,如此一说之后竟是没有奴才敢当着徐大人的面怠慢赵王了。 赵王虽然年纪小,却知道徐大人是个好人。 在他单纯的思维里,徐大人的女儿文嫔肯定也是好人。 他看惯了宫里人的嘴脸,所有的人都是势利眼,认她们做母亲让人感觉很难受,而且很危险。文嫔娘娘他见过,面上冷冷的,见了谁都爱答不理。但那个样子和徐大人竟如出一辙地相似,对待位高者不肯趋炎附势,对待卑微者也不会肆意欺辱。 “哦,原来是徐大人的缘故。”拓跋弘好似弄明白了一般。他抬头,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目光直直射向自己的长子:“朕想知道,是谁告诉你,文嫔是徐大人的女儿?是文嫔自己么?” 若说这事儿里头没人动手脚,拓跋弘绝不相信。争皇子这样的大事,怎能简单得了? 赵王年纪小,又不是个早慧的,哪里会知道后宫与朝堂的牵扯。文嫔的娘家也不是萧氏那样的望族,全天下都知道萧丞相家里出了个皇后。在清水衙门供职且没有实权的徐大人,又有几个人会关注他,知道他女儿是嫔妃呢? 赵王觑着父亲的脸色,心里砰砰砰地跳得越来越快,他知道父亲这个样子是生气了。他犹豫着,思考着怎么回答父亲,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 不能说,不能说…… 那个娘娘是个很厉害的人,她交代了自己不可以说出去,否则就不让他成为文嫔的孩子了。 那一天他上完徐大人的课,想去建章宫给父皇请安,但父皇不想见他。然后慧嫔娘娘也来了建章宫——慧嫔娘娘长得很漂亮,身边簇拥着成群的下人,建章宫的总管姚公公见了还点头哈腰地迎上去,十分恭敬。结果慧嫔娘娘竟然连通禀都没有,就直接进去了。而他还需要在偏殿等候。 慧嫔从父皇那里出来的时候,他躲得远远地,不敢上前,因为害怕受欺辱。宫里头得势的嫔妃总会欺辱他,一个姓吴的婕妤曾经命人抓了他,拖到偏僻地方让太监用鞋底抽他的脸,一边抽一边尖利地骂他“小畜生”,说他娘害得她这辈子不能有孩子,她也不会让那个女人的孩子好过。 可是没想到,慧嫔在建章宫西侧的宫墙角落里找到了他。她冷眼瞧着自己,样子一点也不和善,跟在父皇面前笑盈盈的姿态判若两人。但是她也并没有伤害自己,只是低声对自己说:“你没有娘亲,一定很痛苦吧,你不想找一个娘亲么?” 他害怕慧嫔,被这话问得却想哭了,于是哭着说:“我娘亲已经死了。这个宫里没有人对我好,我不想让她们做我娘亲。” 但慧嫔接着说:“不是的,也有对你好的人呀。听说上书房的师傅徐大人对你好,还为了你训斥了欺负你的荣寿小世子,他是个好人对不对?他唯一的女儿就在后宫里,她的封号是文嫔……” 赵王听到这里眼睛亮起来了。他追问:“文嫔?那位娘娘会对我好么?” “她是徐大人的女儿呀。”慧嫔挑眉回答他:“她虽然没有帮过你,但也从来没有欺负过你,对不对?” 赵王这才想起来文嫔这个人,的确,那位娘娘和别的娘娘不一样——她从来不会欺负人的。 赵王突然就开心起来了。他好像找到了一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的办法。 他跳着想要走,慧嫔拉住了他,告诉他今日所说的话,万万不可以对别人说起。赵王有些发愣,慧嫔就冷着脸对他说:“你如果敢说出去,我就让你无法达成所愿。你应该知道你父亲多么喜欢我,只要我开口,你父亲一定会听我的。如果我说赵王殿下无礼顶撞我,你父皇就会罚你。我还可以说出更不好听的话来……” 赵王吓得脸色发白,他长在深宫,完全明白父皇身边的宠妃们有多大的本事。当年他母亲得宠的时候,曾经在父皇面前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偏殿里的张良人无礼顶撞我”,然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张良人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养母(2) 赵王连连点头答应,慧嫔却依旧冷冷地:“只要我日后从任何人嘴里知道你漏了陷,我都不会饶了你。” 赵王是真被吓怕了,走的时候不断地在心里说,绝对不能说漏嘴,绝对不能得罪慧嫔娘娘。 而后他就一门心思地想认文嫔做养母。他一直都没有冷静下来想一想,慧嫔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帮他,她又是怎么知道徐大人的事情的? 他更不曾去想,文嫔是否真的会对他好。 “儿臣……儿臣是听王嬷嬷说起来的。”赵王低着头开始摆弄衣角。这个理由也是慧嫔娘娘帮他想好的,慧嫔说,王嬷嬷已经死了,别人问起来你就把事情推到她身上,死无对证。 拓跋弘看向他的目光渐渐显出深意来。这小子一贯没有城府,今日这些话,怕是有人教他的。 是文嫔么?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挥手道:“你先退下吧。你向朕请求之事,朕会考虑的。” *** 赵王一事搅得整个后宫风云大动。其实嫔妃抚养继子这事在历朝历代都很常见,但在乾武朝的后宫里就是很惊人的大事了,原因无他,拓跋弘的儿子少,是个皇子就是块肥肉。如拓跋弘他爹那一代,十一个儿子丢一个都不嫌心疼,嫔妃们都想自己生,懒得争别人的。 三日之后,拓跋弘下了旨,皇长子赵王记在文嫔名下。另,文嫔入宫多年,侍奉有功,特册为贵嫔。 六宫纷纷侧目。 文贵嫔至建章宫叩谢皇恩,随后由礼部侍郎开太庙,赵王在太庙跟前,跪在文贵嫔面前行了大礼,此后方可认文贵嫔为母亲。 因为是记了名的养子,遂要走这一道规矩,礼仪繁琐。宫里没娘的孩子找养母,并不都会被“记名”,如果皇帝顾及其生母,便只会给孩子找一个安身之处。那样的养母最吃亏,含辛茹苦地养大孩子,还不算是自己的。但也有不少记名的,都是生母出身卑微或者犯了罪,皇帝为着孩子的将来考虑,给他找个高贵的养母,同时抹去他生母的存在。 赵王的母亲就是重罪被处死的。皇帝给文贵嫔记名,就是昭告天下赵王是文贵嫔的亲生,沈妃和赵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众人无不感叹文贵嫔好福气。 带着赵王一块儿回碧霄殿的文贵嫔则有些晕乎乎地。她从听到宫中传言说赵王亲口去求皇帝,到如今皇帝一道圣旨下来,把这孩子白送给她,她都不明白这块馅饼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 而且因着赵王的原因,她还晋了一品成为贵嫔。赵王是皇帝长子,皇帝自然会抬高她的身份,让她做一个正儿八经的皇长子之母。 再看看抓着自己的手,一脸欢喜的赵王,文贵嫔暗暗叹一口气——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她平日里也没刻意地拉拢讨好这孩子,他怎么就认准了自己呢? 说实话,文贵嫔对赵王还真没有必争之心。她又不是不能生,拓跋弘给她的雨露多,她近来一直在悉心调理身子,就是准备着生子的。赵王都七岁了,又是沈氏毒妇之子……文贵嫔不是个仁善的女子,她对别人家孩子可没有爱护之心。 有自己的孩子才是正道。 不过现在事情都成定局,她总不能把赵王再扔出去。眼下她还没生,有一个养子聊胜于无,就先养着吧。 赵王的事就这么了结了。往日里与恬嫔争宠争得如年戏一般的文贵嫔,如今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恬嫔曾经向皇上自荐,有意抚养赵王的事情也慢慢地在宫里传开了。为人圆滑的恬嫔人缘比文贵嫔好得多,兼之众妃看着文贵嫔得手都十分嫉恨,竟都开始与恬嫔交好起来。 而恬嫔却是再也不敢提及赵王之事,每日安安分分地服侍拓跋弘。 绯烟楼里的林媛听下人回禀着宫里头的消息,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手里握着的金剪子一剪下去,两支金桔枝子应声而落。一旁几个宫女连连惊呼:“娘娘!那个是结果子的枝条,怎么给剪了呀!” 林媛定睛一看,果然剪错了。再往侧边下一剪子,这一下,身后人再次叫起来:“娘娘!那是主脉呀!这盆怕是活不了了……” “今日皇上又翻了文贵嫔的牌子?”林媛索性放下了剪子,对左右问道。 “连着三天了。”初雪轻声回答,随即一挥手令两侧的小宫女们都退下了,上前低声和林媛道:“看来事情已经往第二个方向发展了。皇上对待文贵嫔宠眷如初,并未因她争夺皇子的野心而冷落她。” “无碍,皇上绝对不会知道是我在里头动手脚,他只会怀疑文贵嫔。文贵嫔不似恬嫔,除了抱养之外无第二条路可走,她本心也并不想收下赵王。”林媛凝神道:“皇上之所以没有冷落她,只因为她父亲是清流学士,手里没有实权,就算抚养了赵王,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如今结果虽然是赵王亲口向皇帝请求的,但皇上心里早有自己的选择。文贵嫔和王淑容、赵淑媛是一类人,都是合适的。” 初雪有些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娘娘是顺着皇上的心意往下捋,皇上这才会顺利地答应赵王。” “我出此下策也是无奈。”林媛摇头:“若是有别的办法,我怎会让文贵嫔得了便宜。文贵嫔素来和恬嫔势不两立,如今能帮我钳制恬嫔的,就只有她。静妃虽也可以利用,但她势力太强,我若帮了她反而是在养虎。” “你别看皇上宠爱我多过恬嫔,但真争论起来,恬嫔的母家在前朝有自己的势力,若是争夺妃位甚至日后争夺储君,即使皇上偏心我,我也争不过恬嫔。” “娘娘说得是啊。”初雪也开始感叹起来:“且恬嫔心机深沉不输于娘娘……” 后宫里的日子,在表面上,仍旧是一团和气。 文贵嫔已是正经的皇长子之母,但不同于能够在母妃宫中长到嫁人的帝姬,皇子自五岁起就要上书房,每日起早贪黑,并不能和母亲多相处。赵王又是皇帝曾经亲口下旨要他搬到乾西五所居住的,文贵嫔所居的碧霄殿离上书房太远,他便无法日日回碧霄殿里。 赵王不过是三五日去文贵嫔面前请个安,至多一同进膳罢了。 然而即便如此,在拥有了一位养母后,赵王的日子仿若从地狱里重新回到了人间。以文贵嫔的宠势,莫说宫里下人们不敢再怠慢赵王,连嫔妃主子们也无人敢对赵王不敬了。 文贵嫔接手了赵王,亦明白母子一体的道理,对待赵王十分尽心。赵王先前被下人作践,时常吃不饱饭,文贵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御医给赵王开食补的方子。之后,她又干了第二件事,就是问了赵王曾经有哪些嫔妃欺辱过他,继而上报给皇后。皇后哪里会徇私,在查明了吴婕妤以下犯上对赵王动手、钱美人辱骂赵王为“贱种”、冯选侍将赵王推进荷花池里之后,按照宫规处置三人。 最后,出身望族的吴婕妤降成了采女,六品通判之女钱美人进了冷宫,宫女出身的冯选侍——曾经是昌和贵妃座下的人,因着贵妃的离宫如今早已失宠。她被皇后拖到长信宫的前院里,乱棍打死。 冯选侍被杖毙的时候,嫔妃们正从长信宫中请过安出来,冯选侍尖利的惨叫声几乎要穿破云霄。杖毙用的棍子是手臂粗的黑色圆木杖,嫔妃们都不敢去看冯选侍那鲜血淋漓的下身,一个个脸色煞白地慌忙逃离了长信宫。 而文贵嫔,她拉着赵王的手,走在了所有人的最后。走到前院的时候,赵王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对文贵嫔请求道:“好吵,好难听!母妃,我们快点走吧。” 文贵嫔却抓住了他的手腕:“把手拿下来,眼睛往那边看。你好好地看着这个女人的下场,她就是曾经害你掉下池塘差点冻死的女人。对了殿下,你要不要上去亲手打她两棍子?” 赵王吃惊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母妃!这……这太残忍了……” “不,殿下。”文贵嫔摇头,眼睛里却是坚持:“让冯氏在这个地方受刑,是母妃向皇后娘娘请求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看到。你看,这就是皇室,你是皇家的孩子,就绝对不要对你的敌人手软。” 赵王眼睛里仍是恐惧。他还是个孩子,看着冯选侍身上的血,本能地会害怕。 文贵嫔叹一口气,心中暗恨,也不知沈氏那个女人是怎么教养孩子的,赵王简直是一只小绵羊……也是沈氏曾经太得势,连带着赵王也如众星捧月,一个没有吃过苦的人是不会长大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养母(3) 不过现在……为了她和赵王两个人的将来,她是一定会把赵王给*好。不求登大统,就算将来去封地做王爷,也要有能耐撑起来才行。 比文贵嫔母子早走的恬嫔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去了太液池东侧名为千鲤池的水塘里,叫宫人们搬了些瓜果茶点,独自静坐赏景。 冯选侍最后一声惨叫比之前的声音都要尖利,此地距离长信宫不远,那声音穿透了重重宫墙,在恬嫔耳朵里留下模糊却凄厉无比的回响。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冯选侍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楚华裳抓起桌上的豆青釉瓷盘就砸了下去,里头精致的金黄色南瓜小饼滚落一地。四周宫人都吓得跪下,楚华裳却已不再动怒,她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长信宫正宫门,文贵嫔和赵王正从那里头跨出来。 楚华裳冷冷地笑,起身迎了上去。文贵嫔看到她,面上显出吃惊来,远远地道:“恬嫔竟还没有回宫么?” 楚华裳走近了,冰冷的神色从文贵嫔身上挂到了赵王身上。她唇角一扯,轻飘飘地道:“姐姐不也是一样,在长信宫里流连忘返呢!妹妹是喜欢看千鲤池的鱼儿,姐姐莫不是喜欢看打死人的好戏?” 文贵嫔瞥了她一眼,也不恼,只声色冷淡道:“看起来恬嫔并没什么要紧事。我还是先回了。” 赵王拉着文贵嫔的手一直不肯松开,他是被冯选侍吓着了,此时看着恬嫔娘娘的脸色这样怕人,也不愿意多呆。在他跟着文贵嫔想要快点离开的时候,楚华裳伸手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文贵嫔和赵王不得不停下来。楚华裳看着这个年仅七岁、尚且懵懂的小男孩,眼睛里溢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她蹲下来,盯着赵王的眼睛道:“你的新母妃看起来对你不错,还费心费力地栽培你。”说着却笑出来:“看你这小脸青白的模样,莫不是被你的母妃吓到了吧?” 文贵嫔早已不耐烦,伸手拂开恬嫔的手道:“赵王的本妃的孩儿,轮不到旁人来说教。殿下,我们回碧霄殿,母妃给你煮山药粥来喝。” 赵王听到这话,忙不迭地点头,还笑着说:“母妃煮的东西真好吃,我想快点回去吃。”果然还是孩子,刚才恐怖的一幕,这会子已然给忘了。 恬嫔不再阻拦,看着文贵嫔拉着赵王的手越走越远。在他们背后,恬嫔依旧静静地立着,望着赵王瘦小的背影,声色低沉而嘲讽: “文贵嫔给你吃饱穿暖,又为你惩治敌人出气,但她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文贵嫔没办法帮他在朝中拉拢势力,更不能帮他夺嫡。而如果他选择了楚家,他拥有的,将是整个湖广两郡的土地和兵马,还有楚将军驭下所有的人脉。 想着这些,恬嫔嗤笑出声。身为皇帝的长子,竟只看到了吃饱穿暖这些眼前利益,徐大人稍微给予他的施舍,他便以为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礼物。 没有灵性的孩子,不要也罢。 赵王认母之事尘埃落定后,宫中恬嫔、文贵嫔、慧嫔三嫔之争越发热闹。 如今最得拓跋弘喜欢的无非是她们三个,还有一位静妃而已。萧皇后被冷落得已经很是落魄了,拓跋弘在元月初一那日之后就再不曾临幸过皇后,她渐渐地失了往日威仪,却并没有有所行动。因着皇后的消沉,宫里人不再注目她,而是更多地把眼睛放在了三位嫔主身上。 静妃身子还未好利索,侍寝算不得很多。慧嫔有孕之后的隆宠自不必说,素日里“彤史”记载最多的就是恬嫔与文贵嫔。这二位简直就是杠上了,都是以才女美名得宠,又因着争夺赵王结怨愈深,日后她们俩会闹到什么地步,还真不好说。 在后宫永不平静的波澜中,乾武九年的冬日转眼间就过去了。三月初一,上林苑中迎春花开,皇帝与太后一同赏景,笑与众人道“已是早春了”。 这一日也恰是科举进士们入宫殿试的日子。皇帝兴致高,扶了太后一同去金銮殿中,接受新科进士们的觐见。 这样的事情本传不到后宫的,出身氏族的嫔妃们对那些出身贫寒、十年寒窗苦读终于揭了金榜的举子们也无甚兴趣。然而这一年的科举殿试不同凡响,拓跋弘在大殿之上当场就下旨,点了武举的状元为京城兵马司指挥副使,又钦点文经榜眼为吏部郎中,探花为刑部郎中。其余举子中,二人封了西北重镇的节度使掌参谋,五人各封滁州、丹阳、镇江、京杭、金陵通判,十人封淮北、山东两郡中的通判。 这旨意一传开,剧烈的震动从皇宫传遍了京城,又传遍天下。后宫中的妇人们都被惊动了,嫔妃们纷纷开始与自家的父兄写书信通消息,偷偷打探朝政的更大有人在。然而毕竟是朝政,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议论,私下里的动作倒是不少。 拓跋弘的举动,已经触动了大秦的世家望族。科举选拔贤才,看似公平,却亦有诸多弊端。所有金榜题名成了举人的,都不能够立即得到官职,而是要地方或京城里的官员们举荐、挑选。比如礼部里头有空缺的职位,那么礼部尚书就有权做主选荐一位有为官资格的举人任职。 官哪儿是那么好当的,很多情况下,各个地区的空缺都没那么多。而就算有了空缺,被举荐上的多半是世家大族的子孙——除了科举,还有一个制度叫‘荫恩’,你家里祖上立了功、有爵位在身,皇帝就给你恩典让你不用考科举也能当官。 所以在这个年代,没有一个好出身,就算考中科举也难以被举荐为官。许多举人一辈子都在“闲职察看”中,最后没法子回老家当一个教书先生。 当然贵族子弟里头,不乏有真才实学之辈,按照大秦律例,有封爵的人不被允许考科举,只能走“荫恩”。这又是另一种倒霉了…… 科举是每年一次,按着往年的惯例,这些有幸能得到官职的举子们,大多要外放出京城,且从七品县令做起——这是规矩,也很合理。会读书不代表会做官,从底层做起是应该的。 但皇帝大手一挥,这群职场菜鸟们就一步登天,从四品的兵马司副指挥使,正五品的六部郎中和节度使掌参谋,正六品的通判…… 官品的高低,本不足以令世家们惊慌。最关键的问题是受封的举子们都是身处要职,在西北重镇幽州做一个掌参谋,比翰林院里那些三品的大儒们更叫人眼红。那吏部和刑部的两位郎中,瞧着皇上的意思就是要重用,日后前途无量。等栽培了几年后,说不准就爬上了侍郎甚至尚书的位子…… 他们可都是寒门子弟啊。皇上闹出这么大动静,把世家大族置于何地呢?等过上几年,这些寒门官员们翅膀硬了,必定会与挡在他们前路上的氏族们斗起来。 世族的子弟们一开始为官也是从低品做起的,头顶上压着这群寒门拦路虎,仕途安能顺畅? 皇上把实权肥差都给了这群人,留给世家的生存空间就越来越小。 许多人发现,沈家的倒台简直就是一个开始。从那以后,这大秦朝的天变得越来越厉害了。 殿试一事在朝中自是掀起了轩然大波,联名上奏求皇帝三思而后行的,不在少数。但如今的拓跋弘哪里是三年前的拓跋弘,他直接把反对的折子扔进了建章宫的火炉,而后命军机大臣入宫觐见。第二天,军机处的几位大臣在朝堂上舌战群儒,还揪出了几个上奏唱反调的官员官身不正、科举舞弊、贪赃等等阴私,一场朝会下来,再无人敢有异议。 而在殿试之后的第三日,宫中萧皇后传了消息给各宫,皇帝下旨在赵、卫、何、谢、任五世家中选女礼聘入宫。 继前朝鸡飞狗跳之后,后宫又被拓跋弘折腾得不得安宁了。 上至萧皇后,下至采女选侍们,没一个人对这条消息表示开心。 但萧皇后还是撑着身子端坐在长信宫主位上,对嫔妃们吩咐道:“这五氏族都是在‘北宫之乱’和诛杀沈家中立下功劳的,皇上用这样的方式恩赏他们,姐妹们一定要体谅皇上的苦心。”说罢又笑起来:“咱们皇上是圣明君主,这后宫里的人啊,比起先帝来真不算多。五位新妹妹不日之后就会入宫了,多半是随居在各宫偏殿,都是一家人,你们应该好生相处。” 在座的静妃一众真心笑不出来。三年一次的选秀就已经让人焦头烂额,皇帝还横插了一个礼聘。 礼聘不同于选秀,那是以很隆重的仪仗将女孩从娘家接出来,迎入宫中。自然封位上也比选秀高出很多。 所有的嫔妃都感觉到了威胁。(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礼聘 从长信宫告退回宫的静妃,脸色平静地如死水一般。 若说沈氏伪善,静妃则最擅长端着一个“静”字,不论喜怒哀愁,那张脸上都是全无波澜,让人看不出心思。 静妃到了华阳宫合欢殿后,发现方才人已经在这里等着她了。 方才人急急地迎上来,扶住静妃的手道:“方才在皇后宫中,嫔妾不敢和娘娘说话……娘娘,这礼聘的消息真是如石破惊雷,不知娘娘有什么对策没有……” 方才人进宫的年岁也不短了。因着相貌和出身一样的平庸,她到现在都只是个才人,只能依附静妃而活。 静妃昏睡过去的那几年,对她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但她明白自己的价值,除了静妃,她很难再找到一棵看得起她的大树。所以她没有设法搬宫,而是在华阳宫里死守了五年,终于等到静妃醒过来。 静妃看着她,脸上露出些许的浅笑,摇头道:“才人,不用太担心了。该来的总会来,现在连她们的面都没见到,也不好妄下决策。” 方才人看着静妃面上的云淡风轻,感觉自己也轻松了下来,深深呼一口气道:“是,赵、卫、何、谢、任五家虽然是大族,却早都没落了,和上官氏、萧氏无法相比。他们家中的女儿即使礼聘进宫,封位也不会太高的。娘娘您是妃位,远在她们之上。” 静妃听着,面色不变,却挥手道:“才人先回宫吧,本宫这里也没什么事要吩咐了。” 方才人低头称了声是,告退离去。 静妃在后头眯着眼睛瞧她,转脸对掌事的梅姑姑道:“去把那一位请过来。” 方才人面子上是静妃的人,却并不是她的心腹。 方才人有些小聪明,但仅凭这点并不能让静妃赏识重用。静妃真正能够称为“心腹”的,都是不为人所知的。 静妃微微叹气,方才人想得太简单了。虽然那五个氏族和她们韦家一样,都是没落贵族,但谁让皇上要给他们脸面呢。 在“北宫之乱”中有功?呵,就算是想为皇帝做事立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这个资格的,当初萧右丞相能在北宫之乱里得到帝王赏识,暗中不知费了多大力气。若没有拓跋弘默许,那五个氏族能蹭到这份油水? 皇上能重用寒门,就能重用赵、卫他们。 皇上所有的动作,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培植属于他自己的势力。不论是寒门,还是那些不出挑的小世家和没落贵族,他们能扶摇直上全都是拓跋弘的恩典,知恩图报,古来有之。而那些树大根深的氏族们,是受了先帝和太祖的恩典发家,和拓跋弘没什么关系。 乾武八年的九月,皇上平了北宫之乱;十一月,皇上诛杀沈氏,同时设立军机处。到了乾武十年的二月……军机处堪堪稳定下来,趁热打铁提拔了几十位寒门举子和五个世家,皇上的动作恰到好处。 至于这五位贵女进宫后的封位……皇上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总不会亏待了。 此时静妃的心情是比萧皇后还要差的。她看着梅姑姑离去的背影,手心里的帕子握紧了——五女入宫之事,她在之前并没有想到。而这个意外,也扰乱了她的苦心经营。之前的计划,怕是要改动一二了。 此时殿门处的帷幔动了两下子,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从门后闪出,朝着静妃行礼。静妃见她来了,面上方有了真正的笑意,招手道:“快过来坐……” *** 外头已经闹翻了天,此时的拓跋弘,却是在绯烟楼里头陪林媛。 林媛看着把建章宫书桌搬进来的拓跋弘埋头苦干,伸手懒懒地去勾茶壶,打着呵欠道:“皇上歇会儿吧,这都忙了三个时辰了。” 古代皇帝不好当,别看拓跋弘时常在后宫里玩得乐不思蜀,他其余的时间都在勤奋努力。 他正在一篇奏折的最后一页上写东西,密密麻麻地,远远瞧着就头晕。看样子这个臣子是很得他赏识的,人家奏上来三行东西,皇帝给回复三页。 拓跋弘撂下笔伸了伸胳膊,随即又拿起来继续写,头也不抬地道:“这些天国事繁忙,媛儿,朕没空陪你说话。” 林媛只好闭上了嘴。拓跋弘能过来陪她就不错了,这还是因为他要选新人进宫了,特意来看看自己有没有委屈吃味。 其实礼聘这事,最头疼的要属静妃皇后那些高位,还有恬嫔等宠妃。她怀了孕,就算没有新人来争也是不能侍寝的,要发愁要咬牙切齿,她还得排队。 林媛安心养胎,拓跋弘依旧忙碌,外头的嫔妃们该过日子还得过。 礼聘和选秀一样麻烦,礼部要准备仪制,宫里还要遣嬷嬷们去贵女家中教规矩,短时间她们还进不了宫。 林媛从有孕封了嫔后,出门的日子反而多起来。她知道,闷在家里对孩子没有好处,出去走动还有益于生产。 宫里的景致众多,不是去四季亭赏景,就是去千鲤池喂鱼,还可以去明台喂鸽子。 只是每次出门,她四周都是前呼后拥的下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团团围在中间。别说是哪个妃子有歹心,就算来厉害的刺客,短时间内也穿不透那厚重的人墙。她要走的路,都会命令初桃几个先去仔细查探,不说什么滑脚的小石子,连她害怕的蚯蚓之类都被清扫地干干净净。 拓跋弘赏赐给林媛的下人和侍卫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从前宫里头那些妃子滑胎滑得容易,也是因着她们没有林媛这样的资本。 到了三月二十五,终于是五女进宫的日子了。 萧皇后的病正巧又犯得厉害了,遂只领着一众宫妃在长信宫里静坐,无法随皇帝一同去观礼。因着是迎妾室不是娶正妻,宫里倒没怎么布置,只是多挂了一些红灯笼以示祥瑞而已。但外头京城里可就十分热闹了。 那是平民百姓的欢呼,在寒门举子们得到皇帝重用之后,大秦的百姓们都额外欢欣。而五位家世并不太显赫的女子以隆重的方式迎进宫,和那些举子们的福运如出一辙。平凡的人们,从皇帝的旨意中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希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呼风唤雨的沈家说倒就倒了,不入流的赵、卫世族却翻了身,森严的等级尊卑制度有了一种可以被打破的裂痕。 还有不少人知道了宫中有一位最得宠的慧嫔娘娘,出身亦卑微。 长信宫里,萧皇后忍着下腹中冰冷的痛,端然静坐着,面上波澜不惊。 嫔妃们大半都低着头,掩饰面上的不悦神色。没有人说话。 在这种难熬的时候,有一位嫔妃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声色清凌凌地:“新妹妹们马上就要到了,咱们死气沉沉地坐着也不好。我宫里有新腌制的梅子和杏子,味道不同于别处。侍书,快去拿了给各位娘娘们尝鲜吧,待会子新妹妹们来了,也好招待。” 说话的却是许容华。 她说的轻松,旁的嫔妃们也意识到这氛围太闷了,竟也学着她露出笑意来。 虽然心里不快,但若是一会子皇上来了,看见她们在新妃面前苦大仇深的模样,指不定会斥责她们心胸狭隘、不懂得和睦。 许容华的宫女们手脚麻利地将几罐子果脯端了上来,一一给众妃分食。萧皇后抬眼看着那盘子里干瘪的果子,再看看原本长信宫里给嫔妃们备下的乌鸡参汤和八宝纳福糕点,好像看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许容华还在献宝:“这梅子是嫔妾在秋日里摘下来,然后泡在掺了白酒的蜂蜜水里,封在坛子中整整三个月才拿出来。上头没有用白糖,这味道却比白糖要细腻精致些,想必各位姐姐们喜欢。这杏子嘛,里头的杏核都被砸开把核仁取出来,和着杏肉一块儿腌的,味道也不一般……” 继而有人符合道:“许容华好巧的心思呢!” 皇后看她们这样,笑一笑,命令道:“参汤和八宝糕都凉了吧,先撤下去。许妹妹的果子看着诱人,姐妹们都尝尝吧。许容华,你给新妹妹们多留一些。” 林媛也和众人一样,伸手拿了果脯吃。许容华没有夸大,果然是美味。不过…… 果子腌得再漂亮精美,那都是平民百姓随意可以吃到的东西,哪里能和宫中的糕点相提并论?更遑论那加了枸杞和人参的乌鸡汤。 许容华用这种东西来招待新妃们,明显是个下马威。 林媛不禁暗叹许容华机敏。 五位新妃就算心有怨怼,也是有苦说不出。腌果子又怎么了,那可是许容华用心做的,口味和民间的不同,礼物的价值,岂能用贵贱来衡量?再则,新妃进宫再怎样显赫也不能封到容华以上,许氏一番心意,她们安敢不受。 再看上首的萧皇后,林媛暗暗思索,她知道许容华攀上了皇后,但许容华的为人她清楚,并不是个忠心的。 今日一举,是在向萧皇后表忠心么? 她知道萧皇后心里不痛快,为了讨好,她竟然出此计谋,将五个新妃的敌意集中在自己身上。 这是兵行险招。 但也是打动萧皇后的唯一方式。(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六女 许容华背叛过沈氏,一个曾经背主的人,是不能被重用的。为了破开萧皇后的心防,她用这种激烈的方式…… 同时也是自断一臂——得罪了五个前途无限的贵女,许氏日后必定艰难,那么她就只有依附于萧皇后这一条路,而绝无别的办法。萧皇后知道这一点,就会对她非常放心。 以退为进,不愧是许容华! 但就算是如此,林媛可不认为这姓许的就真一辈子不会背叛萧皇后了。 嫔妃们仍然笑着品尝果脯,一壁称赞许容华。大秦后宫的嫔妃们,每到了选秀的时候就额外团结,今日也不例外。 正谈笑间,内监奏禀的声音从正宫门外,一直传向了主殿。 三十丈的距离,不远不近,每五丈站一个传话内监,一人喊话后另一人接着喊。这就是新妃初次觐见皇后的礼数,内监的声音不断响起来,隆重而肃穆。 初入宫的女孩们,都会惊愕为什么长信宫的前院和穿堂会这样大,大到可以及得上自己家中的一座园林。那路为什么这样长,总也看不到头,到了尽头却发现主殿的门扇开的那样宽,里头铺的全是大红色的长毛毯。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 女孩子们都走得小心翼翼,低眉敛目,不敢四处乱看。坐在主殿里的大小嫔妃们,都伸长了脖子等着。 而后她们跨进了门槛。随着礼部尚书大人的高呼“觐见”,她们全部在距离皇后三丈远的地方跪下了。 殿内一时沉寂。萧皇后有些愕然地瞧着她们。 “哟,这竟然是六个妹妹。”赵淑媛笑盈盈地开口了:“这下好了,本宫家乡有《寻秦记》六女的传闻,想不到与你们有缘。” 她说话直爽,却亦得体。 萧皇后这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她暗暗扭了帕子,拓跋弘竟然苛待她到如此地步,五个变成六个,这么大的事,都不事先知会她一声。 她对着六个新妃抬了抬手,微笑道:“不必拘礼了,都起来,上前给本宫看看。”对新妃立威令她们久跪的事儿,萧皇后现在已经不敢做了,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难过。 在她们入宫之前,萧皇后已经看过画像,此时见到并不觉得眼生。五人曼步上前,萧皇后微笑着点头,一一道:“赵氏嫡长女,谢氏嫡次女,何氏幺女,卫氏嫡长女,任氏嫡次女。果然都是水灵灵地,姿色天成,皇上一定会喜欢。只是,这最后一位妹妹是哪家的贵女?” 六人被选入宫虽然是拓跋弘的帝王权术,但给皇帝献宝,哪里能凑合,每个氏族里都挑了身份最高贵且姿容上乘的女儿送进来。此时站着的六人,赵氏身量高挑颀长,容色端庄;谢氏年幼,脸蛋圆润娇俏;何氏体态娉婷,眉目妩媚透着风情;卫氏脱俗灵动,笑意清雅。任氏身段窈窕,笑意嫣然。而最后一位不为人所知的女子,她并非绝色,亦无何氏的媚骨,却在六个新妃中很是扎眼——因为她的皮肤实在太白皙了。 白得像画出来的。 中原的男人们都喜欢白嫩的美人。就算一个不漂亮的人,肤色好就足够吸引人了。 林媛盯着她看得移不开眼,真亮眼啊……林媛可以确定这女孩不是得了白化病的怪异的白,那种白,给人的感觉就是美丽与精致。 她爹该不会娶了个欧洲的老婆吧……不过看眼睛和头发,也不像。 听到皇后的问话,这第六个女子上前跨了一步,稳声回答道:“嫔妾是翰林院学士安汝正之女。” 一语惹得众人再次惊起来。翰林院的安大人…… 不就是一月前的新科状元! 学白了少年头,这话不是胡言。寒门子为了光宗耀祖考科举,从三四岁开始读书认字,到五六十岁中秀才的大有人在。安汝正五十多考上状元,不算稀奇。 古时候的科举,进士的录取率和现在的清华有一拼。全国的学子,能进殿试见到皇上的,也就几十个。 只是想不到,安汝正一介贫民,竟养了个天仙样的女儿。家里穷的女孩儿,少不了自幼干活,但是安氏的皮肤不但没被晒黑,反而比贵族女孩们更细腻。 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安汝正虽长于平民,却是天生的贵命。连将来要进宫嫁给皇上的女儿,老天都给他准备好了。 萧皇后有瞬间的错愕,转瞬回过神来。皇帝把安氏添上来,也是合情合理,给四个氏族恩典的同时不能忘了寒门。 皇后对安氏笑道:“不错,状元郎的女儿。”说着,正一正神色,朝殿前站着的几位礼部官吏抬手示意,口中庄重道:“请旨。” 立即有一位员外郎手捧数道圣旨跪地,再由御前尚仪女官双手接过至皇后面前,恭敬奉上。 最终由皇后亲手打开这些明黄色的丝帛,念道:“皇上有圣旨,命本宫在后宫中通传。六位礼聘的贵女,各封‘淑、涟、令、温、庆、宁’六姬位,列从五品。” 这是皇上下了圣旨,由皇后亲口通传,是最为庄重的后宫懿旨。六人不敢怠慢,按着规矩行三拜九叩大礼,口中高呼“圣山万岁,太后千岁,皇后千岁”。 皇后端坐着受了礼,等她们拜完了,方一个眼色示意身后,立即有几个姑姑端了东西上前,将皇后的赏赐分发给各位新妃。 姑姑们手捧的最上头是六人册封的圣旨,下头的盒子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但这面子上的活,萧皇后一向做得漂亮。在这上头委屈了新妃们又有什么用呢?真想打压,往后有的是机会。 六人依旧跪着,双手接过了东西交给身后宫女,圣旨则恭敬地捧在手里。打开了看,赵氏为淑姬,何氏为涟姬,卫氏为温姬,谢氏为庆姬,任氏为宁姬,安氏为令姬。 皇后道:“你们已经受封,如今就是正经的天子嫔妃了,日后要用心服侍皇上,为大秦皇室开枝散叶。” 皇后照例要教诲新妃们。六人纷纷低头受教,连声称是。皇后说完了肃穆的话,神色一转,含笑道:“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在座诸位都是往日里侍奉皇上的姐妹,你们多多熟络着,日后要好生相处。” 有掌事的内监引着六人依次向嫔妃们见礼。 林媛记得,当年她是侍了寝之后,才有资格来长信宫请安,觐见众妃。 这就是礼聘与选秀的不同。礼聘,是皇家下了厚礼去臣子家中求娶女儿,选秀,则是臣子们将女儿献给帝王。身份的高低,一开始就注定了。 这六个人,从跨进皇城贞顺门的那一刻,就是正正经经的皇家妾室,皇帝不可以随意废弃她们。不需要侍寝,她们就有资格来长信宫了。 嫔妃们受着新妃的礼,有的笑意盈盈做足了面子,有的额外热情、趁机拉拢,当然最多的是冷淡与不待见。 因着皇帝没有来,嫔妃们就没那么多顾忌。人堆里的刘婕妤拉着梁才人窃语道:“……没想到是从五品的姬位啊。当年选秀,我们那一批里家世最高的徐氏,不过封了小仪,就是现在的文贵嫔。她父亲可是二品的大员……” “那有什么办法,她们是礼聘呀。”梁才人言语中亦泛着酸,她是和林媛一批进宫,家里长兄是正四品偏将,她也才得了才人位子。真比较起来,赵、卫几家世族衰落后,空有爵位,族中做官的多是五品往下,五位新妃的父亲官职怕都比不过她。可谁让人家运气好呢,正赶上了皇上的恩赏。 礼聘是一种破例,可不是常事。一位帝王一辈子通常只有一次礼聘,那就是迎娶原配皇后。除此之外的礼聘,多半是拓跋弘这样,为着朝堂的权势将女孩们当做棋子。 梁才人心里不平,自然只是女儿家的妒意罢了。她是没那个脑子看透前朝的纷争,更不知拓跋弘这样做的苦心。 “但皇上也不是十分喜欢她们呢。”另一个穆美人低声笑了:“她们受了礼聘,在交泰殿面圣时,皇上因着国事繁忙,只远远地露了一面就走了。现在她们连皇上的样子都不知道呢。依我看,皇上最宠爱的还是慧嫔娘娘和静妃娘娘,下头还有恬嫔、文贵嫔,她们哪里争得过。” 梁才人一听,脸色也好起来了。 如这边刘婕妤几个一般,低语的声音不断从各个角落里传来。 嫔妃们受的打击不轻,心里都堵得慌。 林媛倒是没怎么在意。皇宠优渥、身怀龙嗣,她的日子风光到这种地步,哪里会把六个姬位当成威胁呢? 这人呐,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不怕不怕了。 坐着吃许容华的果子,再笑眯眯地欣赏安氏这个白美人,心情还不错。(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迷毒(1) 正在给文贵嫔等人行礼的安氏感觉到了林媛的目光。她回过头来,目光清澈地看向林媛道:“这位就是慧嫔娘娘了吧?”说罢低了头察看周身:“不知嫔妾身上有什么东西,娘娘一直盯着看呢。” 林媛一愣,继而咯咯笑了:“哪里,我是觉得你太美了。你是不是天上的仙人用瓷器练就成的呢?皮肤这么白!素日里又是怎么保养的?啊呀,真是像瓷器一样……” 这下换做安氏发愣了。她有点不适应林媛这样真诚的夸奖。 “慧嫔娘娘谬赞了……”到底不好意思,她十分羞怯地挤出一句回答。 林媛是真不嫉恨,因为她的心比别的女人都要冷。她的目光在安氏身上反复打量,仿若欣赏不够一般,一壁赞叹着:“真是白呀……” 说实话,安氏除了白,在容貌上和曾经与贵妃平分秋色的林媛还是差距很大的。 被一个倾城的美人夸奖容貌,这感觉…… 安氏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下,慧嫔娘娘是个不寻常的人。 六个新妃在长信宫行过大礼后,这觐见的仪式就算完成。之后有长信宫的宫人们引着她们去各自的宫室。 皇后做事稳妥,早在她们进宫之前就安置好她们要居住的偏殿,只是最后一个安氏始料未及。不过大秦朝后宫的屋子多,安氏的住所根本不构成任何问题,皇后思量之后,就想起来西六宫之一的万春宫里头还有一个闲置的偏殿,地方雅致,宫殿布置得华贵,地角亦好。遂就让安氏搬去了万春宫。 之后几日就是新妃们侍寝的日子了。 近来拓跋弘太忙,每月有二十日都是在建章宫独宿,留给后宫的日子寥寥无几。但就这么少得可怜的天数,他都留给了六位新人,期间没有招旧人,以示对新贵的看重。这么一来,宫中其余嫔妃都很久无法见到皇帝,心里对六位新人越发嫉恨了。 林媛这儿,皇帝亦不能每天来了,但每日都会让御前的人过来嘘寒问暖,或送些赏赐什么。 这种事不值得计较,林媛也知道,皇上以国事为重,头一个不能亏待的就是新贵们。 春意渐渐地浓了。这一日天气好,林媛扶了初雪,身后跟着一大批护卫的宫人们,浩浩荡荡往长乐宫去给太后请安。 林媛身材偏瘦,那肚子早就显出来了,尚服局特意为她缝制的孕装腰身宽大,样式却灵动,显不出臃肿的难看。去长乐宫的一路上花团锦簇,四处都有沁人而甜美的花香。 因着是特意出来走动的,林媛并不乘轿辇,只是让初雪初桃两个寸步不离地拉着她的手,防止摔倒。长乐宫离嫔妃们的居所很远,步行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到,林媛中途先累了,喊道:“脚疼,小成子,去把步辇叫过来。” 绯烟楼的人做事周全稳妥,早就事先考虑到一切,主子喜欢出去走,步辇就跟在主子后头百米远的地方,主子一旦累了就要很快送上来。 林媛站在原地等着步辇,一壁伸手按在头上:“怎么有些头晕,今儿真是累了。” 旁边的医女连忙走上前道:“奴婢给娘娘揉额角吧。” 看着这位医女走近的身影,林媛恍惚中有些看不清。她伸出手指向医女的方向,喃喃道:“吴医女,我……我感觉不对……” 下一瞬,她的双腿已经软得无法再支撑身子。在四周宫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她瘫软了下去。 林媛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越来越重。她只能隐约看到了远处长乐宫的大宫门,以及长乐宫四周种满的紫竹、黄金槐、芍药和牡丹,皆是鲜亮喜人的植物。初雪正在高声呼喊着:“快来人啊!快,把娘娘送去长乐宫,快去回禀太后娘娘……”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林媛拼尽力气抓住了初雪的手,咬着牙道:“回……回绯烟楼。” *** 林媛晕倒的时候,已经距离长乐宫很近了。初雪自然而然想把她挪到长乐宫,那里有太后坐镇,想来最为妥当。 但林媛却不同意,其一,因着拓跋弘派来忠心的侍从和宫人护卫,又是自己的底盘,绯烟楼要比长乐宫更安全。其二,林媛在晕厥无力的时候,脑子仍然清醒。她想已经做了万分周全的防备,身边跟着众多的宫人,却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只能说明那令她晕厥的东西是一种气味。 只有气息,才能无孔不入。 她在长乐宫附近出事,那么长乐宫里头怕也弥漫着不妥的气息。为了以防万一,最该做的就是远离此地。 林媛昏过去之后,就如同坠入了无边际的梦魇。而一旁服侍的人都被她吓得魂飞魄散,慌乱地将她抬上轿辇一路小跑送回绯烟楼,又大动干戈地传所有御医来绯烟楼诊治,拓跋弘在得了消息之后的半个时辰亦赶了过来。 林媛在昏睡之后倒没遭多少罪。她晕得太沉了,御医们看着她那耸起来的小腹就直冒冷汗,一壁慌张地想办法。几个御医先是轮番诊脉,果然查出了林媛是误食或者吸入了什么不妥的东西,,但短时间内又拿不出解决之策。 后来梁御医给开了药方,说是暂时保胎儿性命,灌下去之后果然脉象稳了些。但林媛还睡得极死,梁御医摇着头道这么睡下去早晚要出事。御医们不敢大意,魏、张两位医官用了针灸,钱御医给林媛强灌了参汤下去,可她还是没能醒过来。众人慌了神,一个个在屋子里团团转,还要承受着皇帝的怒火。 最后到了半夜里,林媛却自个儿醒过来了。 醒来之后就有点愣神,看着几个宫女和吴御医围在跟前,一下子又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摸肚子:“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样……” 吴御医上前道:“娘娘方才胎像不稳,服过药之后已经保住了。”他说着长舒一口气,这娘娘再不醒过来就该他晕了,当下连忙要跑出去告诉皇上还有他的同僚们。 “吴御医!你留下。”林媛叫住了他,慢慢地坐起来活动了下筋骨:“皇上和御医们都在外头等候吧?” “御医们拿不出办法来,又怕扰了娘娘,此时都在外头跪着,只有微臣进来看顾娘娘。”吴御医解释道:“皇上有朝堂之事,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回去了。”吴御医说着,一旁初雪又端了药碗上来,一壁道:“奴婢已经令人去请皇上了。” “先不急。”林媛低低道:“吴御医,你来告诉我,我现在怎么样了。” 她的肚子仍是凸出来的,至少孩子还在。但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祸根。 吴御医凝神沉思了会子,才慢慢地道:“梁御医开了药给娘娘保胎,龙子已经无碍了,梁御医是国手,微臣看了他那方子也高明得很,只要娘娘按时服药,半月之后就可清毒。” 顿一顿道:“只是方才娘娘一直昏睡,把众人吓得不行。”说着声音也小下去:“依微臣所见,娘娘是误食了什么东西,但好在量少。若是量大的话,梁御医暂时保下龙胎容易,却也没办法让娘娘醒过来,如此昏迷两三天之后,胎儿亦是保不住。” 林媛静静地听着,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果然。”初桃已经哭了起来,喜极而泣:“老天保佑,幸好当时娘娘没有去长乐宫,否则在那地方呆久了,现在可不就真醒不过来了么。” “怎么,娘娘是认为长乐宫附近有不妥的东西,导致昏迷么?”吴御医惊讶道:“娘娘是吸入,而不是服食?” 林媛正待和他解释,外头便闻见脚步声大动。 众人忙跪下迎圣驾。拓跋弘赶得很急,撩开帘子就奔到了林媛床榻前,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媛儿!你真是吓死朕了。”他身后还有几位原本侯在殿外的御医,此时都跟着皇帝进来了,却都瑟瑟地站着。 林媛此时还心有余悸,被拓跋弘抱得严严实实,不由触动心肠,将头深深埋在他胸口,流泪道:“嫔妾真怕,皇上,嫔妾也吓死了。” 一年多的情意缠绵,林媛没有动心。但不可否认的是,拓跋弘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这样担惊受怕时候,他能如此上心地急急赶过来,她心里还是会产生一种依赖的感觉。 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能够保护她的。 拓跋弘来时早问过来传消息的宫人,知道了林媛现在无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他是真怕了,林媛这一遭不比当初叶良媛,她这是真真在鬼门关走了一回,龙胎差点就出事了。 “慧嫔现在怎么样了?龙胎虽然保住了,但日后是否会落下病根?”他面色忧虑地朝御医们问道。 御医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梁御医硬着头皮上前回道:“娘娘是毒物侵体,虽然量少,但这余毒要过个十多日才能清掉。要说日后……现在娘娘怀胎不足四个月,胎位堪堪坐稳而已,因着这一次的昏迷日后少不得更加虚弱些。”说话间看皇帝脸色越发不好,忙又补了一句:“只要好生调养这,还是会顺利生产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迷毒(2) 拓跋弘听了说不上喜忧,宫里类似的事他见得多了,自从登基以来后宫失了多少孩子,他自己都数不清。林媛这一次死里逃生能保住孩子,已经是万幸了。 日后只能多加小心调理。 拓跋弘想着这些,不由也十分恼怒,抱紧了林媛郑重道:“这一次朕一定要彻查!她们明知朕最看重你这一胎,竟还敢出手害你!若是查出来,一定要满门抄斩才能解了朕心头之恨!” 又回头问几个御医道:“你们诊脉可曾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说实话,这群御医们也没那么神通,只知道林媛是误食或吸入了毒物,却查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跪着回了皇帝的话,拓跋弘对这个答案显然十分不满,一甩袖子朝左右道:“查!接着查!既然是毒物侵体,就必然能查到那是什么毒物。” 一旁小成子几个内监方想跪地奏禀长乐宫之事,林媛一个眼色瞥过去,几人瞬时闭口不敢言。林媛拉了皇帝的手臂,低头啜泣道:“也不知嫔妾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都怪嫔妾不小心,差一点没保住咱们的孩子。这一切都是嫔妾自己的错……” 拓跋弘心里大为怜惜,连忙再次抱起她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历来宫中争端不断,有孕的妃子更是成为众矢之的。朕听说你是在长乐宫附近晕厥的?你告诉朕,当时是怎么个状况,朕好帮你查。” 林媛知道他不是做戏,是真想着要彻查了。她想一想,细声道:“嫔妾也不知道……当时就那么晕过去了。嫔妾这几日都有些短精神,那一日想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也是为着多走动走动来缓解不适。没料到路远累着了,在半路上反而越加不适,想乘着轿辇回去,没来得及就晕了。” 拓跋弘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多半是你这几日吃坏了东西。你也是的,察觉出不适来怎么不早点说。”说着吩咐道:“从尚食局开始查起,凡是娘娘近来吃过的东西,都要一样一样地查。” 林媛此时身体还虚着,嗯嗯地应了两声,面上又显出疲惫来。拓跋弘不敢叨扰她,命宫人们服侍她躺着歇息,自己则将吴御医一众并绯烟楼的宫人们传到了殿外,细细问话。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拓跋弘才摆驾离去。躺在内室里的林媛把眼睛睁开了,强撑着起来命人将吴御医叫了回来。 吴御医知道林媛有话要说,也没有跟着同僚们一块儿回内医院,而是自请留下来看顾林媛。 小成子一群宫人们也不敢退下。林媛看他们一眼,面上带了薄怒对小成子道:“你是越发伶俐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么!” 小成子虽然受林媛信任,但犯了错的时候也是不饶的,他慌忙跪着磕头请罪。林媛皱着眉头和他道:“刚才在皇上跟前,你怎么就敢说出长乐宫来!那是太后娘娘的地方,若是我们说是长乐宫附近有不好的东西害了我,日后我还怎么去面对太后!” 小成子连连磕头称是。林媛摆手道:“别磕了。你看看你,小聪明不少,但却不知道和雪姑姑她们学着稳重!都跟了我这么久了,我早拿着你们当心腹,你若是再毛躁,可就担不起重任了!你年纪小不免跳脱些,可你看人家初桃,比你还小一岁,都比你稳妥!” 训了好一会儿,她才放小成子退下了。 初雪和初桃几个都诺诺地站着不敢说话。初雪心里也是后怕的,当时主子在长乐宫附近昏过去,她还想着把主子挪到长乐宫里头,若是真那么做了,主子的胎肯定就保不住了! 她们这些人虽然是主子的心腹,但论起来,她们加一块儿都没有主子的心机深沉。 小成子低着头下去了,初桃看着主子有要紧话和吴御医说,亦不敢久留,退下时把门窗都关严实了。 林媛揉一揉前额,抬手喊了吴御医过来,问道:“吴大人,你实话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被什么毒物所害。你从前是皇后座下的人,对这些阴私想必比旁人更清楚。” 吴御医自从反了皇后跟随林媛以来,本还担心林媛会因为他曾背主而对他有所防备,但这几月地相处下来,吴御医发现这位娘娘就是个看本事不看忠心的。她不相信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只相信用利益和威胁来让一个人效忠,不论这人是不是真正的忠心——就算此人心里不想为她做事,但有把柄在她手里捏着,或者她给了此人最想要的东西,那就不必担心此人会背主。 吴御医现在就处于这种境地。叶良媛有他的把柄,后来林媛又许诺他等梁御医告老还乡后举荐他为内医院院判,吴御医贪图权势,心里就决定在自己当上院判之前,一定会为林娘娘尽忠的。 吴御医是个聪明人,投诚了之后心里还不妥帖,想着自己毕竟不是林娘娘的心腹,日后若因为什么事被林娘娘怀疑,也是极大的风险。想来想去就把自己一家老小从老家扬州搬到京城里,把自己的家人主动交到林媛手里握着。林媛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就照着当初初桃的例,送他家一套大宅子,又雇了人去他家里服侍。 这么着,双方都对彼此放心了。 吴御医看顾左右,见四周除了初雪没有外人,这才上前小声道:“微臣才疏学浅,并不能知道毒物到底是什么。但方才梁大人悄悄和微臣说了一句,说娘娘是吸入了某种香料和紫竹的混合,导致晕厥不适。” “刚刚皇上在的时候,梁大人一言不发,微臣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林媛微微点头道:“你很好。梁大人也是个聪明人。” 说着又一声叹息:“果然是那个最坏的猜测啊。” 吴御医觑着林媛面色,低声道:“娘娘是说……长乐宫?” “对,那个害我的人,不单要害我的孩子,还要让我失宠与太后。”林媛说着有些咬牙切齿:“紫竹这东西一株苗子就要十金不止,价格昂贵,且比起寻常的竹子,它颜色浅淡不够鲜亮,用作景致的话反倒不中用。满宫之内除了太后娘娘喜欢在长乐宫附近种了一大片,其余地儿哪里还会有!” “今日我若是让皇上查下去了,真查到是紫竹的问题,那就相当于太后间接地害了我。这样的事,太后一定会心怀愧疚,但人一旦有了歉意,心里的距离就远了,从此之后我和太后之间也会很尴尬。我不就是失宠与太后了么。我想到的这些,梁大人也想到了,所以就不敢在众人面前说出来,怕牵连得自己也得罪了太后。” “若是我猜测得没错,等查出真相来,宫里必定会有人放出风声,说我和太后八字不合。我这一次中毒,只是在长乐宫附近走了一会子便惊险如此,若再呆的久了,落胎是一定的。到了那个地步,太后一定更加愧疚。” 饶是心里头有了准备,初雪和吴御医听着林媛亲口说出这些话,面上都又惊又怕。初雪恨道:“真是好毒辣的手段!害了娘娘的龙子,还要害娘娘失去太后的庇护!而且……” 初雪稍稍凝眉思索着,又越加恼恨:“她不光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还连带着给自己找好了退路!娘娘谨慎小心所以才躲过了一劫,可现在,咱们就算是抓到了蛛丝马迹却绝不能求皇帝去长乐宫附近彻查,那幕后之人料准了娘娘不敢得罪太后,也就不敢查下去!这事儿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说罢亦是长长地叹息:“那么娘娘准备怎么办呢?刚才在皇上面前,娘娘为了撇清长乐宫,已经将事情推到了吃食上头。真的就不查了么?” 林媛皱眉不语。 她今日昏过去很久,又担惊受怕,此时早就浑身虚弱无力,低低地喘着粗气。吴御医看她这样子,劝道:“有什么事等明日再商议吧,娘娘现在需要休息。” 林媛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来日方长。”初雪忙送了吴御医出门,自己过来服侍林媛睡下了。 第二日时好些个嫔妃都来到绯烟楼探望林媛,就算是没来的,也纷纷送来补品之类的礼物。 拓跋弘在晌午的时候来看了林媛一回,彼时正巧有懋嫔、方才人两位在林媛这儿。她俩见了皇上都顾不上林媛了,懋嫔失宠已久,连忙殷勤地给皇帝端茶倒水,赔笑与皇帝说话。方才人则做出一副忧虑的样子,拉着皇上道:“慧嫔娘娘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也不知是哪个天煞的要对娘娘不利。真是可怜,怀了孩子还这样辛苦。”(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迷毒(3) 拓跋弘瞧着懋嫔满面笑意的样子便心头不喜,皱眉道:“慧嫔还病着,你话这样多难免叨扰她,还是先回去吧。”倒是对方才人露出满意之色来。 懋嫔愣了一愣,立即满面委屈之色,哽咽欲泣地喊道:“皇上——”无奈拓跋弘根本不理会她,转身坐在床上拉着林媛的手细细地说话。懋嫔咬着唇,看了两眼方退下了。 拓跋弘和林媛嘘寒问暖,一旁的方才人不敢放肆,只静静地垂首站在床尾,低着头不说话。拓跋弘亲自端了药碗给林媛喂药,温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朕已经命人捆了尚食局那些人,严加审问,一定能查出结果的。” 林媛静默着微微点头。半晌问道:“不知皇上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了么?” “暂时还没有。”拓跋弘摇摇头:“不过在尚食局的食材里头发现了马齿苋,且近来有几个嫔妃去领用过,朕让御前的人去查了她们。” “马齿苋?就是那种常用来做好吃的凉菜的?嫔妾的病是和它有关么?”林媛疑惑地道。 拓跋弘面上含了微怒,道:“依御医所说,你这一次晕倒多半与吃食有关,胎像不稳亦有寒凉之物入体的痕迹。马齿苋是孕妇的大忌,吃了不会小产也会动胎气,你身边的吴御医和医女们素日里肯定是半点也不敢让你碰的。那些嫔妃们一贯不安分,朕瞧着她们就不像是干净的。” “皇上圣命,嫔妾相信皇上。”林媛柔柔笑答道。 林媛出事之后,拓跋弘动了盛怒,满宫里因着这事儿倒霉的不知凡己。马齿苋是一种家常的菜品,用大酱、青椒、小白豆腐拌了清脆爽口,宫里头还有不少人爱吃。尚食局的宫人们和那些领用马齿苋的嫔妃们都是无辜的,但林媛可不会去为她们开脱,她现在都自身难保了,那些人就自求多福吧。 后宫一贯如此,哪怕再小心也会莫名地被飞来横祸砸到,每年都有枉死的妃子,冷宫里更是一大群。若不是林媛这一次命大,她也早去了黄泉。 林媛和拓跋弘正说着话,方才人端了两碗杏仁酥过来,低眉顺目地呈给林媛和皇帝。拓跋弘看她一眼,想起来这位方才人在华阳宫里住了许多年不挪窝,当初静妃半死不活地她也没有请旨搬出去,觉得此人是个老实的。遂问道:“你和慧嫔同住一宫,可曾留意到她最近吃过什么不妥的东西?” 这句话是方才人五年下来第一次被皇帝主动问话。她不由有些激动,强压着手上的颤抖回答道:“并没有的,嫔妾也不曾留心……” 拓跋弘淡淡地“哦”了一声。 方才人眉目流转,想起今日静妃的交代,转了转眼珠子道:“安令姬小主这几日来过绯烟楼,听说令姬小主也曾从尚食局里拿用过马齿苋呢。” 拓跋弘听着面色渐渐沉下来了。 他看着林媛道:“真有此事么?安氏曾来过你这儿?” 要说这几日来林媛这儿的嫔妃多了去,她瞧着拓跋弘思索了好一会子,才点头道:“令姬是三天前过来的。也没什么要紧事,当时是万春宫的主位程贵嫔娘娘带着她一块儿来的,坐了一会子说些闲话而已。” 安令姬等六人进宫后位分不上不下,都是随居偏殿的。安氏去了万春宫居住,主位程贵嫔不算得宠,但也不是欺压人性子,她住着还算舒坦。 旁的人,如容貌最好的何氏被皇后塞到了王淑容宫里,那地方皇上一年到头去不了一次,宠势上头就落了亏。稳重端庄的赵氏则被安顿在咸福宫,那里的主位楚华裳拿捏起人来是一把好手,要么利用她,要么就排挤她,赵氏以后的日子还不知该怎么过。 “安氏她没带吃的过来么?”拓跋弘追问。 林媛摇了摇头。 而挑起事端的方才人说了那一句后就再无多言,低头找了个借口退下了。 拓跋弘此时早就懒得管方才人,一心命人去搜查安氏了。 林媛这儿还需要静养,拓跋弘不能久留,又坐了片刻就离开了。皇帝走了之后,绯烟楼的宫人们进殿服侍林媛,一个伶俐的二等宫女述芳凑上来和林媛低声道:“娘娘的事儿牵连甚大,如今那些从尚食局领用过马齿苋的人都被搜宫了,听说皇后的人进去把桌子椅子都砸烂了,落了好大的脸面。六位新妃里头就占了两个,安小主与谢小主,宫里已经有流言说六位小主入宫以来,后宫甚是不平静。” 这个述芳并不是林媛的心腹,但跟着的时间不短了,混成了有体面的二等宫女。林媛淡笑道:“安氏她们六个进宫来也是遭罪的命。嫔妃们无不针对她们,这一次我的事又牵连到安氏和赵氏,旁人哪里肯放过她们,自然要添油加醋地四处诋毁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流言并非没有道理。”初雪轻轻地道:“六个新妃都不是安分角色,前日何涟姬和卫温姬因着在皇上面前争宠,生了龃龉,还闹出口角来呢。” “她们都是家族精挑细选出来的,怎么会老实了。”林媛抬头看了述芳一眼:“你们都退下。” 述芳等不敢有违,连忙退下去拉上了门窗,留初雪一个在里头。林媛看着初雪道:“今天方才人怎么会挑了安氏来说事?” 初雪脸色沉肃,思量着道:“奴婢也觉得奇怪。方才人一贯不出头……虽然六位新妃在宫中遭众人嫉恨,许容华等都给新妃脸子看,但她一个小小才人却怎么能和许容华相提并论,又怎么有资格得罪盛宠的新妃们。” 林媛的食指轻轻地敲在案几上,那是上好的红楠木,声音清脆透亮。半晌,她低低道:“方才人是静妃的人。” 林媛并非揣测,而是一种很肯定的语气。初雪神色微变,随即平静下来:“这一点也在我们意料之中。从前静妃昏睡,方才人也跟着老实。现在静妃醒了,她自然跟着蹦起来。” “她是不是静妃的人不重要,我们都能看得出来,说明她也只是一颗明棋,不足为惧。静妃此人不简单,手里还不知握着多少暗棋,那才是我需要留心的。”林媛声色平缓却透着冷意:“六个新妃入宫以来,明枪暗箭挨了不少,许多嫔妃明面上就和她们作对,方才人受静妃指使挑起事端,并不奇怪。但是,真正让我留心的是静妃做事的方式。” “娘娘这话怎么说?” “若是和新妃们过不去,静妃根本无需指使方才人这么麻烦,在皇上面前说一句就够了。用上了方才人,且行事万分周全谨慎,只说一句话就不敢再多嘴生怕引得皇上疑心……“林媛说着连连摇头:“这么个架势,哪里是寻常的争宠,倒像是静妃和安令姬有什么旧仇,要用心图谋力求给对方致命一击。” “会有什么旧仇?”初雪瞪大了眼睛:“安令姬才进宫不到一个月……要么就是安令姬威胁到了静妃,静妃欲除之而后快。但安令姬位分低了静妃不止一点半点呀,她哪里配做静妃的对手……” 林媛想到这里也是想不通了,只好道:“罢了,静妃的事儿,日后有时间琢磨。咱们现在还是想想怎样追查这一次害我的人吧,她即便算计周全,我也定会揪出她来,狠狠惩治她。” *** 林媛这边下了决心不会放过这一次的敌人,但只是嘴上逞强罢了。御医们没本事查出她体内到底中了什么毒,她也不敢命令人去长乐宫附近搜查—— 这就是被拓跋弘派了人保护的弊端了。她现在每动一步都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这一次的事牵扯到太后,她更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在搜查长乐宫的时候被发现了,拓跋弘少不得会查到她晕厥的真正原因。 几日过去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身子却是慢慢地养好了。亏得她晕倒的时候当机立断回绯烟楼,吸入的毒物不多,那暗中之人想必也在咬牙切齿,白费了一番苦心。 双方都拿对方没辙了,事情陷入僵局,仿佛只能不了了之。 拓跋弘对此毫无办法,那真凶十分狡猾、诡计多端,让他查不出痕迹来。受害人却也遮遮掩掩、欲盖弥彰,面对主持公道的皇帝不肯说实话。两头都是这个样子,难倒了拓跋大法官。 无奈之中,拓跋弘只能越加怜惜林媛,日日来绯烟楼久坐陪着,还对林媛安慰道:“这后宫之事,朕也不能手眼通天、洞悉一切,委屈你受了这样的苦。不如朕将那些拿用马齿苋的嫔妃都重重地处置了,以解你心头之恨,如何?” 林媛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是不想追查这事了。查不出来不说,还闹得满宫人心惶惶,拓跋弘就算再宠爱她也不能为她一个人查上个经年累月,使得宫闱不宁。 拓跋弘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那些无辜的嫔妃们背黑锅,同时处置了她们给林媛出气,以示对林媛的爱重。 但是就这么算了的话…… 到底,意难平!(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迷毒(4) 林媛心里的火气蔓延开来。她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与自己作对的人,而留下那个幕后黑手让其逍遥,日后也是一桩隐患啊。 她一咬牙,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开口道:“皇上当真查不出来么?嫔妾这几日倒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想说与皇上听听。” 拓跋弘连忙追问:“媛儿发现了什么?” “昨儿嫔妾身边的宫女初桃出去采买东西,路过长乐宫附近,感觉头晕目眩、体力不支,幸好身边有内监跟着,给扶着回来了。后来我问了初桃,初桃说她为了抄近路就从紫竹林里走,结果走出来后,感觉到浑身疲乏无力。” “嫔妾那日晕倒之时,也是在长乐宫紫竹林附近。听初桃所说,那种无力的感觉上来时,看东西都是花的,腿十分地软,只有说话尚且清楚。那样的感觉和我当时相似,只是我因为有孕,很快就晕过去了。” “后来我又得知,那一日初桃去紫竹林里,恰好来了月事。来月事的时候,很多忌讳和怀孕时也是相似的。” 拓跋弘听到这里哪有不明白的,当即吩咐姚福升道:“慧嫔说得有理,你领着人去长乐宫附近细细搜查,不得有遗漏。” 拓跋弘最重视龙胎,这一次林媛出事,他恨不能将真凶千刀万剐。此时听到有了线索,心里一急,哪里会想到太后与林媛之间的关系,只盼着早日查出真凶来。 林媛看着姚福升得了令,急急地就要退下,一招手拦住道;“姚总管先不要急。我既然是毒物侵体,姚总管领着寻常宫人们去搜查,恐怕难以查到,不如让吴御医和几位医女一块儿去。” 拓跋弘点头赞同道:“是这个理。”又命人传了吴御医等医官过来。 皇帝一道旨意下去,底下的人安敢不用心办事,姚福升和吴御医一众很快就领着大队人马去了紫竹林,细细搜寻起来。 林媛看着吴御医的背影,但笑不语。 *** 却说那吴御医进了紫竹林,也不急着搜,安安静静地跟在姚福升后头随着走而已。姚福升尽职尽责,一会子就要回头问一句:“吴大人觉得此处有何不妥?”、“吴大人有没有什么发现?” 吴御医平日里为人傲气,说话直,现在却似锯嘴葫芦一般了。姚福升十分着急,不住道:“皇上为了慧嫔娘娘已经生了好几天的气了,若这一次再无功而返,我们都等着吃板子吧。哎,吴大人,到时候您可得帮帮小的们。” 吴御医是朝廷命官,身份上和姚福升一介奴才是相差甚远的。但他可不敢得罪姚福升,听他说话只好接口道:“姚总管言重了,可惜微臣才疏学浅,咱们搜了这么久,真的是没什么发现呀。” 姚福升听着脸色沉重,继续唉声叹气起来。 吴御医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眼睛却时不时往西边方向瞥过去。 他比不得梁御医,但也是堂堂的国手,尤其擅长妇科。 那飘散在空气里的东西,慧嫔娘娘的鼻子是什么都闻不出来,他却不一样。 这里头有紫竹雨后拔节时清冽的竹香,却也混着另外一种……有些油腻,有些发甜,味道极其淡的东西。 若不是常年辨识草药,寻常人是闻不出来的,且那气息又被竹叶和泥土的芬芳遮掩了,更加藏匿无形。 吴御医一刻不敢放松地寻着那气息,脑子里则暗暗钦佩两个人—— 一个是梁御医,人家做到院判的位子是有真才实学的,光凭诊脉就能判断出慧嫔的病和紫竹有关。现在自己亲身到了这个紫竹林,细细嗅闻之后才能下结论,那导致慧嫔胎动的东西是一种与紫竹混合在一块儿方能见效的香料。 另一个就是慧嫔。慧嫔娘娘所料不错,这一次的对手是个非常睿智的人,她料定了慧嫔不敢查下去,同时也绝不画蛇添足地来紫竹林里毁灭证据。慧嫔不敢查是一回事,以静制动等着她自投罗网是另一回事。 不过慧嫔娘娘真是个可怕的人……对手以为坐怀不乱就能躲过这一劫了,这在慧嫔娘娘面前可不好使。 吴御医想着,出言叫住了前头的宫人们:“姚总管呀,咱们都走了这么久了,实在累脚。不如先歇一会儿,微臣和医女们在疲累的时候就额外难以专注,反而找不出那东西。” 姚福升无奈道:“那就先停下吧。”一壁从袖子里掏出折扇来:“这四月的天已经开始暖和了。太后娘娘的紫竹林可真大啊,咱们才走了一小半……” 御前当差的人,一般比别处要辛苦很多。 当然也要风光很多。 众位宫人们互相坐在一块儿,闲话起来。 趁着大家都累得坐倒,吴御医给自己身边的年轻药僮使了个眼色。 这医师身边的药僮,就是自小收的徒弟。别看在师傅跟前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俨然是下人样子,但他们可都是师傅最看重的得意弟子,日后这医术的衣钵也要传给他们的,可谓前途无量。 吴御医身边的药僮也姓吴,是他的亲侄子,是医药世家的嫡子。今年也就是十一二岁,已然跟着师傅行走宫廷,嫔妃们都尊称为小吴先生。 说实话,当初吴御医把他带进内医院时心里也打怵,生怕把孩子折在宫里。但再一想,他们这样的家世,将来一定是要进宫当御医、光宗耀祖的,早晚要走这条路,不如早些教他长见识。 这小吴医师得了师傅的令,一双大眼睛四下里咕噜噜一瞧,见没人注意,伸手从袖子里拿了一小纸包,悄无声地往左边跨了两步,在那草丛上头抖开了纸包。 做完这些,他又从衣襟里头掏了一块高粱糖,和纸包握在一起,张嘴吞了下去。 吴御医见了就佯怒地喊了一声:“小崽子!跟你说了不要吃那么多糖!”又与旁边人赔笑道:“收了个捣蛋徒弟,整天偷吃……” 虽然是竹林,但比不得树林子,正午的日头耀眼,大家坐着晒也不舒坦。一会子姚福升就起身道:“哎,还是继续走吧!早点发现了,咱们早点回去啊!” 众人纷纷称是,站起来更加努力地搜索。 正在这时,吴御医叫住众人道:“你们看,这里是什么?” 众人听他开口,立即凑上来了。一个个盯着吴御医手指的地面大眼瞪小眼。 “吴大人,这都是草地,上头什么也没有啊?”一个御前内监问道。 吴御医瞥了他一眼,上前用脚把那草皮拨开了,蹲下去伸手抠出一块泥巴,吩咐道:“将这块地里的泥土都装起来,带回去。一日之内本官定会查出结果。” 宫人们此时对吴御医言听计从,立即拿了铲子和布袋子来,卖力地将吴御医所指的草皮和泥土都铲下来了。吴御医则吩咐侄子去请梁院判和其余几位御医,一同去内医院的药房里头,一同查看这些泥土。 *** 吴御医在长乐宫紫竹林里头有所发现的事,立即传遍了满宫。 那些因着爱吃马齿苋而差点遭了大难的嫔妃们都有如起死回生,长舒一口气之后连忙去佛堂跪拜,祈求佛祖保佑吴大人这次一定要找到真凶,给她们洗脱冤屈。 自然,有的人正在求神拜佛希望吴御医不要查出什么来。 皇帝本在绯烟楼陪着林媛,但姚福升一行人一去几个时辰,他等不及,就先回了建章宫。那边的吴御医和梁御医几个一块儿钻在药房里头,对着一小堆烂泥研究了半晌,终于有所收获,立即去建章宫求见皇帝。 吴御医等人进了建章宫之后,很久都没有出来。 而一直到这一日的傍晚,建章宫都没有消息传出来。各宫室里头有好打探的下人,大着胆子在建章宫附近溜了两圈,只得了只言片语的一些消息:皇上在建章宫大怒,好似还砸了茶具。 后宫人心浮动如潮。 *** 第二日,众妃都早早地起身了。 有的早起来看戏,有的早起来拜佛。 皇后今日宫寒愈重,在长信宫里卧床静养,免了众人请安。而在皇帝下朝之后,径直去了长乐宫,又下旨传召众妃。 嫔妃们都有些惊愕,皇上竟如此大动干戈,传召所有的嫔妃去长乐宫中……这一次的事儿怕是越来越复杂了。 嫔妃们到的时候,太后还在小佛堂念佛,皇帝陪在里头。她们不敢叨扰太后,都守着规矩站在大殿里头,一片静默无声。其中除了叶良媛,其余的人都差不多到齐,而慧嫔也不见人影,约莫是还在养病中。 这么苦等了半个多时辰,室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是皇帝扶着太后出来了。嫔妃们纷纷跪下行礼,此时才有人发现那慧嫔竟是跟在这二位身后出来了。太后和皇帝坐了上首,静妃领着其余嫔妃各自落座,林媛也低头和众人一道坐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迷毒(5) 皇帝今日并没有心情闲话,他指着林媛道:“慧嫔胎动一事,朕已经查出了眉目。”回头吩咐道:“吴御医,你来给她们说。” 吴御医从太后身旁的侍从中间步出,低头朝嫔妃们行了礼,沉声道:“慧嫔娘娘之所以晕厥胎动,是因为在长乐宫附近吸入了安息香、藜芦和紫竹花粉的混合物。安息香味稍苦,不被众人所喜,但因着有安神的功效宫中人亦有人使用。藜芦,此物微有毒性,多用于药材,但价格昂贵。而紫竹,在春日里会开花出花粉,宫中只有长乐宫附近种植紫竹。” 嫔妃们听着他滔滔不绝,但大半都听不懂,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吴御医继续解释道:“安息香、藜芦、紫竹这三样东西,若是分开来,并不会有什么不妥。但若混合在一起……紫竹的花粉会令藜芦本身所含的毒性大量挥发,成为和砒霜一般的剧毒。但这种毒也只是固态,若想用它害人,需要和砒霜一样下在食物里才行。若再将安息香和这两者混合在一起,毒素则深入香料,安息香散发出来的气息就会带毒。” “比起在食物中投毒,利用香料的方法显然高明得多。微臣早年在宫外求学时,曾见过毒医世家用类似的方法制作剧毒的香料,杀人与无形。” “微臣在紫竹林里头发现的东西并不多,且都被埋在泥土里头,想来是那歹人害怕被人发现,不敢大量投毒。但那用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那些东西埋在长乐宫附近,时间久了,附近的人就都会中毒,其症状是日益嗜睡、浑身乏力、心跳加快,最后在不经意间晕厥猝死。这样的症状和一些心肺疾病十分相似,就算毒发,很多御医们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病根。” “至于慧嫔娘娘在那片紫竹林附近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却导致胎动晕厥,只是因为娘娘怀孕,体质特殊,更容易中毒。另外,年老或者体弱的人,亦会比常人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皇帝纵然早就听过这些禀报,但今日再次由吴御医说出来,还是怒得额上青筋暴起。他拍着扶手椅,冷声朝众人道:“你们也都听见了!如此歹毒的手段,这是要谋害大秦的太后,朕的母后!” 底下的嫔妃们此时都吓得脸色青白,很多人都回不过神来,不知这事儿怎么会从谋害皇嗣升级成谋害太后。皇帝的双目凌厉地扫视下方:“今日你们都来齐了,你们告诉朕,是谁藏有吴御医所说的三种东西!”又抬手吩咐道:“姚福升,你领着人下去,去六宫搜宫,一处都不要放过。” 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毒害太后这么大的罪名,沾上就是抄九族,许多嫔妃当场就跪下了,喊道:“不是嫔妾,不是我!皇上尽可以去我的宫殿中搜查,绝没有那些东西……”而那有点聪明的人都知道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搜宫本是羞辱的事,但此时嫔妃们都太过惊恐,为了保命,把自己屋子翻个底朝天能证明清白的话,她们都是愿意。 皇帝看着嫔妃们的恐惧,面上浮起的是残忍的嗜杀。姚福升早领着大量御林军和御前宫人们去各宫搜查,呆在长乐宫里头的嫔妃们也不安稳,几个嬷嬷从低位嫔妃开始搜起,一个个地往前查。各主子的宫女太监直接被拖出去扒衣服了,主子们不能冒犯,却也被要求摘下身上所有佩饰,一个年纪大的嬷嬷在她们跟前用鼻子闻味儿。 这事儿说难查,也不难。藜芦可能难查一些,此物多用于治疗“脚气病”,搁现代就是维生素B1缺乏症,是不吃粗粮引起的典型富贵病。宫妃们得这病的人并不少,用的也多。但安息香就罕见多了,它味儿不好,在贵族圈里不受欢迎,是那些实在睡不好觉、或者性格怪异喜欢苦味的人才会用。 之前皇帝查了很久都查不出来,主要原因是林媛不配合。 现在林媛配合了,要查出谁有安息香根本不是难事,再查一查最近有谁曾去过长乐宫的紫竹林,八成结果就出来了。 正搜查间,突然人群中一个小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被两个嬷嬷给踹了膝盖弯。 拓跋弘闻声立即看过去,一位嬷嬷双手捧了一个荷包,上前跪在皇帝面前,禀报道:“这就是安息香,在这宫女身上搜出来的。” 拓跋弘点点头,冷淡道:“先押到一边去。”立即几个带刀侍从上前扭了那宫女,顺便塞一个帕子在嘴里,押着她跪在人群之外。那个小宫女已经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嘴里被堵着连喊冤都不能,呜呜咽咽地瘫软在地上。 单是安息香也不够定罪,遂皇帝并没有立即将她送去慎刑司。在这个小宫女之后,又陆续有好几人被搜出了安息香,都一块儿绑起来跪着。其中还有两个嫔妃,一位穆美人一位刘婕妤,她们俩也吓得不轻,但好歹没被绑着。 又过一会子,姚福升身边的人亦回来禀告了。那个传话内监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令嫔妃们胆战心惊——万春宫偏殿搜出安息香、衍庆宫后殿搜出安息香、咸福宫赵淑姬曾去过紫竹林…… 被点了名的宫室中,各嫔妃主子都跪了下来,住在衍庆宫的梁才人承受不住,当场就哭喊道“不是我”。拓跋弘有点烦躁地看着她,一同跪着的主位赵淑媛连忙过去拉住了梁才人,斥责道:“圣驾面前,岂可失仪!你老老实实跪着就行,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皇上明察秋毫,难道会冤了你!” 梁才人这才强压着不敢哭了,这边声音刚止住,那边又听见“咚”地一声,是另一个嫔妃晕了过去。 大秦后宫可谓乱成一锅粥。 这样大范围的搜查,短时间内是出不了结果的。皇帝将嫔妃们都传召到长乐宫里,只是为着搜宫方便,怕她们在自己宫里有所准备瞒天过海。 等六宫都搜遍了,拓跋弘命令那些被点了名的嫔妃或下人都禁足起来,明日再由刑部主理审查。没被牵连上的人大呼庆幸,被禁了足的人惶惶不可终日。 宫里不比别处,不是说你没有做就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被赐死的人里头,大部分都是莫名其妙被牵连上去的。 太后面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看着眼底下这些如蝼蚁一般挣扎求生的嫔妃们,眼睛里如一潭死水。半晌,她对众人道:“没被禁足的人,现在就都散了吧,在这儿闹腾也不成体统。” 嫔妃们如闻大赦,纷纷作鸟兽散,那些被禁足的人则是面如死灰、哭喊不止。 一场可怕的腥风血雨再一次拉开帷幕。 *** 众妃走后,林媛和拓跋弘也没有多留,不久两人一块儿结伴走了。 出了谋害太后这样的大事,拓跋弘心绪不宁,拉着林媛去了建章宫一同用晚膳。席间他很感慨地对林媛道: “或许你真的是我们拓跋家的福星。如果不是你有孕又恰好去了长乐宫一趟,母后和其他人根本无法发现毒物的存在,长此以往怕是要酿成大祸也未可知啊。” 拓跋弘并不是一个信命的人,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干出矫诏篡位这种天理不容的事。 但他现在是从心底里觉得,林媛是个仙女。 恩,是上天恩赐在他身边的女人啊。 林媛瞧着他一副虔诚的模样,心里悄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呵呵。” 这件事的收获之大,连林媛都有些意外。谋害太后,这可是天大的事,和谋害皇嗣都不是一个层次的。动用皇帝和太后两个人的力量去彻查这件事,那想要害她的真凶就算再有能耐,也是插翅难逃了。而那人一旦被查出来,依着这天大的罪名,诛九族、凌迟、车裂,世界上最惨烈的下场统统在等着她。 敢害她林媛的孩子,就要承受这种代价! 而且,如此一来,这事儿既然是冲着太后去的,林媛反而是为太后挡灾。得罪太后的危机被悄然化解,皇帝和太后这两个大BOSS还会将她捧到天上去宠着。 至于她怎么动的手脚—— 吴御医在紫竹林里头洒的那一包东西,就是藜芦。 那真凶在紫竹林里头只是埋了一样安息香而已。竹子性寒,安息香这种东西和现代的催化剂类似,把它埋在土里和紫竹花粉混在一块儿,其散发出来的香气被人闻了就跟吃马齿苋这样的寒凉之物一样,是孕妇大忌。 但再加上一样藜芦…… 这药效就类似与砒霜了。 添一样东西,这事儿的性质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林媛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自家门口搭个戏台子,优哉游哉地看戏去,看看最后是哪个倒霉蛋被诛九族。(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许氏 紫竹林里投毒一事,皇帝查得十分仔细,接手这案子的不是宫里的慎刑司,而是刑部的官吏们。 刑部的人做事讲究“呈堂供证”,不似后宫里,经常仅凭着皇帝的猜测而草菅人命。对于这种大案子刑部审的比慎刑司慢很多,但速度慢质量高,公平公正以理服人。 这么过了五六天,结果依旧没出来。 后宫里也没有人因为顶不住压力主动招认。 林媛这几天迷上了听小曲,她真的在绯烟楼门口搭了个台子,和齐容华等一块儿请了一个梨园歌姬过来唱。 同坐的还有卫温姬,她是江南人,最爱听这些吴语小调。 这一日几人方兴致勃勃地点了两个曲子,那边宫人就过来通禀了,说是皇帝传召慧嫔娘娘去建章宫。 这晌午的时候,怕不是侍寝的旨意。林媛和齐容华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怕是那案子有结果了。 皇帝只传了林媛一人,旁人也不好胡乱猜测。林媛匆忙地换了套衣裳,重新上了妆之后随着内监往建章宫而去。 建章宫里人影憧憧,平日里,只有被传召侍寝的嫔妃才能踏入这里,今日却足足站了数十个人。有嫔妃,也有宫女内监,都在皇帝跟前跪着,都是那一天在长乐宫里头被禁了足的人。林媛进去后看这架势,再看跪着的人里头还有比自己位分高的,不由也想一块儿跪着。 拓跋弘一见到她,便招手道:“慧嫔过来,你们去给慧嫔添个座。” 林媛看皇帝满面阴沉肃穆,不敢多言推辞,很是顺从地坐下了。皇帝身旁还站着两位身着青色云雁补服的臣子,是刑部的人。 在刑部做事年岁久了,多半会生就一张木头脸,对人间喜怒哀愁不闻不问。无论是罪大恶极的人,还是冤屈的人,他们都看得太多,反而麻木到不通人性。现在面对眼前一群身份高贵的嫔妃们,这两人也一样地面无表情,他们所关注的只有手里头拿着的卷宗,眼前的人不过是等待宣判的死物而已。 然而在底下嫔妃看来,这两个刑部官吏简直就是黑白无常,不知自己的魂会不会被勾走。她们此时已经吓得浑身颤抖,这几天寝食难安,如今则是死到临头。 拓跋弘也不拖沓,指着嫔妃们命道:“长乐宫一事已经查出了结果。今日朕将你们都传召过来,当面宣判,也是要那真凶心服口服。高爱卿,你来念吧。” 那个姓高的刑部侍郎闻言翻开了手里厚厚的卷宗,一页一页地捻着,声色沉肃道:“……乾武九年四月十二日,在长乐宫紫竹林内发现毒物,其投毒之人居心叵测,妄图祸乱皇室,天理难容……四月十五日,刑部提审内廷皇妃赵氏、许氏、安氏等……” 高大人是个迂腐的人,年纪有五十多了,做起事情来一板一眼地。比起那位有“鬼才”之称的年轻的刑部尚书大人,他没什么聪明劲,但胜在脾气仔细,过手的案件一丝一缕地查证,倒也能找出关键之处来。 从皇帝到嫔妃都等得不耐烦,拓跋弘正准备打断他命令一句“说重点”,这高大人总算念到了关键地方:“……容华许氏宫内藏有安息香,且身旁有宫人曾去过紫竹林。经刑部主审,内侍王荣、宫女张氏、柳氏招认为受容华许氏指使,在紫竹林中埋下安息香。” 被念到的许容华猛地抬头,旁边已经有侍从上前押住了她,她面部抽动着,突然高声喊道:“不是我!不,我冤枉啊……” 拓跋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抬手,她嘴里又被塞了一卷锦帕。林媛这个当事人在旁侧都看得惊心,皇上连分辨的机会都不肯给许容华,刑部做事果然利落,一旦查出来就是铁证,根本容不得你喊冤的。 而那边高大人秉着办案的原则,仍旧一丝不苟地往下念:“容华许氏以往并不用安息香,但从乾武九年三月份以来,突有梦魇之症,遂领用安息香做安神用。后经诊断,容华许氏并没有梦魇之症,此疑点一;宫女张氏自三月以来,出入宫廷共计八次,至京城‘官巷口’为容华许氏采购胭脂布匹,每每必经长乐宫紫竹林,而每每选在黄昏时分出宫,采买回来后已经是夜晚。只是采买而已,为何选在傍晚,此疑点二;后经过查证,宫女张氏出身清贫,近来家眷却尽数搬进京城一处华贵宅院中,家中搜出财物价值上万白银,此疑点三……” 高大人说起这些,条理十分清晰,众人听着都连连点头。而方才还拼命挣扎的许容华,这个时候竟是睁大了眼睛,身子一动也不动了。 在被禁足的这几天里,她日夜求神祷告,心里总是存着一分侥幸。而且长乐宫投毒一事牵连甚广,其中就包括新妃安氏和谢氏,她们两个也被搜出了安息香的。满宫嫔妃对安氏等人十分嫉恨,几日下来不乏有落井下石之辈,在宫中传出流言诋毁她们。 所以这些天下来,最为担惊受怕的反而是安氏和谢氏两个。而且安氏曾去过林媛的绯烟楼,更是可疑。 许容华只在自己宫里静静地禁足,不敢有丝毫动作。她身边的宫人们都被皇帝下旨押走,这也不足为奇,所有被怀疑的嫔妃都是这样的。但没想到的是…… 那刑部竟然如此厉害,悄无声地就查出了她身边的宫女曾八次出宫为她买胭脂,每次都是走紫竹林那条小路,每次都是趁着夜色行事。又查出她为了收买张宫女,赏赐了她巨额钱财,还命令她一家老小搬到京城里,方便掌控。 最可怖的是,在禁足的这几天里,皇帝再次派人来搜了一次宫,许容华也不能幸免。她也没多想,以为只是搜宫而已,现在想想……那几个御前的老嬷嬷进来的时候,有一位不小心撞到了她身上,事后立即跪在她面前请罪。许容华当时心力交瘁,哪里有心思计较这些。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那老嬷嬷趁机摸了她的脉搏。 知道了她根本就没有梦魇的毛病…… 许容华头皮发麻。在皇帝下旨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生不如死了,却还留着一分希望,以为被怀疑的人太多,怕是难以搜查,最终能逃脱也未可知。 许容华并不后悔她做出害人的事情。她唯一后悔的,是埋那安息香的时候考虑太不周全,一心以为林媛没有办法查下去,就做得不够谨慎。以致一旦开始查,漏洞就很轻易地被人发现了。 她不应该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去埋那东西,更不应该找梦魇这个容易被识破的借口去领用安息香……甚至她不应该在宫里头明着领用,以至于内医院那边记录在册。 聪明如许容华,这个时候已经明白了林媛是用了什么办法破自己的计谋。 她以为用安息香和紫竹混合来产生毒物,是十分高明的手段,却没想到藜芦和这二者的混合,却会有令一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对于自己的下场,许容华很清楚,也没有资格怨天尤人。 拓跋弘听着高大人的禀报,脸色冷得怕人,却是并不插言。等高大人说完了,他只微微一点头,问左右道: “当年甘氏的例子,是怎么处置的?” 姚福升听着“甘氏”二字,心里一哆嗦,跪下回话道:“甘氏谋害帝后……处凌迟,诛九族。” “那就按着同样的方法来处置许氏吧。”皇帝说得轻飘飘地。 许容华的面孔再一次扭曲起来,手脚开始挣扎。她以为自己身为皇妃,还服侍了拓跋弘很多年,怎么也不会诛九族的。 但拓跋弘竟然用处置谋逆罪人的方法来处置她…… 不行,不可以……她挣扎着想要说话,但周围侍从很快将她五花大绑,最后拖了下去。 拓跋弘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多的表情。 这一次他是真动了大怒了,宫里为非作歹的人不少,但这一次不一样。想要伤害太后的举动,让他清晰地回忆起当年—— 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李贵妃和他的三哥就想尽办法置他和母后于死地。后来他做了皇帝,刺杀暗害更是不间断。 直到这两年收回权柄,又杀了穆武王,他的日子方才好过一些。 他再也不想触动当年的那些事了。但是竟然还有人胆敢对太后动手。 在他的心里,许容华和甘氏无异。 *** 许容华被定罪发落之后,此事终于尘埃落定了。 那些被怀疑的嫔妃们受尽了折腾,这会子也如起死回生一般。废妃许氏的事再也没有人提起,但林媛听小成子说,许氏是进了刑部大牢里受刑的,她的宗族家人也都在午门斩首。向来嫔妃获罪都是在后宫里处置的,许氏这个下场,倒是和当初甘氏的例子一模一样。 因着许容华从前依附沈妃,而在沈妃死后,皇帝并没有查出来许容华又依附了旁人,而许容华同样没有招认是谁在背后指使。想到许容华位分也不低,亦有家世支撑,有足够的力量来做下这一出阴谋,最后皇帝就认定了是许氏一人所为。 这一次的事遂没有血洗后宫,只以许氏惨死为结尾。她所居住的宫殿里的所有宫人也一同杖杀,无一活口。 林媛的宫中被增派了更多的人手护卫,长乐宫里更是戒备森严。虽然太后并不喜欢那么多人服侍,但这一遭的事把太后也吓到了,索性恢复了几年前铜墙铁壁的样子,生怕再有人为非作歹。(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余波(1) 且拓跋弘也说了,穆武王死后他们有点掉以轻心了,上次刺客射杀他结果被林媛挡下那件事,就足够说明穆武王的残余势力比他们想象地要大。至少在未来的三年之内,皇宫和京城都应该加强防范。 后宫这边暂且平静了下来。 然而过了几日,御前的人突然拿着皇帝的旨意去了长信宫里,在谢庆姬所居的偏殿中将一个名唤小邓子的内监带走。 这个小内监很快以“参与许氏为祸”的罪名押进慎刑司。原本一个宫人被处置不会引起任何注目,但因着和许氏沾了边,这事也就传开了。之后众人又得了消息,说这个小内监是许氏的同乡,两年前曾在许氏宫里服侍的,因为侍弄花草的手艺好,被皇后要去了长信宫服侍。 后来谢氏进宫,住在长信宫里的偏殿,皇后将小邓子赏赐给谢庆姬。 内监小邓子算是长乐宫之祸的漏网之鱼,原本他离开许容华已经两年多,不算是许氏的人,也不应该被牵连。但倒霉的是这个小邓子在换了主子之后对原主许容华仍然十分亲近,还时不时地跑到许容华宫里为她打理花草。 就这么着,他被认定为许氏的帮凶之一。 按照皇帝发落许氏的圣旨,内廷总管姚福升命慎刑司处死小邓子。 蝼蚁尚且偷生,小邓子自然百般求饶不肯就死。慎刑司里的掌刑内监们把他押在长凳上,取了重杖来要活活打死他,他嚎哭不止,一壁喊着“这些都是庆姬小主指使我做的……” 慎刑司里的主管姑姑听了这话,心里吓得不轻。指使,什么指使?是为的什么事?是不是谋害太后的事?她当即抬手命人留下小邓子一条命,转身去了内廷禀报给姚总管了。 长乐宫投毒之事,因为一个小内监,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谢庆姬很快被下旨关押,小邓子则被送进刑部,严加审问。不出两日,刑部给出了结果——谢庆姬自入宫以来,就和许氏私交甚密。而根据小邓子招认,在长乐宫投毒一事中,谢氏亦参与其中,甚至帮着许氏出谋划策,提供了安息香、藜芦与紫竹混合后会产生剧毒的药理。 许氏虽然早已被处死,但依着宫人们的记忆,许氏此人是不通医理的。而谢氏,她的母亲恰好出身与医药世家。 但并没有证据证明,谢庆姬曾和许容华说起过什么剧毒的药方。 最后刑部上报给皇帝的卷宗上是这么写的——皇妃谢氏参与投毒一事,物证缺失,人证仅有宦官邓冉一人,证据尚且不足。此案断定:皇妃谢氏确有嫌疑,但不容定罪。 这样的案子,按照大秦律法是不能定罪的。除非谢氏自己亲口招认。 但拓跋弘看了卷宗之后,立即就暴怒起来。身为一个被害妄想症晚期患者,这位大秦帝王在看到谢庆姬和投毒一事的牵连之后,心里就已经放不下了,他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当即下令,谢氏褫夺封号,废位赐死。 她的母族是新提携上来的世家,皇帝为了朝堂大业,并没有迁怒谢家,只是申饬了谢氏的父亲“教女不善”之后了事。相比于许氏的惨状,谢家简直是得了天大的恩典。 谢庆姬成为六个新妃里头,第一个丧命的人。 但这事儿还没完。谢氏的获罪激起了皇帝无限的疑心,那个名唤小邓子的太监在跟着谢氏一块儿被处死的时候,临死之前竟还喊了这么一句话: “主子你死得冤啊,若不是皇后娘娘……” 小邓子的这句话石破天惊,比之前那句“都是庆姬小主的指使”还吓人。但这一次他没能被留活口了,因为他是被灌了毒药的,姚福升想留下他都不行了。 长乐宫投毒这把火,从许容华身上烧到了谢庆姬身上,最后烧到了大秦皇后的身上。 拓跋弘在听到姚福升回禀小邓子的话的时候,并不如当时谢庆姬被牵扯进去时那般大怒——就好比狼来了一般,小邓子故技重施,第二次的时候就不那么可信了。 尤其他这次是往皇后身上泼脏水。 拓跋弘纵然疑心重,心里却是不信的。在他的意识里,面对共同的敌人,萧皇后永远是和他站在一起的人,是和母后站在一起的。萧皇后这些年做错了很多事,她和宠妃们过不去,和皇嗣过不去,拓跋弘早就知道她并不是个贤德之人。但若说她参与到了谋害太后之事…… 这不太可能吧。 但不论怎样,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拓跋弘想拔也拔不出来。最关键的还不是小邓子那句话,而是谢庆姬——她自入宫之后就被皇后安置在长信宫居住,宫里人人都知道谢氏依附于皇后。 既然谢氏和长乐宫一事有关,那么皇后呢? 拓跋弘的猜想如同春天里的杂草,越长越高。他很快下了旨,命令御前的人前往长信宫搜查,但不可冒犯皇后。 彼时正受着病痛折磨、躺在长信宫里安心静养的萧皇后,听了暗线回报过来的消息,惊愕地还没能想出解决之策来的时候,御前办差的人已经到了长信宫门口。 她眯着眼睛看着那些一涌而进的宫人们,面色冷冷地,似笑非笑道:“搜长信宫?呵,皇上,你可真是敬重我啊。” *** 事情最终牵扯到了长信宫,满宫的嫔妃们都惊愕万分了。 宫里关于此事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皇后受了牵连,岂是许容华可比,无论嫔妃还是宫人谁也不敢再嘴碎,生怕触怒皇后。 而长信宫的搜查已经开始了。 在绯烟楼里头独自用着晚膳的林媛,撑着下巴轻轻地叹气。她是真没想到这事儿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若是萧皇后真被查出了问题,这个后宫可要变天了。 许容华被处置时,拓跋弘也曾查证过,但并没有查出许容华身后的人,最后只让她一人背了罪过。而许容华依附于皇后,这一点还是乾武八年的时候经历白秀薇一事,林媛偶然得知的,宫里其余的人并不知道。 而许氏为人非常圆滑,素日里笑脸迎人、性格热情,在宫里是出了名的有人缘。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想要查出她依附与谁就非常艰难,和所有的嫔妃都交好的话,就算她去皇后的长信宫里勤快了一些,也会让人觉得很正常。 皇帝不知道的事情,林媛却知道。 但长乐宫一事事发、许容华被定罪之后,林媛却不想顺蔓摸瓜把皇后给扯出来。 因为她不敢。 她知道萧皇后在皇帝心里的分量。萧皇后有没有指使许容华来害她的孩子,这是个未知数,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萧皇后和许容华私交甚密。 但许氏是什么人?那是个喜欢脚踏两条船的人。谁知道她除了皇后之外,有没有第二个主子?按着林媛对许容华的了解,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也就是说,萧皇后很有可能和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仅凭着萧皇后和许容华有私交这一点,手里头没有万全的准备,就想去陷害萧皇后…… 而且不是寻常的事,是谋害太后这样的大罪啊!拓跋弘再犯疑心病,怎么可能轻易给皇后定这个重罪呢。 林媛根本不敢做。 别看萧皇后不得宠,但论起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她不在林媛之下。若是最后查出来萧皇后被她冤枉……那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在许氏死后,林媛彻底龟缩起来,不再有任何动作。但想不到,萧皇后到底被牵扯进去了。 再想到那个诡异的内监小邓子…… 若说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林媛打死都不信。 她不敢用没有把握的事情来和皇后作对,但有人敢!她没有母族支撑,全身而退的能力还不够强,但有的人够! 放眼看着这动荡不安的后宫,林媛并没有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而感觉到快意——很快就要变天了,但是,这样的巨变对于她自己来说,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长信宫那边的事还没有结果。三日之后,皇帝亲自驾临长信宫。 后宫众人们谁都不知皇帝在长信宫里查到了什么,更不知皇帝和皇后说了些什么。但就在皇帝从长信宫里出来的时候,一道圣旨晓谕六宫—— 皇后萧氏,病痛渐笃,不适宜掌管六宫。自今日起皇后闭门静养,六宫之事交由静妃主理,赵淑媛协理,恬嫔亦可协理。 这道旨意可谓是乾武一朝最惊人的旨意了。 大秦国的皇后,第一次失去了宫权,而且失得很彻底。 她早就失去了宠爱,如今又失去了权柄。除了有皇后名分外,她已经一无所有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余波(2) 从最高的云端摔到地面上的样子,不过如此。 拓跋弘决绝跨出长信宫宫门的时候,萧皇后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朝着他的背影声嘶力竭道:“五郎!你从来都不肯相信我……” 在最绝望的时刻,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口中毫不犹豫地对着皇帝喊出了“五郎”这两个字。那是多少年前,她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夫君的,后来再也不曾了…… 然而拓跋弘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长信宫朱红色的大宫门被重重阖上、外加了一把厚重的铜锁之后,大秦后宫的局势动荡才刚刚开始。 后宫众人们看着皇后被变相禁足,心里都清楚是因着长乐宫一事,无一不是万分的震惊——身为国母,竟然胆敢做下谋逆的重罪,这简直是…… 而皇帝对皇后的查证并没有停止,他在宫中大肆搜查从前所有和皇后有牵连的人,统统送去了刑部审问。显然,皇后的禁足只是个开始,等皇帝查完了一切,没有人知道他会怎么处置皇后。 许氏诛了九族,谢氏被赐死,那么皇后呢? 没有人能猜到结局。 事关皇后,嫔妃们不敢多嘴,只是后宫里的日子已然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至少,众人再也不必去长信宫里请安了。 因着静妃主理后宫,且位分最高,在她获得宫权的第二日,就有数十位心思活络、脑子机灵的嫔妃自发地去了华阳宫主殿,给静妃请安。静妃性格安稳不张扬,看着这些人满面热情地过来,遂反问:“宫中并无给妃位晨省的规矩,各位缘何来此?” 嫔妃们都一脸笑盈盈,方才人抢先答道:“中宫病重,宫中一切事宜由静妃娘娘主理,静妃娘娘自然担得起姐妹们的请安。” 静妃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反对。 之后,每日给静妃请安的人人越来越多。华阳宫俨然成了后宫之主。 到了最后,几乎人人都如去长信宫晨省一般来华阳宫请安了。林媛看着那些络绎不绝的嫔妃们,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跟着一块儿去给静妃请安。 说实话,萧皇后禁足之后,宫里的局势不过是从西风吹变成了东风吹。站在合欢殿里的林媛瞧着上首坐着的面色红润、满面喜气的静妃,心里一点儿也不开心。 掌权者从萧皇后变成了静妃,这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也是她当初不肯对萧皇后出手的原因。她只是嫔位,上头还压着一群贵嫔、九嫔,萧皇后就算倒了、死了,那宫权什么的也不可能落到自己头上。 此时的静妃似乎已经适应了坐在高位、看着下头人三拜九叩的模样。她眼睛一扫,目光落在林媛身上,笑眯眯地道:“慧嫔怎么还站着呢?来人,快扶了慧嫔去坐下。你的肚子也有五个月了吧,可得好生调养着。” 林媛慢慢地抬头看着静妃,笑答道:“嫔妾知道了,谢静妃娘娘教诲。” 萧皇后被卷入长乐宫投毒一事到底是谁的手笔,林媛不用猜都知道。那个关键人物小邓子根本不是“偶然”被查出与许氏有牵连,又“偶然”供出了皇后和谢氏,他怕是从一开始就是被安排好了的。 再看看现在的局势——皇后禁足后,谁从中获利最多?放眼这后宫,敢在长乐宫一事中动手脚陷害萧皇后的,又能有谁? 还不是静妃。 林媛倒有些意外,静妃比她想象得更有能耐,她动的手脚不多,只是将皇后与许氏之间的私交暴漏了出来而已。但如此却是成功地引起了皇帝的疑心。 只是可怜了谢氏,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牺牲品。她的存在就是许氏、皇后、小邓子这三者之间的桥梁,静妃正是以她为线索,顺蔓摸瓜将火烧到了皇后身上。 静妃装饰得宜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恼意。看着这个最后一天才肯过来向自己请安的慧嫔,她心里不顺,却又发作不得。 虽然得了宫权之后风光无二,但慧嫔可是皇帝的心头好,就算当初萧皇后在位时,也没能在她身上讨到便宜。静妃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慧嫔就是宫里头最硬的钉子,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最好不要和她硬碰硬。 遂按捺着不悦,和往日一样同嫔妃们闲话些衣裳首饰的事情。 嫔妃们面上都笑得和顺,长乐宫的案子到了这个地步,真的算是要结束了,她们也终于能松一口气。萧皇后都牵扯上了,怕是不会再牵扯更多了吧?那样子整个后宫都会被血洗了。 而看着当今的局势,静妃掌权后,她们的日子至少过得比以前好了一些。萧皇后虽然睿智有气度,但性格强势,对下严厉,嫔妃们在萧皇后眼前都大气也不敢喘,不小心犯个小错都要被罚抄宫规。而这位静妃娘娘就宽容多了,一是她性子随和,底下人犯了错也能体谅,大事化小地就过去了。二是静妃不如萧皇后勤快,她什么事儿都有点糊弄的感觉,晨省懒得教训人,说说笑笑就完了。 如此一来,静妃在宫里头的口碑还不错。 乍然接手权柄,嫔妃们都无异议,她这新官当得也顺利。 等齐容华炖了一大碗羊肉汤给嫔妃们分食了之后,大家吃饱喝足,纷纷笑嘻嘻地给静妃行了礼,从华阳宫告退。林媛打了个呵欠,扶着宫人的手看也不看静妃,懒懒道:“累死我了,快,扶我回去补个觉。” 静妃白了她一眼,懒得和她计较。 出了合欢殿,初雪连忙将林媛拉到僻静地儿,小声道:“娘娘好歹要多敬重静妃娘娘呀,现在她主理后宫,娘娘和她过不去,难道不怕日后……” 林媛睨她一眼,轻飘飘道:“日后怎么了?她还敢对我怎么样么?她爹多少年前就死了,家里早就没落,我何必如忌惮萧皇后一般忌惮她。” “那也不能轻慢了静妃呀……”初雪十分担忧:“主子,静妃的母家虽然不如萧家,但说句不好听的,再怎样也强过咱们。且静妃受皇上赏识,眼看着前途无量,咱们和静妃娘娘同住一宫,不想结交,也不能得罪了呀。” “呵,你说得轻巧。”林媛面露不屑:“韦宓庄这人,你以为面子上和睦恭顺地就不会得罪她了么?她是个贪婪的人,想要的比萧皇后都多。那一次她拉拢我不成,我就已经得罪了她,兼之我有孕,对她这个曾经丧子的人来说根本就是眼中钉,我何必再装样子。皇上喜欢她又怎么样?难道及得上皇上对我的宠爱么!” 初雪看林媛这个样子,不知如何相劝,只好讷讷地闭了口。 林媛看她一副踟蹰的样子,心里好笑,却也懒得解释。 放下身段去对着静妃恭恭敬敬……林媛不愿意这么干,一是自己性子要强,除非遇上萧皇后那样恐怖的硬茬,对旁的人,她是能不低头就不低头的。这二嘛…… 皇帝平衡后宫的把戏她早已看穿。沈妃,上官贵妃,萧皇后,一个个死的死,失势的失势。眼下萧皇后禁足绝对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但他没法子,敢在太后头上动土,他无法原谅。宫里头没了主心骨,他也只能让静妃主理六宫。 静妃大病醒过来也有五个月了,身子恢复得差不多。 赵淑媛虽然协理,但她一贯没什么威势,又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恐怕不能和静妃抗衡。最可笑的是,拓跋弘眼看局势即将失衡,竟扶了恬嫔让她也学着掌宫。恬嫔当权是早晚的事情,但她现在只入宫一年半,资历浅位分不高,拓跋弘这么做就是一个词——揠苗助长。 在这种时候,若是林媛还笑盈盈地凑上去巴结静妃…… 拓跋弘估计会被气死。 而与静妃不合,却会正好顺了拓跋弘的心意。 林媛知道自己的目标是皇帝太后这两位大BOSS,把这二位伺候好才是唯一要紧的。其余的人,再怎么能耐,也不需要在她们身上花心思。 “不过,皇后那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被禁足在长信宫。”林媛托着下巴,声色低低地。 皇后起初只是被查出了和许氏有私交而已,皇帝起了疑心很正常。但后来皇帝搜查长信宫,最后的结果竟是皇后被禁足。 而且这事儿到现在都没完。 单单一个私交,并不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皇帝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别的。 可那是什么呢?难道当初真的是萧皇后暗害林媛在紫竹林里投毒? 林媛现在是不想再管长乐宫的事了。她不是静妃,她手中的力量不够大,也没那个资本继续在这件事情中搅和。 至于萧皇后和静妃——林媛心里哀叹。她现在的处境就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她可一点不觉得静妃比皇后好对付。(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余波(3) 因着萧皇后的事,拓跋弘心绪异常不好,又急着彻查长信宫,连着几日都不招幸嫔妃了。 皇后失势就如广厦轰然倾倒一般,叫人措手不及。静妃自然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第一人,渐渐地甚至有传言道“皇后恐因罪被废,静妃入主中宫指日可待。”而慧嫔林媛这儿,因着同样有孕的叶良媛受皇后牵连,被皇帝所不喜,剩下一个慧嫔反倒更加招人眼热。 慧嫔和静妃都住在华阳宫里,如此一来,华阳宫的盛势比起元月时更胜一筹,宫门前门庭若市,嫔妃宫人们争相讨好逢迎。华阳宫盛况大有压过长信宫成为后宫之主的架势。 在这样动荡不安的时光里,叶良媛却也即将临盆了。后宫越发躁动。 叶良媛自从皇后禁足后就从长信宫里搬出来了,皇帝的旨意是,皇后病重无法在照料叶良媛的身孕,而且叶良媛在长信宫里的住所和谢氏比邻而居,谢氏被赐死,十分不吉利。 理由虽然是冠冕堂皇的,但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皇帝只是不想让萧皇后有机会接手这个孩子而已。 叶良媛按着皇帝的意思搬去了距离建章宫不远的一处小阁楼,名唤“汀兰小筑”。虽然不是东西十二宫之一,但那地方精致华贵,地角又好,不算是委屈了她。此时正是静妃掌权,叶氏的胎自然而然交给了静妃看顾。 叶氏的生产,是静妃初掌宫权以来要办的第一件大事。 办得好不好,对她的将来至关重要。 静妃自是对此事上了十二分的心。离叶良媛的预产还有十几日,她就命令宫人们在汀兰小筑里建好产室,安排好了接生嬷嬷。其实嫔妃怀孕,从一开始就会指派医女服侍,她们医术精湛,接生起来也是熟练的,可谓安排得妥当。但静妃尤其谨慎小心些,专门请了年迈的接生嬷嬷来,以防那些医女们年轻经验不够。 叶良媛依附于皇后是满宫皆知的事实,因着皇后出事,皇帝还冷落了叶良媛。说起来,叶绣心是很可怜的,她背后的大树皇后好巧不巧地出事了,皇帝纵然金贵她肚子里那块肉,心里也难免对她多有芥蒂,心生不喜。后宫嫔妃们又多嫉恨她出身卑微却有幸怀孕,一看皇帝冷了她,心里不知多么欣喜,更上赶着作践她。 后宫里不久之后就有流言蜚语,道叶氏和皇后相处亲厚,恐怕也与长乐宫投毒一事有关。 静妃心细如发,怕叶良媛孕中多思,亲自登门去安慰她。后来在一次晨省的时候,静妃当着满宫嫔妃的面发话道: “叶氏马上就要生了,现在她就是咱们后宫里最金贵的人。本宫知道你们当众有些人心里嫉恨叶氏,还在背后闲言碎语诋毁叶氏,处处排挤她。现在本宫就告诉你们,若是再让本宫听到类似的话,本宫一定会按宫规处置她以儆效尤。” 这是静妃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严厉。 她虽然文文弱弱不似皇后雍容威仪,但说话做事一丝不苟,为人所信服。现在她敲打众妃,大家都齐声称是,不敢忤逆。 这一次之后,后宫里对叶良媛的风言风语果然就少了很多。 五月二十六日,静妃正邀了嫔妃们在华阳宫听黄梅戏玩乐的时候,叶良媛在寝宫内开始阵痛。 静妃闻言变色,起身整了妆容命去叶氏那里。 嫔妃们纷纷起身跟随静妃而去,静妃却下令让众人都各自回宫,不必一同前去。大秦后宫里素来有规矩,宫妃应相处和睦,有孕的妃子生产时大家都会装作关切的样子纷纷前去守着,若哪一个不去,就会被皇帝认为心肠不善,不关心姐妹。 萧皇后当权的时候,后宫里历来遵循这个规矩,但现在到了静妃这儿,她却首先破了例。 嫔妃们听她这样说,起先是吃惊不解,而后心里却都欢喜起来,连忙从善如流地告退出去。在宫里过日子,大家面上姐姐妹妹地叫着,其实背地里哪有一丝情意呢?不结仇就是万幸了。而每每有宫妃怀孕生产,大家还都要辛辛苦苦地装样子,时常陪在外头一站一整天。这个罪谁愿意受? 更要紧的是,生产时的意外层出不穷,拓跋弘前几年有好些个孩子就是足月了,在生产的时候出了麻烦。这意外一出可不得了,在场的嫔妃们难免被牵连进去,最后弄得人心惶惶。若是那脏水再泼到自己身上,那后果足够你这辈子翻不了身。 因此,后宫的女人最不喜欢干的事就是陪着别的女人生孩子。 从前碍着规矩没法子,现在竟是有一位深明大义的静妃娘娘,下令破了这条规矩。 嫔妃们谁也不多话,都把喜悦藏在心里头,暗暗夸赞静妃处事英明、为人宽和。 此时的静妃瞧着这群女人们都散了,自己也没时间磨蹭,急急地乘了轿辇去汀兰小筑。底下的宫人腿脚快,这会子已经第二次来向她禀报,道叶氏那边情况尚好,刚进了产室,还没开始发动呢。 静妃是过来人,知道这女人生孩子的过程不简单,光阵痛就要两三个时辰,而后等真正破了羊水生产,还要等上大半天。但她可不敢怠慢,就算叶良媛生个三天三夜,她这个后宫主事儿的还不得陪个三天三夜? 不一会子就到了汀兰小筑,早有叶氏身边的宫女们前来迎静妃的轿辇。静妃直奔进了主殿,问一旁跪着的赵太医道:“良媛现在怎么样了?” 吴御医就是一开始由皇后指给叶绣心安胎的御医,虽然后来去服侍林媛、皇帝看着人手不够又指了一名吕御医给叶氏,但吴御医还是时常来给叶氏诊脉,十分尽心尽力。 吴御医低着头,拱手和静妃回话道:“叶小主母子康健,眼下正是顺产。” 静妃闻言轻轻舒一口气,道:“这就好,真是老天保佑。”说着在主位上坐下了,面露轻松之色道:“宫里的孩子向来三灾八难地多,叶氏当初也经历了巫蛊之祸,险些丧命。但她大难不死定有后福,想来这一次能够平安生产了。” 吴御医也不多话,给静妃行了礼转身去内室里看顾叶良媛去了。静妃身旁的宫女笑说:“有娘娘在这里坐镇,叶小主自然是安稳的。当初叶小主一直是住在咱们华阳宫的,后来才搬去长信宫,叶小主有孕却是在华阳宫里怀上的。想来是咱们华阳宫风水好呢。” 这宫女的话说得颇有些狂妄,华阳宫的风水好,那长信宫的风水……但眼下皇帝不在,静妃也没什么忌讳,笑着接话道:“这也是叶氏自个儿的福气。当初昌和贵妃宠冠六宫又有了身孕的时候,谁都道她福泽最盛,但最后却难产,差点出了事。所以说这福气,不到了最后是不能下定论的……” 话未说完,内室的帘儿一挑,一个身着玫瑰紫叠纹大袖裳宫装的女子倩影翩然而出。若不是这女子大腹便便看着有些臃肿,那身姿几乎能称得上灵动如飞仙了。她手执一把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一下一下轻悠悠地摇着,朝静妃笑道:“静妃娘娘好似在说什么趣话?嫔妾方才没听清,可好请娘娘再说一遍?” 韦宓庄看着她那张欠揍的脸心里就堵得慌。不得不说,这慧嫔天姿国色名不虚传,单论姿色的话,她比不过慧嫔,更比不过昌和贵妃。 可这慧嫔今日是抽了什么风,自个儿怀着孕,不好生地呆在绯烟楼养着,反而跑到汀兰小筑这儿添乱。 而汀兰小筑里的宫人们竟也不事先告知自己慧嫔在此地…… 静妃的手指甲剜在袖口上,压着火气道:“慧嫔怎么在这儿?本宫方才是在念叨叶氏呢,怕她生产不顺。” 林媛笑盈盈地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丝毫不拿静妃当外人,唇角一嘟娇笑道:“原来静妃娘娘是在关心叶良媛呀。难怪刚刚娘娘提及了昌和贵妃,还说昌和贵妃没福气,最后难产呢……唔,娘娘您担忧叶氏是好事,但昌和贵妃位分高于您,您日后还是不要随意议论她吧。” 静妃听着这话气得脸都白了。她原本是个优雅而内敛的女人,自觉自己的忍耐力够强,但她自从遇上了林氏,每每都被她惹得想跳脚。偏偏又发作不得…… 若是平常,静妃是绝不会在人前说贵妃的不是,落人话柄。看着叶氏这边乱得很,又没有外人,遂就不忌讳了。可谁想到林氏藏在屋子里头。 林媛瞧着她的面色,心里暗暗嘲讽,静妃的话还没说完,她真正想说的是昌和贵妃倒霉,不但难产,最后还落得个离宫的下场。 怕是在静妃眼里,无论萧皇后还是昌和贵妃,都早晚要被她踩在脚下的吧。 不等静妃接口,林媛又抢先道:“静妃娘娘知书达理,又掌管后宫,方才的话一定是无心之言吧。” 对付慧嫔的最好办法就是别理她。静妃斜睨了她一眼,招手唤了宫女道:“你再去看看叶良媛的情况吧。”(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叶氏生产(1) 林媛看她这样子,笑笑不说话了,伸手拿着小几上的玫瑰糕点吃。 此时皇帝还没有到,后宫众人被静妃下令不需要过来,遂静妃和林媛闲坐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人来。静妃倒是有心把林媛也赶回去,但瞧着林媛这模样像是会听她话的么? 还是不要挑起话头再起争端了。 叶绣心这边生产顺利,拓跋弘不急着来。他这几日可谓焦头烂额,因着皇后的事,左丞相几乎要和他闹翻天。 虽然他羽翼渐丰、势力强大,但现在还远不到卸磨杀驴抛弃左丞相的地步。他这个皇帝还没硬到那个份上。 而左丞相也不愧是个老狐狸。他连日跪在皇帝的勤政殿里头,一不指责皇帝喜新厌旧、苛待发妻,二不为自家女儿喊冤,就那么老泪纵横地呼喊着“求皇上明察秋毫”、“自己教女不善,罪该万死”、“自己年迈多病这官没法做了,想告老还乡”之类的话。 拓跋弘早就想让他脱了官服滚回祖宅,但再一想,这朝堂上没了左丞相就真要大乱了。他压着心里的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上去扶左丞相:“丞相啊,你是大秦的栋梁啊,你怎么能告老还乡呢!你对大秦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怎么会有罪呢……” 一旁站着的文臣武将大眼瞪小眼,看着皇帝和左丞相两个拉拉扯扯痛哭流涕,不知该劝哪个。 这都好几天了,每次的早朝都是这么过来的,皇帝受得了,底下的臣子都快看不下去了。 好在今天后宫里的叶娘娘生产,御前总管姚大人急火火地跑到勤政殿,大声和皇帝道:“皇上!您快去瞧瞧叶小主吧!宫里的孩子不多,若是男胎,这可是您第五个皇子啊……” 拓跋弘一跺脚,把自己的袖子从左丞相手里抽出来,摸一把脸道:“走!快去看看叶氏。丞相啊!你也别跪了,你看你都跪了好几天,朕心里过意不去啊……”说着大踏步地往外走,很快跨出了勤政殿。 勤政殿是皇帝务政之地,属于前朝,和后宫是有些距离的。等拓跋弘赶到了汀兰小筑,已经是午后的申时了。 汀兰小筑里头能够听到女子轻微的*声。 拓跋弘虽然在勤政殿里头和左丞相扯个没完,但叶氏这边他可是很看重的,早就得了消息道是顺产。此时他并没有太担心,抬脚跨进了内殿,扫一眼静妃道:“叶氏刚开始发动么?” 拓跋弘三十有余,宫妃们怀孕生子见得多了,也有些经验。静妃连忙上来迎他,回话道:“是半个时辰前开始发动的。叶氏年轻,又是头胎,这会子孩子还没露头,但产婆说不会有问题的。” 拓跋弘点点头,又看向了林媛,微笑道:“慧嫔怎么也在,你身子可好?” 林媛面上笑得温和,上前就挽住了拓跋弘的手臂,一点不似静妃进退有礼:“嫔妾好得很,上次晕倒后中的毒不多,早就没事了。今天叶良媛生产,我特意过来看着,就是想提前学着些,等自己到了日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拓跋弘听她说起胎儿的事,顿时满面柔情,不顾静妃在侧伸手揽着她的肩膀道:“好媛儿,咱们的孩子一定是个懂事的,到时候也不会闹你。媛儿有心想学,但也别累着了,若觉得困就快些回绯烟楼。” “恩!”林媛声色甜糯,依着皇帝一块儿坐在软榻上。叶氏宫里的软榻太小,只够两个人挤着坐,倒把静妃冷落在一旁,有些尴尬。 静妃忍着气不做声,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和林媛争宠的——林媛能不顾礼仪地拉着皇帝撒娇,她能么?林媛今年才十六岁,她都二十四了!再则林媛一向以宠势出众,她却是掌宫权的人,自当谨言慎行为后宫表率,怎能和一个不懂事的宠妃计较。 和林媛温存了半晌的拓跋弘,直到叶氏一声嘶喊响彻大殿,方才清醒过来。 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拓跋弘听着这声音,神色中闪过忧虑。 静妃倒是没有担心,安慰皇帝道:“生孩子都是这样的,民间的妇人们有些土方子,说是配合着呼吸来喊叫可以生得更顺利些呢。叶氏这个样子,应该是孩子露头了。” 心里却是不屑,宫里的女人生孩子额外喊得响,不过是想要让皇上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容易,博得些许怜爱罢了。 拓跋弘闻言面色稍霁,扫视一眼空旷的大殿,又道:“今日倒不似从前那般聒噪了。静妃,后宫的嫔妃们都没有过来么?” 静妃微微一笑道:“是臣妾让她们不要过来的。臣妾想着,叶氏生产本来就慌乱,姐妹们过来守着是一片心意,但她们都不是医女,哪里帮的上忙,反而站在这儿白白地受累、担心呢。臣妾就让她们都回去等着,叶氏有了好消息,自然会晓谕六宫。” 拓跋弘听着连连点头,道:“你做的很好。以往后宫有人生产,产房外头总是乌糟糟一群人,徒增烦心而已。”说着伸手握一握静妃的手:“以前都是萧皇后在掌管内廷,你第一次接手,倒是没有让朕失望。” “臣妾和皇上十年夫妻,如何敢辜负皇上。”静妃只是笑。 虽说静妃下了懿旨不让嫔妃们过来,但片刻之后,赵淑媛和恬嫔都前后脚地到了。 赵淑媛上前和皇帝、静妃行了礼,低头和顺地道:“臣妾和恬嫔空有协理六宫的名头,但性子愚笨,比不得静妃娘娘秀外慧中、聪颖精干。这一次叶氏生产,臣妾等帮不上什么忙,但身上担着责任也不敢在宫中偷闲,就来这儿看顾一二。” 静妃虽然文弱,这些天掌宫下来却是没有出丝毫纰漏,事事井井有条,反倒显得赵淑媛和恬嫔两人多余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人是皇上亲赐了“协理”名头,她们过来,静妃断断不能将其赶出去。 拓跋弘听着赵淑媛所说,面色温和道:“淑媛太谦和了,人人都有第一次,你和恬嫔两个慢慢历练着,往后就会做得好了。” 静妃听得这话手心里就攥紧了指甲。往后?皇上竟然还想着往后…… 看起来,皇上是根本不想将宫权完整地交给自己的。赵氏和楚氏这两个,照皇帝所说“历练”地好了,还不得可劲儿闹腾着分权!尤其是楚氏……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心里虽苦闷,静妃面上却不显,拉着一个医女满脸关切地询问叶氏生得怎么样了。 赵淑媛和恬嫔两人都在皇帝下首两侧坐了。此时林媛还和皇帝并肩坐在上席,她看着赵淑媛坐在自己的下首,稍稍寻思便命宫人在恬嫔身边加了一把椅子,自己起身去坐了。她和静妃作对是一回事,但赵淑媛从没碍着她什么,位分又高于她,她理当给予应有的敬重。 里头的叶绣心仍在生产。不断有医女出来向皇帝禀消息,一会子说孩子露头了,一会子说孩子露了肩膀。在这样的等待中,时光过得十分漫长,但拓跋弘的面色却是轻松的。虽然等得辛苦,然比起从前那些难产的嫔妃们,叶氏的顺产几乎是乾武朝几年不遇的喜事了。 拓跋弘的后宫里乌烟瘴气,其混乱程度远远超出了先帝和太祖他们。嫔妃们有孕后那意外实在太多了,生产的时候麻烦更是层出不穷。当初贵妃那么有能耐,还不是难产差点出事。 现在叶氏生得慢,但一直顺顺利利地。这全要归功于此时正禁足在长信宫里、病痛缠身陷入绝境的萧皇后,她自从将叶氏挪到自个儿宫里就把叶氏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正儿八经地筹谋着要认作养子的。萧皇后手里握着这么一个宝贝,那是小心地不能再小心,把叶氏包成了一个铁桶护在中间。叶氏从怀孕到生产,唯一经历的险境就是巫蛊之祸——那事儿还是萧皇后自己捣鼓出来的。 可最后到了叶氏真要生的时候,萧皇后倒台了。不得不说萧皇后这一回太倒霉了,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全是为别人做嫁衣。 拓跋弘从午后一直等到了黄昏。这种时候,谁都没有心思用晚膳,拓跋弘索性不传了。姚福升无奈去尚食局端了一盒子瓜果过来,一盘一盘地切好了分送给各位主子,至少垫个底。 静妃一双眼睛盯着内室的门帘,大有望眼欲穿之感。这么盯着看了半晌,她饿得不行,拈了一瓣甜瓜放在嘴里吃了,转首对皇帝道:“不若皇上先回去罢!前朝政务繁忙,耽误了政事就不好了。” 现在的拓跋弘一提起前朝,就想起那个可怜兮兮的左丞相大人,心里一咯噔,打着哈哈与静妃道:“不妨事。前朝是大事,叶氏生产更是关乎社稷,马虎不得。朕就在这儿守着她,等她的好消息。” “那么皇上闭目歇一会吧,臣妾怕皇上累了。”静妃声色十分柔软,听着就是个贤惠贴心的贤内助。她看着皇帝从善如流地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又起身上前给皇帝捏着肩膀。(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叶氏生产(2) 拓跋弘安然享受,倒是十分惬意。静妃一壁捏着,一壁轻轻地道:“皇上和臣妾等在这儿无事可做,不如商议一些有用的事。臣妾刚接手后宫事物,很多都不懂得,还请皇上赐教……”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拓跋弘面色平和。 “唔,也不是什么难事……”静妃温柔微笑:“叶氏产下皇嗣之后,按规矩是要晋位的,但就算她成为姬位也是不可以抚养孩子的。此事事关重大,臣妾不敢做主,遂来问皇上的意思。” 拓跋弘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了。 静妃的十指都随着皇帝的眼睛开始缩起来。她讷讷低头,不敢再说了。 拓跋弘转眼定定看着她,最终笑了:“阿宓,当初给赵王找养母的时候,朕就想让你接了这个重任。只是赵王喜欢徐氏,朕只好随他去了。现在叶氏这孩子,朕论私心也很想让你养着的。你知道五年前你没了孩子,朕有多么伤心……” 皇帝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且丝毫不顾及赵淑媛等人在座,倒让静妃又惊又喜。 对于叶氏肚子里的孩子,静妃说不嫉恨是假的,但她一直没出手。 她等的就是今天。 拓跋弘的手掌将静妃的手包住,男人的温情神色,若是没有一旁林媛几个碍眼的话,他和静妃两个足足像一对璧人了。然而拓跋弘话锋一转,声色沉沉道:“不过阿宓,朕已经把宫权这个重任交给了你。若是再让你接手一个孩子,朕也不忍心看你劳累呀……” 一句话,静妃仿若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面色却始终一动不动,没有丝毫破绽。 早就料到会如此呵……静妃对皇帝的话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方才拓跋弘太过温情,那样亲密的神色几乎让她沦陷,以至于心思荡漾放大了自己的希望。 对于叶氏的孩子,静妃一直在等待夺子的机会。和赵王相比,叶氏若生出个皇子来,甫一出生就被抱养,养好了和亲生儿子也差不了多少。且赵王已经被沈妃溺爱,长歪了再想纠正就很困难;叶氏新生的皇子得皇帝看重,生母又卑微不容易碍事,拿捏住了日后前途无量,去争那个位子大有希望啊。 这些本是早就算计好的。静妃心里明白,相比于娘家强硬的萧皇后,自己比她更适合抚养小皇子,拓跋弘为了打压皇后,亦多半会选择自己为皇子养母。但林媛中毒一事横生枝节,她当机立断要先除掉萧皇后为重,也顾不上争皇子了。结果现在萧皇后失势,自己夺了宫权,皇子就要无可奈何地放手了。 静妃陪着拓跋弘多少年了,自然明白他的帝王心术,自己得了宫权就不可能再得皇子了,一人独大不是拓跋弘想要看到的局面。事情是这样的结果,静妃早有预料,也从不后悔当初所做——皇子虽然是宝贝,但宫权亦丝毫不逊色,且萧皇后早死一天对她来说都十分有利! 静妃瞧着拓跋弘面上的疼惜与宠溺,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她握紧了皇帝的手,柔声道:“皇上这样疼爱臣妾,臣妾实在感动……不过,纵使皇上想要臣妾抚养皇子,臣妾怕也是不能担当这个重任。臣妾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静妃最擅长顺坡下,凡事觑着拓跋弘的态度,一看他不愿,断断不会和他对着干的。拓跋弘也很喜欢她这一点,面上不禁更加疼惜:“阿宓,你这样自谦叫旁的人可怎么办呢?朕只是怕你劳累了。朕知道你外柔内刚,二皇子的事,你那么难过,却从来不和朕抱怨。阿宓,咱们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若是外人听着一国之君说出这等体贴的话,定是早就感动地七荤八素,脑袋哪里还有一点清醒?但静妃可不是寻常妇人,她爱慕拓跋弘,却断断不会迷失了自己。 她只是低着头,讷讷地道:“臣妾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都是臣妾的过错呀。现在臣妾就更没有资格去抚养叶氏的孩子了。” “唉,阿宓,你总是叫朕心疼。” 这两人深情款款,底下坐着的赵淑媛几个可就苦了。赵淑媛低头暗自伤怀,回忆着几年前自己受尽皇帝疼宠的日子;恬嫔的手指甲刮在小几上,把那一层油皮都抠下来了却不自知。林媛倒是没心没肺,继续往嘴里塞着甜瓜和苹果。 心肠冷硬的人,在这宫里才能更快活。 而正在此时,一个小内监从外头进来了,腿脚有些慌张。 拓跋弘正美人在怀,还牵挂着内室里给他开枝散叶的另一个美人,哪里有心思管旁的事。他看着这小内监一脸急色,便挥手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叶氏生产最为要紧,哪里还有别的事能大过这个。” 那内监却胆子极大,跪下了不肯走。拓跋弘眉头皱起来,静妃倒是劝道:“皇上还是听一听吧。这内监是从前朝的方向过来的,恐有要事。” 拓跋弘无奈点头,那内监如蒙大赦,连忙磕磕绊绊地回话道:“皇上,左丞相萧大人……萧大人在勤政殿里头要撞柱子……” 拓跋弘听了就想跳脚。他感觉有点晕乎乎地,萧月宜啊……你老爹实在太能折腾了吧! 他还是低估了左丞相大人的战斗力啊!!!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冲进勤政殿里头看看左丞相死了没,不,是看看朝臣们在干些啥,是不是都坐在地上跟着左丞相联名上奏要求自己放了皇后。那个老狐狸肯定舍不得死,但问题是他这么一闹,他手底下的门生和下属们再跟着闹,整个大秦朝堂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在皇帝抬脚往外奔的时候,这个胆大的太监再次跪到了皇帝脚边上,拦住圣驾到:“皇上,您不用去了。此时勤政殿里头有楚大人拦着左丞相呢。” 拓跋弘的脚悬在半空里落了下去:“你怎么不早说!”害得他白担心一场。 小内监跪着不言不语。 “不过楚达开……他能制得住丞相?”拓跋弘说着冷笑。 楚达开虽然是武将,但左丞相的威势岂是一个将军能压住的? 勤政殿若是上演了左丞相撞柱子,楚将军和一群臣子拼命拦着的戏码……那岂不是更助长左丞相威风。 “勤政殿里头闹得不成体统了么?”拓跋弘已经能想象那种场面了。 “并没有。”小内监如实道:“奴才方才在大殿外服侍,只看到楚将军和左丞相说了几句话,然后左丞相就不再撞柱子了。不过现在左丞相仍跪着,不肯起来。” 拓跋弘听着有点惊愕。楚达开还挺能耐啊,轻松摆平了萧钰。 不管他是用什么办法摆平的,至少现在的勤政殿不会是乱作一团不堪入目的场景了。其实作为一个皇帝,拓跋弘真的怕左丞相闹大了、闹得不死不休,而他还不敢果断地命人将左丞相拖出去了事。被臣子们目睹着,岂不是他这个皇帝无能,对丞相无可奈何么! 若是换了人家权柄大的帝王,哪个丞相敢逆龙鳞地闹腾! 拓跋弘再次坐了下来。他不准备去勤政殿看情况了,本就对左丞相无可奈何,这会子若还急急赶过去,让人觉着他惧怕左丞相闹出事来,岂不掉价?楚达开有法子暂时镇住场面,那就让他顶着。 不管有什么事,等这边的叶氏生完了再说吧。若能一举得男,他正好去前朝昭告天下,到时候再和左丞相算账。 外头的皇帝和嫔妃们心绪各异,里头的柔弱女子却在鬼门关前头挣扎。 说不怕是假的,虽然御医们信誓旦旦她这一胎养的顺,不会有问题,但作为一个身材瘦弱、年岁不满十七的娇小少女,想从她肚子里拔出来一个六七斤的婴儿,那是何等艰辛的难关。 她从阵痛到羊水破,再到现在孩子堪堪露出来一半,已经过了大半个白日了,剧痛折磨得她心力交瘁。生头胎是额外艰难的,那些生了许多个的妇人,产道已经很宽,孩子几乎就是从肚子里头“咚”一下掉出来的,顺畅得很。而若是头胎、产妇自身又瘦小的,那就是处处卡着,怎么也难出来。 而且,当初叶氏在皇后手底下养胎,萧皇后日日命她进补,山珍海味地往她嘴里灌。这么干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胎儿长得过大。 萧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胎儿大到没法子顺产,就只能舍母保子,这也是大秦朝历代后宫里头常用的法子。叶氏知道这些,却也不敢不吃。 好在老天眷顾,她肚里的孩子没大到生不下来,但也够她受的。 从正午到黄昏,从黄昏到黑夜。叶绣心喊得嗓子都哑了,下边也疼得麻木了。她费力抬起汗涔涔的面孔,徒劳地喘息着,问一旁的医女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外头漆黑不见五指。(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叶氏生产(3) 叶绣心身上丁点力气都没有了,满脑子昏昏沉沉,好在那个嗓门大的产婆还在卖力喊着“一,二,吸气,用力……” 医女拿了一块参片压在了她的舌头底下,抓着她的手鼓励道:“现在是子时三刻了。小主,您千万要坚持着,外头静妃娘娘、淑媛娘娘几位都不睡觉地陪着您呐……” 哪知叶绣心听了这话却满面都是惊恐。她两手抓着头上的绸缎,死死用力想要挣扎着起来:“她们竟然还在?那皇上在不在,慧嫔在不在?” “皇上两个时辰之前就走了。”宫女回答丝毫没有意外,比起慧嫔来,自家主子还没那么得宠,皇上怎可能彻夜守着呢?“不过慧嫔娘娘……她是跟着皇上一块儿走的。慧嫔娘娘身子重,经不起劳累,走得早也是正理。小主您别担心,静妃、赵淑媛、恬嫔三位有掌宫的名头,她们恪尽职守,一直都会在的。” 叶绣心面上的惊恐越发地严重了。她口中呼喊着:“快,快拿雪莲汤过来,我要喝雪莲!产婆,你快想个办法,孩子怎么还不出来……” 一旁的心腹宫女听了吓一跳,跪下了连声劝道:“小主!又不是难产,不需要用雪莲的!虽然皇上吩咐了可以用雪莲,但那东西满宫只有两株,您这儿……外头的人都会说小主您恃宠而骄的啊……” “我不管!”一向柔弱的叶绣心此时却异常坚持:“给我拿过来,我生的是大秦的龙嗣,恃宠而骄又怎样!外头的那些人都是想要我命的,等我生得没劲儿了,昏过去了,她们就会趁机杀了我……我不想死,快去拿雪莲过来,若是慢了,我就得死了……” 一旁医女和嬷嬷们听得心惊肉跳,然而再看这个叶小主的模样,没法子,不得不顺着她的意去拿雪莲。 叶绣心死死咬着牙关,拼命用力。一壁对宫女吩咐道:“你去华阳宫,把慧嫔娘娘请过来。就说我求她……只要她能过来,从此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 慧嫔中途离开,是因为自己开出的价码不够高吧……叶绣心恼恨林媛趁人之危坐地起价,但也没办法,现在的林媛是唯一能救她命的人。 宫女第二次被她吓到,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急急地小跑出去办差了。 拓跋弘自是回了建章宫歇息,林媛在绯烟楼里头,尚且睡不着觉。 她早就料到了叶绣心会派人来请她。等那宫女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她并不犹豫,起身披了外衫微笑道:“你家主子还没有好消息么?” “没,没有……”不知怎地,这位名唤芝草的宫女看着慧嫔笑靥如花,只有一种额外诡异的感觉。 “那就走吧。”林媛很快上了轿辇。 “你家主子是不是用了雪莲?” “是,原本是不需要用的,奴婢也不知叶小主怎么了……”芝草喏喏地回答。虽然慧嫔不是她的主子,但方才叶小主对慧嫔那模样简直是抓了救命稻草。再看着慧嫔云淡风轻的样子,芝草感觉到,自家主子已经被慧嫔拿捏住了。 可宫里人都知道,慧嫔和自家主子有旧怨,不合已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不要耽搁了,咱们走快点。”林媛淡淡地吩咐。她也不想让叶绣心出事,没了叶绣心,她就少了一颗最重要的棋子了。 等林媛到了地方,里头静妃几个果然都还在。静妃已经困得掌不住,一手撑在小几上打瞌睡。赵淑媛闭着眼睛呆坐着,神色劳累得很。而恬嫔却还好,她拿了一卷佛经在抄,或许是因着年轻,她一点不觉得困。 林媛一眼扫过她们,不得不说静妃睡得还挺沉,有人进来了都没发现。而恬嫔…… 林媛看向恬嫔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了。 恬嫔抬头看着她,神色中闪过一丝惊愕。下一瞬,她满面笑意地迎了上来:“慧嫔妹妹怎么来了!你身子不便,怎地不去歇着呢……” 怎么又来了!恬嫔心里如是说着。 林媛捋了捋稍显凌乱的发髻,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只是想过来学着经验,等日后自己生产时有所准备而已。方才回去补了个觉,这会子就又过来了。”说着伸手拿去楚华裳新抄好的佛经,赞赏道:“姐姐抄的是‘妙法莲华经’呀!我记得这是太后最喜欢的一篇经文。” 恬嫔看了看那经文,笑得谦逊:“里头的叶氏生产一定很辛苦,我在外头等着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为她抄经祈福了。” “唔,恬嫔姐姐当真贤良仁善,这样体贴叶妹妹。待会子叶妹妹知道了,一定会万分感激姐姐您的。”林媛说着,不住地往内室里头张望:“我听说叶氏快生下来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恬嫔心里微微一跳,亦扭头看向那紧闭的内室。 她眼中精光一轮,轻轻迈步走了过去,给林媛撂下一句话:“想是快好了……我进去看看。” 然而她的手腕猛地被拉住了。她回头,压住心头的恼意看向林媛:“怎么……慧嫔妹妹也想进去么?慧嫔还是坐在外头比较好,里头血气浓重,又嘈杂,冲撞了妹妹的肚子就不好了。” “我并不是想要进去,只是想提醒恬嫔姐姐。”林媛轻声地笑:“姐姐这一身衣裳是皇上几日前赏赐的吧?” 说着伸手去摸楚华裳的袖摆:“呀,这绣纹是天蚕丝织成的呢,当初宫里头只有昌和贵妃能享用天蚕丝,如今恬嫔姐姐也隆宠至此了呀……” 恬嫔笑得勉强:“慧嫔妹妹说什么呢,妹妹你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姐姐还听说妹妹不喜欢天蚕丝,嫌它硬,颜色又不漂亮。否则皇上早就赏赐了你……” 林媛依旧笑得娴雅,手中抓着楚华裳的手腕却丝毫不肯放松:“恬嫔姐姐说笑了,皇上对待姐姐的心意可一点也不输于妹妹。姐姐这衣裳太过贵重,最好不要这样穿进去,里头血污之地,若是弄脏了可怎么好呀!姐姐不若去换一身衣裳吧。” 恬嫔抿着唇不说话了。 她的右手被林媛握着抽不开,左手却藏在袖子里,紧紧攥着袖口里头的一包东西。 “你们还等着做什么,服侍恬嫔姐姐更衣去吧。”林媛径直吩咐恬嫔身侧的宫女:“圣上赏赐的东西,若是弄坏了、弄脏了,莫说你们不能轻饶,连你们主子都会被斥责的。” “慧嫔,你……”恬嫔咬着牙想要说什么,正在此时,内室骤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 林媛和楚华裳皆是一惊。身后的静妃亦猛地惊醒过来,由宫女扶着急急地走上前来,还未说话,面上已经染了喜色:“生了么!是皇子还是帝姬?”又连忙一叠声吩咐左右:“快,快去请皇上啊!叶氏生了!” 殿内众人都惊动起来,人人忙着照看新生的孩子,恬嫔趁着林媛分神的瞬间,猛地抽回手,抬脚就向内室走去。不同于男人不可以进血房,女人倒是没有这条规制,不过血房是脏地方,一般身份高贵的人也十分忌讳的。一旁自然有人拦着恬嫔道:“里头污秽得很,恐冲撞了娘娘。” 恬嫔并不为所动,她命身后的宫女捧着她方才抄写的佛经,一壁急急地往里头赶,一壁道:“叶氏产下皇嗣,本妃奉皇上旨意协助静妃娘娘掌宫,自然应该进去看顾她。” 林媛看她那猴急的模样,心里只做冷笑——不能生的女人真可悲,只能殚精竭虑地去抢别人的孩子!别人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生母,她又怕将来养不熟,还要去冒险杀了生母。 楚华裳,你真可怜! 林媛满面嘲讽,而后伸出脚去踩在了楚华裳那件昂贵的天蚕丝宫装的裙摆上。 只听一声惊呼,楚华裳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很干脆地朝后仰倒下来。楚华裳本能地双手去撑地面,回头的瞬间竟看见林媛在后头,这一下子更是惊恐。她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媛的肚子,拼了全力扯住身旁的宫女,身子一扭就朝侧方跌了下去。 林媛现在可是身怀六甲,别说不小心把她推下去,就算碰到了她一下,楚华裳都相信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好在她反应够快,年轻身材也灵活,往左边一扭终于是避过去了。但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在半空里这么一扭,她下巴着地狠狠地嗑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现在是五月份,算得上是初夏了,地面上自然没有铺毛毯之类。众人只听着“砰”地一声,楚华裳摔了个结结实实。她趴在地上,嘴角上不住地外淌者血,身上的衣裳和发髻也散乱了,远远看上去就是一副狼狈不堪的狗啃泥模样。(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五皇子(1) 偏巧这时候,门口响起三声清脆的击掌,继而有内监高呼道:“皇上驾到……” 听着这一声喊,楚华裳更加挣扎,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她身侧的宫女也连忙过来扶她。然而刚一拉扯,楚华裳的伤处就被扯动,一声惨呼伸手捂着自己的下巴。她的左臂方才也跌伤了,手肘那儿蹭破一大块皮,血渍将那一身鲜亮昂贵的天蚕丝都给染透了。 楚华裳起不来了。静妃只顾着去看小皇子了,哪里会管她。 于是拓跋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鬓发散乱的女子以十分不雅的姿势趴在地上,哀哀地*着,狼狈不堪。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拓跋弘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就皱了眉头。 楚华裳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别的女人摔倒或晕倒,都是柔柔弱弱地蜷着身子,倚在地上娇喘息息,那模样也可称赞为“楚楚可怜”。可一贯娇美优雅的恬嫔楚氏,她现在四肢张开,脸贴在地面上,左手不正常地扭曲着,右手捂着下巴——那个伤得最重的地方,貌似是下颌骨脱臼了,她的口水混合着鲜血一起流到地上…… 简直是不堪入目! 拓跋弘享用惯了如花美眷,这等难堪的场面他是一刻都看不下去。他立即扭过头去看向了别处,发现林媛这位倾国倾城的小美人恰站在一旁,拓跋弘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心情这才好起来。 趴在地上的楚华裳将皇帝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一片悲凉恼恨。她撑着身子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下颌骨疼得厉害,估计是真脱臼了。 好在她身边的宫女机灵,命四个内监抬了担架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楚华裳抬上去了。拓跋弘淡淡问那宫女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是慧嫔娘娘……”那宫女是楚华裳的心腹,方才自家主子摔倒时她看得清楚,张口就要指责是林媛踩了主子的裙摆。 “皇上,都是嫔妾的错。”林媛却是顺着那宫女的话接了下去。她满面担忧关切地看着楚华裳,声色自责而歉疚:“方才恬嫔姐姐想进去看小皇子,我怕里头血房冲撞了姐姐,就拦了姐姐……结果姐姐走得太急了,她一抽手,我脚下站不稳,就……就一个踉跄踩了姐姐的裙摆……” 拓跋弘一听这话,哪里还有心思管恬嫔,忙大步上前抓了林媛的手:“是她碰着了你?你有没有事!” 躺在担架上的楚华裳差点吐出一口血。 林媛瞥一眼楚华裳,面色更加愧疚了:“哪里是姐姐的错,是我身子太重了,一时没有站稳……皇上您知道的,姐姐摔成这个样子,都是因着当时为了避开我。若不是我,姐姐也不会伤到……” 楚华裳落地的姿势太诡异,若是细究的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为了躲林媛。 林媛对此是实话实说,毕竟再抹黑楚华裳的话,很容易被人反驳。 拓跋弘听了面色稍霁,点头道:“还好恬嫔反应得急。你没事就好,肚子里的孩子没有惊到吧?” 楚华裳还躺在一旁,她不甘心就这么被抬下去。但是眼见着皇帝一心都挂在林媛和她肚子里那块肉上头,楚华裳心头都在滴血。 下巴那儿又实在痛不可支。她最终撑不住,挥手命人先抬了自己回去,请御医诊治。 林媛看她无奈退走,心里不但爽快,亦是大松一口气。她握着皇帝的手低低回答道:“嫔妾无事的,哪有那样娇气。倒是恬嫔姐姐伤得不轻,待会子皇上看过了叶氏,可一定要去看看姐姐,否则嫔妾心里难安。” “媛儿,你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拓跋弘揽着她。 此时,有数位年长的宫女从内室步出,打头的一人怀里抱一个明黄色的襁褓。众人面上都是浓重的喜色,大声跪下与皇帝回禀道:“叶良媛小主方才诞下麟儿,是一位小皇子!” 因着皇帝吩咐了会亲自过来的,遂方才叶氏生了嬷嬷们也不会先把皇子抱出来给静妃看,而是要等到皇帝过来,才一并通报喜讯。静妃听了面上只有浓重的喜色,连忙和赵淑媛一块儿跪下行大礼,喜盈盈道:“恭贺皇上,恭贺大秦啊!” 不同于数月之前在麟趾宫里那一出,此时的拓跋弘看到那个明黄色的小小的锦被,心里一阵大喜过望。宫中祖制,帝姬降生用朱红锦被,而皇子用的才是明黄色。 拓跋弘迫不及待地一手拦过了小皇子,亲自抱在怀里细看。刚出生的婴儿皮肤是通红的,眉眼皱在一块儿,并不好看。而拓跋弘是个很可怜的父亲,他的孩子大多早夭,几乎没有机会抱孩子,此时抱着小皇子的手法就很别扭,小皇子在他怀里不一会儿就开始哭。 拓跋弘无奈地放下来。却还是盯着小皇子的哭相,对静妃等笑说:“五皇子哭得响,一看就是个结实的。” 想起那个令人失望的长子,拓跋弘盯着一团小小的五皇子,已经开始给他规划未来。 再看看林媛的肚子,拓跋弘的心情大好。 静妃和赵淑媛都连声附和着,说着讨喜的话,整个大殿一片欢欣。而此时的楚华裳正待出宫门,她已经听到了生的是皇子而不是帝姬的消息。 她的双手死死地握着,眼睛盯在内室的珠帘上移不开。 静妃和赵淑媛都欣喜地去看小皇子了。林媛却在这个时候奔了过来,把楚华裳捂在下巴上的手生生地拿开,而*着,十分真诚地道:“恬嫔姐姐也很想看小皇子吧?不过姐姐还是早些回宫,养伤为重,日后想见自然会见到的!” 又一眼扫过室内几个宫女:“还有呀,姐姐身旁的这些宫人怎么不跟着姐姐回去呢?您现在是需要照料的,她们还留在这儿,真是怠懒!” 林媛的目光如冰刀刮过那些宫人的脸。她不知道他们其中的哪个身上藏有不妥的东西。恬嫔显然并没有放弃对叶氏下手。 恬嫔的眼睛猛地迸发出恼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媛走到那几个宫人面前,命令道:“都杵在这儿做什么!本妃知道,你们是想看小皇子,沾沾喜气,可你们主子还伤着呢!恬嫔姐姐是因为我才受伤,你们怠慢她,我可是不容的!再则这儿人多杂乱,你们再来添乱,吵到了五皇子可怎么好。” 林媛声音不大不小,拓跋弘起初还没在意,这会子也闻声看了过来。 他哪有心思去管楚氏和她的宫女们,听林媛这么说,挥手就道:“听慧嫔的,都退下。楚氏伤着了就快些回宫,别在这里耽搁。” 楚华裳最终只好和一众随行宫人们一并退下了。 她的离去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大殿里的众人围在五皇子身侧,争相探看着。林媛也随着众人一块儿去看孩子了,那个孩子长得的确壮实,听嬷嬷说有八斤,很健康的男孩子。 想起叶绣心那瘦弱的身板,她生得真不容易啊……只是这个时候,皇帝和众人的魂都被五皇子勾走了,没有人记得去看一眼叶氏。 *** 五皇子降生的喜讯很快传遍满宫,又传遍了京城。 拓跋弘喜得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五皇子生的时辰是凌晨,那时候天还没亮。他摸着黑将五皇子带回了建章宫,上早朝时顺便又带去了金銮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昭告天下。 这个时候,左丞相已经不再闹腾了。他昨日跪得腿疼中途回去补觉,本想第二天养足力气接着来的,不料五皇子降生,天下大喜。他想一想就告了病假不过来上朝了,五皇子是龙嗣,他再怎么威风也只是臣子而已,不能在五皇子的好日子上头扯着满朝文武纠缠自己的私事。 左丞相挑衅皇权是真的,但他做人处事都是很得拓跋弘赏识的。他这一遭的目的不是威胁打压拓跋弘,只是想解决事情,解决皇后禁足这件事。 拓跋弘的预料没有错,五皇子一事,使得左丞相那边也有了缓冲。今日整个朝堂上已经没有一人说起皇后的事了,纷纷恭贺五皇子降生之喜。 礼部的官吏们亦会看眼色,趁着时机,将几个早就拟好的字眼禀给皇上给五皇子赐名。一般皇子赐名都是由翰林院或者礼部拟字的,皇帝从里头挑一个。 不过这时候,钦天监的冯大人却出列,与皇帝道:“微臣夜观星象,昨日看到武曲星辉灿异常,果然今日五皇子就降生了。微臣有一‘珷’字进献与皇上。” 说来,钦天监也是时常给皇子帝姬们取名的——那还是一百二十年以前的隆昌一朝,隆昌皇帝笃信道教,最后因服食丹药而死,他的儿子女儿们都是“夜观星象”得来的名字。后世的皇帝们却不怎么喜欢钦天监了,毕竟翰林院和礼部的大学士们要文雅得多。 拓跋弘听了冯大人的话,面上微微一愣。武曲星……这孩子甫一出生就十分壮实,将来掌管兵马也算妥当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五皇子(2) 从前拓跋弘儿子少,唯一一个赵王又是沈氏之子,他为了自己的皇位只好拉拢寒门、提携不入流的世家们。可从前那些儿子多的皇帝,哪个不是把权柄分给儿子,让皇子们参与朝堂制衡。虽然将来不免有新的纷争,但身为皇帝总需要用人,与其用楚家、用寒门子,不如用自己的骨血。 拓跋弘面上渐渐露出赞同的神色。他大手一挥,五皇子的名字就定下来了。拓跋珷,恩,不错! 有了儿子的拓跋弘,现在是神清气爽底气足。唉,从前没儿子的时候可真够憋屈啊…… 几日下来,整个皇室都弥漫着喜气。五皇子虽然没有封王,但人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对这孩子的看重,无人敢小觑了去。 而对于后宫来说,这个新生的皇子,必将再次掀起风波。 五皇子的生母叶氏被册封为贵姬。按照祖训,她的位分并不能抚养皇子。 五皇子暂且交由长乐宫太后照料着。这边拓跋弘则在费心思地给他找养母。 选养母的事,由静妃在华阳宫里头和众妃交代了。因着叶氏生产顺利,拓跋弘大大褒奖了静妃,夸赞她“处事得宜”、“勤勉强干”。这样的赞赏可是不得了,多少个皇后被废的时候就是一句“掌宫不力”。静妃得了皇帝的肯定,腰杆更是挺得硬,掌起宫权来顺风顺水,无人敢忤逆。 现在是给五皇子找个养母,静妃首先就与众妃笑说:“本宫并不是多么精干的人,掌起宫权来只能算差强人意,还要赵淑媛和恬嫔时时辅佐着,这五皇子的重任,本宫是有心无力的。”彼时拓跋弘也在座,因着事关五皇子,他十分上心。 拓跋弘听着静妃所言,面上露出满意和赞赏来。比起萧皇后来,静妃事事都以他为先、顺着他的心意,只有让他喜欢的分,简直挑不出刺来。 再想起被关在长信宫里的萧皇后,拓跋弘一阵堵心。萧月宜啊…… 她真的会想要杀母后么?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啊!这些年母后提携新妃们与她作对,自己忙于前朝顾不上后宫的时候,都是母后在钳制打压萧氏。萧氏怨恨母后,想要除掉母后以便她日后在后宫中一手遮天、为非作歹,做出谋杀的事情也是合理啊! 拓跋弘是怎么都不想相信这件事。萧月宜并不贤良,但她高贵而骄傲,有着自己的原则。她不应该杀母后的…… 萧月宜永远都懂得顾全大局。她明白,在皇权不稳的时候,若太后出事必将引起朝野动荡,有心人趁机而动。所以她不会对太后动手。 但是在长信宫里搜到的东西却让他不得不相信——那是一个装着许多张纸笺的信封,里头记载了他母后的体质状况和生活习惯,从头到脚非常详尽。 而最后一张纸上则记录了更多骇人听闻的话——皇太后肺部有炎症,春日的柳絮可引发哮喘;太后心脉淤塞,每日的饭菜中若混有酥油,可加重病情;皇太后喜好晨起饮用新鲜的茉莉茶水,茉莉花瓣采自长乐宫后殿,可事先在茉莉中混入白矾,晨起时不用膳食便饮用的话,有几率引发窒息…… 拓跋弘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气得手指都发抖。 他和太后一辈子都生活在被暗害、被刺杀的恐惧中,导致建章宫和长乐宫两宫戒备森严,他和太后的真正喜好除了身边心腹,根本不为外人所知。太后的身子一直由梁御医看顾,那是个嘴紧又聪明谨慎的人,断断不会泄露一丁点出去。 太后肺部不适、心脉淤塞,这样的事是宫内的绝密,怎么能让人知晓而后抓住太后的弱点呢?而太后晨起饮用茉莉水的习惯,只有王淑容一个人知道,连之凝嬷嬷都不知。 王淑容是什么人?兵马司指挥使王凌之女,王将军在多年前夺嫡之乱中,被当时的皇长子逼宫战死。拓跋弘能够登位,萧家是最大的功臣,王家却是一个没有多大的势力、却贡献出了最大的忠心的家族。 王淑容虽然因容貌平庸,勾不起拓跋弘丝毫兴趣,却是太后最信任倚重的人。而她父亲死后,宗族里的那些和她一样没什么本事的叔伯们都是在太后的恩典下才纷纷做了官。谁都可能会有二心,唯独王淑容不可能,她还指望着太后多活几年,给她的家族更多的庇护呢。 再则,她服侍太后这么多年,若真有异心,她有千百次动手的机会,而且会做的轻而易举,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怎么可能还多此一举,记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但皇后寝室里头,却发现了这样的东西。 这是为什么呢。 萧月宜说是有人陷害。拓跋弘不信,因为在这个后宫里,还没有哪个妃子有能耐把手伸到长乐宫的寝宫里头——唯独萧氏,她有这个本事。 但他至今都没有找到新的证据。所以也没有办法给萧氏定罪。 萧皇后的事儿就这么拖下去了。而且不光是萧月宜一个人的事——拓跋弘不能原谅对太后出手的人,所以他禁足萧氏准备处置她,此举却彻底惹怒萧家。现在的拓跋弘势力不足,并不是动萧家的最好时机,但拓跋弘无法忍耐,还是动手了。 导致现在左丞相在朝堂上揪着此事不放,折腾得他焦头烂额。 好在现在有了五皇子,拓跋弘的心情由阴转晴,不至于被萧皇后郁闷死。 静妃此时笑盈盈地看着嫔妃们,扭头与皇帝道:“还是皇上拿主意吧。宫里头的姐妹们有不少妥当人,亦有位高者能衬得起五皇子的身份。” “这事儿慢慢商议吧。”拓跋弘淡淡笑道:“母后很喜欢珷儿,想要多留他几日。静妃你也留心着,看哪个合适,回头朕与你商量。” 上一次赵王的事,他最终选择了徐氏。但和赵王不同的是,五皇子是他寄予了厚望的皇子,甚至是为那个位子预备的。他现在还不能肯定林媛肚子里是男是女,更不知那个孩子会不会是健康的……现在的五皇子,就是他最大的希望了。 五皇子的养母,可不能随意糊弄。这个人选,不能如文贵嫔那般母家没有一点儿实权,也不能出身太显赫强势了。 他得给这孩子攒一些资本,让他能平安长大,不会在中途轻易地被人吃掉;但也不能养虎为患,即使亲儿子也不乏有逼着老爹退位的。这么盘算下来,这个养母的人选还真有点麻烦啊。 静妃含笑应下了皇帝的话。拓跋弘则起身回了建章宫,他今日还有政事。 *** 建章宫里头,只有一个臣子在座。他四十五六的年纪,身材却仍矫健。他端坐在龙椅下首的偏位上,双腿自然分开,身姿正直端然。 看见皇帝来了,他连忙跪地相迎。拓跋弘摆一摆手道:“楚爱卿免礼。是你方才命人传了话给朕,说左丞相去了长乐宫求见太后,此时当真?” 楚达开恭敬地拱手道:“千真万确。皇上,左丞相大人这几日都不曾提及皇后之事,但以微臣所见,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啊!左丞相去长乐宫,必定是为着这件事的。” 皇后一事因长乐宫而起,但拓跋弘没想到的是,萧钰会直接去求见太后。十年前夺嫡的时候,萧钰时常过来拜访东宫,见母后的次数多了,互相称亲家,十分热络。但后来他登了位,和萧钰就淡了下来。 如今他又去求见母后…… 萧钰是个聪明人,他只想解决事情。 拓跋弘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直接去长乐宫看个究竟,而是选择先传召楚达开——他这样做是想让萧钰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忌惮萧钰,也不会很勤快地去搭理他。 丞相去了哪儿皇帝跟到哪儿,那不贻笑大方么! 拓跋弘的手指在案几上笃笃地敲着。半晌,他突然抬起头,问楚达开道:“楚爱卿,那一日丞相要‘死谏’,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楚达开微微一愣,而后谦逊地笑道:“微臣那个时候只是想劝住丞相,以免朝堂大乱……微臣对丞相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萧大人如此做法恐有要挟圣上之意,若是触怒了圣上,萧大人可要小心。’这第二句……” 楚达开说着,声色依旧恭敬:“微臣第二句话就是告诉丞相,近日京城有穆武王余孽动荡,微臣已经将湖广三十万驻军抽调回京城。” 拓跋弘听着双眸微微一缩,而后缓缓地笑了起来。他站起身负手而立,回头对楚达开轻笑道:“就这么唬住他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五皇子(3) 相比于楚达开的三十万守军,萧家的势力遍布天下,其中不乏有镇守边塞的将军,论兵马丝毫不输于楚家。不过这强弱差距是一回事,若是真和楚家顶起来,萧家也得掂量一下代价。 就好比现在的秦国虽然比四周小国强盛,却仍然忌惮他们,甚至不得不赏赐给他们巨额财物用以安抚——打得过,但打不起啊。 而令拓跋弘感到惊喜的是,楚达开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明知不如,还不肯退缩——拓跋弘需要的就是这样有胆魄的能臣,就算没那个本事和萧家抗衡,好歹能镇住他,也是能耐。 “楚爱卿果真是我们大秦的能臣。”拓跋弘对楚达开是越发满意了。 楚达开倒是没有一丝骄矜,恭恭敬敬地说些“为国尽忠”之类的话。君臣二人谈了一会子,楚达开便告退了。 送走了楚达开,拓跋弘一个人在建章宫里头拿了折子看。这些天的折子,大多是阿谀奉承为五皇子恭贺唱祝词的,通篇溢美之词。拓跋弘耐着性子一份一份地看,把这一类的折子都挑出去,然后看剩下的——两份是有关陕北旱灾,五份是弹劾齐州太守贪污,还有几份是北边蒙古和匈奴两国的动乱。 当皇帝不容易,拓跋弘看了一会子就觉得眼花缭乱,他这几日睡得太少,一天到晚徘徊在五皇子出生的兴奋和萧家闹事的郁闷之中,能睡好么。最后他索性把折子一扔,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恩,还是去后宫看看慧嫔吧。 拓跋弘到了绯烟楼,却发现林媛不在,一问说是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去了。拓跋弘想起左丞相也跑到长乐宫了,遂问姚福升道:“现在左丞相还在长乐宫么?” 拓跋弘虽然没搭理左丞相,但他身边的人可一直把左丞相盯得紧。姚福升躬身答道:“左丞相是一刻钟之前从长乐宫告退的,亦是刚刚的事儿。” 拓跋弘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眉头轻轻皱起。也不知萧钰那老狐狸在太后跟前说了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这么快就把事儿说完了?算他识相,没有可劲儿地和母后纠缠。 罢了,等待会子自己去问太后吧。拓跋弘立即吩咐道:“摆驾长乐宫。” 长乐宫虽然华贵,但毕竟是寡妇院,地处皇城最北边,和建章宫、东西十二宫都有些距离。圣驾走得不快不慢,还没到长乐宫,皇帝竟是和林媛在半路上遇上了。林媛看皇帝追过来,有一瞬间的讶异,随即就明白了那位左丞相不是刚从长乐宫离开么。她如往常一样,笑盈盈地上前请安。 林媛的身子有六个月了,她身材娇小,那肚子透过宽大的宫装高耸起来,十分显眼。其实对于男人来说,怀孕的女人身材走了形,实在算不得美。而那些所谓的丈夫会额外心疼怀孕的老婆,也是不切实的。 在现代,女性怀孕后丈夫出轨的几率比平时要大很多,这也不能怪男人,这是人类千百万年的进化规律决定的——在原始社会,如果一个男人对孕妇感兴趣,把宝贵的繁殖时间浪费在孕妇身上,他只会颗粒无收,最后基因灭绝。而那些在老婆怀孕时出去偷腥的男人,反而会收获私生子这样意外的惊喜,基因得到更强大的传递。 只是现代社会的男人受道德法律制约,家庭责任感更强,他们不敢太得罪老婆。但在古代社会…… 林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有孕之后,她比平日里更加努力地在衣着首饰上头用心,身形不美,就只好突出脸蛋。后来孩子五六个月了,脸竟也肿起来,还长了黄斑。林媛对此相当无语,只好命令尚宫局奉上从西夏国进贡的最昂贵的嘉兰胭脂——那是一种盛开时形如火焰的花,从中提炼而成的精油做成胭脂。这东西除了奉给长乐宫,其余的都进了林媛的绯烟楼,旁的人就算是静妃也争不到一丁点。 林媛受不了自己的脸,就算恃宠而骄,她也得让拓跋弘喜欢。后来她又想起当初贵妃有孕时,姿色依旧绝美,连忙去尚宫局里打听当初贵妃都用了什么样的补品,自己也尽数照搬地用上。 此时的拓跋弘见了林媛,只觉着她一张面容白皙细腻,眉眼描画地十分精致,发髻和衣饰更是养眼。他不觉有心神荡漾之感,之后才回过神,连忙伸手与她道:“既然与媛儿相遇,不如和朕同乘一辇吧。你身子重,不好走远路。” 林媛低低浅笑:“嫔妾身为妾室,哪里能和皇上同坐圣驾。” “媛儿也要比班婕妤‘却辇之德’?”拓跋弘伸出的手并不收回,调笑道:“媛儿要做贤妃,朕今日却不想做明君。” 林媛只是稍稍推脱了一句,看拓跋弘坚持,便笑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怀了孕,总有很多特权的,比如这个时候坐上龙辇也不会被人抓住话柄。 “媛儿方才去了哪里?”拓跋弘散漫地问。听绯烟楼的宫人说,林媛半个时辰之前就出门了,怎地这会子还在半路上。 林媛笑得娇媚:“今日上林苑的玉美人和葛巾紫都开了,嫔妾看得入了迷,就在那儿呆了许久。” 她的确去了上林苑,不过却不是去看花的。 叶贵姬所居的汀兰小筑恰在上林苑牡丹花圃的附近,她以赏花为借口,是为了前去和叶氏说几句话,又在那牡丹花圃多呆了些时候,想来不会有人怀疑。 宫里人都知她和叶氏不合,起初两人就互相争宠,后来又因为叶氏投靠皇后,两人更加不睦。现在叶氏生了皇子,还是个结结实实的孩子,大受皇帝看重。宫人们都说慧嫔十分嫉恨五皇子。 既然当初设定好了“不合”的假象,林媛如今也不想打破这一点,让她们以为自己和叶氏敌对,有些事情做起来就方便很多了——比如上次算计萧皇后,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是她们两人合谋。 “唔,这天气慢慢热起来了,上林苑的景致总是夏日最美。”拓跋弘忽而笑道:“你若是喜欢牡丹,朕将上林苑里的花圃移植到绯烟楼里,也是可行的。葛巾紫是寻常品种也就罢了,玉美人却是西域进贡的一绝,朕早就想赏赐给你了。” 乾武一朝没有太祖那会子那么大的规矩了,除了皇后,得宠的妃*室里也能够种牡丹。 好看又富贵的花儿,谁不喜欢,只是玉美人太惹眼了。林媛托着下巴,想了半晌笑嘻嘻道:“牡丹到底太贵重了,又娇气,移来移去地恐怕要死不少。听说西域那儿还进贡了一些蝴蝶兰?我喜欢那个。” “好好!”拓跋弘现在对林媛是有求必应,当即吩咐姚福升道:“听见娘娘的话了么,明日就把尚宫局里的兰花都搬到绯烟楼去。” 说笑间就到了长乐宫。时隔一个多月,长乐宫紫竹园里被挖地三尺,别说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连虫蚁都被一扫而空。若不是紫竹这东西昂贵,拔了可惜,拓跋弘恨不能把这片园子夷为平地。 长乐供太后这些日子心情亦很好。在没有定下来五皇子的养母之前,五皇子只能放在她这儿养。养孩子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但太后乐得自在。 皇帝携着林媛进来的时候,太后正亲手拿了一面小鼓,凑在摇篮车里头陪着五皇子玩。五皇子虽然小,嗓音却嘹亮,隔老远都能听见他“啊啊”地叫。拓跋弘笑着上前道:“母后也该歇歇,总被这小魔头歪缠着,可不闹得慌。” 太后有了孙子,连回头看一眼拓跋弘都懒得,伸手握着五皇子细嫩的小拳头满面慈爱:“我就这么一个好孙儿,趁着他小,我得多疼他。”赵王小的时候一直跟在沈氏身边,太后不曾带过。而太后对沈氏、贵妃、萧皇后几个都不怎么喜欢,又忌惮赵王身后的势力,就算是亲孙子也是有隔阂的。 而现在的五皇子却不同凡响。他的生母叶氏被太后拿捏地死死的,这孩子又争气,长得壮实,在太后眼里他就是最金贵的宝贝疙瘩。 太后顾着五皇子,倒没发现林媛也跟过来,之后一回头才看见了。她看着林媛的肚子,眉眼里的笑意更浓:“慧嫔也来啦!走,咱们去里间吧,哀家和慧嫔说说话。” 得,有了林媛,太后终于能放下五皇子了。拓跋弘此时的心情也是十分愉悦的,他活了三十年,还从来没看到母后这样高兴过——父皇在时母后委曲求全,二十年苦苦地熬过来;后来自己登基了,却是矫了父皇的遗诏,等同于篡位,朝堂内外人心动荡,皇权不稳。母后还要拖着年迈的身体辅佐他。 现在母后终于能真正开心起来了。有了喜欢的孙子,政敌穆武王被诛杀,她看到了安稳而祥和的未来。只有皇后的事成了唯一的烦心事。 太后一向喜欢林媛,这次林媛过来,她照常赐下了许多补品,对林媛直言道“要诞下一位如五皇子一般的麟儿”。林媛听了不太敢接话,只是温婉地笑。 若是生出来一位帝姬呢?恐怕太后面上就不好看了。林媛对此还真有点小担心。 林媛最大的长处不是机灵、脑子快,而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就算在最风光的时候,她也明白,自己只是皇家的妾室,只是太后手中一个好用的工具罢了。若是不能如太后所愿,她立刻就会被弃置。(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五皇子(4) 说起林媛,太后又想起了叶氏,遂对皇帝道:“绣心那孩子是咱们大秦的功臣,你一定要好生待她。” “儿子知道,已经册封她为从五品之首的贵姬了。”拓跋弘说起叶氏的时候,手心里还握着林媛的手。其实叶绣心也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儿,温柔小意,姿色尚可。但后宫出色的女子众多,和林媛一比,叶氏简直就缩到了墙角里看不见。 她又不似恬嫔有旁的优势做后盾。就算她生了皇子,在拓跋弘心里的位置也就那样,不上不下地。 位分也不高不低,从五品贵姬而已。 太后听了撇撇嘴:“姬位而已,算不得高。只是她母家官位摆在那儿,若太过封赏,也不合适。”说着微微沉思,最终道:“那么就这样吧,擢升她的父亲为五品胶东知府。” “恩,母后所言甚是。”拓跋弘点头表示同意。不过是个五品官而已,又不是显要位置,拓跋弘乐意给这个恩典。叶氏的父亲是个迂腐的人,没什么大本事,但也算尽忠职守,从未有过贪腐。为了褒奖叶氏擢升了她父亲,很是合理。 “说起来,慧嫔的父亲是不是也该擢升了?”太后笑着提议。 林媛一听这话就惊了,这东拉西扯地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呢? 这原身林氏的父母……额,她记得,父亲是淮阳地界里的一个执笔县丞,说白了就是给县令写文书、整理案卷资料的文职小官,就像现代的法院,法官大人在上头敲着锤子威风八面地断案,法官身边通常会有那么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头低着头奋笔疾书记载案情。林媛的父亲就处在这么个位置。 她的母亲么,貌似出身还高一些,是个从京城告老还乡的员外的女儿。但外祖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官,女儿因着身体差不宜生养,高门公子看不上,只好下嫁给了一个小官吏。 这么些年就只得林媛一个独女。 这唯一的女儿还因着美貌被选进宫,很快就被折磨而死,而后林媛穿过来给换了芯…… 唉,这原身的父母也是很可怜的啊。 看着皇太后一脸的慈爱,林媛连忙摆手道:“家父为官平庸,实在当不得太后娘娘的恩典。再则嫔妾出身卑微,却受到皇上太后的厚爱,三生三世难以为报,再得到更多的恩赏,老天都会看不下去的。” “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太*了林媛的手,面上都是真诚。她是真觉得林媛老实,虽然这孩子聪慧有见识,但人家的聪明和沈氏那群人的聪明可不一样。老实不等于蠢,林媛懂得安守本分,懂得知恩图报! “媛儿,不论怎样,朕还是决定让你父亲去鹿邑县做长史。”对于这些地方上的小官,拓跋弘是不怎么关注的,家里出了一个光宗耀祖的女儿,给他父亲升官是应该的。对皇帝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长史比县令还要高一阶,不过是个闲职,是在巡抚手底下做事的。鹿邑县和淮阳比邻而居,都是大城。 林媛看皇帝连官位都想好了,也不再推辞,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替父谢恩。 “五皇子的养母你有没有人选?”太后和皇帝闲话家常,亦不忘了正事。她面上依旧笑着,神色已经显出肃穆来。 林媛低着头不敢插嘴,手上把玩着自己衣襟上头的穗子。叶氏还真是可怜啊,自己是嫔位可以名正言顺地养孩子,她却只能让别人抱走孩子。身为一个母亲,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但在太后和皇帝看来只是理所应当。 她从生产到现在有六七日了,五皇子被拓跋弘兴冲冲地抱去了前朝,在文武百官面前炫耀,之后又被抱到长乐宫,受太后的恩宠。她这个母亲除了刚刚生下来那会儿看了一眼,之后竟是一面都见不得了。 拓跋弘笑对太后说:“这个不急,母后喜欢珷儿,就让他在长乐宫里多住些日子吧。等什么时候母后嫌他吵闹了,朕再把他带走。” 拓跋弘说得散漫,太后的眉头则皱起来,道:“珷儿是你最得意的孩子,绝不可以怠慢了。长乐宫里虽然好,但他是最需要一位养母的,你要加紧挑选一个合适的人,绝不可耽误了。” “母后说笑了,就算找到一个身份贵重的嫔妃,又哪里及得上长乐宫的尊贵。”拓跋弘并不为所动:“若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让母后亲自教养珷儿,有何不可。” 拓跋弘对太后总是有愧疚,觉得没尽孝,还拖累得太后为自己操劳。太后的长子,自己的兄长早夭,后来端阳又惨死,这些事对太后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后来自己登了位,子嗣艰难…… 总之,太后的子孙缘浅,没能享受多少天伦之乐。现在有了五皇子,不如就把这孩子送给母后。若这孩子将来有了大出息……母后岂不更加荣华昌盛?他还担心将来的太子与母后夺权,闹出不合的事情就不好了。 太后看着拓跋弘,叹了一口气。 半晌才道:“咱们是天家,不能太感情用事了。母后知道这是你的孝心,只是为了五皇子的将来,你最应该给他找个好养母。” 拓跋弘并不说话。 太后接着道:“哀家不是担心别的。你知道,哀家今年五十四了,身子一贯不争气。哀家怕护不住这孩子……” “母后!”拓跋弘猛然一惊。 林媛在旁边看着,也不由动容,跪下抓了太后的手道:“太后娘娘怎么这样说。” 太后的话没说完,但大家都明了,若是照着太后的意思——若是她只有五六年的活头了,等她撒手而去,五皇子还没有长大……那个时候该怎么办,没有母亲的小孩子,很快就会被后宫的明争暗斗湮没掉。 而那个时候再给他找养母的话——就会如赵王和文贵嫔一般,只是合作关系,无法交心。五皇子可是要夺嫡的人,怎能没有好的助力。 太后的身体委实不太好。拓跋弘静默了,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事实,就算是皇帝,也争不过老天。 太后亲手把跪着的林媛拉起来了,笑笑道:“看你们一个个这样沉肃。罢了,不说这些,午膳的时候到了,咱们先一块儿用膳吧。” 林媛在长乐宫里头用过了饭,就告退离去了。她看得出,皇帝有很多话想和太后说。 她出长乐宫的时候,轻轻摇头叹息一声。就算得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又怎样,皇太后的日子一点也不快活。 当初和李贵妃斗,她没少受零碎折磨。她的长子病重时候,她跪在先帝寝宫前头一天一夜,想求先帝允许那个得了天花的孩子能够在宫里养病,而不是被扔出宫外。但那个时候先帝正和李贵妃在“共浴华清池”。 最后儿子死了,她落下风湿的毛病。 如今她老了,身体上的毛病就更严重了。御医不是神仙,纵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柄,也没人救得了她——她那死了的一儿一女更无法复活。 林媛想着,双手交合紧握——恩,一定不能亏待了自个儿啊!要吃好喝好睡好,将来有了权势也得有那享福的命啊。 她走得不远,长乐宫内室里头隐隐传来皇帝与太后的低语:“王淑容姿色平庸不得你的心,不过赵淑媛也是可以的,只是万万不能是静妃……” “现在后宫局势不同往常了……静妃隐隐有独大之象……” *** 回了绯烟楼,林媛发现御前的人已经将她的蝴蝶兰送过来了。 除却“漫天红”这样的富贵品种,最稀罕的当属翡翠湖。林媛不擅长养花,蝴蝶兰更是娇贵难活,但好在她手底下的宫人们有能人。 她伸手摸着翡翠湖细腻的花瓣,赞道:“不愧是西域大月国进贡的东西!这花儿真别致,白瓣绿蕊……恩,西域的东西合我的眼缘,初桃,你等会子去一趟尚宫局,把浮光锦和嘉兰胭脂都给我拿回来。” 初桃梗了半晌才道:“娘娘这个月已经去拿过胭脂了……” “再去拿!就说是我要用,尚宫局的人还敢说半个‘不’字?”林媛头也不抬,眉头微微挑起:“人生苦短,我喜欢的东西就要享用到。再则太后娘娘喜欢的都是江南地界的东西,对西域的贡品并不感兴趣,我只要不惹太后娘娘不喜,其余的人有什么关系!” 初桃只想说,除了太后,静妃娘娘还有其下的很多九嫔娘娘都喜好西域的胭脂和绸缎呢。主子您一个人拿了个干净,别人可怎么办……尤其静妃,她一贯喜欢嘉兰。 最后初桃还是听话地下去了。 林媛做事有章法,她不会出格让人抓把柄,在容许的范围内,她会尽可能让自己快活。就如那牡丹,她喜欢,却不能去贪那个。蝴蝶兰虽然贵重,和牡丹是两码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五皇子(5) 坐在床上晃荡腿儿,看着满室的蝴蝶兰,她心情大好。听吴御医说,蝴蝶兰无香,但花粉有益于安神。 小成子正领着一群内监搬花。他搬得累了,擦一擦汗道:“娘娘,这兰花儿也太多了。后殿都放不下了。” 心里腹诽着御前的人做事真够尽责,一板一眼地。皇帝说“把尚宫局的兰花都搬过来”,这就真搬得一干二净了。蝴蝶兰不同于牡丹的枝叶高大,它要是挪到花圃里就不好看了,只能种盆。也不想想绯烟楼多大的地儿,放不放的下啊。 不过林媛却不这么想。她托着下巴,笑眯眯道:“后殿摆不下就在北苑里头盖一个花棚!把这些兰花一排一排地摆进去,唔,日后还能开一个花露室,咱们用蝴蝶兰酿花露,一定很不错!” “娘娘,这……”小成子在心里转了三个弯,最终道:“恬嫔娘娘与何涟姬、任宁姬都喜欢蝴蝶兰,咱们绯烟楼刚得了皇上赏赐,宫里就有传言道娘娘骄纵……” “你的意思是,我把花儿分送给她们,博个贤名?”林媛冷笑。 小成子多么有眼色,一看林媛神色不对,立刻低着头缩在一盆蝴蝶兰后头了。 “恬嫔你就不用在我面前提。”林媛声色平淡:“那些传言自然是她放出来的,不过一个协理的名头,还想让我忌惮?!她喜欢蝴蝶兰,就让她继续喜欢吧。” 小成子连连点头:“是是,恬嫔不用给好脸子……” “我听说,近来何涟姬和任宁姬两个十分得宠。”林媛继续道。 这几个新妃里头,年纪最小的谢氏最先丧命,其余的里头却是何氏和任氏最得宠。几日前,何氏还在上林苑“徽仙亭”里与安氏起了争执,那亭子是拓跋弘喜欢何氏赏赐给她的,安氏不知情,在里头闲坐着弹琴。何氏看见了之后,竟用簪子挑断了安氏的琴弦。 此事在后宫里头算是小事,皇帝不会管,安氏只能干吃亏。 “涟姬小主容色妩媚,性子又娇蛮,对了皇上的眼缘。宁姬小主姿色不如涟姬,但任、何两家是姻亲,两位小主自*好,入宫之后也互相扶持。涟姬小主得了宠之后就提携了任宁姬,两人联手,倒是把咱们起初看好的白玉美人安令姬给比了下去。如今这二位在宫中互相扶持,越发得宠,地位渐渐稳固。” 小成子说得详细又小心翼翼:“不过凭她们怎么得宠,如何能越过娘娘去?奴才以为,何涟姬和任宁姬进宫后自成一党,并没有被任何人收拢,如今虽得宠却没有大树可依靠。若是娘娘您大方赏她们二人几盆蝴蝶兰,这日后也可以为咱们所用……” 林媛睨了他一眼,却是笑了:“算你有点聪明。”说着眉头一拧:“可我不喜欢何氏。” 小成子讷讷不说话了,自家主子的心思,真是不能随意揣度的。 林媛想起何涟姬来,心里头却沉下去了,满屋子娇艳的蝴蝶兰也遮不住她的愁色。她起身歪到在床榻上,盯着床帐出神。 “小成子,你不觉得,何氏很像一个人么。”她低低地道。 “啊?奴才……奴才愚钝……”小成子是真不敢接话。 林媛叹了一口气。 娇蛮又妩媚的女子啊……上官璃在扬州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上官璃是有大智,这个何涟姬,却是无知无畏的娇蛮,没站住脚跟就敢随意得罪宫里人。就算在容色上,何氏与上官璃亦相差甚远。 曾经沧海难为水……纵然如此,拓跋弘心里还是放不下! 真是讨厌。 第二日依旧是暖融融的艳阳天。盛夏降至,各宫里已经开始用冰块,但这一年并不是特别炎热,嫔妃们时常结伴在宫内游玩,不站在日头底下倒也不觉得难受。 林媛一屋子的蝴蝶兰早闹得就满宫皆知了,大家对此不满的主要原因不是皇上赏赐,而是林媛太贪婪,自己拿走了全部不给别人留一丁点。 后来是绯烟楼实在放不下,放在室外又怕养不活,林媛这才割爱,送给了衍庆宫赵淑媛、钟粹宫王淑容、华阳宫的齐容华还有张婉仪等。她在宫里并没有交好的嫔妃,这些人只是处得不错而已。 于是在静妃处请安的时候,众人看着她的神色都透着怨毒。做人不能这样啊!好事都被你一人占了,让别人怎么活。 林媛笑盈盈地,脸上擦的是嘉兰胭脂,肌肤白皙似玉。 静妃并不想计较这件事。什么胭脂水粉蝴蝶兰,在她眼里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扫一眼底下嫔妃,淡淡道:“五皇子的养母,皇上定下来了……” 底下正闲言碎语挤兑林媛的众妃们,一瞬间鸦雀无声。 大家神色凛然,目光死死盯在静妃身上。 身为后宫掌事人,皇帝的旨意由她来宣,也是合理。而其余的人就没这么消息灵通了。静妃端坐上首俯视众人,心内隐隐升腾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欣喜—— 原来这就是上位者的日子,当真美妙得叫人心醉。只差一个名分而已,只差一个中宫的名分。她不过是主理后宫,萧皇后被禁足无法掌事……只要萧月宜早日赴死,自己的心愿就可达成了! 不过除却萧皇后,恬嫔和慧嫔这两个也不可小觑了。 静妃的目光落在恬嫔身上,神色几不可见地有了一丝裂痕,然而很快被她遮掩过去。 她轻轻一咳,从身后拿过一卷明黄色丝帛,正色道:“皇上圣旨,恬嫔楚氏,名门毓秀,贤淑有德。五皇子生母卑微不足以抚育皇嗣,现五皇子迁居咸福宫,由恬嫔抚养。” 静妃的声色端庄而温雅,让人听不出一丝纰漏。 而楚华裳,她在起身接旨的时候,面容上亦看不出失态的惊愕。 她虔诚地跪地,以额头触碰地面叩首,最终双手捧过圣旨。她低着头,声色恭谨地谢圣上恩典,连一丝兴奋的颤抖都没有,端的是进退有度、不失大家风范。 只有在低头叩首的瞬间,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对这个意料之中的喜讯表示满意。 林媛远远地瞧着她,面上竟也不恼。等恬嫔谢恩起身了,周围有讨好的嫔妃出言恭喜,林媛淡淡地微笑,道:“恭喜恬嫔姐姐呀。” 不论是静妃,还是楚华裳和林媛,她们对与这个结果都没表现出有惊讶。 自从知道楚华裳的父亲在大殿之上压制左丞相,林媛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拓跋弘对楚达开,已经不止是重用,而且是依仗了。 是啊,谁能在这个时候拖住左丞相、稳定朝堂,谁就是最得用的。而目前看来,这个人除了楚达开,别无二人。且不说左丞相,镇守边关的上柱国大将军也有些不平,他因着女儿和两个外孙被逐出宫,自然不满。若是京城里镇不住左丞相,上官将军趁势而动,那就是一场疯狂的灾难。 大秦的朝堂看着平和,一无敌国外患,二无穆武王之流的内忧。但事实上,拓跋弘这皇帝实在不好当。 再看后宫,静妃的崛起是皇帝无可奈何之举。萧皇后因罪被囚禁,后宫诺大的权柄,竟落在静妃一人头上。 在如此境况下,送给恬嫔五皇子,一是犒赏楚家,令楚达开在这个关键时刻能不要命地给拓跋弘尽忠;二是提携恬嫔,让她能早日和静妃相争。 楚华裳看着林媛一张绝色容颜,恍惚中觉得她的笑意透着嘲讽。再看她隆起的小腹,楚华裳拿着圣旨的手不由地收紧,下一瞬才想起来手里拿的是圣旨不是自己的袖子,忙慌乱地松开。 殿内突闻见一声轻笑,不远处的刘婕妤盯着楚华裳,声色清凌凌地:“恬嫔娘娘好福气呀,平白地有了一位皇子,就算日后恬嫔娘娘不育,有五皇子傍身也是不怕的啊!” 刘婕妤虽然是恭喜的话,听在耳中却觉怪异。恬嫔楚氏承宠颇多,却没有喜讯,宫人中已经有传闻说她不能生育。 恬嫔咬着唇,望向这个生着一张大嘴的刘婕妤。刘婕妤却继续笑道:“呀,恬嫔娘娘上次的摔伤好似还没有好!嫔妾看着,娘娘的下巴还是淤青的。娘娘您可要好生保养着。” 听她提及摔伤,恬嫔心头恼恨,却是恨极了林媛。她发现,自己和林媛之间已经不是寻常的裂痕了——这个曾经的合作者,如今已经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 比作为目标的静妃还要惹人厌! 最终恬嫔一言不发,捧着圣旨平静地落座。她知道自己缺少什么,但她得到的更多。 刘婕妤么?当年她与韵修容争宠,如今又与自己争!她也配。 出了合欢殿,林媛没有立即回绯烟楼,而是带了大批侍卫宫人去上林苑赏景。 林媛的心情不太好。虽然恬嫔的事儿是预料之中,但真正得到这个结果,她心里还是堵得慌。 局势不同了,很多事儿都是无可奈何又不能改变的。当初为了一个赵王,林媛都能下心思动手让恬嫔捞不着,可现在的五皇子比赵王金贵了不止一点半点,林媛却没法子动手。 她最大的目标只有皇帝和太后。以她现在的地位,她只能顺着这二位的意。恬嫔抚养五皇子是拓跋弘的意思——现在的局势,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就算她家世显赫日后会有威胁,但为了暂时稳住朝堂,拓跋弘只能这么做。(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宁姬(上) 若不是萧皇后突然失势,这个五皇子最有可能落在赵淑媛头上。 这些事儿林媛都明白,朝堂里的消息,多多少少会传到后宫——就算传不到的,还有右丞相萧臻会给她递消息。她只能感叹,到了关键时刻能稳住左丞相的,只有楚达开这样的实权武将,萧臻再精明也是不行的。 想不到,萧皇后的事儿竟会牵扯起这么许多风波。静妃崛起,恬嫔捡了个大便宜。 只是不知如今的萧皇后怎么样了…… 正想着这些,前头一队御前的仪仗快速从不远处走过。林媛身旁的侍卫首领立即停住,跪地回禀道:“娘娘暂且稍候,前方是入宫觐见太后的臣子,不宜与后宫牵连。” 臣子见皇帝,都是在建章宫里。建章宫不属于后宫,嫔妃无故不得擅入,倒也不会有什么牵扯。但若是见太后,就不得不经过后宫的地界。 太后毕竟是女眷,历朝历代的太后都鲜少过问政事,召见臣子的更少,遂臣子进后宫的情况很少见。但当朝昭敬太后曾经垂帘听政,和百官相见颇多,只是最近几年不再见臣子了。 “觐见太后?”林媛看着那匆匆行过的队伍,眉头微皱:“是谁?” 侍卫统领是习武之人,眼神比常人好很多。他上前几步远眺,回身道:“是左丞相萧大人。” “又是他!”林媛面色沉沉地。 左丞相接连两日进宫求见皇太后!他是为了其女皇后的事情,但他究竟想做什么! 皇后出事的根源就是长乐宫。拓跋弘虽有皇子降生之喜,却丝毫未放松对皇后的管制,刑部还在日夜查证皇后的罪过。难道皇太后会是左丞相的出路么? 宫里人并不知道左丞相在太后宫中说了些什么,而太后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林媛有些不愉,她不喜欢这种看不透的感觉。环视左右,见皇帝赏赐给她的医女、嬷嬷、侍卫们都在,反而不好说话,只能等回宫后关着门与初雪几个说道。 “这是走到哪儿了?”林媛再次发问。她抬起手掌遮挡阳光,看向不远处的几株参天柏杨树:“是不是到了碧波池那块儿?” “正是。”小成子记性好,看了看四周道:“娘娘往前走不远就是牡丹花圃呢,昨儿娘娘还说那里的花开得娇艳,今日不如再过去一趟?” 小成子虽然跳脱,但也有些小聪明,身为林媛的心腹,他知道主子之喜欢牡丹花圃是真,更重要的是那附近不远的汀兰小筑——叶贵姬的住所。 林媛知道小成子的意思。这是在问她是否去汀兰小筑探望叶贵姬。 林媛淡淡地扫视四周,都是参天古木和大片鲜艳的花圃,住在这地方,景致当真是一等一的。自从叶氏诞下皇子之后,这附近还修起了一座临水的小亭子,是皇帝赏赐给叶氏的。 林媛深吸一口气。叶绣心的境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拓跋弘喜欢她娇弱温婉,但她最终没有能力留住自己的孩子。 但这没有关系——今日在华阳宫静妃宣读圣旨时,林媛清晰地记得,皇上令恬嫔抚育五皇子。 只是抚养,不是记名!五皇子的生母是叶贵姬,这一点不会改变! 这亦是拓跋弘对恬嫔的压制,留着叶氏这个生母,以防她将来心怀不轨。 林媛费心要保住叶氏的命,除了叶氏苦苦哀求她,主要还是为了牵制恬嫔。平心而论,叶绣心处处不如恬嫔,亦不是她的对手。但被夺了孩子的母亲……力量可不是常人能比的。 “娘娘,奴婢方收到消息,刚刚有几个嫔妃去了牡丹园里游玩。”初桃插言道:“如此,娘娘还要过去吗?” 林媛和叶绣心的交往是最隐秘的秘密,在外人面前,她们一向是敌对的。既然有别的眼睛在附近,这会子倒是不好去汀兰小筑了。 林媛微微沉思,少顷露出一抹笑颜:“走!本妃今日偏就想去探望叶氏!” 随行的宫人们自是不会多嘴,初桃几个知道林媛的脾气,不敢劝什么;而那些御前的人,他们不知晓内情,只觉得有些怪异罢了。 林媛满面笑意,扶着高耸的小腹缓缓走近那个被参天古木包裹在中间的精致宫殿。 牡丹花圃里的确有几个嫔妃,赵淑媛领着长宁帝姬出来玩,和赵淑媛同住一宫的刘婕妤也在,隔得老远就能听到刘婕妤和长宁抢花儿玩的嬉笑声。另有穆贵人、徐婕妤、齐容华、梁才人一众围成一圈儿在玩瞎子摸人,很有几分热闹。宫里头的物质条件没得说,上林苑的景致实在让人流连忘返,宫妃们若是不为了争宠掐架,几个交好的在一起玩乐这日子也算快活。 林媛听着宫妃笑语,面上也更加愉悦。若不是身子不方便,她真想加入她们一块儿玩——古代的女人不需要工作,依附男人当米虫,日子有点小无聊啊。 林媛和这几人互相见了礼。在花叶繁茂的角落里头,林媛眼尖地看见了独自一人的王采女。 王采女是宫女的身份晋封,在秀女出身的嫔妃圈子里头得不到尊重,也没有交好的人。她本身性子十分安静,日日呆在华阳宫里头不喜欢出门,放在现代就是一人生不如意的典型宅女。 不过她今儿倒也出来赏玩了。虽然还是不合群…… 是因为阳光太好了么? 林媛多看她两眼,道:“采女在华阳宫里呆的太久了,出来走走是好事。” 王采女讷讷不言。 林媛转身离去了。身后的王采女捂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好像有点明白慧嫔娘娘的意思——是劝她不要太屈从与静妃么? 慧嫔迁居到华阳宫之后,她就暗中示好。其实她从来都想逃离静妃的掌控,但只能说,有心无力。静妃……太可怕。 就算暗中依附慧嫔,她也不敢让静妃知道,得罪了静妃。 她觉得此事要慢慢筹谋。但慧嫔好像有点心急。 王采女发愁起来,慧嫔不是个软角色,想要依附她,就必须拿出诚意来。她催着自己快些与静妃决裂……可是静妃那儿又不好相与。 那边的林媛已经头也不回地进了汀兰小筑。 汀兰小筑就在牡丹花圃边上,不过相比于外头嬉笑玩乐的嫔妃们,躺在屋子里坐月子的叶绣心可没那么阳光灿烂。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鳄梨香,那是昂贵的西域香料。在这些事情上,拓跋弘不会亏待了叶绣心的。 但光线太暗淡了,这个宫殿里的帷幔太多,帘子也都是拉上的。上一次林媛悄无声地过来时,就嫌屋子太暗,建议叶绣心不要挂这么多帘子,显然对方没有听进去。 她继续往内室走去。和昨日不同,这一次,她是带了很多下人,在赵淑媛等人的眼前,大张旗鼓地进来了。 方走到内室的卷帘处,里头就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林媛脚下凝滞,这么清脆婉转的声音,不会属于生产后身体虚弱不堪的叶绣心。 她最终掀了帘子进去了。叶氏身旁的宫女急急迎上来,吃惊与林媛光明正大出现的方式,张口结舌道:“慧嫔娘娘怎么来了……”又回头望了一眼。 林媛并不理睬这个宫女,径直从她面前跨过。她看到室内的人时,稍稍惊愕道:“哟,任宁姬竟也在此?” 宁姬任氏,不知怎么的,林媛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总觉得她那姓不太好。任,这宫里是可以任性的地儿么? 任氏抿着嘴看向林媛,少顷,她俯身行礼。身形虽然合乎规矩,但林媛看得出她眼睛里的不甘。 心内不免嘲讽,不过一个刚入宫的新妃而已……当真以为礼聘进宫便高人一等么! 微微挑眉,林媛平静地笑:“宁姬在这儿做什么呢,也是来探望叶贵姬么。” “正是的呢。”任氏笑得娇媚:“叶贵姬产下皇子,嫔妾很是羡慕。”她环顾四周,有些不满地皱着眉头:“只是这屋子太暗了,贵姬也不肯开窗子,闷得很。” 林媛静静地打量着她。这个身段窈窕、姿色上佳的年轻少女,说是来探望叶氏,却并不掩饰言语中的敌意。叶绣心和她同为从五品,但贵姬总要高了一头,任氏竟还口口声声直呼贵姬,连一声姐姐都懒得叫。 五皇子出生后,每日都有不少人去长乐宫里看他,一是奉承,二是沾沾喜气。但叶绣心这儿就鲜少有人过来了,金贵的是五皇子,她又算得什么。 能过来探望的人,多是何涟姬这样找不痛快的。 躺在床上的叶氏拿着帕子咳嗽两声,说话仍是沙哑的:“宁姬既然嫌闷,日后不要来就是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宁姬(中) 林媛瞥一眼这两人,微一抬手,小成子几人立即领命上前,把叶氏身旁的帘子尽数拉开。叶绣心猛地一惊,“啊”地叫了一声缩在了被子里头,呼喊道:“慧嫔这是做什么!明知道我不喜欢刺眼的光线……” 凡是有外人在场,叶绣心与林媛都是不合的。 也不知怎么了,叶绣心自从生产后就不喜欢光。林媛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的经验,加上吴御医的诊断,她基本能确定叶绣心得了轻度的产后抑郁症。 这个病在现代太正常了,很多娇气的现代女孩生了孩子就宣称自己得了这病,没啥大事,休养几个月就能好。但叶氏尤其可怜,亲生孩子都不能自己养,不得病都怪。 幸好当初自己没有贸然怀孕啊……若是位分低的时候生了孩子,那种母子分离的惨状简直无法忍受。 林媛朝着她冷笑:“叶贵姬再这样闷下去,皇上自然不会愿意来,五皇子就更见不着了。” 她不能放任叶绣心病下去。 任氏看着林媛这样子,立即满面是笑:“慧嫔娘娘说得是呀!贵姬这个样子,别说是皇上,谁都不会喜欢的。贵姬怕光,莫不是‘见不得光’?”说着竟咯咯咯笑起来。 林媛看向何氏,突地一笑:“宁姬是从五品的位分吧?在贵姬叶氏面前的架子倒是大。” 任氏不料到林媛会言及位分,眉头一转心里已经恼了。她挺了挺身子,直视着林媛道:“嫔妾是礼聘入宫的,皇上说了,再过几日就要升嫔妾的位分……” “那么要恭喜宁姬了,想必是何涟姬在皇上面前美言了,宁姬如今才会越发得宠。”林媛笑意稀薄:“不过……宁姬进宫日子短,如今只是从五品,即便晋封亦只是正五品,在宫中行走还需要谨慎谦恭才好。” 在林媛眼里,任宁姬只是个幼稚的小女孩而已。 任氏听着这话不大对。她能有今日,纵然何涟姬功不可没,但这样被人堂而皇之地挑明说出来,还是被刺伤自尊。难道没有何氏,自己就无能得到皇帝的宠爱么? 又说什么谨慎谦恭的话……她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慧嫔娘娘能得如今的高位,也只是因着怀了龙嗣而已。”她的目光充满嫉恨,直直定在林媛的肚子上:“这龙嗣嘛……皇上近来时常去嫔妾那儿,以后的事儿,还真不好说。” 何涟姬虽然娇蛮无礼,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但这个任宁姬是真正有些愚蠢。 任氏说着又极快地掩住唇角,荷荷冷笑两声,转了脸自言自语:“不过是穷乡僻壤里小吏的女儿。” 任氏声色细小得几不可闻,然而林媛还是听见了。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这样的话,令她心里怒火猛地窜起。林媛微微扫一眼初雪,初雪会意,下一瞬,任氏的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掌掴的声色无比响亮,力道十分地大。任氏满面震惊地看着打她的人——慧嫔身旁的一个宫女。 林媛闲闲地坐了,命人斟茶来喝。面前的任氏已然狰狞地暴怒起来,伸手指着宫女初雪:“你……你竟敢打本妃!慧嫔,我一定会去告诉皇上,皇上会处置你的……” “处置?”林媛冷笑:“是应该处置宁姬口不择言吧!你礼聘进宫是事实,但你口口声声侮辱龙嗣,本妃怎能饶你!宁姬该不会是没有学好规矩,不懂得祸从口出啊。” “什么侮辱皇嗣!”任氏捂着脸,昂首看着林媛:“我哪里有口不择言,我说慧嫔娘娘的出身卑微,难道不是实话么!皇上最宠爱我,慧嫔娘娘不过比我早入宫一年罢了。慧嫔娘娘今日打了我,将来可不要后悔……” 林媛只是笑:“哦?难道是本妃听错了?方才何氏低声细语,说本妃身份低微,因此不配为皇室生儿育女!” 任氏睁大了眼睛。 林媛唤过身边一个内监,那是皇帝遣过来服侍她的人。她扬声道:“你们方才都听见了,任宁姬口出恶语,辱及本妃腹中胎儿。这实在是太过分了,还请你们如实奏禀给皇上。” “慧嫔!我没有那么说!”任氏怒得满面潮红,她到现在还没有抓住林媛话语里的机锋,而是对自己挨的一巴掌感到难以置信且怒气冲天:“你这个卑贱的恶妇……你竟敢打我……” 林媛皱着眉头,真不知这姓任的闹腾起来嗓门如此大。她挥手对身旁侍卫道:“太吵了,把她给我拖出去。” 任宁姬今日所经历的事情完全超乎她的想象。最后被拖出去的时候,她还在尖声叫骂。 她进宫这些日子,受到的敌意与刁难并不少,但皇帝那样宠爱她,总会为了她斥责那些对她不善的嫔妃。而就算再受磨难,那些女人们忌惮她得宠,最多暗地里传些流言诋毁她,也不敢当面和她争执。 但今日……她还是第一次挨打。 她从小到大都不曾挨过一个指头的,竟然有人敢对她动手。 任宁姬被拖出了汀兰小筑之后,捂着肿了半边的脸就跑去了建章宫,又吩咐自己的宫女给何涟姬带话。 林媛仍坐在内室里喝茶。叶绣心有些惊愕地瞧着她:“你……你怎么能打她,她好歹十分得宠啊……” 林媛瞥她一眼,看这屋子里没有外人了,伸手将茶盏一磕:“我心情不好,拿她出气罢了。而且我厌恶何氏,连带着也厌恶她。” 叶绣心何等聪明,立即想到林媛是因着恬嫔的事置气,一想起这事,她又把持不住地想落泪。恬嫔的父亲正得重用,且对皇帝忠心耿耿,是个难得的忠臣能臣。她夺了自己的孩子,连静妃都阻止不了,自己又怎么去反抗? “别哭了!”林媛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这个样子,没有任何好处!孕中流泪会落毛病,你就不会忍着啊!” 若是林媛自己处在叶绣心的境况下,怕也比她强不了多少。但林媛没有别的法子,该劝还得劝。 她也想把五皇子从楚华裳宫里拖出来啊!可她还没那个能力。 “五皇子不会回来的。”林媛一字一顿地说:“一年前你为了荣华富贵选择了皇后,并愿意把这孩子送给她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自己做的选择,不可以后悔。” 叶绣心只听进去了第一句话:“林姐姐,珷儿……我的珷儿真的回不来了?” “至少一年之内,你我都没有那样的能力。”林媛只是摇头。 “那么以后……” “以后会有可能的!”林媛说得很肯定:“你不能再这样伤心了。其实你并没有做错,如果你当初不肯投靠皇后,你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生下来。现在他只是被抱走而已,你应该知足了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博取皇上的怜爱,快些养好身子然后去服侍皇上,等你爬到了更高的位分,自然就有了更大的力量。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和恬嫔相争。” 叶绣心面色凝滞地看着她。 “你还是想哭对吧。”林媛叹一口气:“没事,我教你个办法。今天来的是任宁姬,我听说,前几日也有些人特意赶过来,只为了对你落井下石。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人,你不需要躲着,也不需要忍耐,就命令你身旁的宫女打她们的脸。那样你心里一下子就爽快了,也不觉得伤心了。” “啊?”叶绣心的大脑显然有点卡壳。 “你放心,就算任氏得宠,她还能越过五皇子的生母?”林媛说得轻松而散漫:“和恬嫔争你争不过,但论起身份地位,宫里大多数人都不及你。只要位分比你低的敢来这儿欺辱你,你就放开了胆子去打她们。” “这……这皇上不会生气么……”叶绣心低着头问了一句。 “皇上会偏袒你的。”林媛微笑:“不单是我希望看到你好好的,皇上也是一样。我和皇上,都不喜欢看到恬嫔抱走五皇子,却都无可奈何。你是皇子生母,皇上为了牵制恬嫔,也会让你好好的啊。” 叶绣心抓紧了被子。 “只是你一定要小心恬嫔。”林媛最后叮嘱她道:“她那一日杀你不成,日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媛很快离开了汀兰小筑。 而任宁姬被林媛的宫女掌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满宫。人人都说,慧嫔在叶贵姬的寝宫里头责打任宁姬,把叶氏任氏两个人一块儿欺辱了,当真骄纵。 宫里人对此事的热衷程度远超过林媛的想象,虽然只是两个宠妃之间的争端,竟是闹得人尽皆知、流言四起,比五皇子降生那一天都热闹。因为,这件事是宠冠后宫的慧嫔对新妃的第一次出手,人人都想知道,以礼聘的名头进宫、受封高位且受尽皇帝宠爱的新妃们,在皇上心里到底有多大分量。 能够与慧嫔抗衡么? 而此时的任宁姬仍然跪在建章宫的前院里求见皇帝,要皇帝给自己做主。 她孤身一人,素日里交好的姐妹何氏并没有陪着她。每每有事情,她都会去求助何氏,无奈这一次何涟姬肚子不舒服,在自己宫里窝着起不来。她等不起何涟姬,急着来向皇帝诉说委屈、讨回公道,就只好一个人来了。 御书房里的拓跋弘,拿着一张折子盯着看了许久,眉头紧紧地皱着。半晌之后,他觉得头痛欲裂。 他伸手揉着额角,深深地喘息。然而在这样烦躁的时刻,外头还传来女子的呜咽声,一声一声地钻着他的耳朵。 实在是太难听了。拓跋弘霍地起身,将手中朱砂笔扔了出去,冷声道:“是何人在外聒噪!”(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宁姬(下) 御前服侍的宫人们都吓得跪下了,姚福升颤颤巍巍地上前,蹲在地上捡起了笔:“回皇上,是宁姬小主……” “她闹什么!”拓跋弘大怒。 姚福升觉得自己的脸一定被吓白了。不知是怎么回事,今日皇帝的心绪就像见了鬼一样的……狂风骤雨。难道是因为左丞相? 不对啊!左丞相半个月之前折腾得厉害,五皇子出生之后的几日反倒安分许多,这几日的早朝上都颇为平静。而陕北的干旱和匈奴的叛乱……好似也不是太严重啊。而且不管有多少烦心事,不还有五皇子这个宝贝么,皇上每每看到五皇子,总会龙心大悦。 这一回却是不大对劲了啊…… 在御前服侍不比别处,姚福升每日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揣度皇帝的心思,而且又不能让皇上看出来他在猜些什么。眼下时刻,宫人们都怕得发抖,姚福升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上前把朱砂笔捧给皇帝道:“奴才将宁姬小主劝回去吧……” 皇帝动怒,姚福升不敢随意说话,却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主子生气。 然而拓跋弘的心思并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这位皇帝伸手把朱砂笔再一次扔了出去,而后恼怒道:“一个个地不省心!任氏是为了什么来求见朕?” “是……是因为慧嫔娘娘……”姚福升没辙了,说话都不利索:“任小主在慧嫔娘娘面前说错了话,说,说慧嫔出身卑贱,不配给皇室生儿育女。慧嫔娘娘就说她口出恶语,命身边宫女打了任小主,任小主心怀愤恨遂来求见皇上……” 这事儿是林媛身边的宫人告诉他的。 “任氏当真那么说?”拓跋弘的面目有些狰狞了:“她竟敢辱及皇嗣?” “这……奴才不知道,听慧嫔娘娘身旁的人禀报,任小主当时不过是自言自语,说的声音小,听不清。但慧嫔娘娘偏听见了……”姚福升不敢隐瞒亦不敢偏私,把当时的情形一句一个大实话地说了出来。 拓跋弘一掌将桌上奏折扫落在地:“既然是低声自语,无所顾忌,依朕看这个任氏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辱骂慧嫔不配生儿育女也是有的!她口出恶语就罢了,做错事还不自知,到朕这儿来求个公道!简直是笑话!” 姚福升讷讷不敢言。 拓跋弘越发暴怒,挥手道:“传旨,宁姬任氏降为贵人!你让她滚回去,若是再敢来建章宫叨扰,就继续降她的位分!” *** 很快,任宁姬触怒皇帝,降位贵人的消息再次传开,令满宫嫔妃大为惊愕。 连在齐容华宫中闲聊的林媛听了,亦是当场惊得掉了一块糕点。 齐容华伸手去捡,十分可惜地说:“这可是用酥油炸过的啊……”复看着林媛道:“慧嫔娘娘怎么这个样子?何氏的下场,不是娘娘您一手促成、早有预料的么!” 齐容华和林媛相处久了,早就知道她不是简单角色。这回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看林媛和新妃对上,齐容华只是撇嘴,觉着任宁姬太不自量力。但不曾想到的是,因着这么一丁点的争执,任宁姬竟然被降位贵人。 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何须如此重惩呢。皇帝一向偏袒六位新妃,这一遭却丝毫不顾念情分! 齐容华只当是林媛在里头捣了鬼。如今看林媛这样子,却是比她还懵懂无知。 倒是怪了,任氏这事儿是怎么落得这般结果的。 林媛站了起来。齐容华拉住她道:“这么快就要走?任氏被贬了,慧嫔该高兴才是。来,咱们点的昆曲歌姬马上就到了,慧嫔娘娘走了,我一个人听么?” 林媛没有心思和她玩乐了。她勉强笑笑,对齐容华道:“成玉,你的日子快活,无论这宫里出了什么事儿,都波及不到你身上。但是我可不一样。我要走了。” 齐成玉无奈,送了她出门,临了还道:“那么明日再过来玩吧!” 林媛回了绯烟楼,立即叫了一位名唤德才的内监,问他道:“皇上今日是怎么了,任氏怎会骤然被贬!” 林媛身边有不少御前的人,在她生子之前,这些人都要屈尊在小小的绯烟楼里头服侍他。拓跋弘对待林媛不可谓不厚爱,只有一点不好,就是身边多了许多外人,行事不方便。 但好的一点,就是能够更快捷地接触到皇帝。 德才就是二等的御前内监,算是很得脸的人。平日里嫔妃们多会问他皇帝的情况,林媛这么问,不足为奇。 他的主子是皇帝,不是林媛。但自从来了绯烟楼,他发现慧嫔真是个不错的主子——一是从不会欺辱下人,二是出手大方,给的赏钱比别的主子都多。 林媛问了这话,顺手就从首饰匣子里头捡一块玉坠子赏给德才。德才喜滋滋地接了:“回娘娘,听御前的桂公公他们说,是任小主触怒了皇上才遭贬的。” “是么?”林媛的眉头微皱。她栽赃任氏,说她辱骂自己不配为皇室生育,按着拓跋弘的性子,怀疑是一定的,但不一定会相信。就算拓跋弘真信了,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又要顾着任氏身后的世家和朝堂的牵扯,多半只会将她禁足以示惩戒。 但拓跋弘竟出手狠辣,一下子将她降了贵人。一年前和林媛争执的江氏也曾由惠姬直接降位贵人,但主要原因是其父在任上贪污,为皇帝所不容,这才有这么严厉的惩罚。 再则,和年纪不小、姿色平庸的江氏相比,任氏可是水灵灵如花朵一般的美人儿啊。 思量了半晌,林媛沉声吩咐道:“备辇,咱们去长乐宫。” 在林媛心里,任氏从来都不足为虑,亦不值得她费脑子。她真正关注的,是拓跋弘。 她已经感觉到,这个皇帝有点不对劲。 是出了什么事呢?任氏触怒皇帝是一定的,但恐怕拓跋弘只是一时在气头上,任氏倒霉捡了个最不对的时机去求见皇帝,结果撞上了枪口,受了迁怒。真正令拓跋弘恼怒的,并不会是任氏。 眼下境况,就连一贯得宠的林媛也不敢贸然去建章宫打探消息。她思来想去,还是先去长乐宫里探一探口风。 *** 林媛到了长乐宫时,太后却不在,之凝嬷嬷告诉她太后出宫去了大觉寺上香。 林媛心里不安,转身想要离去,却在前院偏殿里头碰上了王淑容和扇玉帝姬两位。 王淑容正坐着打络子,扇玉坐在她身边跟着学。林媛上前看着王淑容那算不得修长美丽的十指上下翻飞,淡淡笑道:“原来淑容娘娘不单擅长酿花露,打络子也这般精巧呀。” 王淑容低着头赶工,声色亦平静:“不过是打发时光的玩意罢了,刚好太后新作的夏裳上头需要配几件好看的络子,我闲来无事,就亲手给太后娘娘做一些。”说着,她抬头定定地看着林媛:“我算不得聪明灵巧,不管做什么事,若是多少年如一日地做久了,笨人也会做得无比完美精巧。” “淑容娘娘说的是。”林媛轻轻地说着,看着一旁的扇玉,那孩子正学得很认真。 “等我学会了,日后就给慧嫔娘娘和小皇子做穗子。”扇玉笑看着她。 “那么我先谢过帝姬了。”林媛说完这话,并不待多留,与王淑容告辞后转身离去。 无论宫里发生什么事,王淑容都是最懂得自保的人。林媛知道这一点,但她没有办法像王淑容一样。 她太贪心了,她要的东西比王淑容多得多。这种山雨欲来时候,她也很想坐在太后的长乐宫里寻求庇护,但是她不能。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太后娘娘去上香了,皇上谁都不见。”林媛坐在华阳宫门前的亭子里头,喃喃自语。 看起来,皇太后这一次是用不上了。 “静妃呢!她在做什么!”林媛有些烦躁地问身边人。 德才早被林媛打发去尚宫局拿东西了,回话的是小成子:“静妃娘娘传召了赵淑媛和恬嫔二位,在合欢殿里翻查账簿。”说着又赔笑:“下个月的月例要发了,静妃娘娘对嫔妃们宽厚,还差人四处询问嫔妃们喜欢西域还是夏国的贡品。江南那边的碧螺春快贡上来了,按着静妃娘娘意思是嫔位以上的各宫分五两。静妃娘娘还说了,慧嫔娘娘您若是喜欢,可以去合欢殿里说一声,静妃娘娘会多给五两……” 林媛听着,面上并没有笑意:“她倒是心静如水,不动如山。”皇帝的异样,寻常嫔妃可能感觉不到什么,以为多半是朝堂出了烦心事而已。但静妃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同的。 明明知道不对劲,还如往常一样地过日子……甚至比往常更加勤勉地打理后宫事物了。“不管出了什么事,静妃这个样子总是没错。”林媛声色沉沉:“皇上看到的就是她用心做事、勤勤恳恳地模样,后宫众人都称赞她宽厚,掌管宫务上虽然不能比萧皇后更出色,却也没出什么乱子。她在皇上眼里,就是办事得力、值得信任的人。”(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迷惑 “娘娘,咱们还是回宫吧!”初雪忍不住劝言道:“娘娘是怀了身子的人,眼下境况不利,娘娘大可假意称病在宫中静养,躲过这一阵的风头再说。” 林媛看她两眼,叹气道:“我和王淑容不一样。我本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就算避祸,很多人也是不肯的。” 再则,若是如王淑容一样的处处躲着,或许会得到一个平安的结果,但更多的,就得不到了。 在这个宫里头,不争,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争有风险,但林媛就是那种喜欢拼命的人。 林媛思虑良久,最终吩咐道:“走,咱们去小厨房里煮荷叶粥。” 那还是去年,林媛和初雪想出荷叶粥这一道膳食,皇上食用过后大加赞扬。那时候林媛只是寻常嫔妃,在拓跋弘心里如玩物一般,因着这样尽心尽力的博宠倒也得了许多好处。后来嫔妃争相效仿,煮粥的人多了,皇上反而腻味了不喜。 时隔一年,碧波池里已经有了早开的荷花,再煮荷叶粥,拓跋弘多半会喜欢的。 而且听德才所说,皇上这一日一直没有传午膳,想必心绪十分不好,吃不下往日的饭菜。 林媛身子不方便,却仍是洗了手下厨房,亲自淘澄米水,切了细碎的葱花和鱼肉沫子。绯烟楼里头有皇帝赏赐的御厨,但林媛给皇帝送东西从来都是亲力亲为。拥有天下的帝王不会将任何美食放在眼里,而嫔妃亲手做的略有瑕疵的膳食,却会让他觉得新鲜有趣。 “夏日里皇上心绪烦闷,多加一味绿豆吧。”几个厨子自然比林媛的手艺好上许多,无奈林媛不准他们插手,只好在一旁提些建议。林媛看着手里头的米粒,询问道:“把绿豆磨成粉怎么样?我平日就不喜欢吃绿豆饭,那东西煮出来比薏米还要硬。” 几个厨子互相看着,都知道绿豆粉和大米混一块的味道不会有多好……但看林媛兴致勃勃,也就都不敢有异议了。 荷叶粥费时费力,等林媛和初雪两个忙活半日煮出来一小锅,连忙用厚实的瓷壶盛了,装在垫了棉絮的红木食盒里头准备送给皇帝。初雪微微皱眉道:“皇上对何氏发了好大的脾气之后,宫人都不敢去建章宫附近了,娘娘不是也说不能轻易去打探皇上的消息,这会子真的要送过去么?” “自然要送。”林媛坚持:“只是不能直接去求见皇上。”复又想一想,道:“皇上不传午膳,尚食局里的人不敢贸然送膳却又怕饿了皇上,一定愁得不行。初雪,你就将荷叶粥送到尚食局里头,以我的名义给皇上准备膳食。尚食局的人只是怕膳食不合皇上的胃口再遭责难而已,既然是咱们准备的托他们往上送,最后即便皇上不喜,责任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林媛说着神色越发肯定:“对,就这样做!尚食局的人求助无门,一定会帮我们把东西呈上去的!” 初雪得了令,并不多言,拿着食盒便出门了。林媛问小成子道:“今日还有旁人给皇上送膳食么?” 以往皇帝胃口不好的时候,后宫众人大多闻风而动,趁机争宠。不过今日……小成子想一想道:“倒是没有!任贵人几个时辰气前才遭了贬,连降三级把嫔妃们都吓怕了。众人都怕再叨扰了皇上落得和任氏一般下场,哪里敢去建章宫里。” “这就好。”林媛听着点头:“若是都和我一样,咱们反倒做无用功,落在皇上眼里也和那些蓄意争宠的人一样了。” 说着又自嘲:“说到底我还不是在蓄意争宠……” 小成子听着微有不解,谄媚赔笑道:“娘娘您是宠冠六宫的人物,又怀了孕,皇上日日地捧着您都不够……这宠势哪里还需要“争”呢?” 林媛睨他一眼,半晌轻哼一声:“你想得简单!你以为我有救驾之功,这辈子就能高枕无忧了?宫里能人辈出,如静妃那样的,为了给皇上生孩子昏过去五年,皇上多么怜惜疼爱她……我自觉在皇上心里有位置,可旁的人未必比我差。就算萧皇后,她对皇帝的功劳可比我大得多,年少的时候和皇上两情相悦,亦是专宠过。可现在又如何呢……” 说着微微叹气:“服侍皇上,我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林媛这边将东西送去了,尚食局的管事是个五十多岁的年老内监,看了慧嫔娘娘的食盒整个人就起死回生一般活了过来。他在宫里呆了三十多年,和姚福升一样久的资历,无奈他为人有些木头,没有多少伶俐劲,最终只能在尚食局这种没油水的地方做总管。 不过这尚食大人有一点好处,就是忠心为主,做人做事本本分分,服侍皇帝十分用心。他亲自领了手底下的两个管事姑姑,端着食盒并几样中规中矩的御膳往建章宫里去。 建章宫里的皇帝果然还在气闷中,他一听是尚食局的人,挥手只说了一句话:“让他们退下。”尚食揣着小心,点头哈腰地将东西交到了姚福升手上,求道:“姚大人给皇上悄悄地送进屋里吧,皇上不用膳,咱们服侍的人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菜品也就罢了,无非是寻常的御膳,这食盒里头的热粥却是慧嫔娘娘的手艺,想必皇上会喜欢的。” 姚福升一听眼睛亮了,他看着皇帝闷着自己不吃饭,心里比尚食局还焦心上火。这慧嫔娘娘到底最对皇上的脾气,从前皇上不悦,她也都能给安抚好了。姚福升立即双手接过东西,喜道:“怎么方才不直接给皇上通禀呢!有了慧嫔娘娘这块招牌,还怕送不进去东西?” 尚食内监是个本分的人,这会子不光想着自己,还记着人家慧嫔娘娘的嘱托。他连忙道:“这万万不可呀!慧嫔娘娘交代了奴才,要以尚食局的名义送上去,不能提及慧嫔娘娘……而且说了只要悄悄放在皇上书案上就好,皇上若是不肯用,就说明这粥不合皇上心意,那就回来重做,而不是硬劝着皇上用。” 姚福升听着暗暗寻思,而后笑道:“你说的是!还是我想左了。这膳食不合胃口就是咱们底下人的不是,劝着皇上用膳,不如回去做得更精细些让皇上喜欢。” 心里却是有些明白了,这慧嫔娘娘比他们精明百倍,知道这一次皇上的火气不简单,不敢贸然上来触霉头,就打着尚食局的名义了。到时候皇上吃好了,慧嫔和尚食局都有功。嫌弃不好了,也不会觉着慧嫔趁机争宠出风头而怪罪她。 说话间姚福升不敢耽搁,和几个姑姑一块儿提了东西,蹑手蹑脚地进了皇帝书房。拓跋弘在书房里头忙碌,姚福升几个心腹宫人都被他赶出去了,但也要时不时进来添茶倒水、研墨铺纸,这会子他们进来,并没有引起拓跋弘的注意。 姚福升悄声将东西放下了,一句话不敢说就下去了。 拓跋弘仍在看折子,封皮上印的是刑部的奏报,折子下头还压着一寸厚的宗卷。他看了半晌,口干舌燥地伸手去拿杯盏的时候,一抬头,终于看见了不远处多出来的食盒。 东西放的也不远,他一伸手就够到了。本来没想着用膳,只是顺手打开了看看是什么东西,结果这一开盖儿,荷叶粥混合着鱼肉的清爽鲜美的香气四溢开来。 荷叶粥这东西,本并不比乌鸡粥、燕窝粥好上几分,但胜在香气浓重,夏日里吃起来清新可口。 拓跋弘没有用午膳,这会子闻见香气,本能地便觉得饿。他端过碗,舀了一大勺在嘴里,立即十分满足地舒展了眉头。这粥的味道和素日里吃的不同,却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是什么时候吃过的呢…… 不过现在的拓跋弘根本没心思思考粥,他站起来端着碗吃了好几大口,胡乱垫了点肚子,扬声对外头道:“来人!摆驾长信宫。” *** 皇帝竟是去了长信宫。 静妃和赵淑媛几个都惊住了。长信宫里那一位的罪名还没查清楚,皇帝嫌恶地几个月不肯踏足一步,还将叶贵姬搬了出来。怎么今日会突发奇想去了长信宫? 方才人没什么大智慧,只知道一味奉承静妃,私底下无人时便窃窃笑说:“长乐宫和长信宫的纠葛,刑部查了好久,也该有个结果出来了。说不准,皇上走这一遭,那一位就要给废了呢!” 静妃出身高贵,资历久,又得皇帝心意。若是萧皇后一旦被废,继后的人选除了她还能有谁?方才人一想到这一点,整个心肝都欢喜起来,静妃若真是凤命,她也能跟着飞黄腾达不是? 虽然不聪明,但她有一点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凭着自己是绝无可能得宠得势的,只能去抱一个靠谱的大腿。 她觉得,这么些年沉寂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静妃笑一笑,温和地与她道:“你不要想这些了,这话也不是咱们能随意谈论的。尚宫局新分了苏绣下来,你去我的小库房里挑点好的拿回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翻身(1) 和萧皇后不同,静妃对身边的人从来不吝啬,也不恶毒地算计她们。就算方才人不够聪明当不得大用,她也给了方才人很多好处。 这一点她和林媛的想法一样,对敌人从不手软,对合作者,就要拿出诚意来。 等方才人兴致勃勃地谢恩告退了,她的面色才渐渐冷下来。她缓慢地走到窗栏下,静静地坐了下去,一言不发。 翌日,嫔妃们寻着惯例来华阳宫给静妃请安。林媛挺着肚子勤勉地来了,却到的最晚。 静妃面色有些憔悴,精神头也不似往常了。她对林媛招一招手道:“我本不是正宫,到我这儿请安算不得什么规矩,慧嫔有了身子,可以不用过来的。”说着微微叹气:“看起来,慧嫔昨晚上好眠,气色很好呢。” 林媛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微笑道:“嫔妾怠懒,一觉睡得连时辰都过了。”看面前小几上有一盘栗子,忙拿过来吃:“唔,这合欢殿的糖炒栗子口味最地道了。” “你喜欢,待会子本宫给你送一些。”静妃似是敷衍,又似是无聊的闲话。 林媛只是笑,和身边的嫔妃们闲话。 一早上都没有人提一句长信宫。宫里的流言向来快速,但涉及到萧皇后,无论是主子下人都闭口不敢多言了。而大家心里想的是,皇帝这一遭的动作很可能是废后,皇后一旦动摇,昔日里跟随皇后的势力一定会被清洗,届时会有怎样的血腥风雨还未可知,只是很多嫔妃都惶惶不可终日。 旁的人更不敢关心一句萧皇后,生怕被人当做皇后党羽。 而长信宫,从皇帝昨日去了一次之后,到了今日的清晨也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静妃早早地令嫔妃们散了,大家三五成群地安安分分地回宫,谁都没心思去上林苑游玩或者凑在一块听戏了。 到了这一日的黄昏时分,禁闭了两个月的长信宫宫门大开。 对于萧皇后,皇帝对外的宣称是皇后重病,需要静养,这无疑是变相的禁足。虽然是皇后之尊,禁足后的萧月宜亦是狼狈落魄不堪,长信宫宫门外一把厚重的铜锁将它紧紧封闭,除了每日从角门上送膳食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亦不允许旁人探望。萧皇后就如牢中囚徒。 然而在这一日,那宫门上头的铜锁被打开了。 昨日皇帝去了一趟,很快就走了。今日却是有了这样的变动。 宫里人的眼睛都盯在长信宫,但并没有人敢参与其中,打探什么消息。 长信宫解了禁足之后,皇帝当晚又过去了一趟。之后到了夜里,长信宫传御医,皇帝却没有再出来了。 萧皇后之前虽然“病重”,皇帝却根本不肯给她请御医,后宫前朝的人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却是传了梁院判并内医院一大半的医官,去长信宫给皇后问诊。 很多人一夜无眠。长信宫一夜死寂。 天亮的时候,左丞相又奉诏入宫,是圣山特许的恩典,让他去探望皇后。 在左丞相进宫的时候,华阳宫里的静妃便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屋子里除了心腹宫女没有外人,她大口喘着粗气瘫倒在软榻上,口中喃喃道:“皇后……” “娘娘!”宫女连忙上前搀扶她,一壁对外道:“快传御医……” 静妃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说着抚着自己的胸口:“御医们都在长信宫,我这个时候去叨扰,皇上一定不喜。” 她本就没什么毛病,只是一时惊吓,胸口闷得慌。她喘息了片刻,终于恢复过来,拉过心腹宫女道:“阿凉,皇上他,他一直在长信宫里么?” 那个被唤作阿凉的宫女愣愣地点头:“是,一晚上都没有出来呢,且左丞相也在的。”随即想到什么,面色变得雪白:“娘娘,您是说……皇上他要宽恕皇后娘娘了?” 前日皇帝第一次踏进长信宫,反而可能是去传旨废后的,方才人之流还欢喜了半日。但之后他又解了长信宫禁闭,还给皇后传御医。事情恐怕有变数了。 但到了现在,左丞相都进宫和皇后见面了。 阿凉敏锐地感觉到,皇后这一遭是要翻身了。 “不是宽恕。”静妃摇头:“这个样子,一定是皇上查清楚了事情。他查清楚了,皇后本就无罪。” “长乐宫的事当真与皇后无关么!”阿凉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充满惊恐:“当初是咱们安插了小邓子,让他构陷皇后与许容华有牵连……但虽然是陷害,却也是事实,许容华是皇后的暗线,一直在帮皇后做事的……” “皇后和许氏勾结是真,但谋害太后,就算我都认为不是皇后所为。”阿凉是静妃的心腹,素日十分能干得力,静妃也信任她:“你记得咱们曾经暗中调查许氏时,就发现她是个很复杂的人,背后并不止皇后一个主子。许氏为人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有另一股势力要她合作杀了太后,只要给的好处足够,许氏是愿意冒险的。” “太后虽然对待皇后并不好,但若说皇后想要杀了太后铲除阻碍,却也十分牵强。” “我十年前进宫,和萧氏相处许久。以我的了解,萧氏精于算计,又能看透大局,并不会做风险太大回报又不大的蠢事。” 在静妃看来,皇后选择除掉太后就是在犯傻。太后就算碍了她的路,却是个风烛残年、身子又弱的老人,对付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熬死她。 有那精力,皇后不如想办法把赵王一群皇子给弄死,或者弄死她这个静妃。 若是真的无罪,皇上查出来了……萧皇后复位势起,是必然的了。 静妃只是不甘,筹谋了这么久,已经得了宫权,离那个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遥,却一夕之间,前功尽弃。 这便是命么?自从病愈苏醒后,她步步为营地筹谋,甚至还冒险做下了许多……本以为这一次的回归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不曾想诸事不顺。 费劲心机扶持林氏来阻挡楚氏,暗中操控后宫时局,却冷不丁进来六位礼聘的新妃,打乱了她的布局。本想借长乐宫投毒一事除掉几位新妃,不曾想事情中途生变。最终冒险往皇后身上泼脏水,好不容易事成,短短几月竟再次被皇后翻身…… 静妃在屋子里猜来猜去,心神不宁,那边绯烟楼里也不平静。 着急上火的是初雪初桃两个。她们战战兢兢地不断问林媛,是不是两个月前吴御医在紫竹林里动的手脚被人发现了,导致皇帝查出太后被谋害一事根本是子虚乌有。 林媛静坐不言。方才被她遣出去的小成子已经听到了合欢殿里有瓷器碎落的声音,她轻笑,淡淡地道:“静妃倒是有些浮躁了。” “娘娘现在怎么有心思去管静妃!”初雪急道。 “比起皇上和萧皇后,我最忌惮的,倒是我的主位,静妃娘娘。”林媛轻轻地呼气:“吴御医手法隐秘,那一次的事情,谁都不会知道,但我只怕静妃。我能感觉到她早已插手长乐宫一事。只怕她怀疑到我身上。” 想想却又笑了,道:“我做事一向自信滴水不漏,她不会知道。” 林媛所料不错,静妃的确是不知她在紫竹林里的动作的,静妃是将这件事情当成了长乐宫谋杀来处理,最后扳倒皇后的。 萧皇后当日被禁足,可以说是林媛和静妃两人鬼使神差的联手。 “不过娘娘,现在皇后眼看着就要翻身,难道不是皇上查出了什么吗!”初桃虽然年纪小,脑子却一贯清醒。 “皇上能查出什么?查出长乐宫谋杀一事是我无中生有?”林媛冷笑一声:“行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们日后谁也不准再谈论。” “娘娘……”初雪忍不住想要再劝。 “初雪!”林媛低低叫了一声:“闭嘴!真的,不要再说了。你真以为长乐宫一事是我一手作弄出来的?最后皇上还因着这事要处置皇后?这件事情比你们想象地更严重,若私下里议论传了出去,被牵连上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女孩初桃吓怕了,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盯着林媛。 “皇上查出许氏和皇后的牵连是真的,但他并没有立即将皇后禁足。”林媛的声色很低沉:“后来皇上将此事交于刑部主理,几日之后,皇上亲自去长信宫搜查。最终皇后被禁足。” 初雪听得有些迷茫,却又有些明白了。 两个宫女再不敢说一个字,低头退下了。 林媛长舒一口气,她能感觉到,这宫里真正的风雨才刚刚来临。 皇帝严厉惩处萧皇后,将她禁足后还在继续搜罗罪证,一定不单单是因着她和许氏的牵连——和许氏私交是真,但这也不代表她指使了许氏去谋害太后,这么大的事,没有一点证据,仅凭一个“私交”就能将皇后定罪么? 而皇帝着手彻查此事,还命刑部主理,他一定是又发现了什么别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翻身(2) 是有着切实的证据,皇帝才将皇后禁足的。 从皇后失势那一天起,林媛就猜到了——是真的有人想要谋害太后!若不是这样,皇帝再怎么查也查不到皇后更多的罪证了,最终“长乐宫谋杀”一案,只能作为一个悬案,皇后也只是被怀疑,却不会有什么处置。 而皇帝在查证过程中发现了端倪,却误认为是皇后所为。 林媛从中做了手脚,倒是歪打正着。 甚至于,许氏和太后一事是否有关,都是两说。很可能那个真正要对太后下手的人,和许氏没有干系,和萧皇后没有干系,和静妃林媛等一众浑水摸鱼的人更没有干系。 现在皇帝赦免了皇后——自然是刑部的官吏们查出了新的案情,皇后脱了罪了。 那么谋害太后的真凶,怕是也浮出水面了吧? 这才是林媛真正害怕的。这样的大案,怕是会牵连不少,谁都怕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一夜之内后宫风向大变。皇帝在长信宫里一直没有出来,之后放出口谕来,道皇后身子不好,后宫嫔妃们今日不需要去请安。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将后宫震得颤抖。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嫔妃们本是应该给萧皇后请安的,只是这一日免了而已。 华阳宫里的静妃……哪里有资格接受众人的晨省呢。 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个旨意一下,谁都知道了皇帝的心思态度,哪里敢再去华阳宫晨省。华阳宫合欢殿霎时从荣极变得门可罗雀。 静妃自是不敢有什么动作,看着大殿内冷冷清清,她叹一口气,又一拍脑门想起来什么,当下命令身旁宫人去库房选些合适的礼物,往长信宫送去。 皇后身子不适,静妃特意送来药材与补品,聊表心意。 静妃虽然是个素淡性子,脑子却转得最快。旁的嫔妃们还因着皇后一事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头脑正发愣,看着静妃的举动方才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忙纷纷往长信宫送东西。有些低位的嫔妃还结伴去长信宫门外磕了头,说是虽然免了请安,这心意和礼数还是要带到的。 嫔妃们的做法皇帝看在眼里,微微点头表示满意。他的皇后真是个能干的女人,解禁第一天,满宫的人都闻风而动,赔着小心过来磕头送礼,可见素日里皇后积威之重。 “皇上下这样的旨意做什么呢,我今日没法子见人,怕是明日也不行的。”萧皇后抱着被子窝在床上,声色有些弱,带着轻微的喘息。 拓跋弘是很少看到这个样子的皇后,人前的萧皇后,从来都高贵雍容,不露半分柔弱。他看着萧月宜此时面庞瘦弱,不由有些久违的疼惜,他伸手握住萧氏被子里的手,温和道:“都过去了,你仍然是朕的皇后,这一点不会改变。朕永远都不会弃置你的。” 萧月宜轻咳两声,不接话,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再也不会相信这男人嘴里的半个字了。这一次的事儿,不过是两月之前,他是当真起了废后的念头啊……从发现那个信封开始,他就认定了自己谋害太后,却听不进去一句解释。 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不过尔尔。 萧皇后垂下眼睑,胸口那儿再次疼起来,疼得她一下子忍受不住,眼泪就下来了。 这两个月的禁足,宫人们尚且不敢苛待她。但是当日萧月宜和拓跋弘大吵一架,一时气得狠了,身上的毛病竟一夜之间加重。之后长信宫禁闭,她过得暗无天日,每日心绪抑郁无处发泄,身子就越发不济了。胸口痛日日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几日前她还痛得晕过去。 她方才想起拓跋弘的绝情,心绪浮动,一时又牵动了病处。她的宫寒之症已经多少年了,虽然不能生育,却也没怎么折腾她,平日里该吃吃该睡睡。现在这病也不知怎么了,痛起来要死要活。 简直像有把刀子在胸口处搅动!萧皇后死命地抓着被子,眼泪却止不住。 完全是疼的! 拓跋弘看着就有点吓傻了。他伸手去抹皇后的脸,连连道:“月宜,月宜!是朕不好,是朕冤枉你了,你别这样啊……” 他是从没看见萧皇后落过泪,现在这副样子,他只当对方是伤心过度。 “唉,都是朕不好,是朕气着你了。朕保证,日后再也不让你伤心。”拓跋弘安慰女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从前都用在慧嫔恬嫔一众如花美眷身上,想不到今日会用在萧皇后身上。 刚成婚那会儿,东宫里头正愁云惨淡,他的父皇整日思量着废太子,立他三哥为储君。萧氏那时候才十六岁,性情坚韧刚强,被父皇在除夕上当着一众皇子嫔妃的面申饬也不肯掉一滴泪的。 那个时候的拓跋弘亦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他还没经历过多少女人,王淑容死板无能,太子妃在外强硬,在内却服侍他用心,他自然是很喜欢的。 只是后来成了皇帝,身边不乏绝色女子,他才发现那些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别有一番滋味,如上官璃一般刁蛮任性整日撒娇的,更是有趣得多。 相比起来,萧皇后容貌不是最美,每每出现在他面前都只是一副高贵强势的国母模样,性情上就不是最招男人喜欢的,哪里争得过上官氏、韦氏一众。 萧皇后这病发作时厉害,一会儿工夫却立即恢复正常。她按着胸口哭了一阵子,那疼痛如鬼影一般,消失无形。她便抬起头来,自己抹一把眼睛,对皇帝道:“无碍的,是臣妾失仪,让皇上见笑了。” “月宜,你真是太任性了!”坐在帝后下手的萧丞相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萧皇后斥责道:“当时的事情,皇上已经在长信宫里查出了罪证,将你禁足也是应该。现在你已经洗脱冤屈,就不要再使小性子了!你是皇后,最是要体谅皇上的辛苦,怎么能让皇上给你赔不是呢!” 萧月宜默然坐着,低头不语。萧丞相这话却说得拓跋弘无地自容,心里更是愧疚了。 萧丞相又朝皇帝拱手道:“皇上陪伴了皇后一整晚,该歇着了。” 拓跋弘握着萧皇后的手不想松开,叹气道:“岳丈这样说就见外了。月宜心绪不好,我就在这儿陪着,哪里也不去。” 拓跋弘现在真不知该怎么和萧丞相说话。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他眼里的左丞相是个博学多才又对他很好的长辈,争储的刀光剑影里,他时常去萧府里头,吃着岳母亲手煮的莲子红枣粥,在书房里听岳父讲解秦汉时代的典故。 可人心凉薄,世事无常。他和萧家……终于变成了今天的样子,互相猜忌,互相谋算。 这一次的事,他差点就要下旨废了萧氏。萧氏谋害皇嗣、戕害嫔妃,这些他都能忍耐,唯独忍受不了她对母后动手。 对太后动手等同于对皇帝动手。现在就要除掉太后,将来是不是也会嫌他这个皇帝碍事,想除掉他呢? 拓跋弘只是庆幸,事情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废后旨意真的下了,萧氏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决绝的事,萧家也会鱼死网破。 还是萧丞相去长乐宫求了太后,要太后和他一同插手刑部,彻查此事。太后其实也并不相信皇后会谋害自己,答应了左丞相的恳求,还动用了自己多少年没动用过的势力,暗中查证。 这一查,就真查出了端倪—— 是长乐宫里的一个二等内监,曾出宫与人接触,透露了很多不该透露的消息出去。太后本以为他被人收买,查证时竟发现此人是被替换的。 在皇宫之内明目张胆地杀了人,并易容顶替,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儿还从未发生过。 皇帝和太后都吓得不轻,连夜审讯了歹人——那人本是要自尽的,好在太后身旁的人手段高明且早有准备,将他舌头底下的毒丸掏出来,又捏碎颌骨,绑在刑部的大牢里头。刑部尚书章大人也是个厉害人物,动用了压箱底的酷刑。 最终犯人招供,是受人指使藏身在长乐宫里头,给外头的人通消息,伺机除掉太后。 不仅是长乐宫,长信宫里也有暗线,在长信宫里发现的信封,正是他们为了陷害皇后所为。 只有建章宫防备更加森严,他们混不进去。 但可惜的是,此人最后也没能说出是谁人指使——章清明尽了全力,他对拓跋弘禀报说,犯人不是不说,而是真的不知道。他出宫去接头的人一向蒙面,他藏在宫里头,除了知道自己的任务之外,其余一概不知。 单单这些已经让拓跋弘睡不着觉了。真正令这位皇帝感到恐惧的是,那受审的犯人最终被五马分尸处死,却在内脏里头发现了蛊虫。(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翻身(3) 穆武王曾经用蛊虫控制手下的人忠心卖命。十年前夺嫡时,刺杀东宫之事屡见不鲜,被拓跋弘擒住的刺客里头,就有人体内有蛊。 如此,这件事从后宫纷争,演变成谋逆大案。 拓跋弘的意思是先压下风声,满宫搜查。 他也很庆幸,好在没有废后。若是和萧家死磕起来,朝堂定会翻了天,就算他依仗着楚家等人的势力最终铲除了萧家,也必定会大伤元气,可不是给那真正的歹人们可乘之机! 拓跋弘现在是真乱了心神。穆武王残党阴魂不散,他完全没办法安心。长乐宫和长信宫这种地方都能被人混进去,他的皇宫守卫简直是一个笑话。拓跋弘气得肝疼,正看着刑部奏禀的折子时任氏不懂事在外吵闹,他一肚子邪火,就都发泄在了无辜可怜的任氏身上。 他这皇帝当得也够辛苦了。 拓跋弘亲口向萧月宜赔不是,不仅是因着惭愧,也是要安抚萧家。在这种时候,他们不能继续内斗了。 左丞相只是承恩进宫来探望皇后,久留不合规矩,他略略坐了两个时辰就告退了。拓跋弘在长信宫里传了午膳,陪皇后一块儿进膳。 萧皇后这段日子虽然苦闷,份例上却没有被苛待,只是胃口越发不好了。她吃了几口红豆饭就撂了筷子。 拓跋弘正哄着她,连忙吩咐道:“这几日尚食局奉上的鱼粥很不错,滋补开胃,口味也清爽。姚福升,你去盛一碗来给皇后。” 萧皇后这些年受尽冷落,哪里得到过丈夫如此的体贴,一时之间有些惊讶。怎么这日子竟好似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夫君还为她画过眉。 她摸一摸眼角,方才哭过正红肿着,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她自然明白拓跋弘喜欢容色艳丽、性子娇俏的女孩,她往日里端着架子,端久了他不喜欢,偶尔哭一哭,倒让他疼惜了。 萧皇后暗自撇嘴,娇蛮柔弱那是嫔妃们的把戏,她一个皇后,如何能在众妃和百官面前作出那副姿态呢?岂不是要受人嘲笑、招人指责说没有国母的风范?若是可以,哪个女人不想那样呢。 姚福升很快端了东西上来。那是用甜白瓷的小碗盛着,里头飘着鱼肉沫子和莲子,满室散发着荷叶的清香。萧皇后拿勺子舀一点抿在嘴里,味道当真清香,很是开胃。 “这是什么粥,很鲜美可口呢。”萧月宜轻声赞赏:“不过这煮粥的水有股子粘腻味。” 拓跋弘淡笑:“是尚食局这几日新做的膳食,朕也觉着好。只是他们把绿豆磨成粉混在里头,吃着粘腻,倒有些美中不足了。” “这是哪个厨子想出来的。”萧皇后心情好起来了:“虽有瑕疵,但已经不是凡品了,皇上可要褒奖他才对。” 拓跋弘点点头:“先不说这些。月宜,你这几日先养着,等身子好了,你还要给朕打理后宫。” 他现在要做一件费神费力的大事,那就是铲除穆武王余党,清除宫中怀有二心的人。静妃掌宫数月虽然没出乱子,但显然,处事不如萧皇后果敢麻利。现在的拓跋弘不仅是在安抚萧月宜,也的确要萧月宜帮忙。 萧月宜听得这话,心里微微悸动,随即压下去了。她被禁足的这些日子,静妃一介妾室竟掌起了权柄,此事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 她是大秦的皇后……就算不再年轻,就算失宠,也没有嫔妃可以凌驾在她之上。掌宫权是皇后的职责本分,容不得旁人染指。 拓跋弘催着她快些掌事,她自然欢喜。 她平复着心内的波澜,面上只淡淡地。她想着静妃、慧嫔、恬嫔那一群狐狸精,皇帝禁足了自己,转身就扶持了静妃一众。这静妃可是个不省油的灯,日后也得仔细对付…… 拓跋弘看她沉默,还当她想耍小性子,立即道:“月宜,你不要再埋怨朕好不好?这次的事朕已经跟你赔不是了,从前的事……”说到此处,拓跋弘心底往下一压,脱口道:“从前你或许也做错过事,朕都不和你计较了。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萧月宜这回是真的愣了。 她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从前的事……是,她暗杀赵王,构陷沈妃,用白秀薇腹中胎儿的性命去谋算上官璃,利用几个医女来谋害慧嫔。她坐下的罪,不算少。 这么些事儿,也不知皇帝看透了多少。 他现在却说不计较了? 萧月宜微微地笑起来。她索性把身子靠在拓跋弘的膝盖上,矫情着道:“皇上肯信任臣妾、倚重臣妾,这是臣妾的福分。” 这一回的事,萧月宜不能说不愤恨。但她可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会要死要活地铭记着皇帝摔门而去的绝情,自己折磨自己。 拓跋弘松一口气,他的皇后这一点很好,就是睿智重大局,不纠缠与过去的事。他拍着萧氏的后背,缓缓道:“月宜一贯识大体。朕过几日就命尚宫六局的掌事来你这儿回话,再让静妃把宫帐拿来给你看。” *** 皇帝在这一日的傍晚时离了长信宫。他本想留宿,但萧皇后说自己身子不适,没法子侍寝就不该缠着皇帝,这么劝着,皇帝遂听话地去了恬嫔宫中。 看着皇帝走了,萧皇后叹一口气,懒懒地歪在床榻上。 齐嬷嬷看她盯着宫门口,知道她还心心念念地想着丈夫,不忍地上前道:“娘娘怎么不让皇上留下呢?您该不会该生皇上的气吧?” 萧月宜嗤笑一声:“生气?我有那么蠢么!”说着却又叹气:“我这身子也不知怎么了,白日里胸口痛,一犯病就要活活痛死。晚上下腹冷得跟揣了冰块一样,大夏天地盖棉被都冷得睡不着。我怕留了皇上,和他同寝,被他瞧出端倪就不好了。” 若说萧皇后最看重什么,无非是皇后的权柄罢了。若是拓跋弘知道她病成这个样子,就会认为她没有能力去管事。再则静妃一众一旦知道了,一定会趁虚而入。 齐嬷嬷十分担忧:“娘娘病着,就更不能硬撑了。您该让那些御医们好好瞧瞧,看该怎么治啊……” “能怎么治,多少年的老毛病了。”萧皇后并不放在心上:“我想着,是这一遭的事情我和皇上赌气,气坏了。等这两日我好生调理着,多半就好了。” “可梁御医昨儿还说了,娘娘这病要小心着,大意不得。”齐嬷嬷声色有些发颤。昨日梁御医领着一众医官来长信宫诊治,说皇后是陈年旧疾了,要好生调养着。这样的话他们说了十年,却没有办法治好皇后,只能调养。 皇后亦不以为意,索性她早已对生育一事不抱希望,调养不好又能怎么样。 但梁御医还是私下里多嘴了一句。他提醒萧皇后,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和以往有些不同。他本事有限,无能清除皇后当年中的毒,却察觉到皇后现在的身子有些不对劲。他十分认真地叮嘱皇后说要多加静养,不能大意了。 萧皇后看一眼齐嬷嬷,淡淡地笑:“你别东想西想。这么些年了,我的身子时好时坏,咱们都习惯了。” 她是真不指望着好起来。 齐嬷嬷看她这样子,打心眼里疼惜,不顾身份上前抱着皇后的半个肩膀,老泪纵横:“娘娘呀,您这是何苦呢。您还是休养身子要紧,权柄什么的,交出去几分又怎么了……您的身子若是出了事,那就什么都不值当了。而且依老奴所见,皇上如今对娘娘竟是比从前好了不止一丁点,还说不计较娘娘曾经的错事。娘娘不如趁此机会抓住皇上的宠爱,再如实地告诉皇上您这病,皇上听了一定会更加疼惜您的……” “嬷嬷。”萧月宜握住齐嬷嬷的手,声色黯淡:“嬷嬷未免把皇上想得太好了吧。我可是再不敢把赌注押在他身上了。” “娘娘,您是女人,依赖丈夫是天经地义,有何不可呢。”齐嬷嬷继续劝:“权柄不足贵,皇上的喜欢才最重要。” 萧皇后轻轻瞥她一眼:“嬷嬷真以为皇上是因为喜欢我,才不和我计较曾经的事?不会的。咱们的皇上心肠冷硬,他多少年前就不爱我了,也再不会重新爱上我。如今留在他心里的,不过是年少时的一点点难以忘怀的回忆,还有我这些年实实在在为他立下的功劳罢了。” “皇上他今日能跟我赔不是,又说出‘不计较’的话,亦不过是帝王心术而已。”萧皇后说得平淡,仿若在评论别人的事情:“皇上他哄着我,愧疚是真,更多的却是安抚我们萧家。再则,他希望我继续帮他掌六宫事,希望萧家继续为他尽忠,这一次的事情牵扯到了穆武王逆党,他还指望着萧家给他铲除逆贼,这才对我好起来。” 齐嬷嬷静默不语。(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翻身(4) 萧皇后也不再说话了。她心里暗暗思量着,朝堂,还有后宫……这一次的谋逆之乱不简单,皇上一直不遗余力地清除穆武王的残党,为何那些乱臣贼子们还有这样大的势力,能把手伸进长乐宫和长信宫? 更令她惊愕的是,许氏这个人…… 在这件事中,萧皇后冤枉是真,许氏可不一样。皇上审问长乐宫的细作时,那人在刑部的酷刑之下招供,后妃许氏曾被他们收买,与他们合作。 萧皇后亦并不知道林媛在此事中的动作,只知道许氏是以谋逆罪名被诛九族的。后来皇帝命刑部彻查,越查水越深,最后查出萧皇后冤枉的同时,竟也查到了许氏勾结穆武王残党! 拓跋弘当时就后悔把许氏早早地杀了,没能得到更多有利的信息。 许氏虽然是被林媛坑得很惨,但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也不算冤枉。她在紫竹林里设下陷阱要夺林媛腹中子的性命,不仅是嫔妃间的妒恨,亦是她身后人的指使。那些残党贼人们,他们在乾武八年时曾暗杀皇帝,最终被林媛挡下一箭。那一遭是他们费尽心血谋划的,眼看就要刺杀成功,结果横空冒出一个碍事的女人。他们对林媛可是恨得牙痒痒。 后来经历巫蛊一事,宫内人盛传林氏是皇室的福星,这话不但皇帝和太后信了,那些贼人们竟也信了。 这种事儿说起来有点乌龙。 到了乾武九年,林媛怀了孕,他们更觉着这女人留不得,就动了杀意。他们命令许氏除掉这个女人,不过林媛充其量只是个小目标,那些人的另外一个目的则是试探皇宫内的防范,以便日后有更大的动作。 萧皇后现在心里只是不解,是什么样的势力,能让出身高贵,身为嫔妃的许氏为他们做事呢!他们又给了许氏多少好处,让她甘冒奇险! 到了今日境况,萧皇后已经后悔拉拢了许氏这个人。这么危险的女人,根本不会被任何人掌控,反倒会招来灾祸啊。 萧月宜能敏锐地感觉到其中关窍,想必皇帝也感觉到了。 不止是穆武王余孽吧…… 拓跋弘感觉到了很大的威胁,这才可劲儿拉拢萧家。 萧皇后有些无力,身上越发地冷了。她扯了被子将身子缩进去,一壁吩咐道:“挽秋,拿个火盆子进来吧……这都到了夏天,怎地还这样凉……” 长信宫里发生的事儿传得很快,皇帝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满宫人都知道了皇帝下旨令皇后收回权柄,重新掌管六宫事物。 这也是萧皇后刻意把消息透出去的。 萧皇后身子不大好,放了话出来,前头几日还是让静妃继续掌宫,嫔妃们也不用去长信宫请安。 大家不需要去长信宫晨省,又不敢去华阳宫,索性就清闲了几日。 到了六月中旬,皇帝下旨,道皇后凤体渐安,要嫔妃们日日晨省,不得怠慢。 自然没有人敢怠慢的。长信宫门前很快恢复了昔日的热闹,众人清晨早起,从各自的宫殿里急急赶过来。 皇后失势复起后的第一日请安,连林媛都不敢糊弄。她扶着肚子过来的时候,静妃和赵淑媛几个已经到了。 静妃神色安稳,让人瞧不出心思。林媛看着她只是冷笑。 嫔妃们陆续来齐,因着今日要紧,连素日里病弱不露面的几个嫔妃也来了。大家都不敢多说什么,更不敢提及长乐宫一事惹皇后心烦,只是恭恭敬敬地齐声请了安。 林媛瞧着萧皇后。皇后人瘦了一些,但神色还好。 时隔数月,萧皇后再次看到这些花朵一般的年轻女子,唇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屑。她扫一眼众人,只一眼,便尽显皇后威仪:“这些日子本宫抱恙,后宫由静妃主理,如今看来事事妥帖,本宫便安心了。” 静妃一直端坐着,听皇后如此说,连忙起身跪着道:“皇后娘娘折煞臣妾了。臣妾不过是妾室而已,娘娘凤体有恙,臣妾才临时受命打理后宫,否则哪里有资格染指宫务呢。” 说着看一眼恬嫔,越发低了头谦逊道:“臣妾掌宫以来,事事都做得十分平庸,不及皇后娘娘万分之一。若不是赵淑媛和恬嫔帮衬着,臣妾哪里应付得来呢。” 赵淑媛和恬嫔两个也算倒霉,这些日子下来空有协理名头,却被静妃钳制地死死的,实质性的好处半分没捞着。到临头萧皇后势起,静妃不得不交出权柄的时候,反而要跟着静妃一块儿受皇后的记恨。 赵淑媛和恬嫔都连忙跪下,位分较高的赵淑媛恭敬地道:“臣妾等人尸位素餐,实在没有帮上什么忙。” 萧皇后淡淡地笑:“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起来,都起来!本宫身子不争气,多亏了你们能撑起来,为皇上分忧。” 回头吩咐身边宫人道:“静妃和赵淑媛、恬嫔三人掌事有功,合该赏赐。” 随即挽秋领着一众捧了东西的内监宫女从内室出来了,将一应赏赐交到静妃等人身后的宫女手上。 静妃连连推辞。皇后笑说:“本宫是真心地要感谢你。” 静妃无奈只好收下了,赵淑媛和恬嫔亦不敢多言。这个时候,外头的一个内监跑进来禀告道:“‘六尚’的掌事们已经侯在殿外,等娘娘传召。” 皇后微笑:“他们做事倒是勤勉,这么快就来了。”说着又笑:“都是宫里的奴才,让他们等在廊下吧,本宫许多日没有见嫔妃们,想和大家好生说说话儿。” 传话的内监得了令下去了。 静妃的脸上有些尴尬。 恬嫔率先起身,捧了一本薄薄的账簿呈给皇后道:“皇后娘娘,这些都是嫔妾几月下来理出来的账簿。娘娘病愈重掌宫务,嫔妾不敢拖延,现在就请皇后娘娘过目吧。” 恬嫔在静妃手里没能分到多少权柄,但好歹有协理名头。她有资格去翻看‘六尚’的账本,也有资格对宫内大小事务提出自己的建议,或下达懿旨吩咐宫人办差。只是有静妃钳制着,她的话没人听罢了。 她此时交上去的东西,就是自己整理的尚食局、尚服局三月以来的账簿。 萧皇后微微挑眉看着她。倒不曾想,这个恬嫔是第一个放权的。 她手里本就没多少东西吧,交出去也无碍的。 萧皇后接过了册子,信手翻开两页,点头道:“恩,记录地清晰。”又翻一页,指着上头一处:“恬嫔,这青杏的价格你算错了。秋日的杏子价格和苹果一般,但夏日想吃到杏子,就要从扬州跋涉运往京城,价钱翻上十倍不止。” 萧皇后掌权十几年,精明能干是出了名的。这一点林媛都佩服,她当初是念了四年的北大会计系,进公司历练八年,最后坐上分区总裁的位子还有些吃力。管财务不容易,管人更不容易。 恬嫔一听便低了头道:“是嫔妾愚钝了,娘娘教训的是。” 萧皇后一贯将宫权看得重,十几年下来,即便皇帝冷落她,手里的权柄却从未有过动摇。她容忍不了别人对这样东西的染指。 恬嫔此人有野心,不安分,萧皇后早已看不惯她。只是她是一个低头放权的人,萧皇后心里的火就没那么大,嘴上说两句也就放过了。 她笑看着恬嫔,道:“你年纪轻轻,能做到这般已经很不错。” 一旁的赵淑媛看着恬嫔乖觉,自己也连忙跟着道:“皇后娘娘容禀,臣妾这几月下来,笨手笨脚地,连账簿都看不懂,也就没做多少事情。” 这是大实话,赵淑媛一看静妃那人精的样儿,就压根没想着争权。 萧皇后早知道这一点,满意地与她道:“淑媛谦逊了。”心里则感慨着宫里头要是人人都像赵淑媛这样安分守己该多好。 最后剩了静妃一个。 “六尚”的管事们一大清早巴巴地跑来求见皇后,表明了自己对皇后的忠心;恬嫔、赵淑媛两个都爽快地交了权。她却仍然跪着,微微咬唇,说不出话来。 不是不知道,皇后掌权的旨意是皇帝亲口下的,不容许改变。但此时的静妃仿若是被缝了嘴一般。 权势,是世界上最美好珍贵的东西啊。 尝到过一次甜头,哪里会肯放手。 有了权柄,就能够支使满宫的奴才们为自己做事,能够插手东西十二宫的大小事务,能够随意吩咐“六尚”里头的人。皇帝后院的一切事宜,都攥在自己手里,从各地进贡上来的所有东西,都要经自己的手过一遍。 这里头能得到多少好处?历朝历代,掌事的人克扣份例、从贡品中中饱私囊的事儿屡见不鲜,但这点东西静妃还完全看不上眼。她最看重的,是能够掌控满宫的主子奴才,消息灵通,且有资格指使人。 这意味着什么? 分派服侍的宫人时,悄无声息地安插一个眼线变得轻而易举。两个嫔妃争执,负责解决争端的主事人在其中或拉拢,或挑拨,看他人撕扯自己渔翁得利。各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哪个主子身子不好请了御医,得了什么病,这些事情都能够第一时间知道。 甚至很多被刻意隐藏的事情,也能够动用手中权柄暗中搜查。 静妃讷讷不能言。 或许是太过渴望期盼,不能承受失去的痛苦。(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翻身(5) 还好她身后的宫女阿凉暗中拽了拽她的衣袖,她霎时清醒过来,堵死的喉咙也顺畅了。她深吸一口气,从阿凉手里接过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两块东西,叩首道:“凤令和凤印都在这里了……请皇后娘娘过目。” 萧皇后面上含着客套的微笑,眼睛一错不错地定定瞧着她,看了半晌才道:“齐嬷嬷,快去接过来。怎么能让静妃一直跪着呢。” 齐嬷嬷走了下去,拿起静妃手中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静妃十指的力量。然而早晚要交出去的,抗拒也没有用,齐嬷嬷手上一使劲儿,静妃手指被她抓痛,瞬间失了力道。 凤令和凤印被呈到萧皇后面前。她打开粗粗扫过,便命人拿回去。静妃已经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萧皇后笑与她道:“这些日子辛苦静妹妹了。” “皇后娘娘说笑了。”静妃勉强露出笑颜。 萧皇后嘴上说着和姐妹们叙话,却并没有闲情逸致。收了凤令凤印之后,她和众人闲话两句,就命散了。 大家规规矩矩地告退。 林媛身子不便走得慢,落在了最后头。萧皇后看着她跨出宫门,轻声吩咐左右道:“慧嫔的身子也有七个月了。去将库房里的人参和松茸送一些给绯烟楼吧。” 齐嬷嬷应下了,悄声道:“慧嫔这狐狸精,有孕之后越发隆宠势重,前头静妃掌权,她没少对着干,静妃还拿她没辙。娘娘,咱们对她可不能掉以轻心。” 萧皇后微微眯着眼睛:“先不管她。咱们现在需要对付的人是静妃。” 静妃虽然只掌权两月有余,但这段日子,足够她做不少事情了。以往都是萧皇后一人把持后宫,静妃横插一脚,不知在各宫各局里安插了多少钉子,又坏了她多少事。 萧皇后想想就觉着心烦。日后还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清理掉静妃的势力。 齐嬷嬷跟着点头道:“奴婢这就下去办。” “慧嫔那儿给我盯着。”皇后声色沉闷:“她身旁有很多御前宫人,咱们的人并不容易打探。但还是要留意着。她的肚子不能动手,之前本宫被她泼了脏水,皇上心里一直防着本宫。是骡子是马,等她生出来再说。” 一提及子嗣,萧皇后不免想起五皇子来。叶氏本是她最大的筹码,却被皇帝趁机夺走,现在就算她洗脱罪名,皇帝也不肯提及叶氏一句,根本就是打算着不把那孩子给她。 且已经指了恬嫔作为养母…… 萧皇后想到这些,胸口处如针扎一般,细碎的疼痛在一瞬间汇聚成刀割剜肉的剧痛。 她惨呼一声,从凤位上滑落下去。 长信宫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 萧皇后发病的消息被长信宫压得死死的,并没有走漏丁点风声。 那时候嫔妃们刚刚请安离去,也没有人意外地偷听到。 萧皇后并没有请御医,她日日都会痛一次,只是一日比一日更严重。齐嬷嬷和挽秋几个提心吊胆,但萧月宜还是不以为意,一是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病得不轻,趁机夺权。二是当年所中的毒太厉害,无数御医甚至贴皇榜请来的民间高手都束手无策,几日前梁御医来看过,只开了一些滋补药方,亦没有更好的方法。萧月宜知道这病治不了,指望太医也没用,索性破罐子破摔。 而且她也不害怕,都病了十年的人,到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么?那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片刻的事情,完全可以忍受。晚上身子冷,就盖厚被子,她是皇后,想要什么没有。 这边萧皇后拿了凤印和凤令,立即雷厉风行地开始理事了。她先是召见了六尚掌事,细细询问了这些日子各宫份例、开销、贡物等一应的对账,又传召掖庭管事,让他禀报宫人们的境况。 平心而论,在财务和管理这两门功课上,静妃天生不如皇后。像是各宫分派的人手,萧皇后看一遍就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静妃就差远了。如果她俩反穿回现代参加高考,静妃悬梁刺股能考上一本,皇后轻轻松松进复旦。 说白了,静妃数理化不出众。 但人家情商未必比皇后差。如果她俩在现代当不良少女,不好好念书最后找不到工作只能去傍大款,静妃傍上的估计还比皇后有钱。 皇后禁足的这些天,静妃不出彩,但也没出乱子。各宫各局的账簿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恬嫔宫里的开销比往常多了三百两。 账簿头的小字密密麻麻,萧皇后却一眼看到了咸福宫不对头的地儿。她指着上头的数字,问道:“嫔位的份例是每月六十两。咸福宫这个月竟多出三百两。” 尚宫局的管事刘姑姑是一年前上任的,她的前任就是因着冰块出问题,被皇后赐死的。现在的这个刘姑姑可比前任伶俐许多:“回禀娘娘,咸福宫里不是住着五皇子么,这开销自然多了,且是皇上允诺的……不过按着常理,皇子的月银是另发的,五皇子每月一百两,已经给了咸福宫……” 刘姑姑很明白皇后想要听到什么,一股脑地将咸福宫的不是给搜罗出来了。 萧皇后轻扯了唇角,冷笑:“听闻恬嫔禀报了皇上,说五皇子喜好玉器摆设,遂送往咸福宫的东西都十分贵重,甚至超出了嫔位的份例……五皇子是否真的喜欢玉器本宫不知,但恬嫔这样奢侈,可不是嫔妃典范。” “既然五皇子喜欢贵重的摆设,那恐怕恬嫔区区嫔位不适合抚养他啊。”一旁挽秋年纪不大,心思却活泛。 萧皇后睨她一眼,瞧着她满面的窃喜,微皱眉头道:“五皇子放在谁那里,只看皇上的意思。不过是月银上的小事,皇上难道会因为这个不让恬嫔抚养皇子了?这话你拿去给皇上说,保不准皇上要升恬嫔的位分!” 挽秋哽住说不出话了。萧皇后想了一会子,淡笑道:“这么着吧,将五皇子所用的器具全部登记在册,五皇子想要什么,尚宫局另外拨。刘姑姑,你奉本宫的命去咸福宫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哪些东西是打着五皇子的名义送去,却没有摆放在五皇子的屋子里的。若是有,你就以本宫之命去问恬嫔,问她哪来的胆子,强占皇子的东西。” 刘姑姑一听就明白了,满面堆笑告退了。 不过几个时辰之后,恬嫔因着“骄奢”之名,被皇后罚跪在长信宫门前。 罚跪不算是很严厉的惩罚,但伤的是颜面。恬嫔入宫以来虽算不得事事顺心,但也扶摇直上,又抚养了五皇子正春风得意。她直挺挺跪在长信宫门前,来来往往的宫人们都不禁多看她两眼,更有胆子大的嫔妃窃笑着指指点点。 恬嫔紧紧抿着唇,神色倔强。她早就知道,比起静妃夺宫权,自己夺了五皇子,才更是皇后的眼中钉。 就算晨省时主动示好,也无法抹平皇后的愤怒。静妃已经交出了皇后的东西,但五皇子,是永远都不会回到皇后手里了。 刘姑姑奉皇后懿旨前来的时候,很轻易地在她的寝宫里找到了一个玉如意、两个越窑白瓷粉颈插瓶、一套翡翠绿玉斗茶具。她哪里敢认“强占五皇子的东西”这种罪名,只好跪下说自己是贪图富贵,假借五皇子的名义拿了这些东西,其实这些都并不是五皇子想要的。 楚华裳是羞于启齿的庶女身份,家里嫡母又厉害。入宫之前,她的生活暗无天日,在府中亦时常被克扣份例,吃穿用度都寒碜。虽然是楚家贵女,过得却不如一个体面的丫鬟。后来进了宫,竟是被皇帝看重,一跃成为宫中贵主,自然被富贵晃花了眼。她没贪大的,只多拿一点蝇头小利,并不过分。 这些事之前的静妃也知道,但不同于皇后,静妃就算想和她对着干,也懒得计较这种事。 骄奢的罪过,可比皇后扣的帽子轻多了。 纵然如此,她还是不得不在长信宫门前跪上整整一个时辰。 黄昏时分正是传晚膳的时候,过往宫人不少,她有得罪受了。 楚华裳被罚跪的消息很快传了开来,竟是有几个为人刻薄的宫妃结伴专程跑来长信宫门口看热闹,把楚华裳气了个半死。 这事儿之后就成了宫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楚华裳虽得皇帝赏识,又是五皇子养母,身份贵重,但止不住宫里女人们无聊又八卦,就算心里忌惮她,嘴上还是忍不住笑谈起来。 萧皇后听着只当是笑话,心里解气。(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牵连 此事的小小风波并没有延续几天。六月二十八日,皇帝下旨,将启祥宫内的六位嫔妃、几十名宫人带去慎刑司审问。 两日之后,启祥宫穆美人以“不敬皇后”的罪名,被打入冷宫。启祥宫的其余嫔妃宫人都很快被放了出来,皇帝又赐下珠钗首饰安抚,却个个吓得面色惨白。 宫内一时大动,人人心惊胆战。 拓跋弘在查出长乐宫一事是乱臣贼子为非作歹之后,并没有将消息透出去,只是暗中查证。目前为止,知道此事的人,除了皇帝和太后,就只有萧皇后。 萧皇后既要掌宫,又要帮着皇帝查案,每日累得很。然而她也不敢放松,只有尽心竭力地辅佐拓跋弘。 嫔妃们都蒙在鼓里,看着穆氏以“大不敬”的罪名被处置,有那脑子好使的人就开始揣度——怕是萧皇后在禁足中时,这个穆氏做了什么不当的举动,或者说了什么话,触怒了皇后,才得到这样的下场。 而那真正心思深的,便想着为何皇帝会审问整个启祥宫?怕是此事并不简单。 随即也聪明地龟缩起来,不敢谈论穆氏之事。 林媛虽然不知道皇帝查出了穆武王余孽在宫中兴风作浪,却知道皇帝在暗中查证长乐宫一事,穆美人被废,多半是受了牵扯。拓跋弘这种被害妄想症晚期患者,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穆氏一个小小的美人,有了丁点的疑影,拓跋弘便下旨处置她。 林媛自己倒是没什么危机,她怀了孕,又因长乐宫一事深受其害,是不可能被皇帝怀疑上的。她冷眼旁观,这宫里的女人,说是养尊处优,在皇帝心里也不过蝼蚁一般,多么轻巧就能毁了一个女子的全部人生。 乾武朝的后宫,风起云涌比历朝历代都要厉害。嫔妃被赐死、被废、暴病、被暗害的事情,实在太过频繁了。 虽是满城风雨,皇帝对于林媛的宠爱,却丝毫没有衰减。皇后洗脱罪名,萧家安稳起来,拓跋弘这些日子不那么忙碌,便又守着惯例日日来探望林媛。 因着宫里混入贼人的事,他烦心,胃口仍旧不怎么好。他来绯烟楼和林媛一同进膳时,林媛亲手煮了荷叶粥,又端出两个自己突发奇想做出来的小菜,倒是哄得拓跋弘吃了许多。 拓跋弘起初是没想起来去年的事,直到在林媛宫里吃了荷叶粥,突然就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他抓着林媛的肩膀,欣喜地问道:“这荷叶粥味道非同一般,朕还当是尚食局那边的厨子有心思,这会子才想起来媛儿曾经做过这道膳食!媛儿,是不是你做的?” 林媛只是笑:“皇上抬爱了,不过一道菜品而已……且嫔妾做的并不出色,前几日,尚食局的总管还过来告诉嫔妾,说那绿豆粉加在米粥里头口味不太好。嫔妾琢磨着要怎么改进一下才好。” “嗳,你是有身子的人,怎么可以做活呢!”拓跋弘又沉下脸来,规劝道:“朕知道你的脾气,凡是给朕送的膳食,必定会洗了手挽袖子亲自去做。从前也就罢了,你如今可是宫里最金贵的人,你若真想给朕备膳,就支使厨子们,自己看着就好了。” 林媛低头笑而不语。拓跋弘又舀了一口粥,忍不住地继续赞赏:“媛儿并不是大厨,但胜在心思巧。荷叶粥清香鲜美,最适宜夏日食用。那一日皇后的胃口也不适,朕拿了这粥哄她,她还要朕赏赐做粥的人呢……”说着吩咐道:“姚福升,你去皇后的宫里讨些赏赐来给慧嫔!” 这话就是玩笑了。不过姚福升仍旧巴巴地去长信宫讨赏了。 林媛的眉头微微蹙起,转瞬间又回复了笑颜。提起萧皇后,那个不再年轻、姿色衰败的女人,早已被丈夫冷落许久,这些日子拓跋弘对待她却越发体贴热络了! 宫里风波不断,长乐宫谋害这样的大案,林媛身处其中,仍是心如止水。但令她惊愕的是,萧皇后经此一事,竟隐隐有复宠之势! 在拓跋弘对萧月宜的怜惜与愧疚中,他似乎是被触动了许多年之前的柔软记忆。林媛从未把萧皇后看做争夺皇宠的对手,但现在她才发现,事情有了变数。 不过林媛想一想,最终没把萧月宜划到争宠那一栏。她知道,萧月宜身为皇后在争宠这事上有天然劣势,她想要坐稳后位,就得端着样子,不可以似嫔妃那样撒娇撒痴。眼下皇帝疼惜她,只是因着愧疚罢了,等日子久了,皇帝心里那股子劲儿过去,再看她冷硬端然的模样,还是会和从前一样不喜欢的。 夜里拓跋弘留宿绯烟楼,陪着林媛一同就寝。 林媛被他宠惯了,天亮时也不知早早起床服侍皇帝,自个儿撅着屁股睡得香。等身旁宫女唤她,才发现身边人早已离去,被窝都凉了。 初雪神叨叨地压着声音道:“皇上半夜里走的,寅时一刻。” 林媛猛地回过神:“出什么事了?” “奴婢不知。” 林媛心里疑惑着,还是懒懒地起了床预备去给皇后请安。 结果在长信宫里,皇后轻巧而淡漠地与众妃说道:“尚服局织造司里的宫女们不安分,竟出了私通的事情。皇上震怒,将织造司二十六名宫女并掌事一同押入慎刑司,即日处死。” 嫔妃们的手指都紧缩了起来。几十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去年皇后因着冰块被盗,处决尚宫局一百多名宫人的事,还历历在目。和萧皇后一样,皇帝亦从不将人命看在眼里。 私通的罪名,的确不小。不论宫女还是太监,一旦进了宫门,就是存天理灭人欲。宫女在名义上都皇帝的女人,是绝不可以有一丝不洁的。只是这一人坐罪牵连了整个织造司,还尽数处死,倒是少见。 而几日之后,又传来一位宝林孟氏被赐死、并满门抄斩是消息。 后宫众人的惊慌恐惧如瘟疫一般蔓延。 那二十六个宫女的死,罪名是私通;孟氏处死并牵连家人,罪名是不敬皇帝、别怀异心。再往前数,还有一个穆美人,因着不敬皇后进了冷宫。 拓跋弘往他们头上安的罪名都冠冕堂皇地,但这蒙不了林媛。 对于后宫来说,乾武九年的夏日是拓跋弘登基以来最黯淡的日子。满宫的人都觉着宫里的乱子太多了,时不时有人被处死或被牵连,不知哪一日就会轮到自己。 众人只当是时运不济,年岁不平,还有不少宫妃去宫中的神龛里烧香拜佛,求上天赐下平安。只有林媛知道,拓跋弘找了百般借口,只是在铲除逆党罢了。尚服局的宫女们,估摸是出了一个真正的穆武王余孽,拓跋弘遂将所有与那罪人有接触的人尽数处死,一个不留。而那姓孟的宝林,不知是真有罪,还是无辜受牵连了。 伴君如伴虎,因为皇帝是宁肯错杀不会放过的。在乱花迷人眼一般的滔天富贵中,随之而来的是令人难以承受的代价与风险。 林媛想着又觉得好笑,拓跋弘这一回动了大气,又心急,动作十分地大。逆党们看在眼里,未必猜不出来。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费力掩饰自己的目的呢?果然是皇家做事,颜面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早已被识破,拓跋弘也不会对天下人承认自己的皇位和性命正在受到威胁。 皇宫内一片人心惶惶。拓跋弘每日忙碌,宠幸嫔妃的次数都少了。彼时已经是七月份,夏日暑气渐浓,但宫里出了这样严重的事情,拓跋弘丝毫没有避暑游玩的心思。好在今年天气凉爽,王公贵族们对皇帝的决定没有太多异议。 然而天气再好,京城里的夏日总是不好受的。拓跋弘心绪烦躁胃口不佳,时常挑剔尚食局的膳食,林媛奉上的荷叶粥又如去年一般,成了皇帝的心头好。 也不知这皇帝是什么心思,尚食局里的大厨费尽心力都服侍不好他,慧嫔做出来的并不是那么完美的东西,却独得他喜爱。只是连日吃粥自然不行,林媛闲来无事,索性和热爱烹饪的齐容华一块儿研究厨艺,时常煮了东西去建章宫奉给皇帝。 在旁的嫔妃们都惊恐地缩在自己宫里,探看时局不知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时,林媛每日悠闲地从华阳宫漫步去建章宫,陪着皇帝说话谈天,顺便一块儿用膳。也有旁人艳羡效仿的,却都落了个叨扰圣驾被斥责的下场,拓跋弘近来脾气不好,嫔妃们钉子碰多了,都不敢再凑上去。 倒是成全了林媛一人。 这一日照例在黄昏时拿了食盒去建章宫。 林媛真心闲得慌,曾经是生了病都要加班,现在是打叶子牌都嫌时光漫长。好在还有争宠这么一件事可以干。 华阳宫和建章宫离得不远,穿过一个芍药花圃,再走过一条不长不短的小巷就到了。林媛走得慢悠悠地,日落时的晚霞在庙宇飞檐的琉璃瓦之上,映照出刺目的金黄色反光。 夏日暑气虽重,好在巷口的官道两侧种了许多葡萄架子,走在藤蔓的阴凉下,抬头还能看见上头未成熟的极小的青涩葡萄粒,林媛的心情尚好。 到了一个拐角,前方有些许的吵闹声传过来。 “好似是有人在责打下人。”小成子蹙眉道:“这些天皇上心绪不好,宫内众人都安分守己,不敢惹出什么幺蛾子。不知是哪个宫的这样不懂事,当街动私刑。”(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涟姬(上) 林媛也不做声,一手扶住腰身,一手搭在小成子手背上,继续往前走。这条路是往建章宫最近的路,天气热,她哪里会绕远。 只是到了跟前,竟发现那人群中有两位衣饰不俗的宫妃,正是何涟姬与安令姬。 跪着挨打的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宫女,何涟姬一手拿着宫中常用来责罚的藤条,劈头盖脸地往小宫女身上抽去。这宫女也不敢躲,一声声夹杂着尖叫的哭泣听着甚是可怜。 “两位小主这是怎么了!”初雪高声道。这一声喊,前头几人方才回过头看见了林媛,纷纷行礼请安。林媛看着何涟姬一张美艳的面孔,心里生出烦闷。 何涟姬的面容称不上倾国倾城,但胜在柳叶眉,杏核目,脸型挺拔却偏瘦。一双大眼睛嵌在瘦小的瓜子脸上,平白给人妖冶之感。 比起她,上官璃还是要胖一些……但上官璃是当之无愧的绝色。 林媛本犯不着和一个新入宫的五品姬位过不去。但看到何氏那似曾相识的眉眼,林媛就会不由自主地厌恶起来。何涟姬并不是威胁,曾经宠冠六宫的上官氏,却是一个十分难以对付的敌手。 且如今皇帝在新妃中最宠爱何氏,未必不是上官氏的原因。 林媛面色温和,慢四调理地开口道:“夏日里的京城不好过,嫔妃们都躲在宫中避暑,不知涟姬与令姬两位怎么反倒出来了?涟姬也不嫌热得慌,还费这力气打人。” 何涟姬一眼瞥见林媛身后宫人拿着的食盒,心知她是去建章宫的,心里已是不平。当下暗自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慧嫔娘娘不也是不畏暑热,还拿了这许多东西出来漫步了么?再则,慧嫔娘娘身怀六甲,更应该好生歇息才是,一个不小心摔了、碰了,伤到了龙嗣,那可怎么好呀。” 林媛虽然城府深沉,但她说话做事的方式和静妃那样含蓄型的并不一样。她听得何氏的话,也不恼,笑盈盈道:“本妃谢过涟姬的关怀。本妃这是去建章宫给皇上送膳食呢,皇上胃口不佳,除了本妃送过去的,其余一应吃不下。就算这天儿不好,本妃也得尽心尽力地每日送膳不是?” 说着,还别有深意地看一眼何涟姬:“听闻何氏前几日也送了膳食去建章宫,可惜皇上不肯受用。真希望日后涟姬能做出可口的佳肴来服侍皇上,本妃也能省点心力了。” 何涟姬是不料到这个慧嫔说话如此直爽,人家都是暗讽,她倒好,说得明晃晃地。何涟姬是多么傲气的人,被慧嫔讥讽地颜面全无,当下涨红了脸。 却是咬牙忍了气,并不继续和林媛斗嘴,转身一杖狠狠落在小宫女脸颊上,用尽了力气来泄愤。 林媛微微吃惊,不料到这个纤细娇弱的何涟姬竟是个阴狠的人。宫里下人挨藤条的多了去,用拇指粗细、韧性十足的藤杖打在背上,打得人伤痕累累,几天都要趴着睡。但若是打在脸上…… 此时何涟姬一杖下去,那个可怜的小宫女登时口鼻喷出血来,脸颊上一道清晰可见的紫色伤痕顿时被血水覆盖。她连叫一声都不能了,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呜咽,少顷,她艰难地吐出两颗牙齿,头一歪晕了过去。 “采菡,采菡!”安令姬惊慌失措地奔过来,一手抱住了晕过去的小宫女。她眼泪夺眶而出,满面愤慨地朝何涟姬道:“采菡就算有错,涟姬又何须如此过分!” “过分?”何涟姬面目陡然狰狞,直视着安令姬白皙且称得上苍白的脸颊:“又不是拿大棍子打她,用藤条来责打犯错的宫人,一向是合宜的处置,本妃是不知自己哪里‘过分’。宫女采菡冲撞了本妃,还摔碎了皇上赐给本妃的蓝田翠玉簪子,本妃没送她去慎刑司就已经是额外开恩了啊!” “你……”安令姬胸口起起伏伏,最终脱口而出:“你不过是看不顺我,这才拿我身旁的宫女出气。你说采菡冲撞了你,她却根本没有撞到你身上,只是突然出现在巷口……你说你被她惊着了,失手摔了簪子,安知你不是刻意而为的呢!” 何涟姬不为所动,冷笑中带着得意。安令姬悲愤之中,回神看到了清凌凌立在一旁的慧嫔,扑身上去跪倒道:“慧嫔娘娘,既然娘娘能路过此地,嫔妾就斗胆求娘娘做主!求娘娘救救采菡,在这样下去,她就会被涟姬打死的……” 林媛看着匍匐在脚边的女子,这个皮肤如瓷器一样白皙的女孩儿,并没有如她最初预料的那样受尽皇帝的宠爱,而是被人压制欺辱,此时正满面泪痕,狼狈不堪。 她伸手虚扶一把,声色冷淡道:“安令姬且起来。宫女采菡做错了事,被责打也是合该,即便本妃位分高于何涟姬,也不能做无理的主。何况,何涟姬会打死她么?你未免太夸大了点吧。” “不,不!”安令姬慌乱起来:“如果慧嫔娘娘坐视不理,采菡一定会丧命的。求娘娘了,您还不知道何涟姬的手段有多么狠辣,上个月她借故将卫温姬身边的宫人罚去了慎刑司,短短两天就给折磨死了。采菡是自幼服侍嫔妾的人,嫔妾不能失去她……” 而一旁的何涟姬看着林媛如此态度,面上的得意更甚了。看来传言不假,这位宠冠六宫的慧嫔可不是什么仁慈的主儿,更不喜欢多管闲事。 安令姬语无伦次地哀求着,突然,她眼睛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她想到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这个宫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你。她恳求慧嫔帮她,可是凭什么呢? 如果不拿出可以交换的东西,慧嫔凭什么插手这件事,彻底得罪受宠的何涟姬徒惹一身腥? 她胡乱地摸一把脸,很一狠心,卑微地在林媛面前将额头触及地面叩首,道:“慧嫔娘娘若肯救采菡,嫔妾日后都愿意以娘娘马首是瞻。” 林媛并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在她看来,安氏目前并不得宠,被何氏压得死死的,她身上没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可日后都肯为自己做事的承诺,是她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安氏拥有着如同最上等的白玉一般光洁白皙的面孔,日后好生栽培,多半是个得宠的潜力股。再则,帮忙救一个宫女的性命,不是什么难事。 林媛思量着安氏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终于出声道:“涟姬,你可以住手了。” 何涟姬仍拿着藤条,眼眸一转定在林媛身上,压抑着恼怒道:“慧嫔娘娘是真要管了这闲事么?您可不能听安令姬一面之词,这宫女看着可怜,您却不知道她的可恶。这支簪子是皇上亲赐给嫔妾的,天山产的蓝田玉,价值连城。嫔妾本在外散步,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宫女斜刺刺地冲出来,吓了本妃一跳,手上把玩的簪子就掉了。”说着还不住地拍着胸口:“啊呀呀,慧嫔娘娘不知道这小宫女多么没规矩,跟个鬼影一般窜在跟前,本妃吓得都差点摔着了。” 林媛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烦腻地摆手道:“即便如此,你把这宫女打得昏过去,也该解气了。簪子而已,哪里比得上人命,本妃一贯看着何涟姬柔弱,还以为你心慈,没想到是个狠戾毒辣的人,真是出乎本妃意料啊。” 何涟姬虽然张狂,却不是任贵人那样的蠢货,自然听得出林媛话中的机锋。宫里嫔妃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若是一个“狠戾毒辣”的名声传出去,日后连皇帝都不会再喜欢她的。 再想到任贵人,何涟姬心里怒意更盛。任氏从小和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入宫之后也相互扶持。宫中人都知道她和任氏同气连枝,慧嫔掌掴任氏最后还设计害得任氏被贬为贵人,任氏单纯没有心机,她可是一定要报这个仇的! 慧嫔重惩任氏,亦是在杀鸡儆猴,震慑与她。今日因着一个安氏,她和慧嫔针尖对麦芒地顶在了一块儿。若是就此屈服,日后难道都要受慧嫔压制么! 何涟姬一咬牙,扬声道:“慧嫔娘娘可不能这样说话!嫔妾对这宫女的惩处丝毫没有逾越宫规,只是方才不小心,打到了她的脸。”说这话的时候,何涟姬看着宫女采菡满脸的血,神色竟透出残忍的快意。 怎么连性情都与上官氏相似!何涟姬狠辣不算什么,宫里的女人都是鬼,林媛狠起来的劲儿连这位何涟姬都要让三分的。但林媛厌恶的是她那浑身上下处处和上官璃影子一般的相似。 “涟姬真是不小心么?”安令姬愤怒地插言。(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涟姬(下) 何涟姬眼中凶光大盛,竟然再次举起藤条想要打下来,口中道:“安令姬且让一让,这宫女的罪过可是不能轻饶的!本妃这还是仁慈的,只打她几下子,若是皇上知道她摔碎了本妃的簪子,一怒之下处死都是有的。” 嘴上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极快,一杖狠狠辉下去,不偏不倚打在安令姬的脊背上。 安令姬痛呼一声,何涟姬惊讶道:“啊呀,令姬怎么不躲着点呢!你看,我手上就是没个准头,不小心又打偏了啊!” 安令姬目光如利刃一般直视她。林媛微微眯了眼睛,却并未上前制止。 眼看何涟姬第二下还要打下,林媛轻巧地道:“真是无趣。安令姬原来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啊,怪到遭人欺辱。”又与左右询问道:“安氏与何氏位分相当对吧?怎么安氏竟是十分忌惮她,且还不敢反抗呢!” 安氏听了这话,眼中一愣,下一瞬,她伸手抓住了何涟姬手中的藤条。 虽然位分相当,但何氏却十分得宠,素日里,她哪里敢与何氏相争呢。但今日有慧嫔在此,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何涟姬有些恼怒,安令姬扬声吩咐身边宫女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采菡抬回去,还等着叫涟姬给打死么!” “令姬!”何涟姬咬牙切齿:“令姬也学会了包庇下人么!我的簪子……” 她身边的宫女正双手捧着一支碎成三截的玉簪子。 “够了,咱们走吧,皇上那边该等得急了。”林媛打了个呵欠,懒懒道:“平白看了一场闹剧,真是吵得慌。不过何涟姬那簪子瞧着水头甚好,真是天山产的么?初雪,你给本妃记着,回头本妃也要去和皇上要一个那样的簪子……”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令姬有些错愕,瞧慧嫔这幅样子,是不肯帮她了么? 不过慧嫔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要她不用怕何氏的意思啊。 她咬唇不说话了。眼看着何氏气势汹汹,模样泼辣,她心下一横,转身命令宫人们道:“回宫!把采菡带回去!” 何涟姬在身后气急败坏,跺脚道:“本妃一定会去告诉皇上的!摔坏了本妃的簪子,哼……” *** 其实若是在平时,安令姬是断断不敢和何涟姬翻脸。这宫里头,皇上的宠爱比位分更重要,何涟姬稍稍在皇上跟前吹点枕头风,就能要了她半条命。 簪子这事儿,若是何涟姬添油加醋一番禀报上去,皇上听了,还不知会怎样呢……安令姬倒也想去求皇上主持公道,但她一个不得宠的,皇上到底会信谁,不问自知。 安令姬这边回了宫,心里仍惴惴不安。依着何氏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个时候慧嫔还能不能庇护她,却未可知。 安令姬心神不宁,思来想去,咬牙吩咐心腹的宫女道:“去把‘玉面芙蓉膏’拿出来,送去华阳宫绯烟楼。” 那宫女唬了一跳:“小主,那东西统共才两盒子,您自个儿都不够用呢!再则,‘玉面芙蓉膏’的秘方是安家祖传,怎能透露给外人啊……” “宫里不比别处,现在何氏欺辱我到如此地步,这么下去,别说采菡的命,我自个人的命都保不住!”宫里失宠的女人最后是个什么下场,安令姬不是不知道。她站了起来,眼睛中是深重的恨与悲凉:“‘玉面芙蓉膏’再好,不过是身外之物,慧嫔得了这个,才会真正愿意来帮我。现在我除了求她,没有别的活路。” 而林媛这边照例提着东西去了建章宫。拓跋弘并不在书房,安桂引了林媛至内室,方看见拓跋弘一身锦袍常服,刚洗过的乌发湿漉漉地垂在耳边,端看着竟有些闲散不羁的贵公子之感。 他朝林媛招一招手,笑道:“今日怎么来晚了?朕等了你许久不来,就先去沐浴了。”又劝:“若是觉得累,就不要来回奔波了,你实在闲得慌就去和齐容华她们听戏,何须整日钻在厨房里又要顶着日头赶过来送膳。” 林媛闲闲地在他身侧坐了,娇笑道:“嫔妾才不喜欢听戏,无趣的很。还是每日给皇上煮吃的,心里头高兴,又打发时光呢。” 拓跋弘知道她的性子,都十六七岁了,却是个很闲不住的人,宫里寻常的玩意又都不喜欢。眼下她有了孕,身子不方便却仍要下厨,自己也不是没劝过。 林媛厨艺不算好,却胜在心思多,总会捣鼓出来一堆新奇的膳食。她每每拿过来的东西,有时候吃着会有惊喜,但更多的时候是惊吓——不过拓跋弘反倒好这一口,即便弄出难吃的东西来,尝尝也觉得有趣得很。 “那么今日是什么呢?”身边早有宫人上前摆膳,从两个硕大的食盒里取出一碟一碟的菜肴。拓跋弘指着其中一个甜白瓷小碗里装着浓白的汤品询问,一壁伸手抚着林媛细腻的颈骨。 “唔,不过是百合花与南瓜、鲫鱼一块儿煮……”林媛被他弄得发痒,脖子一缩避开他的手,嗔道:“皇上别这样动手动脚地……” “你的肚子有八个月了吧?可惜朕还要再等两个月。”拓跋弘无不遗憾:“你个小妖精,你知不知道朕等得多么焦急……” “后宫佳丽三千人,嫔妾一时不方便服侍,皇上多多招幸旁人就是。”林媛低低道:“听闻涟姬何氏甚得皇上喜欢,几日来最常得幸的就是她了,甚至隐隐压过了恬嫔呢。” 拓跋弘哪里不知林媛的心思,忙伸手环抱着她的腰身宽慰:“一个何氏而已,还值得朕的媛儿吃醋?”说着又笑:“你放心,在朕心里头谁也及不上你。何氏不过新进宫,朕图个新鲜。” “哪里呢,何氏年轻貌美,是男人见了都会喜欢。”林媛的樱桃小口微微嘟起来,惹得拓跋弘忍不住啄了一口,笑道:“还真吃上味儿了!那么好,朕以后都不再宠幸她,这样你高兴了么?你今日来得晚,该不会是遇见了何氏,心里不喜耽搁了吧?” 林媛横一眼他:“皇上净会说傻话!嫔妾虽然妒恨,却也只是妾室而已,哪里能让皇上为了嫔妾高兴就冷落了何氏呢!再则何氏若是承宠多、能生养,也是咱们大秦的幸事呢。” 说着又低了声色:“嫔妾今日的确遇见她了……她容貌上佳,身段又瘦,一看便是个窈窕的美人。” “怎么,她冲撞你了?”拓跋弘何等敏锐,声色中已然透着一丝恼意。 林媛连连摇头道:“并没有的。嫔妾只是路过,涟姬为了一支簪子,正在责打安令姬的宫女。” 拓跋弘伸手接过宫人盛好的一碗百合汤汁,淡淡道:“下人犯了错,押去慎刑司就好,不过何氏的性子的确娇蛮了些。” 言语中丝毫不提及安令姬。在拓跋弘心里,这样得不到他喜欢的女人并不会拥有一丝一毫的关注。 宫中得宠与否,实在有着天差地别的对待。 何涟姬那性子,拓跋弘还是喜欢的。何氏闺名九鸯,是何家最小的嫡女,自幼十分得宠,进了宫也不知收敛。但拓跋弘身旁温顺谦恭的女人多了去,多一个刁蛮任性的,也是有趣。 “她得皇上恩宠,刁一些并无伤大雅。”林媛顺着拓跋弘的话,停一停又道:“只是她手里的簪子……嫔妾瞧着像天山熙湖里产的蓝田玉。何涟姬为了那个簪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差点把安令姬的宫女给打死了。” 拓跋弘听了这话,止不住大笑道:“不过是一支簪子罢了,也值得媛儿置气?是那一日何氏总是缠着朕,朕一时冲动,就赏了她。熙湖蓝田玉,你若是喜欢,尚宫局的库房里还有,朕都赏赐给你。” “还是算了吧,熙湖的产玉,是贵嫔以上方可享用的呢。嫔妾可不想让宫里人都指责恃宠而骄。”林媛微微低头,突地又笑起来:“不如皇上将南诏国上贡的永昌碧玉赏赐给嫔妾吧?永昌碧玉虽不如蓝田玉珍贵,色泽却差不多的。夏日到了,嫔妾喜欢那种透亮的翠绿色。” 拓跋弘眼中有了暖色:“媛儿,朕知道你懂事,不过相比起何涟姬的骄纵,就算朕赏赐了蓝田玉给你,旁人也不会说什么的。”说着将林媛抱紧了:“朕旨意已下,库房里那一套蓝田玉的头面已经是你的了,你不须推辞。” “何涟姬虽然骄纵,但能哄得皇上开心,也是好的。皇上既然硬要给,那么嫔妾就却之不恭了。蓝田玉的头面一定很好看,嫔妾不好在外人面前戴上,就在皇上跟前‘女为悦己者容’吧。”林媛声色娇俏,顿一顿又道: “嫔妾是真心为那簪子可惜。听何氏所说,是安氏的宫女并没有撞在她身上,只是冷不丁从拐角处闪出来,吓着了她,这才摔了簪子。这何氏也真是的,好好的簪子偏要拿在手里把玩,还不巧遇上了不懂规矩的小宫女,给摔了。那蓝田玉的饰物满宫里才多少件,被她这么一摔……” 余下的话林媛没有多嘴,拓跋弘倒是一直笑着哄她,道无论她喜欢什么样的贵重首饰,身在天家,还担心会得不到么。(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安氏 林媛在建章宫里陪着皇帝用了膳,很快就告退了。 到了第二日,何涟姬因为佩戴越矩的首饰,被皇帝下旨罚三个月月俸。 这么一件小事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何氏的骄纵是满宫皆知的,虽及不上当初昌和贵妃,但那刁蛮任性的模样却早就让人印象深刻、又遭了很多嫉恨了。嫔妃们都觉着,是皇帝看不下去何氏的骄纵,这才小惩大诫。 罚俸的确不是什么严厉的惩罚。何氏家中父兄都在盐运上任职,家财万贯,更不在乎宫中这点月俸。 然而之后的几日,皇帝竟然再也不曾招幸何氏。何氏隐隐有失宠之象。 宫人们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简单了。 彼时安令姬正坐在绯烟楼中,与林媛笑谈道:“何氏以往自恃美貌,小心思又多,还以为她能拢住皇上的心呢!不想这样快就失了恩宠。” 林媛淡淡地笑:“伴君如伴虎,这宫里还是要谨言慎行才好,自己做事不当心,保不准那一天就被皇上厌恶。”上官璃骄纵那是人家有资本,家世显赫,容颜绝色,心计又多。一个小小的何氏,又有多少资本可以挥霍呢? 那天在半路上发生的事儿,因着受欺辱的是不得宠的安氏,皇帝并不会放在心上,林媛也没打算从安氏入手。但何氏说自己是被采菡吓着了才掉了簪子,正如安氏所说,未必不是何氏刻意为之。 何涟姬也算聪明,舍得用蓝田玉的簪子来换采菡一条命。正因着那簪子珍贵,若是何氏将事情闹到皇帝那里,再撒娇撒痴一番,拓跋弘不仅会处死采菡,还会牵连安令姬。但可惜的是,林媛先她一步。 拓跋弘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林媛稍微添油加醋,他便疑心何氏是有意摔了簪子。采菡的命不足惜,安令姬也不足惜,只是那簪子是价值连城蓝田玉的,又是拓跋弘亲赐,何氏若是真有意摔碎了,拓跋弘看在眼里会作何感想呢? 原来在何氏心里,他的心意竟是拿来利用作为害人的手段的。 同样一件事,若是何氏在皇上面前言说,一定会是另一番结果。但就算她真去了建章宫分辨,林媛也不担心,这后宫里的女人,皇上心里偏宠谁,便会相信谁的话。有她慧嫔在前,皇上还能信了旁人? 宫妃们都不知内情,只以为何氏的受冷是因着骄纵。 “这何涟姬自从受了罚,又失了宠,想她一时半刻是再不敢欺辱嫔妾了。”安令姬柔柔浅笑,面上尽是愉悦:“嫔妾不知该如何感谢娘娘才好,嫔妾自入宫以来就被何氏和任氏二人欺辱,日子苦不堪言。若不是这次娘娘给嫔妾出头,嫔妾日后还不知会怎样。” 安令姬并不知晓林媛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但眼看着何涟姬一夕之间失宠,自然知道是林媛的大功。心里只是暗自钦佩林媛,都说慧嫔娘娘宠冠六宫,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慧嫔的本事。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就能将何涟姬打入泥土中,慧嫔盛宠不错,那何涟姬也不是省油的灯,之前也是颇为得宠的啊。 安令姬冷眼瞧着事态,心里窃喜又有些忌惮,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厉害的依仗,不知是福是祸。 林媛微微瞥她一眼,瞧着她面上的恭敬神色,抿唇笑道:“令姬太客气了。我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令姬的感谢。而且,令姬不是送了珍贵的‘玉面芙蓉膏’给我么。” 说着不由地伸手抚上脸颊,安氏所赠的胭脂当真不是凡品,这才用了两天,面颊竟细腻地如苏绣的绸缎一般。她这阵子脸上的黄斑越发严重了,焦兰胭脂都差点压不住,好在安氏送了玉面芙蓉膏,解了她燃眉之急。没想到这出身不算显赫的安氏手里会有这等好东西。 “嫔妾一点子玩物,让娘娘见笑了。”安令姬低头道:“若娘娘喜欢,嫔妾就将这胭脂的方子给娘娘。这东西并不难制,只是里头有一味香料十分难得。” 林媛是想不到这一次会有如此大的收获,本觉得安氏身上没什么价值,但这玉面芙蓉膏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端看着安氏那如雪的肌肤,就知道玉面芙蓉膏的珍贵。 林媛自然点头笑纳:“看来本妃的眼光没有错,令姬是个真诚的人。”连方子都拿出来了,那是安令姬身上最后一张底牌。 “嫔妾日后还要仰仗娘娘的提携和庇佑。”安令姬不敢托大。 林媛看着她,面上笑意浅淡:“我们同为皇上的妾室,称不上提携罢。说到日后,令姬想要在宫中立足,终究是要靠自个儿。如今何氏失意与皇上,对于令姬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安令姬眸中神色一转,旋即回复如常,只笑答道:“慧嫔娘娘教诲的是。” 之后两人不过说些闲话,打发时光。 安令姬略坐了一会子就走了,她看得出来,这位慧嫔是个独来独往的主儿,就算要拉拢,也不喜欢过于密切的关系。 方出了绯烟楼的门,却见一个衣饰素淡的女子跨进了门槛,低眉顺眼地朝她行过礼后离去。安令姬不免多瞧了一眼,待走远了问身旁宫人道:“进去的人是谁?听说慧嫔娘娘不喜欢嫔妃来拜访的。” “好像是同住华阳宫的采女王氏。”有记性好的宫女答话道:“王采女服侍皇上有六七年了,听闻起初只是个浣衣的宫女,走了福运被皇上看中了。但她容貌平庸,没有任何出色的地方,自那一夜君恩后就再也没有被宠幸,这么些年还只是个采女,在宫里熬日子罢了。” 安令姬“哦”了一声,不作他想。只是方才瞧着王采女发髻上的饰物都是前几年不时兴的,更连一块像样的玉佩都没有,安令姬心里微微触动,告诫自己这就是不得宠的下场。 *** 何涟姬受了冷落之后,宫里人无不欣喜,何氏素日里的嘴脸早就得罪了一大批人,如今这副田地,落井下石的不在少数。 而没了何氏争宠,恬嫔和文贵嫔两位越发宠势浓重了。她们二人倒是不会招来什么嫉恨,其实宫妃们最看不惯的还是礼聘进宫的何氏几个,她们总归与选秀不同,无端高人一等。 在何氏失宠的空当里,咸福宫的淑姬赵氏得幸。 拓跋弘对赵氏的喜爱是丝毫不掩饰的,竟是连着招幸了她三日,还赏赐给她大量奇珍异宝。 宫里人虽不忿,好在赵氏出身书香门第,性情贤良,不论得宠与否都谦恭有礼。日子久了,在宫里的人缘也越发地好了。 赵氏宫中主位正是恬嫔。宫内传言,赵氏原本平庸,一时得宠正是因着那日皇上去咸福宫中看望五皇子,恬嫔趁机向皇上引荐了赵氏。 拉拢扶持的事在宫中屡见不鲜,嫔妃们还道赵氏好福气,有恬嫔做依仗。而赵氏的封位是淑姬,当年的恬嫔也做过淑姬,私下细想,这位赵氏许是会如恬嫔一般前途无量吧。 一时间咸福宫里炙手可热。 嫔妃们纷纷去咸福宫拜访的时候,安令姬闲坐在自己宫门前,神色落寞。 “小主是在为赵淑姬的事情置气么?”已然养好了伤的采菡服侍在侧,尽心地劝道:“淑姬得宠是意料之中,有恬嫔娘娘扶持,何愁没有出头之日?不过淑姬的性子比起涟姬来是千差万别,左右涟姬失了宠,小主日子也好过了。” 采菡虽然伤愈,但脸颊上却留下了一道两寸长的狰狞疤痕,再难褪去。容颜是女子最为珍爱的,就算是宫女,也希冀着年满二十五岁后出宫嫁人。采菡提起何涟姬,几乎是咬牙切齿。 安令姬微微回神,拉过采菡的手道:“我并不是置气。只是觉着这宫里的日子太艰难,皇上只有一个,却有那么多娇艳的嫔妃过来你争我夺。就算涟姬失势,也还有淑姬呢。” 而且她也并不羡慕淑姬。恬嫔的圆滑,她早有耳闻。在见识过慧嫔之后,她更加不敢小觑了和慧嫔旗鼓相当的恬嫔。淑姬在恬嫔的扶持下才得到今日的皇宠,安知她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只是那一日慧嫔的话犹在耳侧。她恐怕拿不出淑姬那样的代价,慧嫔也不会如恬嫔一般尽十二分的力气来帮她,至多在适宜的时候稍稍拉她一把罢了。 再看采菡脸上的疤痕,想到那一日被何涟姬狠狠一杖打在背上,安令姬的手指渐渐地收紧了。 还是要靠自个儿…… 安令姬虽然急于博宠,短时间内却没找到什么机会。她的住所是东西十二宫里较为偏僻的万春宫,主位程贵嫔不过是熬资历熬到了现在的位置,实则无权无势、无宠无位。而旁的几个随居的宫妃也都是宫里的透明人,万春宫里一派死气沉沉。 住在这样的地方,安令姬想见皇帝一面都难。好在她也不是浮躁的人,每日静心等待,只为伺机出手。 如此又是半个月过去。不觉间,林媛的生辰快到了,是八月初六那一日。(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昙花(1) 拓跋弘亲自下旨,命令皇后大肆操办。 嫔妃们没什么有趣的玩乐,却被连日来处决的事情吓得心惊胆战,倒是林媛的生辰成了这些日子里唯一的喜事。 林媛在绯烟楼里接了拓跋弘的恩赏,传话的小内监笑盈盈地道:“皇上说了,这绯烟楼里太狭小,不好操办,遂指了合欢殿来给慧嫔娘娘庆生。静妃娘娘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当场就赞同了皇上的主意。” 拓跋弘的额外恩宠,林媛并没有太在意,她心里想的是静妃那张永远平和却让人看不透的完美面孔。 她果然是太得宠了,莫说旁人,连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自己不过区区嫔位而已,上头不仅有太后、皇帝、皇后三位正主,还有妃位和九嫔。按着宫规,嫔位的生辰皇帝都不需要露面,只在自己宫中操办庆祝,请同住一宫的人一块儿宴饮而已。为了一个慧嫔,阖宫惊动,是一件很稀罕意外的事情。 去年林媛过生辰的时候,位分低微,亦不似如今得宠又有孕。她在自己宫中煮了长寿面也就过去了。 “皇上厚爱,嫔妾受宠若惊。”林媛恭恭敬敬地回答。 “慧嫔娘娘谦逊了。”传话内监满面都是谄媚:“在咱们皇上心里头,慧嫔娘娘就是头一份的,娘娘的生辰,皇上早就想好生操办一次,只是碍着娘娘入宫时日短,资历尚浅罢了。” 林媛笑着敷衍几句,最后拿了大把的金锞子赏赐这位内监。 很快到了初六。皇后谨遵拓跋弘的旨意,借用了合欢殿主殿布置出来,设了极体面的长寿席面请各宫的主子们过来,一同给慧嫔祝寿。 不单如此,皇后还命梨园戏班进宫献艺。 萧皇后从不计较小事,不过是生辰的额外恩赏,她乐意做个好人,把林媛安顿好了在皇上面前讨个乖。而静妃,她亦对此没有任何异议,慧嫔借用了她的大殿来办生辰,那就一块儿热闹吧,这也恰恰是因着慧嫔自己的宫殿太狭小才不得已而为之啊——慧嫔是当初倒了霉,皇上已经扶持了她为一宫主位,好好一个气派奢华的景仁宫却好巧不巧地走水了。如今她只能屈居在偏殿里,想办一个大点的席面都要借地方。 喧天的锣鼓声里,林媛和皇帝一同坐在主位上,底下嫔妃笑语嫣然,其乐融融。 或许是这段日子过得太心慌,林媛破例办生辰,并没有多少人怨怼,反倒想趁着机会沾些喜气。美中不足的是皇后推说宫务繁忙,手头上有急事要处理,并不能过来。 皇后不来,是意料之中。萧月宜那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容忍妃妾和自己同坐主位,就算是寿星也不可以。 林媛浑不在意,萧月宜能给她面子帮她操办,已经很难得了。 几个素日里交好的嫔妃上前给林媛敬酒祝寿,林媛都一一笑着回敬了。而台子上头的杂耍手艺人正在表演“爬杆”、“喷火”等,林媛看得入迷,一壁欣喜地拉着皇帝的臂膀连连道:“皇上,您看那个顶碗的,唔,站得那么高,脚一踢碗就上了头顶……” 拓跋弘则宠溺地揽住她:“你喜欢,日后朕就让这些杂耍手艺人也进梨园,和那些歌姬们在一块儿,能够随时为皇室献艺。” 古时候的人对杂耍的热情是不亚于京戏的,只是宫廷里头不养杂耍班子,都从宫外请,因着历代的皇帝都觉得这东西比起歌舞来,太粗俗上不得台面。 不过如此也阻止不了嫔妃们每每到了除夕端午,都央求皇帝请杂耍班子的劲头。 林媛咯咯地娇笑,又拿了果子酿对嫔妃们道:“姐妹们可听见了,日后时常都会有杂耍看了,皇上可不准食言。”说罢一饮而尽。 她好些日子没尽兴地玩了,每日守着繁琐的礼仪去请安,又怀了孕不能侍寝,日子百无聊赖。她没想到拓跋弘能这么用心地给她过生辰,这一日就放下了所有的紧张与忧虑,被一众或真心或假意的嫔妃们捧着,热热闹闹地玩个痛快。 拓跋弘伸手理一理她的发髻,看她满面娇笑的可爱模样,心底一片柔软。 众人玩闹到了深夜。二更天的时候,许多人都略有醉意,淑姬赵氏上前对皇帝行了一礼,微笑道:“今日慧嫔娘娘过生辰,宫里却是有个好彩头的。上林苑里的昙花花圃一夜之间盛开,十分绚烂夺目,不知皇上与众位姐妹们有没有兴致一观。” 赵淑姬的话不可谓不讨巧。拓跋弘听罢面露喜意,伸手握住林媛道:“你看,连昙花都为你倾倒了。” 林媛发现这拓跋弘说话越来越不靠谱,当着外人面也露骨。她只是笑,低低嗔道:“皇上净会打趣人。昙花之美,如何是嫔妾中人之姿能比拟的。” 拓跋弘爽朗而笑,下首静妃起身笑说:“皇上只顾着与慧妹妹打趣么!臣妾却是想快些去看昙花,若再耽搁下去,过了花期凋零可怎么好呀!” 底下妃妾都满面企盼之色,赵淑媛一手拉着长宁,亦笑着附和道:“若皇上不走,咱们可先走了!” 拓跋弘这才连忙起身,吩咐宫人道:“快些备轿!昙花花期只一刻,晚了就不美。” 昙花花圃距离华阳宫不远,不过是碧波池东南角上的一块小园林,里头除了遍植昙花,四周种的则是从扬州城移栽过来的垂柳并大月国进贡的美人蕉,夏日时风姿绰约,美不胜收。 寻常昙花一年只盛开一次,花期一刻钟,素日里是见不到的。不过尚宫局有专门栽培花卉的手艺人,在他们调弄之下,这整片的昙花能够同时盛开,绚烂而壮观,十分惹人注目。 不多时,拓跋弘领着众妃急急地赶到了。底下人做事尽心,拓跋弘看着那绵延不绝、色泽各异的花儿,龙心大悦,拉着林媛下撵观赏。 相比起牡丹的端丽和芍药的妖媚,这昙花说不上最美,但胜在夜间盛开、即刻凋零的新奇与稀罕。这昙花花圃从碧波池湖畔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假山,占地并不小,许多心急的嫔妃此时竟都钻进了花圃之中,她们的宫女也忙着采摘主子中意的花儿,一时间热闹十足。 拓跋弘身为男子对这些玩意没那么大兴趣,但看着整片昙花同时盛开,应了赵淑姬口中的“彩头”,心里还是十分愉悦的。他也不约束嫔妃们,只坐在不远处笑看着众人玩闹。 四周都是笑语盈盈的女子,下人们点起了无数的橘黄色宫灯,将夜晚映照地辉灿如明。“慧嫔娘娘,这‘映山红’的颜色当真艳丽!”安令姬发髻上插着的簪花开得正艳,正是刚摘下来的。昙花虽然贵重,却是允许随意采摘的,索性它很快就会凋谢,不如给嫔妃们玩。 “说是‘映山红’,颜色却并非朱红,充其量是茜色与橙色交替罢了。”林媛笑着接过安氏手中递过来的另一朵,就着灯笼细细看了两眼,惊道:“哟,这花瓣还泛着荧光呢!” “难怪叫‘映山’了。”安令姬玩得畅怀,转身又摘一朵金黄色的,指着花瓣与林媛笑闹:“再看看这个!这颜色可算是娇艳,不过这花瓣四周围了一圈银白的边,还起了个‘花开富贵’的名儿。唔,倒是有些俗气了。” “金银交映,宫里头的人贯是喜欢的,俗气又有何妨。”林媛一手拿过这花开富贵,簪到了自己耳边:“你看,配不配?” 话未说完,刚插上去的花儿被人拔了下来,身后齐容华笑闹道:“怎么就能配!慧嫔娘娘穿着嫩黄色的阮烟罗,再插上金黄色的花儿!就算不嫌弃这金银交错的俗气,也不能整个人俗不可耐啊!” 说着就抢了花插到自己头上,一转身跑得没影。林媛跺着脚想上去抓,无奈肚子挺得老高,哪里有齐容华身手敏捷。 这边林媛玩得尽兴,不远处静妃却不与众人一道,独自清凌凌地立在湖畔长亭中,笑意稀薄。 她手上也拈了一朵“映山红”,那花儿采摘下来时还是极盛,一会子之后已经缓缓枯萎。她把玩了片刻,将枯了一半的花儿随手丢下,淡淡与身边宫女道:“昙花这东西,就算再美,也及不上牡丹的国色。” 她素日喜静,跟出来的只有心腹宫女阿凉一人。阿凉低着头不敢接话。 静妃只是淡笑:“说是‘映山红’,颜色还不纯正,如何称得上‘红’呢!再放眼这成片的花圃,能有一株是正色的么?” 昙花的美无可否认,但这种植物和仙人掌花是近亲,原本都是长在沙漠戈壁中,由大月国他们进献到中原的。它的血脉中拥有的不是牡丹、玫瑰、芙蓉一类的雍容华贵,而是坎坷命运中练就的坚韧的妖娆。 它的祖先是需要长出极深的根才能汲取到水源的,已经没有精力去铸就深沉而浓烈的颜色。它的颜色也大多偏浅淡,只是宫里人手巧,培育出色泽各异的品种。(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昙花(2) 朱红色却是至今没有成功的。尚宫局的人把浅紫色和淡粉色一类的花儿杂交了好几年,最后得出的也是杂七杂八的颜色,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产生了“映山红”和“千层紫”。 阿凉自然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不过静妃喜欢牡丹,却是从不会、也不敢显露在外人面前,宫里人只知静妃娘娘最喜好的是百合与水仙。 皇帝也时常笑说,阿宓性子太淡雅了。 “娘娘无须心急,您不喜欢这昙花,可不知那一位也如昙花一般么?”阿凉的声色极小,几不可闻。 静妃听了一愣,随即掩唇笑起来。 “不过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她面露得意之色,显然心情大好:“阿凉,就算没了那一位,恬嫔、慧嫔几个却不可小觑。她们今日位分不高,却深受皇上赏识,日后必成我们的大敌。” “娘娘不是早设计了她们互相残杀么!”阿凉嘻嘻一笑,声色却阴冷:“若没有娘娘的扶持,慧嫔一介穷乡僻壤里芝麻官的女儿也难以走到今天,亏她还自以为是呢!恬嫔眼看着慧嫔和自己平起平坐,又得了皇上的隆宠,心里能不急么。到时候咱们只作壁上观,坐收渔利即可!” “你今儿的话倒是让本宫爽利。”静妃笑着睨她一眼:“不过比起恬嫔,本宫却觉着慧嫔更加难对付。你看那文贵嫔,本不如恬嫔,却被慧嫔帮衬着得了赵王做养子。就算恬嫔有了五皇子,也不得不忌惮她。” 静妃在宫中的手眼并不逊色与萧皇后,就算一直昏睡,五年前她亦留下了不少暗棋,如今又尽心经营,自然消息灵通。赵王挑养母的事儿,旁人只知是赵王自个儿求了皇上求来的,静妃却隐隐察觉到了林媛的动作。 “就算慧嫔聪明,想要和娘娘作对,还得先跨过恬嫔和文贵嫔几个呢!”阿凉依旧笑语嫣然:“扶持文贵嫔对抗恬嫔,慧嫔就算想得出来,那也是娘娘您玩剩了的把戏,她还不知自个儿就是娘娘您对抗恬嫔的棋子呢。” 阿凉说罢,再行一礼,低低道:“奴婢祝娘娘早日达成心愿。” “就你会说话。”静妃果然受用,唇角微微翘了起来,视线越过满目五光十色,看向不远处笑闹成一团的宫妃们。 “赵淑姬可是恬嫔的人,慧嫔过生辰,本宫可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来添彩头。”静妃口中低声呢喃:“她提议看昙花,也不知今晚会有什么好戏看呢。” 此时嫔妃们都在花圃里头,漆黑的子夜中,娇声欢笑如烟花一般绽放。 林媛处在东南角的地方,距离碧波池并不近。她手中拿了一朵通体银白的硕大昙花,那是梁才人几个嫔妃发现的,梁才人笑说林媛是寿星,这最美的一朵自然该赠与她。 林媛不怎么喜欢银白色,但这一朵花瓣似千层的细蕊,重重叠叠,又硕大如芙蓉花,只看形貌就十分出众了。花儿太大了,没法簪在头上,她只好拈着放在胸前。 “慧嫔娘娘瞧着这些昙花,可还中意?”一人斜刺刺地闪出来,声色娇软地道。 林媛抬眼一眼,却是任贵人。她随手将手中花儿交于初雪,微笑道:“昙花一现的美景,本妃自然中意,难道任贵人还有何不满?” 任贵人轻轻撇一撇嘴:“慧嫔娘娘也明白呵,昙花一现,咱们宫里的女子不都如这昙花一般么。就算一时盛宠,也早晚会零落成泥。” 任氏并不是心机深沉的人,话语中诅咒一般的恶毒已经显露无疑。 自从她降了位,不久之后何氏竟也失宠,如今她便彻底落魄下来,在宫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然而害得她们姐妹二人如此田地的慧嫔竟还风光如旧,不过是过生辰,竟引得满宫惊动,几乎及得上皇后娘娘千秋节的盛况。 “任贵人是这样认为么?”林媛轻巧地从她身侧擦肩而过,已经不欲理会她,只留下清凌凌的声色:“安分守己,尽心侍主,无论圣上还是上苍都会厚待的。若是那般心思不正的,才会担心自己不能长久啊。你说是不是,任贵人?” “慧嫔娘娘真是自信,您当真心思纯正么!”宁贵人恼意顿显。她被慧嫔掌掴后又降位,起初还不甚明白,只一味地缩在宫里哭。后来日子久了,她即便不聪明也慢慢想明白了慧嫔使了什么手段害她至此。 瞧着慧嫔一张端然的面庞,她心中怒火更盛,上前一步就想辩驳。然而走得太急,一脚绊住整个身子便倾倒下来。 初雪几个眼疾手快拉了林媛往后一撤,堪堪避过了任贵人。而任氏自个儿却干脆地摔在地上,一时灰头土脸。 任氏摔倒并没有引起太多骚动,她身边的宫女也赶忙上来扶。然她刚要爬起来,突地高声尖叫起来:“蛇,有蛇啊……” 任贵人姣好的面庞压在泥土之上,虽然夜深雾中,然迎着宫人的灯笼她还是看清了绊倒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不是想象中的一根枯树枝,而是一条滑不溜秋、通体呈诡异青黑色的长条东西,正缓缓在她身边蠕动。 任贵人不受控制地尖叫着,浑身抖如筛糠。她拼命地想爬起来,然而那三尺余长的可怖的东西正缠在她的衣襟袖摆上,且仍在漫无目的地蠕动。 她想要挣扎,却不敢动,只能一声接一声地高喊:“来人,来人啊!有蛇,快救救我……” 林媛身旁服侍的人虽多,但都是宫女,一时间也吓得乱了套。好在其中不乏稳重之辈,一个做粗役的名唤兰意的宫女相貌就很粗俗,对蛇鼠之类更没有一般女孩的恐惧,她一脚踢开任贵人身上的蛇,拉了林媛跨过任贵人就往外跑。 林媛发现这个兰意力气大得很,自己被她拉着,丝毫不需要竭力奔跑。她平日里是在院子里搬花的,今日无意间带了她过来,竟有了大用。 然而厄运并未停止。在任氏高喊的同时,其余的嫔妃宫人们起初是惊恐地看过来,随即却有更多的女子尖叫起来:“这里也有蛇……” 很多嫔妃都在自己附近发现了蛇,她们平日里连看一眼都会毛骨悚然,这一回却身处其中,个个吓得六神无主,不顾仪颜地高喊疾奔起来。原本一派喜气的昙花花圃里顿时大乱,嫔妃奔逃之时,已经有人被推倒在地,更有人被蛇上了身,吓得没命地大叫。 和寻常女人一样,林媛对蛇也是有些畏惧的,这滑不溜秋的长条光看着就从心底里生出恐惧。花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兰意拉着她往外跑,想着只要跑出这泥地就安全了。然而四周嫔妃宫人多不胜数,也都如她一样慌乱地奔逃,好几人慌不择路,几乎撞到了林媛身上。 花圃之外的皇帝并没有离去,他看着此等景象,早已怒喝道:“这成何体统!都给朕静下来!”平日里拓跋弘的威仪甚重,谁敢忤逆。但这个时候,他的话就没那么管用了。 好在他身边的御前宫人和侍卫们不在少数,都进了花圃里帮忙,拉住一个嫔妃就帮着往外拖。许多人仿佛看见了救星,隔得老远就哭喊着皇上救命。那些身怀武艺的侍从们亦是有些本事,他们身为武士,自然不怕蛇,一会子功夫就救出了好几个宫妃。 混乱的境况稍有遏止。 然而正在嫔妃们期盼侍从过来救自己的时候,远处又一声无比凄厉、响彻云端的尖叫:“啊——是五步蛇!” 大家看不清此人是谁。但隔着夜色,却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女子凄厉地嘶喊之后,奔逃了几步竟直直躺倒在地。 场面的混乱再也无法停止。恐惧是一回事,死亡却是另一回事。 嫔妃们疯了一般往外跑。谁都不想死,谁又能管别人的死活。更多的人被推搡倒下,有幸跑出来的人都是踩在旁人的胳膊腿上的,而几个倒霉的倒下之后又挨了好几脚,更加起不来了。 “娘娘小心啊!”兰意和林媛两个被赵淑媛撞了个正着,好在兰意挡在前头。赵淑媛怀中紧抱着长宁,身旁护卫着两个宫女,正提着裙子没命地跑。她看一眼林媛,面色一白,又见林媛被宫人护住了,松一口气撂下一句抱歉,很快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外跑。 林媛举目往前看去,恰见前头几步远的地方,何涟姬被三四个宫女推到在地,哭喊着:“我扭了脚……救命,谁来救救我,我起不来了……” “这样不行!”林媛跺脚道:“场面太乱了,人又多,咱们早晚会被人踩到。”她的双手紧紧拢在腹部,若是没有怀孕,她还可以不顾仪态地往外冲,就算被踩几脚也无妨。但现在她怀胎九月,大腹便便,别说摔倒,就算碰一下也是要命的。 且这昙花花圃一边靠近假山,另一边却是临水的。林媛远远地看到有人落水。(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昙花(3) 碧波池不是清浅的荷塘,而是一处供嫔妃们泛舟玩乐的地方。这水有多深,谁也说不准。 “可是娘娘,这地儿四处都是五步蛇呀!”兰意的声色已然颤抖。她脚边上恰恰有一条拇指粗的小蛇缓缓靠近,她咬一咬牙,对准了七寸脚下一狠,蛇应声毙命。 兰意大松一口气,拍着胸口。然而这才解决一条,身后又是一条个头不小的爬过来了。 “娘娘快跑啊!这么粗的奴婢可不敢保证一脚能踩死!”兰意拉着林媛继续往外跑。 林媛并不肯挪步子。少顷,她回过身,拉着兰意挑了个人少的空地,往回走。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呀!里头都是五步蛇!”兰意吓着了。 “五步蛇?本妃不信。”林媛迎着身后那条蛇:“你也看到了,我怀了孕,不可能平安无事地逃出去。若想活命,我只有往花圃里头走。” 面前这条长蛇的确个头不小,但也只是三指粗、几尺长罢了。它的蛇头触及林媛的裙摆,探头探脑了几下子,林媛一咬牙,伸脚踢开了它。 那蛇被踢开数步,蛇头摇晃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惊阙阙地往反方向逃窜去了,一转眼消失不见。 林媛微笑:“你看,比起人怕蛇,还是蛇更怕人啊。” 兰意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她自幼在庄稼地里长大,知道真正的五步蛇是极具攻击性的,稍微被挑衅,就会拼命冲上来咬住人不松口。 而面前这一条胆小如鼠的家伙,显然没有丁点毒蛇的“风范”。 林媛和兰意两个往花圃中央走去。初雪和初桃方才被人群冲散了,此时早不知在哪里。而所有的人都顾着往外跑,越往中央走,人越少。 到了方才摘下银白色昙花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林媛平静地站定。这地方虽没有人,蛇却非常多,脚边上就有两条蛇,个头都不小。林媛强压着本能的恐惧,小心避开它们。 其中一条咬在了林媛小腿上。兰意一脚下去,它尾巴被踩烂,惊恐地挣扎逃去了。 “娘娘,您没事吧!”兰意慌张道。她还不能肯定这些蛇真是无毒的。 林媛并未感觉到不适。她勉强蹲下来查看伤口,两个血眼不小,不住地往外淌血,但都是鲜红色的。 “看着像无毒的,我只是有点疼。”不过林媛还是撕下衣衫绑在腿上。 兰意松一口气,看林媛这样子,这些蛇一定不会是剧毒,充其量有些微毒罢了。 “娘娘,您真厉害!我从小在乡下长大,都看不出来这些蛇是什么种类的!”兰意有些喜悦地夸赞起自家主子来:“只是刚刚那个女子也太渗人了,她踉踉跄跄地走几步就倒了,怎么看都是中毒的样子呀!” 林媛浅浅地笑:“我虽然出身低微,却是长在高门大院里的,哪里见过蛇。”说着看她一眼,经此一事,心里已经有些信任这个三等宫女了,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这不会是毒蛇。这是皇宫,明令不准毒物混进来的,你忘了?” 兰意一拍脑门:“哦,我说呢!皇宫是什么地方呀!” 林媛不再说话,兰意还是太单纯了,真以为皇宫是干净地儿? 那么当初沈妃在后殿里藏的毒物又是怎么回事呢? 林媛能够断定这些蛇没有毒,真正是因着这段日子拓跋弘搜查刺客,满宫戒备森严,他断断不容许毒蛇混进来。 在花圃里头站了半晌,外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嫔妃们围拢在皇帝身侧,不少人身上带着擦伤,还有几个扭了脚,甚至王淑容的胳膊脱臼了。 文贵嫔最为狼狈,她不小心掉进了碧波池,险些溺水,此时被宫女扶着坐在地上,湿漉漉的身子披着一条毯子,散乱的发髻还不断往下滴水。 静妃站得远,倒是没有被殃及。 拓跋弘气得脸色发青,指着花圃朝左右怒喝:“宫里头怎么会混进蛇!尚宫局都是怎么做事的,是谁负责打扫这片园子?” 旁侧宫人侍卫们都跪着。拓跋弘扫视一圈狼狈不堪的嫔妃,猛然发现林媛竟不在此列,惊道:“慧嫔呢!她在哪儿?” “方才嫔妾等慌慌张张地,不曾看见慧嫔呀……”静妃上前满面担忧地道。 姚福升机灵,连忙对侍从们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啊!” 拓跋弘的眼睛再次在嫔妃堆里搜了一遍,无奈夜深看不太清。又命静妃道:“阿宓,你来点人,看有没有慧嫔。” 静妃点头称是,一个一个地清点起来,最后神色愁苦地道:“皇上,不光是慧嫔不见,叶贵姬、赵淑姬几个也都不知去了哪里啊。” 拓跋弘面上忧色更重。此时一位御林军队长疾奔而来,跪地道慧嫔找着了。 他身后几个宫女扶了林媛过来。林媛的样子并不太好,发髻凌乱,裙摆上隐隐有血迹。 拓跋弘一看她挺着大肚子还能够走动,大松一口气,三两步上前扶住了道:“你可吓死朕了!怎么样,孩子还好么?” 林媛神色尚好,摇一摇头道:“嫔妾无碍的,害皇上操心,是嫔妾的不是。” 比起旁人不是扭了脚就是擦伤手臂,林媛的境况要好得太多。然而此时的拓跋弘眼里只有林媛一个。 林媛对嫔妃眼中的嫉恨视而不见,顺势依在了皇帝肩膀上。拓跋弘更是疼惜她,一叠声命传御医,不住地道:“你没事就好。” 初雪初桃几个此时才奔了过来,她们方才和林媛走散,却有幸没有伤到,很快被侍从们从花圃里拖了出来。初雪满脸是泪地抓住林媛的手,看林媛好好的,却哽咽说不出话来。兰意嘴快,担心主子腿上的伤,脱口而出道:“我家主子被蛇咬了……” 这一下拓跋弘又惊起来,林媛连忙道:“嫔妾这不是好好的么!这些蛇根本就没有毒。”说着隔着衣服按一按腿上:“喏,这血都干了,也就两个小孔,一点事都没有。” “孔医女,你给慧嫔看看腿。”拓跋弘吩咐了一声。 孔医女是御前服侍的,她蹲下来撩开林媛的裙摆,看了两眼便回禀道:“伤口呈暗红色,而且能够很快结痂,这说明慧嫔娘娘并没有中毒。”旁边有一位带刀侍卫双手握着一条死蛇过来,孔医女胆子大,接过来仔细查看,道:“是民间常见的菜花蛇。” 拓跋弘面色稍霁,随即又皱眉沉思起来。他眯着眼睛在嫔妃堆里扫视一眼:“是谁方才喊了一声五步蛇?” 林媛默不作声,悄然退后了两步。不愧是当皇帝的人,转瞬间便看出问题所在。 嫔妃们面面相觑,许多人还未从恐慌中回过神来,都静默无语。 拓跋弘冷笑一声,指着那蛇道:“妇人胆小,一时慌乱忘了礼数也是有的,本不该怪罪你们。不过依朕所见,怕是有人蓄意谋害有孕的慧嫔,在花圃里头放了蛇,又高喊五步蛇引发混乱!” 说着睨一眼姚福升:“你是宫人总管,你来告诉朕,这花圃日日有人打扫,好端端的,为何会有蛇!” 姚福升扑通跪下了,旁边一群宫人跟着连连磕头。姚福升纵然服侍皇帝十多年,此时也怕极了,颤抖道:“这……这昙花花圃素日里是由那些粗使宫人们打扫的,今日夜里昙花盛开,他们还特意多扫了几次,以便贵人们前来赏花……” 拓跋弘脸色冷淡,显然姚福升也什么都不知道。皱眉道:“你先退下!去尚宫局查一查那些杂扫的宫人,再去长信宫告知皇后,让她彻查!” 姚福升如蒙大赦,慌忙退下了。 拓跋弘目露厉色,在嫔妃们身上一一刮过。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唯有静妃上前道:“皇上,比起可怖的蛇,人心才是更加可怖的啊。依臣妾看来,是有歹人以蛇为手段引得嫔妃们争相奔逃,在混乱之中,有孕的慧嫔难免被推搡摔倒。而那个喊五步蛇的人,必定是凶手无疑。” 拓跋弘点一点头道:“阿宓,朕记得你方才一直站着花圃的最外围。” 静妃心内不免得意,果然是她最有远见,一开始便觉着会出事,遂不肯和嫔妃们在一处玩闹。她根本未曾涉足花圃中央,自然也不可能是放蛇的人,自己就首先被皇帝排除了疑点。 “臣妾素来爱水仙,对昙花并无太大的兴趣。”静妃端然道:“不过臣妾站得远,也没有看清是哪个高喊了‘五步蛇’三个字。” “皇上,当时极为混乱,那喊了五步蛇的女子当场摔倒在地,之后却不知怎么样了。”林媛稳声道:“夜色浓重,嫔妾等都只看见她倒下,却看不清她的相貌。而后来人人奔逃,摔倒的人不在少数,亦没有人会顾及旁人,现在想查证,恐怕很难啊。” “这倒也是。”拓跋弘神色凛然,眉头紧皱着:“蛇是无毒的,那女子佯装中毒晕倒,却一定会在事后爬起来,混在人堆里一起往外跑。”(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昙花(4) 继而将林媛紧紧抱住:“媛儿,是你福大命大,没有跟着旁人一块儿往外跑,这才能保住腹中胎儿。” 林媛只是淡笑:“皇上说的是,比起毒蛇来,嫔妾更怕那些一窝蜂逃命的人。往花圃里跑,若是小心的话还能避开蛇,人却难以避开。” 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嫔妾既然无事,皇上也不要太担心了。比起嫔妾来,方才听宫人说叶贵姬并几个嫔妃都不见踪影了,皇上快些寻找才好啊。” 拓跋弘这才想起这一茬,好在早有侍从去找了,此时两个内监抬了一个担架过来道:“张婉仪撞到了头,晕倒在地。” 孔医女上前简单地把了脉,道:“并无大碍,只是外伤而已,休养几天就能好。”几个侍从又将张婉仪抬了下去。 “叶贵姬呢?你们没有找到她么?”拓跋弘沉声问道。 侍从们低头不语。 “嫔妾看见过叶贵姬!”安令姬突然道:“方才嫔妾跑出来的时候,在假山附近看到叶贵姬似乎摔着了,走路一瘸一拐地。嫔妾心里慌张顾不上她,之后也不知如何了。” 安令姬是为数不多毫发无伤的人。她幼时家中贫苦,甚至光着脚插过秧的,蚂蟥水蛇都见过,既不怕蛇虫又身子康健跑得快。 听安令姬所言,拓跋弘立即吩咐道:“还不快去假山那儿找!” 宫人们都得令钻进了花圃。林媛拉过安令姬,悄声问道:“你真见到过叶贵姬?那你是否看见了赵淑姬呢?” 安令姬想了半晌:“好似看见过……唔,也在假山附近的!” “不光叶贵姬不见了,赵淑姬也没了影。”林媛声色沉闷:“现在张婉仪找着了,就剩她们两人还没有下落,她们一同失踪,这绝不是巧合。你记得是赵氏提议我们来看昙花的罢?” 安令姬猛地点头。 “你见着叶贵姬的时候,她已经受了伤,如今怕是越发不好了。”林媛面露忧虑:“令姬,你不怕蛇吧?你现在快些去找叶贵姬,拖得久了,她恐怕凶多吉少。” “慧嫔娘娘要救叶贵姬?”安令姬惊讶道:“您素来与叶氏有旧怨……” 林媛笑看一眼她:“比起叶氏来,我更厌恶恬嫔,而赵氏是恬嫔的人。”她一壁伸手将一撮乱发抚在耳后:“令姬,我这是在帮你。今晚的事和赵氏脱不了干系,如今赵氏顶替何氏得宠,你想要在皇上面前露脸,首先要扳倒赵氏才行。” 安令姬虽然投了诚,但林媛并未完全信任她。自己和叶氏之间的合作,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 安令姬听了林媛所说,自己也明白了,点头道:“嫔妾这就去。” 她拨开花丛,闪身进了花圃里。四周有宫人在捉蛇。 安令姬腿脚快,一路又没有阻碍,很快赶到了假山处。她凭着记忆四下看了看,最终往一个宫墙角落走去。 出乎意料地,她竟是在这个角落里看到了两个人影。隔着夜色,一人躺倒在地,似乎没有意识,另一人站在一旁。 安令姬连忙奔过去,惊呼道:“叶贵姬,赵淑姬!” 赵淑姬猛地回过头,满面惊愕地看着疾奔而至的安令姬。 比起昏迷不醒的叶贵姬,赵淑姬安然站着,只是手臂被蛇咬了,缠着一块布条,其余的地方并无伤痕。 “赵淑姬,你怎么还呆在这里!叶贵姬如何了?”安令姬奔过去抓住了赵淑姬的手。再看晕倒的叶贵姬,她登时吓了一跳。 叶贵姬的胸口有大片的血迹,破裂的衣衫下隐隐看到皮开肉绽的伤口。 安令姬不怕蛇,却不能不怕血。她尖叫着,大声呼喊四周搜寻的宫人们。 那些宫人就在附近,但不如安令姬曾亲眼见到过叶氏,他们一时半会还找不过来。 赵淑姬猛然拉紧了安氏,想要捂住她的嘴。安氏一手甩开她,右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淑姬,这里不安全,我马上就叫人来,咱们快些离开。” “令姬!”赵淑姬大急。她没有料到安氏竟会穿过花圃来寻找叶贵姬。 情急之下,赵淑姬猛地挣扎着拉住安令姬:“令姬,不要喊了!你惊动了这些蛇,它们越加狂躁,会来咬我们的!” 然而安令姬不管不顾,继续呼喊求救。 静妃的话没有错,比起蛇,人才是更加可怖的。 很快,四周的宫人闻声而来。宫灯将这个漆黑黯淡的角落映照地辉灿如明,与此同时映出了赵淑姬雪白的脸。 看到叶贵姬的惨状,几个宫女惊叫出声。好在内监们胆子大些,上前小心翼翼地探看起来,其中一人道:“快,快把贵姬小主抬出去,小主还有气息……” 叶贵姬伤得太重,并没有人去照看赵淑姬。安令姬仍拉着赵淑姬,面色不露分毫破绽:“淑姬,咱们快些走吧。” 赵淑姬无奈,四周这么些人,只好随着一块儿走。很快出了花圃,皇帝和一众嫔妃们都等在外头,几个内监七手八脚地将叶贵姬抬出来。 叶贵姬并没有死,却也只剩一口气了。拓跋弘一看就吓了一跳,连忙命人将叶氏抬去最近的宫殿,传御医诊治。赵淑姬满面泪痕地跪了下来,抽泣道:“嫔妾和叶贵姬都吓坏了……四周都是蛇,我们两个被堵在里头跑不出来。” “淑姬,是你一直和贵姬在一块儿?贵姬竟然伤在胸前,难道是蛇咬的么?”拓跋弘的问话急切,却隐隐有凛然。 赵淑姬听了这话就心道不好。她压抑着慌张,摇头道:“嫔妾是跑到半路才看见贵姬的,那时贵姬已经昏迷,身边没有服侍的宫人。”说着伸手摸一把眼泪:“贵姬伤得很重,胸前的伤好似是撞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也不知是蛇咬还是别的什么,嫔妾也不大清楚。嫔妾不敢扔下她,就守在她身边……” 拓跋弘闻言神色软下来,点头道:“也罢,你先下去吧。等贵姬醒过来再说。” 御前的一位嬷嬷再次点了一遍人,张婉仪、叶贵姬、赵淑姬三个都找到了,嫔妃们就齐全了。只是几个宫女内监还没找着,不过眼下正乱着,这些下人们也不会得到重视。 “皇上和姐妹们还是先回宫吧。”静妃柔声提议道:“嫔妃们不少都伤着了,夜里风大,皇上也疲乏了。至于彻查花圃,挑些稳妥的宫人守在这儿,等明日再查也不急。” 拓跋弘闻言点头:“静妃说的有理。”挥手吩咐道:“都散了吧。御医先去为贵姬和慧嫔诊治,花圃这里,由静妃留下主事,严加看守,不得让任何人出入此地。” 嫔妃们早就又冷又累,听了这话三三两两结伴回宫。拓跋弘拉着林媛的手道:“方才前朝有奏报,楚达开在外求见朕。朕今晚不能送你回去了,就让安桂领一队侍卫护卫你。” 近来皇帝为着铲除逆党,深夜里召见臣子是经常的事,楚达开深受皇帝赏识,时常进宫来面圣。林媛虽期盼着皇帝能亲自送她,但亦万万不敢干扰军国大事,遂温顺道:“嫔妾不打紧的,皇上快些回建章宫去吧,别让楚大人等急了。” 停一停,又细心嘱咐:“还有,皇上累了一天,夜里要早些安寝,不可太勤勉了。” “朕知道。朕明日一定去看你。”拓跋弘宠溺地抚一抚她的额角,上了龙辇与她告别。 身边的嫔妃们纷纷扶着宫女散去。好几人扭了脚,好在皇帝吩咐了宫人去备轿辇。 林媛所居的华阳宫和安令姬的万春宫在一个方向,遂同路而行。安桂领着十几个带刀侍卫护卫在侧,将林媛的轿辇团团围住,倒是让人安心。 安氏的位分还不能够乘坐轿辇,又没有受伤之后皇帝的体恤。她缓步走在林媛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林媛叙话。 夜深露重,即便是夏日,林媛和安氏两个也都裹紧了外衫。走了没一会子,前方巷子口处隐约看到一乘小轿停在路边。 林媛微微疑惑,遣了宫人去看,结果竟是任贵人。回禀的宫人与林媛道:“任贵人在花圃里头摔着了,起初还没什么事,此时却腹痛不止。任贵人身边宫女正在旁照料着。” “任氏是最先摔倒的人,真是可怜。”安令姬淡淡道。 任贵人居在没有主位的麟趾宫偏殿,与华阳宫毗邻。林媛问那跑腿的宫人道:“你看她是伤得重么?” “奴才不清楚。方才奴才远远地看了一眼,并未去问任贵人身边宫女。娘娘,要不奴才再去一趟?” “不必了。”林媛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贵人又与我有怨,咱们去了徒惹一身腥。” 安令姬入宫数月,也深知宫里不是管闲事的地方,对曾经与何涟姬一块儿欺辱过自己的任氏更无好感。她拉了林媛的袖子道:“娘娘腹中胎儿要紧,要快些回宫诊脉,咱们绕过去吧。至于任贵人,遣几个下人去内医院寻御医给她,再去通禀皇上,也算咱们仁至义尽。” 原本安令姬一点也不想管的,但碍于御前宫人桂公公在,不好太冷漠无情了。 林媛点头同意,随口吩咐了几个人去办差。(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昙花(5) 初雪引着轿夫想绕过去,林媛静默半晌,抬手止住道:“先不要走了。令姬,这附近有没有亭子?咱们先去坐一会子。” 安令姬微微诧异:“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宫的好啊。” “先不急。”林媛坚持着,回头唤了安桂上前:“桂公公,本妃累得很,不能再走了。你帮忙寻个妥当地儿,本妃和令姬去歇一会。” 安桂也是十分讶异,在他看来,慧嫔并没有劳累到连乘坐轿辇都不舒服的地步。不过他和林媛相处地多,知道对方脾气,也不再多话立即吩咐起宫人来。距离此地不远处有一个“临芳水榭”,地方小了点,景致还算不错。安桂在前头引路,一众侍从护着两位小主过去。 宫人们手脚利索地在竹椅上铺了毯子,林媛和安令姬坐定,可惜半夜里头哪里会准备茶点,两人只好寂寂地闲坐。 安桂和一众侍从都戍守在外,林媛挥一挥手,令几个宫女也一并退到外头。安令姬摩挲着手上一根断了的指甲,低低问道:“娘娘不回宫,是有了别的考量吧?” 林媛有些累了,闭目点头,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子,她睁眼看向方才任贵人所在的地儿,却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任贵人走了么?” “刚走的。”初雪在侧道:“瞧着那样子,是任氏伤得不轻,一时间停下来查看。不过很快又走了。娘娘传召的御医已经直接往麟趾宫去了。” “她倒是心急。”林媛声色平淡。 “娘娘还去理会她做什么。”安令姬仍在拨弄自己的指甲,好不容易留了两寸长,在花圃里的混乱中被人撞在墙上,生生地给折断了。她十分可惜地抚着手指,一壁与林媛闲话:“任贵人如何,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在宫中行走如履薄冰,咱们只能周全自个儿,哪有心思周全旁人呢。” 安令姬至今还记得初入宫那一月,任氏和何氏二人最得宠,没少来作践她。 “说得好。”林媛淡淡地笑:“咱们都得好好地,周全自个儿。” 临芳水榭说是小亭子,实则也算得上阁楼了,亭中有一个开了三面墙洞的大间,里头还有一个挂了厚重帘幕挡风避雨的内室,平日里供嫔妃们赏景小憩。林媛和安令姬此时就坐在内室里,安桂和侍从们围在外头守着。 四下无人,安桂几个离得远,安令姬趁机悄声与林媛道:“娘娘不肯回去,是不是路上不太平?” “这宫里太平过么?”林媛反问,话中透着冷笑:“今夜是多事之秋,昙花花圃里,连皇上都看出来是有人刻意对付我。可惜我福大命大安然无恙,那人不知要多么懊丧。” “她也不算全无收获,娘娘您没有看到叶贵姬的鬼样子,满身的血,简直吓死人。”安令姬说着还在后怕:“还好我到的早,若是再晚几步,她就活不成了。只是可恨那赵淑姬滑头得很,没能抓到她的把柄。” 安令姬找到叶氏的时候,一旁的赵氏是安然无恙的,如何不让人心生疑虑。只是赵氏在皇上面前分辨的几句话入情入理,叫人不得不信。而当时场面混乱,拓跋弘想要查证十分艰难。若叶贵姬不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事儿最后只能推到蛇身上。 “赵淑姬也是可怜,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冒险杀人呢。”林媛喟叹一声:“想要我和叶氏两人性命的并不是她,她也只是做了棋子。若事情败露,她首当其冲,亦逃不掉一死。” 安令姬静默下来。自己不得宠,那些得宠的人就真正好过么?所有的荣华富贵,都需要用天大的代价来交换。 “叶贵姬算是捡了条命,不过你日后万万不能再提及今日在花圃中所见的事,妄图以此对抗赵氏。”林媛低低嘱咐安令姬:“你根本没有十足的证据,赵氏背后的力量不是你能够挑战的,你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安令姬点头称是,面露不甘道:“何涟姬,赵淑姬,我早晚会找到机会将她们踩在脚下。” “叶贵姬虽然重伤,却还活着,那歹人并不算达成了目的。再则比起叶氏,我这条大鱼漏了网是最大的损失了。”林媛的食指轻轻敲着小几:“现在不能走,咱们再等一个时辰。以我对那人的了解,她一计不成不会善罢甘休,必定有后招等着我。” 正在此时,一个小宫女从巷口处急急地奔过来。 林媛和安令姬在亭子里静坐,隔着窗扇,只能看到一团黑影一路喘息奔跑。林媛和安氏两个心里一紧,定定注视着来人,而那宫女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转瞬从亭子外跑过去了。 “什么人这般急切……”安令姬话未说完,那宫女竟又转身跑了回来。她一眼瞅见安桂,抓住安桂的衣摆急道:“桂公公,您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快,快去救救我们小主吧,我们小主出事了……” 安桂一时不解:“你家小主是谁啊?” “是任贵人,任贵人出事了,奴婢是去建章宫请皇上的!”小宫女有些语无伦次,一壁抹着眼泪:“桂公公,求您带我去见皇上。” 此时林媛挑了帘出来了。她眯眸看去,这宫女正是今日随着任氏一同出来的贴身服侍的人。她与安令姬一同走下台阶,扬声道:“你慢慢说,不要急。任贵人出了什么事?这大半夜地,怎能去轻易惊扰皇上。” 小宫女是被遣出来求救的,本一门心思往建章宫里跑,不料半路会遇上安桂。之后竟又看见了慧嫔和安令姬,她心里立即涌起希望来,也不顾自家主子平日里与慧嫔的嫌隙,扑通跪在慧嫔脚下哭泣道:“慧嫔娘娘,求您救救任贵人吧。贵人乘坐的轿辇方才在华阳宫门前摔着了,贵人流了好多血,若是无人帮忙,她一定会死的。求慧嫔娘娘……” 林媛不是懵懂单纯的女孩子,无论是死亡还是杀戮,她已经习以为常,并不会被小宫女的恳求所打动。她面色平缓如常道:“方才本妃在不远处看见任贵人似乎身子不适,停了下来,不过很快就走了。本妃已经请了御医去麟趾宫候着,你不妨回麟趾宫去求救。另外,华阳宫主位静妃娘娘受命处置花圃之乱,此时还在昙花花圃那儿忙碌,你也可以去求她做主。” 停一停,扫一眼四周侍立的宫人们,林媛朝安桂道:“桂公公,听这宫女所言,怕是任贵人不好了。本妃怀着身子,不方便去帮忙,皇上有军国大事,皇后更是早睡下了。你带几个人,去昙花花圃那儿寻静妃。”又吩咐小成子:“你腿脚快,方才就是你去请的御医,这会子再去一趟麟趾宫,和这小宫女一起去,把御医带到任贵人出事的地儿。” 林媛本就是思维缜密之人,此时的安排不可谓不妥当,安桂连声赞道:“还是娘娘擅长理事,奴才这就去。” 小宫女却不料到慧嫔会尽心帮忙,一时间感激涕零,跪在林媛跟前连连磕头。林媛虚扶她一把,平静道:“你不必谢我,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林媛料到前路惊险,甚至在看到任贵人后,她与安氏在此静候,无非是想以任贵人来试险。 宫中杀机四伏,就如安氏所言的,自身难保,哪里能去管旁人的死活。若是没有任贵人给她探路,她和安氏两个贸然回宫,如今出事的就是自己了。 林媛和任氏并无深仇大恨,平白无故为何须下狠手,不过是她为了自己活命,没有别的办法。在自己的命与别人的命之间,再善良仁慈的人都不得不做出明智的选择。 只是不曾想,任贵人这么快就出事了。林媛在半路上就见到过任氏,又深夜里不回宫,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成为嫁祸的漏洞。她若再对任氏见死不救,岂不更加惹人疑惑。 小宫女来不及耽搁,对林媛千恩万谢了几句,很快跟着小成子一块儿跑了。林媛拢一拢外衫,问初雪道:“什么时辰了?” “三更一刻。”初雪抬头望着天:“正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候呢。” 林媛和安令姬并未走动,只静静立在亭子外头。等了片刻,那边静妃已经领着浩浩荡荡的宫人们赶了过来,看林媛在此,紧走几步上前道:“你们两个怎么没有回宫?” “嫔妾在花圃里受了惊,浑身乏累得很,乘着轿子也腰酸背痛地,就停下来歇一歇。”林媛的说辞是早就想好的。安令姬跟着道:“嫔妾和慧嫔娘娘同行,留在这儿照看着娘娘。” 静妃点一点头,也不去深究,面容温和下来道:“任贵人出了事,慧嫔怕是吓了吧?走吧,本宫特意带了一半的守卫一同过来,人这样多,本宫就不信这路上还会有什么害人的妖魔鬼怪。” 林媛平日里和静妃不对付,这会子却庆幸静妃能站出来理事。四周跟着的守卫都是皇帝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安桂跟着,静妃绝不敢动歪心思对她不利。(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昙花(6) 夜色浓重,皇帝皇后都不便去叨扰,唯有位分最高的静妃能管这事。不过她肯接手,未必没有趁机掌事、与皇后分权的心思。 林媛和静妃同行,四周是众多侍从守卫。此地距离华阳宫已经很近,走过一个巷口,不远处隐约看到一群停滞不前的人影。安令姬伸手一指道:“就是前方了罢,方才任贵人的宫女说了,是在华阳宫门口出的事。” 麟趾宫就在华阳宫侧后方,任贵人想要回麟趾宫,必会途径华阳宫。只是她出事的地方也巧,恰恰在华阳宫大宫门前头,距离门槛还不到三丈。 事情涉及华阳宫,身为主位的静妃脸上有些不大好看。几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只瞧见任贵人双眼紧闭,毫无意识地半依在轿辇中,四周围着的宫女连声哭泣。而任贵人的身下是一大滩刺目的暗红色,即使在夜晚看起来也十分骇人。 静妃只看了一眼就连忙回过头,一副不忍再看的样子。安令姬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静妃身边随行宫人们连忙前去帮忙,七手八脚地要扶起任贵人,却被一个宫女哭着止住:“我家小主不能挪动的!方才稍一动,血就流得越发厉害……” 静妃蹙起眉头,事态比她想象地还要严重。再看任贵人身下仍然潺潺如泉水般涌出的鲜血,她一时顿住,不知该如何施救。 好在此时小成子领着御医到了。是一位姓古的医官,位在御医之下。 叶贵姬伤重,御医们大半去了她那儿。吴御医和几个妇科圣手则早等在绯烟楼里,林媛为着自己,也不可能那么好心将他们分出来让给任贵人。故而小成子去内医院请回来的只是一个官位不高的医官。 然而聊胜于无。若是任贵人的宫女去请,任贵人一介失宠的妃子,大半夜地谁会费心竭力地赶过来。小成子打着慧嫔的名头去,古医官不敢不来。 古医官年纪不大,一路小跑着过来了。他蹲身上前看了任氏几眼,来不及避讳抓起她的手腕按了按,沉着脸与静妃禀道:“娘娘,贵人小主已经流产,又因撞击引发血崩,如今境况危在旦夕。” 静妃吃了一惊:“任氏有了身孕?” “是,只有一月有余。”古医官是个医者,他并不关注任氏肚子里的孩子,因为任氏自己已经奄奄一息了:“静妃娘娘,流产已是事实,无可挽回。先不要管这些,依微臣所见,应立即将贵人小主安顿下来,而后止血。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来人,将任贵人抬进合欢殿。”静妃压下慌乱,果断吩咐宫人们:“再去多请几位御医来。” 虽然任氏性命垂危,静妃也只是命请御医,却没有去叨扰皇帝皇后。她是按着老规矩来办事的,七品的贵人是不入流的散号,甚至连死亡都只是向圣上通禀一声即可,无须惊动太多。 林媛静静立着,眼看着任贵人身下的血迹越聚越多。她被几个内监合力抬起,黯淡的月光之下,她一身鲜艳的杏色广袖宫装上淅沥沥地往下滴血,不省人事的面庞上则浮现出渗人的青白色。 林媛回过头去,她似乎闻到了死人的腐臭味。怀了孕难免娇气,她看到任氏身上的血,心里犯恶心,扶住宫人的手与静妃道:“嫔妾想要先回宫。” “你快些回去吧。”静妃连忙道:“任氏的孩子已经没了,你可万万不能有闪失。” 静妃虽然不喜欢慧嫔,但她可不希望慧嫔在自己眼前出事,惹得皇帝迁怒。 林媛无心寒暄,由一众内监侍从们护卫着跨进了宫门。 绯烟楼里灯火通明,留在屋子里的二等宫女们等在门前,将主子迎了进去,又端了热水进来。林媛脱下外衫换一身清爽的睡袍,抚一抚自己发肿的脸,招手道:“让吴御医和陈御医他们进来。” 等在这里的几位御医都是以妇科闻名,吴御医打头进来了,跪着给林媛把脉,之后又换陈御医。吴御医对林媛道:“胎儿安好,只是娘娘受惊了,今夜恐不能安枕。微臣开一些助眠的方子。” 林媛放下心来,命人看赏。 吴御医又道:“方才余大人被静妃娘娘身边的人请去了,说是有急事。娘娘,宫里出事了么?” 林媛点一点头,却疲累地不想谈起这个话题。吴御医不再追问,平静地开了方子熬好药送进来,之后告退离去。 “今日实在凶险,多亏了兰意那丫头力气大,一直护着小主。”初雪初雪送走了御医们,将林媛床帐上的金钩放下来,叹息而后怕地说了一句。 林媛苦笑:“若没有她,我早被人撞在地上,和任氏的下场一样了。”说罢抬头看一眼初雪:“素日里我看着兰意只是个粗苯的宫女,没什么心眼,但这样的人却很老实忠心。她这一次立了大功,你传我的话下去,将她提为一等宫女日后在我身边服侍吧。” “和该这样。”初雪也很赞同:“她虽然脑子不聪明,当不得大用,但胜在老实,这样的人放在小主身边,到了关键时刻也能用得上。” “说起来,叶贵姬那里还好么?”林媛腰酸背痛地,依靠在两件迎风靠枕上。她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任贵人了。 “听打探的人说,贵姬小主还不曾醒过来。”初雪低声应着,伸手给林媛拉上锦被:“娘娘,快些安寝吧。不管出了什么事,好在娘娘您母子平安。今夜闹腾了这么久,娘娘也累了,熬夜对胎儿可不好。” “我没事的。”林媛朝她安慰一般地笑一笑,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 第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 宫人们并没有按着规矩及时叫醒林媛,因为皇后那边早已发了话,免了今日晨省。昨天夜里大家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也不能够去请安了。 皇帝没能遵守昨夜的承诺,他去了汀兰小筑里探望刚刚醒过来的叶贵姬,更要紧的是要询问些许线索,便没有来林媛这里。 小成子早去探听了消息禀报回来,道叶贵姬虽然伤得不轻,其实只是外伤,是她在花圃里慌不择路逃命时撞在篱笆上,恰恰有一处木桩子有些尖锐,捅进肉里去了。不过到底是木桩子不是匕首,尖头钝得很,她没有伤到心脉,休养个把月就能痊愈。 林媛听了这消息心下稍安,至少叶贵姬能够活下来。活着就好,宫里的生存何其艰难,对手又强大,她可不想在节骨眼上失去队友。 她闭门不出,缩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休养因为昨日的劳累而导致的两眼青黑,和浑身散架一般的疲累。到了黄昏时分,拓跋弘跨了进来。 他不说话,只是用宽阔而健壮的手臂抱住了林媛,紧紧箍在怀里。他面庞有些憔悴,声色低沉喑哑地在林媛耳边道:“朕又失了一个孩子啊。媛儿,朕的孩子为何一个一个死去。” 林媛不知如何接话,半晌,她伸出手覆在男人的脊背上,似抚摸婴孩一般温柔地抚着。 拓跋弘轻轻地喘息着:“任氏的孩子,朕还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已经不在了。” “皇上,您要节哀,您还有很多的嫔妃,将来也会有更多的孩子。”林媛亦有些动容,这个拥有天下的帝王,其实是个可怜的男人。 在嫔妃们互相厮杀的血腥中,牺牲的都是他的孩子。 “媛儿,好在朕还有你。”拓跋弘松开了手,目色缱绻而疲惫地看着林媛:“朕今天就在这里陪你。” 林媛迎着他神色中的宠溺,摇头道:“皇上多陪陪叶贵姬和任贵人吧。嫔妾这里很是安好的。” 比起旁的女人整日娇弱的模样,林媛从就算故作病弱,也不会选在会给拓跋弘添麻烦的境况。因为她知道这种男人骨子里是自私且怕麻烦的。 拓跋弘神色动容,他的媛儿总是最懂事,故作坚强的模样比起那些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女人更令他疼惜。他坚持道:“朕不会走的。贵姬那里已经无碍了,任贵人……她两个时辰之前去了。” “任氏她?”林媛猛地惊恐。 “是,任氏死了。朕追封她为宁姬,算是给她复了从前的位分,让她走得安心。”拓跋弘这样说着,神色中却没有多少怜悯与悲伤:“她就是个没福的,保不住朕的孩子,实在没用。” 林媛虽然不喜任氏,听皇帝声色冷漠,心里也不禁齿冷。这就是宫廷,皇帝心里装的是天下万民,哪里会为了一个后妃的惨死而分心。(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天衣无缝 任氏真是可怜,林媛回想起昨晚之事,当时看到她在中途身子不适停轿子,只以为她摔伤了,现在想想恐怕那时候她就动了胎气。毕竟在花圃里头,她是实打实地摔下去的,不到两个月的胎没有坐稳,很难保得住。 不过那个时候人还好,还能听到她声色清亮地指挥着宫女们,也没有人慌乱。若是能这样平安回宫,她就算流产,却也不会送命。 真正要了她命的还是在华阳宫门前的第二次摔倒。 “皇上,您查出了任贵人是为何会在华阳宫门前摔倒么?” 拓跋弘摇头道:“正是因为查不出来,朕才异常气愤。任氏不过是区区贵人,若不是怀了孩子,也没什么金贵的。然而她是在华阳宫门前出的事!”他说到这里,额角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还好昨日你中途歇脚,否则,若是你走在任氏前头,如今出事的岂不是你了!她们明知朕最看重你这一胎,竟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谋害你!” 拓跋弘越说越怒。长乐宫刺客一事已经让乾武九年一整年都乌烟瘴气,而慧嫔身旁有众多御前侍从保护着,竟还有人五次三番下手! 对方针对的是皇嗣,看着就像宫里嫔妃做下来的事,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逆党的兴风作浪。拓跋弘只觉得头痛。 “昨晚上嫔妾赶过去想要救治任贵人的时候,在她摔倒的地面上看到了一滩水。”林媛继续这个话题,她对任贵人是没有兴趣,但她心知肚明的是,那一场阴谋原本是冲着自己来的。 只要有一丝线索,她都要挖地三尺将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拓跋弘微微点头:“是,朕命人彻查了,那地方的确有一滩水,很不正常。”若是在冬日,地上泼一盆热水而后冻住使人滑到,十分合情合理。但这是夏天。 拓跋弘说到这里,突然眉头大皱。他霍地起身,一掌拍在案几上:“朕想起来了!今日清晨朕审问任氏身旁服侍的宫人和轿夫们,其中有一个轿夫说起,他之所以滑倒摔了主子的轿辇,就是当时脚下踩到了好些圆滚滚的珠子!” 说着双眸眯了起来:“不过事后再去寻找,却只能找到一滩水了。” 林媛听不大懂,面露不解。瞬息之后她突然眼中一亮:“对,皇上!是冰珠子。” 有如抓到了线索一般的兴奋,旋即之后却又消逝,变换成满面的颓唐。林媛低下了头,沉闷道:“是冰珠子啊……这事情根本查不出来了。” 这杀人的利器,随着时间在夏夜里很快融化于无形,再也寻不到一丝线索。林媛此时却是苦笑了,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楚华裳,你为了我,真是拼尽全力了。 “就算是这样,朕也会去彻查当日是谁经过了华阳宫大门口。”拓跋弘恼怒中带着坚定。 林媛很是无奈,这个样子,怎可能查得出来。昨晚上昙花花圃里出了蛇,满宫大乱,许多宫人被从四处召集过来抓蛇去了,若说有多少人经了华阳宫门口?自然是数不胜数。拓跋弘这样说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大海捞针从不会是有效的解决办法。 到了如此地步,林媛不再追问这件事了。招了下人来端上一碗鱼片浓汤,一屉滚油薄面小笼包,四碟酱菜,哄着胃口越来越差的拓跋弘吃了简单的晚膳。 两人这一晚一同躺在绯烟楼并肩睡了。 第二日林媛醒过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拓跋弘早没影了。 她揉着依旧有些酸痛的脚踝,娇滴滴地由几个宫女服侍着穿衣裳,初雪在侧端着漱口的茶。 “皇上去做什么了,你们知道么?”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皇上去了汀兰小筑。”初雪的声色平稳中透着压抑的波澜:“叶贵姬和任宁姬的事情,皇上已经交由了皇后娘娘彻查,只是一直都没有眉目。皇上今日清晨趁着早朝前的空闲去探望叶贵姬,随后皇后娘娘也去了。现在皇上去了前朝,但皇后娘娘的凤驾仍旧停在汀兰小筑里。” 初雪说的详尽而清晰,不过这也不是刻意打探出来的消息。那一晚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任氏死了断了线索,活下来的叶贵姬醒来后便成为满宫谈论的话题。 林媛的面色浮现出沉思来。半晌,她挥退几个二等宫女,拉了初雪在跟前道:“皇后虽与我不睦,但不可否认,她十分精明强干,此事由她出面处置最好不过。叶贵姬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消息倒是没有。叶贵姬昨日还昏沉沉的,今日清醒了,却说自己那一晚在花圃里奔逃,被几个宫人推搡着不小心摔倒,恰恰撞在篱笆上。她当时就晕过去了,连看一眼后面的人都来不及。” 初雪说罢面露愁苦:“叶贵姬一问三不知,皇后娘娘都没有办法呀。” “果然是这样啊。”林媛沉沉地叹气:“赵氏那一日在皇上面前说的话,细究起来,却大半是真话。叶氏被算计得太彻底,连身后的人影都没看清,我们根本抓不住把柄。叶氏是被撞在篱笆上的,她又堂而皇之地守在一旁,若不是令姬去的及时,赵氏再抬着叶氏的身子往篱笆上戳第二下,那可就真没救了。” “那么这一条线索也断了么。”初雪面有不甘。 “断了就只能认了,还能如何呢?比起华阳宫门口的冰珠子,昙花花圃里的乱子才是真正的高明。”林媛面上倒是平静:“这事儿,做得比长乐宫紫竹林里的安息香还漂亮,咱不心服不行。” “可惜了娘娘的生辰呀。宫里的日子说是尊贵非凡,却连好好过个生日都不能了。”初雪最后微微叹息了一句。 这一日嫔妃们是要给皇后请安的,唯独林媛即将临盆,免了礼数。萧皇后天不亮就起来在汀兰小筑里累了个半死,到了晨省的时辰急急地往长信宫里赶,中途日头升起来天气也变热了,她又热又急,以致半路上胸痛发作,却是耽搁了两刻钟。 等她面色苍白、步履不稳地赶回长信宫,里头的嫔妃乌压压坐了一片,都恭恭敬敬等着。她在大殿门口顿住了,转身捏了捏脸颊让自己显出一抹活着的红润来,方满面威仪地跨进去。 众妃请了安,静妃上前说起昙花花圃的事情:“……不知皇后娘娘有没有查到线索?” “那些蛇都是尚膳局里用作食材的,皇上已经做主惩治了尚膳局的宫人们。”皇后勉强压下疲惫,敷衍地朝静妃回应几句,望着底下嫔妃满面的期盼,又道:“你们且安心,那一日的乱子许多人都受了伤,叶贵姬又险些送命,皇上和本宫都会追查到底,给姐妹们一个公道。” 皇后的心口有些烦闷。这段日子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纵然长乐宫的危机化解,自己重掌大权,甚至拓跋弘竟是一改往日的冷漠厌恶,一个月内在长信宫里头宿了三天,这一切都没有让她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往日里得心应手的宫务,此时却大费心神,看个账簿就觉头晕,身子疲累地早上都不想起床。她一贯是很勤勉的人,如今却越发懒惰,早起去处理叶贵姬的事情还叫苦连天的,真有那么娇气么?十几年前每日天不亮起床服侍丈夫去上书房的劲头又到哪里去了? 可撒手宫务却是绝不可能的。萧皇后看着静妃一脸担忧的模样,心里微微冷笑。 那一日不过是因着自己没去赴宴,这才给钻了空子被皇帝临危受命,能够看守昙花花圃。真想要夺权,你就慢慢地熬吧,熬到本宫死了才行! “皇后娘娘要小心身子,不可太过劳累了。”静妃却似长了三只眼一般,一眼看穿皇后的疲态:“好在叶贵姬没有大碍呀,任贵人的事也要慢慢查证才好,急不得的。” 皇后心中恼怒,叶贵姬是没事,但任氏一尸两命!还急不得! 安不是在讥讽自己这个皇后到现在都没有查出丁点结果! 萧皇后缓缓拨弄着左手上的缅甸翠玉戒指,漫不经心地道:“比起叶氏,任氏那边是大头。先不说查证,任氏是在华阳宫门前出的事,华阳宫的守卫戍守不力,不能防范奸人作恶,便就此撤换了吧。” 各宫门前三百丈都是归各宫主位管束的,任氏死在华阳宫门口,静妃自然知道皇后话中所指。而华阳宫四周三百米之内都是静妃管辖,四周的守卫里也有不少是静妃的人。静妃不愿自己的人手被皇后换掉,却也想不出理由反驳,一时面色涨红。 皇后无心和她应付,闲话了片刻就命众妃散了。 等众人走了个干净,她以手支颐歪在红木软椅上,皱着眉头细细思量。 昙花花圃一事,若自己当时在跟前,一定会寻出蛛丝马迹,也不至于现在没个头绪。 是谁想要杀叶贵姬和任氏呢?不,是想要杀慧嫔。萧皇后隐隐约约知道那人是谁,叶贵姬是五皇子的生母,谁最想要五皇子生母的命?谁又最想除掉慧嫔这一胎? 还不是那一位么。 萧皇后冷眼瞧着这后宫的厮杀,心里本是期盼那人能杀了慧嫔的,可惜她还是棋差一筹。慧嫔已经逃过一劫,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查明真相,至少给那一位狠狠一击。若能趁机夺回五皇子,也算是极大的收获了。 只苦于没有证据啊! 她一想起五皇子来,心里就止不住发闷,那孩子本应属于她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林媛生产(1) 拓跋弘是不可能指望得上了。以恬嫔的本事,本不可能顺利夺子,还不是皇帝的授意么! 若是恬嫔能够从这座宫里消失…… 五皇子的归属,还未可知! 萧皇后招了宫女们进来,传了几碟子糕点吃,又换了一身明黄色的绣芙蓉外衫,振奋起精神来命人备轿出宫。 叶贵姬那儿忙碌了一早上,一无所获。萧皇后明白,叶贵姬不是有所隐瞒,而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凶手的手段太过高明隐晦,叶贵姬当时就被一群宫人撞在篱笆上晕过去,什么都没看清。 当时与叶氏呆在一块儿的赵氏,是很值得一查的。只是萧皇后想到楚华裳的为人,还是决定先不动赵氏,免得打草惊蛇。 萧皇后想来想去,最终决定从死了的任氏身上入手。 她下旨命大批侍卫去华阳宫门前取证,又亲自去了任氏生前所居的宫殿,并审问任氏身边的宫人们。 任氏身边的贴身宫女是个忠心的,拉着萧皇后的裙摆哭诉,将那天晚上的所见所闻竹筒倒豆子般说得十分详尽。可惜其中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任贵人在花圃中已经摔伤,皇上体恤给了轿子,但在中途又下腹疼痛不止,隐隐有下红的迹象。身边宫人本想快些将她送回宫,不料走到华阳宫门前又摔了……他们中途还遇见了慧嫔。 华阳宫地面上的那滩水是冲这慧嫔去的,这毫无疑问。不过无论任氏还是慧嫔,都不曾发现路上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影。 萧皇后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无奈,只能更加仔细地询问这些宫人。 此时外头有宫人禀道:“慧嫔娘娘要生了。” 萧皇后大惊:“产期不是还有大半个月么!” *** 这边萧皇后撂开了手头的事,急急地赶去华阳宫,那边的绯烟楼里头也慌乱得很。 林媛是真没想到自己会早产,其实也说不上早产了,她都九个多月了。女人临盆提前或推迟二十天之内,都属于正常。 说来惭愧,因为她不需要给皇后请安,起床后很无聊,心里又烦,于是叫了初雪几个宫女,凑成一圈麻将。 这个年代麻将还叫骨牌,在北方并不流行,不过林媛喜欢。某局胡了,她十分开心地伸长胳膊大笑,结果岔气了。 然后就是腹痛。 绯烟楼里虽早就备好了产室,也有产婆医女们,但林媛这一下子来得突然,宫人们都慌了。两个宫女架着没有半点生产经验、不停*的林媛,几个嬷嬷奔到产室去准备热水毛巾什么的,小成子和几个内监夺门而出去请皇帝、皇后还有御医们。林媛自己则又惊又怕,肚子疼得跟得了绞肠痧一般。 好在涵姑姑是过来人,当初生了孩子才进宫当粗使宫女的,她喝住几个医女,镇定道:“娘娘这是阵痛的样子,这个时候该怎么做,你们身为医女难道不知道么!娘娘又不是摔了碰了,且算不得早产,别那么大惊小怪!” 几个医女年纪轻,不够稳重,听了涵姑姑的话才安静下来。一人上前道:“娘娘是头胎,这会子该扶着娘娘在屋子里走两圈,有利于开宫口。等羊水破了再挪到产室去。” 林媛一脸苦瓜相:“本妃都疼成这样了,还要走两圈?” “您这还没到最疼的时候呢,娘娘,且忍着些。”涵姑姑上来劝:“不听医女的话,待会子才有得罪受。初桃,你们几个快过来,扶着娘娘走。” 林媛之前看到过贵妃和叶绣心几个生产,自然知道在没有剖腹产的古代,生孩子是多么痛苦艰难的事。但临到自己身上,方能真正感受到这种切身的苦难。 她疼得直抽气,偏还得忍着走动。那边又有宫女端了一碗荷包蛋上来,道:“娘娘要吃东西,等生产的时候才有力气。” 那荷包蛋是用红糖水煮出来的,盐和油都没放,这是宫里头给怀孕女人吃的方子。林媛咬了一口,差点吐出来,旁边宫人们都竭力劝着她吃完。 林媛都快哭了,这不是人遭的罪啊! 走了半个时辰,身下方有一股子暖流的冲动。医女们知道是羊水破了,忙架着她去产室。 说是产室,其实不过是一间生着极热的地龙的小暖阁,床上盖着厚厚的棉丝被子,房梁上垂下两道绸缎来。宫人们提了大桶热水放在屋子里,林媛甫一进去,湿热的闷气扑面而来。 这可是八月份的夏天啊!林媛想要嚎叫。 四周只开了一个小窗子,倒不是不透气,只是太燥热了些。初雪领着人安置了林媛,两个老嬷嬷进来掀开床尾的被子,跪在地上帮林媛接生。 事发突然,满宫里都没有准备,等皇帝和皇后听到消息赶过来,林媛已经在产室里受苦受难。初雪端着一碗益母草汤汁子从外头进来,附在林媛耳边道:“娘娘产期提前,皇上动怒了呢。” 跪在屏风后头的吴御医就道:“娘娘是顺产,不必担心。产期提前也是个人体质问题,微臣已经诊了脉,娘娘没有任何危险。” 彼时林媛已经大汗淋漓,又痛又热地,能不出汗么。她勉强压着疼痛,低声与初雪道:“出去告诉皇上,我是因前日之事受了惊,这才早产。” 初雪哪有不明白的,微微笑了一下:“奴婢知道了。”便退下禀报了。 皇帝和皇后都等在外殿,听了初雪所言,拓跋弘当场震怒,看皇后的脸色都有些不好了:“那一日是谁在花圃里装神弄鬼,怎地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朕一定要找出那为凶的人,碎尸万段才能解朕心头之恨!” 萧皇后慌得连忙告罪,道是自己查证不力。心里则十分气闷,事情都过去两天了,慧嫔两天下来都丁点事儿也没有,今日早产,就拿这个来说嘴。 若不是自己也想把恬嫔拖下水,哪里会费力气帮她去查这事! 拓跋弘烦躁地望向挂着厚重堆幔帘子的产室,里头女子的尖叫声和两个嬷嬷的声音连成一片。林媛那个小女人,怕苦怕疼娇气得很,医女和嬷嬷们千叮万嘱让她别喊那么大声浪费力气,她不听,说疼得实在受不了了。 嬷嬷们没法子,好在其中一个六十多岁的陈嬷嬷干了一辈子接生婆,技艺高超,在宫里都炙手可热。别看她年老,精神劲儿倒不输,她扯着嗓子给林媛喊号子:“吸气——使劲儿!吸气——使劲儿!……” 她喊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声音和尖叫的林媛一般大,坐在外头的皇帝皇后听得很无语。只可惜林媛配合不佳,嬷嬷让她吸气,她常常泄气。嬷嬷让她使劲,她刚好想吸气。 陈嬷嬷只得不住地大叫:“吸气……娘娘!该吸气了啊,照着老奴的节奏走!别自个儿捣鼓啊!” “孩子出来了么,我真的好痛……”林媛撑着身子问。 旁边嬷嬷们安慰道:“您别心急!这才多少时候,一般的头胎就算顺产也要三四个时辰的。您这宫口还没完全打开……” 林媛听着就想晕过去。那嬷嬷又道:“娘娘!您别害怕,皇上就等在外头呢。有皇上庇佑着,您一定能平安无事。” 林媛:“呵呵。” 疼痛难忍间,林媛喘着粗气问旁边人:“除了皇上,外头都有谁?皇后娘娘和静妃娘娘都在么?” “皇后娘娘和静妃娘娘来得最早,皇上是刚到的。”初雪漫不经心地回话,眼睛则盯着林媛喝那一碗苦苦的益母草汁子:“静妃娘娘是华阳宫主位,皇后是六宫之主,这两位自然尽心行事,不敢怠慢的。之外安令姬和您交好,同一宫的齐容华几个也到了,还有赵淑媛、王淑容、恬嫔等。” 林媛好不容易喝了几口药,却是苦得再也喝不下了。她疲惫道:“她们也不嫌累,巴巴地跑过来等我生产。心里恨不能掐死我,却要做出后宫和睦、姐妹情深的模样!” “后宫里历来如此的,不过是叶氏生产的时候,静妃为了讨功劳这才破例不让嫔妃过来。”初雪停一停道:“何况皇上在呢,那些不得宠的多少日子都见不到皇上一面,有这个契机,怎能不赶过来。” “罢,不提她们,你吩咐外头的侍从们,一定要严加防范。”林媛疼得厉害,心里却更煎熬,果然生产不会是顺利的事情,外头人多手杂,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又想起一事,问道:“皇上怎地来得这样晚?” 以拓跋弘对她的上心,一听见她要生,该跳着脚跑过来才是! “听说,是何涟姬缠住了皇上!”初雪声色中透着厌恶:“她为了给死了的任氏讨回公道,从皇后娘娘宫里请安回来就去了建章宫求见皇上,一直歪缠着,直到小成子去奏禀了娘娘的消息。”(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林媛生产(2) 何涟姬早已不是曾经的隆宠模样,林媛并不将她放在心上,然而她和死了的任氏…… “何氏进宫日子不长,任氏又死得早。”初雪淡淡说着:“她虽然跋扈骄纵,但十分顾念旧情。” 是啊,若是任氏活得够久,再好的姐妹都能反目。任氏死得早还有不少好处,得到了追封,好姐妹还帮着她讨公道。 林媛偶然得知了何氏也是个揪着那日的事不放的人。既然如此,不如好生利用。 “昙花花圃的事情,绝不能那么算了。”林媛胸口起起伏伏:“你要帮我做两件事,其一,你悄悄地出去一趟,去何氏那里……其二,让小成子去尚膳局一趟……” 林媛絮絮地在初雪耳边说了好久,初雪听着惊恐,跪下道:“娘娘,您这是最要紧的关头……不管是什么事,都要等您生了之后再做打算呀!” “我知道你是怕我分心。”林媛声色中透着狠劲:“你以为咱们安心生产就能平安么?笑话,我一临盆,宫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不如反守为攻,等待会子闹起来,皇上必定严加戒备,那些有心思的人才不敢动手。我定下这一计,既是为了追查昙花花圃的事,也是为了保自己顺利生产。” 初雪听着点头,一转眼跨出了门。 *** 此时的何涟姬,正坐在自己寝宫里,暗自伤神。 早已失宠的她已经不能够打动皇帝。为了任晗,她顶着暑热在建章宫门前跪了两个时辰,皇帝却十分不耐地要她回去,并很快备辇急急地赶去了绯烟楼,陪着盛宠的慧嫔娘娘生产。 何九鸯和任晗不一样,她虽然张扬,却不失理智。因此在听到慧嫔临盆的消息时,她识趣地告退了。 再闹下去,连自己都会不保,如何为任晗报仇呢。 她无力地起身,命宫人们传午膳过来。 一会子贴身宫女进来了,手上却没有端食盒。她面色有些异常,上前双手捧了东西给何氏,一壁道:“这是扫地的小宫女方才在宫门前发现的!” 那是一块不大的白玉佩,被宫女握在手中,晶莹剔透,是上好的玉石。上头刻着两条鲜活的鲤鱼,雕工精细地似活生生的一般,锦鲤呈祥,是为福瑞。只可惜那上头有两道深深的裂纹,玉碎,已是不中用了。 何氏只看了一眼,大惊失色:“这……这是哪儿来的,你再说一遍!” “是在宫门前捡到的!”宫女被吓住了:“小主,奴婢觉得眼熟……” “你退下!”何九鸯一把夺过玉佩,睁大了眼睛对宫女喝令。那宫女不明所以,战战兢兢地退下了,回头悄看着何涟姬将玉佩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何九鸯双手摩挲着玉佩,眼泪不由地就下来了。这是任晗的东西,陪伴她十多年的任晗的遗物。 任晗在华阳宫门前跌到血崩,但还没有立刻死去,是被送回宫后血流不止,不治身亡的。当时她早已昏迷,死在睡梦里头,何九鸯想和她说句话都不能够了。 她死后,东西是由贴身宫女与何九鸯一块儿收拾的,但是独独找不见贴身的双鱼佩。 后来任晗的宫女告诉她,许是摔倒时掉落了。这双鱼珮是任晗的母亲留下的遗物,任晗一生都当宝贝贴身带着,万不能弄丢。何九鸯带了人去华阳宫附近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怕是被哪个贪财的宫人给捡了。 但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双鱼珮上的裂纹,很显然是摔在地上导致的,那么就应该是任晗摔倒时落下的,只是为何今日会出现在她的宫门口…… 何九鸯反复翻看着玉佩,突然地,她在背面看到了几个雕刻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凑近了眼睛贴上去看,是三个字。 赵明兰。 咸福宫淑姬赵氏! 何九鸯霍地站起身,冲出寝殿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天一壁不住地走动,一壁喃喃道:“任晗,你在吗?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任晗……” 她神色呆滞,如同疯了一般,四周宫人都吓得连声呼喊着聚集过来了。何九鸯漫无目的地晃了一会子,突然停住,紧紧攥着双鱼珮。 不管这世上有没有鬼神,这一次,她信了! 一定是任晗的冤魂在求她帮忙的! 她抹一把眼泪,目光锐利地如同一把剑,透过重重庙宇看向咸福宫。赵明兰,竟然是你! 何九鸯心里恨意滔天,只是眼前皇上心里牵挂着慧嫔,有再多的筹谋也得等以后了。四周宫人们都吓傻了,看她平静下来,连忙小心翼翼地上前扶住她回屋子,一壁问道:“小主怎么了?要不要传御医……” 正在这时,外头一个内监跑着闯了进来,大呼小叫道:“啊呀,不得了了,宫里出大事了!华阳宫里出来蛇了!还在生产的慧嫔娘娘吓得不轻,皇上震怒……” 这内监方从外头回来,还不清楚屋里的状况,面上带着好奇与激动,向一屋子人宣布这个自己听来的震动满宫的消息。一个宫女连忙上去捂了他的嘴:“吵什么呢!慧嫔娘娘如何了与咱们有什么相干,你不知小主刚刚病了!快去请个御医来看小主……” 话未说完,何九鸯一声冷喝打断了:“请御医做什么,我没病!”说罢一双骇人的眼睛盯在内监身上:“你方才说什么?慧嫔的屋子里看见蛇了?” 说话的内监见自家主子不好,早已由兴奋变成畏惧,跪下来小心回话道:”是……是看见蛇了。且听说,那蛇和两日前花圃里的蛇是一样的品类……” 何九鸯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浮起一丝冷笑:“走,我们去华阳宫。” 何涟姬身边的宫人们本不放心自家主子这么出去,且是去乱成一团的慧嫔那儿,没得徒惹一身腥。不过何九鸯十分坚持。 到了华阳宫正宫门,何九鸯一跨进去就和三个正往外走的嫔妃撞上了。迎面的卫温姬哎哟了一声,扶住门框没有跌倒,一眼看到何氏过来面上一惊,却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匆匆擦身而过。 何九鸯的眉头皱起来,一旁刘婕妤急急与她道:“绯烟楼里出了事,大家都避之不及,你还敢过来!”说罢也慌忙跑了。 何九鸯不为所动,面色凛然地朝绯烟楼走去。还未进屋子,就听到里头茶碗摔碎的声音。 又有几个嫔妃低着头走了出来,而绯烟楼内殿里头,皇后与静妃都在,除这二人之外,另有十数个嫔妃跪在地上,有间或的抽泣声。皇帝端坐在首位,并不说话,倒是萧皇后满目威仪地扫视底下跪着的人,一壁端了茶碗闲闲地磕着,一壁慢条斯理地道:“慧嫔屋子里的蛇是怎么出来的,你们若是没有人肯说,就一并发落了吧。” 哭泣的声音更加大了几分。张婉仪凄楚地道:“皇后娘娘明鉴啊!绝不干嫔妾的事……” “不干你的事?”皇后说得平静,话语中却透出森然:“你们这几人方才一直是站在内室殿门旁边的,这蛇能跑进产房去,除了你们又会是谁呢?只怪没有人肯承认,皇上动了圣怒,本宫没法子只能把你们一块儿处置了。” 何九鸯闻言知道不好,硬着头皮进去了,站在角落里头。皇后正焦头烂额,倒是没有看见她。 跪着的人里头赫然有这段日子十分得宠的赵淑姬和恬嫔二位。她们也是倒霉,好巧不巧站得离内室最近。而方才那几个有幸能离开的嫔妃,都是站得远的,皇上开了恩,没有牵连上她们。何九鸯缩着身子,目色阴冷地直直看向赵淑姬。 “慧嫔怎么样了?”半晌,皇帝沉沉问了一句。 “娘娘受了惊……”一个嬷嬷浑身颤抖地跪着。 拓跋弘恼怒起身,一脚将身边一个嫔妃踹倒,恨声道:“越发地放肆了!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残害慧嫔!”说罢冷冷扫一眼萧皇后:“那日花圃的事情竟还没有结果?今日又有蛇出现,皇后,这就是你掌宫的结果?” 萧皇后暗暗叫苦,不得已只好跟着跪下了,默然垂首,并不多辩驳什么。 拓跋弘烦躁而恼怒,连日刺客的事情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宫中却还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慧嫔动手。从产室里抓出来的两条蛇已经被拦腰斩断,装在一卷麻布里头扔在角落里,拓跋弘伸手指着几个御前宫女道:“都进去搜!看再有没有蛇!实在不行将慧嫔挪个地方。” “皇上,娘娘现在不能挪动啊。”说话的是一脸苦相的吴御医:“娘娘正在生产,又因惊吓气血逆流,境况不容乐观。若是挪动,恐有血崩之危。” “混账!”拓跋弘抓了个茶盏砸了下去,负手而立如一头发怒的雄狮一般踱了一圈,恨恨道:“查,给朕彻查!若是慧嫔有什么闪失,你们……”他的手指指向那些难逃干系被牵连上的嫔妃们:“就给慧嫔与龙嗣陪葬!” 宫里头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人命。(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林媛生产(3) 这些嫔妃们虽身份尊贵,认真起来却不过是皇帝的玩物,皇帝对慧嫔上心,对她们,所谓的情分都是笑话罢了。张婉仪嘤嘤地哭着,却不敢再求饶了,若慧嫔真的出了事……恬嫔之类家世显赫的还能逃过一劫,如她这类没有根基的,只能作为帝王怒火的发泄口来无端牺牲! 何九鸯一动不动地跪着,心里不是不害怕。 突然地,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内室破空而出。“有蛇,还有蛇,啊……”宫女们骇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媛儿!”若不是祖宗规矩,拓跋弘急得简直要闯进去。一旁几个嬷嬷立即掀了帘进去了。 产室里头的林媛双手拽着头上的缎子,眼睛死死盯在床下的青蛇上头,不过三尺长的长虫,算不得大,但看着的确渗人。她现在有点后悔了,这是个馊主意啊,虽然都是小成子从尚膳局里抓出来的没毒的蛇,但实在影响心情。 明明知道没有毒,但光看着那扭曲的长条,一般的女孩子都会头皮发麻。林媛也不例外,她喘着粗气,看向一旁低着头的宫女:“兰意!你……你快看着它,别让它爬到床上!” 兰意蹲下去伸手一捞,轻松地抓了蛇头。林媛闭着眼睛尖叫起来,这真是……几日前在花圃里就受了一次惊,这一回还得受罪! “小主,您真是高明!”兰意一手抓蛇,一手伸着大拇指对林媛道:“这么一闹,皇上龙颜大怒,外头那些嫔妃们没被牵连的都逃回去了,被牵连的都跪着受审,可没一个敢出什么幺蛾子了。唔,您看这是昆山的青蛇啊,肉质十分鲜美的,成公公真会挑!奴婢知道娘娘您不喜欢,就赏给奴婢吧……” 产室里头的人都是林媛心腹,皇帝身边的医女则被她遣出去回话了,兰意也敢说这些话。 “你给我拿开!你要是敢吃,就再也不要进内殿伺候了!”林媛苦着脸,方想说话,外头进来了几个御前姑姑,连忙闭上了嘴。她动了动干哑的嗓子,无奈地叹一口气,再次努力地尖叫起来。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三个姑姑被她这一声吓掉了魂,连忙扑到林媛床前,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伸手捞过兰意手上的蛇,麻利地塞进了麻布袋里头。“娘娘,您别怕,奴婢们就在这儿陪着您,要是还有蛇,奴婢们一定抓住打死,您别怕……” 三个姑姑倒是尽职尽责,这慧嫔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皇帝怒起来,她们也无辜受累。林媛抹着脸上的泪,楚楚可怜地道:“我……我是不是快死了?这些蛇,是有人想要杀我的,我……” “娘娘,皇上就在外头,这些区区爬虫怎能伤害娘娘呢!”一个姑姑慌忙安慰,又问一旁的接生嬷嬷:“孩子怎么样了?” “娘娘只是受了惊,并没有难产的征兆。”陈嬷嬷低头回话,一壁将手里刚收的两块鸽血玉往腰间揣:“孩子肩膀露出来了,娘娘身子弱,又惊吓过度,现在浑身无力地很……” 陈嬷嬷是个聪明人,虽是林媛有孕后才被分过来服侍的,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林媛没少笼络她。她有些惊讶慧嫔似柔弱,胆子却不小,敢耍这种手段戏弄圣上。 不过宫里这样的事多了去,睁只眼闭只眼地帮慧嫔把事情圆过去,好好收着赏赐回去买几亩地才是正经。 陈嬷嬷回话回得巧,御前姑姑听着心里打鼓。看样子事情没有太糟,至少都露肩膀了,快的话到天黑一定能完事。可按陈嬷嬷所说,慧嫔娘娘体弱无力…… 生产中耗尽力气的女人会有什么结果,她不敢想。 一咬牙,还是不得不如实去向皇帝禀报,只是不知皇上会如何大怒了。 她很快转身出屋,这时候,又有宫女端了一碗浓稠的褐色汤汁进来,福身道:“皇上吩咐了用雪莲。快,快给娘娘喂下去。” 林媛立即被人扶着身子起来,身下已经疼得麻木,虽然除了疼没什么大碍,但这生产的鬼门关她当真体会到了。她抬头看一眼宫女手中的药汁子,立刻别过脸去掩住了鼻子,天啊,这什么鬼东西! 然而已经有人殷勤地舀了一勺子药,里头冒着滚烫的热气,小心送到她嘴边。辛辣而浓重的苦味顺着鼻子渗进五脏六腑,林媛本能地再次躲开,无奈勺子追着塞进了她的唇角。 几滴汤汁无孔不入地滑进嘴里。林媛“哇”地惊叫起来,俯身将两个时辰前吃的红糖鸡蛋吐了个干净。端着碗的御前宫女王姑姑坚持道:“娘娘,良药苦口,这可是皇上亲口下令从库房里取的雪莲,价值连城,满宫也没有几株。您生产脱了力气,只要喝下这一碗,定能助您母子平安的。” 林媛泪眼迷蒙,抽抽噎噎地开始哭。她只想说她后悔了,这闹蛇主意不是一般的馊啊! “王姑姑,用参汤不就行了么,这……这雪莲……”太凶残了!什么价值连城的神药啊!比黄连都可怕! “娘娘!”王姑姑耐心地劝她:“皇上担心地不得了。您身子弱,待会子若晕过去就真的凶险了。参汤虽好,哪里能与雪莲相比!您快些喝下去……” “王姑姑,我……”林媛几乎都想说实话了。然而王姑姑做事果决,她一扫眼,两个御前姑姑一块儿上来按住林媛,王姑姑一手掐住林媛的下颌,一手将碗沿塞到她嘴边上,手往上一掀。 林媛的眼泪决堤而下。 她表示,这是她两辈子以来遭过的最大的罪。 几个姑姑力气十分地大,林媛半分挣扎不得,一碗药汁子咕咚咕咚就给灌下去了。灌完了,她目光呆滞,舌头吐在外头收不回去。 “奴婢得罪了。”王姑姑看她喝完了,神色轻松不少,扯过热毛巾抹一下手,吩咐陈嬷嬷道:“好好服侍娘娘,等小皇子降生了,少不了你们的赏。”说着迈步出去向皇帝禀报去了。 林媛再也忍不住,大声嚎啕了起来,伸手扑在小几上抓了一把蜜饯红枣,没命地往嘴里塞。外头的拓跋弘听见她哭得惨,面上十分怜惜,心里头感慨着女人生孩子的确不容易啊。 对屡屡暗害林媛的人则更加深恨入骨。他挥手与皇后道:“不必查了。从张婉仪开始,将她们一个个地送去慎刑司审问,朕相信会得到些许答案的。” 跪着的嫔妃们除了恬嫔,其余都是既不得宠又家世平庸的,听了这话顿时大声哭喊起来,几个胆大的还上前抱住皇帝的靴子哀求。拓跋弘一脚踢开她们,这些女人并不得他喜欢,又无甚价值,在他心里根本没有分量。 “皇上饶命,嫔妾冤枉,嫔妾绝不曾做下什么不该做的事啊……”赵淑姬满面泪痕,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直直望着拓跋弘,祈求皇帝能想起她平日的好。 恬嫔无动于衷,面色则透着烦闷。她自知自己与这些人不一样,拓跋弘再怎么也不会动她。但屈膝跪在绯烟楼里的感觉让她大失尊严,为了林氏,皇帝竟然会给她委屈受。 但没有办法……她虽然隆宠势重,可论及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她及不上林媛。 她冷冷扫过赵氏一眼,示意她不要在自己跟前谄媚与皇上,平白地恶心人。 赵淑姬何等聪明,瑟瑟地看一眼楚华裳,忙又伸手扯了扯楚华裳的袖子,哀哀道:“恬嫔娘娘,您说句话啊,求您救救嫔妾。” 还未等恬嫔开口,身后一把清亮的女声盈盈道:“淑姬小主,那蛇是你亲手放置的,何谈冤枉呀。” 赵淑姬惊恐地回头望去,拓跋弘已然大步上前,一手揪起那说话的女子:“涟姬!你说清楚,你为何认定是淑姬放了蛇?” 何涟姬双眼直视着皇帝,也不怕,半晌却是满眼蓄满了泪水:“皇上……想不到还能再见到皇上啊。是淑姬小主,她在昙花花圃里放蛇,后又在华阳宫门前动了手脚,残害皇上子嗣!今日慧嫔娘娘这里再度出事,一定是她故技重施!” “涟姬,你……”恬嫔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用手在胸口上按了下去。 “涟姬何氏!”拓跋弘一双大手勒着何九鸯的衣襟将她凌空提起,面对这个曾经隆宠过的女人,他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情愫,他逼视着她的眼睛:“不要糊弄朕!朕要你说清楚,你说淑姬为凶,证据何在?” 拓跋弘急于得到答案。 何九鸯艰难地咳了两声,双手抓住自己的脖子想要得到一点呼吸的空间,喘息着道:“嫔妾……嫔妾是亲眼所见呀,如果不是淑姬小主,嫔妾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何氏似乎有些不对劲。”萧皇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上前与拓跋弘道:“说话糊涂没个头脑,皇上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且……”她说着,一眼扫向何九鸯: “何氏,你位分与淑姬相当,为何要口口声声尊称她为小主呢!”(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林媛生产(4) “淑姬小主——”何九鸯的声音空洞地不似人声,对皇后视而不见,却是直直地望着赵淑姬:“你用蛇害我摔倒滑胎,还拿走我的性命,你怎地这么快就忘了?” 如兜头的冰雪从天而降,满屋子的人霎时如死一般寂静。 张婉仪吓得双手并用往后爬去,身子缩进了墙角里:“涟姬,涟姬你……你怎地说胡话了!” 何九鸯的眼睛睁得老大,满眼都是血丝子,口中只不断呢喃着“淑姬小主”。 拓跋弘放开了何氏的衣襟,神色中闪过一丝凛冽的狠戾,随即眯起双目看向赵淑姬。萧皇后与他对视一眼,面露深色。 一声凄惨的惊叫响彻大殿。赵淑姬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她指着何涟姬:“你……你是人是鬼……” “你记起来了么,淑姬小主?”何涟姬跌在地上,面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嘴唇也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一张一合:“淑姬小主,你害得我那样惨,我怎能安心去投胎呢?我要给我死了的孩子报仇啊。淑姬小主……” 她说着,手脚并用爬向赵明兰。 赵明兰疯了一般尖叫起来,顺手扯住楚华裳的衣裳就躲在她身后:“有鬼啊,有鬼……” “淑姬!”赵明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楚华裳的外衫都被扯破了。她抓住赵明兰的手腕,大声道:“你给我冷静下来!在圣驾面前失仪,你成何体统,没得丢了咱们咸福宫的脸!何涟姬装神弄鬼,你怕什么!有本妃在呢!” “不,不,是任晗找我来了!”赵明兰丝毫没有被安抚住:“恬嫔娘娘您救救我啊,任晗来找我了!任晗,我原本没有想杀你的,是恬嫔娘娘让我放蛇和冰珠子……” 此话一出,楚华裳的面色陡然变得惨白。 她伸手狠狠掴了赵明兰一掌:“胡言乱语!”又朝皇帝叩头道:“皇上,您明鉴,赵淑姬被何涟姬吓坏了,这才头脑不清醒了。是何涟姬她……” “够了。”拓跋弘却是冷冷一笑,打断楚华裳的话:“朕看这赵氏的脑子清醒的很。来人,赵氏得了癔症,将她送去长信宫,由皇后照看她。” 立即有几个宫女上前扶住赵明兰。而此时的赵明兰,缩在楚华裳的身后不肯出来,嘴里喊着“救命”。 那几个力气大的御前宫女硬拽着她起来了,她甫一看见何涟姬血红的嘴唇,就疯了一般凄惨地尖叫起来。拓跋弘怕惊了产室里的林媛,只好又命人将她堵上了嘴。 赵明兰如一个疯妇一般,鬓发散乱,衣衫扯破,呜咽着被拖了下去。大殿里,楚华裳跪着,脸色比一旁的何涟姬还要青白。 “恬嫔,你先回宫。”拓跋弘声色平静地命令她。 “皇上,淑姬她……” “你不需要管淑姬!”拓跋弘猛地转身,眉色凛冽地看着她:“淑姬病了,自有皇后照看,就不劳你这咸福宫主位费心了。等过两日淑姬的病好了,朕再将她送回咸福宫。” 楚华裳满脸恐惧地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明白皇上这是要重审花圃之事了。赵明兰已经被吓坏了,谁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来…… 她不敢再惹怒皇帝,叩了头,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等她跨过门槛,皇帝在身后叫住了她道:“还有,今日慧嫔生产,朕不希望绯烟楼里再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楚华裳猛地一惊,回身跪下:“皇上,赵氏胡言乱语而已,您不能信啊!绯烟楼的蛇绝不是嫔妾所为,那一日花圃里……” “那一日的事朕自会明察。”拓跋弘不愿意再与她多说一句:“你退下。” 楚华裳大口地喘息着,扶着门框站着挪不动步子。旁边姚福升领了两个宫女过来,连拖带拽地扶她下去了。 楚华裳的身影在大宫门外消失。拓跋弘长叹一口气,又是冷笑:“不愧是楚家的女儿啊。” 萧皇后与一众嫔妃都不敢说话。拓跋弘冷眼扫过她们,挥手道:“你们都退下!不必在这儿叨扰了慧嫔。至于何氏……” 他手指指着的何涟姬,仍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脸上白得吓人,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一旁的嫔妃都躲得远远地。 “把她送回钟粹宫,由主位王淑容照看。”拓跋弘淡淡道。 “是。”萧皇后应了一声:“再给涟姬请个御医吧。” 何涟姬也被扶了下去,几个跪着的嫔妃慌忙地爬起来,告退离去。她们如劫后重生一般,原本皇帝是命令将她们送去慎刑司审问的,如今能够回宫,真算是捡了一条命。 大殿里的人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从产室里抓出来的第三条蛇由一位带刀侍卫切了头,扔进麻袋里头。拿蛇出来的姑姑禀了林媛的境况,又道:“慧嫔娘娘方才喝了雪莲,应该没有大碍了。” “慧嫔本就是顺产的,是有奸人作恶,害得她受惊!”拓跋弘的怒气在这一刻猛地发泄出来。他指着角落里的麻袋与萧皇后道:“赵氏已经送去了你宫里。后宫谋害之事屡屡发生,满宫乌烟瘴气,你身为皇后难辞其咎!这一次你就好生审问赵氏,一定要得到结果!” 萧皇后心口一堵,连忙跪地请罪。 其实这事儿怪不得皇后。花圃出蛇的那一晚,人多杂乱,连皇帝都难以查证,萧皇后短短三天之内没能查出来,情有可原。但林媛生产时竟又出了蛇,拓跋弘恼怒到了极点,遂把火发在了皇后身上。 皇后忍着心口疼,也不敢分辨,连忙告退道要回去审问赵氏去了。 拓跋弘念着林媛,也没心思管皇后。 何涟姬在外殿里闹了一场之后,果然产室里就再没出来蛇了。到了黄昏时分,拓跋弘已经因前朝臣子的求见先回了建章宫,有御前的姑姑喜气盈盈地从华阳宫跑去了建章宫,报喜道慧嫔产下了一位小皇子。 拓跋弘大喜过望,扔下了政事,扶辇急急赶到绯烟楼里。林媛刚生产完,虚的软在床上,一旁早已被分派下来的乳娘抱着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六皇子。 产室里头方从里到外清洗了一遍,宫人们用热水擦洗地面,又给林媛换了被褥,将她浑身擦了个干净。林媛闷得厉害,喘气粗气让人开窗通风,无奈医女们不允,以过来人自居的涵姑姑还从库房拿了香料来点,想驱散血腥味。林媛十分无语,那屋子里头的血味出不去,再和茉莉香一混合,味道简直酸爽。 不过林媛也不想反对了,之前被灌下的一碗雪莲早让她失去了和古人抗争的信心。 血房不吉,这样处理好之后,身为帝王的拓跋弘方能进来。他满面喜色,几个时辰前的怒火早跑去了九霄云外,奔进来坐在林媛床边上,一手接过六皇子细细看着,笑与左右道:“六皇子的眉眼与朕很像呢。” 拓跋弘虽然已经有四位皇子,对六皇子的降生却仍是欢喜至极,如同二十出头的少年郎一般。林媛浅笑道:“皇上是高兴坏了,刚生下来的孩子,哪里能看得出来像谁。” “朕看着就是很像呢。”拓跋弘笑意浓重:“媛儿,你看这孩子的眉毛,如剑锋一样,十分地英气!鼻梁这样挺拔,正好又像了你,可以想见他长大后的俊朗啊。” 林媛看一眼自己的骨肉,无奈道:“皮肤红红地,小脸皱巴巴一团,哪里就好看了。” “好了,你再多说,他听见了以后不理你。”拓跋弘狡黠地朝林媛嗔了一句,兀自抱六皇子在怀里。六皇子刚喝了奶,睡得香甜,大人在侧说话都吵不醒他。 许是之前抱多了五皇子,拓跋弘抱六皇子的姿势已经很熟练,六皇子在他怀里一壁熟睡一壁呼呼地吐着小泡泡,模样可爱看得拓跋弘合不拢嘴地笑。 六皇子降生的喜讯方才通禀到建章宫,这会子早已满宫皆知,但前来探望的人只有皇帝和太后遣来的之凝嬷嬷。萧皇后正忙着审理花圃一案,又畏惧皇帝的怒意,并不敢过来。其余的嫔妃们因着出蛇的事情受了好大的惊吓,生怕刚降生的六皇子再出什么事端,都不敢再来绯烟楼了。 太后身边的之凝嬷嬷看皇帝护犊情深,在侧凑趣道:“老奴比皇上来得还早,是第一个看到小皇子的,不知能否腆着脸向皇上讨赏。” “该赏,该赏!今日这里人统统有赏!”拓跋弘呵呵地笑,大手一挥,赏赐绯烟楼所有宫人半年的月俸,又因静妃为慧嫔的主位,赏赐合欢殿三月月俸,赏赐华阳宫所有宫人一月月俸。这些都是嫔妃生产的老规矩,不过慧嫔这一胎得皇帝看重,赏赐也就额外地丰厚,一时间整个华阳宫喜得如春节一般。 拓跋弘在兴头上,又因之凝是太后的人,就赏了她百两金。之凝谢恩后朝身后招手,两个宫女端了托盘上来,与皇帝道:“这些都是太后赏赐给慧嫔娘娘的,太后娘娘说了,这些只是给慧嫔产后补身子的,等见了小皇子,另有重赏。”(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皇子 林媛看向托盘中的珍贵药材,结果一眼看到了用牛皮纸包着的雪莲,嗓子眼咕咚一声,连连摆手笑道:“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嫔妃本分,当不得太后娘娘的重赏。” 拓跋弘只是笑:“太后一贯最疼爱你,这次你立下大功,太后她老人家欢喜,再怎样重赏都不为过的。” 说罢又想到什么,抬手道:“姚福升,传旨,封慧嫔为贵嫔。” 册封是最大的恩典了,满屋子的下人都跪下谢恩,林媛也不好多言,在床上给拓跋弘磕头。拓跋弘双手抱住她,感慨道:“媛儿,你终于给朕诞下一位麟儿。六皇子是朕最疼爱的孩子,朕一定会好生教导他,将来他亦会是大秦最出色的皇子。” 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林媛微笑:“多谢皇上对六皇子的恩典。” 不是不知道宫中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林媛揪紧了身下的被褥,还好,这个孩子拥有一个好的起点。东宫之位太遥远,但却不得不早日开始谋划。一个皇子,若是在争储中落败,失去的不仅仅是皇位而已。 没有办法,所有人都必须拼尽全力。身为皇子,输不起。 林媛产后虚弱,疲累得不愿意说话,拓跋弘在绯烟楼里呆了一个时辰就离去了,走时抱了六皇子去长乐宫给太后瞧。 第二日早朝时,皇帝携六皇子上朝接受百官叩拜,定下六皇子名“琪”,意蕴荣华与祥瑞。 而六皇子的乳名是林媛给起的。她上辈子没养过孩子,这辈子也没有任何经验,看皇帝给起了个琪字,就干脆叫小奇。团团和包子、小宝之类的,她深感无聊。 林媛册封为贵嫔的旨意也在前后脚的时间晓谕六宫。皇帝在建章宫颁下隆重的圣旨,在上面加盖朱印册封林媛的同时,颁下另一道旨意至咸福宫—— 恬嫔楚氏,入宫以来行事骄矜失仪,甚是不合朕的心意。暂将其禁足在咸福宫,听候发落。 在林媛喜事临门之际,咸福宫里一派凄风苦雨。在绯烟楼里坐月子、翻查着各宫嫔妃花团锦簇一般的礼物的林媛,只是在闲聊时听宫人说起——在圣旨下来的当天晚上,咸福宫就被禁闭,恬嫔身边宫人一应罚没浣衣局,亲近的心腹宫人则被杖杀。 而之前被送往长信宫的淑姬赵氏,传出了病逝的消息。 赵淑姬被暗中处死,恬嫔被禁足中等候处置。咸福宫的陡然落寞,几乎只发生在一夕之间。林媛没有过多地打听这件事,怀中抱着一日比一日长开了的六皇子,面上是满足而惬意的微笑。 原本她也不曾想到楚华裳会这样快就被定罪——毕竟只有一个赵淑姬作为人证而已,凭着楚华裳的伶牙俐齿,设法脱罪也是可能的。且赵淑姬当时是被吓傻了,说她“一派胡言,信不得”,亦是十分有理。 不过,宫里头可不止林媛一人想扳倒恬嫔。在赵氏被送去长信宫之后,文贵嫔就去长信宫里求见了皇后。 当日绯烟楼里出了蛇,赵氏胡言乱语之下说出来的话,在场人都猜到与恬嫔脱不了干系。文贵嫔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相比于林媛,文贵嫔才真正将楚华裳看做死敌。而萧皇后,亦因当初五皇子的争夺之仇,不可能轻易放过恬嫔。 这二人在长信宫里合计了什么,林媛并不知晓。但没有她们推波助澜,皇帝也不会如此迅速地定恬嫔的罪。 林媛想起这些就想笑,被群殴的感觉如何啊,楚华裳? 恬嫔被贬之事在宫中掀起的波澜很快被六皇子降生的喜气冲淡,直至毫无痕迹。曾经隆宠一时的恬嫔楚氏,再也没有人提起。只有拓跋弘殷勤地至林媛寝宫中探望时,声色冰冷地谈道:“恬嫔是个心肠狠毒的女人。她虽然曾得朕看重,但她所作所为,早已超出朕的底线。朕已经下旨,将她圈禁在慎德堂,非诏用不得出。” 林媛静默不语,楚华裳有此下场,是她费尽心机利用了何涟姬才得到的结果。但是……她并不满意。 只是圈禁而已么?呵,她还以为皇帝会以冷宫来处置楚华裳! 慎德堂并不是冷宫,而是皇宫东北角上一处较为偏僻的宫殿,大秦三百年来,慎德堂与寻常宫殿一般无二,里头居住着不甚得宠的嫔妃们。但在先帝康靖帝时,宜妃刘氏获罪失宠,被迁入此地闭门思过,最终宜妃被幽禁致死,从此慎德堂就没有住过人了。 楚华裳被迁入慎德堂,算是极大的惩罚了。但比起先帝,拓跋弘对她的处置实在太仁慈了,以楚华裳谋害自己、最终害死任氏母子的罪状,理应废去封位入冷宫,甚至是处死。 但皇帝竟还保留她恬嫔头衔! 林媛心里漫过无限的不甘,拓跋弘正重用楚家,再怎样,也不可能重惩恬嫔的。 只是禁足在慎德堂而已……楚华裳总会有翻身的机会!林媛思及此地,心中就极为不安,实在是后患无穷啊。 拓跋弘一手拿着装满了豆角的小牛皮鼓逗弄六皇子,一壁揽着林媛:“朕已经处置了楚氏,你放心,宫里再不会出现蛇祸了。” “蛇祸而已,哪里及得上人心的险恶呢。”林媛轻轻地叹气,至少暂时楚华裳不会再兴风作浪了,但没有一个恬嫔,还有无数的嫔妃们。 战争,永远不会停止。 六皇子的出生,贵嫔的晋封,一切都令她的人生繁花似锦,却也遍布荆棘。 “罢了,不提楚氏。”拓跋弘看着林媛越发沉重的面色,心里只当她为蛇祸一事后怕,对楚华裳也越发厌恶了起来。 他沉默片刻,抬头打量着绯烟楼不算气派的寝殿,道:“媛儿,朕给你迁宫好不好?有了皇子,就不好再屈居偏殿了。朕不想委屈你,更不能委屈孩子,你有孕时连番受惊,朕不知该怎么封赏安慰你,就在晋封的同时让你做上主位吧。” 上一回搬宫时的心力交瘁还历历在目,林媛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与拓跋弘道:“嫔妾迁入绯烟楼也不到一年,再次大动干戈恐怕不适。再则,嫔妾住在哪里都无妨的,只要皇上心里看重嫔妾,就算居在偏殿,满宫里的人也不敢不看重啊。” “你还自称‘嫔妾’么?”拓跋弘笑看着她:“在朕心里,早就将你当做最珍爱的人,你出身不佳多年居于低位,只能自称‘嫔妾’,若不是碍于祖宗规矩,朕早就想将你早早晋封了。” 林媛一愣,旋即低了头:“皇上厚爱,臣妾……惶恐。” 就算是“臣妾”又能如何呢?就算是正室皇后,她难道过得好么? 帝王的宠爱,是何等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朕知道你识大体。”拓跋弘只一心想着迁宫的事情,忖着下巴一壁思量一壁道:“你身为贵嫔本就应该居主位,正身份。景仁宫烧得太厉害,修缮至少要两年……延禧宫又太偏远破落了。” 想来想去突然击掌道:“还有一个麟趾宫主殿空着呢!当初是因麟趾宫谨嫔位分高于你,不能将你搬去那里做主位,不过现在就无妨了。” 林媛听着“麟趾宫”三个字心里就一梗,昌和贵妃剩下来的东西,她可不稀罕! 只好强笑着道:“邀月楼可是当年皇上为贵妃娘娘特意修建的。” 拓跋弘微微沉默,半晌道:“当初的确是为了她……将麟趾宫主殿改建成楼阁。” 林媛觑着他面上的惆怅,心里暗恨。拓跋弘到底是放不下她!阴魂不散,真是阴魂不散! 林媛压下心头恼怒,拉了拓跋弘的袖口,娇嗔道:“皇上就不要再费心思了!臣妾从来不是那等看重位分的人,只要有皇上的喜欢,臣妾就心满意足了啊。况且现在还有小奇……” 拓跋弘呵呵地笑一声,伸手抚一抚她的额头:“你不要再推拒了,上一次你没能入主景仁宫,朕一直心有遗憾。唔,怎地忘了咸福宫呢?恬嫔搬去了慎德堂,那里不就空出来了么。” 林媛一听这个主意,心里更是不悦,捡了贵妃剩下的,还要捡楚华裳剩下的? 先帝旧妃们住过的宫殿她都能接受,那些女人,与她的人生并没有交集。但当朝嫔妃住过的屋子就令人心烦了,当初的宿敌们被她踩在脚下,却还要住她们的屋子。 还不如守着绯烟楼呢! 林媛本就性格高傲,如今因着在宫中扶摇直上,位分高了,眼界也越来越高。论起傲气,这满宫的女人真没一个及得上她。 她自己犹自不觉得,“不肯住曾经交恶的人住过的寝殿”,这话若传出去,萧皇后都能自叹不如地骂她矫情到天上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恶疾(上) 林媛自然也不能把实话告诉拓跋弘,只低着头不住地说“臣妾当不得皇上的厚爱”诸如此类的话。 拓跋弘看商量不出结果来,笑一笑就丢开了,转身在床上抱紧了她,二人温存不提。 *** 林媛还在月子里,拓跋弘没法子与她尽欢,只是挨在一块儿睡一晚上罢了。第二日拓跋弘依旧早早离去,晌午的时候传来消息,道皇帝下令在宫中新建一座“玉照宫”,赐给新封的慧贵嫔。 林媛听了回禀碗都端不住了,咔哒一声摔在小几上,揉着脑仁叹气:“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鬼主意啊!要建一座宫殿,少说都要几十万的银两,我这个样子倒成了大秦的祸水!” 早知拓跋弘脑洞这么大,昨儿就不该推辞咸福宫了,矫情没好报啊!这真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初雪几人都不说话,新提上来的大宫女兰意认真地点了点头:“娘娘,您说对了,今日早朝时就有朝臣上奏,说娘娘您骄奢!” 林媛一口茶喷了出来,拍着桌子大怒。古代女人没有人权!明明是拓跋弘一厢情愿,最后的罪名都要扣到她头上!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搬去玉照宫的。”林媛深感烦恼,想了一会子,叹着气招初雪上前,附耳低语道:“你传个消息给右丞相萧大人吧。” 林媛虽然与萧臻结交,但轻易不会与他通消息,后宫干政的罪名多么厉害她不是不知道。这一次也是没法子了,只好求助与他。 于是第二日时,以右丞相为首的几位御史联名上书,斥责后宫贵嫔林氏“恃宠而骄”、“奢侈无度”,将林媛骂成了祸国殃民的祸水。后宫众人听着只当笑话,与林媛不睦的嫔妃们则私下冷嘲热讽。 萧臻是状元出身,文采非凡,骂起人来相当毒辣。拓跋弘看着折子嘴角抽搐,他有点想不明白,不就是给宠妃盖房子么,父皇为了李贵妃盖了三间呢,还没被骂得这样惨,他咋就成昏君了?他冤枉啊。再则他新修宫殿也有正当理由,大秦建国三百年了,宫里许多屋子都十分老旧了,早该翻修。 另外这些年国富民强,被打趴下的匈奴刚刚进贡了十万两黄金,塞国库够花好几年,建个玉照宫怎么了? 不过右丞相如此激动,拓跋弘自己就有点坐不住了。唉,不就是建屋子么,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惹得朝臣联名进谏,后世人听了还真当他干了多么昏庸的事情啊! 不得已他去了绯烟楼,抓住林媛的手诉苦。在他看来,林媛是绝不能继续住在偏殿里了,且早就答应了要搬宫,临到头又反悔,帝王的面子往哪儿搁啊。林媛趁机给他提了个建议,道新建宫殿太惹眼,不如选一个需要修葺的小阁小苑,扩建成一宫。 拓跋弘眼睛一亮,笑呵呵地夸奖林媛聪明。不多时他回了建章宫就拿定了主意,将距离建章宫不远的一处供嫔妃们夏日游玩的“临水阁”修整出来,扩建成玉照宫。 这个法子终于平息了后宫前朝的不满。工部侍郎冯大人拿着算盘跟在姚福升后头,在临水阁周遭晃了三圈,敲着算盘道:“扩建预计耗银十万五千两,比起新建,能够节省三十多万两!” 于是扩建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拓跋弘心里满意,大手一挥把这事儿交给萧皇后了。 只是就算扩建,也需要至少三四个月。而宫中许多宫殿百年未曾翻新,先帝本打算满宫翻修一次,但那时候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哪里有闲钱,就拖到了乾武一朝。 说起来,拓跋弘的老爹康靖帝实在没有什么成就,不能攘外亦没能安内,连自己家都没扫干净。 如今,这些老旧的宫殿都是需要解决。拓跋弘决定趁此机会一并修葺了。 其中还包括长乐宫的佛堂。比起玉照宫,太后娘娘的佛堂才最为要紧,那间大殿在一百七十年前就被修起来作为佛堂,如今梁柱遭虫吃鼠咬,宫柱几经折损,虽然不至于会坍塌,但宫殿破旧有损皇室颜面,实在该修了。 这是个不小的工程,彼时方查完了花圃一事的萧皇后,在疲累之中不幸染上了暑热,在长信宫里躺了两天没法子召见嫔妃们。而此时静妃自然适时地来长信宫探病,一壁笑盈盈地递上了奏表,道自己愿意为皇后分忧,襄助皇后翻修宫殿。 萧皇后简直想将这奏表摔在静妃脸上。她强压着火,一手撑着床沿做起来,面上浮起一贯的雍容笑意,淡淡道:“本宫只是偶染小疾,没什么大碍,就不劳静妃费心了。再则,皇上亲*代下来的事情,本宫自当尽心尽力,哪里能躲懒交由旁人呢?” 静妃也不争执,笑着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就告退离去了。萧皇后厌恶地抓了枕头摔在地上泄气,强撑着朝齐嬷嬷道:“去宣工部的几位臣子觐见。” 齐嬷嬷连忙来劝:“娘娘,您可不能逞强,梁御医方才说过了,您那宫寒之症犯得有些不对劲,要万万当心啊。翻修的事儿……等过两天娘娘您好些了再说也不迟……” “皇上交代的事,本宫何曾怠懒过!”萧皇后打断了她,一手扯过外衫竟披衣下床,脑子里则昏昏沉沉地思考拓跋弘说过的要翻修哪几个宫殿。 神情恍惚中,萧皇后手指哆嗦着去小几上翻账本。突然地,她感觉到胸口一痛,每日必受的折磨又来临了。她已经不再害怕,蹲下身子揪着胸口,想要强撑着等待那剧痛过去。 然而那痛楚越来越烈。萧皇后忍不住*出声,喉头一甜,一口猩红的血猛地喷了出来。 在倒下的瞬间,她看到如潮水般奔过来的人群。眼皮越来越沉,她最终失去意识,唇角的温热液体却如绵延不绝的溪水一般,顺着她的衣襟不住地流淌在地上。 *** 萧皇后突如其来地病倒了。 拓跋弘听了禀报,惊慌地踏进长信宫时,外殿那一大滩血迹还没有被擦洗干净,触目惊心的红色,一如长信宫前院花圃中盛开的牡丹。 拓跋弘的喉头有些发干,抬脚闯进内室。梁御医早已到了,正跪在地上为昏迷中的皇后诊脉。他抬头看向皇帝,神色中是掩饰不住的惶恐:“娘娘是旧疾发作……” “旧疾发作会这样厉害?”拓跋弘的怒火喷薄而出:“皇后虽有宫寒之症,这些年都好生地调养,除了不能生育以外并无大碍!今日发病,竟是吐血昏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御医额上不住地冒汗,身边的几个同僚更是浑身颤抖。半晌,他大着胆子回话道:“皇上,娘娘的病这一次来势汹汹,不同以往……这几日皇后娘娘劳心劳力,遂才发作地厉害……” “梁院判,你不需要吞吞吐吐地。”拓跋弘却是平静下来,声色冷淡:“皇后出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说与朕,朕不会怪罪你。” 他能够感觉到,萧皇后这一次发病,并不寻常。 梁御医微微愣住。少顷,他爬起来随着皇帝去了外殿。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拓跋弘回了寝室,挥手令里头的御医和宫人们都退下。 长信宫里的事很快传遍满宫。皇后病重,人心浮动如潮。 嫔妃们不知内情,只知道皇后境况不大好,皇上则在长信宫里陪了一整夜。第二日众人依着礼数去长信宫宫门外头叩了头,都不敢多言打探。 皇后是第二日的深夜里醒过来的,她茫然地睁开眼,手臂一动,发现了身边有人躺着。她侧过身去,看到了那张数十年如一日的俊朗的男子面孔,满脸疲惫地长长叹息了一声。 多久没有同床共枕过了呢? 就算是长乐宫一事之后,他心有愧疚渐渐回暖,也只是时常来长信宫里一块儿用膳罢了,极少同寝。心下不由自嘲,自己已经三十岁了啊,他的宠妃慧贵嫔,才十六岁而已。 每三年一次选秀,皇室从不缺鲜丽的美人,而宫里的女人三十岁之后就不会有宠了。身为皇后,能够在失宠之后掌控着大权,已经是十足的幸运。殊不知王淑容之类,只能在长乐宫里的佛堂一日一日陪伴太后诵经,如木偶一般度过余生。 萧皇后本想安静地看他一会儿,但五脏隐隐作痛,喉咙干涩异常,她忍不住咳了起来。终于拓跋弘被她吵醒,翻身坐起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萧皇后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夫妻十五载,拓跋弘早成了萧皇后肚子里的蛔虫。他张了张嘴,眼睛看向黑漆漆的窗外:“月宜,你这病,怎地不早些告诉朕呢。” 萧皇后嗓子一梗,旋即低下了头。她右手触及到小几上温热的茶壶,抓过来倒了一杯,还是热的,显然是底下人服侍周全时刻准备好的。她一口灌下,似乎在身体中找到了一丝力气,喘息了几口道:“梁大人都告诉皇上了?” 拓跋弘转过身,两手抓住了萧皇后的肩膀:“你知道这病多凶险么?为什么不告诉朕?你每日都会胸痛是不是?你什么都不肯说……”拓跋弘苦笑着叹气。(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恶疾(下) 其实梁御医也坦言自己无能诊出皇后的病情。从脉象看,皇后的宫寒之症越发严重,但身体却虚弱地异常——那些宫寒犯得厉害的妇人,都只是腹痛、无法生育,最严重的,是肾脏衰竭而死,但那也至少能撑着苟活一二十年。 但萧皇后……她的五脏六腑都受宫寒连累,脾胃亦开始衰竭。 这样的病情很诡异。但梁御医不论怎样诊脉,都找不到原因。 更找不到办法。 因着不是普通的体虚,梁御医拿不出有效的方子来。根据他的估算,萧皇后大约能再活两年。 梁御医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皇帝,毫无保留。因为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就算掩饰,日后的劫难依旧会到来。 拓跋弘听了并没有大怒。他平静地问梁守昌:“要怎样做,才能医治皇后?” 梁守昌听到这样的问题,羞愧地跪了下去。他磕头道,微臣无能。 他被尊称为国手,但他不是神仙,没有能力和阎王抢人。 拓跋弘静默了许久。他命梁守昌退下,一个人坐在萧皇后的窗前。而后,他传了姚福升进来,命令他传旨至宫外,贴皇榜,遍寻天下名医。 眼前的萧皇后,就是个令人抓狂的不配合治疗的作死病患。拓跋弘盯着她的眼睛,想要责怪她,质问她。萧皇后被他逼得转过了脸,辩解一般地低声道:“我没有想到会吐血……我以为只是旧疾而已。而且,如果我宣称自己病了,就没有办法再掌宫权。” “月宜,你……”拓跋弘一时有些恼怒:“不过是宫权而已!你竟然……” 梁守昌都束手无策,他几乎能够肯定,那些江湖郎中也不大可能会有奇才之辈。 也就是说,身为帝王、坐拥天下的他,没有办法救萧月宜。 梁守昌说,若调养的好,就还剩两年。 两年啊…… 他与萧月宜结发十五年了。这十五年,他多少次都想将萧家全族罢官赶回祖籍去,萧丞相多少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忤逆他,萧皇后多少次明目张胆地杀害后宫嫔妃与皇嗣…… 多少次,他暴怒地要跳起来,想要指着萧皇后怒骂她无德。 但他一点都不希望萧月宜死。 他曾经爱过她,虽然后来,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他忆起往昔,发出深重而漫长的叹息声。萧皇后干咳着,一壁往嘴里灌茶水,一壁喃喃地辩解:“我只是害怕失去权势,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五郎你知道的,静妃她对宫权虎视眈眈,慧贵嫔、文贵嫔,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不能让她们爬到我头上,我害怕……” 拓跋弘无言以对,他俯下身来,拍着萧皇后的脊背,就像十年前那样。 *** 萧皇后病重后的第三日,皇帝颁下数道旨意。 其一,命静妃暂理六宫。但若有要事,静妃仍需向皇后奏禀。 其二,大修宫殿之事,同样交由静妃打理。 其三,六宫宫嫔依例前往长信宫服侍皇后。 消息接连传来,林媛愣愣地坐在绯烟楼的床榻上,有点接受无能。 “皇后娘娘病得这样重?”她很不能够相信,萧月宜这样强势的女人,会落得如此脆弱的境地。 不就是宫寒么?她上辈子也得过,流产之后落下的毛病。不是什么大事,她去过不孕不育医院,吃一些不怎么贵的西药,效果还不错。 不过古代的医疗的确成问题……但就算如此,宫寒这病就算放任不管,活到五六十岁是没问题的。 怎么拓跋弘竟是急疯了一样,还贴皇榜。 先不提萧皇后的病,且说宫里又该翻了天,掌宫权的人,又变成了静妃! 林媛暗暗气闷。 皇后虽不能理事了,但玉照宫的修葺并没有搁置。静妃接手宫务后,按着皇帝的意思开始翻修六宫,还十分周到地遣人来绯烟楼询问林媛的喜好。 林媛的日子暂时没有受到皇后病重一事的波及,新封了贵嫔,满宫人更是谄媚逢迎,没什么不顺心的。六皇子一日一日地长大,与五皇子一样,这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唯一不同的是五皇子顽皮多动、十分淘气,而六皇子安静乖巧,更惹人怜爱。 楚华裳自进了慎德堂之后,自是不能抚育五皇子了,五皇子暂且被送去长乐宫里。皇太后半年之内喜得两位皇子,身子骨都硬朗了许多,时常命人来华阳宫里抱六皇子过去,将两个小孩子放在一块儿逗弄。 彼时的林媛虽不必去长信宫里,但这坐月子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所有的膳食都是清汤寡水,几乎看不见油花,盐也放得少。用清水煮出来的乌鸡,那滋味简直是啃剩了的甘蔗渣。不肯放葱姜的鲫鱼,腥味直冲脑门,林媛喝一碗就要吐半碗。 更可悲的是她因为无聊,在宫中聚赌的事情在某一日被前来探望、想给个惊喜的拓跋弘抓了个正着。拓跋弘非常愤怒,指责她不但熬夜摸骨牌,还把六皇子带在旁边,教坏了六皇子。 林媛最后被罚抄《女论语》三十遍,抄不完不准出门。这下可好,月子里终于有事干了。 一月的时光不长也不短。等她出了月,自是抱了六皇子往长乐宫去。六皇子这孩子,怎么说,就是太好伺候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出门去给太后娘娘看,亦丝毫不认生,哭闹更是极少。林媛当娘的这一个月,几乎没怎么受折腾。 对于六皇子来说,祖母比亲娘更有吸引力。亲娘用一种极其生涩幼稚的姿势抱着他上了轿,当看到轿辇往长乐宫方向去的时候,六皇子的小眼睛瞪得圆溜溜、一眨一眨地,显然很兴奋。 这一日恰逢九月十五,嫔妃们给太后请安的日子。不过太后从乾武九年以来就很少见嫔妃了,到了日子也只允几个高位娘娘们进来说说话,其余的人,在长乐宫门外叩头即可。 林媛到的时候时辰尚早。王淑容站在太后左手侧服侍着,下头文贵嫔领了赵王过来,正与太后闲话。没有看到五皇子,想是乳母抱了在内殿吃奶。 “皇后娘娘病得厉害,臣妾去服侍的时候,娘娘连床都下不了,说几句话就要喘息。”文贵嫔说得怜悯,又举着衣袖擦一擦眼角:“臣妾每日吃斋念佛,只求皇后娘娘能早日好起来。” 太后微微闭目,平静道:“病好不好的,还得看缘法。”又问王淑容:“这几日静妃那边没有出乱子吧?” 对于萧皇后,太后并没有太多的情愫——能找一个人打理后宫,让皇帝没有后顾之忧,就足够了。萧月宜即便是她正经的儿媳,在她心里的位置也不过尔尔。 皇太后是个薄情的女人。 王淑容不敢擅自评论静妃,只好笑说:“一切安好,太后娘娘放心就是。” 正说着话,皇太后抬眼看林媛被宫人引着进来了。她的目光被林媛怀中的小包子吸引住,面上立即浮起笑意来,招手道:“这可不是慧贵嫔?来,到哀家身边坐。” 说话时手已经往前伸开了。 林媛笑盈盈地将六皇子递到太后怀里,这孩子虽小,却好歹是个七八斤的包子,林媛抱了一路胳膊都酸了。六皇子爬到太后怀里,立即咯咯笑起来。 三条黑线爬到了林媛脑门上,她是个不成熟的年轻妈妈,拓跋琪小朋友自出生以来最亲的就是太后祖母,而不是她这个亲娘。生了三个孩子又养大无数庶子庶女的皇太后经验丰富,拿出来的吃的喝的玩的都正中六皇子下怀,而林媛,她自以为是地拿着自己最爱吃的蜂蜜粥之类的哄六皇子,对方多半不买账。 六皇子爱笑,在皇太后怀里扭着身子撒娇。王淑容和文贵嫔这会子早识趣地没了话头,赵王则有些好奇地走上前几步,盯着六皇子乌黑的眼珠子。 文贵嫔在他身后悄声地扯了一把,赵王身子一滞,立即退了回来。赵王还只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对于五皇子、六皇子,他只知道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与他有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亲人。文贵嫔对这孩子的天然呆感到很无语,只好不厌其烦地私下里对他说,那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敌人,是会在将来夺走你最爱的东西甚至是性命。 林媛瞥一眼身后的文贵嫔母子,面上轻轻一笑,伸手将一包油纸包着的软糖柑递到赵王面前:“琰儿今日的功课都背会了么?这是你六弟弟素日里最爱吃的,你喜不喜欢?” 赵王恭谨地叫了声慧母妃,眼睛在软糖柑上转了两转,最终双手垂在身前低头不语。文贵嫔对他招一招手道:“琰儿,时辰到了,你该去南苑练习骑射了。” 赵王立即点头称是,行了礼退下了。文贵嫔转眼扫过林媛,神色不善;“多谢慧贵嫔美意了,不过六皇子的东西,我们琰儿并不喜欢。” 林媛看她这样子,心下浅笑,这么快就视六皇子为威胁了么?(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养母 “是软糖柑么?六弟弟也喜欢吃呀?”清亮的银铃在身后响起,一个八九岁大小的女孩头上梳着双丫髻,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抬头看着林媛。她嘻笑伸手:“慧母妃,把软糖柑给我吧,我去喂六弟弟。” 林媛有些惊讶:“扇玉?你也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出口才觉失言,不得宠的孩子总是得不到祖母的疼爱与重视,而太后在连抱了两个孙子之后哪里还记得有过这样一位孙女,扇玉自是很久都没有来过长乐宫了。 扇玉神色未动,从林媛手上取过糖果,趋步上前至太后身前。皇太后正拿了一个风铃塔逗弄六皇子,六皇子伸着手去够,太后偏偏拿得越来越高,两个人都玩得不亦乐乎。 一旁自有王淑容服侍着,手里端着一碗细腻的羊乳,准备给六皇子饮用的。扇玉上前凑趣,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目,她的存在,似乎与之凝等几位嬷嬷混成了一团。 够不到风铃塔的六皇子,久而久之有些泄气,嘴巴扁了起来。皇太后最会看小孩子的脸色,知道这是要哭了,当下连忙把风铃塔塞到他手里。可惜六皇子得到了风铃塔,看了两眼却又丢在一边了,伸手去抓一旁伸过来的一块软糖柑,如获至宝一般塞进嘴里。 “原来六弟弟这样喜欢吃软糖柑呀。”扇玉嘻嘻笑起来。 软糖柑入口即化,六皇子不大喜欢吃羊乳,却最喜欢软糖柑。扇玉细心地拿过一块热帕子在六皇子嘴角擦拭,一壁对太后道:“六弟弟虽然没有长牙,但太甜的东西还是不能多吃的,上火攻心,对小孩子不好。” 皇太后一听有些紧张:“哦,还有这样的说法?” “是呢,儿臣年幼时在庵中,身边带过三个被心善的尼姑收养的弃婴,多少懂一些。” 皇太后招手命令之云嬷嬷:“日后不能再给六殿下吃糖苷了。”又看了两眼扇玉:“你今年有九岁了吧?倒是比琰儿懂事很多。闲来无事可以多来哀家这里陪着五皇子、六皇子两个。” 扇玉大喜过望,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道:“五皇子、六皇子都在祖母这里,儿臣还怕扰了祖母呢!祖母这样说,儿臣可就要时常过来请安了。” “有你在,五皇子怕是会少淘气一些吧。”太后淡淡笑着道:“你也可以时常去你慧母妃那里看六皇子。至于五皇子……” 太后说着顿了顿:“哀家已经决定,令谨嫔罗氏抚育五皇子。你以后就去罗氏宫中玩吧。”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谨嫔本是昌和贵妃宫中人,贵妃离宫后,她逐渐失宠,这段日子以来早已被众人忘怀。 自然,林媛不曾忘了她。 谨嫔此时并不在,而王淑容不知何时已经退下给太后准备膳食了,殿内的文贵嫔面上愣愣地,还是林媛率先笑道:“谨嫔姐姐性子温良,进宫年岁也久,正是适合抚育年幼的皇子。” 太后微微点头,继续低头逗弄六皇子,不再和嫔妃们说话。 嫔妃们此时也不敢多言,纷纷在心里盘算着五皇子的事情。 得知片刻之后静妃就要到了,林媛借故产后体虚,先行告退,六皇子则暂留在长乐宫中陪伴太后。 九月份的长乐宫,宫门两侧遍植黄金槐和枫树,地面上铺满一层金黄与朱红的落叶,宫人们来不及清扫,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与林媛一同步出的还有扇玉帝姬,她人小走得倒快,三两步跳到林媛面前:“慧母妃,太后娘娘允许我时常去看六皇子,我日后就要时常去母妃那里请安了!” 林媛平静地笑:“你尽管来吧,我就当多一个妹妹。”按着礼数,林媛是扇玉的庶母,但两人也不过相差六七岁罢了。 林媛开始回忆,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出身尴尬的皇长女开始出风头了呢?不再默默无闻,不再居于人后,而是应对自如地在祖母面前表现。 似乎就是从萧皇后重病之后吧…… 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萧皇后掌权的时候,她只敢夹着尾巴做人。 “你不在长乐宫里多陪着太后娘娘,这么早出来做什么。”林媛漫不经心地问道。 “慧母妃您还不是一样么。”扇玉的声色低下来:“我可不想和静妃娘娘见面。” 林媛惊疑:“哦?静妃竟也与你有恩怨么?” “哪里,静妃娘娘是让我想起了曾经的沈罪妃。”扇玉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灵动可人:“那时候我一无所有,十分落魄,只能受沈罪妃驱使。而如今的静妃娘娘却想要再次用沈罪妃的办法对待我呢……我虽不得父皇看重,却也是他的女儿,怎能被嫔妃掌控。慧母妃,您说是不是呢?” 林媛哑然,一路上没有再说话。 回华阳宫的路上并没有撞上静妃,想是她特意择了另一条路走。林媛自从封了贵嫔后,和静妃几乎没有见面,就算是为着礼数,静妃也至多遣宫女送些赏赐什么的,从不会来绯烟楼。 而玉照宫的筹建昭示着林媛在不久之后就会成为一宫主位,如今只是“屈居”与华阳宫偏殿而已。她和静妃的关系因此更加尴尬,名义上静妃仍是她的主位,静妃却不敢贸然在她面前拿主位娘娘的架子。对于大权在握、位同副后的韦静妃来说,慧贵嫔是宠冠六宫的第一人,后宫最硬的钉子,轻易惹不起。 不多时回了宫。看四下无人,初雪上前悄声道:“扇玉帝姬怎地竟提及了静妃?几日前还听闻静妃娘娘邀扇玉帝姬去合欢殿一同宴饮呢,只是帝姬不曾答允。” “你说扇玉?”林媛轻笑:“她心思大着呢。皇后病重后静妃趁机拉拢她,是因为她们二人有同样的敌人。能得静妃看重是好事,她却不肯——” 当真是拓跋弘的女儿,傲骨天成,遂不愿意受静妃驱使。 一年前这孩子被带进宫的时候,还是何等小心翼翼、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敢得罪任何人。现在竟是摆起了帝姬的架子了? 林媛对此并不感到高兴,那个女孩子不肯依附静妃,自然也不会甘心依附她。 她没有能力掌控扇玉。 不过扇玉向她示好是不错的。那个女孩子一直想要与她合作,却不肯委身屈从,真是个狡猾的孩子! 林媛皱着眉头,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女,也敢与她谈条件!真是…… “罢了,这个扇玉,随她去。”林媛揉了揉眉心,随手把玩枕边一柄玉如意,淡淡地道:“现在要紧的是五皇子那边,咱们要好好查一查。” 初雪面色凝重地称了声是。一旁初桃亦道:“娘娘,这谨嫔真是个看不透的人。都失宠多日了,怎地竟还一夕之间得了一位皇子?” “是啊,从前我就看不透她,现在,更难捉摸了。”林媛的目色凝在小几上的一盆蝴蝶兰上头。 她现在已经迷茫了,当初究竟该不该放谨嫔一条活路。 皇太后十分突然地颁下这样的旨意,皇帝也默许。楚氏被禁足的时候林媛就在思考五皇子的归路,不曾想竟然是谨嫔。宫里文贵嫔和自己都有了皇嗣,赵淑媛却只有一个女儿,完全可以再养皇子。再则,和太后最为亲近的王淑容也不错…… 偏偏是谨嫔。 罢了,越是超乎想象的事情,越是难应付。林媛手下虽有不少势力,短时间内也难以查到内情。 她静静地托着腮,一会儿问道:“昨日是谁侍寝?” “是何涟姬。”初雪觑着林媛神色,小心翼翼道:“哦不,已经是丽芳仪了。自从那一日何涟姬吓疯了赵氏,皇上反而越发宠幸她,区区几日就册封她为芳仪,还赐了封号。” 林媛闻言冷哼一声:“宵小之辈,不足为惧。她那一日的把戏在皇上眼里只怕无比浅薄,皇上明察秋毫,自不会如赵氏那个蠢货一般相信什么鬼神。只是皇上感念她为任氏报仇孤注一掷的情谊,这才复宠与她。” 不过这拓跋弘的态度却是令她恼火!晋封不说,还赐了“丽”字封号!后宫佳丽中真当得起这个字的,只有两千里之外扬州城中的昌和贵妃!何氏又算得了什么! 可怕的不是复起的何氏,而是上官璃。 “初雪,给本妃更衣。”林媛转身时,面色已然平静无波:“咱们去建章宫。” 自生了六皇子后,拓跋弘日日都来探望,不过月中的林媛因着不能出屋子,却是很久不曾动身去建章宫请安了。为着礼数,她今日先是要去长乐宫中请安,之后便要去建章宫。 宫人们拿了铜镜为她上妆。林媛用来匀面的正是安令姬所赠的玉面芙蓉膏,果然效果奇佳,产后面上的黄斑一月之内就褪得干干净净,光洁白皙一如往日。有宫女谄媚道:“娘娘是倾国倾城之色,如今产后恢复了,一去建章宫必定让皇上心生惊艳,岂是那丽芳仪能够相较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俭省(1) 林媛面上浅笑,伸手抚一抚脸颊:“是安令姬的东西好。否则,这女人生过孩子后总归不似往昔了,腰身又粗,面颊也失了细腻。”说着又叹气:“只是东西再好,终究是外力。安令姬的白皙是与生俱来的,我用芙蓉膏一月有余,只能将黄斑褪尽,却无法如安令姬一般白皙。” “娘娘即便肤色不够白皙,宫中也无人能与娘娘一争姝色。”那宫女口舌灵巧,十分擅长逢迎:“那芳仪何氏魅惑皇上,在娘娘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林媛浅笑不语,披衣起身上撵。 建章宫大宫门敞开着,正午时分,议政的臣子们才刚刚离去。林媛一路乘辇入内,四周值守的内监宫人们纷纷跪地行礼,不敢阻拦。 直到进了建章宫南书房,姚福升推门出来,面露为难地上前道:“慧主子,皇上谁都不见……” 林媛缓步下撵,一眼瞥过紧闭的殿门,淡淡微笑道:“姚总管,不知出了何事?” 恰在此时,一个着湘妃色苏绣锦缎的女子从殿门后闪出,面上莹莹似有泪光。抬头见了林媛,神色一惊,连忙行礼。 “这可不是新封的丽芳仪么。”林媛浅笑。 何九鸯这幅模样,显然是被拓跋弘遣出来了。只是林媛仍心下不悦,南书房是什么地方,只有皇后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嫔妃中也只有曾经的昌和贵妃与她林媛能够近身服侍皇帝的。 不料这何氏竟也能得此殊荣。 何九鸯伸手抹了眼角,咬唇低声道:“若慧贵嫔无事,嫔妾就告退了。” “芳仪慢走。”林媛并不搭理她。一旁姚福升小心翼翼道:“皇上虽不肯见人,但慧主子不是寻常嫔妃,待老奴进去通禀,皇上多半会见的。” “不必了。”林媛抬手:“皇上忙于国事,抽不开心思,本妃只是想来给皇上请安,可万万不敢叨扰了皇上。”说着跪地朝殿门的方向磕了头,起身扶着宫人的手离去。 “恭送慧贵嫔。”姚福升领着一众内监在她身后行礼。 “西侧殿暖阁的殿门敞开着,怕是有旁的嫔妃在里头吧。”林媛的眼角不经意间扫过西暖阁,那殿门前站着等候的宫女面上有一道横贯口鼻的疤痕,林媛隐约认出她就是安令姬身旁的宫女采菡。心下思忖一二,回头朝姚福升吩咐道:“那位嫔妃怕是等了很久了,你不如去向皇上通禀一声。” “奴才遵慧主子的旨。”姚福升点头应下,紧走几步奔到林媛面上,附耳低声道:“今年天凉地早,深秋将至,北方匈奴进犯边城‘打秋风’,故而皇上忙于军国大事,又心绪恼怒,不愿见后宫人。” 林媛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开口道:“知道了”,旋即上撵。 心里却暗自震惊,匈奴自从十年前臣服后已经再也不敢妄动了……何谓臣服?就是放弃本国的尊严,甘愿做强国的附庸——战败国若是不想要灭亡,只有这一条路可选。然而一个已经投降的国家,现在再次放肆起来。 若是寻常小国也就罢了。 匈奴向来兵马彪悍……因为今年的收成不好,就胆敢举兵进攻秦国抢掠财物。从前也有旱灾、霜降的时候,但他们宁可饿死百姓,也没有本事来交战。打秋风,林媛不知这个举动会将拓跋弘惹怒成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匈奴臣服的国书从即日起就已经撕毁。 怕是养精蓄锐了多年之后,再次积攒了征战的魄力吧。 林媛回了华阳宫便有宫人传话,道静妃娘娘传召各宫嫔妃去合欢殿。 静妃这一次掌权以来行事十分谨慎,从不接受嫔妃们早起请安,也甚少声势浩大地传召众人。林媛知道她这是有要事,匆匆回绯烟楼换了一身衣裳,前往合欢殿。 合欢殿待客的主殿宽阔敞亮,静妃端坐上首,四下行行排列着桌椅,上头布着筵席。等嫔妃们一一到来,静妃方笑道:“大晌午地,本不该请姐妹们过来。你们都还没有用膳吧?都坐下吧,尝尝合欢殿里厨子的手艺。” 林媛随着众人一块儿坐下,摆在眼前的午膳算不得丰盛,却别出心裁。清清爽爽的一盘小油菜,四碟酸酱菜,一碗野鸡粳米粥,一道百合枸杞甜汤,香气四溢。嫔妃们都知静妃会做人,纷纷谢恩。 静妃与众人一同进膳,席间其乐融融,倒像是一家人。饭毕,静妃才招手与众人道:“今日传你们过来也不为别的,是有个要紧事要与你们商量。前线匈奴进犯,皇上与臣子们决议主战,如此一来军费支出必定很庞大。又兼大修六宫耗费了不少银两,本宫思量着要削减后宫用度,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话一出,嫔妃们面上的笑就都给抹得干干净净。张婉仪惊愕问道:“匈奴十年前就已经臣服,怎地又……” “今年天冷,冬日来得早,他们北边的人难熬遂只好来抢掠我大秦的边城。”静妃耐着性子与她解释:“匈奴人彪悍善战,又生性贪婪,这一‘打秋风’,我大秦边城的百姓们又该受苦受难,民不聊生。皇上为国库发愁,又不想停止已经动工的修缮,本宫遂只好从其余的地方省银子。”说着顿一顿,神色凛冽地瞥过张婉仪:“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婉仪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的……”张婉仪惊惧地低下头:“嫔妾明白了,一切听从静妃娘娘安排。” 静妃看张婉仪胆小怕事的模样,面露满意之色,随即扫向旁人。 正欲再次开口,林媛却清凌凌地笑了起来:“静妃娘娘忧国忧民,为皇上分忧,堪为后宫表率呀。”说罢笑看一眼众人:“削减用度,这主意不错。姐妹们为了大秦,为了皇上,就暂且委屈一下吧。左右……静妃娘娘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呀……” “慧贵嫔,你……”静妃听了简直想跳起来一巴掌抽在林媛脸上,当着众人的面,也只好忍住了。林媛笑盈盈看着她:“静妃娘娘是臣妾的主位,娘娘的提议,臣妾自然赞成。娘娘放心吧,臣妾自有了六皇子后皇上就下旨每月多加三百两的月银,臣妾深感不安,特意向娘娘请求削减绯烟楼一半的份例。” 静妃勉强将胸口堵着的闷气压了下去,蹙眉看向林媛:“慧贵嫔当真愿意削减一半的用度?” “只要能为皇上分忧,臣妾做什么都是愿意的。”林媛浅笑依旧,又沉了声色,淡淡道:“只希望静妃娘娘这样做,真的能够襄助皇上才好。” “那是自然。”静妃正了神色:“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秦。”说着面露威仪扫视众人:“你们还有异议么?” 静妃平日里温和,在正经事上可绝不含糊。嫔妃们都知静妃在宫中的权势,又知她得皇上看重,哪里敢真的提出什么不满来。再则连慧贵嫔都领头赞同了,她们哪里有资格说一个“不”字呢? 遂纷纷附议道:“嫔妾等谨遵静妃娘娘懿旨。”静妃满意一笑,抬手令众人散去。 *** 宫中缩减用度并不是新鲜事,先帝时秦国并不是十分富有,边关战事又多,当时身为皇后的孙太后就时常率领嫔妃们为征战的将士们捐款捐物,甚至还亲手缝制棉衣。 虽然后宫一贯有战时节俭的风尚,但这个年代打起仗来,都是几十万人拿着冷兵器长途跋涉,期间粮草衣物耗费巨大,再加上死亡率高,家属的抚恤又是一大笔。军饷一贯是个天文数字,只靠着一群弱女子节俭,省下来的还不够塞牙缝。 不过皇室是天下的表率,从嫔妃开始节俭,下头的王公贵族们为表忠心自然要跟风,再往下的平民百姓,也会为了国家稍尽绵薄之力。削减宫廷的开支,是对天下人的倡导,静妃这样做十分合理。 只是,这些嫔妃还没高尚到忧国忧民的地步,上头的削减令一下来,自然都不高兴了。 林媛回了绯烟楼,就传召尚宫局的掌事,将刚去领用的十月份的月例退回了一半。一屋子的下人看着肉疼,初桃劝道:“娘娘俭省一点就罢了,何至于一下子削减这么多!日后咱们小厨房连燕窝和党参都不能尽力采购了。” “我生产之后皇上加了不少月例,多半都花在了药材上头,那些苦药汁子,我不喝也罢。”林媛漫不经心道:“党参和茯苓之类的太昂贵,咱们为了省钱,日后就都不要领用了!省了这些药材,可是一大笔银子呢!” “娘娘!”初雪叹一口气,劝道:“该把那些衣裳首饰省了,也不能省药材啊……” “行了,不必多言!”林媛看着被退回尚宫局的三四个装药材的大盒子,面露得意:“就这么办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俭省(2) 几个大箱子由尚宫局的人抬着,从绯烟楼里退了出去。按着静妃的旨意,绯烟楼削减一半的用度,其余宫室都削减三分之一,唯独长乐宫、建章宫、长信宫三宫,还有皇子帝姬所居的宫室份例不变。她自个儿的合欢殿也削去一半,以示表率。 三分之一不是个小数,尤其很多嫔妃平日里不得宠,份例本就不多。众人都苦不堪言,却不敢有一丝怨言。 在这样的飞来横祸中,嫔妃们各自困苦着,连初被接进谨嫔宫里抚养的五皇子都不再是谈资了。 皇上为国事烦闷,自然不会理会后宫。与匈奴交战的旨意颁下后,北塞镇守的先锋武将早已领了几万兵马出征,先行对敌。不过几日之后战报传回京城,拓跋弘发现形势正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在秦军派兵征讨后,十年前投降臣服的匈奴并不肯退让。 匈奴的强硬态度让他明白,一场经年累月的征战已经被触发了。对方的野心岂止是冬日里的粮食?恐怕是整个大秦的国土吧。 为了抗击匈奴,皇帝在三日之后再次传下圣旨,命镇守西北的上官大将军领重病迎战,又与臣子们整日议政,多日不肯踏入后宫。 然而在几日之后,却传出安令姬承宠的消息。 又过一日,安令姬被晋封为顺仪,宠眷优渥。 嫔妃中自有看不惯的,跑去合欢殿里向静妃诉苦:“那新封的安顺仪与皇上日夜笙歌,昨日竟又摆宴席,且不说她狐媚,咱们姐妹都俭省份例,日子过得紧巴巴地,她竟日日与皇上宴饮,不知要花去多少银子。” 彼时林媛也在侧,举着扇子掩唇浅笑道:“皇上这么多天不曾招侍寝了,好不容易有安氏讨了他喜欢,能够服侍好皇帝,又有何不妥呢!皇上心里烦闷,正需要一个可心人当解语花,安氏不过连着侍寝了两日罢了,方容华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这个安氏生性浅薄,不知礼数,哪里如慧贵嫔娘娘既能安抚皇上,又识大体顾大局!”这位说话的方容华并不退让,起身恳求静妃道:“静妃娘娘主理六宫,安氏不遵娘娘的懿旨,荒淫度日,娘娘不妨拿她立威。” 若是在平时,一个新宠上位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哪里会引得众人不忿。只是这段日子大家都不好过,一个安氏骤然得宠,又摆夜宴,自然就挑了众人的火气。静妃浅笑不语,一旁刘婕妤皱着眉头道:“说起奢侈,安氏还不算过分。那丽芳仪为了与安顺仪争宠,竟然传唤梨园一百二十名舞女在揽月台一同起舞。这样大的排场,花费可比夜宴要高的多了……” 话未说完,殿门处卷帘微动,一个内监慌忙进来通禀道:“圣上驾到”。他的身后,拓跋弘人未至声已至:“合欢殿里真是热闹。你们在说什么呢?” 静妃与林媛几人忙起身迎驾。静妃笑说:“皇上怎地有空过来了?是方容华她们,在和臣妾闲话家常。” 拓跋弘的气色并不好,想是连日来议政没有安寝的缘故。他一招手令嫔妃们坐下,径直走到林媛面前,关切道:“朕许久不曾踏足后宫了,今日特意来探望你,不料你在合欢殿里,就又来了这合欢殿。你这几日怎么样?六皇子有没有闹你?” “咱们的皇儿很乖巧呢,皇上忙碌,臣妾这里一切都好,何须担忧呢。”林媛起身亲手给拓跋弘沏了茶,唇角扬起一抹合宜的浅笑:“臣妾等人方才正在与静妃娘娘商议削减用度的事情。” 拓跋弘“唔”了一声,点点头道:“匈奴突然进犯,前线吃紧,静妃做的不错。”又看向林媛道:“只是听说你率先削减了一半的用度?媛儿,节俭是好,可也不能太委屈了。” “臣妾怎么会委屈呢!”林媛连忙劝道:“皇上日日赏赐臣妾,就算没有月例,绯烟楼的日子难道还过不下去了!臣妾还想劝皇上不要这般大行赏赐,那些价值连城的玉器珍玩,不如捐给国库作为军饷。” 说是话,拓跋弘对待她当真是体贴地没得挑,若是忽略那些与她分宠的嫔妃们,她都想给他颁发一个“五好丈夫”的奖杯。就连这段日子何氏、安氏两个得宠受封,也是因着她生了六皇子后不宜侍寝,才钻了空子得了便宜。 产后一月之内不能出屋子,两月之内不能同房,否则会落下毛病。就算拓跋弘有心宠幸,林媛也不敢糟践自己的身子。 拓跋弘笑着点一点她的鼻尖,摇头道:“那好吧,就依你。”又与静妃道:“绯烟楼也就罢了,有朕与太后照应着,削减一半无伤大雅。不过安顺仪那里……不如从三分之一改为四分之一,不要让她太难过了。” 安氏入宫有半年了,这期间何氏、赵氏接连得宠,她却一直默默无闻。拓跋弘从前也不曾关注过她,然而那一日在建章宫里看折子,心绪烦闷吃不下午膳,安氏装扮成御前宫女为他布膳…… 安氏不是绝色之人,妩媚风情远远不如何氏,但那一双手竟是比端着的白瓷玉碗还要白皙细腻。拓跋弘脑海中尽是玉人的双手,美,实在是太美了。 这几日虽然繁忙,劳累之余却忍不住传了安氏侍寝。而这安氏也不同于刁蛮的何氏,她进退有礼,侍奉殷勤周到,几日下来令拓跋弘大为满意。 静妃听皇帝这样说,心里咯噔一下,不料到这新宠安氏当真有些本事,令皇帝如此上心。且这安氏,听闻与慧贵嫔颇为交好呢…… 静妃心里涌起无数的思量,不过都按捺住了。她素来圆滑,忖度着皇帝的心思顺势道:“皇上心疼安妹妹,臣妾恭喜皇上又得佳人了。这安妹妹体态瘦削,皮肤又白得特别,臣妾想着她是个柔弱的,就索性不削减她的份例了。” “恩,如此甚好。”拓跋弘点头,又想起安氏一张雪白如玉的面庞,心下柔软。 不过比起媛儿来,还是差得太远了……拓跋弘不由转向了林媛,恩,他最爱的小仙女儿,又娇又美还聪颖过人,可惜要等她身子养好了才能享用…… 皇帝恩赏安氏,静妃顺着杆往上爬,在座的方容华几个都不自在了。说什么安氏柔弱?这宫里的嫔妃哪个不是面善心冷,在皇上面前楚楚可怜,背后就血腥厮杀,真正柔弱的人怎能活得长久? 方容华素日不得宠,尚宫局的奴才们不会特意奉承,这用度一减,日子难过了不是一点半点。她胆子也大,心里压不住火气,便跪下朝皇帝道:“皇上明鉴,眼下满宫节俭,安顺仪与丽芳仪二人却奢侈如旧……” 拓跋弘正怜爱安氏,听她如此说脸色就冷了下来。静妃乐得见这些低阶嫔妃们斗得死去活来,浅笑着圆场道:“皇上别怪方容华嘴快。这后宫里的嫔妃们,尊贵娇宠惯了,一时节俭了适应不来,也是有的。安妹妹与何妹妹二人这几日的花销不小,方容华又要守着规矩缩减用度,自然不满。” 言下之意,不论是跪着的方容华,还是为了哄皇帝开怀而举办夜宴的安顺仪,还有为了争宠大肆歌舞的丽芳仪,都是尊贵惯了,安坐高堂不顾边关疾苦的骄纵女子。 而若还有哪个嫔妃不长眼,胆敢忤逆她削减用度的旨意,就更是只顾自身享用、骄奢无德! “顺仪夜宴是为着让朕解忧,并不过分。”拓跋弘皱着眉头解释起来,又与方容华道:“你且退下!静妃所言不错,你莫不是因着削减了用度,心存怨愤,才由此又对安氏生了嫉恨!” “皇上恕罪……”方容华此时已经后悔,皇帝话语无情,她不由冷汗涔涔而下,慌忙起身退下了。 新宠安顺仪并不在场,却搅得合欢殿不得安宁,当真有趣。林媛冷眼瞧着,再看静妃面露得意之色,唇角缓缓勾出一丝冷笑。 韦宓庄啊……新官上任三把火,她不是第一次掌权了,这一次却比上一次做得更好!带头削减后宫用度,为前线将士们筹集军饷,静妃此举虽不见得高明,却是深得拓跋弘赞赏。 唯一一点不足,就是这事儿得罪人。不过静妃显然见识远,懂得大局,那些嫔妃心存不满又能如何?她顺势抬出皇上来立威,看哪个敢忤逆。 “皇上不要责怪方容华了。”林媛笑盈盈地开口:“静妃娘娘为边关将士出力,深明大义,堪称嫔妃表率。方容华御前失言,却也是情有可原。皇上您想想,这每个宫室都削去三分之一的用度,那些得宠的嫔妃还好过,其余的,素日里的份例还时常被尚宫局克扣,这一削减,日子一定十分难过了呀……” 拓跋弘眉头一皱:“尚宫局竟还胆敢克扣主子的份例么!”话一出口又静默下来,这才想起这大秦的后宫,并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俭省(3) 他身为皇帝对女人的世界并不上心,在享用那些美人的时候,也从不会动了真心,担忧她们在宫中是否过得好。然而这后宫的日子有多么难过,他不是一无所知。宫中下人大多势利,他亦有耳闻。 每日一心扑在朝政上,哪里有心思管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后宫有静妃打理着,不出乱子就好。 林媛声色柔婉地与他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宫里的女子,有皇上的宠爱就有了一切,可若没有皇上的宠爱,就是一无所有……臣妾深受皇恩,从没受过什么委屈,却也见到过有些姐妹们受人苛待,连热饭热菜都吃不上,甚至有时要对下人宫女们屈尊才能得到一点份例……臣妾心中不免怜悯。” 拓跋弘听着又是一惊,宫里的女人不好过,但他没想到会有嫔妃被宫人折辱到这等地步。 男人心思粗,拓跋弘又是个无情的,若不是林媛和他解释,他还真懒得去管这些女人过着什么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后宫妾室五十余,多半默默无闻,并不得他宠爱。但再怎样……那都是他的妃子,皇家的妾室!被下人们折辱,成何体统! “皇上忙于国事怎能分心应对后宫,只是那些奴才们实在过分,莫不是没有管束好的原因。”林媛呵了一口气,声色中透着些慵懒:“静妃娘娘执掌六宫,每日也是事务繁忙,不能面面俱到是在情理之中。” 拓跋弘听着脸色更沉,瞥一眼静妃,面露烦闷:“慧贵嫔所言不错。六宫上到嫔妃,下到内监宫女,都是由你执掌。这后宫的奴才们胆敢对主子不敬,实在不像话!出了克扣的事,终究是你没有尽到职责!” 静妃眼角一抽,心道这林氏贱人竟是冲着自己来的,当真可恶!慌忙跪在皇帝面前请罪道:“臣妾有错……臣妾资历平庸,又接手宫务时日不长,遂有此差错……臣妾一定好生管束六宫,将功补过。” 林媛以扇遮面,面上的笑意却更浓了。不愧是韦宓庄,三言两语便将过错推到抱病的皇后头上。她不过是最近才代替皇后主事,而那从前的漫长岁月,都是皇后掌权的啊。 宫人们不守规矩,也是萧皇后管束不力。她一个新上任的,事事生疏,还来不及整顿这从前遗留下来的不正之风呢…… “皇上,静妃娘娘精明强干,假以时日一定会管束好六宫的。”林媛扶着皇帝的手掌,声色柔婉如常:“如今最要紧的事还是节省开支,为国库出力……臣妾以为,嫔妃们缩减用度不能太过了,后宫就算再节俭,省下来的也不过是细枝末节,当不得大用。玉照宫的扩建还是缓一缓吧,等战事停了也不迟。” 林媛几日前带头削去绯烟楼的一半用度,大半就是因着这个玉照宫。皇帝宠爱她为她大肆修建宫殿,却倒霉地撞上了匈奴进犯,旁的嫔妃正节衣缩食,再看玉照宫如常修建,自然心生怨愤。 再得宠,也不能肆意到惹起众怒的地步。 “你若是愿意,玉照宫缓缓也无妨,只是要委屈你了。”拓跋弘面露无奈:“媛儿,其实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样简单。你知道两国交战,朕派遣了三十万兵马,还有兵器、战马等等,这需要多少军饷吗?扩建玉照宫所花费的十万两银子,连塞牙缝都不够。就算缓一缓,也只是给皇室博个贤名罢了。” 林媛面露惭愧之色,连忙道:“是臣妾见识浅薄了。” “只是你有一句说得不错,后宫再俭省,也省不出一座金山来。”拓跋弘的眉头蹙了起来,面色沉沉:“时隔多年,匈奴突然进犯。真叫朕措手不及啊。” “皇上,臣妾有一个主意。” 拓跋弘笑了:“你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林媛抿唇而笑,不顾静妃在侧将身体倚在拓跋弘怀里,娇嗔道:“皇上惯会取笑臣妾。臣妾是想,为了解决前线军饷,无非是‘开源节流’四字。静妃娘娘的办法是节流,但臣妾以为,不如开源更有效力。” 拓跋弘听着笑声更大:“你个小丫头,若有开源的法子朕自然会用,但银子哪里是容易得来的呢。” “我大秦国富民强,听说民间那些富有的乡绅和商人们,家中白银堆积如山,富可敌国,这难道是谣传么?”林媛瞪着一双大眼睛:“那一年咱们去骊山行宫避暑,所过州县,皆能看到市井繁荣之象,买卖之人川流不息。这般盛况,他们赚到的钱,怕是比朝中重臣们的俸禄还要多呢。” 静妃在侧听着,失笑道:“慧贵嫔终究年纪小,心性单纯。那些商贾们富裕是真,但家国大事,他们又能上心多少呢?又有谁愿意捐出自家的银子襄助前线?若是强行索捐,咱们大秦皇室岂不成了笑话,皇上岂不是要背负暴君骂名。” 静妃说得有些重了,林媛却并不畏缩,昂首看向她道:“不能强取,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呀!”又转向拓跋弘:“皇上,臣妾以为,大秦国内最富有的便是商贾,但身份最低下的,也是商贾。咱们自古以来重农抑商,凡是家中有从商的人,就算有金山银山,亦有律法规定全家不得穿绸缎,只能穿麻布粗衣。从商为贱,若是能更改律法,以身份地位来奖赏那些捐款捐物的商贾,自然有许多商人们愿意用钱买身价。皇上,您说这个法子好不好?” 拓跋弘怔了一怔,随即眼中猛地迸发出光彩。他一手揽住林媛,欣喜道:“媛儿,你的意思是,用官位与爵位作为赏赐,来诱得那些商贾们捐赠?” “正是。”林媛看也不看静妃,昂首自信道:“想让商贾们出钱,只要给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即可!大秦的商人百年以来身份卑贱,就算腰缠万贯亦为清流们所不齿。说起来,眼下匈奴进犯,若是前线失利我大秦必定陷入水火之中,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捐助国库,为国尽忠,奖赏官位爵位又有何不可呢!再则,这些人需要的只是身份地位,不必真的给他们官职,就赏赐一些闲职虚职,或干脆封个什么员外,名声好听而已,也不怕他们学识浅薄做不了官,反而坏了事。虽然是不入流的商贾,只要于国民有功,都应当赏赐,旁人看了也会心服口服!” 说罢,她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皇上,臣妾的法子不错吧?” “不错!很不错!”拓跋弘面上满是兴奋之色,感叹道:“真想不到,媛儿一介后宫嫔妃,还有这等远见卓识!好,朕明日就下旨,昭告天下……” 拓跋弘很快离去。第二日,他便召集军机处重臣们,向满朝文武发布敕令,昭告天下。 皇帝的提议很快得到朝臣们的支持,唯独军机处揆席杨大人与几个御史颇有异议,道商贾身份低微,给他们封爵,于礼不合,太失体统。杨奇年纪大了,辅佐三朝君王很有几分远见真知,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尊崇圣贤,认死理。那几个御史也是有点职业病,凡是有瑕疵的事情都要拿出来说道一二,争抢着惹怒皇帝然后被斩首,最后流芳千古。 拓跋弘对这群人了如指掌,自然懂得应付。他笑呵呵地拉着这群反对者和左右两位丞相一同进了南书房,命令姚福升上茶款待,然后笑呵呵地听他们口若悬河。左右丞相出奇地站在一条战线上,一同舌战七十多岁的杨奇大人,最后杨大人被吵得头昏眼花,耳朵嗡嗡响,迷迷糊糊地支着脑袋告退了。 而后宫中,皇帝决议的事情,自然不敢有人有异议。而在短短几日之后,金陵富豪沈万三就带头捐款两千万两白银,皇帝大喜,旋即册封他为“鞍山万户侯”。这个消息传开后,林媛立即至建章宫进言,建议皇帝停止削减后宫用度。拓跋弘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同意了林媛所求,只命令各宫削减十分之一,以示天下表率博个贤名罢了。 后宫人人大喜,嫔妃们感念林媛的恩德,都纷纷至华阳宫绯烟楼参拜。而民间筹资之事,喜讯接连传来——江南乡绅们看沈万三得了侯爵,纷纷效仿捐款;京城中,贤禹王、宣成王等王公贵族看民间筹资火热,亦慷慨起来,生怕为国效力不如商贾,惹来骂名。如此事态,一月之后竟凑出了金山银山。 这样的数目,已经足够支撑北疆战事。拓跋弘看商贾们为了官爵一掷千金,当机立断停止捐款,并再次下敕令昭告,以帝王的威名感谢所有捐款者。这事儿虽然赚钱,但不能过火了,从商为贱是不可更改的律例,若真让这些商人们都封了爵位,凌驾与农民之上,就会动摇国本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王氏 这第二道旨意颁下时,还有不少没来得及捐款的商人们捶胸顿足地惋惜。毕竟给商人封爵这事,千百年来遇不上一回。 军饷充盈之际,亦宣告着宫中静妃“节流”的懿旨就此被废。 削减用度一事成了笑话。那些日子难过的嫔妃,无不趁机泄愤,暗地里闲言碎语嘲讽静妃蠢笨,想不出法子来为皇上分忧,只会折腾底下的嫔妃。 静妃对此无可奈何,又因皇帝曾在合欢殿内当众斥责她没有管束好六宫,更觉脸面尴尬,数日缩在宫中闭门不出。 *** 华阳宫里,一整月没能吃上丰盛晚膳的齐容华总算领到了一次酱鸭子。在她宫中一同进膳的张婉仪看她吃得欢,劝道:“容华小主,口腹之欲虽好,却也不能太过啊。您看看,这个月您好不容易减了三斤,这顿下去前头的苦工又白费了……” 齐成玉瞥了她一眼,不以为意:“我才懒得与她们争宠!宫里锦衣玉食,及时行乐才是正经!你说我减了三斤,那滋味可真不好受,还不是合欢殿那位减了我的份例,害我受苦!好在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还真以为宫中无人能收拾得了她么……” 张婉仪心性单纯,和齐容华同住一宫有好几年了。她们俩做秀女初进宫的时候,张氏曾对齐成玉有恩,齐成玉一直与她交好,也不怕在她面前说这些。 “齐姐姐!”张婉仪听着皱了眉头:“静妃娘娘是咱们的主位,外头传得再难听,咱们也不能背地里内斗拆台啊!这些年咱们两个不得宠,多亏有静妃娘娘病愈复起,咱们的日子才好过一点……” “主位?”齐成玉荷荷冷笑:“你真以为她把咱们当姐妹?张意欢,我劝你离她远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打量着我整日大吃大喝混日子,不闻世事?面子上见天地奉承谄媚于她,是真的以她马首是瞻?呵!至少我比你清醒……” 张婉仪惊得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齐成玉起身看一眼窗外,面露疑惑:“王采女哪儿去了?她不是和你一块儿来的么,怎么还不进来吃饭……” 此时的王采女正跪在绯烟楼宫门前。林媛也在室内用晚膳,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水煎包,抬头看一眼窗外:“王氏还跪着么?” “回娘娘,还在呢。”一个二等宫女答了话,一旁服侍用膳的初桃劝林媛道:“王采女虽出身平民,卑微至极,但好歹是嫔妃小主,娘娘还是传她进来吧。” “不急,等我用完了膳再说。”林媛伸手揉一揉额角:“初桃,你再次去问她,为什么要来我绯烟楼。” “是。”初桃不敢有异,抬脚出去了。 此时是九月份,这一年的天气偏凉,夏季舒坦,秋冬却额外难熬。黄昏时便已是寒风刺骨,王采女裹着罗衫低头跪着,咬牙忍受膝盖的刺痛与浑身的冰冷。 初桃远远地走过来,看她这模样,心里感叹这宫里的女人为了荣华富贵真是什么苦都吃得下去。她上前行了礼,恭敬道:“采女小主,天色已经晚了,您还不回宫么?” 王采女摇头道:“嫔妾求见慧贵嫔娘娘。” “采女小主要小心身子。”初桃与她客套,话锋一转道:“慧贵嫔娘娘遣奴婢出来问个话。小主,您是为何要求见我家娘娘呢?” 王采女诧异地抬头,这句话方才已经问了两遍了。她低下头,照旧回答道:“嫔妾愿意效仿安顺仪,为娘娘驱使。” 王采女不是第一次向林媛示好了,她在华阳宫中默默无闻,身份低微连宫里得脸的奴才都不如,却并不甘心这样潦倒终老。可这位慧贵嫔也忒难伺候,她低三下四地数次来求,都得不到一个答复。 上一次为太后贺寿之事,慧贵嫔只回报了她一丁点好处,让她看到了希望,以为可以抱住这颗大树。哪知之后就再无消息,慧贵嫔好似都懒得与她说话了。 如今与慧贵嫔交好的安顺仪得宠晋封,王采女看在眼里,心里艳羡。如果能与安顺仪那样得到慧贵嫔的扶持,是否也能与她一样得宠呢?慧贵嫔宠冠六宫,与当年的昌和贵妃一样,在宫中再得势也不能单枪匹马,她需要帮手!等自己受了皇恩,也能如安顺仪一般为她做事,岂不两全其美。 初桃微微一摇头,扭头走了。王采女看她背影,心里焦急,慧贵嫔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都跪了两个时辰,还不愿意见她? 怔忡的瞬间,一阵寒风刮过,王采女脑子里有亮光一闪而过。她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上了初桃,拉住对方的衣袖急促道:“桃姑娘,我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我是想,想为娘娘驱使,帮娘娘……”说着声色低了下去:“帮娘娘压制合欢殿那边!” 初桃愣了一愣,随即笑起来:“好,采女小主。您随奴婢进殿吧。” 王采女大喜,连忙整一整凌乱的衣衫发髻,亦步亦趋跟了进去。 林媛用膳的地方是绯烟楼三楼的内室,跪了许久的王采女气喘吁吁地爬上来,进屋就慌忙跪下叩头。林媛瞥她一眼,拿帕子拭一拭唇角,淡淡道:“来人,给王采女看座。” 王采女诚惶诚恐地坐下了,仍不敢抬头。她明白,自己与慧贵嫔是云泥之别,如自己这样的卑贱嫔妃,在宫中一抓一大把,都要等着被人欺凌而死或是一生落魄,不会有出头之日。若能够有幸被得宠得势的嫔妃收拢,那简直是祖坟冒烟。 室内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只留初雪几个心腹。林媛慢条斯理地拔下一根发簪,散了头发轻轻梳理。半晌,她轻笑一声:“王采女,你之前说,要为本妃做什么事呢?” “是,嫔妾,愿意为娘娘盯着合欢殿……”王采女很是紧张:“嫔妾自知卑微平庸,不配与安小主相提并论,也不配得宠。但嫔妾还是有别的用处的……” 想入慧贵嫔的眼,就要答对问题才行。这个问题与其是问她自己想得到什么,不如是问慧贵嫔需要什么。 王采女很想如安氏那样得宠,但静下心来才想到如今慧贵嫔已经有了安氏一位宠妃做助力,怕是不需要更多了吧?而慧贵嫔眼下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王采女大胆地猜测起来。不是宠势,而是…… “很好!”林媛招手命人抬上一只朱红色锦盒至王采女面前:“我搬来华阳宫有一年了,却还没给采女送些见面礼,实在失礼了。”那盒子打开了,赫然是一百两黄金,王采女面色微变。 “王采女应该明白,我不喜欢废物。”林媛笑意温和:“能够明白自己有什么用处,这很好。不过你只说对了一样,我眼下是想在合欢殿上下功夫,但可不单单是打探消息而已啊。” 王采女瞳孔猛地一缩,果然!宫中的一切都要付出交换的代价,上了慧贵嫔的船,等着她的不仅是出头之日,还有比她想象中更艰难的事情。 她喉头干涩,勉强道:“那么贵嫔娘娘想要嫔妾做什么呢。” 林媛站了起来,起身踱步至窗外:“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王采女,你今日来,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今日见你,目的也是一样。我生产后已经晋封贵嫔,眼看静妃掌权多日,心中颇为不悦。而眼下静妃因削减用度一事饱受诟病,被满宫上下嘲讽为蠢笨无能,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王采女,你明白本妃想要的东西了么?” 送走了王采女,林媛有些疲累地歪在了床榻上。内室响起婴儿的哭声,她急急跑过去,抱起六皇子哄着。 “娘娘,您累着了,让奴婢来吧。”乳母刑氏是个会看眼色的人,身材矮胖,面容圆滑。林媛在六皇子的额发上吻了一口,摇头道:“不必,你先下去。” 她抱着六皇子在软榻上坐下,手臂轻轻地摇动。静谧的黄昏,内室撒着细碎的霞光,抵挡住丝丝的凉意。初桃端了奶提子进来:“娘娘,这么大的事儿,您怎地交给王采女?您向皇上建言以开源之法替代节流,令静妃出了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样一个夺权的机会,若是被王采女搞砸了,岂不前功尽弃。” 初桃一壁说一壁思忖着,又进言道:“叶贵仪小主伤势刚刚痊愈,正好能够用得上啊,她可别忘了自己生五皇子的时候,为了保命答应了咱们什么……” 叶绣心是与得宠的何氏一同晋封的,她在昙花花圃里受伤不轻,养了一个月才病愈,又开始服侍拓跋弘了。拓跋弘念她受伤可怜,又服侍地温柔小意,就给了她封位。 不过五皇子离了恬嫔却到了谨嫔手中,没有破例还给她的意思。 “叶绣心这一次不能用。”林媛抱着六皇子的手臂慢慢地收紧了:“我与她来往过多,早晚惹人怀疑。与静妃夺权之事,王采女此人虽身份低微,却不可小觑她的能耐。而且……一个王采女自然不够。你放心,我另有安排。” 六皇子睁着一双龙眼核一般的大眼睛,瞅着林媛呵呵地笑。 林媛叹一口气,为他拢一拢小衣裳:“小奇,有了你,我就要比从前努力百倍。你要保佑我,每一步,都不可以走错。”(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夺权(1) 两月之后就是除夕。 这还是静妃第一次操办年节。北疆上官大将军已经领了几十万兵马与匈奴开战,宫里头过年也得简素,既要勤俭安排,又不失体统,静妃的活不容易。 除夕之前的几日她忙得不可开交,召见六尚和各宫的管事们议事,很是辛苦。采买各类年货的预算开支她算了一遍又一遍,定下了要置办的东西又被尚宫局苦着脸哀求,说这点银子买不出好货来。左省右挪,连夜赶工,她总算将大年的一应事宜安顿好。她做事细致肯用心,最后倒也样样妥帖,上头的皇上太后瞧着除夕的安排,都说不错。 到了除夕夜宴那日,嫔妃们照例聚在了交泰殿。皇上太后接受百官朝见劳累一天,此时还要按着礼数坐在上首,都面露疲态。萧皇后病得连走路都困难,无法列席夜宴,皇帝右手边的位子遂空着,其下第二位上头坐的自然是静妃。 因少了皇后,筵席上都是静妃代替中宫,起身为皇上、太后斟酒布菜。静妃性情温婉,服侍起丈夫和婆婆来十分体贴,还细心地将皇太后所食用的江米团换成了薏仁水晶丸子,说是年迈之人不宜食用江米。皇太后对此微微点头,却不与静妃多言,只侧头与皇帝道: “皇后的身子如何了?除夕大宴都不能列席,御医的诊治都没有成效么?” 提及萧皇后,拓跋弘的面上也露出忧虑:“皇后这病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起色,她时常咳血,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御医们也没有办法。此事劳烦母后费心了。” “哀家不是费心,只是她身为国母,可不能就此病下去。”皇太后微微叹气:“她是你结发妻子,是大秦的皇后。若一病不起,今后还有谁能担此重任,为皇上、为大秦分忧?皇后的病是要紧是,皇上一定要早日寻到神医,治好皇后。” 拓跋弘点头称是,低头饮酒掩饰眉色间的沉郁。要治好萧皇后何谈容易?满宫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还指望着江湖中出一个隐姓埋名的神医? 一旁的静妃不言不语地,心里却沉闷。好好一个除夕大宴,提那半死不活的晦气人做什么! 皇太后就是个冷淡无情的人,她心里只有大秦与社稷,在她眼中,萧皇后不是个好儿媳,却不能病死了,国母的体统和责任还等着她去扛。而皇后之下的嫔妃们,没有一个能有资格取代皇后。 静妃明白,想要取代中宫,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底下嫔妃们互相敬酒,和乐融融,看着倒是喜人。林媛举着甜茶与身边赵淑媛说笑,长宁帝姬规规矩矩地捏着纳福点心吃,趴在林媛膝盖上的拓跋琪小朋友则在睡大觉。 和同龄的小朋友不一样,拓跋琪不爱闹不爱哭,对吃食都不怎么感兴趣。溺爱他的皇祖母日日都赏赐棉糖和奶提子给他,东西最后大半进了他娘嘴里,或是被精力旺盛、喜欢争强好胜的五皇子抢走。 林媛表示这孩子真好带。 片刻之后几个宫女端了菜品上来,是一道薏米枸杞打糕的甜点,特意给几个皇子皇女准备的。五皇子刚长了乳牙,身手敏捷地挣脱了之凝嬷嬷的怀抱,爬到长桌上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吓得谨嫔慌忙去夺:“你还小,不能这么吃,可别噎着了……”赵王和长宁两人都坐得笔直,等身边的宫女拿着小瓷碟子夹过来服侍他们。 而拓跋琪还在睡觉。 林媛坐不住了,这除夕夜宴的糕点平日里是吃不到的,人家孩子都知道抢,自家儿子可不就吃亏了!再等一会子那五皇子肯定会把两个人的份都吃光。 她伸手推推拓跋琪的小胳膊,没反应;又掐脸蛋,拓跋琪吐出两个小泡泡,眼睛闭得更紧。 她无奈叹气,趁人不备伸手将三块糕点捏进了自己嘴里。唔,味道真不错…… 正在此时,长宁帝姬将咬了一口的薏米转身吐在了宫女手中的帕子上,又将身前的碟子一推,道:“都拿下去,本宫用好了。” 赵淑媛眉头微皱。这些东西都是皇太后的赏赐,大过年地,这副样子让人瞧见了成什么体统。 长宁看到母亲的神色,嘴唇轻轻抿起来,又勉强拿起另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她一贯是个懂事早熟的孩子,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也学会了言不由衷地说话做事。原本一块不好吃的糕点难不倒她,但这一次咽下去后,她嗓子眼都泛着酸水,最终忍不住又吐了出来。 与赵淑媛交恶的懋嫔等人发现了动静,齐齐看了过来。 “长宁!”赵淑媛低低怒喝。她不是不疼爱女儿,而是她明白在这座宫里,她们母子的地位不过尔尔。长宁根本没有任性的权利,此时不学会忍受,将来迟早吃亏。 “看起来,长宁帝姬很不喜欢太后娘娘赏赐的糕点呀。”懋嫔以扇掩唇轻笑:“淑媛姐姐,帝姬还是小孩子,您就不要逼她了,瞧着真真可怜见地……” 赵淑媛一时满脸涨红。此时皇太后和皇帝也看了过来,拓跋弘开口道:“小事而已,淑媛不要太小题大做。”说着招手道:“长宁过来,告诉父皇你喜欢吃什么?父皇让人给你做。” 长宁冰雪聪明,此时哪里敢真的要求些什么,连忙跪下道:“是长宁这几日染了风寒,胃口不好而已,糟践了皇祖母的糕点,实在有罪……” “哟,你受凉了?”皇太后连忙道:“是冬日里穿的少了么?还是你夜里踢被子?” 长宁脸上腾地红起来,果然装病不是好办法,皇祖母又开始刨根问底了! 只好连连摆手,吞吐道:“不不,是……是我昨天玩蹴鞠,玩得久了……累得皇祖母操心了。” “长宁帝姬因贪玩受凉么?”还未等皇太后说话,懋嫔就惊呼出声:“衍庆宫的奴才们都是怎么当差的呀,帝姬玩得玩了,就不知道好生服侍劝阻么,竟让帝姬在外头冻病了!另外,长宁帝姬您是女孩儿,本就该学着贞静,怎能玩蹴鞠呢!没得日后心野了……” “懋嫔!”赵淑媛双手紧攥,满面怒火。 长宁看着自己的母妃和懋嫔争吵,再看太后张罗着命人拿厚衣裳给她换,不由头疼起来。不过就是一块糕点,惹来这么多麻烦! 她动了动唇,心一横道:“皇祖母,请听儿臣一言。儿臣……儿臣并不是受了风寒,只是近日贪嘴,积了食,这才吃不下糕点。” 说完这些她的小手紧紧握着袖摆,恩,这个理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不会被人找到漏洞吧? “长宁帝姬怕不是积食了吧。”突然地,人群中一女子起身,遥遥朝皇帝行了礼,上前跪下道:“嫔妾觉着,是这糕点不合胃口,帝姬又不敢说,这才遮遮掩掩地。” 赵淑媛恼怒地回头,看见那女子的容貌时愣了一愣:“你是……” “嫔妾是采女王氏,淑媛娘娘恐怕不记得了。”王采女低眉顺目地跪着。 上席的皇帝太后都面露不悦之色。王采女身份低微,只因着除夕大宴后宫,这才能够列席,平日里连在皇上面前露脸的资格都没有。此时她站出来说话,拓跋弘只会认为她不懂规矩。 “王氏,你先退下,长宁身子不适,待会子让御医来瞧瞧就好了。”皇太后人精一般,这会子早明白了长宁这孩子在耍什么心眼,自然不愿点破让她难堪。 王采女身子微微颤抖,长久以来的卑微让她习惯了恐惧。她紧紧咬着唇,最终大胆昂首道:“还请太后娘娘听嫔妾一言!嫔妾从前就是尚食局的宫女,比常人更懂得食材。长宁殿下的这块糕点……”说着伸手拿起长宁吐在帕子上的那块,瞧了两眼道:“这东西怕是有些问题。” “你说什么!”皇太后猛地惊起。她双目大睁着,随即吩咐左右:“快,将薏米枸杞打糕都端走!”一回头又见五皇子一手拿着一块啃得正欢,慌忙夺下来:“来人,将五皇子抱下去,让他将东西全吐出来!谨嫔,你是怎么看孩子的,就算糕点无事,也不能让五皇子吃这么多啊!” 天地良心,谨嫔是真心对五皇子好,五皇子是她后半生的希望,日日捧在手心里都嫌不够的。她此时已经顾不得太后的斥责,哭喊着拍五皇子的脊背:“吐出来,珷儿,快吐啊……” 大殿内已是慌乱成一团。谨嫔哭得岔气,赵淑媛抱住长宁尖叫着:“竟有人在糕点中下毒么!长宁,刚才你吃下去了是不是?快,快吐出来啊……” 满头黑线的林媛趁乱再次塞了两块在嘴里。果然宫里的人都患有被害妄想症,不论王采女说的是真是假,万一真有毒呢? 王采女看着眼前的混乱,腿都软了。最终她不得不上前抓住了皇太后的裙摆:“太后娘娘,这糕点里头并没有毒……”(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夺权(2) 慌乱地几乎要流泪的皇太后平静了下来。她盯着王采女的脸:“妖言惑众。御医们已经在赶过来,王氏,你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哀家不会轻饶你。” “是,嫔妾惊了太后,罪该万死……”王采女浑身都在哆嗦,她用手指抠着地面才能让自己坚持下去:“嫔妾说薏米糕有问题,只是……只是这糕点,里头的食材掺杂了糙米,这才令帝姬难以下咽。” 说完她呼了一口气。唉,富贵险中求,这才刚开始呢,就这么难! 赵淑媛几个也安静下来。此时几个御医都气喘吁吁地到了,一人上前拿了糕点,稍尝了一口,与太后道:“的确是无毒的。” 皇太后终于放下心来,坐下去拍着胸口。她是真的怕,这几月一直在搜查宫中刺客,那些歹人们身手不凡,谁知他们还会使出什么手段!而除夕大宴,也不乏是一个动手的好机会啊。 “王氏,你方才说这糕点里头掺杂了糙米?”她挑眉问道。 王采女浑身哆嗦地更厉害了:“太后娘娘饶命,嫔妾笨嘴拙舌,这才引得太后误解。方才嫔妾瞧着长宁殿下无法下咽,又捂着嗓子,似乎是在吃粗粮一般。嫔妾又查看了糕点,这才发现其中所用的薏米并非宫中最上乘的食材……嫔妾擅自多言,只是不想看长宁帝姬左右为难而已,还请皇太后恕罪。” 皇太后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她瞥过王采女,又看向长宁帝姬,目色中透着疼爱:“宁儿,哀家知道你识大体,顾大局。只是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把实话说出来,哀家不会怪罪你的。你一个人忍在心里,多难受呢。” 长宁伸手擦一擦眼角,蚊呐了一声“是”。 赵淑媛拉着她一同跪下道:“老祖宗疼爱长宁,长宁也不敢忘了规矩。今日扰了老祖宗夜宴的兴致,到底是长宁的不是。” “长宁哪里有错!”皇太后叹道:“她才七岁,等她长大了,嫁人了,你想看到她任性撒娇都是奢侈。淑媛,你日后不需要对她太严厉了。” 赵淑媛低着头,静默不语。半晌她抬眼觑了对面懋嫔一眼,强按下心中恼恨——这宫中处处如履薄冰,懋嫔与自己交恶已久,风头正盛的静妃也不是省油的灯。长宁想要平安长大,再嫁个好郎君,何谈容易呢。 她又哪里敢让长宁任性。 拓跋弘的脸色仍然很难看,他伸手将五皇子面前的碟子打翻在地,愠怒道:“除夕大宴,为何会奉上粗劣的膳食!长宁是天之骄女,身份尊贵,怎能吃这样的东西!且这糕点是母后命人准备,尚食局那边是怎么做事的,竟敢忤逆太后的吩咐。” 拓跋弘是有些动怒了。除夕夜宴非同小可,宫中的奴才们竟做事不当心,端上的糕点中食材有差池,害长宁吃不下去不说,还闹了一出乌龙。 “皇上,是臣妾疏忽了……”静妃慌忙跪地。操办夜宴、掌管六宫的人都是她,只要出了一丁点问题,就是她的不对。 她也没想到最后这事会牵扯到自己。再抬眼去瞧那薏米糕点,心里暗暗叫苦——夜宴上的所有菜品都是由她亲自查验过的,没有任何问题。尚食局的那几个管事,也都是她的心腹,不可能暗中做手脚!而薏米枸杞打糕做工精致,又是太后所赐,扇玉帝姬、赵王还有五皇子几个都觉美味,偏偏这位长宁小主子…… 早就听闻长宁帝姬十分娇贵,今日真是亲眼所见了!就算食物中掺杂了糙米皮,一般的人都根本吃不出来的,到了她这儿却食不下咽! 拓跋弘皱着眉头瞥过眼去。他伸手指着几个御医:“你们,去一一查验今日的膳食!” 这大秦的后宫真有点不像话了!皇室人都是尊贵之躯,没有食粗粮的道理。从前萧皇后主事时,可从没出过这种差错。 到底是静妃平庸! 跪着的静妃满面冷汗,她明白这一次的事情有多严重——虽然只是吃食上的小事,又不是投毒,但这可是自己第一次操办大宴。自己掌宫以来并没有大的功劳,每日小心翼翼地只求不出错,可最终还是出错了。 皇上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惩罚她,却会对她不满,认为她不是个能干的人! 几个御医翻查酒水菜品,一会子就上前禀报道:“不仅是薏米糕,各宫主子所用的红豆饭中也掺了糙米。不过这只是些劣等的食材而已,对人体没有伤害,皇上大可放心。” 拓跋弘听着怒意更盛了,转身指着静妃:“你做的好事!宫中采买由尚食局负责,你是怎么管束他们的?”说着拂袖:“真是令朕失望!” “皇上!”静妃掩面哭泣,哀哀道;“皇上恕罪啊,臣妾的确做主采买过一些糙米,但那都是冬日里给京城百姓施粥准备的。前几日……啊!是的,一定是前几日施粥时,底下的人弄错了,将上等的食材拿去宫外,留了糙米在库房里……” “够了!”皇太后心生烦腻:“食材的事儿,等明日再说,今日除夕夜宴,不要提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静妃,你回到你的位子上坐下,王氏你也是。”说罢抬手吩咐宫人将膳食撤换,令布新菜上来。 四周嫔妃们都大气不敢出,坐下低头用膳。 夜宴过得索然无味,子时的守岁也没有往年热闹了。守岁之后嫔妃们都纷纷离去,拓跋弘命人摆驾长信宫,去皇后宫中过夜。 第二日大年初一,照例早早起身拜年。林媛和众妃们先去长信宫叩了头,又聚在长乐宫中陪着太后说话。太后言笑晏晏,丝毫不提昨晚上的不快,然而在晌午时分众人要告退的时候说了一句: “自萧皇后病重后,静妃打理六宫还算妥帖,只是她初经手,未免乏力。今日起晋封淑媛赵氏为右昭仪,与慧贵嫔林氏一同协理六宫。” 那一瞬间静妃的脸色比窗外的雪还白。 立即有伶俐的嫔妃笑着道:“恭喜赵昭仪,恭喜慧贵嫔!后宫事务繁杂,静妃娘娘一人掌管难免有错漏,能有昭仪和贵嫔两位协理就再好不过了!” 又有人道:“赵昭仪入宫八年,又育有长宁帝姬,久居宫闱,资历厚重,想必管起事来不会比静妃娘娘差。慧贵嫔虽然年轻,但上一次为着筹措军饷之事,给皇上出了个好主意,既得了银子,又让后宫姐妹们免受削减之苦,足见贵嫔娘娘心思玲珑,精明强干。” 赵昭仪乍然之间被晋封,心思恍然,愣愣地站了一会子才晓得谢恩。林媛则跪着朝皇太后道:“臣妾惶恐,臣妾进宫只有区区两年而已……” 皇太后笑看着她:“你不必推辞。你虽然年轻,但皇上爱重你,你又产下六皇子立了功,帮着静妃理事又有何不够资历呢?”又沉着脸与众人道:“日后昭仪、贵嫔两人与静妃一同主事,这是哀家亲口下的懿旨。若有人胆敢忤逆,就是与宫规过不去!” 嫔妃们连忙称是。静妃满面失魂落魄地,跟着众人一块儿告退了。 回了华阳宫她忍不住摔了茶盏,对身旁宫人怒道:“本宫一时不查在夜宴上出了差错,竟让赵氏和林氏两个贱人钻了空子!” 之前赵昭仪曾与她一同掌宫,但彼时皇后因罪禁足,自己大病初愈正得皇帝怜惜,赵氏有自知之明从不与自己夺权。不过现在……皇太后亲口下旨令赵氏协理,还令六宫嫔妃不得忤逆。 面子上是令嫔妃们要服从管束,实则是敲打自己,要自己不得与赵氏、林氏两个内斗! 而惠贵嫔林氏比赵昭仪还要难对付!韦宓庄一想起林媛那张绝色姿容就头疼,她才十七岁,就得了宫权!从前的她就日日与自己过不去,如今得势,日后还能少了折腾! 底下的宫女围在静妃脚边跪着劝,静妃犹自怒不可遏,灌下几口凉茶朝阿凉道:“昨儿的事情查出来了没有!是谁在背后动手脚,将糙米端上了夜宴的桌子!” “回娘娘,的确是施粥的时候弄错了……”阿凉跪着,神色与静妃一样愁苦:“冬日里施粥是皇室的惯例,只是前几日左扶风刘大人来宫中接粮食,搬错了……底头几个奴才又没有及早发现,这才酿成错漏。” “不同等次的食材都是分开放置,怎么会弄错!”静妃气得拍着案几:“刘大人身为京中掌管粮草与农牧的官员,他怎会分不清劣米与精米,一定是有人在刘大人运送粮食之后动了手脚,悄声替换了!再则,本宫只是膳食出了差错,皇太后又为何如此狠心,夺了本宫的权!”(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夺权(3) “这……太后娘娘的确有些过分了……”阿凉小心翼翼地回道。 “去查,再去查!”静妃目眦欲裂:“查出是谁换了米,再查是谁怂恿太后分本宫的权柄!本宫做事一向妥帖,万万不可能真的因疏忽出了这种差错,若无人在背后捣鬼,事情何至于此!”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当时察觉出膳食不妥的人可是长宁帝姬,赵氏的女儿!如今赵氏既得晋封又得了宫权,哪里有这么巧的事!阿凉,你就先从赵昭仪那边入手。还有那个在夜宴上斗胆上前进言的王采女!” 阿凉连声称是,急急地退下了。静妃疲累地歪在床榻上,静默不语。 *** 静妃被分权之后,虽然恼怒,却不敢违逆太后的懿旨,很快就将手中账簿、各宫令符、六尚名册等分送给绯烟楼和衍庆宫两宫。皇太后只是下旨令赵昭仪和林媛两人协理,静妃仍是主理,遂由静妃做主将采买的活计分给了赵昭仪,将分派各宫份例的活计分给了林媛。 她自己仍然掌着各宫的人事调遣、妃嫔礼数、宫规法度等大头。其实,掌宫人手里不光有名册账簿这些,更重要的是凤令与凤印,那是皇后册封时由皇帝亲手赐予皇后的。皇太后只吩咐由林氏赵氏两人协理,静妃自个儿琢磨着,将凤令和凤印都握在自己手里皇太后也不会说什么的。 出门送账簿的是静妃的两个心腹内监,两人就近先去绯烟楼,发现没人,就又去赵昭仪的衍庆宫。到了地方竟看见了慧贵嫔,两个内监互相对视一眼,恭敬地将东西放下了,神色诡异地告退。 正在品甜茶的赵昭仪冷眼瞥了林媛一眼,手中一顿,换上一副笑颜道:“妹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怎么来了我这里?” 林媛咯咯浅笑:“臣妾初掌宫务,一切生疏,自然要来与姐姐讨教了——”说着往门外觑一眼,那两个送东西的奴才刚刚跨出宫门:“姐姐是担心华阳宫里那位吧?” “你……”赵昭仪有些气结:“你既然知道静妃对今日之事耿耿于怀,为何还拜访衍庆宫,令她以为你我结盟!如此一来,她必会使出更多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哎哟,昭仪姐姐不要动气嘛……”林媛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发现不对。最近她被拓跋弘宠坏了,无意间就把对付拓跋弘的那一套拿出来用在女人身上。 赵昭仪怒目而视:“慧贵嫔打量着我蠢笨,瞧不出来你在静妃身上玩得花样?长宁娇气是真,但这大宴的膳食轻易是不会出错的,不光静妃觉着冤,我都替她冤。静妃因这事吃了挂落,被分了权,追究起来却是长宁最先挑起事端。静妃看在眼里,还以为是我为了夺权动手脚!” 一壁说一壁冷笑:“慧贵嫔,从此事中得利的只有我们俩。我自问在宫中安分守己,小心度日,从不会得罪人,也不会冒险与静妃争斗。我没有动手,那个人就只能是你!你好巧的算计,既得了权柄,又将脏水泼到我身上。你为了一己私利,将我拉进去不打紧,为何还要扯上长宁!她还是个七岁的孩子,你简直……” 林媛被骂得有点惨。赵昭仪想说的就是,她的良心被狗吃了。 她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满面无辜:“昭仪姐姐,您听我解释呀,实不相瞒,我今天来就是要解释的……您看看,这事儿您到底是得了好处不是?不光是权柄,还新封了右昭仪!您该欢喜才是呀!” “本宫何喜之有!”赵昭仪怒气未消:“你以为我当真在乎富贵与权势?我并不是绝色之人,这些年皇上都对我淡淡地,面子上有敬重,实则我在他心中没有丝毫地位。我在宫中苟活,真正在意的只有长宁。长宁是帝姬不是皇子,只要我小心谨慎,独善其身,熬到她出嫁那日就好了。可你挑起事端,令静妃视我为眼中钉,从此之后还不知要如何磋磨我们母女,这以后的日子如何能平安……” 赵昭仪说着触动心肠,眼角都溢出眼泪来,伸手抹去了。林媛瞧着她那模样,叹道:“昭仪娘娘,让我怎么说您才好……您晋封昭仪实际上是长宁殿下的功劳,您难道没有发觉么?是太后娘娘疼爱殿下,不希望她日子艰难,这才给您脸面,也是给帝姬底气。皇太后的意思您能明白么?她是希望您尽早站到高位,得到更多的权柄,如此才能保长宁殿下的平安啊。” “昭仪娘娘,之前谨嫔抱养五皇子的事儿,我就想说您了。依我看,您才是最适合抚养五皇子的,再不济还有王淑容,哪里轮到谨嫔了?谨嫔一定是受了谁的扶持,才得到这样的利益,您却不争不抢的,没有风险,却也失去了很多啊!现在谨嫔拥有皇子,皇上也隔三差五地去探望她,后宫无人敢小觑。若五皇子在您手上,您有了底气,还用得着畏惧静妃么?静妃忌惮您,根本就不敢擅动啊……” “说到底,您现在觉得愁苦,都是因着势单力薄,不能够和静妃抗衡。要是您从前能想通这些,争一个妃位出来……” 林媛的话总结起来就一句,怒其不争。 赵昭仪听不进去,瞥着她道:“你喜欢争,是自恃美貌,深受皇上恩宠,自然有底气去冒险。但是,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幸运的。” “嫔妾哪里就幸运了。”林媛嘟囔一声:“您是不知,我初入宫时差点被贵妃她们磋磨死……我能活到现在,还活得风风光光地,可不是全凭这张脸。” 她说罢不再理会赵昭仪,扔下一句话起身离去:“昭仪娘娘还是好生思量着点,这宫里,小心度日未必会真的平安。您不争,不仅会什么都没有,还会失去更多。” 林媛回宫之后已是黄昏时分。 初雪领着几个宫人捧着名册和账簿上前,请她阅看。林媛翻了两眼就丢开,吩咐道:“初雪,你去尚工局领三本新订的册子回来。这账本上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我看不下去,咱们把它重新抄录一遍,好生整理了再说。” 初雪惊讶道:“娘娘您要抄录?”说罢看林媛沉默,自己也不敢问下去,屈膝行礼退下了。 林媛伸了个懒腰,歪在小几上又翻开了名册。如同她所预料的,比账簿还乱。唔,古代还没有正统的会计学,今后想整顿,还要花不少心力。 彼时初桃几人端着晚膳进来了,打开汤膳的盖子,里头香气扑鼻,林媛满意地微笑。一旁兰意上前禀道:“娘娘,皇上今儿又翻了您的牌子,您要早做准备。” “有什么可准备的。”林媛呵欠连天:“本妃丽色天成,今儿就懒得擦脂粉了。”就算在现代社会也有“不化妆的女人不是好女人”的至理名言,但事实上,那些漂亮到倾国倾城的人物,素颜都甩普通人两条街。 林媛小口小口地饮汤,脑子里寻思着赵昭仪那边的事。这个昭仪娘娘真够难伺候,天大的好处拱手奉送给她,她还不乐意!再说长宁,她自问没有做出任何伤害那孩子的举动,倔强的赵昭仪还认为她把长宁给怎么了…… 不就是让那孩子吃了糙米糕么?这些古代的贵族小姐们,娇贵地不成样子,饮食太过精致不吃粗粮,早晚得维生素缺乏症。再则,赵昭仪得了权势之后,对长宁也是百利无害,长宁真想过上好日子,首先要拥有权势,自身强大,而不是小心翼翼地低头做人,在夹缝中生存。 唉,真是烦心呐!她为了得到权势又不被静妃针对,遂小小地算计了一把。原本以为赵昭仪得了好处,只会关起门来偷着乐,自然不会去追究她,可没想到…… 赵昭仪有她自己的生存方式,而且她不喜欢被别人横插一足。 只能说,自作聪明的林媛犯了一个低级错误。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别人未必喜欢。 晚膳摆上后几个二等宫女都退下了。兰意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愁眉苦脸的林媛,脱口而出:“娘娘,您好像不开心啊!您是在担心左扶风大人帮着咱们换米的事会被静妃发现么?” “兰意!”林媛抓狂:“以后这种事情不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可是四周都没有人啊!”兰意的眼睛睁得更大:“唔,还有小主子六殿下在这里……娘娘您教导过我,干坏事的时候要背着人干,说出坏事的时候也要背着人说!” “可是……可是你这样说我……”林媛张口结舌:“我不习惯唉……”每天面对的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人,陡然有这么一个白开水,林媛真不习惯。 况且这孩子说话也太难听了吧?什么干坏事啊! “兰意,你快退下吧!”林媛无可奈何:“对了,东坡肘子和白果烧鸡赏给你了,回去慢慢吃,今晚都别上我这儿来了。” “谢娘娘,娘娘您真是个好人!”兰意大喜,端着两盘菜一溜烟跑走。(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夺权(4) 林媛继续唉声叹气。身边这几个心腹,不说兰意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白,其余小成子几个,也不是绝顶聪明。就算初雪,她的脑子都跟不上自己。 那时候她与初雪几个商议对策,初雪还提议以重金收买尚食局里的管事来做手脚,被她一口否决。她摸着初雪的脑袋,叹息道:“你们的眼光怎么能这么浅薄呢!一天到晚在宫女太监身上花心思,围着后宫团团转,能成什么大事啊!就不想想,左扶风刘大人才是最好的人选么!让刘大人趁着施粥的时候动手换米,那才叫天衣无缝,且静妃死都想不到我能够收买朝中臣子为我做事!” 几个宫人听她所言,嘴巴张大着能塞一个苹果。小成子害怕,连连劝她说:“娘娘您搭上了右丞相也就罢了!再拉拢朝臣,动作多了,早晚会被发现的呀!您身为后妃,与静妃争斗使出什么手段来都可以,就是不能把手往朝堂上伸啊……” 林媛对他无语,挥手道:“去去去,都退下!”又一把扯过正在逃跑的小成子:“你,还肯不肯跟着你主子干了?肯的话,就由你负责给刘大人送信!” 小成子嚎啕大哭,最终还是哆嗦着接过信,爬出去了。 最后事情果然天衣无缝。静妃已经将大半疑心盯到了赵昭仪身上,就算她怀疑自己,也不可能猜出其中细节。如此她找不出漏洞,就要吃这个哑巴亏。而左扶风刘大人那儿—— 林媛只是给他送了两位美人,外加有右丞相帮着说和。 朝堂上的暗流比后宫更为残酷,智商在线的刘大人,自然明白怎么做对双方都有利。他家道中落,在正六品左扶风的位子上干了十年没有起色,为着仕途,有机会巴上慧贵嫔和右丞相,他欢喜都来不及。 自然,林媛做事滴水不漏,每次要把手往朝臣上头伸,她都会做好万全准备。为防止刘大人反水,她送去的美人中一人是在某富商手中救下的良家子。强占良家子为妾,按律处徙刑。 如今她一点也不担心事情败露,更不担心静妃。真正让她烦恼的只有赵昭仪。 唉,定下这一计,就是因她资历尚浅,不如静妃树大根深,恐怕无力正面抗衡。拉上了赵昭仪,两人联手,胜算就大了很多。可若是赵昭仪再与她为难,三人各自为战…… 这局面对她有点不利啊! 而且,三足鼎立……这可是拓跋弘的惯用手段!若这位腹黑皇帝再插手进来玩,为了后宫安宁硬是要她们仨形成个三角…… 那可不是林媛想要的! 想来想去,赵昭仪那儿还要多费心思才行…… “媛儿,你在想什么呢?”一声沉闷的吱嘎,拓跋弘推门进来。林媛只觉身上一热,这性急的男人从背后抱紧了她。 “皇上,这天还没黑呢……”林媛抓住他的手,对方则端起桌上的糯米甜酒,饮了一口堵上她的唇。 林媛的身子一僵,她这两辈子玩得花样百出,但唯独不喜欢“美人玉露”。 喝东西就好好喝,搞成这样…… 清甜的糯米酒直入咽喉,带着温热的气息。林媛勉强喝下去,反手扯过拓跋弘的龙袍颉带,两腿一抱将他推在软榻上。她勾唇浅笑,生子后许久不能同房,不仅是拓跋弘,她自己也快憋死了。 拓跋弘习惯性地想要起身压在她身上,林媛身后往他后腰那儿一捅,他腿上就没劲了。林媛咯咯地笑:“皇上,今儿咱们来玩个新鲜的如何?” “唔,媛儿又有什么好点子了?”拓跋弘双目迷离,手指上缠绕着林媛的头发。 “皇上很快就知道了……”林媛轻笑,顺手扯下了床帐上的金钩。 两人许久不曾同寝,这一回都大大地尽了兴。第二日两人相拥起身,林媛舔着舌头回味昨夜的美梦,又伸着胳膊活动腿儿,觉得还有余力,便一手拽住拓跋弘的耳朵:“皇上,要不要再来一次?” “朕倒是想。”拓跋弘比她克制,这还有早朝呢,早朝完了还有折子,大秦三百年的祖训他记得牢,不可纵欲。 林媛撇撇嘴,自顾自穿衣起身,又亲手端了铜盆服侍拓跋弘。她对待拓跋弘从来都细致妥帖,借助皇宠上位是真,贪图夜欢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现在的她虽宠冠六宫,无奈还有几十个女人来跟她抢男人,一个月里只有十天能够享乐,这远远不够啊。 宫人端了早膳上来,拓跋弘风卷残云吃着一碗红豆粥和一个糯米春卷,林媛可没他这么急,找了个小杌子坐着看账本。 “皇上今天夜里还来么?”林媛支着下巴问他。 “今夜要宴请高丽和图安几个小国的使臣。”拓跋弘舀了一勺百合汤咽下。 “哦。”林媛的声音有点失望。 “不过明日朕有点空闲,高丽进贡了一些稀罕的玉器,你明日晚膳时过来建章宫,咱们一同赏玩。”拓跋弘笑看着她。 “恩,好呀!”林媛眉眼弯弯地。 送走了拓跋弘,王采女过来求见。 林媛知道她要来,随意披了一件毛裘坐着用膳。她抬头看一眼跪地行礼的女子,眉头微皱:“王采女,昨日赏赐给你的嘉兰胭脂难道没有用过么?脸色蜡黄,泛白无光,别说是男人,本妃看了都不喜。” “娘娘,嫔妾……嫔妾……”王采女哆嗦着嘴唇,脸色白得更加吓人了:“嫔妾失仪,求娘娘恕罪……” “无妨,本妃不计较。”林媛挥挥手:“只是你这幅样子可不行,得回去好生打理一下。皇上约我明日晚膳时分去建章宫赏玩玉器,届时我会找借口推脱,你早做准备,前去服侍皇上。” 说罢看王氏还愣着,又不耐道:“杵着做什么?快回去打理身子,挑些好的首饰预备着明日啊!” “娘娘!”王采女声色惊恐:“娘娘,嫔妾这次来求见娘娘是有要事的!娘娘您知道吗,静妃娘娘已经开始彻查嫔妾了,昨晚上嫔妾身边的侍女以冲撞轿辇为罪名,被静妃娘娘带走了!” 王采女说着,喘息连连:“过几日我也会被带走的,静妃娘娘高高在上,而我却比蝼蚁还不如。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王氏!”林媛忍不住拍案动怒。连着见到两个没出息的人,怒其不争之余,还真有点堵心。这后宫里的对手太强大,队友就更不能猪了不是? 王采女抽抽噎噎地开始哭。 她已经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对慧贵嫔投诚是通往她人生希望的唯一道路,但真正做了,才发觉一路的惊险比预料之中的更加可怕。她想不到静妃这么快就开始对她下手,而她承受不起静妃的怒火。 “贵嫔娘娘,您救救我,救救我啊……”她痛哭流涕地哀求林媛。 “王氏,本妃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进去没有啊!”林媛抓狂:“之前本妃就已经答应你,一旦夜宴事成,必会重赏你!如今本妃说到做到,今日你的机会来了,皇上的恩宠近在眼前,你怎地畏缩起来了?” “可是,嫔妾……”王采女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嫔妾怕静妃娘娘追查,胆战心惊,避祸尚来不及,哪里敢出风头去服侍皇上……” 林媛无奈叹息,当初看中这王采女,就是觉得她聪明,守着静妃这只不漏毛的毒刺猬活了五六年,虽然地位卑微却还活得好好的。感情这位大姐除了明哲保身,其余的事都不聪明啊。 “胆小怕事!”林媛怒喝:“静妃那边,你做都做了,如今再来害怕有什么用呢?王氏,你是不是后悔了?“ 王采女耸然一惊:“不!嫔妾没有,嫔妾不敢……”现如今已经得罪了静妃,若连慧贵嫔这根救命稻草都抓不住,她就真的完了。 但若慧贵嫔原本就打算牺牲掉自己呢? 王采女浑身哆嗦。当初就想过这种可能,但她仍然义无反顾……慧贵嫔说得对啊,做都做了。 所有的后果都必须承担啊……当初为了那飘渺的前途,冒险做下的一切。 林媛哪里看不透她,也不点破,拈了一颗蜜饯红枣在口中品。 “采女,论年纪我要称你一声姐姐。”林媛淡淡道:“你今日就放心去见皇上。若你当真能被皇上喜欢,得到皇上些许注意,静妃忌惮皇上,难道还敢动你么?” 说着又凑近了几分,一字一顿道:“你当初求我的时候,就是想要做宠妃。现在我把机会给你了,采女,你知道静妃恨我入骨,但她从不敢对我怎么样,你明白这里头的道理么?” 王采女面色有些呆滞,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磕了一个头退下了。 林媛挥手朝左右道:“将库房里那一套白玉头面赏赐给王采女。”(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绊子 初桃捂着嘴笑了两声:“娘娘,您真觉着王采女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她年纪大了,容貌又平庸……” “那六年前皇上是怎么看上她的呢?”林媛睨了初桃一眼:“她必有过人之处,抓住皇上的心不容易,但让皇上注目就容易多了。安顺仪得宠时也不过是凭着一双白嫩的手而已,好东西不需要多了,一点点就够。” 送坐了王采女,林媛放下碗筷,梳洗一番拿着账本出了门。 她要去做正经事了——就是去各宫分派月例。 说起来,分送月例的活计真不是那么好干的。那些不得宠的女人自然不需要花心思考量,但得宠的就难伺候了。那些稀罕的首饰绸缎、胭脂花草,谁都想多拿点,给谁少了谁多了,都少不得闹起来。 宫里头有宠的女人是不需要按着宫规过日子的,想让她们按规矩分东西?简直做梦。 静妃把这种活分给林媛,摆明了要整她。 林媛首先去了离华阳宫最近的麟趾宫。自从贵妃离了宫,麟趾宫里一夕败落,居的都是一些在宫中没有任何地位的嫔妃。 这样的宫殿是最容易应付的。林媛很顺利地将春节时皇帝与太后的赏赐分发了下去,没有人有异议。 之后扶辇去启祥宫,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丢给了主位张修媛,让她负责往下分。启祥宫里倒有两位宠妃,不过她们的地位和安顺仪都没法比,林媛懒得管,若是她们不安分就让张修媛应付去吧。 离了启祥宫,林媛又去几个不入流的小宫室中跑了几趟,再去了如麟趾宫一般死气沉沉的咸福宫。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一旁跟着的一众宫人们都有点小得意,自家主子如今也是掌宫人了,行走起来威风八面地。 林媛忙碌了半晌回宫,脱了鞋袜倚在软榻上,浑身疲累。不过分送年节赏赐而已,半个宫室绕下来,竟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而还有一半的地方没能去呢。 真不知素日里静妃和皇后是怎么有精力做这些琐碎无聊的事情。 剩下的地方等明日再去吧。林媛迷迷糊糊撑着脑袋,想睡个午觉。 方眯了眼,殿外却有一阵高过一阵的嘈杂。林媛烦闷抬头,之间初桃有些慌乱地进来道:“娘娘,不好了!几位嫔妃因着年节份例之事闹起来了,此时正跪在绯烟楼宫门前哭闹,求娘娘给做主呢!” 林媛一激灵清醒过来了,一壁披衣坐起,一壁问话:“她们闹什么呢?还跪着求见我?” 上辈子做了多年高管,林媛深知新官上任的难处,不敢怠慢快步去了前厅。这不看倒好,一看心里更烦腻,四五个嫔妃跪在她的主殿厅堂里头,其中一高氏美人正在痛哭: “嫔妾虽身份卑微,可好歹也是服侍皇上的人啊,大年里头连一匹苏绣都得不着么……茶叶的份例也被克扣,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林媛按着额角,果然是因为分配不均惹来的祸事。她咬咬牙,微怒道:“都给本妃起来!大过年地哭闹不休,成何体统!高美人,你来说!你的份例怎地就被克扣了?” “贵嫔娘娘要给嫔妾做主呀!”高美人嚎了一嗓子:“嫔妾是从七品美人,循例春节时有三匹锦缎、八两碧螺春和头面首饰的赏赐,可是今年却丁点东西没见着……丽芳仪小主隆宠,将娘娘您分下来的苏绣尽数搬光,都不给我们这些人留一丁点啊……” “哦,是丽芳仪贪了你的锦缎?”林媛在主位上坐了,连茶也没心思喝:“本妃分赏时那可是按着规制分的,并没有少了谁。高美人,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娘,您做事公允、不曾徇私,可下头做事的人却不是这样的呀!”高美人哭得更厉害了:“嫔妾该得的东西,一点儿都没见着……” 林媛听着心里咯噔一下子,这高美人明着称赞自己,实则暗讽自己无力管束好下人,任人偷奸耍滑。 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高美人…… 旁的几个随行的嫔妃与高美人同仇敌忾,七嘴八舌诉起苦来。什么月银都只发了一半,玉器古玩被人贪墨,连年节时给菩萨上香的贡品都没有发下来。 “够了!”林媛一掌拍在小几上。 这几人都是位分低的,林媛宠冠后宫,她们本就是怕的。看她拍案发怒,不由都噤了声。 “你们,都给本妃滚回去。”林媛声色凛冽:“我掌管着月例之事,你们心里有怨,向我哭诉也是应该。你们的事儿我都清楚了,三日之内必会给你们公道,现在你们就都回宫,若还在此吵闹,就以年节不守礼数的名头治罪。” 高美人浑身一悚,不敢再哭,慌忙磕头退了下去。其余的几人也忙抽身退走。林媛烦闷地瞧着这几人,微微叹气。 宫务不是那么好掌的。 早就知道会出事! 她虽亲自去各宫分送节礼,但也不可能亲自交到每位宫嫔手上,多半是交给主位娘娘了。丽芳仪最近得宠,她是江南女子,恃宠而骄贪了许多苏绣和茶叶,主位王淑容又是个无宠的,哪里敢和她硬碰硬? 可如今高美人之流被克扣了东西,不乐意,找上绯烟楼闹开了,这又该怎么办? 难道林媛必须要事必躬亲地将东西送到每个偏殿里头?那是不可能的,一个管理者,累死累活地做事情没有好结果。 那就只能从丽芳仪处下手,惩治她贪墨之罪,以平息众怒? 可贪墨的又不止丽芳仪一人,许多宠妃都是这么干的,法不责众,难道林媛还得一个一个地处置? 再引得这些宠妃们同仇敌忾地针对自己? 显然这也不是好办法。 此事虽然只是几个低阶的妃子在闹,但以小见大,若不能好生地解决事态,最后林媛就会落得一个平庸无能、掌宫不力的名声。何况这宫里多少人眼睁睁等着她出错,这个把柄一出,她们还不欢喜死。 费尽心机得来的权柄,在第一天就受到了阻力。这也是林媛早就预料到的。 其实分送份例这种事儿,在宫中就从来没有公平过。从前都不会这样闹起来,因为闹了也无用,人家贪了就是贪了,明摆着欺辱你,你人微言轻,能够如何呢?真闹到了皇上那儿,对方有宠有势,吃亏的是自己。 林媛心里明镜似得,这次高美人胆敢挑起事端,同时得罪丽芳仪和自己,定是有旁的原因。 呵,韦宓庄,你这么快就要出手了么? 你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啊。 *** 第二日是正月初三。正月里的习俗,初二走亲访友,初三斋戒祭祀,故而这一日嫔妃们大多不会出门。 兼之昨儿夜里下了大雪,路上泥泞难行,林媛走在官道上愣是没碰见一个嫔妃。大冷的天,她也想钻被窝里,却不得不出来劳心劳力、受苦受累。 仿若昨日的喧闹并不曾发生过一般,林媛如常去各宫室分送节礼。自然,这一路上又遇上了不少麻烦,好几个宫殿的嫔妃都对她抱怨分配不均,甚至在启祥宫里,两个贵人当着她的面争吵起来,只为了一筐银丝炭。 这两位其中之一就是个稍稍得宠的,自称体弱冬天畏寒,张口要多拿一半的煤炭。另一人不依不饶,两人就这么掐起来了。 林媛却也不调停,扔下东西,命令启祥宫主位管束这二人,便借口自己有事离去了。路上初雪满面愁容地问她:“分送节礼一事处处受阻,这些嫔妃们以往都不敢闹的,如今明摆着是与娘娘您过不去。再这么下去,满宫争吵声不断,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可就……” “就凭她们,想折腾我?”林媛一声冷笑,回眸一眼看到不远处一座最高的鎏金庙宇——那是长乐宫的佛堂。 那地方除了长乐宫,附近唯有一座宫室,就是碧霄殿。 唇角的冷冽更甚,扶了初雪的手吩咐:“咱们去碧霄殿吧。这年礼快分发完了,碧霄殿偏僻路远,里头的主子却是个位高的,咱们合该早点过去才对。” “碧霄殿?!”初雪瞠目结舌:“高美人一众与娘娘作对也就罢了,碧霄殿里这位可是最难对付的,娘娘您不怕她再闹出来什么……” 林媛一抬手打断她:“越是难对付,咱们越不能露怯。走,这一趟说不准还有好事等着呢。” 文贵嫔在碧霄殿里居了一年有余,这地方本是荒凉,但自从文贵嫔复起又得了赵王做养子,碧霄殿里也颇有些金碧辉煌的味道了。徐氏性子清高,对金玉饰物并不钟爱,但这并不代表碧霄殿里是一味的简素淡雅—— 林媛跨进这座宫殿的时候,只见前院以汉白玉修葺成石桥,花圃中遍植昂贵的“冰蕊”水仙,九曲回廊和山屏之上皆雕梁画栋,绘满鸟兽花草。(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选侍 可巧了,文贵嫔正不畏严寒地闲坐在东暖阁处的小亭子里,铺开一张生宣作画。见林媛过来,她微微讶异地看一眼林媛身后捧着几个大箱子的宫人,奇道:“慧贵嫔竟是亲自来送赏赐的么?” 萧皇后理事时,自然不会这般劳神费力,送东西都是指派底下的人。后来静妃得势,也是如此。 林媛笑与文贵嫔道:“从来没做过这样的差事,第一次掌宫,就自个儿跑一趟,以免疏漏。”说着神色无奈:“就算亲自去各宫送赏,多少人还不满呢,若不是我盯着,贪的人就会拿得更多,我哪儿敢偷懒。她们不过欺负我初接手罢了。” 徐氏听着微微惊讶,昨日就听说慧贵嫔掌权后被一些嫔妃折腾得不轻,丽芳仪等人还放了消息道要向皇后参奏慧贵嫔无能。 她知道林媛这宫权来的不容易,以后的路更不会顺了。只是林媛此人一贯高傲,就算遇上什么难事了,也不该上她这个宿敌面前诉苦吧? 徐氏心里暗暗留神,今儿林媛来此地,恐怕不简单。 林媛抱怨了几句,紧走几步上前看一眼文贵嫔的画作,赞道:“姐姐才华横溢,这百鸟朝凤中鸟雀都似活的一般了。” “雕虫小技,无足挂齿。”徐氏理一理鬓发,指了一处椅子请林媛就坐:“是预备着进献给太后娘娘的,这几日得赶着把它画完。” 这话就是明着赶人了。林媛也不恼,吩咐人将东西交给了文贵嫔身边宫人,自己却上前细细地琢磨起这画作来:“哟,这儿是百灵鸟吧?这是孔雀?它头上的三根白羽和徐渭的名作如出一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原作呢……” 林媛聒噪不休,徐氏的耐心逐渐被耗尽了。她一双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 突地,林媛转首一瞧,面露惊喜:“这不就是徐渭的原作么!唔,百鸟朝凤……百闻不如一见呀,果然活灵活现,不是凡品!这副画作看样子也保存了二百余年,岁月悠长,其神不灭。文姐姐这儿真有好东西呀!” 徐氏今日作画是临摹着的,前头挂着的正是徐渭的大作。她瞧着林媛将手指捏在了那副价值千金的百鸟朝凤上头,不由惊恼,腾地起身道:“慧贵嫔!这东西可是西夏国进献的,价值连城……” “哟,文姐姐真是恩宠隆重呢,这么贵重的画作,皇上都赏赐给了姐姐!”林媛声色艳羡。 再一转首,瞥见了回廊中挂着的四副字画,都是王羲之的字,兰亭序赫然在列。 林媛惊喜地奔过去一一观赏。少顷,她叹一口气,回身与文贵嫔道:“文姐姐素日里不喜金玉,却独独喜好笔墨。满宫的画作,大半都进了姐姐的碧霄殿,前日王淑容娘娘想讨一卷王羲之的手迹都不得,原来尽数都在姐姐这里呢。” 徐氏觉出她话中的机锋,脸色微变。林媛不等她插言,侧目与初雪道:“文姐姐得皇上爱重,赏赐甚多,有些许好东西也是本分。然而……”说着眉头一挑:“这里头恐还有不少东西,是直接从尚宫局里拿来的罢?宫中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对笔墨都不甚钟爱,也不管这些,倒是让文贵嫔姐姐能够独享……” “来人,将碧霄殿里所有越制的东西,除下记录在册是皇上的赏赐,其余统统带走!” 这是林媛离开碧霄殿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身后的文贵嫔抓狂跳脚,她头也不回上了轿辇。 回了绯烟楼之后,就听下人禀报道宫里已经闹起来了,碧霄殿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林媛闲坐摊开兰亭集序细细观赏,面上笑盈盈地——真是好东西,她虽然对笔墨没什么兴趣,但王羲之的真迹上辈子只在博物馆里头见过,此时能亲手摸到,恩,不枉穿越一回。 这宫里如徐氏一般的宠妃,多贪些俸禄太正常不过了。皇帝宠溺着,皇后睁只眼闭只眼,静妃不喜欢得罪人,故而哪个宠妃宫里都有一两件越制的东西。 不过好在林媛没有这个毛病——原因很简单,这些所谓的宠妃在她面前都是渣,皇帝对她的恩宠可不是别人能相比的。皇帝赏赐给她的好东西一辈子都花不完,她何必去贪? 她所有的东西都是过了明路的,那些越矩的金玉饰物,也有太后、皇帝的赏赐记档。在这上头,她真没有把柄。 两个时辰之后,小成子上前禀道:“万春宫、启祥宫几个宫室里的嫔妃都过来向娘娘请罪,主动退回了她们宫中越制的东西,还有从前多得的月例。娘娘您出去见见?” “她们这么快就来了?”林媛咯咯一笑,心情很好地摆一摆手:“本妃懒得见她们。让她们把东西送回尚宫局,令管事姑姑登记在册。” “是。” “小成子,你说这人呐,就该敲打才对。”林媛粉面含笑:“我不动真格儿,她们就当我好欺负了不是?我挑出一个最硬的敲碎了,她们就吓成这样了,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娘娘,您要当心呐。”小成子面有愁色:“咱们把碧霄殿洗劫一空,可那文贵嫔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此时已经跪在建章宫门前求见皇上了!虽有几个嫔妃们来咱们这儿请罪,但丽芳仪、卫温姬、凌小仪等人都还没来,显然是在观望。若是皇上怪罪下来……” “怪罪?”林媛轻笑:“就凭徐氏,也配与我争宠么!宫中传言她与我平分秋色,不过是笑话!若不是当初为了对付楚氏,没有我暗中扶持,她能抱养赵王?如今楚氏获罪,她也算没了用处。” 小成子默然,自家主子的脾气他清楚,俯身磕了头退下了。 “小成子,你等等。”林媛招手:“传我的话,把之前两年的月例记档都拿到本妃这儿来,本妃要亲自审查,将所有越制领用的东西统统挑拣出来,责令那些贪墨之人尽快上缴!若不能上缴的,折成现银退回!另外,丽芳仪等不肯主动上缴的人,若三日之内还不知悔过,就按着贪墨的数目双倍惩处!” 小成子听着心里一咯噔,两年啊!连忙又进言道:“娘娘,这……这是否太严苛了些,宫里好些个主子娘娘都曾贪过,两年下来,不知多少……一下子让她们都吐出来,这么大的数目,保不齐有些人被逼不得,怨声载道,文贵嫔也会借此事指责娘娘苛刻……” “本妃已经足够宽厚了!”林媛冷哼一声:“两年而已,没从皇上登基时开始追究,已经是给她们脸面!再则丽芳仪几个,本妃还给了她们三天时间呢,足够算清楚自己到底贪了多少吧!” 小成子越发心惊,忙不敢再劝,一溜烟下去办差了。 碧霄殿的事情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许多嫔妃畏惧林媛的威势,陆陆续续地去尚宫局退回了从前多拿的东西,不过也有不少人对林媛嗤之以鼻,等着看笑话。 合欢殿里的静妃倒没有料到林媛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心里暗暗不安,这个林氏,每一次做出来的事情都会出乎她的意料!兵行险招,拿文贵嫔做筏子杀猴给鸡看!不怕文贵嫔狗急跳墙,也不怕三宫六院的嫔妃们联手与她作对! 这一个弄不好,林氏费尽心机得来的权柄,估计就要就此交出去了。可若弄好了……日后她威慑六宫,无人敢不服,这座后宫岂不成了她主事,自己这个静妃又该置于何地。 静妃越想越心乱。每次和林氏交手,她都会有一种筋疲力竭的感觉。 这一次,也不知能不能达成目的…… 她静坐在宫中暗自思量着,一壁隔岸观火,按兵不动。 而此时的文贵嫔,仍然跪在建章宫的寝殿大门前求见皇帝。 她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扯上赵王——她是个聪明人,若是事事都以赵王为借口搏皇帝的怜惜,很快就会被皇帝看穿,进而不喜。 无奈求了半晌皇帝也没出来,听说是政务繁忙地很。头顶的天色灰蒙蒙地,不一会儿到了晌午,竟又下起雪来。纷纷大雪越下越大,文贵嫔跪了半个时辰就几乎成一个雪人,她受不住只好躲到一旁的偏殿里头,继续等皇帝。 建章宫的偏殿里头生着热腾腾的地龙,文贵嫔身份贵重,宫人们都服侍地周全,还给她上了茶点瓜果。结果文贵嫔在偏殿里吃着果脯,蒸着热气,迷迷糊糊地睡倒在书案上头。 等她一觉醒来,天色已晚。她腾地起身奔到屋外,雪停了,建章宫寝殿里的烛火却亮着,殿门外站着安公公并两个黄门内侍,还有一个小宫女提着水桶悄悄地打开了殿门。 文贵嫔的脑子里“轰”地一声,这是侍寝的架势……她在外头苦等,原来慧贵嫔早就另谋他路了。 她定定地站了半晌,扭头离去。 第二日日头升起的时候,雪水已经开始消融,只是空气中越发冷冽了。一道口谕从建章宫中传出,晋封采女王氏为选侍。 一个低阶的选侍自然无法引起什么波澜,然而这王氏却不同凡响,这可是在宫里沉寂了好几年的人。 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竟还能一朝得宠? 宫里的稀奇事真多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偏袒 王选侍在晋封之后循例要去合欢殿给主位静妃行礼,因着皇后抱病,凤仪宫就不必去了。彼时林媛也在座,伸手摘下自己发髻上的玲珑紫玉攒梅簪子赏给了王选侍,道:“王姐姐也算拨开云雾见月明了,这簪子你以后在皇上面前常带着,皇上喜欢。” 王选侍诺诺地接了,上首的静妃脸色青白交加。 很好,林媛再次给了她一个“惊喜”。王氏平白得宠晋封,林媛是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她就是拉拢了王氏和自己作对! 对于旁的嫔妃来说,王氏就是这宫里透明的空气,但静妃对王氏还是印象颇深的——同住华阳宫五六年,相比于方才人玲珑会奉承、齐容华出身清贵却胸无大志、张婉仪胆小怕事,宫女出身的王氏则是安分守己、恭谨礼让,是个最让人放心的偏殿妃子。 然而就是这么个安分的人……竟被林氏拉拢了去!且不提她今日得宠晋封,之前她竟敢伙同林氏在除夕夜宴上陷害自己! 胆子大得想在老虎头上动土啊! 这是林媛明晃晃的挑衅,自己却无计可施! 半晌,静妃抬手,身旁一位嬷嬷捧了一个朱红色托盘,赐给王氏作为晋位的封赏。 “既然得了恩,你日后就尽心服侍皇上。”静妃气闷得很,不想再看林媛一眼:“本宫乏了,你们各自散了吧。” “那么臣妾告退了。”林媛笑意盈盈,抬脚跨出殿门。身后的王氏亦步亦趋地跟着,等走得远了,王氏慌忙上前道:“娘娘,我都快吓死了……看静妃娘娘那张脸,几乎要把我吃了……” “吃了你?”林媛嗤笑:“她敢!你如今是皇上的新宠,就算皇后也无法随意抹杀你。不过王姐姐,我从前竟是小瞧你了,不想你一夜侍寝就能晋封,可见皇上都喜欢上你了。” “娘娘谬赞了……”王氏最大的长处就是懂得明哲保身,再有一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了:“若不是有娘娘身边的初雪姑姑跟着,嫔妾昨晚上哪里能进的了建章宫的门呢,皇上宠幸嫔妾也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罢了。” “你不要妄自菲薄。”林媛轻笑:“我只是把你送进去,之后的事儿却是你自己的能耐。” 想不到这个王氏还真有几分本事,昨晚上听初雪回来禀报,王氏容貌平庸本激不起皇帝的兴致,不曾想她和初雪换了衣裳,装扮成宫女上前给皇帝揉肩。王氏生就一双巧手,不单在尚食局做宫女练出了好厨艺,捏揉上也功夫十足,服侍得拓跋弘万分舒坦。 她又性子沉静,温柔小意,拓跋弘如何能不喜欢。 不过王氏到底只是会推拿之术罢了,容貌和年纪都太拖后腿。林媛思忖着,趁着皇帝的新鲜劲让王氏多宠上几月就顶天了,至于能不能在皇上心里留下一丝痕迹?还真不好说呢。 她只能尽力提携王氏,至于她能走到哪一步?只能看她自己。 “王姐姐,若是无事,你先回宫去吧。”林媛挥手支开了王氏。 心里想着,还是叶贵仪和安顺仪她们更得力些。这二位一个有子,一个年轻貌美,可比王氏的用处大多了。 这一次拿徐氏立威,还权要靠着叶贵仪在皇帝面前替她周旋,才能收好尾。让王氏在文贵嫔眼皮子底下进建章宫承宠,不过是打文贵嫔的脸面罢了,实则也没捞到实际的好处……念及此处,林媛心情又轻松起来。拓跋弘偏袒的一定会是她,而不是文贵嫔! 回绯烟楼后就有内监来报,说圣驾到。林媛唇角含笑,整一整衣衫去殿外迎驾。 甫一出屋就见拓跋弘迎头赶来,将她一把揽进怀里道:“你这丫头,生着病,大冷的天竟还出来!”拉住她的手细问道:“昨儿你只遣宫女来说你病了,不能服侍朕,是受凉了么?” 拓跋弘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的文贵嫔瞧着他与林媛双手相扣的模样,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她昨日求见皇帝不得,今儿一早上又去建章宫,却不巧叶贵仪抱病,皇帝下了朝就去汀兰小筑了。她耐心等待,不敢再去偏殿睡觉,总算等到皇上回来诉了自己的苦楚。 文贵嫔这两天是真倒霉,被林媛气得半死不活,想求见皇帝又被百般折腾。好在皇帝对她还算厚爱,耐心地听完,还安抚她道那些古书字画以后还会再赏赐她的,叫她不要太难过了。 却不曾责备一句林氏做事太苛刻。 她当时就觉出不对来了,心知皇帝会偏袒林媛。其实林媛那日在碧霄殿的行事实在有些过分,虽是打着整顿宫闱的名头,但得宠得势如文贵嫔,就算多拿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是皇帝默许的。有时侍寝时床笫之间跟皇上讨些东西,皇上大手一挥道“只要尚宫局里有的就尽管去拿”,这种情况又不会登记在册。 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深究下去,文贵嫔多拿东西是不对,林媛身为掌宫人,苛待嫔妃也不对。 如今两人争执起来,却权看皇帝偏袒谁了…… 文贵嫔求皇帝做主,皇帝口头上应着“朕带你去一趟绯烟楼,化解你和慧贵嫔的恩怨”,下一句却又道“慧贵嫔昨晚上病了,正好去瞧瞧她”。文贵嫔当时就被堵得半死不活。 强撑着面子跟随皇帝来了绯烟楼,又见林氏这小狐狸精青天白日地与皇上歪缠! 此时文贵嫔的脸色和合欢殿里的静妃有的一拼。 林媛瞥着文贵嫔,轻笑一声,诚恳道:“文姐姐也来探望臣妾么?臣妾真是感动呀。”又将身子往皇帝怀里靠了靠,道:“臣妾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吃坏了东西胃里不舒服,心绪也郁结。” 拓跋弘听了却是微微紧张,也不理会徐氏了,急急地拥着林媛进了内室:“你心绪郁结?朕记得当初叶氏生产后也犯了这个毛病,她有两个月都寝食不安,后来才慢慢好起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是不舒坦么?” “皇上,臣妾无碍的。”林媛摇头:“臣妾见了皇上,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恩,也有点想吃东西了……不过是胃病而已,哪里有那么严重!”说话间内室响起婴儿的咿呀声,林媛忙奔过去,抱了六皇子道:“小奇也知道父皇来了对吧?小奇,来,叫父皇!” 拓跋弘从她手里接过了六皇子,神色仍是担忧:“媛儿,你是不是近日累着了?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理事。” 拓跋弘是男人,又是坐拥天下的帝王,是从未有过这般体贴关怀的——甚至都有点婆婆妈妈了。原因无他,拓跋弘是真的很担心林媛。今儿刚下了早朝,他就听人禀报道叶贵仪晕倒了,他连忙赶过去看了一趟,好在没有大碍,御医说只是心绪郁结没有完全康复。 他从前不怎么清楚“产后郁结”这种病,眼睁睁看着叶氏从生产后足足瘦了一圈,风吹吹就倒的可怜相,他才知道这病很伤身。不过林媛这丫头是不会有这个问题吧?她心气高傲,性子娇蛮,从来都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 可是现在这样子…… 看林媛脸色泛黄,胃口不佳……这症状怎么这么眼熟? 拓跋弘心里开始打鼓了。 林媛瞧着拓跋弘深思的模样,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轻松笑道:“皇上您在想什么呢?啊!对了,皇上今儿来不单单是探望臣妾吧?是不是为着文姐姐的事情呀!” 拓跋弘“哦”了一声,一手紧握住林媛的手温言道:“哪里的话,朕是专程来探望你的。文贵嫔的事情朕也知道了,你是掌宫权的人,将碧霄殿里越制的东西搬走并不过分……” 说着他冷淡瞥一眼文贵嫔,继续道:“媛儿聪颖能干,你昨儿雷厉风行令嫔妃们退回贪墨的东西,整治后宫风气,很是不错!只是万万别再累着了,病倒了可怎么办呢!” “臣妾记住了,皇上别为臣妾操心。”林媛摇晃着拓跋弘的胳膊。 “好好,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啊。”在拓跋弘眼里,媛儿虽已为人母,却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他无奈地笑,伸手去摸林媛的脑袋:“今儿朕就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臣妾病中不能服侍皇上,您不如多去陪陪文姐姐吧!”林媛笑盈盈地,又道:“还有合欢殿里的静妃娘娘,也很得皇上喜欢呀!” 文贵嫔自诩为宠妃,听着昔日宿敌将皇帝“施舍”给自己,简直快气炸了肺。现在的她终于能体会到静妃的感受了,和林媛交手,那根本是被气晕过去又被气醒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求援 拓跋弘心里眼里都只有林媛,哪里管得了徐氏,一心想留下来。林媛继续劝他道:“文姐姐前几日求见皇上的事儿,臣妾都知道了。今儿文姐姐过来,定是要来向臣妾问罪的,臣妾惶恐,在此想和文姐姐陪个不是。”说着一手拉住拓跋弘的胳膊,一手又拽住文贵嫔的袖摆:“皇上,左右臣妾不舒坦,您今儿就宣文姐姐服侍吧!臣妾权当借这个机会,与文姐姐修好。文姐姐,您看怎么样?您就别再为了那些古书字画记恨妹妹了,好不好?” 文贵嫔不料林媛会说出这样的话,深恨林媛狡猾,又找不出话来反驳。事已至此,若自己还揪着碧霄殿的事不放,在皇上眼里岂不成了心胸狭隘的小人? 半晌,她强扯了一抹笑:“妹妹你说哪儿的话……碧霄殿的事儿,不就是几样东西么?你掌宫权不容易,姐姐都明白的,哪儿会来向你问罪?也不过是听说你病了,随皇上一块儿来看你……” 拓跋弘听着她们两人“和好”,心头顿时轻松,感觉到了一种妻妾和睦的融洽。他懒得去深究她们是否真的和好了,后宫只要面子上和睦,那就是和睦的! 遂笑道:“文贵嫔所言不错!媛儿去碧霄殿抄捡东西,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文贵嫔,朕早就答应你今后会再次赏赐你的!” 拓跋弘心情好了,被林媛左推右推,最终同意去文贵嫔处。 林媛站在门边上将帝妃二人送了出去,扭头朝初雪几人笑说:“你们看,这不是很简单么?略施小计,皇上就不会怪罪我,文贵嫔也不敢再纠缠此事了。” 初雪摇头道:“娘娘的法子固然好,但却有后患。称病来博取皇上的怜惜,日后却会成为把柄,恐会有嫔妃以娘娘身子弱为由,建议皇上收回您的宫权。” 林媛巧笑睨她一眼:“雪姑姑!你放心好了,我何时做过亏本的买卖!” *** 皇帝前往华阳宫探望慧贵嫔,并亲口赞扬其掌宫得力的事儿很快传遍满宫。第二日日头升起来的时候,大半个皇宫的嫔妃都来了绯烟楼,请罪的请罪,退银子的退银子。 拓跋弘登基以来,一直是萧皇后管束后宫,萧后为人强硬,对嫔妃们说不上宽容。然而这回林媛掌宫,却是十足地严厉,把大家折腾地够惨。 几月前为了筹措军饷,林媛出主意给拓跋弘,免了嫔妃们削减月例,那时候大家还以为她是个宽厚肯为别人着想的,她得了权柄,大家还暗自高兴。到了这当口,却终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将慧贵嫔和曾经的昌和贵妃相较的传言,在后宫越演越烈。 宠冠六宫的林氏,和曾经的上官璃何其相似,一样绝色的容颜,一样跋扈狠戾的性格。 宫里传言不好听,林媛自然知道有心人想坏自己的名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去年为着削减月例的事儿她立下大功,免了众妃受苦,可没见她们这般大张旗鼓地称颂。 有一点林媛和上官璃不同,她没有一个显赫的家世,哪里能肆无忌惮地由着人败坏自己的名声——在这个年代,女子的贤德比命还重要。 三宫六院的人不敢明着反抗她,暗地里污言秽语却不少。她听在耳中,早已恼了。当初她出主意筹措军饷,唯一的目的只是在皇上跟前立功,为夺权做准备,并没有考虑那些嫔妃们的利益。她们平白得了便宜,林媛还没计较,不过两月的功夫这群人就翻脸了。 而她初掌宫就抱病,身子不好恐难当大任的传言,如初雪所说,也渐渐露了矛头。 那边拓跋弘自从被林媛推到了文贵嫔宫里,在碧霄殿里宠了徐氏,又看顾赵王的功课,倒是让徐氏在被洗劫之后找回了一丁点脸面。然而在林氏苛刻的传言传遍满宫的同时,宫里亦传出徐氏侍寝的机会竟是林氏为了与她和好,这一下,六宫哗然。 文贵嫔的脸被踩进泥土里后拾起来,然后接着踩下去。 文贵嫔和林媛折腾出来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给了众人无限的谈资。嫔妃们都敞开门坐在院子里谈笑风生,乾武十年的春节过得热闹无比。 而这还没到最热闹的时候。 元月十五,元宵节。这一日林媛正式将公账抄了几十份,分给嫔妃们传阅,然后理直气壮地将那些至今没有上交贪墨款的人重重处罚。 以丽芳仪为首的,无视掌宫人敕令,拒不退回贪墨的,按照林媛最初的旨意罚双倍款项。自然,这些人是准备和林媛杠到底的,罚款也不可能交。最后林媛禀明皇后,以今后的月俸来抵偿她们的惩罚,直到扣完为止。 林媛去回禀皇后时,顺便留在凤仪宫服侍,她不喜欢伺候人,但为病重的皇后侍疾是嫔妃本分,她不能落人话柄。彼时萧皇后的精神还算好,歪在藤椅上用早膳,林媛给她布菜盛汤。 萧皇后虽然病了,却依旧消息灵通。林媛和文贵嫔闹起来的时候,她和静妃一样偷着看热闹。却不料文贵嫔说是得宠得势,在慧贵嫔跟前竟是个没用的废物,刚过了两招就一败涂地。 出了狠招的林媛逼退了六宫人,也逼得自己没退路。 只是皇上赞赏她,她眼下还占上风。 萧皇后有点头疼。当初慧贵嫔下旨意的时候她光顾着看热闹了,现在慧贵嫔过来回禀她,让她支持这道旨意的后续——这不过是因着她是皇后,过来支会一声罢了,她还能真的驳回么?到临头才驳斥,当初不出声难道是默许了?身为皇后可不能朝令夕改。 想着看后宫鸡飞狗跳、看宿敌林媛和静妃两败俱伤的皇后,这会子有点后悔自己的不作为。 病了之后就变懒了呀…… 皇后心绪乱,手上又病弱无力,一抖把汤匙拿掉了。林媛蹲身捡起来恭敬地奉上,看了两眼笑说:“皇后娘娘的器皿都是一应的甜白瓷,其实按着娘娘的身份,理应全用赤金的。” 萧皇后不明所以,随口道:“金的扎眼,瞧着不舒服。” “那么不如用翡翠玉吧?”林媛笑吟吟地:“娘娘病着胃口不佳,甜白瓷固然瞧着舒坦,但碧玉赏心悦目,更加适宜吧。臣妾收缴上来的贪墨款已经奉给皇上作为西北的军饷了,接下来丽芳仪她们的罚款,倒是可以为娘娘这儿添置许多摆设器皿。” 萧皇后眉头一皱,立即就觉出不对了。她身子不行,脑子可依旧透彻。罚丽芳仪她们的银子最后落在凤仪宫里——慧贵嫔这是要拉着自己一块儿上船呢。 有皇帝支撑,皇后也赞许,她慧贵嫔可不是大获全胜。 萧皇后不由笑了:“本宫喜好甜白瓷,不劳贵嫔费心了。战事当前,更应节俭,凤仪宫怎能随意添置东西。” 林媛撇嘴,在现代活了二十九年,在古代只活了两年,还真有点不习惯。皇后说是节俭,却不知皇帝为了她的病在天下搜罗名医,赐下重赏,每一天花出去的银子如流水。 遂也只是笑:“战事要紧,皇后娘娘的凤体一样要紧。若是换一批摆设能让娘娘舒心些,病好得快,那就再好不过了呀。” 抬眼觑着皇后似笑非笑的面色,林媛顿了顿,咯咯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静妃娘娘刚撤换了尚工局的掌事,新上任的韦姑姑就是雕玉出身,手艺十分了得,连皇上都夸赞精巧。娘娘将凤仪宫玉器的事儿交给韦姑姑,东西送上来,保准娘娘喜欢。” 听得这话,皇后终于变了脸色。 翡翠绿、羊脂玉不过是个噱头。真正厉害的却是…… 尚工局的管事怎地给撤换了! 萧皇后面色冷然,这事儿怕是昨日才出的,静妃把持得紧,自己竟然不知道。从前的六尚管事都是皇后亲自任命,如今静妃当权,竟就要变天了。 六尚的人,虽是服侍主子的奴才,却掌握着后宫所有的吃穿用度,手里有权。那些不得宠的嫔妃为了多讨些份例,都要上赶着奉承。 尚工局掌管器皿首饰、建筑摆设,新上任的姑姑姓韦,应是静妃的家奴。 静妃下手太快了。 动些零星的宫人棋子还不难,一下子就换掉六品的尚工大人…… 萧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慧贵嫔勤恳地跑来凤仪宫服侍自己,果然是有许多事情要谈。 片刻,萧皇后浅笑出声,放下了筷子:“还是算了吧。本宫……不喜翡翠绿。” 林媛愣了,随后才忙道:“哦,原来娘娘不喜欢……” “慧贵嫔,给本宫盛一碗乌鸡汤吧,这白粥吃不下去。”萧皇后支使道。 “是。”林媛埋头服侍。 出凤仪宫的宫门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虽是侍疾,其实也不需要做太多活,林媛不过在旁边稍微动手布菜,陪皇后聊些闲话。 然而林媛却觉得累了,回宫就传热水沐浴。泡在木桶里时,是王选侍亲自服侍的,王选侍一双手技艺了得,林媛肩膀上顿时轻松下来。 她目色呆滞地盯着水里的玫瑰花瓣,对王选侍道:“本妃……算错了。” 她低估了萧皇后。本以为皇后忌惮静妃,会暂时扶持她,但事与愿违。(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颜面 本该想到这样的结果的,只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失望难过。静妃位高势重,但她也拥有最受皇帝重视的亲生的六皇子。在萧皇后眼里,静妃固然是个大威胁,林媛也是个长着利爪的猛兽。 “娘娘能有什么错?”擅长察言观色的王选侍自然知道她心绪不佳,却还是轻笑婉言:“娘娘固然一时受阻,大计却是没错的。” 林媛被她逗笑了:“你说得对,不过是一时受阻罢了……”说着微微呵一口气,让自己轻松下来。 她并不是全无收获。去凤仪宫里走了一趟,皇后至少应允了她惩罚丽芳仪等人的旨意。不曾帮她,也没有与她作对,这个结果不错了。 “娘娘,丽芳仪等人没了月俸,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文贵嫔今日却来了华阳宫合欢殿,就在您去凤仪宫的时候——”身后的王选侍小心地开了口。 林媛眼睛猛地睁大了。 好,好得很!萧皇后难以拿捏,静妃更让她吃惊!是许诺了多少好处,才能让高贵如徐氏,甘心被她拉拢。 她霍地起身,扯过睡袍披在身上:“来人,给本妃更衣,摆驾去安顺仪处。” 水房里动静大,初雪初桃两个都捧着衣裳进来了。初雪听了要去安顺仪处,忙道:“娘娘,安顺仪得了风寒,病得下不来床呢。您可小心别染上了。” 林媛的脚步顿住了:“我倒是忘了。初十、初十一她两日承宠,仗着自己身体好,大冷的天竟穿着薄纱给皇上跳盘古舞……”说着不由撇嘴,安如意本事是有的,满宫里谁也比不上的白美人,穿着露肩纱衣的风景足够让皇帝神魂颠倒了。只是这有点太急功近利了吧? 日后得去说说她,万事不能急,性子浮躁了对以后可没有好处。 眼下她病了,就不得用。林媛愁苦起来,紧要关头,能有谁去打压徐氏呢? 叶贵仪那边暂时不能用了,十天之前在皇上跟前还请她帮过一次忙,时隔太短,免得惹人疑心。再则叶贵仪容貌不出众,比不上安顺仪貌美,也比不上文贵嫔清贵脱俗。 一转身忽地就看见了捧着首饰盒子、低眉顺眼的王选侍。林媛心下计较,神色转了两转道:“罢了。初桃,去库房拿一些葛粉和血燕,交由王选侍送去合欢殿。就说过年过节的,是我对主位娘娘的心意。那葛粉就是你前几日做好进献上来的,口感细腻,本妃吃着喜欢,你以后得空了再做一些,分给后宫姐妹们,大家都会喜欢。” 王选侍唬了一跳:“娘娘,文贵嫔娘娘和静妃娘娘都在的……” 王选侍最怕的就是静妃,在她手底下苟延残喘六年,主位娘娘的积威在她脑子里已然刻下了深刻的痕迹。 林媛斜睨她一眼,伸手拿过她手上的盒子放下了:“你先回去更衣再说。都是做小主的人了,整日学宫女伺候我有什么出息。早跟你说过,怕没有用,静妃暂时不敢动你。你且放心地去,恭敬地给静妃磕头送礼,做足样子。” 王选侍到底不敢违抗林媛,低头应下了。心里打着鼓揣度林媛的用意——平白让自己去合欢殿跑一趟做什么? 却更不敢开口询问林媛,默然跟着初桃去库房拿东西了。 等去了合欢殿,王选侍战战兢兢通禀了进去,果然见文贵嫔和静妃都在。她跪着打抖,哆嗦着说是慧贵嫔遣她来送葛粉和血燕的。 静妃噗嗤笑出来,与文贵嫔道:“你瞧瞧,这就是我说的稀奇人。前几年在华阳宫里畏畏缩缩的,一朝得宠,连衣裳都穿起了浮光锦。哟,这是来送东西了,还是慧贵嫔遣来的?” 高贵如静妃,从前哪里肯和一个小小选侍多嘴,没地自降身价。今儿她大喇喇地嘲讽,也是有些浮躁,对林媛和王氏两个忍无可忍了。 “你就是新封的选侍王氏?”文贵嫔的脸色却是渐渐变得青白。 王选侍不敢说话。 文贵嫔冷哼一声。那一日她求见皇帝时不巧遇上了皇帝招侍寝,起初她以为是慧贵嫔,后来才知道是个姓王的默默无闻的卑微之人。王氏是最近才倚靠上慧贵嫔的,文贵嫔为此气得犯了头疼病,慧贵嫔为了与她作对自个儿去服侍皇帝也就罢了,偏偏要指使一个卑贱的采女。 连一个采女都能踩到她头上来了! 文贵嫔最骄傲清高,宫里人越是诋毁讽刺,她越不肯对王氏寻衅,没得让人看轻。是以王氏晋封十几日,她还没见过此人的面。 今日见到了,看王氏年纪比她还大,容貌也平庸,杵在人堆里都认不出来那种,身上全靠着慧贵嫔赏赐的上等绸缎衣裳才有几分光彩。文贵嫔看得脑仁一突一突地疼,若是个貌美的也还罢了,偏偏是这等颜色,就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庸俗女人竟能和她作对! “王小主把东西放前厅案子上吧。若是无事,小主就退下吧,静妃娘娘和贵嫔娘娘正说着话呢。”眼瞧着两位主子都神色不善,阿凉连忙上前进言。 王选侍卑微惯了,在文贵嫔和静妃面前头都不敢抬,更兼这两位尊贵的主子都被她得罪惨了,脚趾头连着身体都一个劲儿往后缩。听了宫女所言急急就想告退,恰在此时,殿外忽地人声大动, 文贵嫔抬眼一瞧竟是圣驾,殿内几人连忙起身迎驾。 拓跋弘今日着了一身玄色常服,闲闲跨进来,忽略了缩在角落里的王氏只向静妃笑说:“今儿文贵嫔也在啊。” “今儿元宵节,徐妹妹打了如意络子,特意送到臣妾这里来,请臣妾分送后宫姐妹。”静妃笑吟吟地:“皇上今日看着气色极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元宵本就是喜事。”拓跋弘的确心情好,昨日里他刚查出了昔日穆武王的两个儿子在京城里的藏身之处,绞杀了许多逆党。那穆武王世子被他下令就地处决,余下没能抓回来的就只有穆武王的第七个儿子,年仅3岁,不足为惧。 经过这次清洗,想必宫中可以安定一段日子了。 “文贵嫔的络子在哪儿?给朕也瞧一瞧。”他伸手就往桌上翻捡起来,这一翻就翻出了王选侍送来的葛粉。 一旁的静妃瞧着,面色微变。果然下一瞬,皇帝就拈了一包葛粉:“这不是慧贵嫔宫中的吃食么?与尚食局做的不同,很细腻可口呢。”说着转向静妃:“慧贵嫔在你宫里住着,她这几日身子如何了?” “哦,慧贵嫔倒是好些了。”静妃强撑着笑:“只是这几日六皇子畏寒,慧贵嫔又为着年节赏赐的事奔走,很是辛苦。”宫内一直有流言道慧贵嫔病弱,又要养着六皇子,恐怕不能掌宫。静妃哪里能放过这么个把柄。 “年节琐碎事多,劳累她了。”拓跋弘拈着那包葛粉,却并没被静妃引着往宫权上头想。他忽又想起什么,道:“这葛粉可不是王选侍的手艺?那日朕在绯烟楼,听慧贵嫔提起过。”提及王选侍,他眼眉一扫,就看见了方才一直被忽视的王氏,复笑道:“今儿好热闹,王选侍也来了?” 王氏完全不曾想到皇帝会过来,更不曾想到自己会得到注目,连忙跪上前回话道:“这些葛粉和燕窝都是慧贵嫔遣嫔妾送来合欢殿的。” 拓跋弘面上浅笑,这个王选侍虽然不美,但胜在是个文文静静的懂事人儿,又兼之一双巧手,擅长厨艺和推拿。宫里嫔妃们都出身高贵,连锅炉都不认识的大有人在,王选侍伺候人的本事可是旁人比不上的。 就说这葛粉,是王氏做来给慧贵嫔补身的,拓跋弘偶尔尝过一次,大为赞赏,深觉王氏比那些五谷不分的贵女们更让人舒心。 眼瞧着皇帝对葛粉上了心,低着头的王选侍转了转眼珠子,轻声道:“皇上既喜欢,嫔妾明日再做一些送去建章宫;您今日若是要在华阳宫留膳,嫔妾这就下去将这葛粉蒸煮了奉上来,也让静妃娘娘和贵嫔娘娘尝鲜。” 王氏本是很怕静妃的,奈何她虽胆小,却更有几分志向,不愿一生卑贱。皇帝正立在自己跟前谈起葛粉,机会难得,纵使拼着惹恼静妃也要搏一搏了。她心里跳得砰砰作响,亦不敢抬头看静妃与皇帝。 拓跋弘却是正在兴头上,他今儿本是来看静妃的,遇上文贵嫔,两位佳丽在侧就更想留下用膳了。王氏的话对了他的心思,当即挥手命人摆膳,又命王氏下厨蒸葛粉。 王选侍欣喜不已,急急地下去忙碌了。 合欢殿这边歌舞升平地,绯烟楼里的林媛端坐钓鱼台,静观其变。 皇帝今日会驾临合欢殿,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静妃不如自己得宠,但每月都会得四五日的圣眷。算着日子,皇帝该去合欢殿一趟了。 皇帝进了合欢殿已有两个时辰,显然是留了膳,而稀奇的是送东西的王选侍同样迟迟未归——林媛的唇角浮起浅笑,王氏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一夜无言,合欢殿那边的圣驾亦不知何时离去。只是在第二日的时候,王氏随皇帝一同回建章宫并侍寝的消息,再次令满宫震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冰嬉(1) 一个选侍获宠本是平常,但不平常的是,那一日皇帝去的可是静妃的合欢殿;合欢殿中除了静妃,还有前来拜访静妃的文贵嫔徐氏。 小小一个王氏竟能抢了这两位的风头,后宫中人无不惊愕。王选侍不足为惧,倒是有很多素日里和静妃、文贵嫔两位不合的嫔妃,趁机落井下石,暗中传出许多嘲讽之言,不堪入耳。 在文贵嫔与慧贵嫔争风落败后,静妃竟也让王选侍下了面子。而与此同时,慧贵嫔雷厉风行地停了丽芳仪、周良媛、李容华等人的月俸,虽然其中阻力重重,但皇后不管不问、皇帝隐隐赞同,尚宫局的管事们还真不敢松手给这几人发月俸。 丽芳仪等人对慧贵嫔怨声载道时,瞧着皇帝竟也偏袒慧贵嫔,都渐渐没了嚣张气焰。不过她们自恃得宠,又是多人一同反抗,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每日挑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林媛过不去——什么慧贵嫔掌宫后,发下来的绸缎都没有往日鲜亮了;上林苑里的迎春和腊梅被慧贵嫔擅自换了新品种,一点也不入眼…… 底下人故意刁难,林媛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堵不了那些人的嘴,更不能与她们争执起来给皇帝找麻烦。 就这么着,林媛在宫中的名声越发地败了。 不过这些境况早在预料之中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苛刻的名声,病弱的传言,这两样麻烦到现在为止一样都没解决。林媛却是不难过。 自有人会比她更难过。 *** 元月里头本就热闹,后宫里,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元宵节过后的八日,京城再次下了一场暴雪。乾武九年的夏日有多凉爽,十年的冬日就有多酷寒。然而皇家贵胄们享得荣华富贵,不会为了寒冷发愁,因着暴雪,皇帝还兴致勃勃地举行了冰禧。 冰禧,是皇室冬日里常见的喜庆。从武的贵族子弟们多少会冰禧的技艺,比蹴鞠好玩得多,还能在皇上跟前露脸。更要紧的是,冰禧是帝都传统,武举中就有这一科,更有不少将领是年少时擅于冰禧,得上头看重步步高升。 皇后抱病,冰禧的场所、贵人们的安顿、午宴的排场,理应由静妃操办。 对于静妃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至少没有除夕那样繁琐的礼仪和规矩,又有大批外命妇进宫拜见,稍有差池,失了皇家体统就是大祸事了。 日子定在元月三十号,雪停了,河面上结了半尺厚的冰。一同观赏冰禧的除了皇帝与后宫的贵人们,还有三品以上的朝臣与诰命贵妇。 静妃着一身玫瑰紫的锦缎坐与皇帝下首第一位,与皇帝同席的上三席,皇后的位子空着,精力不济的太后过来坐了半个时辰就先回了。而即便上三席空了两个,瞧着有些不像,皇帝也没有丁点想给静妃挪个位子的意思。 静妃心里有怨,想着皇后都病得门都出不了,安能担起国母的重任,可即便如此皇帝还给她个空位。心绪不平,静妃做起事来却更加殷勤,安排上的瓜果茶点都极精致,受夫人们喜欢;安国公家的世子夫人有孕,静妃特意选了个挡风的槐树后的座次给她,可见周全细致。席间众位贵人们兴致勃勃,静妃则忙忙碌碌,俨然是后宫女主人一般操持大小事务。 筵席上头倒没出什么乱子,碧波池中冰禧的既有持旗的军士,亦有不畏酷寒着五色薄纱的舞女们,十分热闹。只是那上前献艺的舞女中,领头一位杨柳腰、瓜子脸,面目绝美,连拓跋弘也目不转睛地瞧着。 纳舞女为妾不是什么稀罕事,真正令人惊愕的,是这女子着了一身玫瑰紫的纱衣。 连上头绣着的海棠花儿,形貌都和静妃身上的那件如出一辙。 静妃看得胸口都快上不来气了,偏偏舞女姿色美艳,拓跋弘光顾着欣赏,抛下静妃不理,完全没有多心想到什么衣裳的问题。其余的后宫嫔妃、诰命夫人们就眼尖地盯着衣裳去了,人群中不时有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胆大地窃笑出声。 “原来静妃娘娘也喜欢玫瑰紫呀?” “这玫瑰紫的染料还是从西域进贡的,十多年前并没有的。听说静妃娘娘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穿玫瑰紫,皇上赏赐了许多呢……” “什么稀罕的染料,现在不是人人都能用了么?而且这舞女年轻貌美,倒更适宜艳丽的颜色……” 静妃恼恨异常,回头一瞧,那些说话的人早有准备,都低头吃茶,哪里能让她抓住半个影儿?拓跋弘偏还兴致勃勃地鼓起掌来:“不错,不错!这‘霓裳羽衣舞’冬日里在冰上跳,别有一番滋味……”又转首夸奖静妃:“是静妃操持的好!” 静妃心里苦涩无比,“恩恩”地应了两声,不敢透露半分异样。这可是外命妇和朝臣在场的境况,她再不满,也万万不敢当场发难,只能死命地忍着。 好不容易挨过了午宴,等众人纷纷告退离宫,静妃才敢彻查那个舞女的身份,又查是哪个胆大的在她眼皮子底下安排这样的事。她恼怒中也透着清醒,知道有人胆敢公然与她挑衅,无非是因着这些日子她威声不再,对方趁机爬上头来打压她。 话说这些日子——林媛把后宫折腾地鸡犬不宁,虽落了不好的名声、得罪一大片人,却也大大地立了威。这么一来,一个协理的妃子威名大振、宫中人人畏惧,那主理的妃子可不就势弱了么? 正是因为有这个好处,林媛就算冒着一个恶名,也义无反顾地要整治后宫。 而静妃,她性格周全谨慎,不擅长冒险,根本做不出来林媛这样激进的事儿。这也注定了她眼睁睁瞧着林媛立威,自己却没有办法学她一块儿立威。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静妃也可放出传言称自己贤德宽容,不似慧贵嫔行事果决狠戾,和林媛各走不同的路。然而偏偏那天在合欢殿里,她和文贵嫔两个,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选侍抢了恩宠。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文贵嫔的面子早被踩碎了,这回就轮到静妃。 如此没脸,还妄称是掌宫人? 静妃在宫中经营多年,人缘出了名的好。但她病愈后受尽隆宠,还封妃得了宫权,站在风口浪尖上,哪里能不招人恨?尤其宫中传言“皇后病重、后位易主”,自有许多位分高、家世好的嫔妃们不甘心,想和静妃争夺中宫的位子。 所以这一回她稍有不稳,自有许多人跳出来给她使绊子。 林媛掌宫时阻力重重,除了静妃暗中下手,更多的就是旁人看不惯她居高临下的模样。同样的,静妃亦免不了招人嫉恨。 舞女的事,是再一次狠狠的打脸。 若是静妃能因此彻底失去颜面,无法再掌宫,那些与她作对的人就有了机会。不能不说是为利所驱。 静妃那边焦头烂额地查那舞女,林媛这边则传了戏班子在殿中听戏,很是快活。 随手翻着今年新进宫宫人的名册,她问身边人道:“今日那个领头的舞女,是什么来历?” 舞女的事,真不是林媛的手段。不用她亲自出手,自然有人抓住机会和静妃过不去呢。 “不过是个梨园的罪奴。”宫女述芳在侧轻蔑道:“她们这样的人,就算得了皇上的恩宠也不许留下血脉的,在娘娘跟前,她就是个蚂蚁了。” 林媛听着浅笑,这述芳别的本事没有,拍马屁是一流。其实今日这位舞女的容貌实在出色,很多嫔妃看了心里都发惊了。 “你也别看低了人家,你没看今儿皇上的样子,过不了几日或许就能封个名位了。”林媛并不感到威胁,只拿着当笑话说,一壁招手道:“初雪,你去打听了没有?” 林媛入宫两年多,位高势重,手里攥着不少势力和棋子。打听一个舞女的来历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初雪应声称是,上前道:“她姓华,十年前获罪罚入教坊司,因容貌出色进了宫中的梨园。这些年她在梨园里也算小有名气,舞艺很出众的。” “那她是因何获罪?”林媛好奇。十年前就进来了呀?她现在的模样也不过十五六岁,当年又是多么小…… 多半是为家族所连累吧。 果然初雪道:“华舞女是昔日威武将军华瀛之女,华瀛征战西夏,通敌,获罪被抄家。” “就是十年前的‘湄水之战’?”林媛吃惊道,声色渐渐小了下去:“华嬴的案子到现在都不甚分明的,当年替他喊冤的人不少,只是那时候皇上还未登基,夺嫡之争十分惨烈。先皇病重无心理事,草草结了华家的案子,如此定了罪就无人敢再说话了……” “华家还有三个少年,当初罚去了西北服兵役。”初雪接着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世子(1) 林媛听懂了初雪的言下之意。怕是真有冤情,先皇心里有数才网开一面,留了华家血脉。通敌这样的重罪,莫说男丁,连女眷都要处斩的。 林媛静静思考,心思浮动——原本只想看热闹的,却不想这个舞女来历不简单。 倒是可以做做文章,不但对付了静妃,对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遂一招手令小成子过来,吩咐道:“你去一趟梨园……” *** 夜凉如水。而合欢殿里的烛火,整夜都没有熄灭,火光悸动一如殿中人无处安宁的心绪。 第二日清晨时,建章宫传下口谕,册封华氏为采女。 此事在众人意料之中,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就封位了。按着规矩,华采女要去凤仪宫跟前叩头的。 皇后虽病了,嫔妃们还是每日都会去凤仪宫外行礼。但这一日竟是没有看到华采女。 嫔妃们议论华氏恃宠而骄,凤仪宫皇后却颁下赏赐,道华采女受了委屈,这几日都不需要来请安了。 有好事者打探此事,这才知道,原来昨晚上华舞女回了梨园就被下令押去了慎刑司,说她偷盗。而后摆了杖刑要活活打死她,还好慧贵嫔的人来得及时,救下了华舞女。 慧贵嫔将此事报给皇帝,皇帝怜惜之下,连夜封了位分。 林媛只能说后宫很乱。她昨天派小成子去梨园,的确是想扶持华舞女,但没想到去得巧,若是没去华采女一条命都没了,何谈日后的价值。 林媛心里清楚,对华采女发难的绝不是静妃,她做不出这么蠢的事。宫里人人都知道华氏冒犯了静妃,静妃再暗中处死的话,岂不落人话柄。 而此事最终还是以静妃被皇帝斥责收场。身为皇帝的拓跋弘可懒得追查这种小事,只以为是静妃昨日被惹恼了,才想暗中除掉华采女。 林媛估摸着,那个毒打华采女的人,应就是昨日捧她的人,那人的唯一目的就是对付静妃。可怜的华采女无力反抗,差点沦为后宫争权夺利的牺牲。 最可怜的还是静妃,昨日刚折了颜面,今日又被皇帝斥责。若不是持续三天的冰禧今日还需要摆宴,静妃简直就想在合欢殿里挖个洞钻下去。 而那冰禧,自然是照常进行。 第二日的冰禧与第一日不同,是世家子弟们上场比武的。冬日里的冰禧和春狩、秋弥的骑射比赛异曲同工,不少武艺好的贵族少年都会趁此机会出个风头,博个前程。 静妃撑着面子在座,主持筵席大局,却不复昨日光彩了。好在今日没有舞女助兴,她又看得紧,没人上来使绊子。 昨日因路途遥远不曾赶到的西梁王今日终于到了。与西梁王同来的是王妃陈氏,还有两位郡主。 陈王妃的娘家与静妃之母、欣荣长帝姬是亲家,自然和静妃交好。因着陈王妃的入宫,静妃好似找到了可谈的对象,拉着她的手絮絮闲聊,也好避开那些嫔妃们的恶语。 而西梁王是拓跋弘最小的嫡亲叔叔,在朝中颇有些地位,与王妃陈氏的伉俪美名却是比亲王的煊赫权势更为人所称道。妻凭夫贵,深受西梁王爱重的陈氏在内外命妇的圈子里风光无二。 有陈氏给静妃撑场子,倒是让静妃找回了一点面子。 静妃与她说起家长里短,闲话了片刻,静妃笑问道:“西梁王世子今年有十四岁了吧?可有定下亲事?” 大秦的贵族子女虽是十五六岁才成亲,但十一二岁时就要开始相看了。这个年代三书六礼,十分繁琐,结个婚光走过程就要两年,若是十四岁都没定下人家,还真有点晚了。今日外命妇进宫一同赏冰禧,在座还有不少没出阁的高门贵女,都是抓住了进宫的机会想露个脸,引人相看。 陈王妃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微变,随即恢复如常,淡笑不语。静妃继续笑道:“听闻世子年少英才,七岁时就出口成诗,美名远播呢。”说着朝皇帝道:“西梁王世子就是前两年作‘凤凰台’的少年才子,皇上还记得么?不过那孩子醉心诗书,不闻世事,却是耽搁了大事了。” 拓跋弘今日兴致高,听静妃一说也想起了西梁王世子。西梁王是他的十一叔叔,封地云州草木丰美,这些年又养兵蓄锐,势力不俗。只是这位王爷身子不好,自知寿命不长,遂不肯参与朝中争夺。 穆武王余孽作祟、在宫中行刺的事,令拓跋弘日日不安。穆武王是先帝最爱的儿子,更是遗诏上的正统,若不是当初借蒙古的同盟,哪里能快速除掉他。穆武王虽然死了,留下来的势力却不容小觑,想彻底清除还须费经年的功夫。 如此境况,拓跋弘生出了拉拢西梁王的心思。 静妃出身大族,自然对朝政有所见地。听静妃提及西梁王世子,拓跋弘眼前一亮,笑道:“朕记起来了!十一王叔有三子,次子从军,三子年幼,长子却年少成名。那一年他做‘凤凰台’,云州城内竞相传颂,竟有洛阳纸贵的盛况了!若不是他身为承袭爵位的世子不能参与科考,咱们大秦早出了个年少的状元郎了。” 拓跋弘当众夸赞西梁王世子,心里则暗赞静妃,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所谓夫唱妇随,有个见多识广的女人陪在身边,关键时刻还懂得辅佐,自是一大乐事。 果然陈王妃听着面上渐露喜色,与静妃闲谈更是热络了。 冰禧是要持续三天的,这三天,皇室贵胄和朝臣们都会受邀进宫,这也是一年中外命妇们进宫参拜的最好机会。第一天众人欢饮,直到黄昏时方才散去,静妃安顿好车马送外命妇们出宫,回头就听皇帝传召,与她商议西梁王世子的事情。 静妃微微松一口气,好在走对了一步,帮着皇帝拉拢西梁王,多少能挽回华采女一事皇帝对她的不满吧。 西梁王久居封地,鲜少到京城来,拓跋弘对这一家子也不是很熟,就知道那个小世子是个李白在世,很有天赋。 “都十四岁了,还没有下定么?”拓跋弘疑问:“这孩子莫不是个书呆子吧。” 静妃浅笑道:“皇上差矣,臣妾幼年时与陈王妃交好,是看着小世子出生长大的。当初西梁王居在京城时,和辅国公周阁老的孙女指腹为婚,这本算不得什么;后来这一对金童玉女渐渐长大,世子惊才绝艳,周姑娘美貌名动京城,两家越看越对眼,就真的下了定。可天有不测风云……” 静妃未说完,拓跋弘已经恍然大悟:“哦!是周炜言的孙女啊!可惜了那孩子,前年出天花病死了。”又道:“这么说西梁王世子自周姑娘死后就没有再下定了?” “也不是没有。”静妃叹气:“当年庶人拓跋绍横行朝野,因与西梁王不睦,不是放出传言道西梁王世子命硬克妻么……” 拓跋弘听着连连点头,更生出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心里越发地喜欢这位西梁王世子。他大手一挥,道:“朕的幼弟,皇族的世子,怎能被一个谋逆的庶人污蔑!冰禧三日,正好是个机会,明日就请西梁王世子进宫,满场在座的贵女里头一定能挑个好的!” 到了第三日,西梁王夫妇就携着世子一块儿来了。 这位十四岁的少年生得俊朗秀美,若不是个头矮些,真能把如今名满京城的方尚书家里的“玉面郎”给比下去。西梁王久居云州,多年未曾踏入京城了,这小世子一露面,席间便隐有悸动。 那可是西梁王的世子啊!又才名远播,容颜俊朗! 这就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富二代加官二代。 静妃就瞧着在座的礼部尚书夫人和襄阳侯夫人的眼睛都亮了。这年头,完美到这个地步的女婿打着灯笼难找。 而上首的皇帝也面露满意之色。 静妃双手紧紧地攥了攥,终于起身亲自给拓跋弘斟酒,趁机附耳说了句什么。 拓跋弘听了目光一亮。随即笑与西梁王道:“皇叔的世子少年才俊,听说还没有许亲呢?” 西梁王年纪只比拓跋弘大五六岁,却生得儒雅文弱,还常年抱病。他咳了两声,拱手道:“犬子资质驽钝。” 拓跋弘哈哈大笑:“世子若是驽钝,那这天下就净是蠢人了!莫不是你家世子太过出色,眼高于顶,这才到现在都没个亲讯吧?”说着问座下臣子:“你们看呢?” 趁着冰禧带女儿进宫相看的人不在少数,可怜天下父母心,西梁王世子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立即就有一位年迈的文臣接话道:“这……这世子邸下年少成名,必定是百家仰慕……” 翰林院大学士刘大人,家里有一十九岁没能嫁出去的孙女,那姑娘是真的眼高于顶,挑来挑去,成了剩女。 他没说完,一髭须满面的武将插言:“臣的妹妹,今年也十四岁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世子(2) 上首的拓跋弘乐呵呵道:“十一皇叔,世子这年纪实在该下定了。第二皇女长宁帝姬今年七岁,与世子年岁还算合宜。皇叔若是觉得可行,等帝姬满十二岁再嫁娶,可好?” 西梁王和王妃两人都愣住了。 随即才连忙起身叩头谢恩,陈氏激动地手都哆嗦了。 虽然他们家儿子是世子,可人家帝姬是什么身份? 于是,长宁帝姬的亲事就在冰禧节宴上被定下来了。 此事在后宫为人称道,长宁帝姬身份贵重,性情静谧贤淑,而西梁王世子的出色也是世人皆知的。 倒是郎才女貌的喜事。 拓跋弘这样急于下定也并非草率,他是真心疼爱长宁,希望女儿嫁得好。其实皇室里的帝姬说是尊贵,多半命途多舛,看嫁去蒙古的温庄帝姬就知道。尤其这些年外患不断,帝姬常用来和亲,能嫁在大秦国内都算幸事。 今年匈奴因国内欠收,大胆进犯边境,敢犯一次就有第二次,或许过几年还要起战事。那个时候未出嫁的帝姬可就……还不如早早把长宁嫁了。 西梁王世子的出众,完全符合一个好女婿的标准。再则云州那地方富庶,长宁这辈子是有福了。 筵席散后众人各自回宫。赵昭仪与长宁受皇帝传召,去了建章宫。 无非是要交代一些嫁娶的事宜。拓跋弘心情很好,与赵昭仪道:“你瞧着邺城和阜阳怎么样?给长宁做汤沐邑陪嫁,离云州也近。还有,你母家有没有与长宁适龄的女孩子,西梁王有两个庶出的儿子,再嫁过去一个庶媳,给长宁作伴。” 相比于拓跋弘的兴致勃勃,赵昭仪却有些心思杂乱。她绞着袖摆,低头喃喃道:“皇上说的都是好的,长宁自然会喜欢……” “恩!虽然还有五年,不过早早张罗了才好!朕再去问问太后的意思……昭仪,你也知道的,帝姬的婚事多半艰难,若再等个几年国有外患,就只能牺牲长宁去和亲。不如趁着现在有个好的,早早地定下来……” 赵昭仪越听心里越乱。长宁是她这辈子唯一在乎的,这么快就决定了终身大事? 也不是嫌皇帝心急,那西梁王世子瞧着的确出众,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好事……唯一的不足就是相差了七岁,但男长女幼,女方最是有好处的。 可她仍然不安。 筵席上她的座次就在静妃对面。她看得清楚,是静妃悄无声地与皇帝商议了什么,皇帝才下结亲的旨意。 自她得了宫权后就与静妃撕破了脸,静妃不算计她都是好事,怎么会帮她?再则韦宓庄此人她太了解了,最擅长利用人,做事绝不费无用功。几年前年轻得宠的时候,便是交好的嫔妃也不见她给予货真价实的帮助。 此事她怎么想都觉得诡异。 莫不是真有问题?静妃举荐了这门婚事后,哄得拓跋弘开心,又帮着拉拢西梁王的势力。经此一事她重获皇帝喜欢,又暂时解决了慧贵嫔那边的施压,可谓获利颇丰。若是静妃一面为了这些利益,一面为了除掉她们母女,设下什么圈套也未可知…… 无奈她母族并不强势,无法在短时间内查到那位世子的底细。 拓跋弘身为长宁的父亲,当众下定,她一个妾室也不敢反驳。遂只能竭力做出感激的样子,谢皇帝隆恩。 随即告退出了建章宫,心里仍是慌的。她回宫后就紧紧抱着长宁,一壁吩咐自己的贴身女官:“立即修书给府里,让父亲派人去查西梁王……越快越好!” 女官应声退下,赵昭仪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寝殿里漫无目的地晃,却更加不安了。自己的父亲虽是三品山东巡抚,山东距离京城却有五百里,京城距离云州又有一千里……天啊,这怎么来得及! 就算来得及,父亲也只是地方官而已……哪里有多少能耐。 恰在此时,那送信的女官去而复返,禀道:“慧贵嫔前来求见。” 赵昭仪的手指微微一缩,咬牙道:“请她进来!” 林媛这几日也算轻松,有冰禧的热闹,那些不安分的嫔妃也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了许多下来。 她是抱着六皇子来衍庆宫的,六皇子是个文静的好孩子,出门从来不大哭大闹,省心。到了赵昭仪的厅堂,她把六皇子放在软椅上,拿着长宁平日里玩的小泥人逗她。 赵昭仪虽然厌恶林媛,看了六皇子也给三分颜面,好茶好水地招待着。林媛笑道:“臣妾是来恭喜长宁殿下的。这些珠玉,提前给殿下做添妆。”她一招手,身后内监们抬了几个朱红色大箱子上前。 林媛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就是点了赵昭仪的炮仗。赵昭仪怒极反笑,指着她道:“巴巴地来做什么好人!长宁是福也就罢了,若是祸,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她转身骂道:“若不是你推了我与静妃作对,她怎会算计我的长宁!” “昭仪姐姐息怒啊!”林媛连忙赔笑:“西梁王世子仪表堂堂,才名远播……” 她未说完就被赵昭仪冷笑打断。赵昭仪伸手挥退了殿内宫人,上前直视林媛:“说吧,慧贵嫔今儿过来,有什么打算?莫不是看着我这边慌乱,又想趁机捞便宜了。” 林媛只好讪笑:“姐姐果然聪明,说话不费力气……不过长宁殿下的事儿,您也不要太担心了,只要去查查那位世子的底细,若是真出色,可不是美事一桩……” 赵昭仪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么简单的事儿,姐姐有什么可愁的。”林媛轻笑着,一壁拿了乳糖喂六皇子。 “若是真有问题,以西梁王的权势,必定藏得死死的,难以查到。”赵昭仪深深吸气:“我们只是后宫女眷而已……” “正因身为嫔妃,是皇上的枕边人,这事儿才好办啊。”林媛面有得色:“姐姐是长宁生母,怕是不好开口,就由臣妾向皇上询问吧……姐姐放心,三天之内臣妾必有答案,若是没有,到时候再任凭姐姐处置。” “你真的肯帮我?”赵昭仪明知林媛性情阴冷,又是个无利不早起的自私女人,却还是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没有别的办法,也万万不敢去跟皇帝质疑,怕皇帝认为她不满意这门亲事。 虽是宫妃,对朝堂亦知悉一二,皇帝正想拉拢西梁王的势力啊…… 林媛知道对方不信她,也不绕弯子,笑说:“我这儿还有事想请姐姐帮忙呢。您也知道,这些天丽芳仪她们不服我的管束,时常与我作对。我虽然得皇上恩宠,但蚁多咬死象,我架不住她们。姐姐您也是协理六宫的人,若是您能出来立个威,帮着整治后宫,那是最好不过了……” “我明白了。”赵昭仪起身紧了紧外衫:“我会去做的,你所说的,我都会做到……” 不管林媛是不是真的会帮她,她都必须去做。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相比于皇帝对她的薄宠,林媛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床笫之中娇声软语地说说话,就能借助皇帝的力量来解决这个难题。此事,只有林媛能够办到。 “你确定是三天之内吗?”赵昭仪呼吸急促。 “臣妾夸下海口,自有办法办到。”林媛抚了抚脸颊,忽又想起一事:“还有姐姐,为办成此事,臣妾有一句话要问。利用华采女来打压静妃,是不是姐姐做的?” 赵昭仪有些发愣:“不是的……我还以为是你做的……” “也不是我。”林媛摇头,随即松一口气:“不是姐姐就好。是的话,静妃出手报复,又暗中彻查是谁做的……长宁的事情还麻烦了。” “不论如何,我只要长宁平安。”赵昭仪盯着她的眼睛。 林媛展颜一笑,伸手抱着六皇子:“臣妾会做到的。姐姐,是因为我们都是母亲,所以我才会选择帮你,就算没有姐姐,我也有别的法子的。希望姐姐也能够信任我,永远不要和我作对。” 离了衍庆宫,林媛的心情好得如同早春怒放的红梅。真是天赐良机啊,这么容易,就能解决眼下的困境! 但这些,都是以一个年*孩的一生为赌注的……林媛感觉手掌有些冰冷,抱着六皇子的手臂也不由地收紧了,皇室里的孩子,一着不慎,输掉的不是荣华而是性命与灵魂。 长宁与西梁王世子的婚事,她看得明白,里头有静妃的手笔。那么这事就不可能简单了。 她并不后悔当初拉了赵昭仪来淌浑水。如果不是踩着血往上爬,在不久的将来,自己母子就是别人脚下的尸骨。 “事关重大,还是让萧大人亲自去查吧。”林媛淡淡吩咐初雪:“还有……一并将八年前华家的案子查了。” 她自然不会真的去找拓跋弘来打探——莫说有干政之嫌,拓跋弘也不是她手掌中的玩偶,对她百依百顺。再则拓跋弘忙于国事哪里有心思帮她查。 “是,娘娘。”初雪声色极低:“不过娘娘总是这样做的话,难免……” 宫妃送信给外头的家人并不稀奇,林媛也是次次借着家书的名头传消息的。只是宫禁森严,只要有一次被人发现书信的去向——东窗事发,一切就都完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世子(3) “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林媛伸手拔下一支梅花簪子扣在手心:“你说得对,我也早就有所担心。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娘娘!”初雪惊愕,朝中几个臣子可是好不容易才拉拢过来的。当初林媛说是因着自己出身低微,在后宫没有根基,想借助借助朝堂的势力往上爬。不过在初雪看来,林媛最大的目的还是为着六皇子的将来打算。 这事儿虽然冒险,但身为小门小户出身的嫔妃,这也是将来六皇子能够夺嫡的唯一办法了。若是不用萧大人,日后可怎么办呢? 林媛瞧着她满面震惊,只笑说:“是换一种办法。萧大人和冯大人他们……这一次之后,就不能再用信件了。” 初雪也没多问,行礼转身去办差了。赵昭仪的事情赶得太急,三天之内若是查不出来,礼部那边已经发了檄文的话,就难以悔婚。 这一日夜里恰是林媛侍寝。 彼时拓跋弘还在张罗着赐婚的事,写了圣旨给礼部,又命令左丞相为长宁挑选汤沐邑。 不仅仅是长宁,更重要的是西梁王。他的这位小叔叔体弱多病,听闻命不久矣,而世子——他很快就会成为将来的西梁王,接下父亲的一切势力。云州的兵马都将是他的,同时也是长宁的。 真是意外的惊喜啊……多年前他就想拉拢西梁王,不过那时候儿女都在襁褓中,他没往这方面想。不曾想还有个婚事受挫的世子,正好拿来做人情。 “皇上您在看什么呢……”林媛一个人趴在龙榻上,懒懒地晃荡腿儿。拓跋弘回身揽住了她,笑道:“媛儿,再给朕生一个女儿吧。长宁陪不了朕几年了。” “臣妾倒也想啊。”她肆无忌惮地伸手抓下皇帝的冠带:“臣妾一个人可生不出来。” 拓跋弘呵呵两声,翻身压倒了她。 此时却突闻笃笃笃的叩门声。 被人搅了好事,拓跋弘恼怒朝外喝道:“不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皇上。”有人颤声唤道,听着声音像安桂。说了一句不敢再说,却也不肯退下。 “怕是有要紧事吧。”林媛皮了外衫,将床铺草草打理。拓跋弘没法子,只得道:“进来回话。” 安桂这才哆嗦着进来了,进屋就跪下:“是丽芳仪小主……丽小主方才晕倒了,吐血不止……” 何九鸯近来虽得宠,但实则在拓跋弘心里并无甚地位。若她只是病了,拓跋弘有林媛在怀,顶多让御医好生诊治,不会亲自去看的。不过何氏有点子小聪明,拓跋弘一听说她吐血,就坐不住了。 在凤仪宫里头看到萧皇后的那滩血,令他难以忘怀。 而萧皇后现在不过是等死罢了。 遂命摆驾钟粹宫,去探望丽芳仪。钟粹宫的主位是王淑容,早得了消息指挥着御医看顾丽芳仪,自己在宫门外迎圣驾。 见皇帝后头跟着林媛,王淑容微微讶异,随即低头无声地退到一边儿。拓跋弘越过主殿直入丽芳仪所居的流盈馆。 “芳仪如何了?”躺在内殿的何氏还昏迷着,拓跋弘急问了一句。几个御医倒没有惊慌之色,梁院判也未亲自到场,是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姓徐的御医带头回了话:“芳仪小主并无大碍的,只是旧疾复发……” “旧疾!”拓跋弘蹙眉,萧皇后也是旧疾。 若不是因着萧皇后的缘由,他真的难以对一个新宠如此上心。 “她有什么病,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拓跋弘有些愠怒地瞧着御医。 徐御医缓缓地道:“是脾胃失调。小主这病有些年岁了,一直吃着药,无甚大碍。只是近来停了药,这才……” 一听确实无碍,拓跋弘立即没了继续呆着的想头,倒是困意渐渐袭来。遂淡淡吩咐御医用心照看,最后又无意间问了一句:“那么为何要停药呢?” “芳仪小主吃的药里有一味虫草,十分贵重。因近来流盈馆供不起虫草了,故停了药。”刘御医说得平淡无奇:“微臣以为,芳仪小主这病经年累月,不可小视。还是要供着药才行……” 林媛听到这儿才明白,闹了这么大动静,原来是冲着她去的。 呵呵。 拓跋弘面色微动,凝眉思虑着什么。林媛抢在他前头道:“莫不是丽芳仪因被罚俸,这才供不起虫草了?这样说来,本妃整顿后宫,差一点就把芳仪的命都给整治进去了,真是罪过罪过啊。” 拓跋弘一时愣住,不想林媛大喇喇地说出这样的话。林媛说罢又轻笑一声,拍着胸口道:“好在没有大碍,以后把药供起来就无事了,若是有事那本妃可要怎么赔罪才好呢。” 若是她认真说话,旁人听着还会当她真心愧疚。可问题是她面上笑盈盈地,说的又轻快,听着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慧贵嫔是无心的,掌管六宫,总要下些严厉的规条。”拓跋弘开口维护林媛。天地良心,要是萧皇后或者静妃掌宫摊上这种事,他早就把两人骂得找不着北。偏到了林媛身上,他就觉着林媛自有苦衷,这事儿能了就了。 拓跋弘的表现比林媛上辈子最后一个男友还要好。林媛却不买账,仍是笑:“臣妾日后自会向丽芳仪赔罪的。皇上不进去看看丽芳仪么?” 却在这时候,里头有人禀道芳仪小主醒了。林媛嫣然一笑:“皇上怎还不进去呢?”随即行礼告退,走得干脆。 拓跋弘不知为何嗤笑一声,他的媛儿醋意越来越大了。 迟疑了会子,也没让人去追林媛,想着等过几日再去哄她罢。 林媛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彼时已是三更半夜,几个宫人们见去侍寝的主子自己回来,都唬了一跳,也而不敢上去问。随行服侍的初桃更是满面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说。林媛打着呵欠,招手唤了宫女述芳:“你明儿去钟粹宫传我的旨,自此之后,内医院药房里头的虫草任由丽芳仪取用,就说是本妃给丽芳仪赔罪的。还有,丽芳仪既然病弱,就免了她罚俸,让她能好生养病,可别再供不起药了。” “娘娘!”初桃噗通跪下了:“如今满宫都在看您的笑话,您低头了,可不是……让这笑料坐实么!” 在侍寝的时候被皇帝抛下,又要跟罚俸的丽芳仪赔罪……这面子削的。丽芳仪对付她和她对付静妃,方法都是差不离的,结果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林媛面色一点儿不愉也无,托着腮道:“我在低头么……呵。你们不须担心,这事儿,早晚见分晓。”忽想起一事来,又道:“再遣吴御医去给芳仪看诊,好生照顾她,就说是我赔罪的诚意。” 到了第二日此事果然成了宫中的热闹。皇帝一直在钟粹宫陪着丽芳仪,慧贵嫔却是赏下大量药材并百两黄金下来,说是给丽芳仪赔罪。 很多人都看傻了眼,性格倔强跋扈的慧贵嫔何时变得这么好性儿了?还能主动认错? 莫不是因着皇帝偏宠丽芳仪,她心中畏惧,怕因此事失了皇宠,这才不得不低头罢。 恰在这时候,衍庆宫薄才人有孕,上报建章宫,皇帝大悦。 宫妃有孕的“喜事”冲淡了丽芳仪与慧贵嫔两人的热闹,众妃纷纷去了衍庆宫恭贺薄才人,皇帝也亲自去了一趟,亲口册封薄氏为贵人。彼时林媛还未到,衍庆宫主位赵昭仪陪着皇帝笑道:“薄氏自入宫以来服侍皇上的次数并不多,可巧三个月前承恩一次,这一下子就有喜了。” 旁边围坐的宫嫔足有数十个,面上都带着得体的笑意,仿佛是真心为薄氏高兴。也怪不得她们兴师动众,宫里无论什么都比不上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天恩皇宠缥缈难测,自己的骨肉却是唯一值得依靠的。 皇帝虽已有五位皇子,众皇子年纪却还小,此时有孕,日后夺嫡亦大有希望。 这薄才人是当初和林媛同一批进宫的,出身尚可,却因那一批里头出了盛宠过的白氏、位高势重的楚氏、产下五皇子的叶氏、还有如今呼风唤雨的林媛,她被埋没地连影儿都没有。再则她城府不深,不懂得攀附算计,进宫两年多一直无宠。 不过她这运势当真不错,个人体质不同,林媛在生孩子上头就是不擅长的,偏有的人一次就能怀上。 皇帝欣然之下,大手一挥,将衍庆宫上上下下都封赏了,还夸赞赵昭仪看顾得力,底下的宫嫔有了喜。赵昭仪温婉地道:“皇上以后多陪陪薄贵人吧,她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拓跋弘呵呵地笑,随口问道:“苦尽甘来?难道她从前都在受苦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世子(4) 说这话本是无意,赵昭仪却突地跪了下来,唬了拓跋弘一跳。拓跋弘伸手拉她,她也不起,跪着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今儿实在想给薄贵人抱屈。薄贵人进宫后因无宠,处处受人折辱,尚宫局的奴才们常常连分内的汤饭都不给。后来贵人不知怎地冲撞了方才人,被罚了掌嘴,脸上伤得难以见人,偏偏内医院那边还不肯给药,差点耽搁成了大事。” 薄贵人还在里间躺着,她贴身的宫女和赵昭仪一同跪着,接了赵昭仪的话泣道:“我们小主因着无宠,无论是嫔妃奴才都踩在头上欺辱,还好主位昭仪娘娘心善,明里暗里地帮衬着我们小主。那一次被方才人伤了脸,差点就……”说着哭泣不止,说不下去。 赵昭仪又道:“宫里捧高踩低向来如此,伤了脸还是轻的,臣妾虽然是她的主位,也只能稍微帮衬她一二,不能整治后宫风气。就连这一回有孕……贵人体虚,两月前就头晕乏力,吃不下东西。那时候臣妾初接手宫务,焦头烂额地,也就疏忽了。谁料尚宫局克扣了贵人的份例,让她在病中也供不起药,那时候还不知是因为有孕了……” 起初拓跋弘的神色尚可,听到此处,却是忍不住勃然大怒道:“这么说,薄贵人有孕后还被苛待,若不是昭仪维护着,贵人本就体弱,这一胎保不保得住还是另说!” 一屋子嫔妃都唬得跪下了。拓跋弘砸了一个茶盏,继续道:“那个方才人又是怎么回事!当初她和薄氏同为才人,这宫中的规矩何时成了这般,能责罚同阶的妃嫔了!萧皇后掌宫时,朕还为着后宫欺主的事责骂过她,却不曾想如今非但没有改进,反而越发猖狂。以下犯上竟无人管束,尚宫局的奴才们欺主,也视而不见!” 皇帝怒不可遏,原本来探望薄贵人的嫔妃们都后悔了,本是来打探消息,结果又遇上了事端,安知皇帝会不会迁怒。人群里却有一位采女大胆出声道:“方才人可不就是华阳宫里的那位么!” 方才人并不得宠,只因有静妃庇护,在宫中还算有些地位,自然比无所依靠的薄氏好很多。这样一说,皇帝方想起来,怒极反笑:“静妃的人?方才人也是个无宠的,胆敢将薄氏掌嘴,还不是凭着静妃的脸面!静妃掌着朕的后宫,如今看来连小小一个华阳宫都管束地不够好啊。” 拓跋弘一壁说着,一壁也注意到了那说话的嫔妃,看清她的容貌后愣了一愣,复问道:“你不就是几日前新封的华采女?” 华氏连忙上前跪了:“正是嫔妾。” 华采女那天得了皇帝注目后,回了梨园就被捆到慎刑司,差点被杖毙。她本只是个舞女,属贱籍,一条命比蚂蚁还不如,梨园的管事就有权处死她,当时拖她去慎刑司的也不知是哪个主子的命令,到现在都查不出是谁。若不是慧贵嫔救她,她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她心知慧贵嫔无利不早起,但眼下她初得晋封,还是暂且依附上了慧贵嫔。 拓跋弘盯着她瞧了两眼,面色稍霁:“朕这几日忙着长宁的亲事,倒是忘了你。当日朕只觉着你姿色上佳,竟不知你还有几分气性儿。” 站在她身侧的刘婕妤冷哼一声,面露轻蔑。一个卑贱的舞女,也配有气性儿? 倒是个难得胆大的人,当众直言方才人是静妃宫里的,明晃晃地和权倾后宫的静妃对上,是怕命长啊了! 就算是皇帝新宠,也是无权无势的小小采女,得罪了静妃,皇帝都未免护得住。刘婕妤出身大族,性格爽利,最看不得这种卑贱之身。 跪着的华氏只低头不语。皇帝伸手抬了她的下颌,定定看着,唇角露出一抹笑:“果然标志。不过你这性子朕更喜欢。那一日是静妃要打死你,你不怕她还有第二次?” 华氏依旧沉默,面上却透出倔强来。 “皇上不要迁怒静妃娘娘了。”赵昭仪劝道:“其实静妃娘娘掌宫以来,不是全无建树。相比于皇后娘娘,静妃娘娘驭下宽容,贤德良善,宫中嫔妃们都对此赞不绝口呢。” 赵昭仪这话哪里是为静妃开脱,拓跋弘听了面色更冷,哼了一声道:“她驭下宽容!不错,没有她的纵容,尚宫局的奴才们怎敢放肆?方才人之流怎敢张狂?” “皇上息怒!”赵昭仪起身扶住了皇帝:“依臣妾看来,静妃娘娘并无大错。她虽然有宽纵之嫌,然而宫中还有慧贵嫔雷厉风行,两人一宽一严,却是相得益彰。静妃娘娘宽容贤德,难免放纵了奴才们,但好在还有慧贵嫔掌管着月例。您不知,这一次薄贵人的身孕来得不稳当,尚食局还苛待她,好在慧贵嫔整治后宫贪墨之风,把几个宠妃素日里多贪的份例拿出来赏赐给了薄贵人这样一贯被克扣的,薄贵人这才能有得体的膳食,不至于流了孩子。” 拓跋弘喟然一叹,道:“还好有慧贵嫔协理后宫。素日里嫔妃都抱怨她严厉,却不知严厉有严厉的好处。”说着又是冷笑:“依朕看来,如静妃这样的,却是一丁点好处也无。后宫乱了规矩,要她有何用!” 此话一出,众人都吓得噤若寒蝉,居高临下的静妃,何时被如此贬损过,又是皇帝亲口!纵然她之前被一个舞女打了脸,也还是后宫当家人,无人敢明面上得罪的。这一遭皇帝都斥责她无用,她可是难逃劫难了。 “你先下去吧。”拓跋弘扫一眼华采女,又看向殿内众人,冷声道:“来人,先将方才人捆了见朕!再传召静妃!” 皇帝在衍庆宫动怒后,嫔妃们都纷纷告退散去了,再不敢在皇帝跟前碍眼。薄贵人晋封之后,又得皇帝怜惜,赏赐了许多贵重的珠玉。此前曾经欺辱过薄贵人的宫人们,得了消息后都吓得魂飞魄散。 皇帝这一次是真的怒了,命令赵昭仪彻查此事,将那些宫人们都揪了出来。这些人平日里捧高踩低,胆子又大,敢克扣了嫔妃的份例中饱私囊,却万万想不到一个不得志的薄氏会有今日的风光。也怪他们倒霉,宫里这样做的奴才不知凡几,偏偏他们撞了枪口。皇帝毫不留情,命令将他们全部处斩。 薄氏的孩子还未出生,就沾上了几百条人命,更引起宫内的轩然大波。静妃与方才人都被传去了建章宫,听说是跪了整整一夜。 之后皇帝才传下处置,将方才人丢进了冷宫,静妃罚闭门思过。 彼时在衍庆宫里探望薄贵人的林媛听了消息,扯了唇角笑道:“方氏这回是栽了,只可惜,没能把静妃一块儿拉下来。” 方才人不足为道,静妃却只是闭门思过而已。 赵昭仪自然也在侧,一壁翻着一本泛黄的《六国志》闲闲地看,一壁接话道:“静妃树大根深,皇上又念旧情,怎么会为了这些事就重重处置她?再则薄贵人最终是无事的。” “不管怎么说,咱们并不是全无收获的。”林媛起身笑盈盈道:“臣妾原本还以为昭仪姐姐与世无争,今日才算真正看见了姐姐的本事。臣妾在此多谢姐姐了。” 薄贵人被苛待差点流了孩子,全因静妃宽纵。林媛厉行宫规,却救了薄贵人。 此时的后宫里,哪个敢指责林媛严苛,反倒有很多聪明人闻风而动,称赞林媛按规矩做事,赏罚分明,处事得当。丽芳仪昨夜还暗自得意,今日就不敢吭声了,因慧贵嫔的苛刻导致她供不起药的事儿,再没人敢提起。 林媛至此才算正了名头,抓稳了权势。 赵昭仪面色平静,摆手道:“不过举手之劳。薄贵人这一胎来得及时,你该谢薄贵人。” 半靠在榻上养胎的薄氏听着昭仪与贵嫔闲话,自己哪敢插嘴,此时诺诺地低了头称不敢。她虽然没有城府,却也明白后宫生存之道,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孩子都是被赵昭仪拿来利用了。 她这一胎实在来得巧,被赵昭仪拿来对付静妃、帮衬慧贵嫔。赵昭仪和慧贵嫔都位高势重,自然不怕静妃,她作为夹在中间的棋子,得罪了静妃,日后却不知该如何了。 她心里暗自心惊,又不敢在两位高位娘娘面前表露。她明白,宫里从来没有白得的好处,赵昭仪素日里护着她,自然不是全不要求回报的,她能有幸怀孕,有了利用的价值,都是福气呢。 且,能傍上赵昭仪这棵树,自己的孩子才算有了活下来的希望。她位卑,若是没人庇护,这孩子定是保不住的。 林媛见薄贵人胆小温顺的模样,轻笑道:“本宫实在该谢你。”说着挥手令几个宫女送上礼物,是几箱子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她又拍了拍薄贵人的手:“你也是个有福的,若是能诞下一位皇子,母凭子贵,你日后就显赫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世子(5) 眼前的薄贵人让她看到了当初叶绣心的影子。只可惜,这位薄氏是从内到外的安分与温顺,不同于叶氏,外表柔弱,内心却充满欲望。 与萧皇后不同,林媛喜欢的是聪明的棋子,而不是听话的棋子。 这个薄氏就不大对她的胃口了。 不过还是温和地叮嘱了她几句,权当谢她这一次帮忙。 薄贵人需要静养,林媛和赵昭仪闲话了几句就出来了,一同去了赵昭仪所居的主殿朝晖殿。 林媛从袖口里拈出一卷丝帛,递给赵昭仪。 赵昭仪看了两眼面上就是灰白色了,少顷,她双手捂面大哭起来。 “这事儿,皇上……知道吗?”赵昭仪颤抖着问林媛。她一贯端庄静雅,这样肆无忌惮的放纵的哭,大约是入宫多年来的头一次。 “皇上不知道。”林媛稳声回答她:“臣妾虽然是托了皇上去打听,但皇上忙碌,把这事儿交给进宫面圣的九王爷了。后来是九王爷遣了宫人来和臣妾说的,九王爷说,这么大的事儿,他不敢报给皇上。” 话中深意,是林媛自己知道了,也和九王爷一样不敢上报。 赵昭仪胡乱地抹着泪,勉强开口道:“不怪你,就算是我……也不敢贸贸然去求皇上。端旭王看似是个纨绔,实则也是精明的,若说出实情,莫说后宫静妃会记恨,急于给世子寻亲的西梁王也会恨透了他。西梁王世子是这个样子,若是知根知底的,哪家会把女儿嫁过去,西梁王夫妇又不愿意屈就小门小户……这一回好不容易天赐良机,能得皇帝的女儿为良配,他们就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只是……我现在该怎么办……” 不能去求皇上,长宁的亲事并不单纯,皇帝面上嫁女儿,实则是贪图西梁王的权势。就算皇上知道了实情,怕也会…… 而且君王一诺千金,在冰禧宴上当众定的亲,轻易更改,岂非为天下人嗤笑。除非对方死了…… 死? 赵昭仪似乎寻找到了一丝希望。她定定神,对林媛道:“本宫有些累了,想歇会儿。慧贵嫔先回吧。”顿一顿又道:“本宫不会忘记慧贵嫔的好意。” “娘娘保重。”林媛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回绯烟楼的路上心里沉甸甸的,自己也是有儿女的人,如果六皇子摊上这种事,她能提着刀把静妃砍死。 不过是因着赵昭仪挡了静妃的路,静妃就不惜毁了长宁来扳倒赵昭仪。年仅七岁的长宁,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 却说这一日皇帝是招了华采女侍寝的。 身为世家贵女的嫔妃们谁都不愿和一个贱籍的舞姬为伍。大秦的律法,民分贱籍、奴籍、庶籍、官籍。其中贱籍比奴籍还要低劣——纵然大户人家的奴婢可随意买卖,连命都是主子的,然而那些娼妓优伶们失去的是尊严,最为下贱。 自然,皇家有所不同,宫女内监都是等同平民的庶籍,在梨园服役的华氏身子也是干净的。华采女这种出身,得宠后只招来一片嘲讽声。更兼她性子桀骜,不肯低眉顺眼地奉承人,后宫里几乎是人人嫌恶了。 不过她这性格正对了拓跋弘的胃口。拓跋弘连着宠了她三天,最后册封她为承衣。 华承衣得了晋封,还有大批的珠玉赏赐,宫人们流水一般地将东西搬去她所居的雍和宫偏殿。自然,没有几个嫔妃会拉下面子来恭贺她,纵然是有闲情的,宁愿去衍庆宫探望薄贵人。 华承衣的寝殿里冷冷清清,堆着几大箱子的赏赐。 然而有一人例外。居在麟趾宫偏殿的谨嫔抱着五皇子,还带了些许贺礼,过来寻华承衣。 华承衣十分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位着湖蓝色锦缎、面容温和秀丽的娘娘,以及她怀里不安分地蹭来蹭去的五皇子。 谨嫔把五皇子放下了,彼时运动神经发达的五皇子刚学会了走,站起来磕磕碰碰地扶着桌椅,四周一群宫女内监战战兢兢地护着。谨嫔伸手掀了一个托盘,笑对华承衣道:“本妃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从西夏进贡的蓝宝,给华承衣打两套首饰吧。” 华氏敛着神色,瞥了一眼那足足有拇指肚大小、如海水般靛蓝的宝石,略略心惊,谢道:“谨嫔娘娘太大方了。”一旁刚分过来的贴身宫女连忙给谨嫔看座端茶。 谨嫔看她收下,面上笑意更浓,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华妹妹丽色天成,一朝得了皇上青眼,日后定能前途无量。这一点子宝石,怕是你日后根本不会瞧得上眼。” 华氏微微地笑,眼睛里却并没有太多的热情:“嫔妾卑贱,不敢当。” “如何不能当呢。”谨嫔笑意渐渐稀薄:“这宫里的前途,可不是以出身论英雄的。你看如今的慧贵嫔——说是官家女儿,其父不过是七品小吏,两年下来就风光如此了。那出身十分高贵的白容姬,早早儿地就赴了黄泉,恐怕你都没有听说过她吧。” 这话看似随意,实则已经牵扯到了后宫的实权人物,华氏静默不语。 谨嫔侧目一晒,垂了眼睑继续道:“再则,你献艺那晚,竟还有人前去梨园捆了你要打死。可见在宫中人心里,你是何等的威胁,才值得这样计较。” 华氏的手指猛地缩了一下子,而后缓缓放开。并不是在意那天晚上的惊魂,而是谨嫔所言中提到的人—— 静妃。 满宫的人都以为是静妃要杀她,连皇帝也为此事斥责静妃。 谨嫔觑着她的神色,想从中找出端倪,可惜华氏一张脸仿若是木雕,根本猜不透心思。谨嫔压下心中烦腻,再次握紧了对方的手,温和道:“可怜见的,你一定吓坏了吧?” 华氏听了这话却笑了,少顷开口道:“嫔妾贱命一条,有什么怕不怕的。在梨园里的时候——三天一顿打,夏日里罚跪瓦片,冬日里往身上泼冷水,不都过来了么。他们把我捆去慎刑司,打了两板子就又被救下来了,都没怎么觉得疼呢。” 其实梨园里的苦楚又算什么呢,十年前华家灭门,满院子的血,她的姐妹们未免受辱,都被家人捂死了一块儿悬梁,只有她不肯死,跟着衙役们去了肮脏的勾栏。 后虽因容貌出众,进了梨园,但还不是个舞姬,日子生不如死。 生死对她来说,比刮过的一阵风还要轻,她怎么会怕呢。 谨嫔眼睁睁地瞧着华氏眼睛里空洞如死神一般的阴霾,心里咯噔了一下,顿觉周身酷寒。她面上的笑意也裂开几分,勉强撑着道:“华承衣如今是皇妃了,身份尊贵,还提那些做什么……” “嫔妾不敢忘本啊。”华承衣声色淡漠:“要时刻记着自己的出身,才能懂得安分守己。” 要一辈子记着,十年前的血案。 “妹妹是个懂事的。”谨嫔喘着粗气应付。若不是得了吩咐,她早就想逃开这个鬼地方了。 还是速战速决为好。谨嫔咬了牙,脱口道:“妹妹真的以为那日害你之人,是静妃娘娘么?” 华承衣低了头,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终于来了。 她再次抬头时,已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微笑道:“不是静妃娘娘,还能是谁呢?那一天,是嫔妾年轻不懂事,竟然穿了和静妃娘娘撞色的衣裳,娘娘惩处我,合情合理。” “妹妹,你就不曾往深里想想么!静妃不是这样冲动的人……姐姐和你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你刚受封,很多事情不懂得,这后宫里行差踏错一步都是大祸,任何事都没有表面上看到的简单。”谨嫔有些急,其实以往的她是很从容有耐心的一个人,今儿也不知怎么了。面前身份卑贱的华承衣实在太难以捉摸了,定定盯着人的模样又瘆的慌,她很想赶快办完了正事离开。 华承衣却是呵呵地笑了,拿过茶盏散漫地吹着:“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只是如今再追究那日的人,有什么意义呢?就算知道了她是谁,能怎样呢?嫔妾说过了,自知位卑,不敢有非分之想。宫中纵然有娘娘看我不顺,也是位高权重之人,安是我能够冒犯的?” 说着又低下头:“皇上已经斥责过静妃娘娘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么?谨嫔一双惊疑的眼睛定在她身上。 那为什么还要在衍庆宫里对静妃落井下石…… 只是想趁机引起皇帝的注目?有这个可能,而且结果的确如此。 好吧,只要她不记恨静妃就好。然而,该怎么样才能让她成为有用的棋子,去帮着静妃找出暗中作对的人呢……那日的事情分明是有人要杀华氏陷害静妃,华氏却不肯追究了。 该怎么办……这个华氏,真是油盐不进的麻烦角色。 谨嫔这边正焦头烂额地,对面暖阁里的锦绣鲤鱼帘幕猛地一掀,露出一个身量窈窕、面容姝丽的女子:“哎哟,这不是谨嫔姐姐么!我还以为华承衣这儿除了我没有人会来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世子(6) 谨嫔瞠目结舌地看着来人,身子一抖站起来:“慧贵嫔……贵嫔娘娘,您怎么在这儿!” 这种藏在屋里头突然跑出来吓人的恶作剧,在静妃身上已经用过一次了,不过显然这次的效果更好。 但谨嫔可不认为这是个恶作剧。 林媛吃吃地笑,生了六皇子之后她长胖了一点儿,又脱了稚气添了风情,比两年前进宫时还要美艳无双。此时的她执扇掩唇而笑,让对面的谨嫔生出一种风华绝代的自卑感:“我自然是来为华承衣贺喜的。只是方才在内殿小憩,不小心睡着了。” 谨嫔可不会相信她真的睡过去了,怕是人家拿了个杯子扣在墙壁上,把她方才的话听了个一干二净。谨嫔方才被华承衣耗尽了耐心,此时遇上林媛,心里简直恼恨地要喷火。她压着怒意问华承衣:“贵嫔娘娘大驾光临,华妹妹怎地不早说!害的姐姐不曾拜见贵嫔,失了礼数。” 此时的华承衣,面上的阴霾死气褪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副十七岁女孩子应有的纯美。她一双小鹿般的眼睛亮晶晶地瞧着谨嫔:“谨嫔娘娘没有问呀。而且贵嫔娘娘说有些累了,想歇息,嫔妾不敢打扰。” 鬼才会在送礼的时候跑到别人家歇息!谨嫔在心里咆哮。 她进宫也有年岁了,虽姿色平凡,却接连靠着贵妃和旁的人提携,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就算贵妃离了宫,她也没有沦为尘埃,而是越发风光地成为了五皇子的养母。 她自诩精明有城府。 只是林媛是她的克星……两年前在太液池边上的那一次,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如今又栽到这样的小把戏上头。 心乱如麻,谨嫔仍是守礼地请林媛就座,面上竭力撑着笑。 “谨嫔姐姐对我不似从前热络了,这真让人伤心。”林媛惆怅地感怀:“那时候我还住在镜月阁,姐姐时常去找我闲话,可惜了,这宫里果然人心不古啊。” 人心不古……谨嫔的脸色登时变了,心里一上一下,也不知这位宠冠六宫的美人儿为何言语锋利。且是在华承衣面前,一点颜面都不给她留。 只好讪讪地赔笑:“娘娘有了六皇子,我也有了五皇子,每日只顾着照顾孩子了……” “谨嫔姐姐这话就错了。”林媛挑眉:“无论是当初与我交好,还是如今冷冷淡淡,姐姐都是受着静妃娘娘的吩咐,是也不是?” 谨嫔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被猛地攫住,下一瞬,她颤颤地站起来:“慧贵嫔娘娘……您开什么玩笑呢……” 林媛端坐如常,瞥了一眼华承衣:“这事儿,你也听好了,日后懂得分辨局势。”华承衣低头称是,林媛的目色扫到谨嫔身上:“谨嫔娘娘真是捂得严实啊,两年了,我一直在查,都查不出来……” 说着却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今儿倒真容易呢……姐姐为了替静妃开脱,百般劝说华承衣,这份忠心真真让人感动……” “贵嫔娘娘!”谨嫔侧目嗤笑道:“娘娘真是会说笑啊……嫔妾,嫔妾不过是看华承衣是皇上新宠,过来闲聊一二,哪里有娘娘那样多的心思啊。什么为静妃开脱?嫔妾听不懂。”说着又瞥一眼华承衣:“也罢,华妹妹当日被贵嫔娘娘救下,自然事事以贵嫔马首是瞻,嫔妾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林媛早就知道对方不会承认,也不恼,面色依旧笑意盈盈:“谨嫔姐姐无须慌张,先坐下来喝口茶吧。其实我一点都没有怪罪姐姐的意思,相反,还十分感激姐姐。那年中秋,若没有姐姐帮忙,我怎么能得到秋弥随驾的机会呢,日后也难以在宠势上压过楚氏。” 谨嫔握住茶盏的手在不断颤抖。 林媛的声色依然平静无波:“我早就知道,宫中没有无缘无故的帮衬,只是不曾想到这竟然是静妃娘娘的意思,她想要提携当初势弱的我,给楚华裳使绊子。如今楚华裳失势被罚进慎德堂,倒是我越发成为威胁,她这才又扭头对付我。” “谨嫔姐姐是一个让我惊喜的人呢……”林媛笑得越发张扬:“当初我只打算离间你和贵妃,你却做得比我想象中好很多,直接就投了静妃门下。唔,姐姐,是我小瞧了你,如今你也是有皇子傍身的人了,这等风光……等日后五皇子出息了,姐姐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没有,我没有!”谨嫔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一则她是静妃的暗棋,二则,她承受不起林媛的怒火。 “姐姐不须急着分辨。”林媛挑眉:“姐姐认不认不是要紧的,我只信自己的判断。实不相瞒,姐姐实在藏得好,直到太后下令将五皇子送到你宫里,我这才怀疑起来。” 说着笑意嫣然:“我在这儿先恭贺姐姐的英明了。静妃娘娘不愧是一个好主子,出手大方,一下子就赏了你一位皇子啊。比起贵妃那跋扈的性子,谁都知道该怎样选择。若是忠于贵妃,别说五皇子,能不能在京城站住脚都是两说。我还想着五皇子在宫中炙手可热,你是用了什么法子夺到手的?若是静妃参与,那可就不同了……” 不得不承认,静妃是个睿智的女人。她没有执着与抱养一个孩子——这一点就是与皇后最大的不同。她明白皇帝为避免重蹈萧皇后的覆辙,是不会给她孩子的。 和皇帝争,是世间最蠢的做法。 萧皇后聪明一世,却看不透这个道理……不,不是看不透,萧月宜那个女人,巾帼不让须眉,她一定都懂,只是性格使然。 静妃的目的永远是凤位,而她的算盘也打得长久——扶持五皇子夺嫡,自己稳坐后位,将来与谨嫔两后并尊。 这么巨大的利益,难怪谨嫔忠心耿耿。 “这五皇子……恩,若是我猜的没错,静妃的心大着呢。”林媛面上露出看破一切的了然,复又低头浅笑:“不过,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谨嫔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惨白的唇抿得死死的,双手护在五皇子身上。 “你一定在想我今日说这些,目的是什么。”林媛淡笑,她可不会为了出口恶气就威逼谨嫔,自然是有所图的。而谨嫔想必也明白,承不承认是一回事,能不能给出林媛想要的东西,是另一回事。 谨嫔抬起头,眼睛定定地盯着林媛,手上却把五皇子护得更紧了。 林媛逼近她,左手轻轻落在她抓着五皇子衣襟的手上:“姐姐,我只问你,静妃娘娘到底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谨嫔倒吸一口冷气,依旧咬唇不语。 林媛轻笑:“你不必怕。我揣度着,她大约是在乾武八年病愈清醒的,只是不知具体在哪月哪日……恩,若说她这五年昏睡都是谎话,我倒是不信。一个人心智再坚韧,也不可能坚持五年躺在床上蒙骗人,何况这么多年的时光消磨,对年华正好的她没有好处。” 说到底,静妃不过是耍了个简单的小把戏。将自己病愈的时间推迟半年,利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几个月,隐在暗处,能够操控宫中局势而不会被怀疑。 谨嫔呆立着,半晌,冷哼一声,抱起五皇子快步往殿门而去。 林媛扑哧一笑,以为逃避就能解决一切么? 方才一直侍立在前院的初雪迎上去拦了她,自然,谨嫔是嫔位之尊,她冷笑着啐一句贱婢,生生拂开初雪的手。初雪退后几步站定,从袖口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包,打开了将里头的东西尽数洒在谨嫔面前。 一股子酸腐味道迎面袭来。谨嫔轻声“啊”了一声,蹲下来双手捂住了五皇子的口鼻。 林媛在她的背后轻笑:“姐姐别怕,这东西吸入量少的话,是不会伤身的。不过……这个味道,姐姐想必很熟悉。” 谨嫔慌乱地回过头,面容已经因为惊恐而扭曲了。 “你……你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她吞吞吐吐。 “唔,看起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呀。”林媛瞥一眼初雪:“快把地上的粉末拾掇了。” 初雪应声,林媛继续笑说:“这是在叶贵仪的膳食里发现的。姐姐,你现在还不肯说出我想要的答案么。” 谨嫔面色灰败。少顷,她荷荷地笑起来,那声音很是渗人:“我还是……算不过你,林媛。在你手上,我永远都要输……好吧,我告诉你,静妃是在我依附之前就醒过来的。” 谨嫔之所以绝望吐口,不单是因着她要毒死叶贵仪的事儿被林媛发现了——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并没有得到静妃的允许,只是她擅作主张。 林媛估摸着,静妃根本不希望看到叶贵仪死,虽然五皇子的生母活在世上对以后的大业不是什么好事。但相比于叶绣心,谨嫔这个知晓一切的心腹才最值得提防。 叶绣心就是静妃用来克制谨嫔的一把刀。 就像当初林媛利用她克制楚华裳一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定亲(1) 谨嫔虽有了皇子,但她绝对不敢冒犯静妃,她的人生也一直在被静妃操控。 “几月,几日?”林媛不想放过谨嫔。 谨嫔咬唇:“二月,十六日。” “很好。”林媛笑了:“姐姐请回吧,稍后我会送一箱子蜀锦去你宫里,给五皇子做衣裳。” “那真是多谢贵嫔娘娘了……”谨嫔面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她抱着五皇子,踉踉跄跄朝外走。 送走了谨嫔,林媛这才看向立在屋子里的华氏。这个少女面容美艳,眼睛里清冽如水。 林媛噗嗤笑了:“你竟然不害怕。” 方才与谨嫔说的那些话,透露出去对林媛来说就是祸害。且涉及到静妃的秘密。 这华氏真是相当胆大呢。 华氏随意拢了拢发髻:“嫔妾怕什么?嫔妾心里高兴呢。娘娘这是栽培嫔妾,嫔妾明白的。” “你能明白,这很好。”林媛面露满意之色,恩,她当初果然没有看走眼,这是个与叶氏一样好用的人。而更让她惊喜的是,华氏这个性对了自己胃口,和华氏相处,比和叶氏更爽快,心里也愉悦不是。 她选在华氏的宫室与谨嫔摊牌,就是为了把华氏扯进来,且她身边只有一个心腹宫人服侍,旁的嫔妃也不会来拜访她,是难得的静谧地方。 她和华承衣相识也不过十天,但她很快就决定相信这个女子。虽然这是个很危险的决定。 林媛很清楚,华氏这样的人,如今听自己驱使都只是暂时的。等她站稳脚跟,第一个踢开的恐怕就是自己。她非池中物,一个在灭门血案中存活的人,天知道她的内心有什么样的力量?用得好了,是天大的助力。用得不好,那就是天大的灾祸。 “不过,华妹妹,你真以为那天是静妃要杀你?”林媛笑问。 “不是她,但娘娘希望我认为是她,我就这样认为了。”华氏没有犹豫。 林媛更加满意了,恩,多么优秀的下属啊!聪明能干,而且很听话。 自然,这个听话是建立在利用和算计之上的,不过那又怎样,她就是要让华氏明白,她永远都要被自己压制,所以最好安分守己。 “承衣,明日你就搬去麟趾宫居住吧。”林媛淡淡吩咐:“这雍和宫距离建章宫太远了点,麟趾宫里又有许多华美的寝殿,你一定会喜欢。” 是搬偏殿不是搬主殿,这么点小事,以林媛的身份与皇帝说一句就成了。 华氏面上并无喜色,定神问道:“娘娘要我去麟趾宫做什么呢。” 和聪明人说话真省事。若是蠢的,就要谢恩道谢娘娘提携赏赐了麟趾宫来住。 林媛抚了抚脸颊,思量片刻道:“此事不急,眼下我也没有心思办。你先过去住着,到了时机,我再同你说。” “不过,娘娘不怕谨嫔那边起疑心么。”林媛在慎刑司保下华氏性命,宫中人尽皆知,华氏又在明面上依附了林媛。 谨嫔就是居在麟趾宫偏殿里的,贵妃离宫后她一直没搬,现在还带着五皇子住。 林媛浅笑:“只要她不把消息透给静妃,一切都不会有事。” “可是她忠于静妃……”华氏说着就咬了舌头,讪讪垂下脸。 是她脑子慢了。谨嫔在林媛手上的把柄非同寻常,那是足以让静妃不再信任她的。林媛今日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敢给静妃透露。 林媛和华氏坐下闲聊了一会儿,还没准备用膳,那边就有御前宫人传话要华承衣准备着。 华氏急急地开始梳妆,林媛道:“过几日把谨嫔赠与你的蓝宝打磨了,做成坠子戴着吧。那个颜色很衬你。” “娘娘?”华氏略略讶异。 “谨嫔今日来是有所图的,你戴着,也让静妃相信,谨嫔没把事儿办砸。”谨嫔就是静妃身上的一根线,在没扯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这根线必须牢固。 华氏连忙点头:“娘娘深思熟虑。” “对了。”林媛忽然又想起一事:“你闺名是什么?你刚受封,一直都没有在宫册上报这个,宫婢得封的小主又不似选秀有宗谱。” 华氏听了面色有些尴尬:“嫔妾……在梨园做活时候,姑姑给取了婉娘。嫔妾的本名是华世英。” “世英……”林媛皱起眉头:“不妥,改了。” “娘娘!”华氏惊恐起来:“名讳受之父母……” “在宫里,什么都要学会舍得。”林媛盯着她:“改了这两个字,你会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你要知道,皇上虽然喜欢你性子倔强,那也是图新鲜罢了。过刚易折,你的傲骨太过,就会让皇上疑心你因家中变故,对皇室心怀愤恨。” 华氏呆滞如同木雕。 “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话。还有,若是皇上问起你十年前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回答么?” “我……”似乎是一瞬间被戳穿心事,华氏脸上涨红了:“我自然会等时机到了,再请求皇上重查当年之事。” “这只是其一。”林媛慎重道:“还有,你应该说,你最恨的是当年诬告你父亲的臣子。” 当初下旨抄华家的虽是先帝,但那个时候正值众皇子夺嫡,先帝病危即刻会有新皇登基,身为监国太子的拓跋弘在血腥纷乱中主理了华家的案子。 在那个朝野动荡的时局里,华家被莫名其妙地抄了——很可能是皇帝无心理会,命草草结案。 华承衣很快去了建章宫伴驾,林媛离了她的寝殿,得了消息说礼部侍郎正在静妃娘娘处回话。 这几日静妃和皇帝都忙着长宁的事情——自然,皇帝真正忙的是与西梁王之间的交涉。这亲事虽是帝王亲口许诺,到底只是筵席上随口一说,按着礼数,西梁王夫妇要在下定的这一年,行采纳问吉的大礼。拓跋弘和静妃身为长宁的母家,也要周全礼仪。 这还只是下定。等真正大婚,更有得忙。 林媛吩咐了宫人去给静妃传话,说自己一会子也过去。她有协理之名,这种麻烦事儿不得不在旁帮衬着。 然而刚回绯烟楼坐了一会儿,就有人禀道丽芳仪那边又病倒了。 林媛嗤笑:“怎地又病了呢?难道上一次本妃送过去的虫草不够入药么?” 来人面上顿时尴尬,吞吐道:“丽小主是虚火上行,心脉承受不住,这才……” 虫草是滋补的东西,因着贵重,寻常人用量非常少。人们只知它是救命的良药,却不知,若是过量了…… 那可不仅仅是上火那么简单。 “本妃知道了。”林媛声色平缓:“看来,丽芳仪的身子十分不妥啊。让吴御医一定要好生调理着才行。” 自己则起身去了合欢殿,不再理会丽芳仪的病。 *** 几日里林媛都帮衬着静妃操办下定之事,赵昭仪身为长宁的生母却是没有插手,只对外人说要赶紧着教导长宁,免得她年幼不不懂事,在几月之后的下聘之时砸了场。 静妃倒也没有疑心,长宁毕竟只有七岁,到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端坐在帘幕后头“挑喜”,的确有点难为她。其实寻常人家就算订了娃娃亲,也会等到女孩儿十一二岁才下聘,但拓跋弘等不及了,他需要立即做成这门亲事,让西梁王满意。 除了长宁的热闹,宫中倒也一切如旧。那越发得宠的华承衣虽惹得后宫注目,却也没有搅起什么大的波澜。位分太低了,出身又卑贱,人人只当皇上是图个新鲜。 而众妃近日谈论的,却是钟粹宫里的丽芳仪。 丽芳仪上一遭是因脾胃吐血,后有皇帝命御医诊治着,并没有大碍。然而这一遭她虚火上行,竟就一病不起了。 丽芳仪病得连床都下不来,时常昏睡不醒。御医们只说是此前药里头的虫草过量,开了些冰片、荨麻、白豆蔻来调理,丽芳仪有所好转,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月下来还是病歪歪的。 皇帝喜爱丽芳仪,下旨彻查为何她之前的药会用量不当,还处置了一直给她诊平安脉的御医。结果丽芳仪身边的宫人们招了供,道自家主子因着被慧贵嫔罚俸,心里怨愤,后来吐血之后就借想着病和慧贵嫔赌气。慧贵嫔下旨让她随意取用虫草,她就将这贵重之物搬了个空,又在药方里头加大用量,以解心头之气。 皇帝听了这话,却是再不怜惜何氏了,还斥责她浮躁不懂事,为了一点子小事和慧贵嫔赌气,最后害了自己。 彼时何九鸯还昏昏沉沉地,连话都听不清,怎能知晓外头的事儿。如果她能知道,一定会在皇帝面前分辨道自己是听了人唆使,而且此前根本不晓得贵重的补药过量也会伤身。 当时她还问过吴御医的,吴御医说是无碍……可惜这话是没有机会说给皇帝听了。 林媛早就算到这一茬。等她病愈能理事了,那都是两三个月之后,皇帝记不记得这档子事还是两说。时间长了,再挑起旧事来,林媛早就收干净了尾。(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定亲(2) 少了丽芳仪,宫中与丽芳仪争宠的安顺仪渐渐占了风头,和华承衣宠势不相上下。其次叶贵仪承宠得也多,她容貌不如安顺仪,胜在性子温柔小意。她生产后病了些日子,很少侍寝。不过这大半年下来,她逐渐恢复,也重新开始服侍皇帝。 拓跋弘念旧情,从前一月里总会去看她两眼,自是不会太冷落。只是有一日皇帝去谨嫔宫里看五皇子的时候,看到五皇子的下巴生得像叶氏,这才对叶氏热络起来。 宫里无论什么,都比不上有自己的孩子。 四月初的时候,皇帝晋了叶贵仪和安顺仪两人为容华,叶氏赐号“温”,安氏赐号“玉”。华承衣并没有得到晋封,皇帝即便喜欢她,也还是要顾及脸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舞姬,自是不能和两位容华相较的。 温容华也就罢了。这玉容华……想来,这个字对于安如意来说,是当之无愧的。 众人因此更为恼恨安氏。 端午过后的十日,是长宁“挑喜”的日子。 大秦朝的帝姬,定亲时会坐在交泰殿的重重帷幕之后,看着几个出身贵胄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施礼,最后从中选择一位。 这是祖制,虽然长宁已经定下了西梁王世子,这个过场仍要走一遭。 给西梁王世子充当陪衬的是萧右丞相家的独子,还有诚亲王世子。 彼时嫔妃们并没有资格列席,是皇帝和太后端坐上首,底下静妃、林媛、赵昭仪三位因着操办了筵席,这才能在侧侍立着。自然,常日无聊的嫔妃们趁着这个喜事在交泰殿侧殿开了家宴,把酒言欢,一壁庆贺着乾武朝要嫁第一位帝姬,一壁投壶对诗找乐子。 鼓乐钟磬响起的时候,林媛的心神缓缓平静。她看向朱红色帷幔后面坐着的那个女孩子,又看向面容平静无波、神色得体合宜的赵昭仪。 不知道,赵昭仪想出了什么法子……在那日的痛哭之后,她竟是再也没有要求林媛帮忙。 少顷,三个少年跨步入内,先是垂头对皇帝太后行礼,而后对帝姬行礼。一声“可”,帘幕后的女童声色稚嫩如春日里的柳梢。 三位当中,西梁王世子面目温润如玉,举止十分文雅。萧家的嫡子萧源只有十岁,仿佛刚苦练了宫廷礼仪,面上还带着稚嫩的笑。诚亲王府的世子有十八岁了,也是因先头定亲的姑娘没了才耽搁至今。 花白胡子的礼部尚书喊了一声“起”,三人这才站定。随后由皇帝问话,三人各自作答。 诗书礼义春秋,五本书绕了个遍。这三位虽然年纪小,但都是皇亲贵胄,这点东西自然难不倒。 期间长宁帝姬也需要问话。长宁问的是律法,这种只需要背诵的东西,她得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答案。最后,她按着规矩,对中间那个点一点头道:“西梁王世子所言,甚合本宫心意。” 之后就是赐宴,一顿饭要吃两个时辰,年迈的皇太后是第一次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坚持下来。膳毕,太后作为宫中最尊贵的长辈,面上带着难得的笑,问长宁道:“可选好了么?” 长宁只是点头。 繁重的皇室礼法之下,她在这个时候是不能说一句话的。而定亲的人选,会在几日之后由皇帝昭告天下。 这种规制导致了皇家历代中,那些不甘心与命运的皇女们即便想要反抗,最终也不会有资格表达自己的心意。 太后笑意盈盈,朝皇帝道:“可以了。”这个时候也必须由女眷来说话,这原本是萧皇后的任务,现在没法子都推给了太后。 皇帝亦是满面喜气,淡笑着示意礼部尚书领着三位少年退下。然而恰在此时,侧殿里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长空。 皇帝一张脸霎时定住,随后沉了下来。不幸的是,那尖叫声并没有停歇,一声之后,更多的嘈杂传进了肃穆的交泰殿正殿。 “是何人惊驾!”皇帝终于忍不住动怒,一掌拍在小几上。大喜的日子里,可容不得一丝差错。 交泰殿里的臣子们面面相觑,皇家的亲事,可从未出过这等混乱。姚福升领着几个小内监连忙出去查看去了,却不料和一个跌跌撞撞闯进大殿的宫女撞了个满怀。那宫女蓬头垢面,扑通一声跪倒在中央:“皇上,死人了,死人了……” “给哀家拉下去,杖毙!”太后怒目圆睁,声色森然。长宁的喜事上竟说出个死字,就该被打死! 而此时却有人发现了那宫女湖蓝色宫装上头浸染的大片血迹,触目惊心之下,亦有臣子低低地惊呼。小宫女被两个侍从拖下去,哭号声不止,口中还喊着“懋嫔娘娘死了……” 宫女因为恐惧而扭曲到极致的脸孔,令人惊骇。而她只是一遍一遍高喊着懋嫔,却没有如寻常人那样喊饶命。 拓跋弘沉着脸一言不发,静妃却已是吓坏了,慌忙跪在地上:“臣妾有错,都是臣妾管束不力,臣妾这就去偏殿看看那些嫔妃们……” 拓跋弘挥手将案几上的诏书册令扫落,一本折子刮过静妃的脸,将她发髻上的步摇都打落在地,一时间狼狈不堪。拓跋弘愠怒道:“这就是你掌的后宫!不必你去操劳了,朕亲自去看!”说罢抬脚往外走。 太后冷哼一声拂袖离去,长宁则被赵昭仪急匆匆地领着从后门绕出去了,殿内臣子一时手足无措,礼部尚书也讪讪立着,不知如何是好。林媛瞧着这出闹剧,无奈只好跟着静妃一块儿跪了。 那边拓跋弘则去了偏殿,进屋就大喝道:“懋嫔在哪!” 他面前是乱作一团的嫔妃们,往日里衣衫鲜亮养尊处优的贵妇,此时都瑟瑟地抱成一团或缩在墙角,人人发髻凌乱,地面上尽是打翻的烛台和茶碗。而刚跨进门槛的拓跋弘不巧和几个大哭着奔逃出来的嫔妃撞上。几个女子抬眼看是皇帝,又猛地跪倒在地。 皇宫何时这样失过体统,拓跋弘扫了一眼就怒不可遏,命令嫔妃们不准再哭。刚准备问问出了什么事,一打眼竟瞧见远远的后墙根底下躺着一个人。 直到此时,他才发觉空气中隐隐有股子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姚福升小跑上去查看了,刚想凑近,一个宫女尖叫道“别碰”。好在人群里安如意胆子大些,面色也还镇静,跪下道:“回禀皇上,懋嫔娘娘刚刚……暴死。不知是怎么死的,当时我们都在宴饮,懋嫔娘娘中途离席,说是去醒酒,可不一会儿竟就一边惨叫着一边疯狂地跑进来……然后开始拿头往墙上撞,直撞到血水四溅,嘴里还拼命地高喊着。嫔妾等怕极了,有的人胆小,就也跟着尖叫起来。” “暴死?”拓跋弘却是一声冷笑:“得了,姚福升。你照例去传御医和尚膳局的人,查这里的膳食。再去看看懋嫔的尸身。” “皇上!”安氏喘了口气,又道:“皇上还是不要去看了,懋嫔娘娘身上……爬出了很多虫子,很多很多……它们不光从嘴和耳朵里往外爬,还有的咬碎了皮肉,钻出来……还请皇上遣御医拿杀虫的药,虫子,还在往外爬,往我们这边爬。还有,我们与懋嫔娘娘是一块儿进膳的,可我们都没有事,只有懋嫔……也不知是不是中毒。” 此话一出,连拓跋弘也微微变了脸色,眯着眼远远地看向懋嫔。 他看不清懋嫔的面目,只能看到那尸身下头浸的一大滩血水。不过却是有几只黑色的小甲虫正往门槛出爬去,有嫔妃在脚边上发现了虫子,不由又是一声尖叫。 “还是要将御医传过来。”拓跋弘面上的怒色渐渐隐去,目光却越发阴冷。他转身扔下一句话:“将交泰殿封宫,彻查。” 帝姬的挑喜礼是彻彻底底地办砸了。拓跋弘去过偏殿后竟没有再回主殿,半个时辰后才传旨过去,命今日列席的臣子们暂且出宫,帝姬的定亲也延后。 各宫嫔妃也纷纷回宫,却都惊魂未定。静妃和林媛几个倒是幸运,没瞧见侧殿里的恐怖场景被吓着,却也因着办砸了事,自请了罪过闭门思过。京城里都在传长宁帝姬可怜,婚事上竟然被搅了局,不说皇室和帝姬的颜面往哪儿搁,若是因此失了世子郎君,可是大大地不值了。 而几年前盛行的“西梁王世子克妻”的名头也开始传,自然是很快被皇帝压下去。 长宁尊贵品貌好,西梁王世子更是世人眼中的绝代郎君,人们大多为他们惋惜,又兼之信命,就传言说二人有缘无分。 人们的眼睛都盯在帝姬和世子身上。直到三五日之后,交泰殿懋嫔暴死的事儿,才渐渐传出风声。 拓跋弘竭尽全力,甚至为了灭口杀了很多宫女内监,最终都没能捂住这件事。 毕竟当时许多臣子都听到了惨叫声,后宫嫔妃更是亲眼所见。而最可怜的是其中一位才人,她太过胆小,当时眼睁睁看着懋嫔撞墙血肉飞溅、最终周身爬满甲虫的极度恐惧之景,在离了交泰殿之后就一病不起,昏睡了三日后殒命。 是活活吓死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定亲(3) 这位才人的病逝,令宫中的恐惧以更加疯狂的速度蔓延。前去交泰殿饮酒的只有数十位嫔妃和她们所带的几位服侍宫人,而其余没能亲眼瞧见的,都在以最大的想象力猜测那天到底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能够让刘才人“受惊过度,心脉具裂”。 而此时的拓跋弘,正满面阴冷地坐在建章宫御书房里,面前跪着左右丞相和礼部、刑部的尚书。 他彻查交泰殿已经有五日了,并没有任何结果——嫔妃们的膳食都是安全的,连香料和摆设都毫无问题。他如昨日一般沉默了良久,方开口问底下人:“查出来了没有?懋嫔身上的虫……到底和十年前穆武王所用的蛊是否有关!” 不同于嫔妃们见到懋嫔暴死之后的恐惧与慌乱,拓跋弘看到那些甲虫,脑中闪电般地就想到了蛊。 他这个念头也是不错的,只有来自遥远苗疆的邪术——蛊,才能有能耐让人满身长虫,最后死相无比恐怖。 真正令皇帝感到威胁的,不是懋嫔的死,亦不是长宁帝姬婚事砸场,而是那熟悉的场景,一如多年前穆武王的手段。 年迈的刑部尚书颤颤地磕头,半晌只说出“微臣无能”四个字。他不是没本事,是真查不出来。他将几月前抓捕的几个穆武王的旧部重新从死牢里拖出来,用尽了酷刑,没有半点收获;又拉了几个御医研究懋嫔身上的虫子,和当年穆武王留下的样本做比对,仍是无果;最后他甚至花重金请了一位苗疆降头师,结果那人也看不出来什么。 拓跋弘失去了耐心。他喝道:“先不必查了!赶快将此事扫了尾,交泰殿,拆了重建便是!还有,几月前朕下旨要扩建的‘玉照宫’,也趁机一块儿修建,再将宫里凡是破旧的宫殿都翻修了。”不是他愿意大兴土木,而是蛊这个东西,太吓人。有毒的虫卵残留在犄角旮旯里,过几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玉照宫是早就要扩建给林媛住的,当时因战事起,在静妃下旨“节流”的时候停工了。后来林媛都不曾和皇帝提起这事儿,前线军士们还正交战,国库也是有点紧的。现在皇帝不顾财力又开始修起来,无非是为了掩饰交泰殿重修的目的。 “蛊”术之祸,传出去必定会扰乱人心,引起恐慌。而堂堂皇宫被下了蛊,在百姓心里,颜面又何存。 几个臣子叩头领命,刑部尚书立即就要告退,左丞相也不愿再淌这个骇人的浑水,右丞相萧臻却是道:“等等!皇上,臣倒是有个想法。” 君臣几个瞪着眼睛看向他。 他拈须一笑,朝侍从内监道:“把那些没死的活虫端一盆子进来,再去外头寻几只夜猫野狗。” 东西很快备齐,君臣几人自然不敢把虫子弄进建章宫,特意带着奴才们去了慎刑司的前院。木盆里盛着的正是那日从懋嫔身上弄下来的虫子,不过那些虫子很怪,短短几日又生了虫卵,孵化出了两三倍的量。殿内人都满面惨白地缩在墙后,不敢近前看虫子,只有萧臻熟视无睹地拿过一个铁勺,从盆里头舀一勺活虫,另一手掐住一只狗的脖子,将它的嘴巴张大,然后勺子一掀全灌了进去。 野狗发出凄惨的哀嚎,两个御林军的武士按着它的肢体,捏着它的嘴巴,将一整勺都灌了进去。虫子又不是水,没那么容易进去,萧臻灌一勺就用勺子柄伸进狗嘴里往下捅,期间不免有虫子爬到他手上,他也不怕,抖落下来一脚踩死。 只是最后有两只虫爬到萧臻脸上,他来不及拍,被咬了。他哎哟一声去揉脸,捏着一只虫与皇帝道:“其实这没什么可怕的,这虫子唯一厉害的地方只有嘴巴,它长着两只大鳌,咬人就像刀割一样,不过没有毒。” 拓跋弘眼睛瞪得老大,连忙吩咐一旁的御医去给萧臻看看,道:“你个大胆的!若真是蛊,我看你怎么办!”又命令道:“你别再动手,让下人来!” 几个侍从瑟瑟上前接过右丞相的勺子,抖着手去舀虫子。他们虽怕,却也敢尝试,前头右丞相都被咬了也没啥事,也许真的不是蛊呢。 最后那只可怜的野狗被灌了足足三勺,然后就被放开了,嘴巴上缠两道布条,不让它吐出来。它在泥地里不住地翻滚,呜呜哀嚎,四爪拼命地抠着地面,将爪子磨得血肉模糊,甚至露出白骨也不肯停下。 看着野狗癫狂扒泥土的样子,拓跋弘微微眯起了眼睛。懋嫔临死前,就是用头撞墙的。 再等了片刻,那狗的动静渐渐小了,嘴上缠的布条渗出鲜血来。然而下一瞬,最骇人的一幕发生了,几只甲虫从狗的耳朵眼睛里挤着涌出,皮肤也被咬破,虫子从皮肉下面翻出来往外爬。 礼部尚书俯身就开始呕吐,拓跋弘亦看不下去,命道:“还不快拾掇出去,烧了!”左丞相冷哼一声,瞥一眼右丞相道:“听说萧大人自幼长在乡野间,想必你是识得这虫子的罢。” 萧臻呵呵一笑:“左丞相大人不必提及出身。这其实不是甲虫,而是一种蚂蚁,因着个头大,尔等才不认识。”又朝皇帝拱手道:“皇上,您也看清楚了吧?是咱们之前将事情想复杂了,事实上很简单。这是产自大理国的‘行军蚁’,口器锋利无比,且什么都吃,连铁皮都能咬破。把虫子灌进胃里,它们很快就会咬穿肠胃,在体内肆意流窜,最后咬破皮肉出来。现在只需让仵作再查一查懋嫔的尸首,看看肠胃,就知道臣说得对不对了。” “就按照右丞相所说的去办。”拓跋弘下了旨,思量片刻又道:“姚福升,你和刑部的官员一道,再领着慎刑司的人,彻查那一日前去交泰殿宴饮的嫔妃。还有,那日曾去过交泰殿的内监宫女,都捆去慎刑司问话。” “那,那交泰殿还修不修了?”姚福升俯身问道。 “修!以防万一。”皇帝重重道。 *** 拓跋弘这边有了新情,后宫里却仍是杂乱的。静妃得了皇帝吩咐死死压着消息,“蛊”的说法暂时没有传开,不过类似的诅咒、疾病的说法却得到大部分好奇者的认同。 而皇帝传旨彻查懋嫔之死,并审问了几个嫔妃的心腹,更让众人惊魂不已。 再纷乱,这日子还得过。随着玉照宫的重新修建,慧贵嫔盛宠之名越发惹人注目。长宁亲事受阻,西梁王夫妇也听说了那日发生的骇事,隐隐认为这段姻缘恐有上天作梗,并非良配。然而他们权衡再三仍是不想失去帝姬,在六月初皇家前往骊山行宫避暑时,再次进宫来拜见皇帝。 彼时后宫里已经稍稍平静。拓跋弘经此一事,对西梁王世子这个女婿已经不怎么看好了。他面有歉意地对西梁王道:“本是一桩好事,没成想搅了局,现在京城里都在传言长宁和世子并非良配啊。” 懋嫔暴死的事儿,实在是太晦气了。西梁王叹一口气,道:“不过那天命所说,都虚无缥缈,当不得真。” “西梁王殿下是说世子仍然可以迎娶帝姬吗?”林媛轻掩团扇,盈盈笑道。 因着是在行宫里,规矩随意一些,不仅静妃代替了皇后列席在侧,一整日都在皇帝身边服侍的林媛也未离开。倒是赵昭仪借故长宁近日暑热卧病,需要照看着,没有在场。 西梁王迅速地瞥一眼这位传闻中的绝色宠妃,随即偏过头,正色道:“贵嫔娘娘所言不错。本王以为,这门亲事还是做得的。” “可惜长宁近日卧病,不能前来给小叔叔请安了。”拓跋弘道。他七岁的小女儿还病着,多半是因着亲事上的混乱被吓到,之后又遭人嗤笑丢了颜面,心里不虞。如此看来,这亲事或许真的不合适。 西梁王摆手淡笑,林媛却道:“咦?按理说西梁王世子也该来拜见皇上的啊!今日怎地不见世子?” 拓跋弘点点头道:“也是。小叔叔,你们都在骊山住着,不若过几日就让世子来拜见吧。”说着也没什么心情,起身去后宫探望长宁去了。 几日之后恰是皇太后的圣寿。皇家在骊山行宫里大摆筵席,西梁王身为皇族自然也拖家带口地过来了。趁着这个喜日,他们便当着皇太后的面提及了长宁和世子的亲事,希望再择一个吉日重新办挑喜礼。 皇太后对此事却是比皇帝还要消沉,她对西梁王夫妇道:“长宁是哀家的嫡亲孙女,大秦国的第二皇女,她理应得到最好的。难道长宁要顶着个晦气的名头,在京城人的嗤笑中出嫁吗!” 挑喜礼被搅了局还嫁,百姓们知道了,只能说这帝姬难道是没有人可嫁了么,抓着一位世子就不得不嫁。 西梁王夫妇面上都是尴尬,拓跋弘倒觉得挑喜礼上的事故是后宫里的乱子,不该让人家夫妻受屈。遂站出来圆场道:“母后是太溺爱长宁了。只是母后所说,小叔叔也该考虑一二,若是将嫁礼办得隆重些,许久能压过呢晦气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定亲(4) 西梁王夫妇连忙点头称是。在他们眼里,能娶到帝姬做媳妇,就算割封地做聘礼都值得。皇帝趁机狮子大开口,他们也得受着。此时端坐在皇帝下首的静妃不敢多话,赵昭仪带着刚刚病愈的长宁坐在太后身边,母女俩都低头吃茶。离席百米远的绿意湖畔却是有几位贵族少年在赛骑射,十分热闹。 皇太后的圣寿办得规模宏大,又因是在行宫里,规矩少,凡是皇族宗亲都能够列席,包括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血缘。席间皇太后爱热闹,皇帝便命令各家的少年们去场上赛箭,图个喜庆。 其中赵王也在列,不过他人小体弱连弓都难拉开,十中一就不错了。技艺比他还烂的是萧右丞相家的小公子,他是能拉开弓,就是射不准。比过了三场,林媛压低声色笑对皇太后道:“太后娘娘别生气啦,您看着这些少年才俊,从里头给长宁殿下挑一个好的如何?” 太后敷衍着笑了笑,拍拍她的手道:“媛儿说得不错。”心里却依旧不愉,她方才说长宁身为皇女不愁嫁,听着霸道,实则是没什么底气的。皇家的女孩儿尊贵是真,但下场好的有几个,大半都送到塞外和亲了。 长宁已经七岁,这个年纪在寻常人家还太小,但在天家就耽搁不得了。皇女到了十岁就会成为他国眼热的对象,若不趁着这两年把长宁的亲事定下来,她早晚得嫁到匈奴去。 可让她随意挑个官员之子嫁了,她又不甘心。好好一个帝姬,至少也得配个郡王国公才算不没落。西梁王世子本是不错,只可惜…… 皇太后对长宁的过分疼爱,一是儿孙少,二是因着十二年前惨死在匈奴的端阳帝姬。 林媛哪里不知太后的打算,她亲手夹了一筷子鸡丝放在太后碗中,提议道:“其实那西梁王世子挺好,太后心里怕也舍不得这个孙女婿吧?臣妾有个法子,听闻世子文武双全,才貌并重。趁着太后娘娘的圣寿王公贵族们都在座,不如让世子下场与这些少年们比试。以世子前几年流传出的美名,力压群雄恐不是难事。到时候世子才名传遍天下,天下百姓自然会对他刮目相看,长宁执意嫁给他也是合情合理了。” 皇太后微微一愣,垂眸思索起来。林媛又道:“太后别担心,若是世子比试输了,那岂不正好借这个由头退了这门亲事,然后选择那位文武第一的少年为驸马!” “不错!这个法子好!”皇太后眼前一亮,随即连连点头,眯眸看向不远处比赛骑射的少年们。 少顷,皇太后要求比赛文武的旨意就传了下去。皇太后自然不会点名是比试招驸马,只笑道趁着今日圣寿,让西梁王世子也下场比试一二,她上了年纪之后格外喜欢热闹,让这些年轻人们下场去玩,给她看着开心。 太后亲口下旨,皇帝也连忙符合着。远处席位上有几个出身并不高的官员之子,原本顾忌身份不敢下场和那些尊贵的世子郡王们玩乐,这会子得了旨意,连忙纷纷离席加入了骑射队伍。又等了半晌,骑射的少年们越聚越多,西梁王世子却是最后下场的。 以游手好闲著称的九王端旭王此时发挥特长,跳下去站在中央要主持比赛。拓跋弘默许了,他扯着嗓门喊道:“先文后武!文比四书、策论,武比骑马射箭,谁有异议?” 话音刚落俩少年同时大喊:“我有异议!” 众人都看向他俩。一人是六王洵睿王的世子,和端旭王叔侄两个常常一同出入烟花之地,他今年十五岁了,未娶亲不说,文武都没有建树,典型的皇室败类。他抗议道:“策论四书有什么好玩啊!要比就比对诗!” 在街头厮混惯了,别指望他能去考秀才,不过这孩子对诗倒有些天赋。另一个抗议的人就是萧右丞相家的独子,他建议道:“骑马我还凑合,射箭实在不在行!能不能比打马球啊,那个最好玩了!” 端旭王首先否决了洵睿王世子的提议,他虽纨绔,却知道这是在太后的圣寿上,若对方说出一大堆香艳的词句可就不好收场了。而萧公子的提议却正好对了端旭王的兴致,他一拍桌道:“好!那就加一条打马球!”又拱手与太后道:“母后,打马球最热闹了,您肯定看着开心!” 太后倒不在意这些,反正骑射和四书策论是铁定要比的,打马球是团队战不是个人战,也比不出个一二三,就当开场娱乐吧。遂摆手同意。 于是众少年们翻身上马,抽签分成两队,中间一个球。天字队的萧公子率先去抢球,而后地字队的几人纷纷上前围攻,场面果然热闹,位子上的众亲贵们都伸长了脖子去看。 萧源果然很擅长马球,他一人御球,握着杆子策马狂奔直入对方大门,眼看就要把球打进去,结果横刺刺出来一个杆子猛敲在萧源的杆子上,另一人趁机抢了球。萧源抬眼一看竟是诚亲王世子拓跋凌。 拓跋凌这人允文允武,在亲贵中颇有名气。他不擅长打马球,敲人家的杆子却像是刀剑过招一般,是一把好手。于是整个场面上都是拓跋凌敲着萧源的杆子,另一位军机处揆席杨奇的孙子杨庸和拓跋凌配合,专门从杆子底下抢球。 萧源遇上了对手,越战越勇,拼命地一次次带球往球门冲,却几乎每次都在中途被敲杆子抢走。拓跋凌的抢球方式太好玩,萧源长得又小,骑在马上每次被抢球后龇牙咧嘴的模样,就像一只冬天里埋了松果却被挖走的松鼠,在场观众们被他笑得前俯后仰。 观众的笑声让萧源更加感到羞耻,便越发努力地去抢球,但最后的比分仍然是五比五平。萧源仰天大叫,怒骂拓跋凌是奸诈小人。 萧源才十岁,拓跋凌的年纪几乎是他两倍,就笑着赔罪道:“反正是随意玩玩,规矩上又没说不准敲杆子啊!萧公子别气,待会骑射的时候,我让你两箭如何?” “你欺负人!明明知道我不擅射箭!”萧源继续大叫。 “好啦,你们别吵了!”皇太后都看笑了。她乐呵呵地道:“萧公子年纪太小了,射箭不准,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在哀家看来,萧公子骑马的功夫很好,马球赛,就判萧公子为第一,你们看如何?” 众人都知道打马球就是开场娱乐,当不得真,萧源又是场上除了赵王年纪最小的,纷纷谦让地表示同意。于是,萧源成了第一场的首席,皇太后赏赐了他一大包糕点和玩具。 萧源破涕为笑,开开心心地上前磕头领赏。而此时的皇帝却微微蹙眉,在第二场开场的时候突然道:“方才打马球……好似西梁王世子竟是一直没有动过地方的?” 刚才场面太混乱,大家的眼睛又都盯在萧源身上,根本没注意旁的。只有皇帝心里还想着挑女婿,额外注意了西梁王世子。 皇帝话一开口,皇太后也方反应过来。只见西梁王夫妇的脸猛地沉了下来。少顷,西梁王妃陈氏勉强笑道:“吾儿自幼老练持重,怕是不太爱参与这些小孩子的玩意。” 皇帝“哦”了一声,席间渐渐安静下来。林媛却是噗嗤笑出声来,在寂静之中显得有些突兀。她一壁给太后捶着肩膀,一壁笑说:“再老练持重,今儿是太后的喜日,世子也该和大家一块儿玩乐给老祖宗瞧开心啊!”又扬声道:“西梁王殿下,您说是不是?老祖宗是特意想看世子骑马,这才下旨令比试的。这第一场是平局,不如就让萧公子和世子二人去抢最后一球,以定胜负如何?” 皇帝的神色中透着思索,听了林媛所言,便点头道:“就依慧贵嫔的话。”又与西梁王笑说:“小叔叔,男孩子太持重了也不是好事。母后喜欢的就是萧公子这样性子跳脱的,看着喜庆。何不让世子也下场打马球,给老祖宗瞧热闹呢。” 西梁王的脸色陡然一变,随即遮掩住了。而前头的端旭王性子急,已经重新摆好了球,喊道:“请两位球手站位!世弟,你快过来啊!” 西梁王世子抿着唇,最终驱马上前,站在了萧源的对面。 随侍内监捧了杆子递给他。只见他轻轻抬手握住了,手上却又一抖,杆子拿掉了。 内监连忙磕头请罪,再次递了杆子。然而这一次,他迟迟不曾伸手去接,下一瞬,他从马上翻倒在地,不省人事。 席间众人声声惊呼,皇帝更是愕然,迭声呼喊着:“传御医,传御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定亲(5) 西梁王世子很快被抬到就近的宫室里安置,梁院判领着几个御医都到了。 并没有耽搁太久,梁院判稍稍诊了脉,就出来与皇帝道:“世子并无大碍。” 拓跋弘听着这话不对,四周站着的是一同过来的宗亲们,他拉了梁院判去后殿偏僻处询问。梁院判这才道:“世子那是旧疾发作了。这是心脏上的毛病,治不了的,老臣估摸着,用药吊着或许还能活到弱冠,若是有剧烈的运动或情绪起伏,却很可能当场因心脉破裂身亡。方才世子就是因心思浮动,乱了神智引起病发,不过并不严重,只会昏迷片刻而已。” 拓跋弘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你是说,他至多只有几年可活了?!” 圣寿节最终虎头蛇尾地收场。西梁王世子突然发病,在宫中诊治了两个时辰后被西梁王匆匆带出宫。 而长宁的亲事再也无人提起。 拓跋弘离了寿宴就亲口传旨要静妃、赵昭仪、慧贵嫔三位掌宫人去九州清宴。当晚,他当着林媛的面斥责静妃道:“你做的好事!当初若不是你提议同西梁王结亲,长宁怎会受到这样的屈辱!还好今日机缘巧合发现了那孩子的底子,否则贸然嫁过去,你是想让长宁守一辈子活寡不是!” 一旁赵昭仪起初还平静,听皇帝这样说,自己也忍不住流泪。“左右静妃娘娘不是长宁的生母啊!”她呜呜咽咽地说着。 皇帝更是愠怒,静妃此时哪里敢和赵昭仪争论,她拔下自己的发簪,跪在地上膝行着抓住拓跋弘的脚哭泣道:“皇上明鉴啊!臣妾是内宅妇人,哪里懂得臣子们的事,又怎么会知道西梁王世子有那样的病啊!臣妾虽然不是长宁的生母,却也算庶母,也是一心为了长宁好。臣妾瞧着那西梁王世子容貌俊朗,又有才名,如何能不好呢,哪里想到……” “哼!”拓跋弘冷哼,嘲讽地笑道:“你当朕不知道?你出身皇亲贵胄,母亲是欣荣大长帝姬,你这样的家世,什么消息打探不出来?再则,西梁王妃陈氏和你自幼就交好吧?他们家世子得了那种毛病,知根知底的谁会把女儿嫁过去,他们对长宁一事如此热衷,就是想抓了朕当冤大头,抓了长宁给他们家那个短命鬼!” “皇上,臣妾绝没有私心啊!”静妃哭得十足可怜:“皇上,臣妾入宫以来就事事以皇家为重,怎可能为了一个陈氏,让长宁殿下去跳火坑呢。臣妾是真不知道……” 静妃虽怕,心里也没慌。她知道这事儿只要一口咬定自己被蒙在鼓里,皇帝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只不过经此一事,皇帝怕是再也不会如从前那样信任宠爱她了。这桩婚事,在皇帝看来不单是让长宁受委屈遭人嗤笑,更是牵扯到了他的帝王大业——若真嫁了,几年之后世子病死,那西梁的王位只能传给世子的几个弟弟。西梁王府除世子之外的几个儿子都是庶出的,嫡庶一向不会和睦,到时候,长宁不但守寡连世子夫人的名头也都丢了。如此,西梁的势力也一并丢掉,皇帝平白舍了一个帝姬出去,却一无所获,简直亏得血本无归! 拓跋弘被骗了一回,不但害了女儿,还差点亏了买卖,自然将怒火都撒在了静妃身上。 骂了半晌,他身心俱疲,扭头命几人都退下,自己则去了寝殿思量西梁的事情该怎么办。 如今帝位已稳,只是以穆武王余孽为首的朝中佞臣还有不少,兼之匈奴进犯,还有那蒙古王元烈也隐隐有不平之势。西梁,他志在必得。 第二日皇帝就传下旨意,静妃自掌管六宫以来,纵容礼法,行事不妥,深负朕所望。自此撤静妃协理六宫之权,命其闭门思过。后宫事物由慧贵嫔和赵昭仪一同主理。 林媛听了消息自然欣喜,拉着赵昭仪去行宫的九州清宴门前磕头谢恩。赵昭仪神色恹恹地,对林媛苦笑道:“就算将韦氏那贱人重重处置了又能如何?我可怜的长宁,京城里的百姓都在传言她福薄晦气,差点就嫁了个短命鬼。” 林媛道:“姐姐,在宫里过日子总得看开些,这次长宁幸免于难,不是最大的喜事吗?落水之后能得救,还管自己的帽子被冲走么?不过我也实在佩服姐姐那天在交泰殿里的动作,为着长宁,您真下得去手,用那么狠辣的办法对付懋嫔……” 赵昭仪摆手叹息:“我那是没有法子了。谁叫懋嫔这些年来都和我们母女为难,沈氏死后还不安生,妄想与我相争。这次圣寿宴上让那世子漏了马脚,我还要多谢你。” 她早就想过,死亡就是能够阻止这场婚事的力量。然而,她没有本事也没有胆量直接去杀死西梁世子,转念一想却又想出了别的主意。只要在挑喜礼上发生了杀人案……所谓的天命晦气,也是能够将这婚事拖一拖的! “我也是为了静妃才那样做的。再则,我也有了六皇子,将心比心,自是不忍心看着长宁去跳火坑的。”林媛笑道:“姐姐一会儿带着长宁过来我宫里吃茶吧,静妃这几日都在闭门思过,臣妾还要和姐姐商议掌宫的事情。” 两人遂结伴而行。这一年林媛跟随皇帝来骊山避暑,居所并不是两年前的清菱居,而是距离九州清宴最近的芙蓉馆。赵昭仪面色仍不大好,一同来的长宁帝姬比往日更加沉默寡言。 林媛拿了果茶和奶提子给长宁吃,长宁挑剔地一塌糊涂,七杯色泽口味不同的果茶里只肯喝樱桃茶。林媛和赵昭仪两人拿着账本合计着,说了会话又绕到长宁身上。林媛道:“姐姐,长宁的亲事您还是要好生留意着。近年来匈奴作乱,蒙古也不安生,若不趁早把长宁嫁出去……日后还有的祸患啊。”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赵昭仪面露愁苦:“可惜我出身不高,家父只是三品巡抚,对京城的皇亲贵胄们都不熟悉,哪里知道谁家有好儿郎可嫁。再则经了西梁王一事,我是怕了,再提嫁娶恐又被人抓了机会坑害。” “姐姐您别总往坏处想啊。”林媛劝慰道:“我和您提一个点子。您害怕有人如静妃一样要害长宁,那就从寒门出身的官员圈子里选人。静妃之所以给西梁世子牵线,除了后宫之争,也是因她和陈氏王妃交好,陈王妃不知给了她多少好处。而那些寒门子不为贵族圈所接纳,也甚少和静妃这类出身世族的嫔妃牵扯,大多不会有人肯为了他们出头的。” “还有,昨儿圣寿上,那些少年们打马球的样子,您可都看清楚了吧?如诚亲王世子那样的,身手矫健,至少可以证明他身体没有问题。至于才学和性情……这些可慢慢打探。” 赵昭仪静静听着,面上缓缓开朗起来,最终点了点头。 后宫这边静妃失势,前朝亦不平静。西梁王世子患有恶疾的事很快人尽皆知,朝中臣子们大多指责西梁王胆大欺君,为了自己的短命儿子竟要毁了帝姬,闹得满城风雨。 西梁王倒也不辩解,自请在家闭门思过,同时上了折子向皇帝请罪。拓跋弘也没打算罚他,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斥责西梁王又有什么用呢?只是这亲事闹成这样,西梁王与朕之间也疏远了啊。” 左右丞相皆沉默无言。 镇北将军张开山道:“西北匈奴作乱,云州距离前线不过二百里,西梁王却迟迟不肯派兵出征。依臣之见,皇上大可以帝王威名对其下旨,西梁王势力庞大又如何,再怎样他都是皇上的臣子!难道他还敢不臣服与皇上吗!” “不妥。”拓跋弘摇头:“张将军,威逼从来不是好办法,到头来寒了他的心,更不愿意为国出力。”西梁王这样的,土皇帝当惯了,在他眼里,云州自然比大秦国重要的多。要他拿着云州城子民的财产和性命去换大秦的安稳,他能愿意才怪。 “既然如此,西北战事越发吃紧,还是让臣领兵增援吧。”张开山主动请缨。他本是镇北将军,这两年却调回了京城做兵马元帅,在外人眼里是升迁的喜事,他却独独热衷与上前线这种刺激的事,对于保卫京城一点兴趣都没有。 拓跋弘笑道:“张将军,西北有上官大将军坐镇,又有何秀在,倒没有你想得那样吃紧。朕认为你擅长防守,还是在京城里做元帅吧。”何秀是一位年仅二十四岁的武将,去年中了武状元就被皇帝派去西北了,不成想这是个人才,几次捷报回来以少胜多,让皇帝生了提携的心。又想一想,朝左丞相下方的楚达开道:“既然西梁暂时不肯派兵,就封楚将军为骠骑大将军,领十万兵马去距离西北战线三百里的云州、幽州镇守,以安民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抓周(1) 楚达开无二话,连忙俯首领命,一旁张将军满面苦闷。 散了朝会,拓跋弘心绪郁郁地回了建章宫。按照他的打算,幽云十二城是该由西梁王来镇守的,这既是防范前线兵败构筑的第二道防线,也是震慑敌军、安自家的民心。若是长宁婚事顺利,这会子西梁王早就主动请缨去了前线,可如今的境况却是,西梁王守着自己的封地就像老财主抱金盆,别的地方统统懒得管。 他无奈,就只好遣了楚将军顶上这个位置。回宫后他思量了一会子,又想起一事,就传旨命令将看管在慎德堂的楚华裳放出来,让她暂且回到咸福宫居住,不过仍是禁足。 这道旨意让林媛愣了许久,随后在去给皇帝送膳食的时候偶然见到了右丞相。她换了一身华承衣平日的衣裳悄无声地跟着他走到宫门口,在一处偏僻的宫墙角落,她站出来拦住他,急急问道:“楚家是不是有动向了。” 右丞相看到林媛的样子吃了一惊,随后才认出来。林媛再次道:“大人快些回答我的话!” “是!”右丞相连忙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又笑说:“娘娘这样聪明的巾帼之才,难道还会忌惮楚家的女儿吗。” 林媛只是苦笑,瞥一眼右丞相:“您以为我在后宫中过得很轻松么!我很需要大人您的帮忙呢。” “娘娘这说得什么话!是微臣要有求于娘娘才是。”右丞相话语虽恭敬,声色却讥诮。其实他虽然赏识林媛,愿意和她合作,但心里是很不喜欢这女人的性格。他位高权重,怎能被一女子压制掌控。 “丞相大人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出来。”林媛瞧着他眼睛中流转的精光,浅笑一声低语道:“几日之后大人就会收到一份惊喜,希望您能够满意。”说罢转身离去。 回宫的路上都在思量楚华裳的事情。她虽成功地将静妃打压下去了,却不料蝴蝶效应很强大,长宁没嫁成导致西梁王不肯尽忠,西梁王不给力导致前线受阻,然后拓跋弘遣了楚将军去顶上,最后后宫里的楚华裳被从慎德堂里放出来。 她哀嚎,楚华裳被关了几乎有一年,怎么就没死在里头呢!听说慎德堂里头的日子不比冷宫好多少,下人们刁难欺辱,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先帝的刘宜妃被关了三个月就自尽了…… 楚华裳虽然还禁足在咸福宫,又顶着谋杀任氏腹中皇子的罪名,但林媛丝毫不怀疑她能东山再起。能走出慎德堂就有希望,拓跋弘这人又多情念旧情,以楚华裳的手段,还怕会被一辈子禁足么? 建章宫里的皇帝心绪烦闷,一直不肯进后宫,直到七夕时去了林媛寝宫。林媛知道他心里有火,也不招惹他,安安分分地服侍他用晚膳。席间气氛有点沉,林媛哄皇帝道:“臣妾这几日制了些乌沉安息香,手艺生疏,皇上试试若不好就扔了。” 拓跋弘扯了一抹淡笑道:“你还会制香?罢了,你喜欢玩,朕就试试吧。”又道:“玉照宫估摸两三个月后就能修好,你看何时搬过去?” 林媛道:“这个不急,臣妾在华阳宫里住着挺好,静妃娘娘又是个宽厚的人。” “呵,她也就只有宽厚这一样好处了。”拓跋弘面带嘲讽,想起静妃来就不悦。 林媛遂没敢再说话。饭毕后有御前的内监进来,呈了一本折子道:“这是宫中的恬嫔娘娘呈给皇上的。” 拓跋弘懒懒抬了眼,一伸手接过了,对林媛道:“这类的手段朕见多了,她在禁足中出不来,就写折子给朕哀求。”他今天的心情实在不好,楚华裳没招他惹他,他就给人家扣了个帽子。 林媛看着那折子,眉色一凛,心知楚华裳不是个省油的灯,自然不会蠢到直接求皇帝放她出去。拓跋弘打开了折子看一眼,本想随手一扔,却突然一扫眼看到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随即埋头细看起来。 等他看完了,面上的不悦之色已是一扫而空。他对林媛笑道:“你看看,这楚氏虽然从前犯过错,却真真是个睿智的女子啊。” 林媛就知这楚华裳不会有好事,接了折子匆匆扫过,胸口已是赌了一口闷气。她不得不勉强做出笑来,对皇帝道:“楚姐姐劝谏皇上重提与西梁王定亲之事?以一位帝姬换一个云州郡,这……” “长宁是朕的骨肉,自然不能让长宁嫁。”拓跋弘笑道:“不过除了帝姬,那些郡王亲王们也有女儿。恬嫔的意思是,西梁王夫妇虽有不少庶子,却仅有世子一位嫡子,为了这个孩子甚至胆敢欺君,可见他们对世子的疼爱。他们既然想让世子成婚,咱们就送一个世子夫人过去,如此换来西梁王臣服。” 林媛心里惊愕,不得不说楚华裳的确有脑子。西梁王因着亲事和皇帝生嫌隙,那就不如以亲事要挟西梁王,让他们用兵马来换一位世子夫人。这叫逆向思维啊!林媛起初都没想到这法子。 几日之后皇帝果然召了西梁王进宫,密谈许久。不过暂时还没有宣召西梁王世子的婚事,毕竟就算皇帝有心做媒,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短命鬼的还是少数。且西梁王夫妇爱子情深,要求又高,不肯屈就那些出身不高的女孩子。 拓跋弘也不急,这天下为了贪图富贵卖女儿的大有人在,他相信以皇室的厚恩,是会有世族愿意做这个买卖的。 接踵而来的就是恬嫔被解禁足的旨意。那一天林媛气得真想摔杯子,又恨自己没能首先想到法子帮衬皇帝。不过转念一想,那恬嫔出这种主意,是背上了干政之嫌的。林媛从前就算给皇帝进谏,也是从后宫家事入手,绝不踩朝臣这条线。 恬嫔如此做法,皇帝一时高兴,过些时日怕也会觉着她心大,进而不满。恬嫔也算是不计代价奋力一搏了,至少能把禁足解了,她还是咸福宫的主位娘娘。 一个静妃就折腾地林媛身心俱疲,楚华裳再杀个回马刀,还不知日后会如何。 在这个并不平静的夏季,六皇子渐渐长大,八月初十的时候是他满一周岁的抓周礼。 古代的小孩子,抓周可是一件大事,平民百姓家尚且设宴庆祝,皇家更是要好生操办一番。六皇子是拓跋弘最钟爱的孩子,早早就吩咐了礼部和后宫一同大办抓周礼。又念林媛入宫渐满三年,侍奉体贴最得圣心,且为大秦产下了一位皇子立下大功,遂借着六皇子抓周的彩头下旨晋封林媛为从二品昭媛。 自此林媛在宫中是鲜有人能够逾越的高位了,掌起事物来亦更加便宜。 六皇子的抓周是林媛亲自操办的。八月初一的时候正好圣驾回京,十日之后有些匆忙地赶上了六皇子的好日子,彼时皇帝和太后都列席,甚至连久病的萧皇后亦坐了出来。 林媛有些惊愕,嫔妃们时常去凤仪宫侍疾,都知道萧皇后那病是多么骇人。林媛两日前还去服侍了一回,眼睁睁看着她痛得从床上滚到地板上,许多宫女上前按着都按不动。今日她竟就撑着身子过来了? 心下不免提防着,萧皇后已经日暮西山,却仍将眼睛定在她和六皇子身上。 拓跋弘时常去陪皇后用膳,也知道萧皇后病成啥样子,不由开口劝她回去。萧月宜撑着笑道:“臣妾在屋子里闷得太久了,出来走走也好。再则臣妾没有自己的孩子,看着五皇子、六皇子这样的奶娃娃,心里也高兴些。” 拓跋弘心里一沉,心知萧皇后对五皇子始终不肯放弃,她想着等她死了之后给萧家留一个皇子支撑着,这样即便萧家被皇帝不喜,也不至于绝了后路。拓跋弘虽然可怜皇后,心里浮动着,最后仍是狠下心不肯让皇后抱养五皇子。遂道:“那皇后今日就坐着吧。你们要好生看顾皇后。” 萧皇后微微叹息,再不多言。 片刻之后,各宫嫔妃和亲王宗室们都到齐了。因着交泰殿重修,这六皇子的抓周礼只好办在了长乐宫。林媛按着祖宗规矩在主殿安置八座植着大朵青莲的铜鼎,挂三十六扇通天落地薄凌鞘堆幔,架势倒是做的大,唯一不足就是长乐宫常年燃檀香,满目金色和赤红的宫帐地毯衬着一股子佛香,就有那么不搭调。 林媛也不在乎这些,她对抓周这个游戏深感好奇,更好奇自己的小奇会有什么惊喜举动。长毛地毯上铺了一张一丈见方的红绸布,上头堆了上百种物件,等皇帝一声令下,林媛就将六皇子抱了上去。 不同于几月前五皇子抓周,林媛可是从没给过六皇子任何的训练,她就想看看这孩子到底会抓啥。其实皇室里的孩子,尤其是皇子,抓周可是个需要打起精神对待的事情,做母亲的都会在先前无数次地引导孩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抓周(2) 譬如五皇子就抓了一把剑。应皇帝对他寄予的希望,抓了剑自然讨皇帝喜欢,那玉玺却是不敢抓的,旁的嫔妃见了日后岂不视五皇子为大敌。这回的六皇子,自被放下来之后就在绸布上爬着团团转,一会子又勉强站起来跳,就是不去碰东西。 林媛看他肉嘟嘟的小屁股一扭一扭,好玩极了,率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皇帝倒是急了,催到:“琪儿,快点抓啊!别转了!” 林媛仍是笑得欢,捂着嘴都遮不住。太后亦被逗笑了,乐呵呵道:“咱们家的琪琪怎么只知道转圈圈呀!哎哟看那小身子扭的,他在干嘛啊……” 受她俩感染,来庆贺的众位皇亲国戚都看着好玩。大家笑了半晌,皇帝终于忍不住,走下去亲手抱起六皇子给他调整个姿势,命令道:“快点抓!不抓不给饭吃!” 六皇子撇一撇嘴,似乎是听懂了一般,终于爬着去碰物件了。他先是抓住了一本《论语》。 在底下臣子预备好喝彩说吉祥话的时候,他放开了,然后抓了一串东珠。 又放开,再去拿一个白玉刻尺。 于是皇帝太后皇后加上全场的王公贵族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六皇子一件一件地摸东西。最后别人没有累,六皇子自个儿累了。他将身前的一堆玩意两手一抱,然后干脆地趴在上头,睡大觉。 众宗亲大眼瞪小眼,太后忍不住笑出声了,皇帝下去将六皇子拎起来,礼部尚书大人却连忙道:“等等!别动!快,快看看六殿下方才抱在怀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皇帝哭笑不得地亲自去清点那些东西,一串铜钱,一个算盘,白玉碗,铁锅,小铜鼎,毛线团子,吉祥络子,刀剑书籍应有尽有。最后还是贤禹王脑子快,呵呵笑了两声道:“六皇子这是坐拥天地啊!” 旁人都连声附和,不过大家还是以窃笑居多。礼部尚书看着趴在皇帝怀里熟睡的六皇子,叹一口气,站出来道:“按着民俗,若是抓得太多……就以第一件为准。这六殿下……第一次抓的是论语,虽然放下了,但也算是抓过的。微臣以为,六殿下允文,五殿下允武,咱们大秦的皇子们就文武双全了。” 众人听着这个解释倒更有道理,不等皇帝发话,一旁带着五皇子的谨嫔就笑道:“尚书大人说得极是!珷儿自小就是个身强体壮的,日后许是真能走武将路子。今日六殿下抓了本论语,可见是文曲星下凡,这大秦国一文一武,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林媛心知谨嫔言下之意,是想将五皇子和六皇子凑成一对文武。五皇子虽然受皇帝看重,但不可否认的是,六皇子才是最得皇帝宠爱的儿子,谨嫔亦明白这个道理。五皇子的名儿虽然是寄予厚望,但一位皇子将来去做大将军算什么出息,皇位才是正经啊。 谨嫔这样说,只是希望将五皇子绑在六皇子身上,日后皇上念叨六皇子的时候也能想起五皇子来,跟着六皇子多分些父亲的宠爱。纵然知道是这样,林媛也不点破,现在六皇子才多大,离那个位子又有多远,需要走过多么艰难的道路。这回和五皇子并称文武,也好让文贵嫔和萧皇后之流少把眼睛定在六皇子一人身上。 礼部尚书和谨嫔说得讨巧,拓跋弘笑了起来,点头道:“是这个理。”又把六皇子塞回了林媛怀里,俯身捡起了那本论语道:“日后就好生地教他念书吧,长大了,还真能成一位文曲星呢。” 皇帝话未说完,那边五皇子竟咿咿呀呀地喊叫起来,谨嫔连忙去哄。只听五皇子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要”字,口齿虽不清,嗓门倒大。 今个几位皇子帝姬都在,皇太后十分开怀,听着五皇子吵闹也笑了:“谨嫔你别抓他,他大概是看着六皇子的抓周稀奇,又喜欢毯子上头杂七杂八的东西。你让他自个儿去拿吧。” 因着前头六皇子已经闹得全场哄堂大笑了,这会子五皇子也没人管规矩,谨嫔无奈放开了让他去抓东西。五皇子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林媛脚边上,抬起小脑袋看了这位漂亮的母妃一眼,然后不客气地翻身扑在六皇子的抓周绸缎上。 笑声此起彼伏,一众贵妃臣子们觉得今天进宫看抓周礼实在太值得了。连皇帝都笑了,抱着六皇子回了龙椅上坐着,和萧皇后道:“六皇儿性子静谧,五皇儿却是个闹腾的!大事小事他都得皮一场。” 前头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完全不同,他敏捷快速地爬到了一串葡萄面前,抓起来就吃。吃了一颗又看旁边有一盘糯米糕点,又扔了葡萄去拿糕点。谨嫔慌慌张张地上前抢夺,也扑在了那绸缎上头,拍着五皇子的脊背不准他吃:“你牙都没长全呢,噎着怎么好……” 五皇子却不听话,扭着屁股挣脱谨嫔,竟是一股气儿往皇帝面前跑。皇帝哈哈大笑:“怎么,珷儿有美食在手还想起父皇来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五皇子的眼睛并不是盯着皇帝,而是皇帝身侧的萧皇后。 下一瞬,谨嫔已经反应过来想要冲上去却为时已晚,她眼睁睁地看着五皇子撞在了萧皇后身上。 萧皇后已经是虚透了的人,五皇子又长得壮实,被他这么一扑,萧皇后尖叫一声就从椅子上翻倒下来。帝后的座次都是设在高于地面三尺的龙台之上,萧皇后的眼前是令人惊骇的恐怖落差,那天旋地转的一瞬间,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惊呼声充斥了大殿。 萧皇后感觉到身体的下坠。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然而并没有预期中的砰的一声,她只觉得后背一软,然后浑身抖着咳嗽起来。拓跋弘已经奔到她面前,伸手拉住了她:“月宜!” 无数的宫人慌忙奔过来,一同扶着皇后,并没有多少人去理睬那个被萧皇后压在身底下的人。等皇后依靠在齐嬷嬷怀里站稳了,方有人拉了那人起来,惊呼道:“谨嫔娘娘!您……您的手……” 谨嫔满手都是血,是方才被皇后压下时,两手本能地往地上一撑,结果蹭地皮破血流。皇帝也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她,却只看她一眼,就转向皇后道:“皇后是压在了谨嫔身上么?你无事吧?” 萧皇后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壁咳嗽着,却还能摇头道:“应该是没什么事。刚才只感觉身子晃得厉害,也没真摔着。”她胸口痛,脑子也昏昏地,然而却记得方才是有人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命。她侧目看着谨嫔道:“是谨嫔妹妹救了本宫吧?” 谨嫔受伤了,脚也扭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却还屈膝行礼道:“是嫔妾没有管教好五皇子……都是嫔妾的错,若是皇后娘娘有个好歹,嫔妾万死难辞其咎。就算嫔妾救了娘娘,也是让娘娘受惊了……” 皇帝摆手打断她道:“你不必自责。原本五皇子撞上去的时候,朕还当是你在背后作祟,好在你舍身相救,算是功大于过了。”皇帝起初慌乱,这会子看皇后无事也按下了心,脑子渐渐清明——五皇子不过是个奶娃娃,若说他生出害人的心,连神仙都不信。而五皇子平日虽然淘气,却是知道分寸的,又有谨嫔教规矩,哪会没头没脑地往人身上猛撞? 今儿的事显然是有人想要萧皇后的命,又要牵扯了五皇子,让他从此失去父皇的喜爱。好在谨嫔实在机敏,动作又快捷,毫不犹豫地冲到台子下头给皇后当了垫子。那么高的台子,生生摔下去,就算平常人也会断胳膊断腿,何况病弱的皇后。 皇帝吩咐了人将萧后和谨嫔一同送回去,传御医照看,自己则立在殿中,一双厉眼在所有人身上扫过。 人人心里发毛。因着出了乱子,太后吩咐了外臣可以先行出宫,宗亲们都不想在此地多留,陆陆续续地告退了。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后宫里的女眷和几位亲王。 “你们先都散了。”拓跋弘半晌才吐出这样一句话。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作鸟兽散。林媛也赶紧抱着六皇子扶辇回宫。拓跋弘和太后对视一眼,叹息道:“这宫中的乱子是一日比一日厉害了。” 太后面上亦沉沉地:“先前皇后坐镇六宫,后宫不平,子嗣稀少,哀家总是不满。后来静妃当家一年有余,瞧着竟还不如皇后稳当了。现在媛丫头和赵氏一块儿管着,哀家看,也没什么起色。” 她倒是忘了,二十年前她做先帝皇后时,后宫那叫一个乌烟瘴气。她这个皇后都名存实亡,何谈管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抓周(3) “后宫本就如此,朕年幼的时候都是经历过来的。”拓跋弘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随即又冷哼一声:“依朕看,咱们还是不要强求太多了。朕有五皇子和六皇子,薄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只要子嗣上过得去,其他的事朕不想周全了。那些嫔妃们惨死,也是她们没本事。” 太后静默不语。其实她何曾管过后宫嫔妃的死活,只是今日不仅皇后差点摔死,还牵扯了五皇子。 这是她绝不能容忍的。 “母后,您早些歇息,朕去看看皇后。”拓跋弘最后黑着脸出了长乐宫。 方上了龙辇却见一小内监极快地飞奔过来,在他轿下猛地跪下道:“皇上,皇上!您快去瞧瞧皇后娘娘吧!娘娘她不好了……” 拓跋弘一拳砸在扶手上,恨道:“去长信宫!” 就知道这件事不会轻易了结。 长信宫里果然是乌泱泱一片的混乱,几位御医和医女进进出出,面露慌张之色。 拓跋弘只当是皇后受惊发病,踏步就往里头闯。一御医拦住了道:“皇上,皇后娘娘身下下红……妇人污秽之地,您还是别进去了。” 拓跋弘一愣:“什么?” “回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这位和梁院判差不多年纪的姓刘的御医颤颤巍巍地回答:“只是因从高处跌落,导致胎动。微臣等正在抢治。” 拓跋弘感觉自己呆滞了很久。他盯着面前刘御医的花白胡子,最终一言未发,抬脚进了前厅里等着。 刘御医小跑着去服侍皇后了,拓跋弘又在背后叫住他,问道:“皇后有喜……脉象是正常的吗?” 刘御医神色一凛,随后扑通跪下了:“皇上,皇后娘娘的脉象的确诡异,与寻常孕妇不同,与寻常宫寒病患也不同。不过微臣诊不出……” “够了,你退下。”拓跋弘叹一口气,闭目静思。 他在想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出嫁十五年无孕,还得了那种治不好的病,偏在三十岁的时候才有了——若说没有动手脚,拓跋弘怎么都不相信。 哦,他想起来了,是一个月前的一天——那天他照例去凤仪宫用晚膳。萧月宜的精神头好点了,特意命令梨园的戏子去唱一出“赵氏孤儿”,拓跋弘也喜欢,陪着她一块儿听。最后戏唱完了,萧月宜吹了烛火,和他说想再服侍一回。 拓跋弘也没多想,只当是萧月宜病中苦闷,想得到丈夫的怜爱。那天晚上两人相拥而眠的的时候,萧月宜趴在床榻上哭了,他问怎么了,她说好久没有这样了,以后也没办法再次得到了。 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那一天才…… 但是如果真的有受孕的方法,萧月宜从前为什么不用呢?除非这种方法需要巨大的代价。 拓跋弘霍地起身,吩咐姚福升道:“宣左丞相进宫!另外将六部尚书与右丞相都宣进来!”自己隔着帘子往内室里看了一眼,最终快步去了建章宫。 长信宫的齐嬷嬷看着皇帝的背影就有点愣神,脑子一闪,竟然不顾死活地狂奔出去跪在了皇帝的轿辇前头:“皇上!求求您,求求您啊,皇后娘娘一直念叨您,娘娘她很可能……求皇上不要在这个时候走……” 齐嬷嬷砰砰砰地磕着头,满宫的人都惊住了,长信宫的几个宫女瑟瑟地站着不敢上前。出乎意料地,这一次帝王竟没有对这大胆放肆的奴才动怒,他神色平静,看着齐嬷嬷道:“朕现在急着去见左丞相,她的父亲。如果皇后知道了,也一定希望朕这样做。你先回去吧。” 夫妻十五载,他比萧月宜的父母更了解她。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胎儿才一月大,母死子必亡,萧月宜就没有了任何希望。她会很想见自己一面,在最后关头把生命定格在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夫君身上。但失去了希望失去了一切的她,更担心的是萧家日后的命运。 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为自己活过呢?她的生命中,到底是日日期盼夫君的孤独,还是对权势的狂热,还是对母族精疲力竭的支撑? 拓跋弘想,她并不是个贤妻,但她是个出色的皇后。 齐嬷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良久俯首在地上,泣不成声。等她抬起头,皇帝已经走远了。 她迷茫地左右四顾,最终还是回去照看皇后了。她有些听不懂皇帝的话,但她得快点把这话告诉皇后,但愿她现在还有意识。 *** 一日之后皇后有孕的消息就传开了。 不过皇后病重的消息却被拓跋弘压下去了。满宫的人惊愕有之,更多的是来凤仪宫外头磕头奉上贺礼,逢迎谄媚不断。很多人都以为皇后的病要好起来了,这后宫的天下又该回到她手上了。 那么个病歪歪的身子,能有本事怀上,至少是病愈了许多的。 因着皇后有孕的喜事,乾武十年的中秋节过得分外热闹。皇帝下旨设了“九牢宴”,不单如大节庆那样宴请了京城中的勋贵与诰命,还请一百位百岁老人、一百位十全夫人列席。随后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大赦天下,将牢中关押的囚犯都减刑一等,将陕北、蜀州等贫困之地的赋税减免三成,大秦子民们沐浴皇恩,无不感激涕零。 拓跋弘是把这事儿当成一个十足的喜事来庆贺了。虽然此时的萧皇后仍然在鬼门关里挣扎,御医们用参汤给她吊着命,她的气息就如冬日里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宫外的平民百姓举国欢腾,欢庆乾武十年的中秋,庆贺皇室里数十年都没有出生、而如今终于即将出生的中宫嫡子。烟花燃遍京城,人们欢笑间只是不知那位被祝福的皇后,连自己的生命都抓不住。 这样诡异的做法还是太后的提议。她与皇帝道:“萧氏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能不能生下来实在是说不准。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孩子,而是萧氏自己的命。她是大秦的皇后,若贸贸然没了,你想要再立继后会有多少争端!又该有多少氏族盯着后位眼热,冒出来作祟!” 在皇太后眼中,萧皇后现在是绝不能死的,她是皇后,肩负着大秦国母的重任。若在这两三天内就没了,本该她抗在肩上的体统、国本等一切的责任都会瞬间崩塌。国不可一日无后,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而想要令立继后重新挑起这些重任,皇室却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争夺后位的血雨腥风。萧皇后这一遭来得突然,甚至连继后的人选,拓跋弘心里都没谱。 所以才设下隆重的筵席,希望这样浓烈的喜气,能够暂时留住皇后的命。 也就是冲喜之意。 拓跋弘无奈之下只好随了太后。谁知这一冲喜,竟真的有几分作用。 长信宫里的萧皇后是在昏迷了五天后才醒过来的。她看到迷蒙的日光,恍如隔世,然后她下意识地去摸小腹。 可惜一个月大的胎儿是摸不出什么的。一旁的御医却是惊喜地跪下,有机灵的宫女上前连声道:“娘娘醒了!娘娘,孩子还在的,您母子平安!” “还在,还在对么……”萧皇后的眼前尚且看不清东西,口中却不断喃喃地说着。 齐嬷嬷流泪道:“娘娘好生养着,至少……至少等到孩子生下来……”她说不下去了,最后已是嚎啕大哭。皇后娘娘醒过来了,如果调养的好的话,平安产下这一胎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保住孩子而已啊。 萧皇后却是笑了:“我真是命大,这一次竟是活过来了。”她是吃了那种要命的方子才得来的这个孩子,不说到时候产子是一定子留母死的,若是孕中不顺,动了胎气小产,那便是母子双亡。 对于死亡,萧月宜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惧了。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抬眼朝齐嬷嬷笑:“嬷嬷哭什么!就算没有这个孩子,我也活不长了,不如赌上一把!” 人生已经残破不堪了,若最后能得到一个孩子,那该是上天多么厚重的恩赐啊。 萧皇后能醒过来,拓跋弘当真是惊喜,接到了消息就撇下“千叟宴”的百岁老人们,跑到长信宫去探望她。皇后觑着拓跋弘面上神色,恹恹地再次闭上了眼睛歇息。一直都知道,她在这位皇帝眼中不过是“皇后”而已。 就似如今他不希望看到她死,真正的事实,是不希望看到皇后死。 拓跋弘不敢打搅她,看了两眼就命御医们小心服侍,自己脚步轻松地去了前朝。萧皇后在床上躺了会子,就挣扎着起身喝药。 太后和皇帝不想她死,她自己更想活下去。 就这么调养了数日,萧皇后的病情终于安稳下来。到了九月时她已经能坐起来见人,后宫的嫔妃们得了应允过来给她请安。浓重脂粉的掩饰下并没有人看得出她的极度虚弱,大家笑笑闹闹,恭贺她有了嫡子,却都不知她这一次的生死惊魂。(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良缘(1) 皇帝毫无痕迹地就将这事儿盖过去了,在嫔妃们看来,皇后只是在六皇子的抓周礼上摔了一下,随后就发现有孕。面子上虽是无事发生,拓跋弘亦在暗中彻查五皇子冲撞皇后之事的来龙去脉,他容忍不了有人胆敢谋害皇后的性命,势必要将那真凶揪出来。 就在中宫有子的喜气中,九月初一时,衍庆宫薄贵人临产。 薄贵人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她这一胎没怎么受罪,安安稳稳地养到了足月才生。 正因着她是个不得宠的低阶嫔妃,素日里根本无人注目,她有孕的时候头晕呕吐还被当成得了病,没有得到任何关心。等身孕传开时就已经三个月了,胎像坐稳,不那么容易流产了。后来长宁的婚事一波三折,萧皇后又出了事,宫里头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定在她身上的眼睛反而少了。 兼之赵昭仪和林媛两位庇护着,竟真的没让她遭到害人的毒手。 林媛寻思着,其实大半的功劳不在她和赵昭仪身上,反而在静妃身上。薄贵人有孕期间正是静妃最为焦头烂额的时光,她费尽心机去算计长宁,最后凄惨地被夺了宫权,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彻底夹起尾巴做人,没有心思也没有胆量再去打薄氏肚子的主意了。 生产时拓跋弘来陪了两个时辰,见薄氏是顺产,便又去了长信宫照看皇后。 九月初二的凌晨,薄氏产下了一位帝姬,他的第四皇女。 虽然是女儿,但拓跋弘过了十年膝下凉薄的苦日子,对孩子的出生总会欣喜异常。他竟将这女孩儿如皇子一般抱去了前朝,接受百官朝拜,命翰林院为她取名儿。后朝中商议,为小帝姬赐封号“淑嘉”。 众嫔妃此前早就算计好,按着薄氏的位分即便因生产有功晋封,也不可能抚育皇嗣。她们对薄氏的肚子很是看好,生产时程贵嫔几人就不辞辛劳地陪在产室外头,净等着最后生个皇子出来去争一争。然而最后得了个女儿,皇帝倒是高兴地合不拢嘴,说什么孩子健康就好,这群女人们就被一桶冷水熄灭了热情。 这倒好,衍庆宫里没上演什么乌七八糟的戏码,薄氏的好福气从头持续到尾。 这大秦的后宫再乱,总要出一个有福的。兼之萧皇后十几天之前才死里逃生,太后和皇帝都将小帝姬视作福星,给予了如皇子一般的隆宠。赵昭仪是衍庆宫主位,旁人又不怎么争这孩子,皇帝稍稍一寻思就将孩子塞给了赵昭仪,后晋封薄氏为小仪。 衍庆宫上下欢天喜地。 薄氏更是感激涕零地给赵昭仪磕头,说是若没有她,自己定是没有能耐保住这一胎。往后又是赵昭仪做养母,她更放心。 宫里头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自进宫后就在主位娘娘手底下过日子,主位娘娘又不是野心勃勃或者毒辣的性子,此后明里暗里地被照顾着,最后有孕产下皇嗣给娘娘争了气,孩子也由娘娘来抚养着。自己虽然位卑,此后却也能时常去探望孩子,其实并没有多少骨肉分离的痛苦……两人从头到尾绑在一根绳上,之间没有任何利益纷争。 赵昭仪捧着淑嘉开太庙祭祖时,林媛都有些羡慕地与她感慨道:“其实这宫里,老实本分的人总是有自己的福气。薄小仪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出众的姿色,更没有城府心机,我看她的日子却比咱们都要好上百倍呢。” 赵昭仪何尝不羡慕,淑嘉帝姬自出生就与众不同——她没有惹眼的母妃或母族,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将算计打到她头上,长宁身上发生的事也就绝对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了。 “都说薄氏老实,我看她这才是大智呢。”赵昭仪道:“你不知道,她这个人在我手底下两年多,第一次侍寝见了皇帝就怕的要哭。后来有孕被捧上了天也不肯骄纵,还常常过来给我磕头请安呢。她从前即便遭罪,也是吃穿用度上头的,那还算是苦么?再看看你我每天挣命一般,再看看那个温容华……唉,就算成了容华又怎么样呢!” “对啊,有了皇子又怎么样……”林媛亦叹气。她冷眼旁观着,叶绣心真的是个可怜的人,怀孕期间被皇后折腾地半死不活,生了皇子被众妃你争我夺。孩子从楚氏手里转到了罗氏手里……她们这种豺狼可不似赵昭仪,两人都曾千方百计地要弄死叶氏这个生母,素日里叶绣心更是见不到孩子一面。 唉。 叶绣心虽然机敏,却也不知她能不能有命活到五皇子长大成人、前往封地的那一日。 几日之后九月九的重阳节又到了。重阳和中秋隔得极近,不得不说八月份和九月份就是喜气浓烈的时光。 因着萧皇后死里逃生,第四皇女还顺产出生,太后深感自己大办中秋的主意再妙不过,遂决定重阳节也一并大办。 这样一来,苦的就是林媛和赵昭仪了。前线还在打仗,宫里头却在奢侈。好在林媛发挥了她科班出身的经济学底子,她们俩东拼西凑,左挪右省,终于用最少的银子办出了一个太后满意的大节庆。 到了重阳那日,前朝不再大张旗鼓地设什么“千叟宴”和“十全宴”了,后宫里却是更加热闹。家宴中连一直闭门思过的静妃都出来列席了,与赵昭仪分坐太后、皇帝两侧,赵昭仪身侧还坐着长宁帝姬。静妃如从前那样殷勤地服侍太后,布菜斟酒,十分体贴。 “静妃思过了许久,如今看着倒是有些改过。”皇帝瞧着静妃一副贤德之相,淡淡开口道了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贬。因着皇后有孕的消息,静妃心里本就异常苦涩,听着这句只低头咬着唇道:“皇上教训得是。” 抬头时却看到一直服侍在皇帝身旁的慧昭媛亲手给皇帝喂了颗葡萄,皇帝与她对视一笑,一壁称赞葡萄味佳。静妃只觉着一口恶气堵在嗓子眼,偏上首的太后还道:“静妃的思过从今儿起就免了吧。中宫即将有嫡子了,皇上都大赦天下了,静妃也该分些恩赐,沾沾喜气。” 静妃是一心巴望着后位的人,哪里能容得下这种话。偏是太后所言,她面上连一丝不满都不敢表露出来,为求掩饰便低头捏桂花糕吃。不料心绪不畅一口下去就噎着了,她艰难地咳嗽起来,与她邻座的谨嫔连忙去拍她的后背。 相比于与静妃此时的落魄,谨嫔亦是一副瑟瑟不敢抬头做人的模样。她今日都没敢将五皇子带出来,那天她机敏救了皇后一命本已将功抵过,谁料皇后早已有孕,即便没摔着也动了胎气。虽然现在皇上已经宣诏道皇后母子平安,但她看得出来,皇帝对她仍是十分不满的。 此时的她拍着静妃脊背,两人缩在一块儿的模样活似难兄难弟。众人言笑晏晏,或争抢与皇帝敬酒,或趁机讨巧卖乖说吉利话,逢迎那位在她们心中早有一日会病愈出来主事的皇后。根本没有人关注静妃与谨嫔她们。 静妃胸中的苦涩被狠狠挤压,不过几月之前,她还是风头正盛的后宫掌事人。如今却已成了连注目都得不到的,失败者。 明明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皇太后肯宽恕静妃,那么朕也允了。”拓跋弘微微点了头,侧目瞥一眼静妃:“西梁王世子之事,朕希望你是真心改过了,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静妃泫然欲泣,跪在地上谢过皇太后恩典,心里既恨又悔。恨的是太后性情凉薄,面上宽恕了她的闭门思过,却不肯恢复她掌宫的权柄,而皇帝显然也没有这样的念头。自己想要做回从前的静妃,何谈容易。悔的是长宁和西梁王世子的婚事实在是自己没有操弄好,当初想着,就算世子患有恶疾的事情败露,皇帝顶多斥责她这个红娘没有眼光罢了。 可现在摆在眼前的是,皇帝一旦疑心此事是她蓄意暗害长宁,那下场和被抓到真凭实据并没什么两样。 拓跋弘瞧着静妃一副真心悔过的模样,也不想再计较,却是侧目和太后道:“说起西梁王世子,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恬嫔的主意是不错,只是西梁王眼高于顶,那几个肯结亲的都是门楣不高、卖女求荣之辈,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因着皇后的事,拓跋弘这些日子都无心理会西梁王,这会子又想起来了。 这西梁王世子的婚事当真不好办。即便拓跋弘以帝王的威名为这桩婚事做媒,然而迄今为止西梁王还没有挑到合适的儿媳。 “西梁王世子身患恶疾,如今已是人尽皆知,想挑个好的何谈容易!”太后提起这位世子时还有些厌恶,劝着皇帝道:“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左右你身为天子已经尽了力,他们眼高于顶,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倒是我可怜的宁儿,被婚事所累名声受损,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处理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良缘(2) 长宁缩在赵昭仪身旁,闻言身子一抖,随后仍是低眉敛目,不敢多言。 宫中的孩子向来早熟,虽然只有七岁,她亦明白女子婚嫁就是一生的福祸所在。婚嫁上出了丑,即便贵为帝女,她的耳朵里也充斥着众人的嘲讽。 拓跋弘凝神半晌,招手与长宁道:“宁儿,父皇问你,愿不愿意再挑一个夫婿。” “啊?”长宁一时惊愕,随即羞赧地抿唇不语。 “昭仪,朕准备再次为长宁选驸马。”拓跋弘认真和赵昭仪商议了起来:“长宁被婚事所累,皆因西梁王之事令她出丑,遭人嗤笑。若是能再订一份十全十美的婚事,就能堵了悠悠之口,再不会有人说长宁嫁不出去要嫁一个短命鬼。你意下如何呢。” 此时的赵昭仪完全是高兴糊涂了。她喃喃地开口道一声“皇上”,随即连忙拉着长宁跪地谢恩。拓跋弘所说的她早就明白,自那日林媛给她出了个主意,她就一门心思想再挑驸马。可这话怎么敢和皇帝说,长宁的婚事刚搅黄了,顺带着搞砸了西梁王那边的政事,皇帝也因此烦躁地很。 再则,她直觉认为长宁一次婚事不成,是上天注定了没福,怕是皇帝日后就要打着送她去和亲的念头了。越是这样赵昭仪越是不敢进谏,怕操之过急,逆了皇帝的意思惹他不快,许是真要将长宁送到匈奴去了。 本想着徐徐图之,结果皇帝竟亲口与她商量了。 民俗中一金二银三铜四铁,第一个孩子不论男女总是额外受宠的。皇长女扇玉生母是他大忌,皇长子又是沈妃所出,真正论起来,长宁才是他真心喜欢的第一个孩子。 且,拓跋弘如今儿子是有几个了,亲生女儿却不多。昭纯本是他侄女,是用一个小皇子的命换来的,虽有移情,到底不是亲生。 瞧着赵昭仪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压抑着自己的惊喜,拓跋弘叹一口气,伸手拉过了长宁道:“朕绝不会送宁儿去和亲的。宁儿是大秦最尊贵的皇女,想挑什么样的驸马没有。”又问赵昭仪:“朕整日忙着朝上的事,又兼皇后有孕,对长宁的驸马也没个准备。你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这一次赵昭仪几乎要喜极而泣了,皇帝不单愿意给长宁挑个好婚事,还在大庭广众下,亲口问她的意思。皇女婚事向来由帝后或太后做主,何时轮到身为妃妾的生母插嘴,这会子皇帝问她的意思,显然是真心对长宁好,赵昭仪只觉着自己一辈子的隐忍都值了。 趁着这重阳佳节,后宫主位都在,皇帝金口玉言定下了就再不能更改。赵昭仪遂握紧了手指,深深提一口气回答道:“臣妾……觉着右丞相萧大人家的小公子是个好的。” 此言一出,不单皇帝惊愕,旁的嫔妃等人也不解。一贯和赵昭仪交好的刘婕妤连忙去拉她的衣裳,一壁急道:“姐姐糊涂啊!萧右丞相和左丞相不同,他们家可是寒门出身,就算做了丞相得了爵位,世人也不将他们看做王公贵族。这样的家世还敢肖想帝姬……” 说白了,萧臻就是一暴发户。在这个注重世家底蕴的时代,暴发户一贯和“浮躁”、“品位低”、“无根基”挂钩,不被贵族圈子承认。 “婕妤说的是。”拓跋弘亦不赞同:“昭仪,那萧家的公子有哪里好呢?家世平庸不说,才学亦不出众,在京城没有贤名。”赵昭仪跪着不知如何回答,太后啜一口茶对她道:“你起来。哀家只问你一句话,你当真愿意把长宁嫁给萧公子?你可想好了,萧家寒门,日后长宁在皇室姐妹中就难抬起头。萧家根基浅薄,长宁的子孙很可能因缺少家门的扶持,越发没落。” 赵昭仪始终没有抬头。最后她将身子伏得更低,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声,低低道:“臣妾愿意。不论长宁日后贫贱富贵,只要她能平安喜乐,臣妾就知足了。” “好!”不等皇帝发话,皇太后就一锤定音,一壁传旨道:“明日,宣右丞相及礼部官吏进宫!” 因着西梁王世子一事受连累,婚事蹉跎的长宁帝姬,竟就在重阳节的筵席上将婚事定了下来。 事情解决地太容易,散席后,高兴坏了的赵昭仪拉着长宁一同回宫时脚步都迈不稳。长宁安安静静地陪她步行,半晌,问道:“母妃……萧源就是那天在场上打马球的?唉,他有什么好啊!” 除了打马球一无所长的十岁小男孩!有什么好啊! 无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女孩儿就更没有资格发表意见。 赵昭仪伸手就掐了她胳膊一下。这会子是半夜二更,大家刚喝完酒醉醺醺地各自回宫,她这条路上也没什么人。她虎着脸与长宁道:“你个丫头懂什么啊!萧家就是你十辈子修来的良配,你还想着嫁给什么亲王郡王之流?母妃和你说,那些人徒有其表,府里内宅盘根错节,乌烟瘴气。你母妃在宫里苦了一辈子,你竟还想在皇室圈子里打转转!” 赵昭仪对萧源这个女婿是越看越喜欢。此前林媛劝慰她的话在她看来就是金玉良言,第一萧家是寒门,手难以伸到后宫来,再不会出现上次西梁王勾结静妃坑害她女儿的事儿了。第二西梁王世子是个短命鬼,调皮捣蛋的萧源一看就能活到一百岁。 还有几条优势林媛没提到,但她却从萧家身上发现了,这导致萧源这个人选大大超越了她的期待。第一萧源他爹是宰相,不论他们家有没有根基底蕴,人家官位摆在那儿。皇帝正要重用萧右丞相,他还进了军机处为内阁,而近来听说军机处揆席杨大人卧病,杨大人年纪那么大,怕是日子不长了。到时候这揆席的人选能落到谁头上?她虽然不懂朝堂,但至少知道绝对落不到左丞相头上。 第二萧源是萧家的独子。独子啊!没有妯娌,人口简单,血腥风雨的内宅斗争大大减少!在赵昭仪眼里,萧源这孩子真是得天独厚啊,萧右丞相一生坎坷,在儿女缘分上也很可怜。他今年五十岁了,三十年前长子夭折,五年前,已经弱冠、被寄予厚望的次子又得了天花去世。如今剩下一个十岁的独苗苗幼子。 对于普通的贵族女孩儿来说,萧家毛病一大堆,并非良配。但对于一个帝姬来说,萧家简直是天造地设。 “我没有,我不在意什么家世。”长宁嘟着嘴巴。 在长宁眼里,家世问题还是其次,首要问题是萧源这人看着不靠谱。恩,她还是更喜欢诚亲王世子那样才华横溢又成熟稳重的……小叔叔。 她母妃果断地再次拧了她一下子:“那你就是嫌弃萧源这个人咯?你你你……母妃告诉你,平日里挑剔饭菜也就罢了,这种事情,你少给我使性子!”想讲出一大堆道理来又觉得长宁不可能听懂,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懂个啥啊!” 那些看起来“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世子郡王们,自小在皇室里长大,鬼知道城府多么深!至少肚子里的弯弯绕不会少了,否则,那贤名是轻易得来的么?还不是争的抢的。 萧源这种……才最让人放心啊。夫妻之间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从他在太后寿宴上的言行就能看出这孩子没啥心眼,反正肯定压不过长宁! 恩!这真是天造地设的良配呀!赵昭仪唇角含笑,拧了长宁第三下:“你给我把心思收起来!方才你父皇已经和我透了话,几日之后就让萧公子进宫给赵王做陪读!你赶紧着回去拾掇东西,准备搬到乾南五所里住,和皇子们念书的乾西离得近!” 长宁帝姬头上三条黑线,一路上默然无语。 如拓跋弘所言,第二日右丞相就被传唤进宫,午后时分皇帝传旨昭告天下,选右丞相独子萧源为驸马。和赵昭仪一样欢喜地走不动路的右丞相声色颤抖着,问皇帝道:“这……这挑喜礼预备在什么时候呢……” 拓跋弘乐呵呵道:“挑喜礼不是已经办过了么?” 右丞相一时愣住。 拓跋弘耐心地和他解释:“那日挑喜上虽然出了些乱子,但长宁已经选择了自己心仪的驸马。那就是贵家的公子,萧源。” 右丞相这才想起来,那天为着选西梁王世子为驸马,自家儿子是被抓去充数当陪衬了。帝姬选驸马是不会当场说出来的,而是日后由皇帝下旨,说是帝姬挑了哪个。那一日因着懋嫔恐怖暴死,耽搁了婚事,一直没能下旨宣召说是长宁选择了西梁王世子。如今正好借这个由头,说长宁本就选择萧源为驸马。 拓跋弘这样做,无非是为着抹去西梁王世子与长宁之间的纠葛,自欺欺人地对天下人说皇室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帝姬嫁给世子。这是有很大效果的,那些平民百姓们对真相一知半解,大半会信以为真。当然王公贵族们是肯定骗不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徐氏(1) 听皇帝这样说,他眼睛睁得老大,嘴唇哆嗦地更厉害了:“那这亲事……这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皇室的帝姬,一旦完成了挑喜,亲事就差不多成了。 挑喜选驸马之后却反悔,就和民间订了婚的女孩儿自行反悔一样,遭人唾弃。 “什么定下来了!”皇帝微怒。 好在右丞相及时恢复了智商,他一拍脑门,忙道:“是是是!微臣这就回去与内人商议……准备聘礼!” 另外还要准备些厚礼悄悄地给昭媛娘娘送过去……唉,自己好似被这个女人拿捏住了啊!前几日听她说什么惊喜,本不以为意,哪里想到竟送了一位帝姬进萧家。 回想起来,太后圣寿时她和自己笑谈了一句说“请贵公子一定要出席太后娘娘的寿宴”,那个时候她就在谋算此事了吧。后来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长宁帝姬的生母赵昭仪。 这份大恩,也不知会索要什么样的回报啊! 右丞相出宫之后不过几日,果然就见萧源被皇帝亲口下旨,作为赵王的伴读进宫来念书了。而长宁也遵母命搬去了乾南五所,赵昭仪的意思是让她闲来无事多出去走动,给萧源留下个好模样。只是长宁性格静谧,整日捧着书本和绣架,偶尔下厨学做汤,自幼就是十足的皇室贤淑女子楷模,对母妃的话当耳旁风。 乾南五所是留着给没有母妃、又不得皇帝看重的皇子皇女们居住,目前里头只住了扇玉一个。长宁这一搬过去,一大群乳母仆从随行而至,拓跋弘疼爱她还命令趁着翻修交泰殿,将乾南五所一并翻修。如此一来,倒是一贯泯然与众人的扇玉帝姬也得了便宜,寝殿里被修葺拓建,方有些皇室帝姬的气势了。 后宫里长宁的婚事再次提上日程。这一遭与上次不同,人人都是笑着恭喜这位年幼的帝姬的,萧源虽然家世不大好,但在这孩子身上却不可能发生西梁王世子那种事,至少这婚事能顺利进行下去。 拓跋弘的心情慢慢变好了,近来承宠的除林媛最多,余下就是华承衣了。九月中旬圣驾启程回京,路途中正好遇上西北传来捷报,道上官大将军在黑水河大败敌军,俘虏十万,又献上匈奴七王子的人头给皇帝。拓跋弘龙心大悦,皇室也一扫乾武九年、十年两年的阴霾。 因着战事传了捷报,皇帝封赏所有西北的守军,包括在幽云二城驻守的楚大将军。 连带着楚华裳在后宫亦承宠颇多。她之前因对皇帝建言受赏识,虽获了恩赏解禁足,但皇帝到底还记着她曾经犯下大罪,甚少宠幸她。这一回看在其父的面子上,竟也开始与她温存。 对于此事,林媛早有预料。皇宫是最缺乏公正、淡薄律法的地方,楚华裳有罪是真,但她重新开始服侍皇帝后,男女床头欢爱,一来二去地,皇帝心里存着情意哪里会再计较她的曾经呢? 林媛并不着恼,如今的楚华裳就和静妃的落魄一样,虽仍有体面,但想做回从前的风光,实在太难。 十月十八的时候京城下了第一场小雪。赵昭仪和林媛二人合计了在清漪苑的明台处设了午宴,请后宫嫔妃们过来投壶、抽花签、扔绣球玩乐。彼时正因西北捷报心绪大好的皇帝也过来凑热闹。 后宫嫔妃们都常日无聊,对于这样的玩乐趋之若鹜,况且还有皇帝在。一群莺莺燕燕们身着厚重的锦缎冬衣,不顾规矩地笑闹,言笑晏晏不绝于耳。席间皇帝与众人道:“趁着今日你们都在,又是第一场瑞雪的好日子,朕有一件事情要与你们说。” 许是心情好了,今日的拓跋弘竟然不以帝王之名传旨,而是如家常闲话一般,和嫔妃们说起“一件事情”。一旁华承衣正端着果子酒给皇帝斟酒,一壁嬉笑道:“皇上可要快一点,那绣球都传到昭仪娘娘手里了,很快就要传到咱们这儿来了。哟,嫔妾瞧着那敲鼓慧昭媛娘娘好似有停的意思啊!若是停在皇上手里,姐妹们可饶不了皇上啦……” 拓跋弘笑道:“还有婉莹替朕接着不是。” 华世英那日被林媛训斥一顿后,去尚宫局的花名册里报的就是婉莹的闺名。她这类贱籍出身连宫女都不如,哪里有人去深究她的家谱看她是否伪造了姓名,何况华家覆灭后家谱祠堂也都不复存在,华氏就算改了姓估计也没人管。 而拓跋弘有一日问她的名儿,知道是这两个字后,还十分赞赏地说是好名字,日后也时常称呼她为婉莹,倒让文贵嫔一众向来被以封号称呼的嫔妃大为嫉恨。 说话间绣球越来越近。皇帝先前说是有事要说,嫔妃们在这种场合下也难认真,关键拓跋弘本人都是不怎么认真的。他轻咳一声,笑着道:“今日早膳时朕与皇后商议了,按着祖制,三年一选秀,乾武十年也该选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他眼睁睁看着这群女人脸上的笑意随风而逝。 选秀这规矩,是新皇登基后连选三年,而后每三年选一次的。上一遭选秀也就是林媛进宫那一茬,正好是乾武七年的冬季。如今到了乾武十年,算算时间,正好该再次选秀。 这个规矩满宫没有不知道的,但身为皇帝的大小老婆们,有哪个会没脑子地凑上去提醒皇帝?还嫌后宫女人不够多么。 而乾武九年的时候,因着朝政的考量,拓跋弘已经礼聘了六位贵女入宫,时隔一年再度选秀,恐有奢淫之嫌,惹御史参奏。更要紧的是西北战事如火如荼,后宫刚因懋嫔暴死之事大兴土木重修交泰殿,又为萧皇后冲喜大办中秋和重阳两个节庆,流水的银子往外花。这个时候皇帝还提选秀,岂不火上浇油,耗尽国库财力。 根据嫔妃们对圣心的揣度,当今皇帝勤政爱民,这个节骨眼儿大约就会舍了这一次的选秀。 而且这都十月份近十一月了。选秀的事……前头大半年都没提,这会子只要再熬过两个月,怕是就要被皇帝淡忘了吧。 没成想还是给提了起来。 众嫔妃手里的绣球都停了,林媛撇撇嘴,暗道这群女人的心理素质太差了,不就选秀么,有什么好怕的啊。害得她刚想把球停在皇帝手里看一出热闹呢,现在都没得玩了。 在重阳节上被晋位的梁贵人神色十分慌张,诺诺和身边姐妹低语着。刚病愈了出来的丽芳仪神情本就恹恹的,如今听了这个噩耗更是脸色青白,一时间捂住胸口好似又要发病一般。倒是皇帝跟前的华婉莹再度笑了起来,道:“皇上!选秀是大喜事啊,您怎么还不当个正经事儿,这么随意地说出来呢!”说罢抱着皇帝的胳膊道:“好啦,今日大家就欢欢喜喜的玩乐,皇上您的话我们都知道了,您明儿就颁下选秀的旨意吧。” 拓跋弘瞧着华氏一副娇嗔的模样,伸手抬了抬她的下颌笑道:“好,就依婉莹所言!今儿不谈正事,咱们好生地玩乐。” 华婉莹笑着去接绣球了。她想她已经从慧昭媛身上学会了,永远不要和皇帝作对,不论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选秀一事,莫说旁人万般不愿,她也是不满的。但再不满,难道敢在皇上面前进谏?最终还不得听从皇帝的心意。 真有那本事,就要让皇帝心甘情愿地听从你的心意,而不是硬碰硬地和皇上顶针。 余下嫔妃们此时早没了玩乐的兴致,不过她们都不蠢,连忙收起那一张苦瓜脸,换了笑脸陪皇帝玩乐。林媛重新敲起鼓来,大家热热闹闹地接绣球,心思被压抑成最深处的苦涩,无从流露。 瞧着这些人强颜欢笑,林媛深感无聊,敲鼓都不怎么用心了。她随意落下鼓点,将槌子一丢,回身看那绣球正好落在文贵嫔怀中。 文贵嫔愣愣地捧着球,眼睛却定在飘渺的地平线上,心思魂游天外。 “文姐姐!”林媛大声道:“姐姐接了球,一炷香之内不能将杆子扔进三丈远的投壶内就要罚酒!姐姐你还不赶紧着啊!” 方回过神的文贵嫔却是“啊”地一声,随即低头,这才堪堪发现手里多了个球。她连忙站起身,胡乱望一眼四周:“啊……这……,这一轮是轮到了我……” “就是您!您愣什么呢!”坐在文贵嫔左侧的程贵嫔扯着她的衣袖提醒。 “哦!”文贵嫔似乎是醉酒之后睡醒的人一般。她接过宫女递上的杆子,找了半天才发现远处的投壶。此时已经过去半柱香了,文贵嫔此时也开始焦急起来,若是不快点扔进去,可要被罚一整碗的酒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徐氏(2) 既迷糊又慌张,她手中的杆子如箭一般飞了出去,只可惜没能一箭中的,杆子落地的地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再定睛一眼,那杆子落到了明台一处祠堂的房顶上,而那祠堂上头挂着的牌匾,那用青瓷烧成的“秦”字被击得粉碎。 文贵嫔吓得“啊呀”一声,慌忙就朝着拓跋弘跪下了,磕头道:“臣妾失手,臣妾并无心冲撞祖宗祠堂……”真真是倒霉啊,扔杆子偏偏会扔到祠堂那儿,还偏就砸中了牌匾上的字。 “哎哟,文贵嫔真是,杆子偏得有点高啊……”皇帝还未出声,一旁赵昭仪已经笑着开口,又侧目与皇帝道:“皇上,文贵嫔也是无心之失。再则那祠堂不是要拆了重建么?牌匾刚刚被挪动过,上头的字被晃荡地不牢靠,也是有的。过几个月这明台也要扩建了,这个牌匾早晚要撤换,依臣妾之见就饶了文贵嫔这一回吧。” 说着抚一抚下巴,又建言道:“不如罚文贵嫔月俸半年,以作惩戒吧。” 赵昭仪是掌宫人,自然有资格在皇帝面前说话。她今日行掌宫的权柄,又为文贵嫔开脱,无非是为着拉拢得宠的文贵嫔,日后手中权柄更稳一些。 长宁和西梁王世子那档子事把她吓得魂飞魄散,自此以后也开始认真思量起了当初林媛的话——若是不争,真的会失去更多。如今太后娘娘给了她体面让她掌宫,又恰逢静妃受挫被皇帝冷落,她便决心要抓住机会施展手脚,在宫中积累权势,日后她们母女才能过得好。 而此时不光赵昭仪为文贵嫔求情,旁人面上也没有肃穆之色。今日纯粹是玩闹,被文贵嫔一竿子打碎的牌匾还是老旧需撤换的,想来皇帝身为天子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她计较。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方才还与众人玩笑的皇帝此时的神色却有几分诡异。他轻声“哼”了一声,冷然道:“徐氏自诩是书香门第中出来的女子吧?今儿玩闹竟也忘了体统了!” 此话一出,文贵嫔身子一抖,慌忙叩头道:“是,是臣妾该死!求皇上恕罪……” “恕罪,哼……”皇帝又是一声冷哼。 此时嫔妃们都吓住了,赵昭仪再不敢多嘴,瑟瑟缩在一旁。拓跋弘大步走近文贵嫔,托了她下巴打量着,道:“徐氏,你方才在想什么?投壶还能把杆子扔到天上去,冲撞了祖宗祠堂!” 文贵嫔此时是惊惧交加,兼之皇帝不按常理出牌,脑子都乱了。她竭力镇定着,咬唇回答道:“是……臣妾的确是因有心事分了神,这才……臣妾是在想选秀的事。” “嗯?是因为不满朕的决定么。”拓跋弘声色冷然,一句比一句绝情。 “不,臣妾不敢!”文贵嫔双手颤抖,勉强支撑道:“是臣妾家中有一幼妹,数月前在太后娘娘的圣寿上见过了皇上……皇上还曾夸赞臣妾的妹妹发髻上插的梅花簪子十分别致。若皇上今年要选秀,臣妾的妹妹正好十六岁了……” 拓跋弘淡淡“哦”了一声,道:“原来贵嫔是想着给朕广纳好女,这才思量地忘了神。” 文贵嫔觑着皇帝面色,也吃不准他的心思,只好低声称了是。其实若是旁的嫔妃被皇帝问起“在想什么”,哪里会把实话说出来,生怕一个说不好触怒了皇帝。然而文贵嫔就喜欢这么做,她性子高傲,不屑于遮遮掩掩地,皇帝也一贯喜欢她这副脾气。再则自己的幼妹姿色胜于自己,那日在皇帝跟前还得了夸奖,今日为了脱罪提起她来,既能平息皇帝的怒火,若是皇帝能当场点名要选妹妹进宫,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早就想着送自家年轻貌美的幼妹进宫来固宠了。 “你的妹妹,就是那日戴着梅花簪子的女子吧。”拓跋弘唇角含着稀薄的笑:“朕记得她。” 文贵嫔登时大喜,连忙道:“臣妾的妹妹自幼爱梅花,不成想皇上也是爱梅的。臣妾方才就想着,若妹妹能入得皇上青眼,入宫来服侍……她的性情很有几分高洁,想来皇上是喜欢的……” 拓跋弘不再说话了,定定盯着文贵嫔。 香已经燃尽了,然而文贵嫔浑然不觉,自然也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还管什么绣球罚酒的事。 沉默的压抑中,文贵嫔心里打鼓,方忍不住想再提一提那日皇帝和幼妹之间说过的趣话,却听皇帝骤然开口道:“徐氏,你倒是对朕的性情揣摩地透彻,觉得朕一定会喜欢你那如梅花一般的妹妹?” 文贵嫔惊恐抬头,辩解的话还未出口,皇帝已怒喝道:“徐氏大胆!冲撞宗祠是一,贸然揣测圣心是二!”说罢拂袖而去,狠狠扔下最后一句:“自今日起,徐氏降位婕妤,废封号,迁出碧霄殿别宫安置!也无需再抚育赵王了!” 皇帝绝情而去,留下身后嚎啕求饶的文贵嫔,不,是徐婕妤了。 *** 选秀风雨很快传遍宫廷的所有角落,徐氏在明台上飞来横祸遭贬,一时间更引人注目。然而那一日皇帝的怒火仿若要燃烧起来一般,众人都不敢肆意议论,只是在茶余饭后的空闲中,悄无声地与自己宫中心腹低语一二: “这位徐氏当真是悲惨,不过是因投壶事起,最终却酿成大祸!现在连赵王都从她宫里迁出去了!”说罢心中还暗道皇帝言行诡异,以往嫔妃犯错他虽严厉处置,但也从没有上纲上线小事闹大的。 自然有那聪明的,隐隐觉出里头不对。恐怕是徐氏犯了旁的不能宣之于口的罪过,皇帝找了个由头处置她而已。 徐氏获罪后被禁足与冷宫附近的一处偏殿里,已满九岁的赵王被她连累再次成了没娘的孩子,不过这一次的他比起两年之前要好过一点了。再次从高处摔下来,他几乎适应了这样的起伏,默然忍受着旁人的落井下石。 不过徐氏遭贬,宫里人大多是欢喜的。没了得宠的文贵嫔,皇帝总能分出更多的恩宠给旁人了。林媛宠势不衰,新封了昭媛后越发体面,宠冠六宫的名头都从宫中传出了京城,为天下人津津乐道。余下玉容华白皙貌美,凭着最好的年华中绽放的姿色,怎能不越发得宠。温容华温柔小意,拓跋弘亦不曾亏待她,趁着修葺宫殿的时机将她宫中的杂物摆设换了一批,全是南洋进贡的象牙和玉器,奢侈异常,为着这个还惹起了两日的风波。。 就连病愈后的丽芳仪和赦免后的恬嫔都加恩了许多,虽不如玉容华,好歹算复宠了。 其后低阶嫔妃里头,时常伴驾的华承衣已经受命晋封良人。薄小仪本不得宠,皇帝看在龙嗣的面子上却会时常探望,好不得意。另外则是静妃近来十分安守本分,认真悔过,皇帝看了心生怜惜,渐渐地宽恕并开始宠幸她。 而选秀的旨意是由长乐宫太后亲自颁布的。那一日,林媛携了玉容华前去长乐宫请安,恰逢温容华和谨嫔几人在侧陪着太后说笑。 林媛和叶绣心暗中交集,面上是三句话就要不合的。安如意是林媛座下人,看林媛平日里不待见叶绣心,自己也就跟着厌恶;兼之这段日子她和叶绣心争宠,早窝了一肚子火。 这会子见叶氏在太后跟前,遂上前亲手端了茶捧给太后,不动声色地排挤她。 太后只做不觉,和谨嫔拉扯着五皇子的趣事,一壁又谈及了赵王,与林媛道:“琰儿是个可怜的孩子,本以为徐氏是个好的,不曾想这般令哀家和皇帝失望!” 几人默然不敢接话。太后继续道:“宫中虽有几位皇子,然皇帝正当盛年,这么几个孩子可是不够的。哀家和皇帝、皇后商议了,于明年三月份开春时选秀,广纳贤良淑女进宫,为大秦开枝散叶,充盈子嗣。咱们的后宫里需要更多如媛儿这样贤德又体贴的女孩儿,而不是徐氏之流。” 太后说话间,不顾几人面露惊愕,一旁之凝嬷嬷已双手捧了明黄色的懿旨出来,展开了,上头盖着太后的朱印。 林媛心知选秀一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只好笑着道:“如太后娘娘所言,皇上日后一定会有更多贤德的妃子,也会有更多皇子皇女,太后到时候别嫌弃孩子们吵闹就好。” 太后瞧着她笑道:“怎么,慧昭媛这是想躲懒了?想着日后有更多的人进来服侍哀家,有更多如六皇子一般可爱的小孩子出生,你和你的六皇子就不用来长乐宫服侍了么?” 林媛连忙摆手:“那可不敢,臣妾怕太后打板子。”逗得太后越发开怀。 林媛陪太后笑闹,心里却暗暗警惕。皇太后刚才所言看似说笑,实则是敲打她。告诉她这后宫里还会有更多嫔妃,有更多的皇子出生,也会有人更合太后的心意。若日后她和六皇子两人胆敢恃宠而骄、失了本分,就休怪太后不容情。 果然一日都不能放松啊……在太后面前要更加谨慎、本分才行。(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香料 选秀的旨意终于颁下,众人心里五味杂陈地,太后看她们都没什么心思,便早早令散了。几人告退时太后对谨嫔道:“五皇子年幼淘气不是什么坏事,长大了更强壮机灵呢。只是你要小心看顾着,再不能让他出闪失了。” 谨嫔慌忙地点头称是。 林媛在长乐宫门前上了轿,等玉容华几人都离去了,又等到最末的谨嫔从门内出来。她朝谨嫔轻笑道:“罗姐姐,你以后可要保护好五皇子啊。” 罗惜玉猛地抬头,随即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忙笑道:“是啊,五皇子淘气经常乱跑乱跳,昭媛娘娘提醒的是。” “你打量着我听不懂太后对你说的那句话啊。”林媛冷眼瞧着她:“太后和皇上想必已经将那事儿告诉你了。徐氏为了给赵王扫清障碍,在六皇子的抓周礼上设计令五皇子冲撞皇后,险些害皇后丧命。方才太后和你说那些,便是要提醒你日后要小心看顾五皇子,不要让他再遭人陷害了。” 那日的事情是在六皇子的抓周礼上发生的。虽然最后没有牵扯到六皇子,但林媛仍然不能容忍。她暗中小心翼翼地探查,结果运气很好,很快就发现那天皇后身着的外衫并不是一早挑好的,而是因原本的衣裳裙摆弄脏了才临时换了一件。 这本是小事,但林媛的心思比常人细腻很多。她果断地开始查尚宫局的记档,查那件衣裳。 果然发现那上头的熏香是蜜意谷蕊香。 谷蕊香产自波斯,是采新鲜的葡萄花蜜以及花粉加入波斯一种特产花瓣粉末秘制而成,香味醇厚带有甘甜。五皇子最爱吃的水果就是葡萄,且一般的小孩子,都非常喜欢甜丝丝的味道。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当初五皇子的抓周礼上,谨嫔为了让他抓到那把剑,事先在剑上面抹葡萄香露,又在自己宫中和五皇子练习了很久,直到五皇子一闻到那样的味道就能毫不犹豫地迅速抓住。 所有的一切酿成惨剧,皇后险些身死,五皇子险些失去前途。 一个弑杀嫡母的孩子,莫说按照大秦律例要如何问罪,就算拓跋弘从前宠爱他,今后也会心存芥蒂,冷落甚至仇视他。 面前的罗惜玉鼻尖上渐渐渗出冷汗。她充满恐惧的目光化为锐利刀锋,直直射向林媛。 上一次,林氏也是这样,在她面前抖落她想要毒杀叶绣心的证据……她不得不屈从与林氏的要挟,说出了最不该说的话。 这一次又会怎么样呢? 谨嫔万分后悔的,就是当初自己竟受昌和贵妃驱使,想要构陷林媛。至此之后林媛就盯上了她,如今显然将她当成了一件随时能够捞油水的东西…… 林媛不屑她的做派,伸手抿一抿额间碎发,瞥着她道:“你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呢!谨嫔,你以为你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值得我,六皇子之母,从二品慧昭媛去觊觎么?真是笑话!” 再看罗惜玉面上已然有些撑不住,林媛缓了声色,慢慢与她道:“罗姐姐,我今日并不是为了吓唬你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当真认为那件事是徐氏所为么?” “为何不是?皇上查明真相后龙颜大怒,将她重重处置,并冷落了前朝的徐大学士。”罗惜玉咬牙道。她深恨徐氏,为了赵王的前程和自己的富贵,竟对年仅一岁多的五皇子下手。 林媛冷哼一声:“那你可真要小心点了,依本宫看,五皇子早晚会再次被谋害的。”说着命人扶辇离去。 罗惜玉愣住了。随后,她提起裙子不顾仪态地在林媛的车轿后追赶:“昭媛娘娘!求您停一停,求您您把话说完……” 最终林媛也懒得停下和她多话,轿夫脚力快,很快甩开了她。等轿辇行到了雍和宫附近的僻静处,初雪悄声问林媛道:“娘娘怎地不把实情告诉她呀!如此她才能和静妃反目。” 林媛冷冷道:“罗惜玉这种人,你觉着她会相信我的话么。”说着又笑了起来:“我给她一个疑影儿,她性格谨慎一定会百般查证,人一旦有了疑心那怀疑的对象又少,早晚能发现端倪的。” “唉,也不知这早晚是多久,可万万不能拖得时间长了。”初雪叹息道。这一次静妃为杀皇后又栽到徐氏身上的事让她十分心惊,林媛亦是感觉到恐惧。 静妃失去权柄后还被罚闭门思过,整日心惊胆战地乞求皇帝宽恕,林媛起初都没有怀疑她。后来察觉到徐氏暗害皇后的手段有些不对头,又想到韦宓庄的性子,这才又查到她身上。 静妃在最弱势的时候反而赌上一切去取皇后性命,事发后便不会有人怀疑,因为即使皇后死了,继后也不大可能会是刚触怒了皇帝、失了宠的她。再则,拓跋弘对韦宓庄实在太不了解了,故而此事最后由静妃早已找好的替罪羊徐氏来背了黑锅。 蜜意谷蕊香是多年前徐大学士跟随使节出使大月国时,从大月国带回来的珍品,进献给了皇帝。兼之那时候徐氏十分得宠,皇帝便将这分量不多的香料都赏赐了她。因这香,皇帝认定了她的罪名。 然而皇帝并不知道,徐氏根本不喜欢甜丝丝的味道。 林媛只是清楚徐氏的喜好,也不知当初徐氏将香料转赠给了谁。 她纵观满宫,除了徐氏会因赵王的前程对五皇子动手、且还选在六皇子的抓周礼上,就只有静妃最有可能做这样的事。 林媛到了这一步还不能太肯定。她还想去查,但对方收尾干净,她无力查到更多。她又想将这个疑影儿捅给皇帝,只要皇帝起疑,动用力量去查那一定会有结果,或许这一次就能扳倒静妃了。但随即她就被吓出一身冷汗,决心将这事烂在肚子里。 因为她终于想到——谋杀皇后又牵扯到五皇子的这个局,能够被怀疑的人除了徐氏和静妃,还有她自己啊。 虽然事情出在六皇子的抓周礼上,但最后六皇子毫发无伤,只有皇后和五皇子险些毁了。“慧昭媛想要为六皇子夺嫡,又觊觎后位,遂一箭双雕”,这样的解释简直太合情合理了。 想到此处时,林媛终于能够确定是静妃的手段了。 静妃之所以选择徐氏,是因为曾经的文贵嫔在她和林媛夺权时,假意与她结交,暗中却倒打一耙,想要在她和林媛之间的争斗中渔翁得利。舞女华氏就是徐氏悄声捧起来的,也是徐氏命人要杖毙华氏栽赃到静妃头上。 而她牵扯上五皇子,却是因为谨嫔。那一日林媛在华氏宫中威逼谨嫔的事情,已经被静妃察觉了。 林媛想不到会这样快被发现。 五皇子是她将来坐拥江山的筹码,但说到底,五皇子是谨嫔的养子,并不是她的。若是谨嫔脱离掌控,就等于丢了五皇子。 韦宓庄为人果决有魄力,别说舍一个不牢靠的五皇子,自己五年最美好的年华她都能舍了。她选五皇子,是想要敲打谨嫔。 林媛明白所有事情时,心里剩下的只有惊恐,那是一种曾经与上官璃交手的感觉。 她握紧了手指,没事的,韦氏再能耐,其实在她眼里自己也同样令人恐惧不是么。 回了宫看到乳母领着六皇子在前院梅树下头玩,华良人也在侧陪着。她去接了过来,胳膊紧紧环着六皇子:“小奇,你要快点长大啊。” 华良人道:“娘娘,六殿下怕是比寻常的孩子更难长大……他性子也太静谧了,不吵不闹是好,但是说话太晚也不好啊。” 林媛的手指微微一抖,华婉莹说得不错,只比六皇子大几个月的五皇子在不满周岁的时候就会跑会跳会喊爹娘了,六皇子安安静静地,看着乖巧可爱又不闹人,现在看来却是——迟钝。 林媛强压下繁杂思绪,抱着六皇子进里屋:“良人先回去吧,本宫这儿还有些事。我库房里有前日皇上新赏下来的南海粉珍珠,你随着初雪去拿一斛。” “娘娘。”华良人并没有立即谢恩。她叫住了林媛:“嫔妾也有事情与娘娘说。” “什么事,明日再说。”林媛心念六皇子,哪里有空理她。 “嫔妾想向娘娘请教六月三十日那天,娘娘为何要穿着嫔妾的衣裳去见右丞相。”华良人的声色一如从前清冽婉转。 林媛这才转过身,愠怒指着她道:“你好大胆!竟敢在本宫面前这样说话!” “嫔妾并非不敬重娘娘。”华氏面无惧色,寸步不让:“娘娘,嫔妾是娘娘的人,嫔妾现在,非常信任娘娘。希望娘娘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毕竟嫔妾对您来说还有用,不是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琪琪 “我那样做,对你安知没有好处。”林媛神色冷冽:“你的父亲曾经和萧右丞相结交,听闻,你年幼时还曾与萧家的次子指婚,那个时候萧大人还只是个三品巡抚。华婉莹,让旁人甚至皇帝知晓你和现在的右丞相私下交集,这并不是坏事。你想要复仇的心思,才是一个正常人的心思,你结交当年和你父亲交好的臣子,目的就是为家族平反。” “而你若是什么都不做,和寻常嫔妃一样安安静静在后宫中服侍皇上,皇上反而会疑心你压下仇恨等待时机!趁着皇帝现在喜欢你,他知道了你结交右丞相不但不会怪你,还会因此想要帮你。你明白么?” “不,这太冒险了!”华氏立即道:“这完全是在赌皇上对我的喜欢,若是他不够喜欢我,就不会想花心思帮我,反而会给我扣上与臣子私相授受的罪名!” “你还是不够了解皇上啊。”林媛笑了出来,冷冷转身离去。 她直接抱着六皇子去了素日里玩乐的暖阁,将服侍六皇子的十几名宫人、两位乳母和四位医女都传唤进来了。六皇子一个人站在手扶车里头,葡萄一般乌黑的眼睛静静盯着林媛,林媛则拿了桌上青玉砚台砸在一位乳母身上,骂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六殿下的!殿下说话走路都比别人的孩子慢,我一直等着,觉着他再长大一个月就会好……结果到现在还是不会说话!你们是怎么服侍的!” 乳母不敢躲,生生用肩膀挨了一下子,满屋子人都唬得下跪求饶。林媛又指着人群里两个四五岁的小内监:“你们整天陪着六殿下玩,你们来说。” 宫里每一位皇子帝姬都会有自幼的玩伴,就是那些很小很小就被送进宫当差的孩子们。这种差事可是百姓家争抢的,陪伴天家贵胄的玩伴不说将来必成为其心腹,就在他们被选去服侍皇子帝姬的那一刻起,就领宫中七品下人官职,比林媛座下的一等宫女初桃更有脸面。 自然这样的孩子自小就是个机灵的。两个小男孩有些怕,一人却仍口舌清晰地回答道:“主子的确是到了该说话的年纪没有说话,但是,民间也有许多孩子,两三岁都不会说话呢。奴才的哥哥就是这样……” “你过来。”林媛和他招手,一壁抓了一把高粱糖给他:“你好好地和本宫说。” “是。”他行了礼上前跪道:“奴才以为,主子没什么大碍的,主子虽然不说话,但眼睛却亮晶晶的,很有神采。”他大着胆子微微抬了头:“娘娘,在奴才的家乡,只要眼睛有神采的孩子就一定是聪明的。” 起初满心愠怒的林媛突然平静下来了。她抚着下巴思量许久,对众宫人道:“可以了,你们都退下。初雪,去赏赐这个小内监五十两金子。” 等一屋子的人都退下,林媛又命令初雪和小成子退下。她亲自去关上了所有的殿门和窗户,然后坐在六皇子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道:“奇奇,你为什么不说话也不走路呀。” 拓跋琪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瞧。 林媛皱起眉头,抱起他道:“告诉我。我知道你能说出来。” 这一次,拓跋琪眨了眨眼睛。又过了许久,他裂开嘴,清晰地道:“娘——” “小奇!”林媛睁大了眼睛。她刚想紧紧抱住这个孩子,然而那一瞬间,她的直觉中似乎被挑动了一根弦。她慢慢地,慢慢地将儿子放在了床榻上,而后一双眼睛涌出了泪水:“小奇,娘再问你——你到底是谁。” 她能够穿越不代表别人不能,小奇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日日夜夜地守在他身边,哪里会不熟悉呢。这个孩子实在和旁的孩子不一样,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不一样,任何人都没有发现,但是林媛发现了。 很多时候,林媛看着他的眼睛,感觉到他能懂,但最终他却蒙头大睡或者一言不发。就好像这孩子一直在,欺骗。 “娘!我是琪琪……”小孩子猛然高叫起来,然后他才发现不对劲,赶紧又闭上了嘴。这一下唬得林媛都惊恐地叫起来了,疯狂道:“你是谁!我的琪琪又在哪里……” 外头的人听见响动都过来敲门,林媛怒喝了一声滚。她死死盯着这个一岁婴孩的圆圆脸蛋,面目是扭曲的狰狞。 拓跋琪却不怕,他三两步扑在林媛怀里,伸手捏住林媛的脸:“娘!我真的是琪琪啊,我被卖了三次了,这一次娘不能再离开我!娘你忘了吗,第一次和第二次我都是五岁,第三次我还没出来就被卖了……” 林媛的脑子已经快疯掉了。她喘着粗气挣扎问道:“什么意思!我的琪琪只有一岁,他不会一整年都不说话也不会第一次开口就说出这么多!你被卖了,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就是被卖了!每一次都卖到不同的地方!但每一次我都会遇到娘!”拓跋琪开始掰着手指:“最近的一次,也就是第三次,娘,我在你肚子里,我都能听见外头的声音了。那时候,外头总是哗啦哗啦地响,很多人都在喊叫……” “我虽然在你肚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但我觉得那就一定是你,我已经在你肚子里呆过两次了,还是很熟悉的。突然有一天我听不见外头的吵闹了,我知道我又被卖了。那些长得很丑的人过来拉扯我,把我从你肚子里硬生生地拉出去了,就是他们把我卖了。” 林媛突然愣住,浑身都动不了了。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二十九年的前生,怎么可能会被忘记。在苍凉的记忆碎片中,二十四岁的她第一次怀上了孩子却毫无察觉,仍旧日夜加班。那一年熊市,每一天都有乌乌泱泱的客户堵在营业部里头,不少人又哭又闹地……她是奋战在一线的投资经理,大盘绿得冒光还得顶着压力劝说客户买基金买理财。 一次偶然的晕倒才得知自己怀孕。她躺在医院中睁开眼睛时,一切被处理地干干净净,她没有勇气看流产的胎儿。后来未婚夫也愤然离去…… 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哆嗦。琪琪不是被占了身子,他真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一定是他,那个孩子回来了。 “琪琪……那你之前的两次又是怎么回事呢?” “娘你是真的忘了啊。”拓跋琪偏着小脑袋瞧她:“你忘了,第一次的时候,咱们住在一个味道特别难闻的屋子里头,你每天都给我灌苦苦的水。后来我被卖掉的时候,你一直哭,说是因为没有钱才……” “我不记得这些。”林媛神色呆滞:“你说的应该是医院,应该是十九世纪之后才会有的,不过为何我不记得……” “可能是因为我们一起被卖掉吧。”拓跋琪道:“那些人把我拖走后又拖走了你。” “我自尽了。”林媛道:“虽然不记得……琪琪,你接着说,第二次呢?” “第二次呀。”拓跋琪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第二次咱们住在一个和这里很像的地方!房子很漂亮,食物也很好吃。但后来家里的东西都被抢光了,娘和我被赶到了草堆的房子里,再后来,娘你被挂上了一个写着字的大牌子,很多人赶着我们俩,往我们身上扔泥巴和石头……越扔越多,最后一个带红袖章的人拿着一块大石头砸我们。娘你扑在我身上,我们俩最后还是被砸死了。” “那牌子上写什么呢?”林媛问。 “资本家。这三个字不难,那时候我已经五岁了,是认识的。” 林媛调整了一下呼吸:“琪琪,娘告诉你,每次来拖着你去卖掉的那些丑陋的人,他们并不是坏人。你不是被卖掉了,而是死了。你明白吗?” “恩,差不多明白,反正一死就会被卖。”拓跋琪的小嘴唇耷拉下来。 “那么这一次就是第四次了,对吗?” “对,第四次,我仍然和娘在一起。”拓跋琪笑了起来:“我每一次都很努力,这一次为了活得久一点,我知道自己不能一开始就说话的,会有人觉得奇怪,然后我就会提前死掉了。我对这里一点都不熟,又不知道每天该怎么做,就只能天天睡觉也不敢说话。” “琪琪,你一定很怕。”林媛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颤抖了:“你还那么小,每一次,都那么小。你想活下去,却总是……” “其实我并没有很怕。”拓跋琪仰着小脸打断她:“毕竟每一次都有娘在呀。只有第三次的时候,最怕。那一次是我一个人,娘没有跟着我走。” 林媛忍不住蹲下去,嚎啕大哭。她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哭过了? 无数次轮回的眼泪都凝聚在这一刻。 “对不起,我应该和你一块走的。”她疯狂地呜咽着:“对不起……” “没关系啊,你一直是我的娘啊。”拓跋琪用手捧住了她的脸:“娘,无论多少次。”(未完待续) 第一章 朝拜(1) 林媛哭过了之后,日子还要接着过。她对拓跋琪说,这一次他不会再那么小就死去了。这一次自己和他的日子都会过得很好,很好。那些“坏人”们第四次将他们母子“卖掉”,是因为想要用这第四次的完美人生,来补偿前面的三世。 拓跋琪小朋友说:“娘,其实每一次我都想过得更好,我真的尽力了。我也想不那么快就被卖掉,但最后我还是没能活得久。娘,这一次我们还会过的很难吗?我早就知道了,这里,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会的,这一次不会。”林媛十分坚定:“琪琪,不管有多难,咱们都会过得好的。琪琪不会死,娘也不会死。” 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林媛抱紧了他道:“琪琪,现在听娘的话。你虽然早就五岁了,会说话,但你只能在娘面前说。在别人面前……恩,这样吧。你每天都多说一个字,只能多说一个。明天娘就抱着你出去,咱们去见你爹,你就喊爹这个字,好不好?” “好。”拓跋琪点头:“后天我喊娘这个字吗?” “不,喊父皇,两个字。”林媛抿着唇:“琪琪,你很聪明的,你会知道每天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我知道!因为如果说错了或者做错了,我们又要死了。”拓跋琪的眼睛里很专注:“其实我都懂的,那一次被石头砸死,就是因为我们说错话,把家里的财产不小心透露出去了。” “是,不能错。”林媛又想哭了。原来她在秦国后宫三年经历过的一切苦痛,在琪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三生的轮回她都没有记忆,但琪琪却记得一切。他记得珍爱的亲人却也记得一切的残酷。 几日之后果然传出了六皇子开口说话的喜讯。不同于五皇子一开始的含糊不清,六皇子开口的第一个字就很清晰,这令皇帝和太后二人异常惊喜。太后还道:“哀家早就说过,很多孩子只是开窍晚而已,况且这样的孩子长大后会更聪慧呢。” 林媛笑而不语,不知太后这条歪理是从哪儿听的。 因着拓跋琪小朋友的“突然开窍”,拓跋弘竟又连着十日宿在林媛宫中。深冬将近,十一月初的时候再次下了一场大雪,绯烟楼暖意融融、歌舞升平地,羡煞旁人。而与此同时被贬的徐氏不小心得风寒病倒了。 她一病拖了十多日,自然没有任何人理会她,连个医官都没能请到。掌宫的林媛甚至不知道这个消息,直到徐氏贴身的宫女不要命地偷溜出她禁足的宫殿,闹到了凤仪宫皇后跟前,跪求皇后遣个医官去给徐氏看看,若再晚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皇后胎像不稳连床都不敢下,亦无心理会,遣宫人把事情推给了林媛。林媛却也不知此事该怎么办,若眼睁睁瞧着徐氏没命,也不知日后皇帝会不会怪罪。救了徐氏的命,又更怕皇帝怪罪。 就把事儿当着皇帝的面说了。 结果拓跋弘听了连眉毛都没有动,冷声道:“不过是风寒罢了,竟胆敢闹到了皇后面前!”传旨将那个冒死护主的宫女杖毙了,又恨道:“徐氏有罪不知悔改,在禁足中却无视宫禁森严擅自放宫人出殿门,又扰了皇后罪无可恕!即刻就将她贬为庶人,迁到冷宫去!” 就这么着,重病中被押进了冷宫的徐氏不过几天就病死了。 她的尸体被草席裹着从角门运到后山的乱葬岗上的时候,林媛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果然如猜想的那样,拓跋弘没有因徐氏的家世和从前的情意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宽恕。 不知徐氏死后,这后宫里又将变成什么模样呢。小奇一天天地长大,越来越多的人会将他看做夺嫡的威胁,赵王再一次失去母亲,五皇子却也长得很快。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 不论前路如何,都不能怕。 徐氏的死在后宫连一丁点浪花都没能激起,倒是扩建完成的金碧辉煌的玉照宫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看到奢华不下于麟趾宫的主殿,嫔妃们艳羡之余也为林媛的宠势而心惊。按着皇帝的吩咐,林媛在十二月初一的时候由尚宫局拾掇了寝殿,从华阳宫迁居至新修的玉照宫。 玉照宫在太液池畔临水而建,但其内花圃园林却并不以芙蓉荷花为主,而是成片的梅林。因着皇帝的体贴,从前镜月阁四周的梅园被一整个儿搬过来了,林媛住进去的时候恰恰是冬季,里头梅树盛开万紫千红,景致绝美到令人惊愕。 若只是华美倒也罢了,惹眼的是玉照宫扩建时只建主殿不建偏殿,里头除一位慧昭媛娘娘就再容不得旁人一同住。大秦后宫的女子都喜欢奢华敞亮的寝殿,但最得宠的嫔妃却奢望能独享一宫而不必和旁人挤着委屈,即便人家是住在自己座下的偏殿,每日见面亦觉得烦闷。拓跋弘赐给林媛的玉照宫,规制不如麟趾宫宏大,事实论起来,麟趾宫是比不上玉照宫的。 如此林媛是风风光光地搬进去了。楚华裳已是比曾经安分了不知多少,知道了这事也不敢出来兴风作浪,静妃一贯贤良,在搬迁那日特意预备了夜宴为林媛送行,临了还握着她的手不舍道:“这两年咱们俩住在一块儿,都胜似亲姐妹了,却不料你这么快就要搬宫,以后想起了姐姐,可别忘了常回华阳宫看看。”又“哎哟”笑一声,道:“姐姐应该恭喜你才是,有了自己的宫殿,你才真正是主位娘娘了。” 逢场作戏谁不会,林媛也是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和静妃两个握手相谈了许久。 迁宫十分顺利,眨眼间除夕亦快到了。因这一年有列国使臣来秦国朝拜,拓跋弘万分地上心,林媛和赵昭仪两个后宫主事的更绷紧了心神,早早开始操办。 “使臣出访是常事,朝拜却是罕见了。”拓跋弘一壁和林媛同进早膳,一壁细细地交代着:“按着惯例,蒙古与秦国交好,他们的鹰王一定会来。大月氏估摸着会随蒙古一同来,而波斯国太遥远了,虽然国书上写了会前来朝拜,但也不知路上会不会耽搁。朕做太子时曾遇上高丽和大理来秦朝拜,那个时候是母后打点一切,你若是还有什么不明白,就去求教母后吧。” 林媛诺诺地称是,不得不说这次的活儿真有点难度,上辈子这辈子都没练过——即使上辈子做到高管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政事上国与国之间的交集她可没接触过。 遂之后几日她都往长乐宫里头扎,卖笑不要钱地陪着太后讨学问,又从建章宫御书房里头借了一大摞史书列传,学习各国历史。这么忙了很久,某日突然发现赵昭仪对高丽的礼仪非常稔熟,一问才知她的祖父竟就是三十年前任三班使节,出使六国闻名于世的赵伦赵阁老。 林媛顿觉自己在抱着金碗讨饭,把书一扔,拉着赵昭仪把她拖到了玉照宫里去。 又是二十多日过去,林媛和赵昭仪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小心翼翼地把宫中一切都安顿好了,临到头却还十分忐忑。为着朝拜之事,她们甚至将后宫家宴糊弄了事,下令道“一切按着去年的规制走”,让尚宫局把去年静妃弄出来的排场原封不动照搬一下。 而前朝国宴上,按制,后宫女眷里头只有四品以上嫔妃才能列席。彼时那个规模宏大的交泰殿自然没有修好,拓跋弘大手一挥命令直接在建章宫中办筵席,这更苦了林媛,从前所有的国宴都是办在交泰殿的,这回改了地方,就更难从以前的经验里借鉴了。 最后在漫天烟花中,坐在帝王右侧下首,正襟危坐等待各国使臣进殿叩拜的林媛,心里跳得像打鼓。 此时的拓跋弘早已不理会众妃,一双星目中隐隐有火焰跳跃,定睛瞧着殿门处。他身旁的位子空着,此等场合本是要让萧皇后出席的,无奈萧月宜昨日胎动,今日连床都起不了。遂只好空了皇后的位子,又令嫔妃中最高位的静妃率领后宫女眷和外命妇,令赵昭仪和林媛两个服侍在他身侧兼顾大局。 不一会子,一阵皮靴匝地的隆隆声渐行渐近。座中亲贵听着这粗鲁之音,不禁都微微蹙起眉头。林媛疑惑地看一眼皇帝——难道这些邦交的使臣们不是来朝拜秦国的吗? 为何胆敢在秦帝面前无礼。 门帘乍动,几个内侍躬身撩了帷幔,便见一众身着华贵异国服饰的臣子们鱼贯而入。打头的一人,着玄色金丝密织绣尨纹铠甲,面目清瘦却生着一双冷冽如寒潭般的眼睛。他平静扫视殿内众人,目色青光乍现。 林媛看向他时吃了一惊,险些惊呼出声。殿内不少人识得他,一时满殿都是抽气声。拓跋弘浅浅一笑,朝他道:“大汗远道而来竟也不打声招呼!朕还以为这一次的蒙古使臣仍然会是鹰王呢!”(未完待续) 第二章 朝拜(2) 元烈并不肯按照朝拜的国礼拜见拓跋弘,只是向前稍稍拱手,以作问候。他唇角浮着凉薄笑意,双目直视拓跋弘道:“蒙古与大秦世代交好,本王登位以来,还不曾亲自来访秦国,实属遗憾。今日本王踏进秦帝都,受邀入皇宫,才算是两国礼尚往来。” 拓跋弘座下的文臣武将们都窃窃私语,他国都是派遣臣子或亲王为使节,唯有蒙古汗王元烈亲自到访。且之前负责迎接使臣的礼部亦根本没有收到消息,蒙古递上的国书上明白写着是元烈的堂兄,掌管三大部落的鹰王为朝拜使臣。最终元烈却暗中代替了鹰王前来,且在入宫面圣之前都将这消息藏得死死的。 惊愕之余,年过七十、白须飘飘的军机处揆席杨奇捂着胸口干咳两声,抬手对元烈道:“汗王能够亲自来访,足见蒙古的诚意,我大秦荣幸之至。然而汗王可能不太知晓大秦的礼仪,在圣上面前,身着铠甲为不敬,还请汗王换一身服饰,才更能显出两国交好的和睦啊。” 杨奇年老体衰,说上几句话就胸口震颤,喘息也厚重起来。他声色虽平缓儒雅,听在元烈耳中却颇有不容违逆之感。 杨奇在家中卧病有些日子了,今日朝拜他却一大早爬起来,坐着轿子兴奋地小跑到皇宫里。元烈对这个小老头早已看不过眼,偏过头,面露阴冷盯着他,半晌道:“这位就是秦国太傅,杨大人吧?”说罢冷笑:“杨大人只晓得中原的礼仪,却不知我们蒙古的规矩。蒙古男子身着铠甲是以勇士自居,本王的臣子们入宫拜见都是重甲加深,这已成蒙古习俗。难道本王在秦帝面前,还必须要迁就中原风俗,改了我蒙古的风俗么!” 元烈一席话已是咄咄逼人了,以两国的习俗争论,实则暗喻蒙古不甘于依附秦国,蒙古人也不可能屈从秦人。 张开山拍桌就怒道:“汗王对圣上不敬岂止是身着铠甲而已!礼而不屈,拱手敷衍,此既非中原礼仪也非蒙古拜见尊上之礼!听闻蒙古臣子朝见汗王时需单膝跪地,双臂交于胸前俯首。”一壁说一壁嗤笑起来:“若汗王真要遵从蒙古的规矩,就请如是行礼吧!” “我蒙古王与秦帝同为天子,将军说话好糊涂,天子何须行礼!”元烈身旁一髯须满面、身量黝黑健壮的武士立即反唇相讥,毫不退让。他的汉语说得不好,言语生硬听在人耳中更显出迫人声势。 场上一时间剑拔弩张。 半晌,拓跋弘抬眼轻笑,缓缓地道:“看起来,汗王对我大秦的礼仪很是好奇啊,在筵席之上就迫不及待地争论起来了。”又扫视一眼与蒙古王一同进殿、此时却早已跪地行臣子之礼的其余三国使臣,爽朗笑道:“汗王不必心急,日后蒙汉两国亲如兄弟,国民互通,你们就能熟悉更多中原的礼仪了。” 元烈暗自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今夜美酒盛宴,汗王远道而来为何只顾着说笑,还请快快入席就坐吧!”左丞相站起了身,亲自伸手做出恭请手势:“汗王的汉语说得这样好,想必一定听说过‘入乡随俗’这话吧?汗王既然来访大秦,按照秦人规矩行事,岂不是方便很多么!待我朝派遣使者出使蒙古,亦会按照蒙古的规矩来的。” “入乡随俗,这话倒有几分入耳。”元烈展颜冷冷地笑了,虽然面容仍是冰霜一般,场上众人亦是松了一口气。他撩起战袍迈步至拓跋弘对面的客座第一席上坐下,其余高丽、西夏、大月的使臣都只是臣子身份,本国又不似蒙古兵强马壮,哪里敢如元烈一般放肆,都恭敬行了礼方入席。 拓跋弘微一抬手,一众绿衣舞姬从角门处翩然步入,丝竹钟磬同时响起,大殿一派歌舞升平的迷醉之象。元烈此时仿若是歇了火气,慵懒靠在椅上专注瞧着高台上身姿曼妙的舞姬。他间或拈起面前的葡萄放进口中,沉重白铁的护腕下露出修长且瘦削的手指。 席间左丞相指着他右手手腕上的黑曜石道:“这似乎是……我秦国先帝时的贡物。这东西是数年前我皇赠送的么?” 元烈散漫道:“是温庄的陪嫁。” 左丞相闻言呵呵地笑了:“听闻帝姬刚刚成为汗王的西帐阏氏,帝姬与汗王感情甚笃,我等秦国的臣子都深感欣慰。” 与拓跋弘不同,左丞相此人实在太圆滑了,能屈能伸,平日里拓跋弘厌恶他用这套手段来结党营私,今日却派上了用场。对上元烈这种说上两句话就忍不住想开战的刺猬,也只有他能忍受得了。 元烈转了转右手手腕,意味莫名地朝左丞相浅笑一声,扭头继续看着高台。 林媛借故不胜酒力出殿来透气,方出了门就倚在太液池畔一处荷花亭里大口地喘粗气,握着初雪的手不住颤抖:“初雪,你看清楚了吗?他……他的手……” “右手腕上佩戴的的确是温庄的黑曜石串璎珞,但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初雪竭力镇定自己的声音,或许因为不是当事人,她至少比林媛要冷静一些:“娘娘,我也看到了,那戒指上头的宝石……” “就是两年前我被送往蒙古和亲,在黑水河河畔,他拉扯我的袖子……”林媛的声色中满是恐惧:“我以死相逼从发髻上拔下金簪指着脖子,后来混乱之中我仓皇逃回轿子里,簪子却失手弄丢了。他戒指上镶嵌的饰物,就是当初镶在我簪子上的蓝宝石。我不会看错的,就是那颗蓝宝石。” 为什么,元烈要违背此前国书上的行程,亲自来秦国走一遭呢?又是为什么,他要佩戴自己曾经遗失的蓝宝石? 那支仓皇之中被丢在地上的金簪,在蒙秦两军浩浩荡荡开拔回程之后,却是被元烈捡了起来。 两年前的惊魂再一次被勾起。相比起后宫的斗争,蒙古王元烈才是她生命中最恐怖的劫难。两年前她能够逃出元烈魔掌并抹去拓跋弘的疑心,靠的可是以命相搏!后宫中的阴谋诡计尚且能用心避过,可元烈此人仿佛是地狱中的恶魔一般,他从不按常理出牌,林媛在他面前也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 那样恐惧的经历她至今不想去回忆。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死的。 “右手佩戴温庄赠与他的璎珞手钏,左手却佩戴娘娘遗失的东西。”初雪扶着林媛颤抖的身子:“娘娘,您不能怕。天无绝人之路,无论怎样都会找到出口的!娘娘……” 片刻之后有宫女出来寻人,看到林媛连忙跪地问安。林媛竭力掩饰住慌乱神色,问那宫女:“你好似是静妃娘娘身旁的阿凉姑姑。” “正是奴婢。”宫女的样貌并不美,一双眼睛里却透出灵动来,低着头恭敬与林媛道:“静妃娘娘和皇上都很担心您,这儿冷风瑟瑟地,您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本宫我不过是有些醉了,出来透透气,倒让静妃娘娘担心了。”林媛按着自己的胸口。 “昭媛娘娘是身子不舒坦么?”阿凉虽是宫人,跟在静妃身边却一贯以出事利落见识不凡著称。她跪在地上,却大胆抬头迎着林媛的目光:“看昭媛娘娘这样子,似乎并不是醉酒,而是心绪不宁吧。” “你说什么?”林媛冷笑着问她。 “奴婢是想,娘娘是不是有心事啊。”阿凉依旧大胆抬头看着她:“娘娘离席时脚步蹒跚,神色也慌张,定是心绪不宁了。不知您是因为什么事儿而心有不安呢?且您方才在这里与初雪姑姑说话,言语中好似谈到……” “本宫心绪不宁?”林媛猛然嗤笑出声。阿凉,一介贱婢而已,竟敢大胆试探她,以为她被元烈手上的戒指吓住,就真会露出慌张的马脚来? 她抬手执起桌上一盏玉壶往阿凉头上掷去。阿凉躲闪不及,惊呼一声倒下,额头上已是鲜血一片。 她痛苦而恐惧地惨呼起来。她没有想到,被看穿了心绪的慧昭媛不但没有慌忙掩饰,反而对她动起手来!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辣的女人! 她捂着自己的额头不住哭喊,有碎瓷片划伤了眼睛,她痛得死去活来。而此时的林媛冷笑着,往她身上狠踹了一下。 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 仿佛是要将对元烈的怒火尽数发泄到这个小宫女身上。 等地上的阿凉一动不动了,她起身抖了抖裙摆,往玉照宫的方向走去,一壁吩咐初雪:“去告诉小成子让他带着轿辇过来,本宫要先行回去了。再遣人通禀皇上,就说本宫醉了,实不能再回夜宴。”(未完待续) 第三章 朝拜(3) 第二日宫女阿凉的尸首在建章宫门外被发现,虽然因是奴才的命不值钱,很快悄声处理好了,但此事仍是传遍宫廷。 昨夜设宴之后,四国使臣包括元烈都出宫回了各自驿站,又各自递上国书奏折给拓跋弘,商议领土纠纷以及共同抗击匈奴的要务。拓跋弘方看完折子,起身想去后宫就得知了有宫女在夜宴之时意外身死的事。 他本无心理会,身旁有内监提醒道:“死的人是静妃娘娘身旁的一等宫女,名唤阿凉的。” “阿凉?”身为静妃心腹,别说在后宫中有头有脸,就连皇帝也有些印象。他皱起眉头道:“此事不可大意了。传令慎刑司彻查阿凉的死因。” 如此,事情竟在两天后就水落石出,查明是慧昭媛林氏亲手打死宫女。 拓跋弘听了禀报只觉惊怒交加,起身至新修的玉照宫中揪了正午睡的林媛出来,劈头道:“朕素日里宠坏了你!朕知道你性子刁蛮,又与静妃吃醋,但再怎样你也不能打死她的贴身宫女出气!媛儿,你已不再温柔可爱!” 面前的林媛渐渐地泪眼朦胧。 拓跋弘看她这样子终究是心软的,罚她禁足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就罚你半年的月俸……” “皇上!”林媛哭泣道:“您为何不听臣妾解释呢!臣妾才不认罚!” “哦!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拓跋弘冷声道:“知错不改,你真让朕失望!” “臣妾何时有错!”林媛满面倔强:“皇上,那天晚上是臣妾不胜酒力才出去吹风的。宫女阿凉前来寻臣妾,臣妾以为她是好心,却不料……她将臣妾往太液池里头推……当时臣妾身边只有初雪一人,阿凉身上有些功夫,臣妾差一点就……” 拓跋弘顿时震惊:“你说什么?阿凉她……想要刺杀你!你怎地不早说!” “正因为当时四下无人,就算说了也没有证据,反而会被人疑心是臣妾要陷害静妃娘娘呢!”林媛越哭越厉害。 当时阿凉试探与她,就是想趁着夜色四下无人好方便行事。此时林媛正好利用这一点,只要她一口咬定是阿凉心怀不轨想要行刺,皇帝疑心却找不到证据亦不能洗脱阿凉清白,这事儿越搅越黄,静妃亦没有办法。 拓跋弘怒不可遏,当即传唤了姚福升,传旨下去彻查当晚之事。又叮嘱林媛道:“发生了这种事,你最近几日就都不要出门走动了。还有六皇子也要看好。” 林媛低头称是,拓跋弘扳过她的肩膀,盯着她的面庞:“还有,媛儿。蒙古王元烈不请自来,这几日的各国庆典你亦不必列席了。你应该知道分寸。” “是,臣妾怎么会不明白呢。”林媛连忙道:“臣妾亦不想看见蒙古王暴戾可恶的面孔。” “好,朕相信你。”拓跋弘转身离去,又传了静妃至建章宫里问话。 因着四国使臣都在京城中,后宫丑闻自是不能传出的,拓跋弘在彻查阿凉时也压下了消息,只对外称是一位宫女在太液池畔不小心落水身亡。 后宫林媛依旧与赵昭仪一同理事,一切都仿佛平缓无波。只是玉照宫中六皇子感染了风寒,林媛闭门不出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几日都不见人影,还将许多事物推给了赵昭仪。 而华阳宫合欢殿里的静妃,此时愤恨交加地挥手将一桌子丰盛午膳扫落在地。 “林氏贱人!”她口中第一次吐出了市井粗话:“不知廉耻与蒙古王苟且,还杀了我的阿凉!” “娘娘,慧昭媛杀人灭口,娘娘不如彻底在皇上跟前捅出她和蒙古王之事!”一位嬷嬷扶着静妃,进言道:“这种事情,只要皇上疑心,就算查不出证据也够她受的了!” “你以为本宫不想这样做!”静妃大怒之下,挥袖拂开那嬷嬷,又砸了手边上一个首饰匣子:“她根本就不惧怕皇上。她活活打死阿凉,又造谣生事说阿凉想要刺杀她!她就是想要让皇帝插手彻查!” 静妃心里清楚,慧昭媛敢以阿凉的死为引线动用皇帝的力量彻查那晚的夜宴,就是丝毫不惧自己与蒙古王之事泄露出去。若说“杀人灭口”,静妃却不怎么信。她得知林媛与蒙古王私下纠缠,是早在两年前的秋弥中就打探出来的消息。想必林媛在昨夜与阿凉交手时也察觉了这一点——林媛做事滴水不漏,在亭中与初雪说话时,周遭早有小成子几个内监暗中把守着。阿凉亦不可能偷听到了她与初雪的谈话才得知她的秘密的。 杀了阿凉的目的并不是灭口。 而是要将皇帝牵扯进来。 静妃趁着蒙古王来访秦国,便遣了阿凉前去激将林媛,若是林媛慌张之中在皇帝面前露了痕迹,那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最好的效果了。 林媛的确被阿凉激怒了,然而静妃不曾想到的是,她的反应并不是急忙找法子遮掩,而是杀人。 静妃缓缓坐下去,她感觉到四肢百骸的冰冷——可恶的女人!她不但不惧怕皇帝察觉蒙古王对她情缘未了,甚至主动出手引皇帝注目!皇帝一旦开始彻查,自己这边行事也不便动手脚了! 她的目的就是用皇帝的力量来克制住自己的暗中动作? 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是已经察觉到自己…… 天哪!静妃头皮发麻,她虽然在两年前就获悉林媛的秘密,自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等待今日时机一到便立即动手。表面看来,她占了先机,又早早布下陷阱只等林媛猎物入网。然而若是林媛亦早早发现她的打算…… 不会!静妃咬着唇。林媛或许知道自己有意利用蒙古王对付她,但应是不可能知道具体布局。 念及此处不由冷笑,林媛,你也不是神! 这一次,且让我们分个胜负吧。 宫外驿馆中的蒙古王与各国使臣都有些平静,几日下来相安无事。除夕过后的元月初八,四国进献贡物入秦国宫廷,当日数十辆载满珠玉宝物、香料丝绸、黄金美人的车辇从宣武门驶入皇宫,盛况异常。而在车马的最后,蒙古国献上的是千斤的长白山山珍并雪猿、白虎、人熊、巨蟒等奇珍异兽。珠玉黄金倒也罢了,藏在车内也不容人窥视,然而那些被关在笼中,时不时向天怒吼的骇人的猛兽却是十足的惹眼,京城百姓蜂拥至宫门前看热闹,一时万人空巷。 看到各国的华美贡物,拓跋弘龙心大悦,大手一挥赏赐下无数秦国的珍宝给列国。礼尚往来,大秦是天下最强盛的国家,百年以来经历过许多次朝拜。而中原人最爱惜颜面,每一次列国奉上贡品,秦国皇帝都会转而赏赐下更加丰厚的礼物,以扬国威。 对于这种做法林媛不置可否。若是国家真的强大,爱面子也就罢了。若是如南宋那样的……哦呵呵呵。 各国奉上的贡物很快被皇帝做主分赏下去,京城内各王公贵族、皇室亲族都得了赏赐,后宫嫔妃中亦热闹非凡。一小内监叩门进了玉照宫求见林媛,禀道:“昭仪娘娘在尚宫局那儿分发赏赐,各宫的主子娘娘们都到了,十足地热闹。昭仪娘娘遣奴才过来问昭媛娘娘的意思,这一遭的贡物还是按着以往的规矩分派么?” “这是小事,请昭仪娘娘做主就好。”林媛扶着下巴,心不在焉道。不一会子想起一事,又道:“过了这个年已是乾元十一年了,长宁殿下的婚事虽不急,但也该提早准备着。你去回禀昭仪娘娘,就说本宫主张将大月国进贡的一千颗九眼天珠赠与殿下。” “是。”内监应声退下了。林媛疲惫地传了午膳,初桃一壁为她布菜一壁道:“娘娘对赵昭仪母女的恩情还不够多么,为何要将珍贵的天珠尽数送给长宁殿下呢!” “你觉得够了么?”林媛抬眼瞥她一眼。 初桃低头不敢言。林媛道:“宫中与我交好的嫔妃里,只有她最有权势,亦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这一遭元烈居心叵测来到秦国,不成想静妃竟也参与其中。我只怕凶多吉少,对赵昭仪我已经不是拉拢,而是求助了。” “娘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初雪打发了初桃出去,亲自服侍在侧焦急道:“皇上命令娘娘不准出门……实则是禁足了!” “皇上一贯多疑,又生性霸道,若是元烈在宫里呆的日子长了,他忍受不了,怕就会将怒火发泄到我身上。”林媛言语中透着怨恨。 她这辈子遇上的男人都堪称奇葩,坐拥天下的帝王拓跋弘就不必提了,为了刷他几乎耗尽了林媛的生命与青春。结果这个元烈比拓跋弘更奇葩,性格贪婪暴戾,占有欲极强。 上一辈子她的未婚夫是典型的经济适用男,哪儿都好,是她自己作死把人家作走了。然后这辈子,老天就用这两个奇葩来虐她。若是拓跋弘是个普通男人,林媛觉得还是可以考虑的,但人家是皇帝,皇帝自带渣属性。(未完待续) 第四章 朝拜(4) 若只是一个蒙古王还好应付,这里是秦国宫廷不是西北围场,在自己地盘上主场作战,林媛自信没什么问题。就算她想不出办法,闭门不出也是个主意,元烈就算再性格乖戾,也不可能当着列国与秦国臣子百姓的面宣称他要带一个秦国皇妃回去当女人——这样大张旗鼓,蒙古国内的其他部落一定会以此为契机,指责他沉迷女色不顾国本,进而谋逆挑战皇位。 然而最糟糕的是,静妃居然搅进了这趟浑水。 提起静妃,林媛的怒火蹭蹭蹭往上冒。她一伸手将身前的一桌子膳食全掀在了地上,恰如静妃此时在合欢殿里动怒的样子。 “韦宓庄是如何得知蒙古王与我的纠缠,竟敢在两国帝王之间耍滑头来对付我!”她抑制不住自己愤怒的声色。两年前元烈在围场强夺自己的事情早被拓跋弘压下,后温庄帝姬嫁入蒙古,就更无人怀疑林媛了。但静妃却知道…… 再次摔了一盏茶之后,林媛颓然瘫软在椅子上:“不……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在乾元八年初的时候就病愈醒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开始谋算,在暗中窥探后宫局势,亦不会放过刚成为皇帝新宠的我。以她暗中的势力,能知道这个秘密不足为奇,只是这一次,这一次……” “这一次若没有人帮她,她也是不敢动手的。”初雪在侧道:“娘娘,除夕之夜宫女阿凉大胆试探娘娘,可惜试探不成反丢了性命。我们虽然能够因此肯定是静妃要对娘娘动手,但却不知她的谋算计划,最关键的是,蒙古王元烈是个十分危险的人,她一定有贵人相助,这才有胆子与能耐来利用蒙古王算计娘娘。” “是,你说的不错。”林媛攥着自己的袖摆:“我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明日,列国使臣为长宁帝姬下嫁一事添妆,咱们借此机会出席庆贺。” “娘娘!皇上说了不准您出宫……” “我不会惹怒皇上的。”林媛吸一口气:“明日我自有安排。” *** 长宁下嫁一事被拓跋弘大张旗鼓地宣扬开来,并引了列国使臣一同庆贺,这不单是给长宁脸面,亦是为秦国造势。秦国每每朝拜,不是选在太后或皇帝的寿辰,就是选在除夕这样的大节庆,如此更将朝拜一事渲染地极尽奢华煊赫。 元月初九,右丞相如期携家眷进宫,先是拜见了帝后,再拜长宁。拓跋弘此时却是在建章宫宴请群臣,邀了使臣们入席。这些使臣们在秦国至少要停留月余,期间拓跋弘按着祖制,日日笙歌筵席,这才是朝拜的仪制。这样奢侈的做法不知要耗多少财力,按说如今交战本不该这般的,只是拓跋弘认为如今境况,更应该宴请各国,以此为契机拉拢他们,一同对抗匈奴。 而拓跋弘的做法已经渐有成效。建章宫中众人纷纷恭贺拓跋弘要嫁第一位女儿,大月国使臣就道:“婚嫁的喜事最是热闹了,我大月国第三皇女刚满十七岁,若是秦国陛下有意……” 拓跋弘一时惊喜,他只不过请人家吃了几顿饭而已,人家就要把皇女送过来和亲了!以往大月国对秦国并不热络,如今他稍稍示好就换来联姻,多半是因着他前年铲除乱党坐稳了皇位,人家才起了结交之心。 遂哪里有不愿意的,拓跋弘思量片刻道:“朕的堂弟,皇族中诚亲王的世子还没有娶正妃。” 大月使者一听这话也是又惊又喜,按着国主的吩咐,皇女是要献给秦国皇帝为嫔妃的,但秦帝如今已三十有三,后宫充盈不说,那位宠冠后宫的昭媛娘娘可是艳名远播,天下皆知的。除夕夜宴时他远远地瞧了昭媛娘娘一眼,实在惊为天人。大月是小国,皇女进宫封位定不会超过昭媛的,如此一来她哪里能争得过昭媛娘娘以及后宫的众多佳丽呢? 但若是赐予亲王世子做正妃……至少日后是个体面的王妃,又是正室,可比进宫后折腾几年就赔进性命去要好。只有皇女身为秦国的亲王妃活着一日,大月和秦国才算姻亲紧密。 遂连忙跪地谢恩。 “高丽王赠秦国长宁帝姬紫水晶一座,东海珊瑚一座。”在大月使臣退下后,高丽一位文臣又上前叩头。他的身后有几名孔武的宦官抬上了两尊宝物,一尊足足三尺高的血红纯色珊瑚,一尊半尺高的紫水晶原石。 “如此宝物足见高丽王的诚意,本宫在此替长宁谢过了。”正当高丽众臣跪地向拓跋弘恭祝时,萧皇后领静妃、赵昭仪一众从前门步入,笑盈盈给拓跋弘行礼。 萧皇后小腹已是明显隆起,面上盖着厚重的脂粉,因她举止中自有端方高贵的仪态,又不怒自威,今日盛装打扮着倒看不出病重的模样,只是脚步虚浮肤色黯淡让人觉着她身体弱罢了。 列国使者见几位盛装艳服的嫔妃进殿,又见打头一人身着明黄色绣鸾凤锦袍,发髻上戴紫金九尾凤头冠,身姿雍容贵气天成,知道这便是大秦的皇后了,不由都转向她跪下叩首。高丽使臣咂舌道:“除夕夜宴时并未见到皇后,还以为右侧这位娘娘就是大秦的皇后了!今日一见皇后,才知大秦皇后凤命天成,非我等俗人可瞻仰。” 因着是为长宁婚嫁添妆,拓跋弘本是安排了赵昭仪和静妃几人作为长宁的长辈女眷,进建章宫赴宴的,却不料到皇后会亲自前来。他连忙起身亲手扶了皇后就座,一壁低低斥责道:“你病成这样,还出来做什么!” “朝拜这等大事,臣妾不露面实在不像话。”萧后并无多言,端然坐下与各国臣子点头示意。拓跋弘无奈就任她坐着了,抬头瞥了眼那位说话的使臣:“那日除夕,皇后抱病遂不能列席,怎地你还认错了人?” 使臣也不慌张,拱手道:“臣不敢,只是那日看陛下身旁一位娘娘衣饰极盛,容貌不俗,还以为是皇后!今日见到了真正的皇后,方知凤凰真容,这位右侧的娘娘与皇后实有云泥之别。” 他口中所言的“右侧的娘娘”,却正是静妃。这人也是颇为大胆,在他国朝拜时竟言语无忌,静妃被他讥讽地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死死咬着唇才不曾发作出来。却不料此时的拓跋弘不悦瞥她一眼,似随意道:“静妃那日装扮地太华丽了些,难怪人家认错了。” 皇帝说得散漫,静妃可不会蠢到听不懂。她慌得连忙跪下了,不住磕头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臣妾是因筵席太过盛大才装束华贵的,并非有意逾越皇后娘娘!臣妾万死也不敢冒犯皇后娘娘啊……” “够了,你且起来。”拓跋弘淡淡道:“你无心之失,朕不会怪罪。希望你谨记今日的话,永远都不要冒犯了皇后才好。” 静妃连声称是,慌张地爬起来瑟瑟站在一旁。 萧皇后端坐首席,唇角含笑不屑于插言。右丞相萧臻的夫人、一品诰命甄氏起身对她敬酒,西夏使臣献上了一盒产自天山部落、用一座城池才交换而来的贵重胭脂赠给皇后,萧皇后一一谢过,却是懒得理会静妃。 大月使臣眼睁睁目睹大秦的后宫之争,只觉着脊背发凉,再一次庆幸皇女没有嫁给秦国的皇帝。 谈笑间,皇后作为长宁的嫡母,在女眷中按例是第一个添妆的。她从身后宫女托盘中拿过一只香囊,放于中央添妆的金盆中道:“这墨玉麒麟珮,还是先帝曾经的赏赐。长宁是皇上第一位出嫁的女儿,这玉佩,就交于她来传承。” 萧皇后素日里和赵昭仪母女处得很生疏,既不结仇,也不结交。今日她竟拿出先皇宝物添妆,赵昭仪连忙跪地代长宁谢恩。之后静妃等高位娘娘都添了头面首饰、丝绸布匹、香料胭脂之类,几位国夫人也将手上镯子手钏丢入了金盆里,最终轮到了西梁王妃陈氏。 陈氏将头埋得死死的,从袖中摸出一件珍珠璎珞手钏,遣宫女送进盆里。 “梁王妃怎地不太高兴啊。”杨奇之妻、荣国公夫人斜睨着一双眼,讥笑道:“看王妃面色青白黯淡,莫不是您不愿意祝福长宁殿下?”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杨奇与西梁王便是一向不对付,二人多有争执。杨奇自恃三朝元老,官拜太傅,西梁王又自恃兵强马壮在云州当土皇帝,谁也不让谁。拓跋弘看着荣国公夫人那张刻薄的面孔就觉得头疼,只好出面打圆场:“梁王妃今日抱病出席,本就不适,自然不能如尔等一般谈笑风生了。只是王妃对长宁的心意亦是周到的,梁王妃,你说呢?”(未完待续) 第五章 朝拜(5) “是,臣妇身子不适,让皇上和杨夫人见笑了。”陈氏连忙顺着台阶下。如今长宁殿下得了好姻缘,受天下各国祝福,而自家的长子此时还卧病在床……念及此处,亲手给长宁添妆送她嫁于旁人的陈氏心里就如撕裂一般痛,如果世子有个好身子,也就能够迎娶帝姬做夫人了。然而事实却是,世子即将不久于人世,且天下根本没有好女孩儿肯嫁给他。 今日添妆,她既伤心又觉得坐立不安。为了世子能留个后,她不惜欺君,最后却被戳穿了真相。虽然皇帝大度不计较了,但她在皇帝面前坐着仍觉面颊上火烧一般的羞愧难忍。 她无心理会荣国公夫人的冷嘲热讽,兀自掩饰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挣扎。 “慧昭媛赠长宁帝姬黄玉头面一套!”突然间,有内监尖细的高呼声传入大殿,随即帷幔再一次被撩开,初雪手捧一明黄色礼匣缓步入内,跪地朝帝后叩头。 拓跋弘的脸色立即就变了。他目光冰冷,打量在初雪身上:“不是说六皇子病着,你家娘娘日夜都要照顾,怎还有心思来列席添妆礼!” 初雪沉默不言,萧皇后抬手吩咐宫人拿了她的礼匣放入金盆内,又与皇帝笑道:“慧昭媛有心了,听闻长宁那孩子最喜欢的就是黄玉,这一套头面即便不贵重,也定合了长宁的心思。” 萧后一提醒,皇帝才想起这是在列国使臣面前,不能把后宫阴私抖搂出来,冷冷瞥了初雪一眼不再言语。 然而此时,突地有人嗤笑出声。 那笑声嗡嗡地透着阴霾,众人都面露奇异地看向他,那是一位坐与元烈身侧的年轻臣子,身材不似蒙古人一般健硕,倒是与元烈一样瘦削,还生着一副白净的面孔。此人瞧着身量也是个翩然公子了,只可惜面上满是狰狞的刺青,一眼看去就知他性格乖戾。 “听闻慧昭媛是秦国陛下最宠爱的皇妃。”他莫名地笑着,言语无忌:“臣还听闻,慧昭媛心狠手辣,除夕之夜竟打死一位宫女,草菅人命呢!她今日竟还特意来添妆,臣劝告大秦的陛下还是不要收这样的礼物了,以免妨碍了皇女的婚事!” 此话一出全场人的面色都变了。更令拓跋弘怒不可遏的是,此人身旁的蒙古汗王正面不改色正襟危坐,丝毫没有出言斥责臣子的放肆。 拓跋弘勉强压制着道:“这位使臣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胡言乱语!慧昭媛贤淑堪为嫔妃表率,那日的宫女之死只是意外溺水而已,不知为何会与朕的昭媛扯上干系!”说罢抬眼死死盯着殿门处的帷幔。她的贴身宫女初雪亲手捧盘给长宁添妆,她本人应就在帘幕之后,等待入席吧! 拓跋弘对林媛是既爱又恨,他明明嘱咐她不要在元烈面前露面,不想她竟然自个儿凑上来了! 帘幕掀开的一瞬,拓跋弘面色铁青。 然而下一瞬,他的神色由盛怒转为惊愕。一位盛装女子缓步入殿,虽华服加身让人不容小觑,却面庞稚嫩,身量亦娇小瘦弱。 她微笑行至殿前,俯身对拓跋弘行礼道:“儿臣来晚了,还请父皇恕罪。” “扇玉!”拓跋弘微微蹙眉:“你怎地来了!” “慧母妃要照看六皇子抽不开身,儿臣替她来送东西呀。”扇玉俏声笑着:“且儿臣的妹妹定亲,儿臣身为长姊,自然该过来看看!” 拓跋弘的面色逐渐缓和,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且先去就座吧。” 席间并没有空位。宫人加了一把椅子,不知该放在哪里,扇玉指着蒙古王对面的席位道:“方才那位蒙古的臣子说话十分有趣。本宫就要坐在他的对面!” 座次什么的,拓跋弘当真懒得理会。宫人稍稍迟疑按着扇玉的话将椅子安置好,扇玉迈步入席就座,抬眼对上一众蒙古的臣子,大胆嬉笑道:“方才你说,慧母妃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子?” “慧昭媛品性如何,还不是听从大秦的陛下一家之言?”不料对方竟张口反唇相讥。扇玉冷笑一声,欲以帝姬身份压制蒙古众臣,然那个放肆的臣子却不欲久留,起身与蒙古王告退了就起身往殿门走去。 “你……”不光是扇玉气结,一旁左丞相都面露微怒。元烈却浅笑着,散漫地瞥一眼拓跋弘:“秦国陛下,我们蒙古人一向性格直爽,没有那起子九曲八弯的黑心肠。听闻秦国陛下最为大度,胸怀海纳百川,应该不会因这些小事而怪罪我们吧?” “汗王所言甚是。”拓跋弘竟是不动怒:“想来,汗王也是不拘小节之人,朕希望汗王能记住今日的话,日后也不要因着‘小事’伤了两国情谊啊。” 元烈闻言却是面色微变,随即眯了目,挑眉道:“陛下真是说笑了,我们两国世代交好,怎可能会有伤了和睦的一日呢。” 拓跋弘爽朗大笑起来,举杯与列国使臣们欢饮。 筵席散后拓跋弘与皇后一同送使臣们出宫,待众人都纷纷告退离去,他满面疲惫地依靠在龙榻上。萧皇后伸手挥退了静妃一众,扶着肚子上前道:“皇上,臣妾卧病多日不曾理事了,然而今日一见到蒙古王,却是深感此人太过危险。他出其不意出现在秦国的宫廷中,一定居心叵测,皇上要早些提防。” “他一向都不会有什么好居心!”不提还罢,一提拓跋弘就忍不住发怒。他抓起金盆中蒙古王添妆的一块翡翠原石在地上摔得粉碎,恨声道:“元烈不单觊觎大秦的国土,更是对慧昭媛贼心不死!如今匈奴与大秦交战,他选在这种时候出访秦国,趁火打劫之心昭然若揭!” 萧月宜俯身坐在了皇帝身侧,抬手吩咐宫人收拾地面上的狼藉,一壁低低道:“皇上已经送了一位帝姬去蒙古了,他却仍不知足,此人不除必成大祸。” “你也主张……”拓跋弘惊异地看了皇后一眼,手起刀落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萧皇后轻轻点头:“臣妾以为,宁可杀了他破坏两国盟约,也不能任由他在我国攫取利益、损毁大秦国本。臣妾父亲这些天都会住在前朝,随时恭候皇上传召。东厂暗卫虎符在皇上手中,西厂则在臣妾手中,臣妾已命他们埋伏在长信宫与建章宫连通的密道里。只是皇上,元烈胆敢进入秦国皇宫以身犯险,必是有些准备的。他不过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赌输了就会丧命,赢了却也会获益巨大。只是不知他真正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一个慧昭媛么……” “哪里会只有媛儿!”拓跋弘冷笑:“他的心太大了。” *** “你是说,不单是蒙古王性情乖戾,就连他身旁的那些臣子们都个个无礼至极?”玉照宫里,林媛瞪大了眼睛问扇玉。 “林娘娘您是没亲眼看见。”扇玉对于这次代替林媛去建章宫中赴宴的事儿感觉十分恼火,她虽然在庵子里过了九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她流的可是拓跋家的血,如今又成了正经帝姬,怎能忍受那些外邦臣子的无礼。她愤恨地一壁往肚子里灌茶水,一壁抱怨道:“直到今日我才发觉父皇也够辛苦了,那西夏的使臣恬不知耻地向父皇讨要赏赐也就罢了,蒙古人我实在忍受不了!句句都出言不逊,偏偏咱们还不能翻脸!他身旁那个面上蒙着黥纹刺青的武官最为可恶,蒙古王乖张跋扈也就罢了,他身为臣子,竟也不把父皇放在眼里,还当庭辱骂娘娘您……说您……” 扇玉气恨难耐,骂道一半意识到林媛这个当事人在跟前,喘着气收住口。最后还嫌不够,愤愤地跺脚:“若日后有了机会,我都想进言父皇将蒙古吞并才算解气!” “好啦,我知道你辛苦了。”林媛无奈安抚她:“喏,这些玛瑙的首饰就是使臣们进贡的,你都拿去吧。” 扇玉将一匣子珠玉推开了,起身笑道:“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很快就会得到很多……林娘娘只需要在皇上面前把该说的话说了就好。” “那件事,你已经决定好了?”林媛看着她。 “是。”扇玉依旧浅笑:“林娘娘,还请您记住之前的承诺。我需要拿到陕北的汤沐邑,这件事若是您不肯做,我也可以去求别人。” 林媛半阖了眼睛:“你不必担心。”很难想象,曾经一无所有的小女孩,如今已有足够的力量来与自己谈判了。但是这一切都是用什么换来的啊。 她今日所努力的一切,不止是为自己,亦是为了琪琪,让琪琪的将来不会像扇玉这样辛苦。 “扇玉帝姬辛辛苦苦地走了一遭,不过好似真的没帮上什么忙啊。”等扇玉退下,初雪上前悠悠叹了一句。(未完待续) 第六章 夏国(1) 根据扇玉的描述,在长宁的添妆礼上元烈依旧张狂,但却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有用的消息是一点都没打探出来。亦难以推测元烈接下来的计划。 “你真的认为她这一趟白跑了?”林媛突地嗤笑:“元烈身旁那个面有黥纹的随从,似乎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他?”初雪嗤之以鼻:“蒙古人中有不少性情乖戾的,蒙古王元烈坐上王位后,偏就喜欢重用这样的臣子,自是物以类聚、臭味相投。娘娘听帝姬所言,此人竟胆敢辱骂娘娘呢!蒙古王还十分放任他,可见他是蒙古王的亲信,真不愧是主仆呢。” “他若只是性情惹人厌烦倒也罢了,偏他从未与我见过面,竟还对我大肆折辱。你不觉得这太奇怪了么?”林媛闲闲地靠在了软榻上,用锦被将自己裹成一团,眯起眼睛开始打盹:“蒙古使臣一行,我看我最该留心的不是元烈,而是这个……莫名其妙的蒙古武官。” 三日之后宫中有献俘仪式,是远在西北的上官大将军将百名官位不低的匈奴武将活捉了送进京城,拓跋弘兴致勃勃地邀使臣们一同观礼。 西梁王一众亲贵自然也在列。 宣武门的城墙下面,几位身材壮硕的侩子手正当场斩杀俘虏,作为今日最精彩的节目呈给皇帝观看。温热的、赤红的鲜血溅在城墙上,夹杂着的却是拓跋弘的爽朗大笑,以及高丽和西夏臣子们的逢迎谄媚。西梁王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亦随着皇帝一同尽兴。 一位匈奴武将的首级被装在珍贵的楠木匣子中,四周还包裹了明黄色的苏绣锦缎,如一件玉器首饰一般被宫人捧着呈给城墙上的帝王。拓跋弘看了一眼,面露满意之色,笑着问西梁王道:“这就是匈奴的奎西将军啊,十年前的时候,小叔叔就与他交过手,却不分胜负。今日终于能看到他的死相,小叔叔不觉得高兴么?” “西北战场连连获胜,微臣在此恭祝皇上。”西梁王面上并无多大的喜色,甚至不想回答皇帝的话。 拓跋弘定定地看着他,少顷,再次道:“小叔叔,你难道不想要再次回到战场么?” 西梁王低低嗤笑了一声。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十年前他与还是太子的拓跋弘一同征战匈奴,因着当年的勇武军功得到了先皇的赏识,从此之后就去了水草丰美的云州。他再也不需要去战场搏命,他习惯了安逸的生活。况且,上苍没有给他一个好身体,他不知还能活多久,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还嫌不够的,怎会如拓跋弘一样去关心战局呢? 就算是昔日仇敌的首级被献上来,他也不会觉得兴奋了。 “皇上,臣体弱多病,不中用了……” “不,小叔叔!”拓跋弘的耐心再次被这个不省油的西梁王给耗光了。他皱起眉头:“皇叔身子不好,可以不上前线。但是云州城有守军二十万……” 那些兵马,都是当年跟随西梁王征战的嫡系。十年前的战事成就了拓跋弘的帝位,而西梁王只能算陪衬。但是深究起来,西梁王亦从中获益巨大,他因那场战事受到他哥哥,先皇的看重,从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变成了手握重权的藩王。他带着跟随自己的兵马将领们去了封地云州,他实现了自己的承诺,给他们加官进爵,并再也不曾上过战场。云州的军士们和他们的王,十年来都过着富足奢侈的生活,他们已经从那场战争中得到了超出自己本分的回报。 拓跋弘几次试探都不能够说服他重返战场。这位帝王终于气恼,忍不住直截了当质问西梁王。 西梁王愣了一愣,随后沉默。 拓跋弘气得脸色都变了。如今是什么时候,匈奴进犯,蒙古王意欲趁火打劫,他身为大秦的皇族,竟然想置身事外…… 没有办法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西梁世子的婚事……不知小叔叔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一提起这茬,西梁王的手指猛地一缩。 他的长子,那个可怜的孩子,和他得了一样的病。不同的是,他直到年过三十才发病,而那孩子十岁就……而且病情要严重得多。 幸好他还有三个庶子,但他们都是庶出啊,他只有一个嫡子。 世子活不了几年了,他唯一能为这孩子做的就是给他留个后。 皇帝想要为他聘娶一位高门贵女的主意,西梁王乍一听起来十分欢喜,但随即就发现有意结亲的人家都是门楣不高的,他一个都不满意。 皇帝后来又承诺了会继续为他留心,但他还是没有抱太多希望。真正的世家大族不会为了依附一个西梁王而卖女求荣,余下的都是些什么家世?哪里配得上西梁的世子。 今日皇帝再提此时,西梁王虽然心里苦闷,还是再次期盼起来。 他连忙道:“皇上有什么好人选了么?” 拓跋弘呵呵浅笑:“上一次长宁下嫁不成,朕心里总是遗憾的。朕的长女扇玉帝姬,因着年幼时体弱不得不寄在庙里,前年才接回宫中,如今有十一岁了,和世子年纪相仿……” 西梁王目瞪口呆地听着。 最后他几乎想要对拓跋弘三拜九叩。 *** 如此几日之后,继长宁帝姬定了右丞相萧公子的亲事,皇长女扇玉帝姬竟也定亲下嫁西梁世子。 乾武十一年可谓喜事接踵而至,将朝拜的气氛捧上了顶峰。不同于年幼的长宁,扇玉已经十一岁了,拓跋弘当即下诏为帝姬和世子指婚,昭告天下。 至此西梁王才算真正安下了心,在婚约定下的第二日,他带亲眷离开京城,回到云州去厉兵秣马,上了西北匈奴的战场。此时的拓跋弘长舒一口气,却高兴不起来——扇玉虽是最不受看重的皇女,亦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疼爱,但在他心里这孩子却是有很大价值的。他本想将她送去匈奴和亲。 他一共只有三个女儿……次女长宁是舍不得的,昭纯虽然只是侄女儿,但若他真动了昭纯的心思,上官璃没准要找他拼命。唯一一个好用的棋子却要浪费在西梁王身上,这买卖亏得他想吐血。 无奈只好暗骂西梁王趁人之危,非逼着他拿出帝姬来才肯松口。 一月二十五日时,皇帝亲旨册封扇玉为怀恪长帝姬,赐威武城做汤沐邑。 因为是扇玉主动请缨要嫁于西梁世子的,拓跋弘这个冷心冷情的父亲终于发觉应该给她一些赏赐作为这么多年的补偿。不过,除了一个长帝姬的名头,扇玉却是没有得到太多。怀恪的封号,旁的皇女自出生就会拥有,只有她,进宫做了帝姬依旧以名为号。 且不说威武城是一千年前的蜀国国都,如今早就败落了。 二月二龙抬头那日,第二批战俘再次从西北运进了京城。拓跋弘特意选在这个日子,给刚刚受封为长帝姬的扇玉开祠堂祭祖。 同样的献俘仪式,这一次激起了更大的浪潮。大秦的帝王沉醉在异国使臣的崇敬中,沉醉在西北战事的胜况中,他登上了宣武门最高的城楼,俯瞰下方山呼万岁的臣子和百姓们,战俘被当众斩杀的鲜血令整个京城的空气中都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在俘虏们没有被全部斩杀完的时候,从战场中抽身回京禀报的陈大将军,陈秀,神色焦灼地疾奔上城楼:“皇上……” 拓跋弘满面喜色,回头道:“又是捷报么?”他看到了陈秀手中举着的赤红色双鱼奏报,那样的颜色,是获胜之后才会有的。 “是,是捷报……”陈秀微微喘着粗气:“是三天之前的事情了,驿官快马加鞭送了消息进京。不过,我们这一次的敌军不是匈奴人,而是……夏国。” 拓跋弘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说……夏国!” 而此时,正盯着城墙底下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的西夏使臣们甚至没有听清陈秀的话。他们十分兴奋,崇拜秦国的强盛,也希冀有一天夏国会有如此盛况。 “回宫!”拓跋弘扭头便走,身旁一众臣子们都傻了眼。方才臣民们的欢呼声实在太热烈了,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陈秀到底说了什么。 而拓跋弘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他径直扶辇回了建章宫,而后传军机处大臣觐见。左右丞相几人进入大殿时犹自没有尽兴,还在谈论着方才被斩杀的俘虏。随后,拓跋弘满面铁青地将一卷奏报砸在了左丞相脚下。 左丞相唬了一跳,捡起来看了一眼又吓一大跳,最终跪下道:“皇上,这……这不可能!夏国并不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也不似匈奴地处北域,气候恶劣,为了生存不得不年年开战!夏国……国土还算肥沃,以出产玛瑙而闻名,这个国家,已经百年都没有过战争了。” 在所有与秦国接壤的异国中,夏国不是最弱的,却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它比大月国强大,没有匈奴那样残酷的生存环境,不需要太担心生计;它亦不似蒙古盛产铁矿和宝马,手握资本的同时就有了征服的野心。它只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国度,人民安居乐业,君主足够开明。 就像是一个安守本分、有自知之明的人,它永远都在躲避战争,享受应有的安逸。(未完待续) 第七章 夏国(2) 然而陈秀呈上的战报中清楚地表达出,夏国,进犯了与秦国接壤的西部小镇。与匈奴交接的边境战火惨烈,哪里有余力去抵御夏国,无奈之下楚达开率兵奔赴西线。夏国出动了庞大的兵马,又打了个措手不及,楚达开这一战算是惨胜。 拓跋弘的眼睛里除了怒火还有疑惑。他站起身,盯着左右两位丞相:“进犯国土,这就是宣战!谁能告诉朕,为什么会出这种事!难道是夏国眼看匈奴在秦国身上捞到了油水,也想着掺一脚么!” 这是最大的可能,夏国派遣使臣来到秦国就是障眼法,暗中却趁秦国与匈奴交战,趁火打劫。他们吞并了秦国的三个州,数百公里的国土,最后楚将军以数万将士的性命为代价才夺了回来。 秦国虽然强盛,却架不住群殴。且匈奴又是那样强大的对手…… “皇上,此事或许没有那么简单。”陈秀推开了殿门,不请自来。因为是刚刚从西北战场上疾驰回京城的将军,他可以随意出入建章宫,随时向皇帝奏禀紧急的战报。 左丞相面色冷漠的看着他走近。他已经五十四岁了,面前的后生,比他年轻了三十岁。大秦将来的天下,迟早会从他手中流失到这些后生手中。 “那么你可有高见?”拓跋弘说这话的时候,面色都是阴沉如水的,高见二字,更似冷嘲。陈秀是受他赏识重用的能臣,匈奴进犯以来捷报连连,然而这一次传来的消息,比战败要令人沮丧地多。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秦国将面临两面夹击腹背受敌的困境。一直虎视眈眈的蒙古王,安知会利用这个契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拓跋弘看着被自己一手培植的年轻将领,面庞上怒意升腾。 “皇上,臣万死!”陈秀跪地请罪:“是臣的斥候没能及时发觉夏国的动向……” “不必多言!”拓跋弘打断他:“你只说,你身为秦军先锋元帅,在这一战中发现了什么!” 陈秀虽然跪着,面上却不慌张。他习惯性地理一理自己的袖口,一壁道:“皇上,夏国人的攻势猛烈,楚将军率兵前往时,西域边界的小城祁连,已经被屠城血洗,那里的二十万百姓……虽然战事仓促,然而臣还是发现了一些异状。在祁连城内,除了秦国的百姓尸横遍野,更有为数不少的蒙古人的尸身……” 拓跋弘的目色猛地一凛:“蒙人?” “是。”陈秀微微皱起眉头,竭力回忆着:“是蒙古的军士,死状惨烈。” 拓跋弘突地冷笑一声。他转身一掌砸在案几上,眯眸朝陈秀道:“陈将军!这件事其实并不难理解!秦国与蒙古数十年交好,更是一同抵御匈奴。在夏国、大月、高丽、大理这些异国眼中,蒙古与秦国如今仍是盟友,甚少有人会知道两国之间早已有了裂痕!你说,如果是蒙古人进攻了夏国……” 陈秀心中早有此判断,听皇帝此言,便要请缨去查证此事。然而拓跋弘大手一挥,恨恨拂袖道:“不必费神去查了!来人,去传蒙古王,朕要见他!另外,夏国的使臣们全部处死!” “皇上!”左丞相上前一步,阻拦道:“若真是蒙古进犯夏国,夏国以为秦蒙同气连枝因此进攻秦国,这简直就是蒙古王的奸计!若皇上斩杀夏国使臣,岂不更令蒙古王得逞!” “丞相不必多言!”此时的拓跋弘已经怒意冲天,对左丞相那一套圆滑的外交手段丝毫不感兴趣。他目光中是渗人的狠戾:“战争已经开始了,不容回头!就算夏国是被蒙古使计蒙骗,大秦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却是丧在夏国人手上!夏国进犯秦国,不论原因是什么,朕必须回击!”说罢他的喘息声都重了许多,元烈,你好得很啊! *** 元烈是被连夜传进皇宫的。彼时前头俘虏方斩杀完了,人头都挂在城墙上,文臣武将和一众使臣们正在开夜宴欢饮。夏国的使臣被莫名其妙地带走,说是皇帝传唤,他们自己还有旁的人都不以为意,还以为是传过去赏赐什么好东西。 而后元烈也离了席位去建章宫。按着他的习性,秦国陛下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哪里会遵从传召。然而他今日却是老老实实地跑过来了。 踏进殿就见左右丞相讪讪地站着,有过几面之缘、听闻是秦帝面前红人的陈秀还跪着,元烈突地嗤笑,问拓跋弘道:“哟!陛下不在城墙上头接受万民敬仰,反倒在自个儿寝宫里生闷气啊!听闻陈将军又送了捷报进京,陛下难道对匈奴的战况有所不满么!” 元烈生得白净,一副文弱儒雅的书生样子,若是操刀骑马的话目光中就会显出嗜血的冷酷,令人心惊胆战。但这般寻常的笑闹时,打眼一看却是个闲逸雅致的贵公子一般,他比拓跋弘年轻了十岁,面孔更是如星辰一般俊朗。 自然这只是从外表看来。 他面上带着笑,眼睛不经意间瞥过建章宫内的房梁帷幔——从踏进这里的一瞬间他就知道,所有的看不见的角落,都藏着秦国皇族精心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刺客。在秦国,这些人是从御林军中武艺高者选拔出来的,秦国皇族大多称呼他们为血滴子。 而元烈,他今日没有穿铠甲,方才与一众臣子们痛饮,还喝了不少酒。他是个十分喜欢享受的人。他身边亦只有一个随从,就是之前在长宁的添妆礼上无礼放肆的人,此人时常跟随在元烈最近的身侧,显然是亲信。 拓跋弘心中的火焰本被强压下去,见了元烈一副笑闹的模样又抑制不住了。他冷哼一声,目光从元烈身上扫到他身旁的随从身上:“汗王,你应该很清楚朕为何会动怒吧。” “啊哟,陛下是在秦国呆的太久了,以为我们蒙古人都如秦人一般满肚子花花肠子,会耍那些个诡计还会揣度陛下的心思?”元烈笑得更厉害了:“陛下未免太抬举我们了,我们可不擅长这些啊。” “元烈,你……”拓跋弘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已经到了这一步,对方还拐着弯骂秦国人!他忍不住对蒙古王直呼其名,一手死死握着书案上的香炉仿若下一瞬就会把它摔在元烈脸上,一壁恨恨道:“你暴戾阴狠!夏国为何会偷袭秦国,莫不是你以秦蒙结盟的名义率兵进犯了夏国!秦国祁连城被夏国屠城,然而夏国边陲的大宛、昌兰几城在此之前亦遭血洗,是蒙古人屠杀了夏国人,强夺了他们的国土,他们这才……” 说到一半声色戛然而止。拓跋弘微微眯起了双目,看着这个外表青涩文弱的年轻人:“汗王今日能够前来,且言笑晏晏,一身云淡风轻,必是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吧!哈,汗王什么都知道,也丝毫不畏惧朕的怒火,这个样子,是预备着威胁朕了?” “本王不敢当。”元烈一挑眉道:“秦国比蒙古强盛许多,本王哪里敢威胁秦国陛下呢?”说着竟又笑出声:“此事要怪,只能怪陛下您太爱重颜面,又舍不得蒙古这样一个友盟,遂一直对外宣称秦蒙友谊长存,亲如一家。夏国人会受蒙蔽不足为奇……” 拓跋弘愣了一愣,想不到元烈这样快就承认了一切。 这些本只是他和陈秀的推测,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任何证据。他传唤蒙古王前来,只是因实在气不过,本以为不会有任何收获。却不曾想到…… 这种时候,他反而不会动怒了。他的神色变得平静,淡淡朝蒙古王道:“那么,汗王有什么打算呢?做下这么一出大戏,屠杀几十万平民,最后以身犯险亲自来到秦国。汗王,你想要做什么呢?” “陛下不需要这样戒备我。”他似乎是站累了,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本王能够来到秦国皇宫,并且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夜晚敢踏进陛下的寝宫,这已经足够说明本王的诚意,不是么?陛下,本王一直相信,蒙秦是坚固的友盟,亲如一家。本王拜访秦国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合作啊……” “你认为朕还会和一个危险至极、随时都会反咬一口的友盟合作下去么?”拓跋弘冷笑。 “难道陛下会想要杀了我?”元烈嗤笑。 拓跋弘再一次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他微微地抬起手,隐藏的刺客们随时会倾巢而出,而拓跋弘的目光却一直定在元烈身旁的随从身上。元烈也是君王,同为君王拓跋弘在这方面自以为了解元烈,他以为元烈再怎样也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放在最危险的处境。 君王都会贪生怕死,且君王一旦客死他乡,对国中朝臣百姓是一种怎样的打击啊。 所以,跟在元烈身侧的随从,恐怕不是简单货色……拓跋弘眉头微皱,此人曾在筵席上口出狂言,性情十分大胆果决,面上又蒙着骇人的黥纹,看起来颇似一个武士。只是此人身材如元烈一般纤瘦,瘦弱的人在力量上不占优势,但若是精通匕首或剑术的话……十分适合做刺客啊。(未完待续) 第八章 夏国(3) 难道元烈想要用一个刺客来抵抗他身边的众多杀手么?拓跋弘嗤笑之余,却也不敢轻敌。若那人用刀尖指着自己的脖子,拓跋弘就根本杀不了元烈。 “你当真以为秦国没办法杀你么!”怔忡的瞬间,殿门缓缓滑开。一个女子身着月白色大袖裳宫装,发髻上簪十六枝鎏金攒梅点翠步摇,她一步一步地走近,那是宫中女子的“莲步”,意韵姗姗,风姿袅娜。 蒙古至高无上的王,元烈,他一身桀骜狂妄,满面戾气地回头看去时,神色却猛地愣住,仿若心脏都漏跳一般。 “林媛……”他喃喃喊出这两个字。 在围场木林的火场中,那张沾满灰尘污垢的脸庞上的一双妙目,似乎装满了三千世界的灵动。身下战马的鲜血溅上脸庞,温度仿若昨日,令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女人。 就在他分心的这一瞬间,林媛扑身上前。等元烈反应过来时,一把小巧而精致的匕首刺在了他的前胸。 “王!”元烈的随从猛地惊呼出声,而这一刻,上首的拓跋弘也满面震惊,高喊道:“媛儿!” 林媛一击扎在了元烈的前身,有点偏,算是扎在腹部了吧,距离心脏太远了。随后她被一股力量猛地扯倒在地,是那个随从。 此人两手抓住了林媛的肩膀,将她压在了建章宫冰冷的寿山玉石地面上。林媛本能地抓过匕首往前刺去,然而对方亦抽出随身的弯刀,随手一挑就挑开林媛的匕首,继而横在了林媛脖子上。 与此同时,一众身着铠甲的军士从帘幕后闪出了身形。百余张弓箭,箭头上泛着盈盈绿光的淬毒,均指向元烈。 “够了!都给朕住手!”拓跋弘猛地拍案:“林媛,你太放肆了!元烈,如果你不肯放开她,朕现在就会射杀你!” 林媛的整个脊背都被压在下头,寿山玉虽然贵重,却不是暖玉,刺骨的冰冷传遍全身。她喘着粗气,竭力平静地道:“皇上,您看,臣妾做到了。元烈身旁唯一的随从已经把刀放在了臣妾脖子上,您可以……安心地射杀元烈而不必担心他会刺杀您……” “媛儿!”拓跋弘猛地站起身,而此时左丞相扑通跪下,恳求道:“皇上!这是机会啊!慧昭媛再如何都只是后宫嫔妃……” “闭嘴!”拓跋弘怒喝。他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女子。 林媛今日能够出现在这里,都是因着他的授意。拓跋弘心思缜密又惯熟了贵族权谋的争斗,面对性情狠戾乖张、且在玩弄权术上丝毫不逊于自己的蒙古王,他做了最周全的准备。他不单下令御林军埋伏在建章宫内,又悄然命林媛在恰当的时机进入大殿。 元烈来到秦国皇宫,撇开国与国的利欲纷争,林媛此女亦是他的猎物之一。 而那恰当的时机——就是在林媛突然之间出现在元烈面前时,这个男人必定会有一瞬间的分心。这一瞬间,足以决定成败。 这还是陈秀给他出的主意。陈秀是个武士,他清楚这一瞬间的短暂时光,足够一支箭从五十米开外插入人的心脏。 只是,林媛这个放肆的女人显然没有听他的话……她没有听到预先的信号再行动,而是自作主张!她不顾自己的性命,心智疯狂地提前冲了进来。 然而不得不承认,她这样做的结果是很让人满意的,至少在陈秀看来。她虽是女子却性格刚毅果决,一刀刺伤元烈令那随从选择攻击她。拓跋弘在想,其实所谓的时机已经到了,林媛在这个时候出现恰到好处,自己迟迟没有命令她只是因为…… 还是不够狠心吧。 现在林媛被弯刀逼在脖子上,拓跋弘就更狠不下心了。 若是以往,他不会犹豫。元烈身旁那个随从很可能是武艺极高的刺客,刺客不是战士,以一敌十不擅长,却擅长在万军中取将帅首级。就比如现在,就算做了周全准备,他仍然有被刺杀的可能,所以不能掉以轻心。此人现在被林媛牵制住了,他的危机大大减少,便能够放心射杀元烈。 当然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那个随从会斩杀林媛。用林媛的命去换元烈的命,何其值得。不过现在,拓跋弘稍有犹豫,他在思考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希望失去林媛,这种感觉何其诡异,在他充满杀戮、背叛与阴谋的生命中,他从小就学会了果断与牺牲,如此才是千古一帝……然而现在他不想失去。 两个君王长久地对峙着。 元烈捂着腹部的伤口。林媛在武斗方面实在太不擅长了,那一刀不过划破了点皮而已,点点血迹透过元烈藏青色的衣衫渗透出来,并无大碍。 少顷,他一笑打破僵局:“秦国陛下为了杀我真是煞费苦心啊……只是我们真的没有合作的可能么?陛下为何不想一想……” “朕当然想过!”拓跋弘恨得咬牙切齿:“你以为你为玩弄赌局,便会逼得朕不得不让步么?不错,现在夏国与秦国已经开战,屠城这样恶劣的手段,这场战争不可能终止!秦国已经陷入了两面夹击的困境,为了同时征战夏国与匈奴,就只能再度与蒙古联手……呵,元烈,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一开口就是要吞并夏国!” 在拓跋弘眼里,元烈简直不配为人。为了逼迫夏国与秦国为敌,他用上了战争中最卑劣的手段,强占夏国城池并屠杀平民。夏国国主为此大怒,不得已用同样的手段来作为反击。夏国与蒙古的接壤之地是号称“生命线”的死亡地带,祁连山宗务冰川,他们自然不会傻到直接翻山脉去攻打蒙古,就只能从玉门关进入秦国。 元烈打得好算盘。 “看起来陛下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呀。”元烈面上居然是轻松的笑意:“其实陛下何必这样拔刀相向呢,我们才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匈奴虽然兵马彪悍,论长久战显然无法战胜秦国,夏国国力薄弱就更不必提了。陛下,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如何瓜分……夏国祁连山以北的地方属于蒙古,以南属于秦国,如何?自然匈奴那边蒙古也会鼎力相助,届时再……” “朕不需要与你商量。”拓跋弘淡淡道:“你放开朕的皇妃,这些弓箭手也会放过你,然后你可以走出京城。”说罢冷笑:“不过能不能走出秦国的国境,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已经决定了。不可以再和这个危险的男人合作下去,他今日吞掉的是夏国,且秦国还分到了半个夏国,看起来很不错的双赢。但长久的将来—— 拓跋弘直觉他会把秦国吞掉。 皇后说得不错,此人必须要除掉,不惜一切代价。 元烈闻言勃然色变。他冒这么大的风险,连命都不要了,就是为了那半个夏国——当然还有林媛。 不料拓跋弘宁愿将整个秦国陷入征战的危机中,也要杀他! “好!”元烈气恨道,一壁从地上将林媛抓了起来。他抓着林媛的衣襟,朝拓跋弘道:“蒙古的王位会由先可汗的第六子,虎王来继承。我与你虽同为君王,但我并不怕死,若是能够看到蒙古的强盛,死又如何呢!秦皇恐怕还不知道吧,蒙古的使臣在出使秦国的同时也出使了匈奴……” “元烈!”拓跋弘目眦欲裂:“你太疯狂了!” 竟然想要与匈奴结盟? 天啊,元烈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不明白,蒙古与匈奴的接壤之地长达千里,且都是一马平川的草原……这意味着蒙古是最容易被匈奴吞并的国家。而在两国长达一千多年的王朝更迭的历史中,事实亦的确如此,匈奴盛产铁矿与汗血宝马,天生在军力上凌驾蒙古之上,曾两次灭亡了蒙古。 最近的一百年内匈奴以秦国作为大敌,只是因着秦国逐渐强盛,土壤更肥沃,便于他们打秋风。在地理位置上,匈奴想要吞并秦国很难,但对西北重镇的抢掠令历代秦国国君恼火不已,两国这才开战。 说白了,对于秦国来说,匈奴只是个偷肉的狐狸,会被偷穷却不可能灭亡。对于蒙古,却关乎生死存亡。 与匈奴结盟后会有什么后果? 只要匈奴的王脑子稍微正常,都会暂且交好,之后等待时机吞并蒙古。这块肉太肥了,没有人会不动心。 拓跋弘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如果就这么让他走了的话…… 蒙古的将来不是他一个秦国皇帝需要考虑的。他真正要担心的,是蒙古即将与匈奴结盟一同攻打秦国,还有西部的夏国…… 都说蚁多咬死象,而秦国显然还没有强盛到能够自称为象,最薄弱的夏国亦不是蚂蚁。 如此一来秦国会在五年之内灭国。(未完待续) 第九章 夏国(4) 呵,不会的,元烈只是威胁罢了,他是帝王,怎可能真的赌上本国的存亡去毁灭秦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适用于那些热血而冲动的个人,而不是一个国家…… 不,等等!一道闪亮的白光从拓跋弘的脑海中划过,原本轻松的心情骤然被揪紧——不是的,不是这样简单……假设五年之后秦国被三国联手灭国,那么……三国瓜分秦国! 此时的匈奴虽对蒙古垂涎三尺,却也没有办法在眨眼间就吞并蒙古。吞并一个国家需要漫长的时间,就算立即开战,也需要经年累月。在这么久的时间里,得到了三分之一个秦国的蒙古已经不是从前的蒙古。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夏、匈奴、蒙古三国中,蒙古与秦国的接壤边境最长、最为通畅。它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占据最多的秦国国土。 变数无处不在! 蒙古若能将秦国国土利用到极致,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匈奴还会那般容易地啃掉它么? 说不准,还是蒙古最终能吞掉匈奴呢。 元烈若真的走这一步,蒙古或许有更辉煌的将来。 想通这一切的拓跋弘被吓住了。 半晌,他重新坐了下来,挥手令身后的武士们退下。他长久地呼出一口浊气,抬头对上了元烈的眼睛:“蒙古王,我们可以谈谈如何分割夏国。” 元烈浑身瞬间松懈了下来。他推开了林媛,将一直颤抖的手指藏在了袖口中,而后竭力平静地笑了起来:“你们秦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与您合作真的很高兴。” 天知道,方才那漫长的对峙中他有多么恐惧。他并不怕死,但若让自己的国家走上那条路…… 太危险了。与秦国公然决裂,而后与匈奴为伍?将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匈奴人会不会在秦国灭亡之前就伺机吞并蒙古? 谁知道呢。秦帝狡诈多端、难以应付,匈奴的王亦不是泛泛之辈,将来的时局岂能由蒙古肆意操纵? 一个弄不好,他不是千古一帝,而是亡国之君了。 好在他把秦帝给摆平了……元烈胸口起伏着。 “秦皇身后的这些人,是不是该先退下!还有建章宫宫门外的守军们,别以为他们行动地无声无息本王就不知有多少人!”心中仍在后怕,元烈面上却咄咄逼人:“秦皇若是想好好谈谈,就先拿出诚意来。” “诚意?”拓跋弘冷哼一声:“慧昭媛是大秦皇妃,六皇子之母!你们胆敢冒犯她,难道就是有诚意了?另外,这位武官手上的弯刀是以蛇毒浸泡的蒙古战刀吧?” 此时殿内的武士们都持着弓箭,而林媛被元烈推倒在地后又被那粗鲁的随从抓了起来。 双方互不相让。生意还没有谈妥,谁会蠢到放下手中威胁的筹码? 身为随从的武士扭着林媛的手臂,将她头朝下按在地面上,狼狈至极。林媛被压了一会子,身子一扭挣扎起来。 对方越加大力地压制她。 “放开!”林媛满面怒色:“你根本就不是武士!你以为你当真能冒充刺客?”她猛地抽回手臂,这一下子竟被她给挣开了,随后,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抓在对方脸上。 女人打架一般都是扯着头发尖叫的狼狈场景。林媛的姿态堪称野蛮,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这类小女人就算疯起来也没什么力气,更算不得威胁。然而这一次,那被拓跋弘怀疑为顶尖刺客的武士,他没能躲过林媛的手。 脸上的黥纹似一张干瘪的面皮被剥了下来。 “原来不是黥纹,只是个伪装而已!”陈秀一声轻喝,趁着他被剥了面具微愣的刹那,飞身上前一掌就要打上去。 “陈秀,你住手!”拓跋弘高喊了一声。随后左丞相猛地“啊”了一声,惊呼道:“住手,都住手!这……这实在太荒谬了……” 差一点就被陈秀击中的那人甚至忘了躲避。在陈秀这样真正身怀武艺的将军面前,他被彻底地吓住了,愣愣瞧着近在咫尺的攻击。在陈秀半路收手的时候,他满面惊惧,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 “拜见温庄大长帝姬!”左右丞相几乎同时跪了下去。陈秀是年轻的武将,堪堪才被皇帝重用而已,亦不是出身权贵,故此还没有见过温庄。在一瞬的呆滞之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被剥下黥纹的女子,虽然发髻被盘在的堆帽中,面颊却是白皙柔弱的,显然是个女子。 他连忙跟着跪下了。 “这太不像话了!温庄,你眼里还有没有秦国,还有没有先皇,还有没有朕!”拓跋弘气得七窍生烟。这一次可不必担心什么武艺高强的刺客,他径直从龙椅上走下,伸手拿起悬挂在“建极绥猷”匾牌下的尚方剑,挥手用剑柄打在温庄的肩膀上。 温庄在责打落下的一刻跪倒在皇帝面前,挺直脊背生受了。 “元烈带着你一同进入建章宫,即便朕与他谈不拢,有你在中间斡旋也大有希望……冒充蒙古王的亲信侍从,帮着他来对付朕!温庄,这就是你身为帝姬对母国的责任么!”拓跋弘大怒。 “皇兄,”温庄的年纪和林媛相仿,身量亦瘦弱。她昂着头,目光中迸发出身为皇女的高傲:“您应该明白,蒙古王是我的夫君。当年皇兄送我和亲,就是为了能够与蒙古世代修好。如今我不但是秦国的大长帝姬,亦是蒙古的西帐阏氏。” 拓跋弘拂袖不语。一旁跪着的左丞相却高声道:“帝姬和亲,目的不是为了与蒙古修好!而是为了秦国的强盛!请帝姬思量清楚再来说这句话!” “左丞相所言甚是!”一向与萧皇后不和的林媛此时也朝拓跋弘跪下了。她冷眼瞧着跪在自己身后一尺的温庄:“身为帝姬竟然在建章宫中胡闹,置母国安危于不顾,真是太任性了。” “两国政事,还轮不到后宫插言!”温庄抬眼与她对视,气魄凌厉非常:“林氏,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宫是秦国的皇女,是名正言顺的主子。而你,只是个妾室。” “难道帝姬在蒙古不是妾室么!”林媛冷声嗤笑:“臣妾还不曾恭喜帝姬从贱妾晋封为西帐阏氏,不过,纵然西帐阏氏地位仅在蒙古正室大妃之下,却也仍是妾室呢!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站在王的身侧,大长帝姬,请您也认清身份,就算您这一次不惜背叛母国来襄助你的夫君,他八成也不会因这个功劳就册封您为正室吧!” 当年温庄以贱妾的身份被蒙古王收入后宫,这是她身为秦国帝姬一生的耻辱。而后在蒙古宫廷,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阏氏的地位,如今被林媛旧事重提,她几乎要怒极疯癫。 若不是林媛……若不是她勾引汗王,自己也不会和亲蒙古。 如今却又是她……虽然最后嫁入蒙古的是自己,但汗王对她一直念念不忘,此番竟千里迢迢闯入秦国宫廷想要夺她回国…… “背叛,本宫何曾背叛!倒是你,身为皇兄的女人竟不知安分守己……”温庄的脸孔已经扭曲了,怨毒的火焰在眼睛中燃烧,仿若要将面前的林媛化为灰烬。好在她虽失去了理智,数十年的皇女的教养却让她本能地住了口,没将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拓跋弘实在受不了了。他今天先是被元烈吓了个半死,又被温庄气得半死。此时林媛和温庄当庭争执,他大手一挥,恨道:“昭媛,你退下!温庄,丞相,你们都退下!”说罢他神色凛冽扫过温庄:“温庄,你既然回来了,难道不应该去太庙参拜先祖吗!顺便告知先祖你做了什么好事!” “皇兄以为我做了什么好事!”温庄看似柔弱,却比两年之前拓跋弘印象中的她更加桀骜刁蛮。她当众忤逆了自己皇兄的命令,昂首与他对峙道:“皇兄,您也认为我在背叛吗?我与皇兄,只是政见不同而已,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秦国的强盛!皇兄,我赞同汗王的决定,秦国与蒙古平分夏国,眼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温庄,”拓跋弘长久地叹息一声,怒火渐渐消弭:“政见不同?你可知这四个字的分量。你所做的决定并不是朕喜欢的,我们之间的冲突,很可能会使秦国陷入危机。” “我明白的。”温庄朝他叩了头,起身道:“皇兄,我们并没有对错之分。我是秦国的帝姬,这一点不会改变。请您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秦国。今日秦国得到夏国的一半,明日就有可能得到匈奴和波斯,我认为这是一条不错的路。就算其中危险阻力重重,我与皇兄都不会畏惧的。” 说着转身退下。 林媛跟在她的身后亦退下。(未完待续) 第十章 兽斗(1) 拓跋弘冷眼瞧着。温庄是他的庶妹,皇宫中同父异母的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兄妹情谊,对于他来说,温庄不过是秦国在恰当的时机派出的一个恰当的棋子而已。 但当温庄跨出殿门的时候,他还是开口了:“温庄,你放心,秦国的皇室宗族们会相信你是为了母国,但只有你自己清楚那是为了你的野心……作为皇兄想要告诉你的是,十二年前朕的亲妹妹,端阳,其实也是死于自己的野心。你应该明白,女人,并不适合朝堂与战场。” 只是因为端阳而已……因为曾经的端阳也是和亲的帝姬,所以在这一刻,拓跋弘的冷酷稍稍松动,对温庄说出了本不是一个帝王会说出的话。 他希望温庄不会步上端阳的后尘。端阳是他的亲妹妹,温庄,好歹也算个妹妹吧。 人人传闻端阳是多么可怜悲惨的皇女,为了秦国万民远嫁匈奴,最后作为牺牲品惨死。只有她的皇兄和母后清楚,是当年作为匈奴王后的她趁着两国交战,大胆联合匈奴下属的部落首领推翻汗王意欲夺权,落败后才被处以分尸的极刑。 是为了秦国还是为了她自己? 所有流着拓跋皇族血的人,骨子里都有着睥睨天下的魄力。 年仅十五岁的年轻王后,客死他乡,再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温庄的身形稍稍停滞。而后她迈步向前,淡淡道:“皇兄说什么……我听不懂呢。” *** 漆黑的子夜中,没有人知道灯火通明的建章宫里发生了什么样的疯狂。 林媛很快回了玉照宫,第二日时夏国使臣被皇帝处死的消息已经被昭告天下,传得沸沸扬扬地。朝中以徐士峥为首的文臣反驳道:“秦国与匈奴交战已经筋疲力尽,若再有夏国环伺,就算能够得胜也是劳民伤财,得到了夏国国土的秦国只会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十分危险……” 然而左丞相这一次与武将们站在一处,直言秦国已经足够强大,足以去夺取夏国了。况且还有蒙古鼎力相助,两国吞夏,丝毫没有什么危险。侵占国土扩张疆域这种事,对武将来说有着疯狂的吸引力,朝堂上一片激昂之声。 与拓跋弘事先预料的一样,主战的声音最终压过了主和。 而此时在秦国出访的蒙古王自然成了座上宾。拓跋弘日日设宴款待,赠送给他千两的黄金和绸缎布匹,蒙古王作为回礼,兴致高昂地献上了他从蒙古搬过来的奇珍异兽,对拓跋弘道想要在大秦的皇宫中开一个角斗场,请各位亲贵们前来观赏。 拓跋弘稍有犹豫,对于猛兽角斗这种野蛮而残酷事情,他考虑的是是否会存在刺杀的可能。匈奴的王就喜欢玩这一招,人家的鸿门宴从来不舞剑,倒是经常有站场表演的老虎和黑熊“不小心”冲出牢门扑向人群。 虽然对外宣称大秦与蒙古是什么永世修好、永不决裂之类,他自己可知道这个联盟有多么的脆弱,亦知道元烈那种性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翻脸。左丞相当即呛声反对,他笑呵呵地看着蒙古王,拿出的理由义正言辞——大秦是礼仪之邦,并不适宜举办角斗。 然而右丞相却道:“猛兽角斗倒是秦国以往没有的节目啊,想必很精彩吧?”元烈自傲地回答道:“自然,我们蒙古的勇士都崇尚力量,若是秦皇有幸去蒙古出访,甚至会看到人与猛兽的角斗,那才是真正的精彩。” 右丞相瞥一眼皱着眉头的左丞相,朝拓跋弘拱手道:“皇上,臣以为蒙古王远道而来,还带来角斗供我们观赏,何乐而不为呢?但京城的皇宫四处都是亭台楼阁,设宴的场所均是大殿,显然不适合将猛兽放进去赏玩。不如皇上前往距离京都最近的木兰围场,京城中皇亲贵胄、文臣武将也一同随行,大家在围场中尽兴观赏!” 拓跋弘听着眼睛就亮了,好主意啊!围场那是什么地方?皇家狩猎的地方。场地大得能铺开十万兵马都绰绰有余!届时再有什么意外,四周遍布着秦军,一人一箭射下去黑熊眨眼就变刺猬了,还怕什么? 元烈无谓地笑笑,抬手赞同了这个法子。 于是在二月十五日,乾武十一年的早春,皇帝率领着京城显贵们浩浩荡荡去了木兰围场。 和远在西北的逐鹿围场不同,木兰围场地处京郊,距离皇宫不过几十里,轿子走两个时辰就能到,行宫的规模亦不是很庞大。平日里皇家不来的时候,京城中的贵族子弟们时常来这儿赛骑射,另这里也是京城守军操练的场所。 元烈被拓跋弘以礼相待请入坐席的时候,环视着四周黑压压一片御林军,他的眼角有点抽。 秦国人贪生怕死真不是吹的……不过是看个角斗就搞这么大架势。 彼时拓跋弘与太后分坐上席,萧皇后这几日胎动,不敢再出门,嫔妃中坐在帝王身侧的则是静妃与林媛。静妃是众妃之首,大多是坐这个位子的,林媛却越过赵昭仪与她同列而坐。 那日林媛不听从拓跋弘的命令就闯进建章宫的举动,起初惹得他动怒,几日都不肯去看她。然而也不过是几日而已——几日之后林媛委委屈屈地去建章宫门前跪着请罪,他心里几乎软成了水,当晚就抱着美人春宵帐暖一番,随即越发宠溺林媛。 今日来了围场,都不忘将林媛安置在自己身侧,二人谈笑私语,眉目传情,令旁的嫔妃都黯然失色。 静妃更是咬碎一口银牙。她清楚,元烈来到秦国,这件事情本身对林媛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元烈在除夕大宴上口出狂言,随后皇帝就命林媛禁足宫中,无诏不得出。那个时候,皇帝已经对林媛起了恼意了。 眼睁睁看着觊觎自己妻妾的男人在眼前晃,寻常人都忍受不了,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就算林媛再美艳得宠,每一次蒙古王过来搅局,皇帝对待她的情分都必定会削减。 然而现在也不知是怎地了,原本应该继续被禁足、面临失宠危机的慧昭媛竟再次列席在众人面前,还得蒙恩宠越过了赵昭仪坐在皇帝近前,宠势浓重,惹人艳羡。静妃瞧着眼前这副情景,倒像是皇帝从不曾恼过林媛、从不曾因着元烈的介入而心有芥蒂一般! 自然,她不会知晓那日建章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萧皇后,她永远都只是后宫妾室,根本没有资格知道那些事情。 只能说林媛的法子灵验,这一招曾经是扇玉用过的,她偷学用来,果然屡试不爽。当着拓跋弘的面刺伤元烈,即便最后成了两个帝王之间对峙的累赘,拓跋弘一时气恼她的放肆,过后想明白了,也会越发怜惜她,深信她是一心系在自己身上的。 打消一个帝王的疑心太难了,尤其当这种疑心是有关暧昧情愫时。 但也并不是完全做不到。 林媛所做的就令静妃目瞪口呆。 此时的众人是围坐在素日里用来跑马的硕大草场中的。在座不仅有秦国亲贵们,高丽与大月国的使臣还未出京,此时也应邀在座。不过这两国人此时都丝毫不复几日前夜宴上的谈笑风生、兴高采烈,他们神情恭谨畏惧,瑟瑟地缩在角落席位上,不敢与拓跋弘注目。相比起以兵马强悍著称且国土亦较为广阔的蒙古,他们都是小国,就在几日之前倒霉的夏国使臣们还被枭首示众了,也不知这位野心勃勃的秦国帝王会不会为了吞并他们的国家,也将他们一块儿处理了。 所谓的万国朝拜、永世交好?在国与国的权术斗争中,这种表面光的联盟协议简直是笑话。 秦国与夏国开战的第一时间,就绞杀了在秦国皇宫内朝拜的夏国使臣们,这分明是对天下各国立威。 众人纷纷坐定,秦国亲贵臣子们亦都来齐了。席位之前一丈远的地方设了白铁浇灌而成的高耸的围栏,其中侍从宫人们进进出出,最终一个宫人将出口锁死,场内渐有号角与鼓声响起。 随行的蒙古武士们已随着号角欢呼起来。在秦国,比武什么的还很常见,猛兽角斗就太稀奇了,但对于蒙古人来说这种节目是司空见惯。他们习惯性地兴奋起来,几个身着铠甲、体态壮硕的武士翻栏入内,手持着长枪缓缓靠近被宫人们推入场内的兽笼,领头一人竟只手打开一座关着黑熊的笼门,惹来四周一片惊呼声。 元烈看向拓跋弘,面上扯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果然是醉生梦死的秦国皇族,连看到猛兽都会惊恐至极。 “西帐阏氏到——”随着角门处一侍从高声唱喏,温庄身着白狐皮金丝织就的胡人华服,发髻上佩戴天珠金钿,满面浅笑着入席,分别与蒙古王元烈、拓跋弘行礼。 “我来迟了,还好角斗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她温婉上前为元烈斟酒布菜,在他耳旁轻声道:“汗王不会怪罪我吧。”(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兽斗(2) 元烈从善接过她手中酒杯,面色一动不动,亦懒得开口说话。温庄知道他这是心情好的意思了,连忙小心翼翼在他身侧坐了,赔笑恭敬地服侍着。 元烈是个暴戾的王,这一点名副其实。温庄永远记得第一夜服侍他时——那时候她的身份连蒙古初入宫没有封位的贵族少女还不如,元烈又将没有得到林媛的怨愤尽数倾泻到了她的身上。她,堂堂秦国大长帝姬的新婚之夜,就是在无尽的痛苦与屈辱中度过。 而后为了成为阏氏,她忍下一切屈辱取悦元烈。她甚至无心去计较波斯王的女儿、东帐金月阏氏对她的百般刁难,这类从小就见识过的后宫女子的肮脏手段相比起元烈对她的欺辱,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动辄打骂已经是幸事,一次她为元烈布菜时割下的牛肉不合他口味,他竟下令剁掉自己的双手与舌头……好在大妃与她交好,替她求了情。 两年地狱般的日子,她好歹摸清了些元烈的习性,如今封了阏氏,也算是有些风光了吧。 她坐了一会子,与元烈耳语几句,持着甜白瓷酒樽侧身与拓跋弘敬酒道:“皇兄大概是第一次看到人熊和雪猿吧。您瞧,那看着像黑熊的其实是蒙古的人熊,不同于秦国的熊罴,它喜欢站立行走,最大的高约有一丈……不说猛虎,这个天下怕是没有比它更凶悍的猛兽了。” 拓跋弘淡淡地笑,客气地赞赏几句“蒙古盛产奇珍异兽”,拉过身侧的林媛笑问道:“你怕不怕?你看,那么大个的熊……骁勇著称的蒙古武士们都不敢近前,人人拿着牛角盾和长枪与之周旋呢。” 说罢又叹气道:“听说人熊的‘宝’是世上最珍贵的药材,若有了它,皇后的病还能再拖上几个月呢……唔,温庄,你来帮朕看看,这头人熊头短、前肢长不过膝,是母的吧?” “皇兄博学,这是一头雌性。”温庄回答道:“皇嫂需要熊宝入药么?可惜熊宝只有在公熊身上才会长,蒙古的人熊近年来几乎绝迹,宫廷中都没有公熊熊宝了……秦国长白山中的寻常黑熊与人熊不同,亦不会有熊宝的。” 温庄一壁解释着,心中五味杂陈。她是先皇最小的女儿,比拓跋弘小上了十多岁,自幼是眼看着皇兄皇嫂二人由太子东宫入主帝位的,也眼看着皇嫂福薄无子、随后还渐渐失宠,帝后情意淡泊,貌合神离。 然而再不合,他们好歹亦有过年少美好的时光。皇后再如何不对,拓跋弘也没忘了当初的情分,甚至如今皇后病入膏肓,拓跋弘亦将她认作唯一的原配,不允许包藏野心的静妃冒犯她。 同样的,萧皇后再热衷于权势、终其一生与拓跋弘作对,她亦真心爱过这个男人。 然而自己嫁给元烈后……虽然是夫妻,她对元烈连一丁点的喜欢都没有。异国他乡冰冷的长夜中她还能拼命地活着,支撑她的只有秦国长帝姬的骄傲,与骨子里的执着与坚韧。 一旁的林媛倒是看得兴高采烈。她拉扯着拓跋弘的胳膊,一壁伸手指着道:“呀,这真的是熊么,那么大!我也是第一次见呢!皇上您说的,这熊身上还会长‘熊宝’,是续命的神药?”说着又与静妃嬉笑:“听说当年静妃姐姐还用过这一味药。” 静妃微阖了眼,轻声道:“熊宝是熊胆里头长的结石……我原本在五年前就该死了,如今还坐在这里,这些时光都是向上天偷来的。早知道皇后娘娘有此一劫,当年我就不该动用宫中唯一的熊宝……我终究是罪孽深重啊。” “你言重了。”拓跋弘看她一眼,面上有不忍之色:“当年的熊宝能救宓儿一命,朕已经感谢上苍。如今皇后病重,实在是难以预料的灾难,怎能怪罪你呢。” 静妃因着掌管后宫不力、又因长宁的婚事受了贬斥,如今早不似一年前得宠,不过提及她曾经重病濒死,拓跋弘还是心软的。 “啊呀,皇上快看呐!”林媛突然拍着手惊呼起来。静妃与拓跋弘回过神来,纷纷望向场内。只见一头白色的猛虎被驯兽人牵着送进了围栏里。它起初还算老实地跟在驯兽人身后摇头摆尾,伸着毛茸茸的大脑袋去蹭人的手讨食物,甫一见到人熊他就仰天怒吼了一声,四爪扒着泥地。 在座皇族宗亲们都唬了一跳。白虎的吼声太过惊人,几个女眷已借故离席。 这些猛兽都是蒙古皇室自小驯养的,素日里听从人的命令,但野性难改。几个驯兽人看老虎发威,都连忙飞身跑出围栏,将大铜门锁死。如此,关在里头的就只有一头熊和一头老虎。 元烈抚掌大笑,想必他在蒙古就很喜欢这类节目。林媛亦嬉笑着,与赵昭仪等人道:“你们说是老虎会赢还是熊会赢呢?” “当然是熊啊。”同样爱看热闹的刘婕妤兴致勃勃地道:“你看熊的体型是老虎的两倍!” “可那老虎的毛色发白,和咱们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个头也更大。”赵昭仪道。 “我也觉得熊的胜算大。”林媛赞同刘婕妤,转首看蒙古的臣子们也在议论纷纷,便唤过一个宫女,吩咐道:“蒙古人看样子是在押注。你去支会一声,就说我出一千两押那头熊。” 赌博什么的最开心了!林媛这次跟着拓跋弘来围场算是玩了个痛快。 元烈面上噙着莫名的笑,侧首朝拓跋弘道:“陛下,这人熊是蒙古与匈奴的特产,白虎却是来自于更北面的基辅公国。其实它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虎……除了毛色发白,它亦有更多与寻常老虎不同的地方。” “不过是头畜生,朕瞧着它的体型是打不过熊的。”拓跋弘挑眉道:“你们蒙古真有稀罕东西,年节筵席之上,你们也常常观赏这样的节目作为欢庆么?” 元烈知他是嘲讽蒙古人野蛮无礼,并不张口反驳,扯着笑道:“我们怎可能一天到晚看猛兽角斗呢!那也忒地无聊了。”说着目色一瞥:“蒙古的亲贵们真正乐意看的,是人兽角斗。本王的哥哥,先可汗的长子,就是因自不量力地在各部落首领面前闯进围栏与猛兽角斗,这才丧命。” “唔?”拓跋弘面上露出惊疑,而后嗤笑道:“难道汗王的大哥不是因着冒犯了汗王,被动用了‘兽刑’处死的么?” “这是谁在以讹传讹呢!”元烈冷笑着:“角斗如此精彩,陛下还是用心观赏吧,旁的事儿就无须多提了。” 拓跋弘瞧他一脸桀骜的模样,也不恼,摇头淡笑不语,径自放眼去看场上的精彩去了。 说话间,熊率先扑向了虎。 为着让这种角斗更加热烈精彩,被关进围栏中的两只野兽身上都会被涂满鲜血,或者让它们饿上三天。此时的白虎被驯兽人泼了一桶鸡血,白毛尽数染成血红。 人熊喜欢站立行走,但四肢着地时的速度丝毫不亚于猎豹。 人们眼睁睁看着白虎被它轻易地按倒在地。人熊张开了血盆大口,吼声如闷雷一般。许多秦国贵妇们尖叫着闭上了眼睛,林媛张大了嘴,随后一巴掌拍在桌上:“太没劲了!快,我赢了,把银子给我拿来!” 人群中武将席位上发出一阵嘘声。张开山道:“真是无趣,一下子就把老虎弄死了!我们还看什么啊!”场上那只白虎的体型虽大,但相比于熊就太不够看了,熊这么一扑,它整个儿被压在底下不知死活,只有尾巴露在外头徒劳地挣扎。 “张将军所言为时过早吧。”陈秀微微皱眉:“人熊虽然庞大可怖,却也不是不可战胜,白虎身为虎中异兽,怎么会不堪一击呢!” “呵,我看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赢得了那头熊!”张开山笑道:“若是不信,陈将军自个儿下去试试啊?” “看张将军兴致勃勃的样子,下官觉着,倒是将军您很想下去试试啊!”陈秀年纪不大,战场上号称智将,还有一个过人之处就是嘴巴不饶人。 “别吵了,再吵把你们俩一块儿丢下去!”九王正看得起劲,他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白虎摇摆的尾巴,希冀老虎能从熊身下爬出来。 就在他紧盯之下,那只老虎竟真的挪动了下爪子。随后,人熊爆发出一声痛吼,他的身下伸出一只虎抓来。 人熊皮糙肉厚,利刃都难以割开它的皮肉,唯一柔软脆弱的地方却是腹部。此时它猛地从老虎身上蹦起来,双手捂着腹部狂吼乱蹦,鲜血淋淋沥沥地从爪子缝里流出来。老虎的爪子是两寸长的锋利钩爪,这一下又用尽全力,隔得近的人甚至能看到熊腹部的伤口处有肠子往外滑。 “好!”场上不知是谁高声喝彩。拓跋弘也来了兴致,指着场中笑与四周道:“那白虎聪明!原本以虎的速度是能躲过熊的,它起先不躲,就是等着熊往身上扑呢!”(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兽斗(3) “只是老虎的鼻子刚刚也被熊咬破了啊!”张开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一壁接皇帝的话。 “白虎体型弱于熊,这是天然劣势,若是硬拼的话它该是打不过熊的。”拓跋弘的兴致完全被这只白虎给激了起来,指点着道:“它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好歹杀敌一千字损八百,有赢的希望了。” 人熊性蠢,此时这个庞然大物受了伤,痛得疯狂地在围栏内四处乱撞。趁着这当口,白虎极快地扑身上前,前身立起,一口咬在熊屁股上。 熊屁股可就没有腹部那么好咬了。好在白虎的利齿不负虚名,一口下去熊又是一声惨嚎,屁股上被生生撕裂一大块肉。老虎一击得逞,竟不再继续攻击,松口狂奔到围栏角落里舔着嘴角上的血。 等那熊暴跳如雷地转过身来,找到了老虎又想扑上去,老虎拔腿就跑。 于是围栏里头上演的不是角斗,而是一场追逐。 观众们看得酣畅淋漓。林媛虽花了一千两赌那熊赢,此时瞧着老虎智斗人熊,也开始希冀老虎的胜算了。人熊胜在绝对的力量,在速度却比老虎稍逊一筹。它追了半晌都追不上,更是暴怒,狂吼着用手掌拍地。 一壁又撅起泥土来塞住自己腹部的伤口。 看到此处一众秦国臣子们都欢呼击掌起来。有的道:“白虎胜在智谋!那人熊就蠢多了,最后周旋一番未必能赢呢!”有的道:“人熊不但力大无穷,且极为顽强,表面看着老虎重伤了它实则也没什么,它还会掘土来堵住伤口继续奋战呢!瞧着这架势,就算它一动不动任老虎咬,怕也要许久才能死,我看还是人熊会赢……” 这时老虎看人熊停下来,又掉过头来小心地靠近。 人熊朝它怒吼一声,放下土扑上来。老虎这一次不躲了,凭着速度稍快绕到熊身侧,躲过一个熊爪,而后前身跳起咬在了熊脖子上。 熊虎的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场上两只猛兽鲜血四溅,惨烈无比,血从熊脖子的血管出喷涌而出,而那好歹也算千斤重的老虎在熊的拼命挣扎下,竟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胡乱地甩来甩去。相比于熊方才掘土疗伤,这一次它的脖子被咬烂,血流了一地,却还能久久地坚持着与白虎搏斗。 林媛只觉着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仿佛过了很久,她终于看到人熊无力地倒地。 四周喝彩声不断。 林媛悻悻地输出去一千两银子。元烈瞥着拓跋弘道:“陛下看得如何?” “真是精彩,朕要感谢汗王献上这样出彩的节目。”拓跋弘赞赏道:“最后竟是白虎赢了,朕都没有料到呢。” “是啊,陛下身处中原有所不知,本王年幼的时候第一次观看熊虎斗,起初也以为熊会赢。”元烈微微眯着眼,悠然道:“不妨告诉陛下,事实上,在蒙古历年举办的角斗中,熊都不是白虎的对手。这种产自严寒北地的虎,因着食物匮乏、生存条件恶劣,变得极为聪明,连猎人的陷阱都能够识破,何况是以蠢笨著称的人熊。” 说罢,又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拓跋弘:“其实胜负并不在于身形与力量,陛下您说是不是呢?” 拓跋弘的面色微微变了。他如何听不懂元烈话中所指,他无缘无故地献上这么一出熊虎斗,难道真的只是礼尚往来么? 不是的。他只是想告诉自己,告诉秦国的臣民们,蒙古虽然不如秦国繁荣、广阔,却也有能力打败秦国。 不由又想起昨日,元烈向他呈上的书信中提及一同出兵抵抗匈奴和夏国、以及瓜分夏国的事宜。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狮子大开口,放肆地向他索要二十万精兵协助攻打夏国,又扬言要在征战结束后,将夏国国都以北的广阔草场都划做蒙古的领土…… 远远超出了事先在建章宫中谈到的祁连山以北的范围。 “汗王什么时候学会打哑谜了。”拓跋弘呵呵地笑起来:“汗王,熊死了是真的,但那虎就真的赢了吗?”他伸手指着场上站立不稳的虎。 元烈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只见老虎的口中不断吐出鲜血,不一会子,它摇摇晃晃地软在地上。 小心翼翼上前查看的侍从们禀道:“白虎方才被熊甩来甩去,脑袋都撞在地上和栏杆上。瞧这样子是头颅被撞碎了。” 元烈嗤笑一声:“不中用的东西!”侧目与拓跋弘道:“陛下说得不错。两败俱伤!” “而且熊之所以会被咬死,究其根本还是因着蠢。”拓跋弘淡淡地笑:“汗王,若是熊与老虎一样聪明,你觉得最终结果会如何呢?白虎还可能把它耍得团团转,最终有了赢的机会?汗王,莫非你认为所有力气大、体型大的东西,都会和这头熊一样蠢罢?” “对,假设熊和老虎一样聪明……”元烈面上笑意不减:“陛下,这只是假设而已。事实上,那些力气大的东西到底蠢不蠢,咱们暂且还不得而知呢。” “想必汗王很快就会知道了。”拓跋弘面露冷笑地看着他。 一壁寻思着明日该如何与蒙古臣子们商讨国务…… 虎和熊的尸首都被宫人们抬着下去。拓跋弘不想再继续观看这种血腥恐怖的表演,向元烈提议去木兰行宫中举办夜宴。不同于以往秦宫大殿中的筵席,这一次拓跋弘来了兴致,希望能够在木兰草场之上办个篝火宴,大秦的臣子们如蒙古人一般围坐畅饮,行乐至天明。 拓跋弘虽然勤政,却亦擅长享乐。元烈献给他的角斗表演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对这样稀罕而热烈的节目表示十分满意,随即好奇起蒙古的习俗来,准备体验一把蒙古人夜宴欢饮的盛况。 元烈欣然赞同。林媛方才聚精会神地看熊虎斗,此时已经有些累了,打了个呵欠道:“皇上先行一步,臣妾要去换一身衣裳再来。” 随即告退了离去。 她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换了一身玫瑰紫绣蝶纹的锦缎,身披着靛蓝色狐裘大氅,手中拿了小巧的暖炉铜鼎。拓跋弘拉了她坐下道:“怎地这般怕冷么?琪儿呢,夜宴也不把他带出来?” 林媛笑着坐下:“夜里头风大,这里又不是宫中,想是会很冷的。小奇被臣妾先行送回寝室中了,白日里的熊虎斗没敢拉着他看,他睡了一整天,这会子还在睡,想是对夜宴也没什么兴致。”说罢瞧着拓跋弘膝下扭股儿糖一般往父亲身上蹭的五皇子,掩嘴笑道:“珷儿好似又长高了呀!” 谨嫔在侧小心护着五皇子,一壁朝皇帝尴尬解释道:“珷儿越长大越淘……哎哟,他抓着您的衣裳不肯松开呢。” 拓跋弘倒也不和五皇子计较,伸手抱了他坐在膝盖上,拿了一串葡萄喂他。五皇子如那没头没脑的小猴子一般抓着葡萄往嘴里塞,模样可爱惹得拓跋弘哈哈大笑,又侧目对谨嫔道:“两岁的小孩子调皮起来的确看着可爱,但是你不要忘了他是大秦的皇子,日后好生教他规矩。你看六皇子虽然沉静,叫人觉着死板,但那孩子却是真的比五皇子懂事,吃东西都知道先奉给父母长辈。” 此时夜宴,元烈一众蒙古君臣还坐在对面饮酒,其余众人也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白日里的“熊虎斗”,席间热闹非常。拓跋弘说这些话,也是满面闲散的模样,一壁笑着逗弄五皇子。然而谨嫔听在耳中仍是惊了一惊,连忙道:“五皇子还小……” “他这个年纪在宫外算是小了,放在宫里头,也是该懂事的年纪了!”拓跋弘面上虽笑着,声色已有些冷意:“等他再长一岁都该开蒙认字了,可不能再不知礼数、整日淘气。” “皇上恕罪!嫔妾今后一定好生教导殿下……”谨嫔惶恐地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如何不明白皇上口中“不知礼数”指的是什么,此前五皇子冲撞皇后,虽然皇后保住了命,皇帝后来也查明此事是有人蓄意为之想要同时谋害皇后和五皇子,皇帝心里却终究是对五皇子有了芥蒂了。 如今指责这孩子不知礼数…… 尤其六皇子和五皇子年岁相仿,相比之下,六皇子更加得父亲疼爱不仅仅是因着其母盛宠,亦是因着六皇子性格沉静懂事、安稳成熟。这种差距起初也没什么,她亦看得开,知道自己的珷儿是比不上人家的琪儿的。但等到将来…… 难道珷儿就不能去争夺那个位置么? 自己心里何曾真的认为珷儿会比琪儿差!(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花钿(1) 林媛定定瞧着谨嫔跪下去的模样,如何猜不透她的心思,只作不觉,浅浅笑一声亲手去搀扶她:“谨姐姐这是做什么啊!今日夜宴欢饮,怎地就动辄下跪呢!”又温婉劝皇帝道:“皇上该不会是真的恼了谨姐姐和五殿下吧!您快点让姐姐起来吧。” 拓跋弘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一时想到从前的事情,随口说了谨嫔几句罢了。他淡淡开口让谨嫔起身,也不再理会她,与元烈几人一同祝酒去了。 “谨姐姐起来吧。”林媛把心绪不宁的罗惜玉从地上架着拖起来了,顺势在她耳边道:“姐姐该不会是在担心五皇子日后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吧?” 被人说穿心事,谨嫔猛地回头,目光凛冽:“昭媛娘娘说什么呢!我的珷儿……珷儿一贯受皇上疼爱,我何须担心?” 林媛和她打过无数次交道,深知她的本性,罗氏这个人圆滑又谨慎,逼到临头都不会说实话。也不与她深究,淡淡笑道:“哦,那看来是本宫瞎操心了。不过本宫还是要提醒姐姐一句,与其担心五皇子,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吧,谨姐姐该不会忘了自己并不是五皇子的生母吧……” 谨嫔耳中如闻炸雷。她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皇上因着萧皇后的事对五皇子心有不满……其实皇帝并不是不满五皇子,而是不满自己这个养母! 五皇子并不是自己亲生的!皇上将他托付给自己抚养,结果却出了那样一桩事情……五皇子冲撞皇后,虽是因着奸人所害,但也是因五皇子不懂规矩,看到好吃的好玩的就扑上去抢,在皇后面前也不知礼数……皇帝自然不会怪罪无辜稚子,反倒是会怪罪自己没有教养好他! 相比于六皇子的懂事,若是五皇子再这样下去…… 既然教不好孩子,那不如就换一个养母。 想到此处的谨嫔脸色都青白了。 “谨嫔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的夜宴,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静妃扯着唇角冷哼了一句。 谨嫔闻言一惊,讪讪地立着不言不语。 静妃厌恶地瞥她一眼,不再说话。 谨嫔心里却仿若被拨动了一根弦一般。五皇子冲撞皇后的事情,真的是死了的徐氏的手段么? 看着静妃一张温婉的面孔,她渐渐攥紧了手指。 曾经林媛与她说过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徐氏为了赵王的将来要谋害五皇子,这合情合理,但她用什么法子不好偏要去害皇后?这风险也太大了吧。 反观静妃…… 那一次她被林媛逼得出卖了静妃,那件事……她该不会已经察觉了吧? 完全有这个可能!韦宓庄是个令人恐惧的女子,病重之中醒来后却装作仍是昏迷的样子,躺在华阳宫里头,暗中窥探后宫局势……连皇上都骗过了,还暗中动手脚将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赶出宫廷!鬼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惊骇的事情啊。 罗惜玉不敢再想下去了。静妃一心想取代萧皇后,若她为了杀害皇后,又因着怀疑自己的忠诚才利用了五皇子……天啊。 为什么,她的对手全部都是这种可怕的角色呢! 她终于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失宠的嫔妃,成为了五皇子的养母,然而这代价也太大了。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此时的林媛已坐下来和赵昭仪笑谈。许是因着今日的猛兽角斗太精彩,大家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赵昭仪道:“慧妹妹入席还披着氅衣,真有那么冷么!该不会是风寒了吧?” 林媛那件裘皮的大氅始终不曾脱下来,裹在身上简直像一团肥球。她点点头道:“地处京郊的行宫的确比京城中要冷一些,且这草场上篝火晚宴又不似寝殿里头,就算燃着篝火,也不及屋子里的地龙啊。待会儿吃了锅子、喝着马奶酒,热起来了我就去脱掉。”说着看到那一群围着篝火跳舞的蒙古人正在赌酒,忙跑过去看热闹。 拓跋弘和元烈远远地站着,并未加入到这热烈的游戏中。二人交谈地甚是入神,不知在说些什么。 因着是在行宫里,蒙古又刚刚与秦国结盟要一同征战夏国,此时的蒙古臣子们已经与秦国人一同嬉笑玩闹起来,避开政事的话似乎真的亲如一家了。林媛拉了安如意的手在女眷堆里一块儿围着篝火坐,身旁还有一位精通汉语的蒙古女官,与她们笑谈着蒙古节庆时大家一同舞蹈的场景。 许是篝火的缘故,林媛热得不得不脱下大氅。她将堆帽解开,又整个儿脱下来,交于身后侍立着的宫女。 元烈的目光透过人群,若有若无地朝这边看过来。 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林媛的注目。 然而在他隐约看到林媛的堆帽放下的一瞬间,瞳孔骤然一缩。 随即对拓跋弘拱手,随意找了个借口往篝火那边走去。他的眼睛定在林媛的发髻上。 在他还不曾赶到林媛身旁时,一身着墨绿色华服的年轻女子斜刺刺地闯了过来,伸手抓住了林媛的手腕。林媛微微皱眉,抬眼道:“温庄帝姬……” “你这个狐媚的女人!”温庄凑近了她的耳畔,咬牙切齿,同时手上的力道也越发地大了。 “帝姬,您放开我!”林媛被她捏得呼痛,缩着手就要挣扎。哪知堪堪要挣脱了,手上突地一痛,潮湿的血水顺着指尖流淌下来。 “啊!帝姬你……”林媛想不到对方会直接下刀子,她手背上的血管被割破了,夜色中看不清晰,但凭着指尖的触觉就知自己一定满手是血了。 温庄静静地立着,手指上夹着的小巧利刃在林媛的手背上刮过,面上的平静笑容却叫人以为她在同林媛说些姐妹间的趣话。蒙古人骁勇善战,培养刺客亦很有一套,这样长不过两寸的匕首,刀柄是鎏金的发簪,素日里簪在头发上与寻常首饰无异。此刻温庄手中持着这东西,冰凉地贴在林媛手上,并缓缓向手腕的位置移动。 “你知道我有多么想杀了你么!”沉沉黑幕中,温庄扭曲疯狂的面孔并不能被人看清:“两年前,你毁了我的人生,害我嫁入蒙古和亲!两年后,你抓着汗王的心不放,我无论付出多少努力、无论怎样取悦汗王,都逾越不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如今汗王为了你,竟不惜帝王的名节跑到秦宫来强夺你!贱人!你早就该死了,你今日竟然还敢佩戴那支镶蓝宝石的藤纹花钿……” 温庄几近疯癫,林媛左手上的血潺潺不断,方才还在拼命挣扎的右手此时却松开了。她荷荷冷笑一声,不顾手背的剧痛淡漠道:“帝姬真的会杀了我么?那么您就动手吧。” “你……”温庄大怒,刀子立即就要割开林媛的手腕,然而在堪堪触及皮肤时却停住了。林媛早料到她不敢,轻笑着道:“帝姬是先皇的女儿,自幼在秦国皇宫中长大的贵女,您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见血是最低劣的手段。身为上位者,您应该有无数的办法置对手与死地,而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说着不由又笑起来:“若是我死在您的刀下,您可要怎么向皇上和汗王解释啊!堂堂秦国大长帝姬,不过是看到臣妾发髻上佩戴的花钿,就受了刺激杀人?这是多么大的笑话啊……” 彼时元烈的身形越来越近。林媛侧目瞧着他,突然从口中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救命啊……皇上,救救臣妾……” 尖锐的呼喊刺破夜空,震慑了所有人的耳朵。人人都停止了笑闹,侧目看过来,拓跋弘显然也听清了林媛的喊叫,本能地命令侍从近卫们道:“快去看看昭媛那儿出了什么事!”,一壁自己也急急地赶过来。 因着蒙古臣子在场,拓跋弘不敢掉以轻心,筵席四周都有重兵把守。这一声令下,许多带刀侍卫们潮水一般向篝火处涌来。见此情景,一个蒙古的武士飞奔至元烈身前,拦住他道:“汗王,不能再往前走了!秦军数目庞大包围了此处,恐怕有诈!”说着不等元烈出声,死命地拖住他往无人的僻静处走去。 元烈虽有武艺,无奈身边这位忠心的武士却是个高手,他挣了两下都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拖着走。 而夜幕之下的远处……那个拥有绝色面容的女子发髻上的蓝宝石花钿,在星空映照下正闪烁着冰冷孤傲的光,刺着他的眼睛。 他不由地伸手去触摸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当年从她遗落的金簪上敲下的蓝宝石,和她此时佩戴在发髻上的同样熠熠生辉。(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花钿(2) “钗擘黄金合分钿”,秦国女子的饰物中,许多花钿和金簪是一体的。且当年金簪上的蓝宝石是产自天山滇池的池底,颜色是接近与墨的深蓝……不错,她发髻上的金钿和那个簪子一定是一对儿。元烈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一壁伸手从衣襟中摸出一卷不起眼的白色丝帛。 在建章宫里的时候,她手持利刃闯了进来,恶毒地高喊着要杀他,而后毫不犹豫地刺伤他的腹部……伤势算不得什么,然而那一瞬间他的心神却恍惚了。此生做过无数狠辣的事,以为自己对世上的一切残酷都已经麻木,却还是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个女人的匕首。 他生性阴狠,血流出来的时候,他从袖口中抽出了两寸长的小巧刀刃,搭在了林媛的手腕上。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吧。 然而刀刃触及的并不是柔软细腻的皮肤,而是一卷丝帛。 对方在他的惊异之中将东西塞进了他的掌心。 他收起了刀。与拓跋弘谈判了一整晚之后,他筋疲力竭地出宫回到驿站,打开了丝帛,上头只有一句话。 王,愿你拥有一份无悔的爱情。【1】 他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解答这句话。冥冥之中似乎抓住了些许光亮——是不是,林媛其实也对他有意? 然而那个女人对秦国皇帝的缱绻情意,还有当年宁死也要留在秦国的贞烈豪言,元烈一想起这些就头痛。秦帝到底有什么好处,值得她忠心耿耿、全心侍奉?他从先可汗最小的儿子成为蒙古大汗,期间所有胆敢阻挠的人都死在他的脚下,坐上王位后更是强取豪夺,只要看上的东西就没有脱手的……如今连半个夏国都被握在手中,林媛这个女人,却为何如此难以征服? 元烈心绪浮躁着,在秦国宫廷里滞留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今日看到了林媛发髻上的花钿…… 是用这种方式向他宣告…… 元烈的目光定在林媛身上不肯移开。而此时的林媛,依旧被温庄挟持着,四周的军士渐渐将她们二人围在中央,众人跪地行礼。 “这是怎么了!”拓跋弘大步踏过来。林媛看到救星,呼喊声更加凄楚可怜了,拓跋弘分开人群,一手扯住温庄的另一只手臂就要去查看林媛。 “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汗王面前。”温庄低低说完最后一句话,手指飞转,刀刃瞬间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血喷涌而出,她终于松开了林媛,举着手朝向拓跋弘,面孔刹那间变成泪流满面的楚楚可怜:“皇兄……” “快传御医!”距离二人仅仅数米远的玉容华安氏惊恐地尖叫起来。温庄手臂上的血水如同泉涌,聚集过来的几人顿时都看傻了,随即一同喊着传御医,四周一片混乱。温庄身后的侍女惊呼着从袖子上撕下一大块布条包裹住她的手臂,连连道:“帝姬您怎地伤成了这样!这么多血……是割破了血管啊……” 割腕自杀的人,一般会在一刻钟之内流血身亡,拓跋弘也不敢大意,连忙命军士们退下火急火燎地请了御医。温庄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她无力地倚着侍女跌坐在地,一旁数名宫女涌上来按着她的手腕为她止血。不多时随驾同来木兰行宫的刘御医匆匆疾奔过来,顾不得行礼打开了药匣子给温庄洒止血的药粉。 “帝姬伤口很深,是怎么割破的呢?”刘御医急急地询问:“若是被铁器伤到,就要用烈酒和解毒的蛇胆入药了!” 温庄勉强抬头,目光从林媛面上扫过,虚弱回答道:“我只是不小心……” “是,帝姬方才只是不小心被祝祷所用的银器割伤了!”林媛连忙抢过话头。她一手从地上捡起几件形如‘戈戟’的东西,就是方才这群蒙古人围着篝火跳舞时手里拿的,上头雕刻虎头,是蒙古巴尔虎部族的图腾。 林媛举起此物呈给皇帝时,鲜血横流的手背也露在众人眼前。她十分后怕地道:“臣妾和帝姬本是想一块儿玩乐的……哪知这东西有一面是锋利的刀刃。” 林媛如何不懂温庄的把戏,方才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身旁的安如意几人都在观赏歌舞,并没有注目她们。而拓跋弘与元烈一众更是隔得远。此时温庄伤成这样,若反咬一口,她怎么都洗不清嫌疑。 好在温庄显然也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知道若是真咬住林媛不放了,林媛被逼急了说不准还要拼死扯出她袖子里藏的刀来。她的皇兄就在眼前看着,遂只好说自己不小心,又将辩驳的机会让给林媛。双方各退一步,这事儿就算了了。 林媛小心地辩解一番,心中早已愤恨难耐。真不愧是拓跋家的女儿,对自己下手都毫不留情! “你们也太不小心了!”拓跋弘皱着眉头斥责,吩咐宫人们将温庄送到最近的寝殿。彼时静妃和赵昭仪几人闻言也赶了过来,赵昭仪一见林媛和温庄两人手上的血就慌忙跪下请罪,道自己操办夜宴却没能看顾好她们。 拓跋弘似乎有些烦闷,挥手道:“温庄无事就好,媛儿也只是小伤。”说着右丞相萧臻从人群后头赶过来,面露焦急道:“皇上,上官大将军又来了奏报……西夏那边战况不利……” “蒙古王呢!他在哪儿?”拓跋弘不耐道:“方才朕还与他商议西夏的战事,因着这边出事朕过来瞧瞧,一转眼又不知他去了哪里!呵,身为王,对国事朝政都不上心,这真是……” 对拓跋弘来说,元烈实在是个糟糕的队友。他愤愤地甩了袖摆,指着赵昭仪道:“你留下来看顾媛儿与帝姬。朕先行去前殿书房。”说罢匆匆带着大队随从迈步离去。 眼瞧着皇帝离去,静妃和赵昭仪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林媛的手方涂了药包裹起来,刘御医说只是皮外伤,不打紧。温庄则有些虚弱,被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地服侍着。静妃和赵昭仪见状都去搀扶温庄。 “不过是割伤了,哪里用劳动这么多人。”温庄柔柔弱弱地说着,面露愧色:“都是我不好,篝火宴席都被我搅了局。” “殿下您无事就好,皇上不会怪罪您的。”静妃连忙安慰她。林媛道:“皇上虽去了书房,臣子们的席位上还有许多宗亲贵胄们不曾散去。咱们不要打搅了大家,还是快些回寝宫吧。再则行宫里头布置地仓促,还不知寝殿的路怎么走,黑灯瞎火地早做准备才好。” 赵昭仪点头赞同,她与林媛交好,自然抢先扶了林媛要送她回宫。静妃便去照看温庄。 几人互相别过。温庄似乎是受了惊,不愿意独自乘坐轿辇,楚楚可怜地拉了静妃要与她一同步行回去。静妃哪里能拒绝一个小伤员,就依了她,两人一块儿往温庄的寝殿的方向去。 二月份的夜晚天朗气清,空气冷冽而洁净。木兰围场的行宫相比起逐鹿围场、骊山二城,实在是简陋地多了,不过拓跋弘倒是喜欢这里的草场,兼之豹山河从此地传流而过,在行宫的西北角自成一高十余丈的瀑布,水势壮丽,与皇宫中人工挖建出来的碧波池、太液池等大不相同。 温庄自幼在秦宫长大,嫁去蒙古后便见到了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最美最广阔的草场,高耸入云气势磅礴的冰川高峰。然而,所有在蒙古的记忆都是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类最接近与自然的壮美风景。瞧着豹山瀑布在眼前飞流直下,静妃与她笑谈着木兰围场的好风光,她却丝毫没有一丁点开心的感觉。 她突然地握住了静妃的手:“娘娘,今日的事情真是辛苦您了,这么晚还要送我回宫。” 她手上还沾着不曾洗净的血。静妃感觉到手臂上黏糊糊一片,心神本能地一紧,却是不敢推开她,只好赔笑道:“帝姬才是真正的辛苦……林媛那个女人有多么地恬不知耻,帝姬终于见识到了罢?唉,帝姬和林媛一块儿受伤,恐是有内情的罢?” 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温庄抓住林媛的瞬间就被静妃看在眼里。她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两人莫名其妙地一同受伤。虽然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却知道是温庄忍不住想要对林媛动手了。 她差一点就要拍手称快。可惜最后两人都平安无事。 实在是太遗憾了。 她动用了母家的势力千里迢迢送书信至蒙古,结果温庄竟真的亲自来到秦宫,这让她惊喜异常。她很清楚,若是有什么人能彻底毁掉林媛,那个人就是蒙古王。然而若说是谁最希望林媛死,那人却是温庄。 温庄对林媛的恨,胜过皇后、贵妃、她以及这后宫中所有的女人。 不急,不急……蒙古王至少还要在京城停留十天。足够温庄第二次下手了。 “内情不提也罢。”温庄轻轻地摇头:“静妃娘娘,您说的不错,林氏贱人……她早就该死了!” “帝姬先不要动怒。”温庄越是咬牙切齿,静妃越是欣喜。她贴近了温庄的肩膀,像对待妹妹一样:“我与帝姬都希望林氏死。若是帝姬想做什么,我一定会尽力帮您的。” 备注【1】:出自魔兽世界,桑德兰王子的祝福。(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花钿(3) “本宫还要先谢过娘娘的帮助才对。”温庄的声色平稳而温和:“照娘娘之前说过的,林氏十分爱慕我的皇兄,为了他能够付出一切。所以,她宁可死在我皇兄疑心的怒火中,也不可能离开他、背叛他。我想再次确认一下,真的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静妃面上浮现出自信的笃定:“帝姬与林媛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还不够了解她。您知道吗,这个女子虽然年纪轻轻,却工于心计、城府颇深。她对皇上的爱,就是她唯一的弱点。两年前皇上遇刺,她为了挡下了那一箭险些丧命……这宫中如我一样爱慕皇权地位的不在少数,但如林氏一般真正爱上皇上的,却也大有人在。”说着静妃面上掩饰不住得意:“有些人聪明一世,却偏偏糊涂在最关键的地方……” “可惜这样真心的女子,偏偏遇到了高高在上的帝王。”温庄说得平静无波:“皇兄生性多疑,又太过骄傲,蒙古王对林氏的爱慕一定会让他难以容忍,最后被毁掉的就只有林氏了……可怜的女人啊……” “呐,这样一说,好似她真的有些可怜了啊……”静妃的眼角眉梢都是笑。 “如果真的是这样该有多好。”温庄的面色渐渐变得很冷:“可惜了,静妃娘娘,您看人还是不够准啊……” “什么……”静妃无法适应这样快的话题转变。 “娘娘,你骗了我。”温庄眯着眼看她:“而且,你利用了我。事实上林媛对皇兄的爱根本就没有那样伟大和真诚……娘娘,你求我回到秦国一同除掉林媛,你说过林媛死都会死在秦国的。然而事实根本不是这样……这个夜晚她戴上了那支镶嵌了蓝宝石的藤纹花钿,我绝不会记错,汗王左手手指上佩戴的蓝宝石戒指的样式与那花钿一模一样……曾经的我还不是阏氏时,只因不小心触碰到那枚戒指就被汗王下令用马鞭毒打。娘娘,您这样聪明,难道不懂得她的意思么?她分明是传信给汗王,愿意与他私奔回到蒙古!” “娘娘,你说过,我们的目的是让林媛死在秦国……但若是林媛心甘情愿追随汗王呢?只要她愿意,她就不会死在皇兄的手里!” “早就听闻欣荣姑母的女儿貌美聪慧,如今见到静妃娘娘,果然是名副其实呀。静妃娘娘,你恐怕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吧?你求我回到秦国,还要我为林媛与汗王的私情推波助澜,最终使得皇兄大怒赐死林媛……然而若是林媛的结局不是死,而是被逼得与汗王私奔,那么你同样达到了目的!你只是想让林媛消失在秦国的后宫,至于用什么样的方法消失,你并不关心……” “大长帝姬,事情不是这样的!”静妃急切而惊恐地喊叫起来:“帝姬,您听我解释,这件事情……” “你不需要诡辩!”温庄的面孔再一次因疯狂而扭曲:“静妃,现在林媛已经答应了汗王会一同去蒙古!汗王,他是我的夫君啊!可他的眼中只有林媛一个女人!若是林媛去了蒙古……你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蒙古宫廷中所有的女人,包括我,包括大妃,包括金月阏氏……我们都得死!而你,静妃。” 她说着,癫狂大笑起来:“静妃娘娘您再也不必担心会有人来与您争宠了!林媛离开后,您就会成为皇兄身边最重要的女人……呵呵!您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静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疯子一般的女人。她张了张嘴想要去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苍白无力。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生起气来就会抛弃所有礼仪,大笑、目眦欲裂、面孔扭曲到最难看的地步。她刚进宫的时候,温庄还只是七八岁的女童,她其实与她的外甥长宁十分相似,沉稳有礼、深谙宫廷的规则,懂得身为帝姬的骄傲,无论做什么事都遵循着贵族女子的原则。就算杀人,也要保持优雅。 是什么样可怕的日子,两年而已,就将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郡主出身的静妃,根本不擅长与一个疯子打交道。 她想要解释,想说自己根本没有害她的心思。林媛爱上了拓跋弘,这一点在她心中是千真万确的。至于温庄所说的什么以花钿为信物,要与蒙古王私奔……她实在听不懂。 林媛对拓跋弘的爱慕都是逢场作戏吗?这不可能啊! 静妃满脑子乱糟糟地。她想要喊人过来,先压制住发疯的温庄再说。 然而下一瞬,她被一阵大力猛地推了出去。这条并不宽敞的回寝宫的小路,旁侧就是波涛汹涌的豹山河。静妃惊恐而绝望地望着岸上满面笑意的温庄,然后,无尽的冰冷将她淹没。 天啊…… *** 这一夜林媛倒是睡得香。木兰行宫里的寝殿远不如玉照宫那样奢华,但地龙和火盆子是不会少的。她回屋子后吩咐膳房里上了一盘手抓羊肉做夜宵,之后又饮了在逐鹿围场时就十分好奇的马奶酒,一不小心喝多,抱着拓跋琪小朋友呼噜呼噜睡到大天亮。 因着第二日是要赶回皇宫的,林媛睡得死,拓跋琪倒是还记得正事,早早地起来抓着林媛的胳膊摇晃:“娘!快起床呀!!” 林媛缩在被窝里,拓跋琪只好伸手去拽他。半梦半醒间两人扯了半晌,殿门突地被人推开,而后初桃扎呼呼地跑进来一手掀了林媛的被子:“娘娘!您怎么还睡啊!出事了啊!” “啊……我知道今日要回宫的……”林媛揉着眼睛,满脸的不耐:“其实木兰围场挺好玩的,再玩几天有何不可……皇上也太心急了。” “不是要回宫!”初桃大呼小叫:“皇上堪堪下了旨……今日不能回宫了!静妃娘娘她,她流产了,皇上动了圣怒……” 林媛穿着寝衣就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赤着双足踩在毛毯上,两手抓着初桃的手臂:“你说什么!静妃她……” 她早就料到静妃会出事,以温庄的性子……昨晚她还特意要与静妃同行,想必是打算好了要算计静妃一遭。 只是不料到,静妃竟然早已有孕。 这样论起来,她亦是杀害那个无辜胎儿的凶手了!她在众人面前佩戴蓝宝石的花钿,又在此前与元烈私信,自然不是真的要与他私奔。她的目的只是想打破温庄与静妃的结盟,这两个女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联手要置她与死地,这太危险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温庄的确因着花钿一事疑心静妃哄骗戏弄自己,但性格狠辣的温庄竟然因此动了杀意。最后她杀了静妃腹中胎儿…… 她低估了温庄的心狠,亦不晓得静妃已经怀孕。 但就算再来一次,她也同样会佩戴那枚花钿。这是秦国的后宫,容不下丝毫的心软与犹豫,她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但静妃何尝不曾对小奇下过手呢!若不出此下策,她就只能静候着温庄与静妃二人将她逼死! 哪里有什么是非对错,只有输赢与生死! “是啊,娘娘,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初桃的眼睛里尽是分享爆炸性新闻的热情与激动,以及……那么一点点被压抑的幸灾乐祸。 林媛深吸了一口气。她竭力平静自己的心绪,而后吩咐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要先去探望静妃才对……我起得晚,这个时辰旁人应是都已经去了吧,初桃,快给我梳妆,小成子,你去备辇。” 一屋子人很快忙碌起来。林媛来不及用早膳,在袖子里塞了个用油纸包的肉包,和琪琪两人一人一半啃着,一壁扶辇往静妃那儿去。到了地方果然见乌泱泱一众人,都是跟随皇帝来木兰围场的嫔妃们,赵昭仪站在前厅里支使着御医,忙地脚不沾地。拓跋弘则不见人,估摸是在里头照看静妃。 赵昭仪见了她,就如抓住了救命草,连连道:“你可是来了!这里乱的很,我一个人当真不知该怎样安排!你知道了吧,昨晚上静妃娘娘在回宫的路上落水掉进了豹山河里头!天啊,实在是太吓人了,那豹山河的水既深且急,静妃差一点就活不成了,好在几个巡逻的侍卫离得近,救上来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却流掉了!” 赵昭仪嘴上这样说,似乎十分同情静妃一样,然而林媛可是瞧见了她眼角处如初桃一样幸灾乐祸的兴奋。长宁就是赵昭仪的命根子,静妃把手伸到长宁身上,赵昭仪怕是早在佛前赌咒要将静妃千刀万剐吧? 林媛对她点点头道:“这几日我风寒养病,不怎么理事,劳累昭仪姐姐独担重任了。皇上在里头吧?我进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丧子 “也好。”赵昭仪道:“我在外头支使着这些下人们给静妃熬药,皇上现在难过的很,也只有你能劝慰皇上了。” 此时还有一盆一盆的血水被从里头端出来,几个年纪小的嫔妃被吓得面无人色。林媛本能地捂住琪琪的眼睛,琪琪扒着她的手指说:“娘,我不怕的。咱们要不要先进去与父皇请安?唔,我就不进去了,静妃娘娘见了我,怕是要不高兴了。” 林媛这才想起来自家的琪琪不是一岁半的智商,而是好几辈子的五岁。而且对于一个死过那么多次的孩子,怎么会怕血呢。 阅历会让人睿智,坎坷更会催人长大。琪琪其实也不是寻常的五岁小孩。 她松开了手指,蹲下来看着琪琪道:“你还是要进去的。琪琪,静妃娘娘刚刚失去了孩子,看到你自然会更加伤心。不过她生不生气,咱们不需要理会。但是你的父皇这个时候也是很伤心的,他看到你就会开心起来,为了让父皇开心,你是不是应该进去呢?” “哦!”琪琪一拍脑门。 林媛遂带着他挑起帷幔,一旁的宫女撩了帘子,二人跨入内室。拓跋琪小朋友其实也不容易,一岁半的他是刚刚能颤颤巍巍地走路的年纪,然而他又不能走得太稳让人觉得奇怪,每时每刻都要小心地装作刚学会走路的样子。 静妃这边此时还是一片混乱,外头的嫔妃们都不被允许入内,只是林媛与六皇子身份贵重,宫人们自是没有阻拦。两人进屋行了礼,拓跋弘一脑门子的官司,心不在焉地叫人给林媛看了座,而后走到拓跋琪面前将他抱起来:“琪琪,幸好朕还有你啊。” 拓跋琪不闹也不笑,他长着手臂环在父亲脖子上,软软地唤了声“父皇”。 “可惜宓儿的孩子却再也不能喊朕‘父皇’了。”拓跋弘叹息着,又将琪琪抱着坐到静妃身侧,满面怜悯:“宓儿,你不要伤心了。咱们一定会再有孩子的。” 天可怜见,此时的静妃一张面孔比纸还苍白。身为帝王的拓跋弘有着其余男人一样的粗心,他的确疼惜静妃,疼惜那个刚刚流掉的、仅有两个月大的胎儿,却没有考虑到静妃此时看到六皇子会是什么心情。静妃的下身还在潺潺地流血,她的目光定在被皇帝抱到身前的六皇子,唇角动了动,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氏贱人!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孩子已经化为一滩血水,而她的孩子还能坐在这里享受父亲的宠爱!为什么,自己多年前就失去了一个孩子,如今再次失去…… 贱人!韦宓庄心中的火焰,几乎要迫得她扑上去将六皇子一张稚嫩的面孔抓碎。 “静妃娘娘身子不好,琪琪可万万不能吵了她。”林媛上前从拓跋弘怀里抱过了琪琪,转身安分地坐在下首。同为女人,静妃眼睛里的疯狂可瞒不过她,她真怕这女人若疯起来真的伤到琪琪。 韦宓庄别过脸去。终于,她忍不住开始哭起来,那哭声越来越大,几乎是嚎啕了。 拓跋弘连忙将她拥在了怀中:“宓儿,你不要哭!月子里哭是会落下病根的……” 乾武十年里静妃因着长宁帝姬的婚事失宠,之后虽然渐渐复宠,拓跋弘对待她却再不似从前情意缱绻了。然而这一次她落胎流产,拓跋弘终究心软了,心里头便原谅了她从前的错处。 且静妃多年前可是丧过子的。想起这一茬,拓跋弘更是怜惜,对她越发地体贴了。 静妃的浑身都在颤抖。一月之前她就发现自己有孕,因着宫里女人怀孩子艰难,头三个月胎没有坐稳最容易流产,她遂没有声张,想等些日子再上报。然而不料到飞来横祸…… 温庄那个疯子! 竟然将她推进了豹山河里头!那女人根本就是想杀了她! 若不是这一次运气好,恰有侍从在不远处值守,她真的是连命都要丢掉了!而现在,她的孩子……她在菩萨面前叩头千百日,才终于得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她将头埋在拓跋弘的胸口,男人宽阔的肩膀与身上好闻的龙涎香并不能让她平静下来。她的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半晌,她抬起头,满面泪痕:“皇上,您……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朕当然要为你做主!”拓跋弘亦动怒起来:“来人,传温庄帝姬!昨日与静妃同行的只有温庄一人,朕倒要问问她,昨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静妃的泪水似乎止不住一般,抹了又流下满脸。虽然皇帝大怒要传唤温庄,然而她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是温庄推了她。她是皇帝的庶妹,自己却只是妃妾,论亲疏还及不上她。且温庄这个女人不仅疯狂,城府也深,安知她没留后手。 拓跋弘在侧温和地安慰着她,一壁置气道:“温庄自出嫁后,行事越来越不像话了!此前在建章宫时的事朕还不曾与她计较,这次又祸及了你!张狂放肆,任性妄为,哪里有一点点帝姬的贞静样子!” 这般等了不少时候,温庄竟还不曾前来。拓跋弘更是恼了,恨道:“身为和亲的帝姬不能惠及母国也就罢了,如她这般整日给母国惹祸的倒真是少见!”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有宫人匆匆地进来行了礼,禀道:“帝姬殿下身子不适……不能前来面圣了!” “静妃都成了这个样子,她的身子有什么要紧!”拓跋弘喝道:“是得了风寒还是腹痛!若是不成,朕亲自去她的寝宫里问话!” “殿下是……是有孕了!”这来面圣的宫人还是温庄当年带去蒙古的陪嫁。她来回禀的本是喜事,然而不巧静妃这边掉了孩子,她这话说得小心翼翼地。末了,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蒙古的宫婢,论理连大秦的皇帝都不能处置的,更遑论静妃。遂又添了一句:“若是男胎的话……就是汗王的第一个皇子了。” 其实元烈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不过在蒙古,身份地位更加分明,如果是女奴的孩子那便不能被视作主子。 拓跋弘听了便愣住。半晌,他微微沉思着,问那宫人:“那你知道昨日晚上发生的事么!” “殿下早就知道皇上会这样问,遣奴婢过来,正是为着向您禀报此事。”宫人说着顿了顿:“殿下的胎像并不稳……昨夜在豹山河畔不小心滑倒,幸好有静妃娘娘扶着才没摔进河里去,不过却疼得厉害当场就昏了过去。随后殿下被值守的侍从救起,之后的事儿就都不知道了。” 拓跋弘眉头微皱,床榻上的静妃却已听得瞠目结舌。她抓着象牙雕花的床沿,竭力平静地问道:“帝姬她……怀了身子,且昨儿夜里摔倒了?” “静妃娘娘,您也不记得了么?”那宫女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多亏了娘娘您护着帝姬呀!如今帝姬还病在床上无力起身,好在孩子已经保住了,帝姬特意嘱咐了奴婢要好生叩谢娘娘的大恩。” 静妃觉得口舌都干燥地发疼。她舔了舔嘴唇,声色喑哑:“你是说帝姬现在也还病着……那昨儿的事……” “宓儿,你怕是因着救护温庄才落水的吧!”拓跋弘突然插言:“你也不记得了?不过大约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你为了去拉温庄自己掉进了河里头,受了惊,也就不记得昨日的可怕之事了。” 静妃张了张嘴,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褪得一点血色都无。她的眼睛中空洞无神:“此事……此事或许真的是这样……” 事到如今,她哪里敢咬出温庄推她的事儿?温庄怀孕了,且现在也和她一样躺在床上下不来!难道她要告诉皇上是两个孕妇在河畔争执? 温庄大可以狡辩道是静妃诬陷,自己亦是有孕的人,怎么敢动手伤人呢? 再疯狂一点的话——温庄与静妃争执,两人都受了伤,最后商议了各退一步才有了这样的说辞,温庄还给了静妃一个救护的功劳……结果静妃不死不休,温庄便扯出“真相”…… 至于是怎么争执起来的? 当时温庄手臂还带着伤,本就处于弱势,怎么瞧怎么像是静妃先动手。 天啊…… 静妃根本不敢想下去,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说出个什么。 这事儿就这么了了。拓跋弘倒是信服温庄的说辞,对静妃很是体贴,几日下来都是夜夜陪伴她,还为着她的身子推迟了回宫的日子。 二月二十圣驾回京时,病中孱弱的静妃连半点风都受不得,直接从轿子里抬进了华阳宫里头,皇帝怜悯她再度丧子,与太后商议了等她养好了身子就复她掌宫权柄。 皇太后平白失了一个孩儿,自然心痛,又因是无妄之灾,只能惩治木兰围场服侍的奴才们出气。瞧着静妃那凄惨病弱的模样,太后便忘了她此前犯过的错,顺口答应了皇帝。 可怜静妃,被皇帝、太后申饬后一直低头思过,这次才算是夺回了权柄了。然而她那失掉的一个孩子岂是宫权能够补偿的,她日日在合欢殿中茶饭不思、睡不安寝,只想着自己命苦福薄。(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焦虑(1) 彼时蒙古王与高丽、大月的使臣都纷纷告辞回国。温庄的身孕令元烈大感惊喜,这一趟出使秦国还定下了一同攻夏的盟约,可谓收获颇丰。元烈本还想在秦国多留几日,不成想他的心腹从蒙古传来急报,具体是什么内容拓跋弘也不晓得,他匆匆就要告辞了。 林媛想不到他会提前离去。得到消息时已是二月二十三日的午夜,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慌忙地抓了初雪的手道:“这可怎么办是好!元烈对我志在必得,蒙古国内出了事他不得不回去,天知道他临走前会对我怎样!” 先前为了算计静妃,也为了让元烈放下戒备换自己一个安稳,她可是答应了他要追随去蒙古的! 元烈此时恐怕也还做着美梦…… “不管怎么样,这里都是秦国的皇宫,又不是他蒙古的国土!他若真想掳走娘娘的话,也要闯过秦国的关卡与重兵!”初雪似乎是在安慰,然而她的脸色也是雪白的:“不如娘娘暂且去皇上身边服侍!只要与皇上呆在一块儿,蒙古王再能耐也不能拿您怎么样了!” “不妥!”林媛一口否决:“他是个疯的……到时候真要强夺,还不知会在皇上面前上演何等混乱的戏码。到时候闹大了,我必定会传出不贞的名头,太后都不会饶了我。且……今夜皇上还宿在合欢殿里头呢。已经多少日子了?静妃隆宠倒是不输于我了……” 说着面上越发阴沉。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林媛焦头烂额地,按着计划,元烈要半个月之后才会离开,这足够自己谋划好一切。但现在事出突然…… “没法子了!”她低低喘一口气:“去传华良人。” 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华婉莹的影儿。本就急躁,再看这华氏是着了一水儿碧蓝色的锦绣双蝶钿花襦裙,妆容精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良人如今是越发风光体面了,连本宫的传召都不放在眼里了。” 华良人连眉头都不动一下,垂下眼睑道:“大半夜地,嫔妾还在梦中,被叫起来就迷迷糊糊地。嫔妾恭敬娘娘,才要好生地梳妆打理了才能过来,否则岂不是不敬。” 林媛心知这华氏不是个顺服角色,事到关键哪里有心思与她斗嘴,寻思了片刻道:“你现在即刻出宫至宣武门一趟。” 华婉莹一惊,面色变了变:“娘娘,宫规森严,二更一过就下了钥,这个时候怎能去外宫……” 嫔妃居所称后宫,也称内宫。皇城里宣武门是正宫门,然而除了城墙外宫中自有内墙,将前朝后宫相隔开来。 林媛皱眉看着她:“你不愿意去,可以。本宫还有王选侍、玉容华可用。本宫要你做的事儿也不难,上一次你已经见过右丞相大人了……” “右丞相大人!”华婉莹目瞪口呆。是的,上一次的确见过……但那是林媛穿了她的衣裳,她自进宫后就没有与右丞相见过面了。因着此事皇帝还曾质问过她,她不敢擅自做主,循着林媛的吩咐回答说右丞相是父亲的故交。 拓跋弘多少猜出她的心思,无非是想为当年父亲的罪名翻案,这才与父亲的好友、如今官居高位的丞相结交。 华氏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温婉女子。她有脾气有胆量,这样的女人总比一味的温顺更令人感兴趣。正是因着她这个性子,若她还如寻常嫔妃那样温柔小意地服侍着,小心翼翼地活着,更不敢提及家门的祸事——一个有脾气的人变得没脾气了,那才叫见鬼了! 拓跋弘立即就会想到她是在韬光养晦,等待复仇的机会。 这种将仇恨埋在心里的人是最可怕的。 倒是华氏和右丞相来往,即便是违背了“结交臣子”的祖训,是大罪过,拓跋弘也很开心地原谅了她。能把实话说出来才好啊!这样自己就能拿捏她的深浅,也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想要为了家族翻案是人之常情,华氏除了这一点又没有其余的野心,她从来没有向自己讨要晋位或者赏赐之类。 而且华氏想做的对拓跋弘来说并不难。 真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当年华家的事儿,是因夺嫡祸乱给草草了结了,拓跋弘也明白其中的冤情。他时隔多年都不曾去理会,也是因着登基后朝野动荡,又费心诛杀穆武王、与匈奴交战等等大事,不能分心去挖掘这冤案。 说白了,华家的大祸,不过是因为皇帝懒。 华瀛只是个寻常武将,华良人的祖父是个寒门出身的武举人,家族算不上显赫。当年的案子,结了就结了,现在给平反了皇帝难道还能得到什么切实的利益么?而且这一翻案,当年构陷华瀛的臣子都得倒霉。匈奴征战在前,朝中经不起折腾,拓跋弘可不想为了个华家引出乱子来。 无利可图,做起来还要费神,华瀛的女儿华良人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还没有那么高……算了吧,这事儿拓跋弘暂时懒得干。 “后宫中,唯有你的父亲与右丞相是故交,你与右丞相见面合情合理。且你母族已毁,皇上最放心的就是你这类没有根基的女子,你不必担心皇上那边。”林媛声色有些凌厉,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地。如果华氏宁可得罪了自己也不肯帮这个忙……那还真的麻烦了。 所谓的王选侍、玉容华可用……却是万万不敢真的指使这二人。后宫干政的大忌,哪个敢碰!也就是华氏这边情况不寻常。 “但是娘娘,这样危险的事情绝不能出格。”华婉莹摇头道:“嫔妾见过一次右丞相,已经够了。若见得多了……皇上即便不会疑心嫔妾的野心,也会心怀不满。” 林媛压住了火。她也知道如此做法是要让华氏冒险……但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必须去求右丞相,消息想递出去何谈容易。她已经决定不再让初雪她们出去以家书的名义送信了——那太危险。自长宁殿下定亲之后,她就打算顺着长宁搭上萧源这根线,以后长宁嫁了过去,传信什么的就更方便了。 然而搬去乾南五所的长宁与未婚夫之间简直老死不相往来,也不知这孩子心里想些啥。 如今暂且只能依靠华氏。 “明日本宫会回禀皇上,提一提你的位分。”林媛不得已道。 不料华婉莹仍是油盐不进:“嫔妾不在意这些。”她瞧着林媛已经忍无可忍的面色,眉头微动,浅笑了一声道:“娘娘,嫔妾倒有个主意。嫔妾不知您是遇上了什么事非要去寻右丞相大人……不过怀恪长帝姬自定了亲便时常吩咐人前往宫外与西梁王那边来往,听闻娘娘一直与长帝姬交好……” 林媛霍地站起身来。 简直是急糊涂了……就算没法子搭上萧臻,宫中却还有一位现成的呢!扇玉,那孩子很快就要出嫁了,西梁王得了帝姬做儿媳早就领兵上了西北为国尽忠,西梁世子却被安顿在京城暂居。与所有的待嫁女孩儿一样,扇玉不可以抛头露面去与世子见面,却也需时常遣下人传信什么的。 若说合情合理……没有什么理由比这更完美了。 林媛心思混乱,竟忘了扇玉这一茬。也亏得华氏脑子快替她想起来。她当即赏赐了华氏一匣珠玉,遣退了她,又命人传怀恪长帝姬。 大半夜不要命地折腾,林媛也是无奈。她是一刻钟都不敢再拖了,元烈明日便要启程……这么短的时间,必须解决掉这颗*! *** 林媛几乎是一夜未眠。第二日晨起时,后宫中依旧平静,蒙古王的辞别对嫔妃们来说不过是多了些谈资而已。扇玉昨晚上是与林媛一块儿睡的,此时起来也被她折腾地眼角发青,迷迷糊糊地起来摸到一把篦子往头上梳。 “林娘娘,今儿还要去父皇宫中听嬷嬷教授《女论语》的……”她有气无力地爬起来穿衣裳。古代的女孩儿,若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出嫁前的一两年是很辛苦的。夫君贴身的里衣全都要自己绣,荷包络子花穗子什么的亦不能让别人经手,且要请教养嬷嬷学做人妇的礼仪。 扇玉自从定了亲就没闲过一天。 “你放心,陕北的汤沐邑,我定是会去劝服皇上。”林媛可劲儿地笼络她。扇玉呆在宫中的日子不长了,也开始不屑于依附她,但好在还有汤沐邑一事有求于她。 拓跋弘对扇玉没有太多的疼爱之心。赐予她作为陪嫁的汤沐邑,不过是西域的边城威武。 并不繁荣的偏僻小城。 林媛其实不太明白,扇玉为何要在汤沐邑的事儿上较真呢?一个帝姬,又不是皇子挑封地,只喜欢那样水草丰美、富饶辽阔、兵强马壮的地界。帝姬出嫁后跟随夫君居住,汤沐邑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用处。 不过一个繁华的城市,贡上来的税收自然要更多……呵,难道是为了钱? 也不像是扇玉的性子啊。(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焦虑(2)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扇玉为何一心要嫁西梁世子。她是个有心性的女孩儿,自然不甘心在宫中畏畏缩缩长大,最后被父皇丢去匈奴和亲。然而相比于和亲,西梁世子更不是个好选择。 夫君是女人一生的依仗。远嫁匈奴,即便两国不睦战火纷飞、背井离乡凄惨可怜,她好歹是如当年端阳一般的匈奴王后,前路凶险却有着无限的可能。但西梁王世子……那活不了几年的人,能给她什么依仗? 西梁世子年纪不大,扇玉更年幼。以此估算等到世子病死时她都不一定会留下嗣子。没有丈夫,没有儿子……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如此活着就相当于死了。 汤沐邑这事儿,林媛本也没着急,想等一个机会再做打算的。然而现在她是真求上扇玉了。 便也急急地起来梳妆,陪扇玉一块儿去建章宫听《女论语》,想着今日就将此事解决了。 两人很快拾掇好了,一同扶了辇往建章宫去。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扇玉算是最为了解林媛的人,亦清楚她和蒙古王之间的纠葛。林媛求了她要她在遣人给世子送信的时候捎带着给右丞相送消息,她只是淡淡地点头应道:“我会做到的。” 神色并不热情,林媛至少安心了许多。 其实就算萧臻肯襄助,又有几分把握呢?他虽是丞相,对上元烈那样的人也是头疼,不知该想什么主意阻拦他找林媛的麻烦。 林媛自个儿都没想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扇玉素日里教习的屋子是建章宫后殿的暖阁里,彼时皇帝还在早朝上,两个讲学的老嬷嬷却早就到了。扇玉与嬷嬷们互相见礼就座,林媛心浮气躁地,去了回廊处吹冷风。 “你前儿还怕冷,这会子怎站在风口上?”一声男子的低吟,林媛霍地转过身,却是把身后正撑着一件墨狐龙袍准备给她披上的拓跋弘吓了一跳。 林媛惊愕着,竭力地平静自己的心跳。怎么会这样紧张?紧张到在皇上面前露出不自然的样子来…… 好在拓跋弘不曾多心,伸手将衣裳给她系上了,温和道:“来这里做什么?” “怀恪帝姬在这儿读书,臣妾过来瞧瞧。”她抿了抿唇,似乎找回了以往的从容。拓跋弘朗声笑道:“真是为着扇玉过来的?莫不是朕这几日陪伴静妃太久了些,你心里吃味,就过来这建章宫抓人了?”说着伸手去掰她的手,佯皱起眉头:“以往都带膳食过来,今儿却没有?” 紧绷着的神智实在筋疲力竭了,林媛俯身猛地抱在了拓跋弘的臂膀上:“皇上,臣妾……心里难过。皇上您都十天不曾见臣妾一面了!您怎么能这样!臣妾就想和皇上在一块儿,咱们什么都不做,只在一起呆会儿……” 林媛虽然有放肆的名头,在皇帝面前却也甚少如小孩儿般撒娇撒痴,没一点儿规矩。拓跋弘见她这样也是微愣,随后猛地将她打横抱起,笑盈盈地道:“媛儿就是想朕了。是朕不对,这段日子顾着静妃,都没有去探望你。今日朕就陪你呆着。”一壁踏步往寝宫去。 眼前的天地都开始晃荡。林媛紧紧抓着他的脖子,男人宽阔的胸怀渐渐平息了心中的恐惧与不安。纵然不是真心相爱,但还是能够感觉到彼此的依靠与温度,在这种生与死交织的时刻……他也是小奇的父亲啊,自己绝对,绝对不可以去蒙古,否则小奇怎么办…… 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离开。 此时的拓跋弘心绪很好。早朝时蒙古王一行当众与他请了辞,车马仪仗都已经备好了,今日就会启程。这事儿给拓跋弘的感觉就是送走一座瘟神,心里能不高兴么。更让他高兴的是,楼兰节度使传信回京,带来了西夏的邻国——西虢与伊犁两国的朝拜使节。这两个小国的国土大小甚至及不上秦国的州郡,他们千百年来守着伊犁河过日子,与四周邻国交集甚少,更不曾有过什么纷争。这一回他们匆匆对秦国臣服,其实就是被夏国的惨状吓破了胆。 中原大国朝代更迭,但即便是强盛的西汉,也是整日和匈奴拉扯,甚少去觊觎这些贫弱的小国。这几个小国穷惯了也懒惯了,冷不丁却听闻夏国遭到秦蒙两国进攻,顿时惊恐,连忙投诚表示愿意成为秦国的附属,求那传闻中“贪婪残暴”的秦帝和蒙古王能网开一面。 拓跋弘抱着林媛进了内室,一壁将两国进贡的奇珍异宝从柜子里翻出来给林媛瞧新鲜,一壁喜滋滋地与她谈起两国臣服之事。当林媛顺手从面前杂乱堆砌的贡物里头拈出来一块骨头时——其实是羊拐,长在西北的小孩子们最喜爱的玩具。她的眼角有点抽,而后瞪着眼睛问拓跋弘:“皇上,您确定是收服了两个国家?” 而不是两个村子么? 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 拓跋弘身为皇帝,不仅患有重度的被害妄想症,也患有不轻的自信心增生症。在林媛这个北大金融系才女的眼睛里,将那两个小国收入麾下完全是糟蹋钱,他们贡上来的所谓珍宝就甭提了,每年大秦要赏赐给他们的回礼却是一点不掺水的。而且还时常有两国遇上旱灾水灾之类前来求援,然后要花的钱就更多了…… 可惜在拓跋弘看来,这种受万国敬仰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国民臣服于大秦,臣服在朕的脚下。”拓跋弘傲然道:“包括那桀骜不驯的匈奴胡人!” 匈奴么? 上辈子的正史里头,康熙帝的确征服了那个国家。 然而,蒙古怕是比匈奴更难对付吧。林媛心里头有点沉。 “是皇上英明神武,才能得到一个大秦盛世。”林媛不吝与吹捧。她抬眼笑看着拓跋弘:“匈奴人虽然强悍,亦早晚有一天会是皇上的臣子。” 拓跋弘大笑:“自然。西梁王已经攻占了匈奴的三座边城。” 林媛心里微微一动,趁势道:“怀恪帝姬即将出嫁,日后西梁王感念皇上的恩德,定会越加忠勇的。臣妾是内宅妇人对战事一无所知,然而瞧着前线战火如荼节节胜利的样子,怕是匈奴成为大秦版图的那一日真的不远了啊。” “日后?”拓跋弘略一沉思,笑着道:“不错,有西梁王这样的能臣,朕有生之年,或许真的能够立一个‘胡郡’。西梁王擅长兵法,只是从前他耽于安乐不愿意上前线罢了。若他能再度立下大功,朕便大大嘉奖他,将攻占下来的匈奴重镇封赏给他也不为过了!” 林媛松一口气,皇帝果然想要赏赐城池给西梁王,这样大的恩赏……扇玉不是想得到陕北的汤沐邑么?届时再劝说皇帝以嫁妆的名义赏赐过去就可以了。 回眸瞥见了一个内监碎步上前,在帝王三尺远的地儿跪下了,恭敬回禀道:“皇上,梁王妃进宫来了,现正在殿外候着拜见皇上。” “唔?陈氏又过来探望扇玉么?”拓跋弘微笑道。如今西梁王已经在前线与上官将军一道儿抵抗匈奴,他的王妃家眷却留在京城里为世子的婚事做准备。陈妃对扇玉这位准儿媳满意到了极点,不仅日日劝着世子多在帝姬面前殷勤,更是时常进宫来给帝姬送些云州特产之类的礼物。 扇玉是甘氏的女儿,这一点陈妃是是知道的。但就算如此,她也认为这桩婚事是上天的恩赐,是皇恩浩荡。不论扇玉的生母何等卑贱,她都是皇帝的女儿啊。 拓跋弘乐呵呵地,吩咐人去偏殿请扇玉,又去安顿陈妃。旁侧林媛则有些闷闷地——扇玉那孩子,不是说好了要帮她传信给萧臻么。事态紧急,最好的法子是让在宫中伴读的世子去传信,她却让陈妃进宫来!陈妃不比世子能够自由出入,她身为外命妇还必须前来拜见拓跋弘,这一进一出地,耽误多少事儿…… 扇玉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做事! 心里再次悬起来,手上越发用力地抓着那羊拐。 片刻后一位身着八答晕春锦长衫的妇人由宫女引着进了殿,正是陈妃。她眼下好事将近,一张微胖的圆脸上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规规矩矩地在拓跋弘面前叩头,又朝林媛道:“这位是慧昭媛娘娘吧?” 林媛心里乱,却知这陈王妃恰恰在这个时候进宫,八成就是扇玉为自己请的救星。连忙陪了笑应承着,故作镇定与陈氏闲话起她发髻上的翡翠簪子来。 陈氏便笑道:“此前在冰禧筵席上见过昭媛娘娘,娘娘面容姝丽惊为天人,只可惜妾身一直没有机会相交,今日方才说上了几句话。”说罢看一眼皇帝:“听闻怀恪帝姬与昭媛娘娘最为交好。今儿不如昭媛娘娘与妾身一同去探望帝姬如何?”(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焦虑(3) 拓跋弘见惯了后宫嫔妃与外命妇们互相拉拢的手段,只当是陈妃见林媛得势想要攀附,亦不放在心上,微笑着应了。陈妃笑得和煦,拉了林媛的手一同往后殿去了。 一路上林媛一言不发,心里七上八下地。梁王妃陈氏比她年十余岁,样貌算不得绝色,微胖的面容和那一笑起来就弯弯如新月般的眼睛却给人可亲之感。传闻中陈妃性情端庄而温良,与夫君十分恩爱,是皇室中贤良王妃的典范。然而这么一个人,也能够胆大到为了儿子欺君的地步…… 林媛对陈妃其实还不太了解。她无法揣测这个女人能否帮自己脱困,同时心里的慌乱亦压制不住。陈氏曾经可是与静妃交好的,只是如今有了扇玉做儿媳,为了扇玉应也不会再和静妃来往了吧? 思绪云游天外,不多时已到了地儿。扇玉方下了一堂课,得了消息等在门外头,含笑翩翩踱步上前抱了陈妃的胳膊笑道:“王妃又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呢?”又伸手拉过林媛:“昭媛娘娘今日本就是来陪我的,可惜中途被皇上带走了。快,娘娘快些进屋子。” 陈妃温和地询问扇玉的饮食起居,如对待女儿一样的关怀,一壁不动声色地一同拉了林媛进殿。期间几人谁都没有提一句蒙古王或者左丞相的话,殿内两位嬷嬷见王妃驾临,知晓是要与帝姬说体己话儿,都识趣地退下了,屋子里倒算干净。陈妃最后将自己身旁带的两个侍女也给遣出去了,这才露出焦灼面目,抓了扇玉的手道: “你急匆匆地让我进宫来,是为着帮昭媛娘娘?你说那蒙古王要和昭媛娘娘……”说着神色惊恐,喘了一口气道:“玉儿,我把你当做女儿一样,这么大的事儿,你怎地好随便掺和呢!” 林媛低头不语。陈妃的指责并非没有道理,扇玉即将是出嫁女了,却还要操心这皇宫里的事情给自己找麻烦!且是惹上了蒙古王那样的狠角色,陈妃不希望扇玉出事,自然会怪罪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王妃,您不要这么说。”扇玉眉色沉沉地:“当年我初进宫时,就是昭媛娘娘帮着我,否则我早已被萧皇后处死了。现在昭媛娘娘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呢。而且……昭媛娘娘是六皇子的生母,前途无量。咱们将来……将来还要有求于昭媛娘娘……” “玉儿!”陈妃一时间并不能理解扇玉的话。都要离开京城嫁去云州了,日后还需要求着慧昭媛么?云州富庶,兵马强盛,从来不需要似那些个封地贫瘠的宗族们上京城来求皇帝恩典…… “不管怎么样,这一次我一定要帮昭媛娘娘!”扇玉坚持道。她的样子让林媛都感到惊讶,她自称还算了解扇玉,这孩子虽然年幼却并不单纯,难道只是为了感念当初交好的情意才襄助?还是为了拿到陕北的封地? 就算她在皇上面前进言,为扇玉拿到一个满意的封地做陪嫁,但这个恩惠说起来也不是多么大。按照买卖公平原则,汤沐邑一事还是不久之前林媛求扇玉去打探消息时许诺的好处,算不得这一次为了脱险而送上的。而且,招惹蒙古王、勾结右丞相这样的事,风险又太大。起初林媛还忐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东西来让扇玉冒这个险。 然而扇玉却是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 真稀奇。 陈妃无奈地叹一口气:“这件事情看着难办,其实也不是没有出路。” 陈妃一点也不喜欢林媛这个人——她已经从韦宓庄口中得知,若不是林媛与韦宓庄作对,世子的病就不会露陷。 然而现在准儿媳开口相求,她根本无法拒绝。 林媛听她松口,连忙求道:“王妃的大恩,臣妾一定终生谨记。还请王妃快些传信给丞相大人……” “昭媛何必去求右丞相呢!”陈妃突然道:“怀恪帝姬是求了我的。正好我这儿有一个办法……” 哈? 林媛惊疑地睁大了眼睛。 “昭媛娘娘还信不过么?”陈妃蹙眉道:“今日就是那蒙古王启程的日子。昭媛娘娘且与怀恪帝姬在一块儿,其余的事儿,自会有解决之策的。” *** 扇玉送走了陈妃就随着林媛一块儿回了玉照宫。 她的宫女抱了一箩筐的绣面和针线来,扇玉一刻不停歇地做女红,都不怎么搭理林媛。林媛心里则乱的很,也没个主意,缩在玉照宫的寝殿里头坐立不安。 元烈的性子她太熟悉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说那男人这一次会放过自己,鬼都不信。 初雪被她打发去前头听消息了。不出所料,皇帝下了早朝后的两个时辰,蒙古王元烈在宫廷宣武门外备齐车马,整装待发。拓跋弘领了文臣武将相送。 若仅仅是这样那就过于正常了。果然到了晌午的时候,初雪回来与她道:“蒙古王的车队仍然没有离去。” 天哪!林媛抓着头发:“他到底要怎样!陈妃究竟有没有法子啊……皇上呢?皇上在哪儿?” “伊犁使臣求见,皇上已经回了建章宫……”初雪声色有些沉闷:“这些消息并不难打探的。蒙古王的车轿绕行皇宫,迟迟不愿离开,是因为温庄帝姬难得回国,想要多看看京城里的大街小巷,蒙古王就依了帝姬。皇上和太后娘娘知道了,还夸赞汗王与帝姬的恩爱……” “胡话!”林媛抓起鎏金瓷枕头摔在地上:“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她现在真的要疯了,元烈那样心狠的男人不可能去体贴女人的心思,何况他对温庄亦没多少情分。“初雪,你再去打探……看他要闹哪一出!” 初雪转身匆匆离去,却和迎面从殿外入内的一个女子撞上了。初雪看清来人,连忙行礼道:“华良人安。” 说着也不停歇,撩了帘往外走。 华婉莹一把拉住她:“这样急做什么!”屋子里的林媛彼时正火气上涌,霍地起身道:“华氏,你帮不了我就不要过来添乱!” “娘娘怎知我是来添乱的?”华婉莹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鬓发,踱步至林媛面前的绣墩上坐了,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玉照宫里竟然连午膳都没有摆。娘娘不怕饿伤了胃?” 林媛哪有心思和她闲扯,气得地甩袖欲走。华婉莹在身后道:“我听说蒙古王那边出事儿了。娘娘不想听?” “你说什么?” “嫔妾也只是刚刚知道的,是几个在双凤阙那儿看热闹的宫女说起的。”华婉莹兀自倒了茶水,捧给林媛一盏:“娘娘,您放心吧。蒙古王已经走了——就在刚刚。蒙古的先锋武将已经率军出了京城给蒙古王引路,他大约不会再回来,找娘娘的麻烦了。” 林媛觉得手指有些冷。她接下了热茶,捧在手里暖着,抬头对初雪道:“你退下,把这里的门窗都关上。” 而后她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女子。 “您怎么这样看着我。”华婉莹掩唇而笑。 “本宫好像没有将蒙古王的事情告诉过你。”林媛闭了目,面上很是疲惫:“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去寻右丞相的缘由,就是因为蒙古王。” 她好似再一次低估了别人。华氏不是个温顺的人,这一点她明白,但此人也太过不安分了…… “娘娘,为了华家的过去,也为了嫔妾的将来,还是您教会嫔妾要与右丞相多来往。”华婉莹微微低了头:“蒙古王一心觊觎娘娘……今日娘娘有此劫难,右丞相大人也早就猜到了,但是他因为畏惧蒙古王而不愿意出手,还请娘娘谅解。” 林媛咬唇不语。 萧臻那个老狐狸! 是他把自己的底透露给了华氏! 他这是在扶持华氏来与自己作对。萧臻,他很厌恶被人掌控的感觉,偏偏自己压制地他喘不过气来,他无奈,只好寻一个华氏来钳制这种压迫。 林媛有些哭笑不得。萧臻这人……既畏惧自己,又希冀着依仗自己来得到更高的地位,心里头还有身为丞相的不甘心! 不甘心被一个女人掌控! 利用华氏,是在告诉自己他若是没了自己的襄助,还能另外在后宫里找到合适的人? 这也是笑话了。林媛思量着,是不是该将华氏处死,来好生敲打一下这位右丞相大人呢? 不过眼下就算了,她的对手太多了,华氏还有用。等她没用的那天再…… “婉莹,你可以走了。”林媛端茶送客:“既然蒙古王那边的麻烦事已经解决了,本宫也终于能够安心。本宫谢谢你来传这个好消息。” 华氏说蒙古王的车马已经动身,那就是真的没事了。她倒是不怀疑华氏的话。 左右是陈妃出手相助,明日再问问扇玉,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华婉莹没有久留。林媛筋疲力竭地,午膳也不想吃,先合衣去歇晌。(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贡物(1) 大秦宫廷中的迷醉荣华、寂寂黑夜还是如从前一样。没有人去关注那个来自异国的、与自己没什么干系的王,拓跋弘忙着召见使臣,接受小国的朝拜,前朝里头春风得意。嫔妃们还在为着这段日子静妃的隆宠而拈酸吃醋,三五人凑在上林苑中煮酒闲话。 林媛在玉照宫里睡了一下午,扇玉则在旁边陪着,一壁绣嫁妆,相安无事。 好似时光自始至终都如此平静。 几日之后陈妃再一次进宫时,扇玉前去与她见了面,回来果然与林媛说起了蒙古王之事。她眉目中都是戏谑的笑,低了声色分享一个好玩的秘密一般:“这事儿说起来实在是损!娘娘没见着,那高丽国的翁主扮作侍女被蒙古王带上了车,如今高丽的使臣们丢了翁主,正在朝堂上急得团团转,央求皇上为他们找人……啊哈!高丽那地方听闻也是重规矩的,怎地他们的翁主是那个样子啊!” 林媛静默无语。半晌道:“陈王妃是早就得知高丽的翁主倾慕与蒙古王,便帮了她一把,将她送上了蒙古王的车轿?元烈此人精明无比,竟真的以为被送来的女子就是我?” “这事儿做起来还不简单?”扇玉仍在笑,面上透着十一岁小女孩应有的开朗:“这里是秦国的京城,蒙古王启程时皇帝还亲自来送,后来父皇回宫召见别国的使臣,左右丞相却还立在宣武门前以示敬重的。他想着在那么多秦国人的眼皮子底下夺了皇上的宠妃跑?他能不紧张么?这一慌张,看到一个蒙面女子莫名地被送上来,发髻上还带着蓝宝石簪子……当场就下令立即离开京城,生怕被皇上追查呢!” “那么元烈早晚会发现认错了人。”林媛瞧着扇玉在笑,自己也不由掩嘴笑了起来。她有一种解气的感觉——被那男人百般折辱,还差点因为他丢了命,这一次总算能报复回来了!他走得急,若他发觉弄错了,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而且那时候他怕是离京百里多了,拓跋弘如送瘟神一样把他送走,他再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认错了又怎么样!”扇玉抿着嘴,眸中的不屑一闪而过:“那可是高丽王的女儿啊,难道还配不上他么!我听王妃说起这件事也是很吃惊,那个翁主小小年纪,早在几年前蒙古的老汗王携王子们出访高丽时,就对元烈死缠烂打。元烈那个阴冷的性子有什么好,她偏偏喜欢地不得了!这一遭还女扮男装,跟随使臣们来到秦国,就是为了嫁给元烈!她身为王女,竟是这般没出息,为了心上人连父母国家都可以背叛,叫人大开眼界啊。” “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放弃所有,原来帝姬也认为这是很没出息的事啊。”林媛微笑。 “对啊!”扇玉叫道:“高丽翁主实在是太蠢了,把自己的一生都交在别人手上。听说高丽王有五个公子,这位翁主是他唯一的女儿啊,自幼就被宠坏了。唉,如果她没这么蠢,以她的身份地位,日后做哪个大国的王后都是可以的。如今私奔去蒙古……莫说她父亲会气得不想认她,元烈也不会好好对她。” 林媛再次沉静下来。扇玉或许还不懂——只有那些生来就拥有安逸生活的人才有资格去谈情说爱,才有资格挥霍、不珍惜。父母亲人的宠爱都给了她无穷的自信,让她能够勇敢追求想要的东西。 如自己和扇玉这样的,活着都是奢求。 蒙古王的事情解决地如此利落,都有点超出林媛的预料。她和扇玉闲聊了片刻,便去库房亲自准备了厚礼,托扇玉带给陈妃。她和陈妃其实没什么交集,这个人情以后也不知该怎么还,便只好许诺“日后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云云。 送走了蒙古王,林媛和拓跋弘的日子都轻松起来。 许是因着那一日林媛在建章宫里撒娇撒痴,拓跋弘来玉照宫的次数渐渐地比去华阳宫还要多了。静妃那边也不曾找茬,她明白,皇宠上头不能和林媛争,不论是年纪还是姿容,她都不如林媛太多。 三月初的时候天已经暖了,静妃身子好了便去给太后请安,同时拿回了掌宫权。 林媛主动将手里的凤令交给了静妃。彼时静妃还惊讶地愣住好久,林媛对她道:“此前我和昭仪娘娘一同理事,说实话,这后宫的杂物管束起来实在辛苦。没有静妃娘娘统领后宫,臣妾脑子笨,做起事来十分地吃力,还好现在娘娘再度掌宫。这凤令,该是娘娘握着才好。” 静妃早和林媛撕破脸,此时看她笑盈盈地过来送凤令,心里头稳了片刻才勉强笑道:“林妹妹说什么话,这一年多你与赵昭仪二人都做得很好。皇上都褒奖有加的呢……” 静妃没说错。林媛当权的这两年——最初和静妃打得头破血流,又折腾丽芳仪和当初的文贵嫔立威,宫里没少出乱子。但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后都对她持赞赏态度,这林氏不说别的,单单记账、打理财物这块真没得挑,宫里头的银子来源去向记得清清楚楚,大家日子一样过她却能一年省出五万两,别忘了那交泰殿还在修呢。 “那也只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臣妾真正是没做出什么成绩的。”林媛满面地谦逊:“娘娘是众妃之首,入宫的资历久,对大小事务自然更加稔熟上手。” 林媛知道现在不是和静妃争凤令的时候。她看得出来,静妃因着再度丧子,拓跋弘对她的怜惜绝不是自己能轻易挑战的。就算自己费尽心思再次赢过她,也要付出不少代价吧。 权柄是好东西,但要等过了这一阵风头——等皇上对这个失了的孩子没那个心痛了,她才能过来争。 而后宫究竟掌控在谁的手里,可不是一块小小的凤令能够决定的。 静妃扶辇回了宫,华阳宫里很快迎来了陆陆续续前来探望拜见的嫔妃们,还有尚宫局交过来的名册和账簿。高美人眼尖瞧见了被压在重重礼物下头的凤令,笑盈盈上前道:“静妃娘娘是众妃之首,您再度掌宫,比起旁人来可要名正言顺地多了!慧昭媛娘娘对您也恭恭敬敬地,还迫不及待地送上了凤令,足见娘娘在后宫的威仪。” 这高美人的脑子并不灵光,此时坐在合欢殿中拜见静妃的可不止她一人,她就这么大喇喇地踩着林媛奉承静妃。静妃瞥她一眼道:“慧昭媛只是自谦罢了。” 面对高氏的热络逢迎,静妃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称赞她重掌宫权的喜事?这权柄可是用一个孩子换来的呢!若那孩子能出生,或许,他就是大秦的下一任君主……若能有一个皇子,她哪里稀罕什么权柄! 这高美人比起被扔进冷宫的方才人真差得远了。方才人虽没什么大用,静妃仍是对她不错,大半是因着静妃喜欢有这么一个会说话的人在身边,日日哄着自己开心也是好的。 此时看着高美人,静妃便没什么耐心,片刻就侧过脸去不予理睬。 高美人脸皮厚,浑然不以为意,继续说着吉祥恭贺的话。 宫中虽然有高美人这类没脑子的,机灵有心思的人则更多。一姓刘的嫔位上前道:“娘娘,蒙古、大月、高丽的使臣们都在几日前告辞了,留下大批的贡物还不曾分赏。姐妹们都等得心焦,臣妾在这儿求娘娘赏个脸,让姐妹们早日拿东西吧。” 静妃闻言微愣,随即点头道:“是这个理。”伸手命宫女拿册子和账簿。 刘嫔的话提醒了她。人活着要向前看,虽然那孩子没了,但若一味消沉怕是手里的宫权也能被人给夺了。不过是流产而已,她输得起,她还是大秦静妃,还拥有拓跋弘的宠爱和手里的权势。 使臣们陆续离开,留下来的贡物皇帝分了一些给嫔妃们,却还没来得及送去各宫。这就是她复宠以来将要处理的第一件宫务,而且并不是一桩小事——那可是三国朝拜的贡品,贵重不说,奇珍异宝不知凡几。和素日里江南、云州、齐州等地贡上来的东西可大不相同。 分东西虽然麻烦,还要处理各种矛盾,但静妃想一想还是高兴的。异国的贡品对后宫来说就是一笔意外之财,嫔妃们都是一种被馅饼砸到的心情,欣喜异常。她把这事儿漂漂亮亮地办好,那群女人们自会感激她恭敬她——虽然她只是个分东西的,不是送东西的三国使臣。 遂振作精神,接了册子细细地看。看着看着眼角溢出笑来,一招手令几个围坐的嫔妃也上前来,指着名册和众人道:“你们瞧,蒙古人真有好东西,松茸五百担啊!那东西比寻常的蘑菇可鲜美地多了!唔,还有这大月国的红宝石,听说品貌和咱们中原出产的不太一样……只可惜那一千颗天珠已经给了长宁帝姬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贡物(2) 女人,若抛开生死,最关注的都是衣饰之类的东西。几个来拜访的嫔妃都围成一圈儿去看那册子,众人越看越喜,满面笑意盈盈地。这些贡物不仅珍贵难得,还胜在分量大。蒙古王出手尤为阔绰,他来秦国一趟就吞掉了半个夏国,能吝啬这点本钱么? 即便自己位卑、不得宠,也多少能分到一点好的了…… “我们都等急了,不如娘娘现在就下旨分发吧!”一位婕妤性急,拿了账簿双手捧给静妃。 静妃笑着接过来了。趁热打铁拉拢人心,也是不错的。 她漫不经心地打开了账簿——那曾经对于她来说很熟悉的东西。虽然在主持中馈上头她不如皇后得心应手,但也是自觉能够胜任的。 然而这一瞬,她的面孔僵住了。 手上厚厚的账本,首页上四个大字——会计分录。 再翻,每一页都好诡异,一条横杠一条竖杠架着,竖杠两侧写满数字。借?贷?资产?负债? 还有偶尔冒出来的“表外业务收入”? 这都尼玛的什么鬼!!! 出身高贵、家教良好的静妃第一次在心里爆粗口。 几个嫔妃们仍然围在她身侧。好在这些人的眼睛都盯在礼单册子上,没看见账簿上的鬼画符,也没发觉静妃一副傻掉的模样。 静妃强自镇定地合上了账簿。她绝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 “本宫有些累了。”她淡淡地开口:“各位姐妹放心,最迟三天,各宫的赏赐一定会到你们手上。” 静妃喊累,几人还以为她小产后身子尚未复原,便不敢再缠着她。 嫔妃们陆续都告退了。 高美人的影儿从帘子后头消失的时候,静妃霍地从藤椅上起身,将账簿往案上一摔:“来人,把慧昭媛给本宫传过来!” *** 怒火中烧的静妃,深感自己被林媛耍了。 起初还疑惑这林氏怎么变了脸,顺从地交了凤令上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宫里不比寻常的大户人家,不仅有皇帝、太后、皇后三位正主,还有无数太妃嫔妃小主皇子帝姬女官宦官,和上万的宫人。这么一个大家子,账本可不是个简单东西。 而管钱管账这种事,每一年都要和上一年接洽起来,没有将从前或亏损或剩余的银子丢掉不管,这一年从头开始的道理。 静妃想接手宫务,就必须把林媛留下来的东西看懂。 否则,眼下连分发贡物这个活都进行不下去——分东西也要考虑物价啊,看着账本做事,价高的送去太后皇后处,不太贵重的分给嫔妃们。最后还得统筹一算,看看这一次分下去的东西总价多少,记录在册。 静妃在合欢殿里抓狂。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她的宫女过来禀报,说慧昭媛现在正服侍皇上呢,抽不开身。 静妃崩溃地扯着头发,捡起账本看两眼妄图自力更生,结果更崩溃了。 三天之后,她没能拿出分赏贡物的安排来。 彼时林媛还在建章宫里头日夜缠着皇帝,美男在侧,春宵帐暖,日子不要太潇洒。这日晨起时迷迷糊糊地服侍了拓跋弘上早朝,突然就见建章宫门外几个嫔妃来求见,她烦躁地与通禀宫人挥手道:“让她们哪来的回哪去!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敢跑到这儿和本宫抢皇上?” 宫人唯唯道:“不是的……刘婕妤她们是来求见娘娘的……” “唔,宫里头是静妃主理,她们来求我做什么?”林媛披散着头发正喝粥,不耐地说着。 “娘娘,静妃娘娘原本答允了各宫娘娘们要分发列国贡品,然而三天过去,静妃娘娘不巧又病了……刘婕妤等人眼馋珍宝,便来求娘娘做主想早日得到赏赐。” 林媛端碗的手一愣。 咦,静妃是咋了,这么个鸡毛小事都做弄不好? 皱眉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哦,她八成是看不懂账本吧! 林媛真心没有在这上头坑她的意思,就是当时交接的时候给忘了。 这会儿才想到——不过一个账本而已,就能把静妃卡死啊。恩,这办法不错啊,就让她那么卡着吧。 林媛伸手拢了拢头发,散漫道:“你去传话,本宫刚起身,等梳洗好了就去主持这件事,让嫔妃们安心等待即可。” 说罢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又传洗漱。宫人们端着洒桂花瓣的金盆进进出出,尊贵端方的慧昭媛娘娘需要净手、净面三次才能够开始擦脂粉,发髻要用桃木梳与篦子油细细地绾一个时辰方能成髻,而早膳前换一次外衫、梳妆后再次更衣的习惯也被她从萧皇后那儿学来了。 终于打点完,她扶辇离开了建章宫。并不是去华阳宫帮着静妃分发贡品,而是径直去了衍庆宫。 衍庆宫的淑嘉帝姬脾胃不适。赵昭仪越发地无心理会宫务,她的亲女长宁整日在乾南五所里和萧公子掐架,养女淑嘉又处于婴儿期这种最难照料的时刻。两个女儿都不省心,她忙得团团转。 林媛过去的时候淑嘉正闹着不肯喝奶,赵昭仪和薄小仪两个手忙脚乱地哄着。林媛身为协理的妃子,尽职尽责地上去帮着哄,结果很明显,被一群人围得密不透风的淑嘉更不听话了。 “娘娘,万春宫和麟趾宫里的嫔妃都去了玉照宫想求见您,听说您在这儿,已经有好些个扶辇往衍庆宫这边来了……”小成子从外头推门进来了,瞅了个空给林媛禀报。 “哎,小成子,你没看到本宫手头上还有正事么!”林媛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他:“你说,是分发贡物要紧,还是帝姬的身子要紧啊?” 小成子顿悟,跑着出去打发嫔妃们了。 很快,刘婕妤、安小仪等人便不敢再来叨扰林媛了。没有人胆敢冒着怠慢帝姬的罪名来衍庆宫喧哗,她们的内心都是崩溃的,明明说好了要分东西,可现在一点也没见着,之后的几日预计也不太可能见到了。 第二日的时候,如林媛所预料的那样,宫里越来越乱。 静妃是打定主意称病不出了,林媛和赵昭仪围着淑嘉帝姬团团转,根本不想去理睬那群女人们。 焦虑的众人最终开始怨声载道。 静妃坐不住了。她是嫔妃中位分最高的,这一次复了宫权后自然是主理,林媛和赵昭仪两个早挑明了只是帮衬她的协理。宫中嫔妃为了贡物不依不饶地,最后遭骂名的一定是她,而不是林媛她们。 且宫中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开——说她是在装病。 三月初十那天,静妃无奈顶着压力出来见人。她豁出去了,大不了先随意地将一部分贡品分下去,安抚人心。等日后弄懂了账本,再做打算。 六宫嫔妃得了消息,皆惊喜地来华阳宫中拜见她。静妃强撑着端坐上首,命内监们将几个大箱子从库房里抬出来了。 众人脸上都见了笑颜。女子们莺声俏语,围拢上去想要瞧个新鲜,一壁议论着:“你们说是咱们秦国的羊脂玉贵重,还是这楼兰的火焰玛瑙尊贵呢?” “听说蒙古白虎的骨髓是美颜的上上品,若是做成脂粉来搽,那个玉容华怕就不是宫里头一份的白美人了……” 合欢殿里正热闹间,一个小内监风一般地小跑进来了,宦官服侍上头还沾了满裤腿的泥水,在铺着贵重的长毛猩猩毡的合欢殿里踩下了一长串泥印子。 静妃身旁的姑姑当即大怒,上前就要呵斥,这小内监却是十分大胆地跪下高声喊道: “娘娘,出大事了!长信宫皇后主子早产了!” *** 静妃领着华阳宫众人赶到长信宫时,殿门前厅处已乌泱泱立了一大片人。 林媛和赵昭仪比她来得稍早,支使着宫女去请御医、熬药、准备产室之类。萧皇后事出突然,好在长信宫里一切都已提前预备了,四个嬷嬷四个医女镇定地将皇后挪到了产室里,宫人们手脚麻利地烧起了热水,在御医到来前的一刻钟里又煎了益母汤给皇后服下。 听闻皇后刚下了红,眼下意识还清醒着,也能进食。 是凶是吉,还未可知。 静妃瞧着眼前神色各异的嫔妃们,微微蹙眉,挥手道:“这样多的人挤在一处,也帮不上忙,反而会吵了皇后娘娘。你们不如先回宫等待。” “皇后娘娘这个样子,嫔妾等若不在殿前守候,怎能安心?”静妃方下了令,竟就有人当场反驳,说话的却是华良人。她微分卑微,抬眼挑眉望着静妃的模样却是桀骜非常:“我等都是过来探望皇后娘娘的,心里期盼着娘娘能化险为夷,若静妃娘娘觉着我等碍事,我们就去长信宫暖阁里的小佛堂中为娘娘祈福吧。” 一席话堵得静妃哑口无言。她真不知后宫里怎么会出华婉莹这类奇葩,一个小小的良人,也胆敢当众与自己顶撞! 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遭就是她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害得方才人被罚入冷宫!(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早产 华良人虽然放肆,话语却有理,旁侧嫔妃们听了亦附和着。静妃强压下火气,冷声道:“既然良人恭敬皇后,那就依你的意思,尔等都去侧殿求佛罢!” 其实静妃还真没心思理会这群女人们。彼时皇帝的圣驾与御医们一同到了,嫔妃们正纷纷往小佛堂里去,皇帝见了她们也不予理会,径直进了内室劈头问静妃:“皇后怎么样了?” 静妃瞧着皇帝那张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身上便不由一个哆嗦,腿一软跪下了:“皇上,臣妾也是刚得了消息过来的……医女和嬷嬷们已经在产室服侍着了,皇后娘娘刚服下了益母汤药,状况还不是很坏……” “朕知道了。”拓跋弘的声色平静而冷漠,静妃感觉到越来越沉重的威压,跪在地上不敢再多言了。皇帝转身,看向殿内另外两个女子——赵昭仪与林媛。她们是掌宫人,并不能无事一身轻地跟着旁人去佛堂里祈福。 “皇后是为了什么早产,你们知道么?” 林媛晓得这种时候的拓跋弘有多么可怕。她学着静妃一道跪了,规规矩矩回话道:“是听长信宫的宫人们禀报,道皇后娘娘今日晨起时吃不下饭,后来干呕了许久,服了以往常吃的药丸也不见好。刚预备传御医,就见身下见红,已是临产了。” 拓跋弘听着这样的话,沉默地枯坐下来。林媛身侧一位长信宫的宫女叩头道:“昭媛娘娘所言不错。” 这是皇后的心腹挽秋,拓跋弘不可能怀疑她的话。 并不是什么意外或者陷害,萧皇后就是在一日一日的病重之中,撑不下去了。 她吃不下饭也不是第一天了。自打乾武十一年的春节以来,她的身子每况愈下。二月时蒙古王进献了猛兽角斗,圣驾启程去木兰围场的头天夜里,萧月宜还拉着皇帝的手说,自己好久没出屋子了,闷得慌,真想去看看那精彩的表演。 她还说,自己从前还喜欢骑马呢,十年前,她经常随着拓跋弘一道儿在木兰骑射。 可惜这些好玩的事情,现在统统做不成了。 拓跋弘哪敢答应她,莫说角斗的血腥会惊着她,那样人头攒动的喧闹场面震得耳朵嗡嗡响,对一个重病的孕妇也是难以承受的。 似乎心中早已预料到,以萧月宜的身子,撑到足月生产都艰难。 只是想不到这么快。 几个御医不必吩咐,都匆匆小跑着进去了。 “皇上,您不要太担心了,宫中御医们都是国手,皇后娘娘虽然是早产,若处置得当,也终究会母子平安的。”赵昭仪的话很是诚恳。她与萧皇后没有半点利益纠葛,也不曾结下什么恩怨。然而她是最不希望萧皇后出事的。 若是皇后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最得意的是谁? 除了静妃这位出身高贵、兼有资历的众妃之首,还能有谁? 若届时真被静妃捡了后位去,赵昭仪和她两个女儿这辈子就完了。 拓跋弘听了面上苦笑。赵昭仪几个还不曾明白萧皇后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他抬手道:“你们都起来吧。朕进去看看皇后,你们在外和宫人们一道,需要什么东西都不可怠慢了。” 几人连声称是。 长信宫的产室设在南边暖阁里。静妃直起身子望着皇帝的背影,想提醒一句血房不吉,心里却是怕得很,竟是没有说出口。林媛和赵昭仪两个还在为皇帝方才的阴冷面色后怕,这会子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进去了,都不敢说话。 很诡异的平静。 寻常女子生产都会痛得哭天喊地,产室里竟是一丝声音都没有。 拓跋弘一路过去,安桂几个御前内侍大惊失色,扑倒在他身前拦着,都被一脚踹开了。他撩开了暖阁门前厚重的银鼠皮帘幕,一股子湿热扑面而来,夹杂着酸腐的血味。当初五皇子、六皇子甚至淑嘉帝姬出生的时候,他进去探望生产后的妃子,也是这般一股腥热气息兜头兜脑地迎上来。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很高兴,抱着婴儿软软的身子,和孩子的母亲说说情话。 只是这一次不会有那样的喜气了。 萧皇后从重重帷幔下撑起身子,抬头看向他。榻前跪着的医女们正掀着被子,鼓励她用力,她面上都是汗,咬着唇,看着自己的丈夫慢慢走近。 “皇上,父亲进宫了罢……”她竭力说得清楚一些。 拓跋弘将手伸进被子里,摸到了她的手,那手上也尽是冷汗。这种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该说什么呢…… 所有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他与左丞相之间都已经商量好了啊。一个过世的皇后,一个曾经的岳丈该怎么安顿,他已经在这早已知晓结局的怀胎之中做好了准备。只是他还没有准备好,该如何面对一个濒死的妻子。 “皇上,我父亲……”萧皇后已经是痛得狠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喊叫,她没有力气可以浪费。 “月宜,左丞相正在往宫里赶,朕现在先陪着你。”他看着萧月宜的眼睛:“这些事情你都不需要担心,很早之前丞相就上了折子,朕也应允了……你的父亲,朕加封他为太傅,赐了他京郊的宅子荣养。你的哥哥,朕已经擢升他为吏部侍郎。你的两个叔叔,外放至洛阳与山东做巡抚……若你产下的是皇子,就进建章宫由朕抚养。” “谢皇上,父亲年岁大了,早应该告老还乡的。”萧月宜喘着气。她没有精力一直看着皇帝的眼睛,一会子就要闭目咬牙。 拓跋弘有些意外她会这样说。萧皇后,她一生都执着于权势,怎会想要放弃萧家的地位?这一次她不要命地怀了孩子,拓跋弘和萧丞相二人早就开始了谈判。萧丞相希望继续萧家的荣光,他则以一个嫡出皇帝为筹码,劝说萧丞相放弃官位做一个只留虚衔的太傅。将来虽然失去了权势,却有了一位做皇帝的外孙。萧家不照样是尊荣无比的么? 最后的结果是萧丞相妥协。皇帝“将嫡皇子抱进建章宫亲自抚养”的承诺,使得他愿意放弃丞相的位子。萧家的其余人可以继续为官,但官不至一品。 当初和萧丞相谈,他就受了不少阻碍,那个老狐狸除非病死才愿意脱了官服回老家。现在和萧皇后谈这些,他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呢。 结果这个一贯让他很头疼的女人,这一次居然没为难他。 “月宜,你累了,不要再想这些了。”他觉得,她一定是太累了。 “不,皇上,听我说完。”她抓着皇帝的手:“我怀的不是皇子,只是帝姬……”说罢勉强露出一抹苦笑:“其实帝姬又有什么不好呢,我起先拼了命也想要一个男孩……然而我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现在有了,即便是帝姬,那也是我和你的孩子。她没有办法继承大秦的社稷,也没有力量去帮衬她的外祖家,然而不论如何,她都是我和五郎的孩子……” “月宜?”拓跋弘瞪大了眼睛。 “是个帝姬。”萧皇后重复道:“我下身没劲儿。是医女将手伸进去了,帮我生产……也摸出了是个女孩儿。” 拓跋弘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医女将手都伸进去了……那是多么大的痛苦。 “帝姬是么……”他喃喃地念着。 脑子里不由地生出许多念头来。在此之前,他竟是一点都没有想到会是帝姬的,萧月宜为了这个孩子连命都不要,除开服用了那留子去母的邪方外,她也用了糖灵脂这样有助于生男胎的药。既然是要付出最大代价,那么为何不做得完美一些呢? 然而最后却只得了个帝姬? 拓跋弘疑惑地转向梁御医。 还未等他问出来,梁守昌就道:“皇上,皇后娘娘的身子和当初昌和贵妃是没法比的。” 拓跋弘一瞬间就明白了。关键还是出在母亲的体质上头,贵妃能用药产下双生皇子,皇后却做不到。 她甚至做不到足月生产。 能留下一个帝姬,已经是万幸了。 拓跋弘亦苦笑起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迎接一位嫡出的皇子,他与左丞相两个还为了这个皇子争得面红耳赤,结果最后却只是一个帝姬。 “五郎,你不觉得高兴么?”萧月宜笑起来:“咱们有孩子了。” “唔,是啊!”拓跋弘的脑子几乎有点回不过神。他紧张地看着萧皇后:“你别再说话了,行么?朕会一直陪着你。”(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大丧(1) “恩,你觉着,孩子取个什么名儿好呢。”萧皇后喃喃道:“叫团团吗?你当初经常跑到萧府里头看我,咱俩偷隔壁杨大人家里的红薯烤来吃,你总嫌我吃得比你多,叫我团团……” “也不知杨大人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病了一阵子……他家中最小的嫡孙刚满一岁,这是个不错的人选啊。长宁七岁就要挑驸马了,咱们的孩子也要早作打算。可惜我生她生得实在太晚了,到她出嫁的时候我怕是都老得不好看了,该穿什么衣裳去给她挑喜……” “五郎,你常常说等咱们有了孩子,就在建章宫后殿里修一个小园子,亲自教她骑射。就算是女孩儿也能学骑马的!到时候咱们俩轮流教她,唔,女孩子的话,还应该开一个花坊的!咱们母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酿花露,母后不也答应了咱们,若是女孩儿,就亲自教她酿花露……还有制香、制胭脂,母后都是很拿手的,到时候我还可以在旁边跟着学……” “哦对了你,你说过教我做梅花露,你还说你做的比母后要好……你什么时候来教我呢……” 萧皇后的声色越来越低。 最后的几句话,拓跋弘凑到她嘴边上去听,可惜还是没有听清。 模模糊糊地感觉是“五郎”两个字,但好似又不像。 他问近身跪着的齐嬷嬷,齐嬷嬷说她也听不清。 “到底是什么呢?”他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念着。 *** 乾武十一年三月初十,四声云板连叩,从内廷传向朝堂,传向整个天下。 寻常百姓都知晓,那是大丧。 太后从长乐宫赶过来时,长信宫外殿里已经跪满了一室嫔妃。她们都脱下簪子散了头发,静妃悲痛地啜泣着,满面都是泪水:“太后娘娘,皇后……皇后……” “皇后崩逝了。哀家已经听见丧声了。”太后声色沉闷地叫人窒息:“怎么会这样快……哀家都没有来得及。” 而后她迈步朝产室里走去。她看到了怔忡立着的皇帝,皇帝也转身看到了她。拓跋弘将手中抱着的大红色锦被递给她,双目无神地道:“母后,月宜她产下了一位帝姬。” “哀家都知道了。”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她走到床榻边握了一下床上女子的手,那手指还残留着温热。 “她最后和你说了什么?”太后问道:“她这一撒手,不单留了个没娘的孩儿,还留了一大摊子事。她是你原配,是哀家第一个儿媳妇,她当年拼死拼活辅佐你登位,说到底还是咱们欠她……她有什么要求你、求我的?只要咱们能做的,都给她做到。” 拓跋弘微愣,思索了一会子才道:“她说想让母后教她酿花露……” 太后动了动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 因着早就预备好的缘故,萧皇后的丧事办得极顺利。拓跋弘与朝臣商议了,定下谥号“昭睿”,庙号“宸”。初十之后辍朝五日,棺椁停灵七日,举国缟素三月,这些都是依着先祖们的旧例来办的。 皇后大丧,原本在乾武十一年预备着的另一件大事——选秀,暂且被推迟下去。 后宫里嫔妃皇子帝姬都要日日守灵、哭临,静妃和赵昭仪、林媛三人为安顿这一桩大事,忙得筋疲力竭。刚降生的第五皇女、大秦唯一的嫡出帝姬,给册了封号“元荣”,她暂且是被抱到长乐宫抚养的,却因着早产身子并不乐观。三位掌宫的妃子焦头烂额地商议一番,最后将赵昭仪分出去专门照料小帝姬,其余二人管着皇后的丧仪。 好在此时嫔妃里头没有孕妇,一日一日地跪着哭灵,玉容华这样身子好的都累得头昏眼花。林媛这类既要守灵又要忙着打理宫闱的,更是日日腿脚发软,嗓子干哑到说话都艰难。一日黄昏里,静妃哭昏过去,她咬牙撑着自己疲软的身体还要尽职地先送静妃回宫,随后自个儿才能歇息。她累得半边身子都架在兰意身上,到了玉照宫就扑倒在软榻上抬着胳膊让宫女给脱衣裳,一壁在心中默默地流泪,封建王朝的皇后在礼法上比她父母都尊贵,这个丧事办下来简直要脱一层皮啊。 膝盖上厚厚的狐毛护膝给脱了下来,她稍微动了动腿,完全是硬的。她伸着手喘粗气,一旁初雪急急递上葡萄银耳羹和羊乳甜茶,她接过来满足地咕咚一大口,感觉终于活过来了。我的天啊,哭丧是连饭都吃不好的,午膳时候嫔妃们凑在一块儿吃的那啥素白菜、花面馒头、芹菜粥,里头连油都不放,说是要服丧不能见荤腥?回自己宫自然也不敢吃肉,但偷着放点糖、放点油还是能做到的。 “娘娘,静妃娘娘还不省人事,华阳宫那边就有好些个嫔妃过去探望了。”小成子在侧低低地回禀道:“这些主子、娘娘们跪了一整日,是个人都能累得骨头散架,偏她们不怕吃苦,还有力气去华阳宫里……” 嫔妃们去华阳宫,自然不是为着几日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贡品之事了。 皇后驾崩,这么天大的事,谁还有心思、有胆子去提什么贡物。静妃在恢复宫权后遇上的这个小小麻烦,不知不觉中被化解了。 林媛抬手止住了小成子的话。她兀自闭目沉思了一会,道:“咱们玉照宫也送一些药材过去吧,聊表心意。” 小成子面色一变:“娘娘,您这样做,是和旁人一样恭敬华阳宫里那位了?” 宫里头的女人有多么命苦?就算贵为皇后,刚刚咽气,尸首还停在长信宫里头没下葬,这些嫔妃们就惶急地打算着攀高枝了? 不论先皇后,还是继皇后,在众人眼睛里都只是一个象征的符号,一个牵动了无数人利益的位子而已。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莫说这些嫔妃们急功近利,就连林媛此时也不外乎是类似的心情。 在先皇后的大丧中暗暗观察着后宫局势,筹谋着自己的将来。 林媛淡淡地瞥了小成子一眼,沉声道:“你不必多言,照我说的做就是了。静妃晕了,各宫嫔妃们就算没前去探望,也都备了礼送去吧?人家都恭敬,只有我不恭敬——落在别人眼里成什么样子,落在皇上太后眼里又成什么样子?” 在这种时候,林媛倒是真心不敢怠慢静妃的。嫔妃们不辞辛苦,殷勤探望静妃,目的昭然若揭。这个时候若自己特立独行和静妃唱反调,落在皇帝眼里有一定好处——毕竟是他喜欢的制衡之道,先皇后故去后两个高位妃子就开始打擂台掐架,至少短时间内他能省心了。然而林媛不敬静妃,这个根本问题在皇上太后看来,就是林媛想与静妃相争。 争什么? 这种高度敏感时刻,除了那个位子还有啥? 这么一条野心大罪扣下来,林媛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就都白费了。 反而静妃那边不会有什么麻烦。静妃现在是晕的,旁人过来探望也不能拦着。退一万步讲,那些殷勤的嫔妃们也没有“妄议后位”的错处,她们的理由光明正大,静妃是嫔妃中最尊贵者,其余人的位分都比她低。她病了,这些位卑者来探望,不是合情合理么? 林媛严厉的声色,使得小成子浑身一凛,随后迷迷瞪瞪的脑子渐渐清明起来。忙应声称是,领了两个小宫女开库房拿东西去了。 小成子出门后,初桃上去将殿门合上了,与林媛道:“娘娘,就算您不为着那个位子……咱们也要早作打算啊。静妃绝非善类,若真让她给捞着了,那咱们以后的日子……您可得快点拿主意啊,按着旧例,这册封的旨意很快就要下了。” 昭睿皇后尸骨未寒,后宫众人就开始算计着巴结继后了,也不能怪她们这样——国不可一日无后,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后驾崩,依祖制守丧半年,按着昭睿皇后在拓跋弘心里的位置这半年里是不可能立后的。然而纵然不立后,也必须要册立副后,摄六宫事,亦为半年大丧后正式加封皇后做准备。 这个副后的册封八成会很快。大约在原配皇后停灵后,皇帝就会下旨。 若是迟迟没有旨意,后宫不宁不说,朝堂也会动荡。未来皇后的位子谁不抢破头,拖得越久,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就越多。 副后,就是位分在贵妃之上,不入嫔妃品级的,皇贵妃。 历代的继后,若无意外,都是由皇贵妃封上去的。皇贵妃这个位子说白了就是个皇后预备役。 最残酷密集的争斗,从原配皇后驾崩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放眼乾武后宫里,唯有静妃位分最高,出身高贵,其余赵昭仪等与她的尊贵都是云泥之别。这一点,连林媛都必须要服气。 而且她刚复了宫权,如今也是在主理后宫的…… 顺势想下去,她真的是继后的不二人选。 林媛烦闷地蹙起了眉头。她有一种从心底升腾起的无力感,若皇帝当真属意静妃,她在其中做手脚也不会有多大效用的。怪只怪萧皇后英年早逝,若是能再拖个一两年……她至少能积蓄足够的势力,有了反抗的资本。如今她不过入宫三年有余…… 不论是想要夺后位,还是想要阻止别人登上后位,她的力量都太薄弱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大丧(2) 疲惫如潮水涌来。她累得掌不住,心烦意乱之中,她昏昏沉沉地睡倒在午歇的小炕上。初桃和几个宫女过来轻手轻脚地给她换了衣裳,架着拖到了床铺上。 第二日依旧早早地醒来,着一身粗糙的麻布白衫往长信宫的灵堂里赶。这是停灵的第六日了——许多人已经撑不住,又万万不敢告假,被宫女架着进来趴在地上跪着。林媛进殿后揉了揉腿,挪着步子在赵昭仪身边跪了,指着长宁和赵王几个孩子与她道:“咱们跪就跪罢,孩子们一日里守半日也是够了。姐姐怎么日日都让他们过来!” “皇上没发话,我哪儿敢做这个主。”赵昭仪拉着长宁道:“现在可不是心疼他们的时候,宁儿几个不小了,对嫡母的礼数该周全就要周全,否则遭多少闲话……”说罢低了声色:“倒是你,昨儿谨嫔把五皇子带过来跪了一整天,你宫里的六皇子才过来转了一趟,露个脸就走了。那几个嚼舌头的方才还在议论这件事,说……六殿下对嫡母的心不诚……” 说着面露嫌恶地瞥向后头跪着的几个嫔妃。 林媛心里咯噔一下子。来得这么快! 已经有人将她母子俩视作眼中钉了…… 丧仪为了以示对先皇后的敬重,灵堂里连火盆都没有,大红色的长毛毯更早早撤去。三月份乍暖还寒的春日,林媛跪了这几天,从头到脚都冻得发抖。她舍不得小琪跟着来遭罪,即便是乳母抱着不用跪,这地方也阴冷得很。 小孩子落下风湿可不是闹着玩的。 谨嫔将五皇子抱过来跪了一天,倒不是她不疼爱孩子,只是五皇子从前因着冒犯皇后在皇帝那儿吃了挂落,此时想趁这个机会赶紧着做脸,补回皇上心里的位置。 “心不诚?”林媛低低冷笑。这么快就胆敢将手伸到小琪身上了! 想一想道:“姐姐别为我担心。六皇子这几日风寒了,实在不能久跪。不如我每日晚膳后过来再守两个时辰,替六皇子向皇后娘娘赔罪,想必皇后娘娘会宽恕我们的。” “这样也可以。”赵昭仪微微点头:“不过是七天哭灵,咱们大人的身子死命抗一抗,也就过去了。只是你要小心了,这几日满宫缟素哀声四起,看着死气沉如水,里头的暗涌却是最凶不过了。大家心里都在谋划着,看你我不顺眼的人也不少……” 赵昭仪对待林媛是从未有过的交心。她是真的被逼急了,林媛与她同仇敌忾,她们俩联手若还是败在静妃手里……这后宫翻天覆地之后,日子真不知该怎么熬了。 现在宫里头能传出诋毁六皇子的流言,日后林媛母子就会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林媛点一点头,不再多言。 晚膳时果然听初桃禀报了,道今日抓着了几个嘴长的嬷嬷,在妄议六皇子恃宠而骄,在嫡母灵前没有尽到本分。林媛无奈,将小奇抱过来在灵堂里跪了半个时辰,之后自个儿一人又跪到深夜。跪完出来的时候天上连星星都没有,她扶着门框子往外走,不听使唤的腿踉踉跄跄一脚踩空,整个人摔在了泥水里。 好在没伤着,不过满脸满身都狼狈不堪地。身边初桃连忙过来扶着,无奈初桃也陪跪了一天,这一扶反而腿一软倒在林媛身上。主仆两个就这么瘫在地上滚成一团。 “妈呀,还好是夜里头没人看见……”林媛深感丢人,和初桃互相搀扶着一点一点爬起来。刚说完这话前头一个人影冒出来,一女子卖力地扯着她的胳膊往上拉,一壁十分关切地道:“昭媛娘娘您没事吧,没摔着吧……” 林媛捂脸。被对方拉起来之后,她欲哭无泪地顶着一张大花脸和鸟窝头,看清了来人是万春宫程贵嫔,讪讪地道:“真是谢谢你襄助啊……” “臣妾白日里落了东西回来找,不巧就看见娘娘了,娘娘您还好吧?”程贵嫔从怀里掏出绣着金丝的浮光锦帕子亲自给林媛擦衣裳上的污秽,还一点不嫌弃地挽着她的胳膊:“娘娘呀,您深夜里还在祭拜先皇后,您真是太贤良了……” 程贵嫔的真诚关怀让林媛的眼角有点抽。她平日里和这位也没啥交集啊…… 话未说完,程贵嫔身后又闪出三四个人影儿,都上前搀扶起林媛来。玉容华道:“娘娘实在太辛苦了,就算是替六殿下跪的,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呀……” 林媛满头黑线地看着这群热情的姐妹。最终她被几人送回了玉照宫,宫里头早备下了沐浴的热水,她软在大木桶里头,有气无力道:“程贵嫔是丢了手镯回去找的……玉容华几个还巴巴地陪着,真是不怕累死啊……” “娘娘,多亏了她们把您扶回来,否则咱们俩满身泥水地,深一脚浅一脚爬回来也要不少时候啊。”初桃道:“玉容华本就是娘娘的人,程贵嫔几个从前是不依附人的,这回看样子是要挑了娘娘这个山头。” “这是好事啊!”初雪面上带着笑。其实她早就料到了会有人来巴结自家娘娘——在一群嫔妃去华阳宫探望静妃大献殷勤的时候。 宫里大多数人都打着探望和拜访的幌子去华阳宫套近乎,眼瞧着华阳宫门庭若市,静妃立后的呼声当真是最高的。然而整个后宫也并非她一枝独秀。 静妃虽位高得势,旁的如赵昭仪、林媛等也不是等闲之辈。 赵昭仪入宫的资历比静妃还久,只是静妃出身更高贵。然而静妃有一点不可忽视的劣势,那就是她无子嗣。 虽然曾两度有孕,但她没福,最终没能留下种。赵昭仪则有两个女儿。 而林媛能够被程贵嫔等人支持,大半是因着她育有一位皇子。她进宫不过三年多,年纪还不满二十岁,这样的资历是很难服众的。按着祖宗礼*起来,她在后位上的竞争力还不如赵昭仪。 但也是可立之人。 “程贵嫔她们对我热络,可惜我此时是无意后位的。”林媛淡淡道:“初雪,你们应该明白,急功近利不会有好结果。相比于静妃,甚至是王淑容,我服侍皇上的年岁实在太短了,出身又低微。不说嫔妃,许多皇室宗亲都瞧我不起,朝堂百官更不会喜欢一个出身不佳、靠着姿色得宠的女人。现在的我还撑不起皇后的身份,若硬要强求,即便最终得到了,也会很快失去的。” 她并不是真的无意后位。相反,她热衷于权势地位,只要有机会,她都会拼了命地往上爬,更遑论后位的野心诱惑。 只可惜现在时机未到。 她不怕继后登位——那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而且那个人不可能会是自己。 只是怕,若是静妃登位,日后可就不好过了。 “不过娘娘,就算您这一次不争,利用机会积攒一些人手,如程贵嫔这样的……以后不论谁登位,咱们也多一些底气不是?”初雪眉眼闪着温婉的光芒。 林媛微微一愣,眉色流转:“你说的不错。”略略思忖了会子,又道:“不过,积攒人手是大可不必了。我座下已经有玉容华、华良人、王选侍几位,还有叶绣心这个暗道,人不少了。若是太多的人依附于我,皇上太后看在眼里……也是不好看的。程贵嫔这样的,初与我攀附上,我日后就只与她交好,不让她过密就是了。” 康熙数字军团里头的小八为何夺位失败?根本原因是康熙看重尊卑,嫌弃他是“辛者库贱妇之子”。直接原因却是小八不老实,整日和臣子结交,朝堂上竟然出现异口同声称赞“八贤王”的盛况,刺了康熙的心。 按着正常人的价值观,越是林媛这样出身平庸的,越该老实本分。静妃是郡主,萧月宜是丞相的嫡长女,这类天之骄女偶尔越个线、放肆一回,旁人还容易原谅。人家天生就尊贵啊,放肆点,不老实点,那叫有傲骨。 林媛一小官吏的女儿,凭得什么小星充大,架起大旗来带着大队人马招摇过市? 初雪听着点头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全。” “不过现下六皇子的事,倒是可以托给程贵嫔来做。”林媛思忖着,目光中泛起一丝凌厉:“我日后与她只是交好,并不打算让她为我做什么大事。六皇子的事其实也不难,让她帮我出面维护一二,敲打敲打那些口出恶语的人,就够了。” “这倒是个正理啊。”初雪的眉头舒展开来:“诋毁六殿下的流言……只是那些跳梁小丑上下蹦跶罢了,不难对付。” 林媛和初雪两人都明白,那些流言不会是静妃放出去的——其一,她虽志在后位,却有成大事者的魄力,不会在最要紧的关头耐不住性子。用流言去攻击一个皇子,这种手段算不得蠢,但成效绝对不怎么样。关键还有风险,皇上那样疼爱六皇子,一旦偏心地认为“六皇子的身子比他对先皇后的敬重更重要”,一查下去,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其二,静妃此人性格稳重谨慎。她杀伐果决不假,但做所有事都会小心筹谋,有了周全把握后再出手。(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继后(1) 这一次宫人诋毁六皇子,一看就是那起子小人为着逢迎静妃使出来的手段,想讨静妃欢心罢了。 “哦对了!”突地又想起一事来。林媛拉过初雪的手,在她耳边道:“以程贵嫔为首的万春宫众妃既然有心气儿想攀高枝,不如让她们物尽其用。我对后位不指望,然而赵昭仪的赢面却比我大。你私下里小心地传话给万春宫,让她们去拜访赵昭仪——静妃威压在即,赵昭仪与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若她们能帮着赵昭仪登位了,就等同于依附我。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好处!” 初雪的眼睛睁大了。 半晌,她郑重点头:“不错,娘娘。就算我们无心去争……也万万不能让华阳宫那位压在头上。昭仪娘娘是山东巡抚赵荀嫡长女,西北节度使赵挄嫡孙,康靖二十一进东宫为太子孺子,乾武元年封婕妤,三年诞下长宁帝姬,累进昭仪。侍君十二年,勤勉恭敬,素有贤名。”她深吸一口气,抬头道:“娘娘,赵昭仪的性子柔和且野心不大,对于我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对于皇上和太后来说,这一点怕也是她优于静妃的地方。” 初雪言语中透着信心,林媛笑了,道:“这事儿没有你想的简单。你觉着赵昭仪有几分赢面?然而真正和静妃比起来呢?”说罢也不消沉,只道:“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之后就静观其变吧。若最终仍是最糟糕的结果……那也没有办法。” 再说,即便是静妃登位,她这个宠妃林氏难道还能活不下去么? 日子会艰难一点,琪琪的前途也会黯淡一些,然而……总归不是绝路。 静妃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若她成了继后,拓跋弘八成会按着对付萧皇后的办法来对付她,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是最好拿捏的。而且,她应该会比萧皇后的处境更艰难——继后而已,怎能与原配并论?皇上对她的爱重也不及萧月宜。 *** 停灵的第七日,嫔妃们的哭声比之前更加悲切了。这一日是出殡的日子,十六位武士抬棺椁,其后撑起庞大的凤位仪仗,华盖羽扇,宫人侍从,一如皇后活着的时候每每扶辇行走、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阵仗,端坐上首的她通身的国母威势,叫人顶礼膜拜。 林媛与嫔妃们跟随在棺椁之后,行大礼相送。嚎啕声震天而起,林媛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素无亲缘的女人哭得如此悲痛,然而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抹在帕子上的辣椒水亦是早就预备好的。 眼观四周,所有人都准备地很妥当。 唯一没有流泪的是走在最前方的皇帝。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威仪肃然,并不似皇后驾崩那日他从产室里出来,那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因着是帝王的缘故,他只是以白玉簪子束发,身着藏青色龙袍扶棺椁,并不能全身缟素。林媛眼尖看得出来,他身上这件绣了藤纹滚银边的外衫,尺寸是有一点小了的——是十年前萧月宜为他做的,后来很久没有再穿了吧。 过了双凤阙,大清门三丈高的铜门轰然洞开,它的四周是高逾一丈、厚达一尺的朱红宫墙,铜墙铁壁隔离了后宫与外面的世界。嫔妃们齐齐跪下,到了这里,她们就不能再往前走了。而前朝的臣子们站在大清门的另一侧,同时跪下,迎接皇后棺椁。 拓跋弘无声地迈步跟随棺椁走了出去。 依祖制,帝扶棺至皇陵……若是那恩爱的帝后,这个时候还会诵诗悼念,以后的每一年这个时候,都会出宫祭拜。 拓跋弘不是个矫情的人。林媛只看到他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在棺椁的左上。黑红色的楠木棺,四周嘈杂的哭声,和空气中死一般的凛冽。 原配正宫皇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大婚时十里红妆由皇城正门大清门抬喜轿入宫,驾崩后再次由大清门抬进帝陵。那个地方的墓室正厅里只有两个摆放棺椁的位置,只迎原配帝后同穴,继后按例入妃陵。昭睿皇后比拓跋弘先到达那个地方,她会在那里等待…… 他日史书工笔,这就是一个女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境地了。从大清门抬进来,最终又从大清门抬出去。 林媛感觉有些累了。相比于皇后,她只是妾室,一个当初从顺贞门抬进来、将来若得以善终也会从顺贞门抬出去的女人。若是获罪……那就是草席卷了扔到后山乱坟岗里。 爬得再高,最后的结局也只是如此…… 不过,谁管那么远的事儿啊!林媛看着天——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活着的时候过得好就行啊! 从大清门回来的时候,林媛和后宫众人齐齐累散架。她们回到了各自的宫殿蒙头大睡,或者泡在大木桶里的热水中,想要缓解这七天的筋疲力竭。 一时间宫里的热水都不够用。丧仪的这几日,静妃、林媛、赵昭仪三个实在太忙了,她们忙着先皇后的大事,打点灵堂,安顿祭品,主持仪式,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都不允许出纰漏。她们哪里有闲心去管嫔妃们吃穿用度,以及有没有热水。 高位的娘娘们好歹能洗个澡,许多位卑的真没打到水。 很多人都胡乱地爬在床上先睡一觉。大家都一块儿遭罪,这会子也不矫情了。 纵然是劳累,大家也都没忘了正事。很快,五日之后,朝中以齐御史为首的文臣上了折子,奏请皇帝尽早定下继后的人选。 拓跋弘将此事在早朝中与臣子们商议。 军机处内阁中,杨奇与徐士峥二人均赞同及早立后。右丞相萧臻因着独子尚了赵昭仪的女儿长宁,又和林媛相交,故默不作声。 他看得明白,林媛和赵昭仪二人与静妃争起来,胜算太小了。 然而提议推迟立后与祖制不合,就只能不说话。 如此朝中大半都是要立后的声音。拓跋弘微微扫视一眼,沉声道:“那么尔等认为,谁最能担当继后?” 此言一出,朝中果然由平和转为沸腾。要不要立后,这个问题大家没有什么分歧。但立谁为后?这事就大了去。 果然,齐御史抢先推举了静妃韦氏。 拓跋弘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韦宓庄是欣荣大长帝姬的女儿……父亲死后家道中落,然而有欣荣帝姬支撑着,朝中肯为韦家说话的大有人在。 随后,礼部尚书王誉伦、礼部侍郎李谦二人齐声符合齐御史的提议。而新上任的京兆尹、从前的左扶风刘大人,主张立育有皇女的赵昭仪为后。 刘大人还是林媛和右丞相一手提拔上来的。不过萧臻甚少与他明着来往,旁人也不知那是他的人,这一次立后之争,刘大人受命站出来支持与林媛交好的赵昭仪。虽然没有多少胜算,但至少不能让所有朝臣都站在静妃身后。 皇后的人选是皇帝的家事,也是国事。秦国历代皇后,都不是由皇帝的喜好来决定的。 军机处揆席杨奇蹙眉凝视众人,不发一言。右丞相萧臻今日更是个锯嘴葫芦,左丞相因着皇后新丧,还在府中操办着家中杂务,告了假没有来。这些素日里翻云覆雨的朝臣今日都有些沉闷。而上柱国大将军上官大人、兵部尚书上官庭、湖广总督楚达开几位位高权重的武将,他们现在都在西北战场上——匈奴和夏国两国大军压境,上官一族凡是十四岁以上的公子们全随军出征了,楚达开自从幽州被西梁王接班之后,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夏国边境。 战事倒是胜多负少,传回来的捷报让拓跋弘心情大好,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算算是花一百万两银子和几万将士的性命去换个匈奴边城划不划算,若是深入敌国贪图那些城池,国内的财力人力能不能跟得上。 上官家和楚家都是人精,最会看局势,这个仗打得可不似先帝的时候打匈奴了——十多年的时间,秦国已经足够强盛,军力充足,粮草无忧,连冬天里御寒的棉衣都比往年发得多。这两家一看这个仗好打啊——风险小回报大。到时候收拢两国国土,那是何等的军功啊? 遂都尽忠尽职地将全族人给拉到了战场上……上官大将军的表侄家里一庶出公子不幸战死了,这就是他们奋战以来家中唯一的牺牲了。这两家在外征战,没个几年是回不来的,到时候的荣耀不会少,眼下却是有个麻烦——就是京城里的大事小事和他们无关了。 文臣们在京城里乐得自在,捣鼓着自己的小算盘,很多事儿等那群武将回来就不好办了。 比如现在的拥立继后。(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继后(2) 齐御史和刘大人手持玉笏指着对方,其余国子监祭酒齐大人、翰林院学士余大人、京城指挥使王大人等纷纷帮腔,朝堂上开启了鸡飞狗跳的混战模式。 拓跋弘端坐上首,默默地看着底下跳脚的臣子们,面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浅笑。 是的,他很满意。 眼下这群混战中的臣子,看似战斗力强大,其实没什么大招。简而言之,这群人官位不高,手中没几个权,只要右丞相开口说一句话就足以秒杀他们一大群。 这就是他这些年来努力的成果呀!他抄了沈家,扶持楚家和少将陈秀分上官家的兵权,萧家因着皇后故去,气焰灭了不止一点半点。右丞相和杨奇二位现在与左丞相同为宰辅、同为军机处阁老,左丞相处处受制。 而后宫中……上官璃被迁往宫外,沈妃处死,萧皇后病死。 所有的势力都被他收拢到了皇权之下。 导致了现今朝堂上争论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就算被大半朝臣支持的静妃,她的母家也早已没落,靠着一位帝姬支撑而已。 朝臣们争执不下。 正在此时,殿外似有声响。众人抬眼望去,一身着紫色金翎绣鸾鸟补服的老者大步迈进,他直直跨进金銮殿,并没有侍从胆敢阻止,最终在龙椅前一丈远处跪下道:“臣以为,此时不应立后。” “左丞相大人!”齐御史惊呼一声,随即拱手道:“左丞相,立后乃国本。纵然有皇后驾崩守节九月的规制,继后的人选却需早早确立,否则朝堂不宁,天下不安……” 齐御史是科举进士出身,当御史有年岁了,自是有一张利口。然而他这番话虽然条理清晰,却没了方才和刘大人争执的气魄了。连头都平白低了三分去。 左丞相睨他一眼,朝皇帝道:“皇上,臣并非因着身为先皇后的父亲,才当堂提出这样的话。且臣的意思,只是此时不宜立后而已。” 这个时候的齐御史已经把嘴闭上了。朝堂上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站出来与左丞相争执。 拓跋弘漫不经心地捻起手中的墨玉折扇,道:“左丞相,不宜立后是为何呢?” “匈奴使臣向我大秦发了国书,有意求和。”左丞相淡声道:“匈奴单于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于皇上。这件事,皇上、诸位同僚都是很清楚的罢。” 此言一出就有人嗤笑道:“左丞相差矣!那国书是一月前跟随捷报一同送到京城的,匈奴面上是求和之意,然而国书上所言实在让我等难以相信匈奴王的诚意啊!”说着面露轻蔑地瞥着左丞相:“难道左丞相没有看过那封国书吗?没有看到恬不知耻的匈奴人不仅要求大秦皇后之位,又索要三百里国土与十二座城池作为讲和条件,且言语十分傲慢吗!西北战线是秦军占上风,他们竟然敢如此冒犯我皇的威仪!” 说话的正是右丞相。 他其实已经跑题了——在立后的问题上,他和左丞相真没啥利益纠葛。 今日的朝会是为着决定继后人选的,左丞相一提匈奴,他就起了好胜心,开启舌战模式见缝插针地要给左丞相找不痛快。 拓跋弘无语地看着他。 右丞相还在高谈阔论:“……当时宸皇后还在世!匈奴王冒犯了大秦,又赌咒皇后!皇上已经动怒撕毁了国书,难道左丞相推迟立后,是真的想与匈奴结亲么……” “世人都说书生迂腐,老夫一向不肯承认,今日见了右丞相却不得不认了这话啊!”左丞相涨红了脸,高举手中玉笏:“右丞相,你真令我们文臣蒙羞啊,老夫建言推迟立后、假意答允匈奴王的和亲情求,难道就是真的要迎个蛮夷做皇后么?战场权宜之计,略施小计蒙骗敌国以从中牟利,难道这点子兵家常识右丞相都不懂么!” 一向精明睿智的左丞相,现在跟着右丞相一块儿跑题。 “呵!微臣迂腐,左丞相有经天纬地之才!”右丞相不甘示弱:“可别到临头玩火烧身,原只想假意答允匈奴,最后真的失了城池与凤位……” 拓跋弘受不了了。 他把扇子往两人前头的地上一扔:“够了!” 又对左丞相道:“萧国丈所言,朕准了。” “皇上!”右丞相大叫。 其实很多时候,右丞相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和左丞相吵到天翻地覆——大部分的争吵都不是为了利益,只是为了吵架而吵架。 匈奴和亲的事该怎么处理?往东还是往西,他和左丞相俩都捞不到什么好处啊…… “右丞相,匈奴和亲之事,我们大可以如左丞相所说的,做做文章。”拓跋弘只好口干舌燥地劝他:“前线虽然捷报连连,然而战争的代价是巨大的,几日前陈秀在琳琅城大败匈奴,秦军却也战死两万。若有什么办法能降低我们的代价,何乐而不为呢?” 右丞相噎得说不出话了。 假意答允匈奴王,对国书上的条件展开长期谈判……如此匈奴那边看到了希望,对战场自然会放松一些。甚至到时候可以真的将帝女迎进秦国,使得匈奴王满意,最后关头再杀帝女、攻城池,打个措手不及。 别怕匈奴人不相信——秦国的好几任君主都做过类似的事儿,不是和匈奴耍算盘,是真的讲和了。中原人骨子里的安逸与匈奴人的勇猛野心完全不同,秦皇为了避免战事,年年倒贴贡物给匈奴,割地赔款,窝囊事做尽。 就算国力比匈奴强盛,打得赢又怎样?匈奴人为了战争能往死里拼命,秦国人觉着打仗太吃亏,就算赢了也划不来。 其实一年前拓跋弘下旨开战时,还有不少人提议年年上贡给匈奴,安抚他们。 皇帝已经做了决定,右丞相虽然还没过够嘴瘾,最终也只好服软。 “那么拖延多久才好呢?”杨奇不理会两人争吵,抓了个关键问题问左丞相和皇帝。 “数月足矣。”左丞相道:“而且此事还须观望,咱们先拖着,等待前线上官大将军的消息。若是匈奴真的撤军,咱们再作打算。” “那就这么定了!”拓跋弘长袖一挥,散朝。 继后的大事就这么商议好了。 消息传到后宫——自然,每日早朝中前来面圣的官员都是高官重臣,他们与皇帝商议的要紧事情,是绝不能泄露出去的。后宫嫔妃们得到的旨意就变成了,皇帝爱重昭睿皇后,伤心过度,暂时不愿提继后人选。 后宫众人大惊失色。 合欢殿里的静妃抖着手将一碗红豆饭摔在了桌上,喃喃道:“伤心过度……” 个屁呀! 她捂着胸口站起来喘气。今日朝堂上是有不少臣子推举她为继后的,然而皇帝最终却不准备立后…… 拓跋弘对萧月宜情深意重,萧月宜死后他伤心到不愿意立后的地步……这话骗得了百姓还能骗过静妃? 齐御史已经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因为匈奴王的和亲请求……他不敢透露全部,说得不明不白地,静妃也没怎么听懂。此时的静妃满腹怨愤委屈,也不知该往何处发泄。她不敢摔打瓷器叫人抓把柄,只好扯坏了两匹蜀锦,恨恨与心腹的姑姑道:“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好不容易熬死了萧氏,匈奴那边还出个什么和亲的王女?” 姑姑道:“娘娘您伤心做什么啊,皇上只是说拖延立后,并不是不立后!”思忖着又道:“娘娘,这事儿就是个意外,家国大事横亘在前头,咱们也没有法子。但越是这样的时候,您越要比从前更加地安分、贤良,再熬过了几个月,皇上最终也得立后啊。” “可是这样的事情,拖一天我心里都不安生!”静妃抹着眼泪道:“刘姑姑,原本宫内宫外都是我的呼声最高,但皇上若要拖个几十天……旁的人利用这些时间来好生的筹谋,届时再争后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别忘了,我们韦家只剩一个空架子,那些人有备而来,结果如何还未可知……还有那个慧昭媛!她最阴险狠毒,她即便自己争不了那个位子也要将我一块儿拖下水!她若趁机动些手脚……” 旁侧宫女都低头不语了。 静妃又冤又气,饭都吃不下,撩开了一头滚在软榻上哭。她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十年,其中还有五年半死不活的日子,到了临头却出这样的岔子…… 她觉得很恐惧。用一生的代价去追求的东西,怎么都抓不住。 宫里头不光合欢殿里不安生,旁的宫里也不平。几日前还热络地往合欢殿来的嫔妃,接了皇上的旨意就有点傻眼。她们可不如静妃消息灵通知道皇上是为了什么拖延,这样大的事情,更给了后宫嫔妃无尽的好奇揣测。嫔妃们摸不清皇帝的心思,越发地不安恐惧,很多人都开始观望起来,不敢再去结交静妃。 太后照常礼佛,对此事不置一提。(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继后(3) 几日之后,左丞相被加封为太傅的旨意下来了。 没有引起任何波澜。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事,先皇后驾崩,皇帝循例加封皇后的母家。 然而此事的余波还在后头。转眼间到了四月份,原本已经放出风声要“乞骸骨”的左丞相,一日一日地竟还站在金銮殿里的朝堂中,还稳稳坐着他的丞相位子。左丞相要不要辞官回乡这事,在前朝掀起的风雨可比后宫中拖延立后要猛烈地多。 左丞相一旦辞官,不仅是萧家失了主心骨,素日里跟随萧丞相的所有的门生、同年、挚友等等的朝臣,这群人统统要跟着倒霉。朝中结党是必然的,连皇帝都阻止不了,这么些年左丞相一手提拔起来多少人,这些人当初有多么地呼风唤雨,将来就会有多落魄。他们的官位和手里的权利全部都会被夺走,那些从前在侧眼热的人、或是政敌们,早等着这一天好顶替他们。 一个丞相的落幕,带来的是半个朝堂的大换血。 早在这风声出来的时候,不少野心家已经闻风而动,明里暗里排挤左丞相一党。 不过现在…… 左丞相不走了? 不是听说您老人家因为年事已高,心绞痛沉疴日笃,导致不能继续为国效力了么?这么快就好了? 被坑得一脸血的朝臣们心里都在咆哮。 最后是右丞相看不惯,当众问了一句“国丈的心绞痛好些了么?” 左丞相笑呵呵道:“承您吉言,这病已经不怎么严重啦……看来是上天都要老夫鞠躬尽瘁,为皇上尽忠职守……” 右丞相脸色木然,他没去看左丞相,只是看向上首的皇帝。 拓跋弘打了个呵欠:“左丞相忠心可鉴啊……” 右丞相还有他身后的一大片臣子差点晕过去。 要知道,左丞相辞官的风声可不是平白传出的,是皇上在几月前模棱两可地提了几句。 今日竟又当众支持萧老狐狸继续坐他的丞相。 拓跋弘照例挥手,散朝,留下目瞪口呆的臣子们。 拓跋弘回宫后就去了长乐宫里,和礼佛的太后一块儿用了午膳。 他将今日朝中左丞相之事和太后随意说了几句。太后只是笑:“现在你倒好了,几家外戚都被打压下去,只剩一个左丞相——他还算老实识相,也没有太大的忧患了。” “母后以为他真的老实?”拓跋弘嗤笑:“月宜留下个帝姬,他自然是死命不愿意辞官。朕答应了他让他继续做丞相,他还得寸进尺,想把自己的*送进宫里来……” “行啦,他最后不也妥协了么。”太后有些轻松地道:“咱们拓跋家和萧家,相处成现在这个样子,不错了。萧家再也不会出一个皇后了,又没有皇子外孙。将来他们哪里敢冒犯你的皇权?左丞相和你争了一辈子,现在月宜死了……该有的体面你得给萧家。” “朕知道。”拓跋弘几不可闻地叹息。 “那继后的事情,你真的打算……”太后欲言又止:“其实立静妃也不是不可。” 拓跋弘蹙了眉头:“母后!静妃韦氏,她在朕的心里并不配做皇后。她安安分分地做静妃,永远服侍在朕身边,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太后撇一撇嘴道:“是不是做皇帝的人都会太挑三拣四?你为了不立静妃,还和左丞相两个一唱一和,打着幌子说什么匈奴要送帝女和亲……其实哀家也不喜欢静妃,但立她为后,是最简单麻烦最少的一条路。哀家知道,她在你心里的位置连慧昭媛都比不上,然而皇后之位……也不用太较真了吧。” 匈奴和亲确有其事,但是拓跋弘拖延立后的真正目的却不是为了匈奴,只是为了立后之事。 不过这两件事可以互相利用起来,与西北战事也有裨益。 在太后眼里,静妃的父亲早逝,母家全靠欣荣帝姬撑着,是不会有什么外戚祸患的。而且静妃也是个没福留不住孩子的。 一个没有孩子的皇后,与当年的昭睿皇后,如法炮制。 太后现在人老了,越来越怕麻烦。虽然她也知道静妃撑不起凤位。 拓跋弘就不似她那样颓然了。他浅笑一下,道:“母后,这些事儿您就不要操心了。朕还正当壮年,不想立一个差强人意、得过且过的皇后。最重要的是她母家无能对于后宫来说是好事,对整个大秦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母后认为静妃母族力量薄弱,所以合适。但她真的会是一个安分的女人么?” 太后面上略有不解。 “母后,萧家这个大族,其实您已经看透彻了。”拓跋弘道:“萧丞相和月宜所做的事情,虽然过分,但都没有逾越朕的底线。萧家虽然势重,但他们足够聪明识相,关键时刻能够忠于朕,朕就没那么厌恶他们。而如沈庶人那样的……即便不如萧家势重,朕也容忍不了!” “你是说韦氏会有沈氏那般不安分?”太后又笑了。 “她志在后位。”拓跋弘面露不愉。 “也罢。”太后点头道:“立后之事,我们不论怎样选择,其实利弊都是差不多的。陈秀的话说得好,西北战线,才是最大的事,大过左右丞相的纷争,大过文臣与武将的角力。你立静妃,朝中事情简单,然而静妃的母家在战场上却帮不上忙。迎了那一位回来,就安了将士们的心,不论将来有什么后患,至少要先将夏国与匈奴打下来。细细看下来,咱们怎么做都有麻烦,也都有好处。” 皇太后弄权一辈子,她永远都在打类似的算盘——要紧关头,战火纷飞或者皇位争夺的时候,她就会念起那些手握重权的氏族的好处,嫌恶没本事的。等事情结束了,仗打完了,她就最厌恶当初的功臣们,想方设法地打压。 过河拆桥,不愧是皇室里每一日都在上演的戏码。 “还有蒙古。”拓跋弘的唇角扬起了浅笑:“朕终将拥有天下。” *** 昭睿皇后的崩逝给大秦皇室带来的,不是所谓的哀伤,而是群起争锋的热闹。 就算乾武十一年的选秀因皇后丧仪被耽搁了,不能如期举行,秦国内各家的达官贵族激动而迫切的心情却甚于选秀。皇帝拖延立后,这给了所有人一个契机,不单是后宫静妃之流为了那个位子筹谋已久、伺机待发,官员中凡有女儿未出阁的,都不由地去将眼睛定在皇室里头。 很多人还窃喜地认为,既然皇上拖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么自己一介三品的寻常官吏趁机努一把力,或许真能攀上呢?旧例里皇帝若不急着在原配死后就定下继后人选,那就是准备另选贵女入宫,而不是从嫔妃妾室里头挑人。 然而后宫中传言静妃立后的风声越来越响……皇帝对合欢殿的宠爱只增不减,四月份以来的几日里频频招幸静妃,丝毫没有某些人揣测的“静妃失宠”。京城贵胄们日日支着耳朵听宫里的消息,人心浮动,天下不安。 在这越来越惊心的躁动中,林媛这边的日子倒是清净了。 宫中最焦头烂额的莫过静妃,离那个位置本只有一步之遥,现在被推得越来越远,能不急么。林媛却是破罐子破摔类型的,不管皇上怎么考量、什么时候立后,那凤位上的人都不会是自己。 她唯一要努力的目的就是阻止静妃上位。 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莫名其妙、不费吹灰之力地实现了。宫中静妃的呼声虽然仍是很高,但这种母族没有实权的女子想夺后位,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利。一天天地等下去,不知何时能等到皇上松口,静妃的夺位只会越来越艰难。 林媛大感轻松。 相比起赵昭仪心里还存着和静妃争一争的念头,林媛是最有自知之明的,对那位置没有任何野心。 本来也想做点什么的,后来还是决定别乱动了。宫权她现在是不敢伸手的——别说静妃为了夺位把权势抓得越来越紧,这时候她若是跟着争,在皇上太后眼里也能被怀疑成对凤位有非分之想。 想缠着拓跋弘日夜笙歌,对方却忙得一个头两个大,进后宫的那点日子分给静妃后就没剩了。林媛搞不清楚他在忙些啥,也不敢随意打听。 波澜翻卷的后宫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静妃心焦,却从不敢表露出来,做事说话比从前更加谨慎、温和。嫔妃们猜不透圣心,不敢轻举妄动地去合欢殿拜访,对静妃的恭敬却是不减的。同时,她们对待赵昭仪、林媛二人也十分敬重。 日子沉闷而静谧。(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继后(4) 五月初五端阳节的时候,宫里出了个意外。 众妃在明台大殿中办晚宴时,一承衣钱氏佩戴了越矩的首饰,静妃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结果钱承衣当众顶撞静妃。 皇上和太后彼时都不在。 钱承衣跪也不跪,直视静妃道:“这花钿是皇上的赏赐,您却让嫔妾摘下来,嫔妾是不从的。” 宫中尊卑森严,静妃即便在失宠的时候,也没有人胆敢对她无礼顶撞。就算是桀骜的华良人,折腾起来还懂得守着规矩。她气得胸痛。 指着钱承衣命令左右拖下去,禁足起来,等候发落。 结果钱承衣直到出门槛的时候还在辱骂静妃道:“你既无子嗣,又无才德,也敢觊觎凤位么……”直闹得筵席不欢而散,静妃气得传了御医。 第二日她就命人将事情禀到皇上那里。拓跋弘是个重视规矩和尊卑的皇帝,静妃丝毫不担心钱才人的下场。 不巧,拓跋弘繁忙一日无暇见后宫嫔妃。他连听的心思都没有,挥手道若不是大事,就让静妃和赵昭仪、林媛几个看着办吧。事情又回到了静妃手中,静妃恨得想吐血。 若是在平时,这根本不是事。钱承衣不得宠,治她一个不敬,降位禁足,甚至丢进冷宫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可是现在…… 后位争夺惨烈。 她若是为了解恨,重重处置了钱承衣,不知多少人会不失时机地抓住把柄攻歼她,说她心肠狠,贤德有亏。 小不忍则乱大谋。静妃无奈,最终将钱承衣罚俸半年了事。 若只是这样的话,这件事情就不会引发任何波澜。然而绝不会这样简单结束。 五月十五日时,钱承衣自缢身亡。 宫闱立即乱了起来。静妃与林媛几个赶到钱承衣的寝宫时,她的身子都冷了,口吐白沫眼睛往外凸,吊死的人死相都是这般凄惨可怖。与她同住一宫的三个嫔妃吓得跪在静妃脚边上哭,其中一位万贵人还惊恐万分地道:“钱承衣一贯是个好强的性子,前几日被罚了俸,还饮食起居如常、没什么怪异的地方,今日怎地就能寻了死呢!莫不是有人谋害……” 此话不可谓不诛心,静妃听得一个倒仰,死死地忍住了才没上去给这万贵人一耳光。然而既万贵人之后,人群中亦有附和之声:“万贵人所言有理呀!钱承衣平白无故地死了,难道她是因着被罚俸这么点小事,就受不住要自尽吗?这件事怎么看都不简单,静妃娘娘主理后宫,求娘娘您一定要秉公执法,严加彻查此事!” “对啊娘娘,这宫里头还能把人吊死,实在太可怕了!您一定要找出那凶手来啊!” 众妃围在钱承衣的宫门口议论纷纷,皆认为钱承衣不是自尽。 静妃听得耳朵嗡嗡响,脑子里越来越乱。 她撂下一句“本宫自会查证”,扶着门框踉踉跄跄地回了华阳宫。是祸躲不过,就在当天,她心中所恐惧的事情很快发生了,宫中流言四起,直指静妃因私人恩怨,指使人将钱承衣缢死。 五月二十日时,流言愈演愈烈,从宫廷传向京城。甚至闷在建章宫里忙碌的皇帝不得不为了此事出面,宣召后宫嫔妃。 还不等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就指着静妃斥责道:“朕将一个诺大的后宫交给你,萧皇后故去才几个月,就发生了这样的乱子!”他原本就被朝中事物累得筋疲力竭,现在后宫的女人们还给他找麻烦。 跪在地上的静妃本就被流言中伤,心力交瘁地,又被拓跋弘夹枪带棒一顿训,委屈与恐惧积压成山,她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皇帝叹气,问赵昭仪和林媛两个道:“听说宫内闲话传得十分不像样!说是静妃因着口角之争对钱承衣怀恨在心,这才动了杀意?” 林媛隔岸观火,默不作声。倒是赵昭仪道:“皇上,臣妾以为最要紧的不是流言,而是尽快查明钱氏的死因啊。宫里人多嘴杂,之所以会流言四起,都是因着钱氏的死实在诡异,叫人觉得不像是自尽的……” 这话当真是火上浇油,直指钱氏的死是他杀。 拓跋弘听着微微点头:“是这个理。”又看向静妃,道:“朕倒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这件事就由你亲自来查,尽早给出一个结果来,也尽早还你一个清白。”说罢想起书房里的右丞相还等着求见,实在没有闲工夫在这儿耽搁了,迈开步子拂袖而去。 *** 皇上最终没管这事。一个不起眼的承衣钱氏,死了就死了,每年宫里头莫名死了的人都不知凡几。若不是静妃被牵扯其中,他就会直接下令将这事定为钱氏自尽,再也没有什么波澜了。 静妃虽然没有被皇上怀疑,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外头的风言风语足以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要她的命。她受命彻查后,就昼夜不歇地忙于此事,她动用了所有的人手势力,然而十天之后,依旧一无所获。 她越发地心惊了。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钱氏大胆和自己顶撞、随后莫名暴毙,是有人暗中操控着,目的就是要坏她的名声。 只是,对方比她想象地更为难缠。钱氏被勒杀的线索抹得很干净,她身边的宫人和曾经交好的嫔妃都一问三不知,段时间内难以查出来。当然,只要是伪造的陷害就一定有漏洞,静妃身为嫔妃之首,手握大权,时间充足的话早晚会查出来。 但是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到了六月中旬,太后深感六宫因流言而乱,不成体统。她下旨命令赵昭仪和慧昭媛两位负责钱氏的查证,静妃牵扯其中久久不能自白,便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静妃早就料到会这样。现在还是先皇后的丧期,后宫就乱起来,外人看了像什么话。她短时间内解决不了钱氏,太后也只能剥夺她查证的权利,将事情交给其他人。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安静地回宫歇着,不敢再往这件事上伸手。 她不是不担心林媛那边趁势给她下绊子——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太后和皇上都不认为人是她杀的,但长此以往,耳边的流言传得越发绘声绘色,他们二位还能坚持这种观念么?太后不允许她插手,就已经是有了些许怀疑了。如果她再偷着伸手,那岂不坐实了心虚、甚至是想要以查证的名义销毁证据。 她端然坐在合欢殿的暖阁软榻上,底下跪着的宫女都个个愁云密布的一张脸。自从阿凉死了后,这些下人里就甚少有能在紧要关头给主子出注意的。刘姑姑是老人了,却没有阿凉那份城府。 “娘娘,娘娘……”刘姑姑忍不住,上前抓了静妃的绣鞋:“咱们不能就这么等着……” “当然不能等!”静妃声色孑然,面上渐渐浮起凛冽:“等着,等赵氏和林氏两个贱人将我吃得骨头也不剩?” 那个动手的人究竟是谁呢? 静妃始终没有查到。但是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 她说着顿了半晌,声色低下去在刘姑姑耳边道:“钱氏的事情我们不能再动手,却也不是没有旁的路可走……” *** 六月份的天,暑气弥漫,天上地下都是热腾腾地。玉照宫里的林媛没有皇帝陪伴,无奈传了玉容华、王选侍和刚刚晋封为美人的华婉莹等一众交好的嫔妃,在玉照宫后殿的茂密竹林里搬了椅子、请了梨园歌姬,几人听曲打发时光。 玉照宫里头咿咿呀呀地唱曲,宫墙外头也听见了。这些日子皇上忙,大家都觉得无聊,几个途经的嫔妃起了兴致进来求见林媛,也一块儿入座了。如此,听曲儿的队伍壮大了,赵昭仪、谨嫔、薄小仪、齐容华,甚至还有长宁。 夏日里不缺鲜果吃食,林媛从屋子里头搬来了一食盒的螃蟹,兴致勃勃地请大家吃蟹黄。赵昭仪和长宁一脸嫌弃地将椅子往后挪了挪,觉得腥味太重了。齐容华两眼放光,瞅着赵昭仪往后挪空了个地方来,立即搬着自己的椅子挤上前去,抢占有利地形吃螃蟹。林媛亦吃的喜欢,抬手吩咐道:“再唱一曲‘碧云天’。初桃,给她们赏钱。” 几个梨园歌姬纷纷跪下谢恩。玉照宫的小竹林里很是热闹欢欣,在后位争夺的惨烈厮杀中,这些寻常的嫔妃也难得地有了这样清闲享乐的日子。小竹林里又阴凉,大家吃着螃蟹、听着江南小曲,心里的不快都暂且搁置了。 初桃端着玉盘凑上前去,扬手抓一把铜钱洒得遍地金灿灿,一众歌女欢喜地一壁磕头一壁去抢。宫里贵人向来出手大方,铜钱里还夹杂着金锞子呢。 林媛有意无意地瞥过华婉莹的脸。 曾经的她也是台上人的一员,那么多年弹唱卖笑,一曲毕后爬在地上去哄抢铜钱…… 林媛不是非要羞辱她,独独叫了梨园的艺人来歌舞,还将她邀请过来。但这个女人实在该敲打一番了…… 正在此时,华婉莹猛地转过头来,瞧着林媛笑道:“娘娘,这螃蟹的风味很地道啊。” 林媛一愣,有些气闷地侧过目去不予理睬。 华婉莹若无其事地继续剥螃蟹吃。(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屠杀(1) 然而这时候,赵昭仪突地拉着长宁站起身来,面色有些不好,与林媛道:“这螃蟹味儿我怎么闻着不舒坦……”说着担忧地看一眼长宁帝姬:“昭媛,本宫和长宁就先回了,本宫自幼就对海鲜过敏,长宁也和本宫一样。不过今儿也是奇怪,明明没吃呢,只是闻着味儿……” 林媛忙道:“姐姐不能大意了,传御医来瞧瞧吧。”说着吩咐宫人安排轿辇,送赵昭仪母女回衍庆宫。 赵昭仪很快拉着长宁离去。林媛瞧着她们母女的背影,心里越发不安。 连小曲儿也没有心情听了。 半个时辰后她就说累了,大家陆续告辞。林媛指着石桌上剩下的一盘子螃蟹,对初雪等人道:“把吴御医给本宫叫过来!好生看看这些东西!” 吴御医很快就过来了,他打开药箱子,将螃蟹肉挑出来化在一杯清水里头,拿着银针细细地探了一刻钟。而后他又对林媛道:“娘娘吃了不少蟹黄吧?” 林媛点头,宫人拿了帕子过来覆在手腕上让吴御医诊脉。吴御医按了片刻道:“娘娘,不是螃蟹的问题。” “本宫没事?”林媛疑惑着,面色却越发凝重。 *** 送走了吴御医之后,林媛在榻上辗转难眠。 之后几日都风平浪静,直到三天之后,衍庆宫里传来长宁帝姬病倒的消息。林媛悬着心去探望,行至半路跑回来将自家的琪琪抱着一块儿走。 衍庆宫里并没有多少人,赵昭仪对外称长宁只是中暑了,嫔妃们便以为没有多严重。赵昭仪将女儿从乾南五所那儿接回来几天,暂且在衍庆宫里养病。林媛去的时候,衍庆宫宫门紧闭,她敲了好久才有一个宫女低眉顺眼地上前开了门,神色虽恭敬,却一句话都不说。 闷热的酷暑中,林媛没由来觉出寒冷来。她吸一口气,将小琪抱得更紧了,缓缓跨进朝晖殿的殿门。 “昭媛,你来了啊……”赵昭仪从屋子后头迎出来,抬起手拢一拢发髻,手中的帕子却在不经意间划过眼角:“昭媛,长宁没什么事的……她自己在外头玩,中暑了。这几日我顾着她,不能帮衬静妃娘娘理事,麻烦你多费心了。” 林媛上前就抓住了她的手道:“姐姐怎么和我生分了!”回望四下无人,压低了声色道:“您别跟我遮掩了,长宁殿下是不是那天在玉照宫里吃螃蟹,出了事?姐姐,你好生和我说,殿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难道你还疑心是我暗害了你和长宁么!” 赵昭仪不料林媛会将话说得这样直,愣了一瞬才低下头去:“我……我知道不会是你做的……不过昭媛,现在可是最危险的时候啊,本宫谁都不敢轻信。” “娘娘,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林媛叹气道:“不过越是这样的时候,您越该明白咱们才是绑在一根绳上的。不管为了什么,我是绝不该对您出手的。” 不怪赵昭仪不信她,她和赵昭仪本就是互相利用,这段日子交往地更密切了些,无非是因为利益绑得更紧了。 “昭媛,我不肯对外人说长宁的病因,正是因为不想与你斗。”赵昭仪看着她道:“怎么说呢……其实我能揣测到不会是你,但是这样的事情,总叫我心里不安心,长宁又病得不轻。我猜着,那幕后之人的目的其实不是害死我们母女,而是要你我反目。我若大张旗鼓地宣扬长宁的病,对方正好顺着杆往上爬,牵扯出来长宁是因为在你宫里听曲儿才病的……” 赵昭仪满脸都是挣扎。 她对林媛冷淡、遮掩,一开始不想告诉她实情,自然是怀疑她是真凶,不愿意让她进一步加害自己母女。然而她又隐隐觉出,林媛为了争夺凤位对她下手是不合理的,若是真和林媛闹起来,没得中了真凶的圈套。 然而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拉上林媛增加自己的力量然后反击么?万一林媛就是那真凶呢!不拉上林媛自个儿扛着?怕是没有能力和对手抗衡吧。 赵昭仪心里的苦楚,林媛何尝不晓得。她将琪琪抱在了软榻上,拉着赵昭仪的手道:“您先让我进去看看长宁吧。娘娘,求求您了。” 赵昭仪仍旧在挣扎。 最终她看着正在抓积木玩的六皇子,艰难地点头道:“好吧,我就信你一次,你也是为人母的,该不会和那些女人们一样将手伸到孩子身上。”说着引路进了内殿。 一路上她断断续续地说起长宁来:“……当时在玉照宫的时候,我和长宁就觉得不适,回宫后传了古医官,诊出来是一种花粉过敏,和蟹黄并没有关系。但是那一天我们除了去过你的玉照宫,就没有去别的地方,在衍庆宫里也没有进食……去之前还好好地,就是在玉照宫里才觉得不对……” “虽然不是蟹黄的问题,但一定是玉照宫有问题。”林媛毫不避讳地接话。 “是。”赵昭仪的面色越发沉重:“我和长宁按着方子吃药……几天下来,我倒是没事了,但是长宁小孩子经受不起,病得连床都下不了。古医官是我的远房表亲,他和我说长宁不要紧,能好的,但是体内的花粉毒排出来要半个月……他还说,这一次是我们母女运气好,用量少。如果多了的话,是会要命的。” 林媛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抱紧了琪琪:“娘娘,也就是说,如果您在玉照宫里再多留一会儿,就真的……” “我和长宁真的都会死。”赵昭仪咬着嘴唇吐出来一句话:“而且那一天我本还想带着淑嘉去的。她还不满周岁啊,幸好没有带,幸好……” 长宁所居的东暖阁一会子就到了。林媛抱着琪琪跟随赵昭仪进去,就看到长宁坐在帐子里头,捧着一本册子看。赵昭仪急急过去撩了帐子,不悦道:“说过多少次了,在床上的时候不可以看书、进食,不成体统!你还把帐子放下来,不要眼睛了?”劈手夺了书一看,又怒道:“‘玄怪志’?四书五经不看,倒看这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这东西哪儿来的,让宫女偷偷从外头带的?” 长宁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道:“萧源给的……” “哟,你都学些啥,他身上那么多好处你咋不学?”赵昭仪喘了口气去喝茶:“你慧母妃来了。” 长宁嘟囔了一句“他哪儿有什么好处”,一壁起来给林媛见礼。林媛连忙道:“殿下躺着就好。”拓跋琪迈着小短腿上前:“宁姐姐安。” 长宁笑了一下,拿出自己床头的糖果给拓跋琪。拓跋琪偏着脸对她道:“姐姐为什么不下来玩啊。” “姐姐病了,身上没有力气,起不来。” “哦,姐姐病了呀……”拓跋琪啃着高粱饴,很遗憾地说。 林媛拉一拉他的小胳膊:“琪琪,你姐姐不是病了,是中毒了。” 拓跋琪手里的糖也不吃了,他瞪着林媛,又睁着大眼睛看向长宁。 中毒啊…… 拓跋琪是明白中毒的意思的。他的眼睛在面前这个漂亮的小姐姐身上定了好久,最终垂下眼,身子往后退了三步,躲到了林媛身后。 姐姐真可怜啊……但是自己可没有力量去帮姐姐啊,既然帮不上,就先保护好自己吧。姐姐中毒了,如果离她太近的话,说不定也很危险呢…… 林媛舒了一口气。 赵昭仪只当是六皇子被他娘的话给吓着了,心里暗叹,也没多想。林媛吩咐身后的宫人将两盒山参摆在案上,道:“我那里的吴御医医术高超,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也来给长宁看看……看到底是什么花的花粉。” “怕是很难查出来。”赵昭仪苦笑:“你的玉照宫都没搜出结果吧?” 林媛无言以对。 “这件事情要尽早查出来,那人是为着后位才想除掉我们的,一计不成定会再生一计。”赵昭仪拧眉道:“咱们可不能任人鱼肉。” *** 回了玉照宫林媛浑身都疲惫不堪。她命小厨房上了一碗酸梅茶和小琪一块儿喝,一旁初雪道:“昭仪娘娘的意思是要尽早查出凶手来。娘娘,现在的境况真的很可怕,后宫女人为了凤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您觉着,会不会是静妃?” “不一定。”林媛摇头:“你难道没有想过会是王淑容?皇上决议继后的人选时,太后曾向皇上推举过她。还有,朝中准备着送女儿进宫的臣子们,很多人以为,皇上会从未出阁的贵女中挑选皇后而不是从嫔妃中。” “那娘娘准备怎么办呢?” 林媛端碗的手一滞。随后她轻轻放下了茶:“我……我不会插手这件事。” “娘娘!”初雪惊愕:“您难道不和赵昭仪一同么……” “现在中毒的是她们母女,不是我!”林媛道:“原本我就没打算夺位,我只需自保即可。若贸然动手,危险会更大。” 去一趟衍庆宫,唯一的目的就是与赵昭仪和解,避免她们自相残杀。 但她不打算冒险去帮赵昭仪。(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屠杀(2) 几日之后相安无事。七月初一夜里,拓跋弘一身疲惫地过来玉照宫,抱起林媛扑倒在床上,睡得鼾声大动。林媛细致体贴地服侍着,第二日早早起来送他上朝,结果他连早膳都没有用就急着走了。 琪琪爬到椅子上啃着原本为父亲准备的螃蟹腿,对林媛道:“父皇真是可怜啊,连饭都吃不上。” 林媛:“他有什么可怜的!他是天下最不值得可怜的人。快吃你的。” 说着自己也掰了一个螃蟹壳来吃。 琪琪吃了半个大腿,突然就放下了。他伸手过去把林媛嘴里的壳也给扯下来了,道:“娘,别吃了,你不觉得这螃蟹的味道不太对么。” “啊?”林媛满手蟹黄,愣住了。 她没觉得不对……但是小孩子的肠胃比大人更敏感…… 她丢了螃蟹抱起小琪,命人将吴御医传过来。然而这一日太后犯了咳疾,大半的御医都被请去长乐宫了,包括医术上乘的吴御医。林媛烦躁异常,又不敢请那些没有交情的医官过来,只好拎着小琪去茅厕里将一早上吃的东西拼命地往外吐。 小琪被她抓着脚倒提在手里拍屁股,吐得满眼冒金星。折腾一通后回屋,灌下一壶茶水接着吐,一直吐到胃里头空得连点油都没有才罢手。母子两人坐在床上喘粗气,琪琪掐着喉咙往外泛酸水。 林媛不敢擅自喝绿豆水来解毒,和小琪两个一块儿躺着,隔一会子就灌水去吐。 起初还没觉得不适。两个时辰之后小琪大呼肚子疼。 林媛无奈去长乐宫跪着砸门,硬是把吴御医从长乐宫里拖到了玉照宫。皇太后咳得连话都说不利索,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讪讪地道是六皇子中暑了,不是什么大事。 皇太后没怪罪她失礼,挥手让她回去。玉照宫里的琪琪正在腹泻,吴御医上去看了道:“六皇子无碍的。腹泻大约一天就能好。” “他吃了螃蟹后就这样了,我们俩还把吃的全吐出来了。”林媛解释道。 “那真是娘娘和六皇子有福气。”吴御医拱手道:“依微臣看,六皇子得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就是那螃蟹被露水打过。幸好很快就吐出来了,六皇子年纪太小了,这才有一点点反应。若是没吐的话,螃蟹中毒可不是好应付的。” 琪琪躺在床上哭。林媛怒不可遏,将寝殿里的花樽玉瓶砸了个干净,满地的碎瓷片。她吩咐宫人将今日所有伺候饮食的奴才都传唤过来,从小厨房的厨娘到摆膳的宫女,五六个人一溜烟跪在她脚下。她命道:“把他们都捆了扔进柴房里!不给饭,不给水,每日拿板子打二十,直到有人招供说是谁把螃蟹用露水打了为止。” 几个宫人哭天喊地地被拖下去了,初雪扯了扯林媛的袖子,低声道:“娘娘,这些宫人都是查了家底的,素日里也忠心,不太可能会……您若是把他们全杀了,怕是不大好吧……” “我知道不是他们做的!”林媛道。自从昭睿皇后崩了,玉照宫里就一千一万个小心,膳食这块儿更是有涵姑姑和她的表妹轮流看管着。甚至宫人中凡是和别宫有来往的,不论什么原因,统统赶出玉照宫。 不仅如此,林媛在宫中的人手都被她下令看紧玉照宫里的所有吃穿用度。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在尚宫局里的时候就有人给她过了一遍眼睛,把全部精力用在自保上,天罗地网,还能被自己人给背叛了? 她自认还没有无能到那个地步。 一定是外头人做的。 “但就算他们没有歹心,也是有玩忽职守之罪。”林媛声色冷冽:“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害了主子,若是事后还找不出线索来,这样无用的宫人就该打死!” *** 玉照宫六皇子中毒的事并没传出去,倒是慧昭媛打死宫女的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拓跋弘听了甚是不满,传了林媛道:“你任性一些也就罢了!宫女也是人命,你随随便便就给打死了,传出去损的不仅是你的名声,皇室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静妃也坐在一旁,规劝林媛道:“妹妹,现在还是昭睿皇后的丧期里头,不好生事的。” 林媛站在皇帝面前唔唔咽咽地开始哭:“皇上,那几个宫人都是该死的……他们没有照顾好我的琪琪!” “琪琪?”拓跋弘面上一惊:“琪琪怎么了?” “皇上您有所不知,几日前他们给琪琪端上了被露水打过的螃蟹,琪琪吃了一点,就一直腹泻。吴御医说,若是吃得多怕是会要命的啊!”林媛的哭声越来越大:“臣妾查不出来是谁要害琪琪,就威逼服侍用膳的宫人们,结果他们也没发觉任何线索。臣妾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部打死。” 拓跋弘十分震惊:“你说的可是真的?不过就算是吃食不当,那些被你打死的宫人也未必是下手的人,左不过是个服侍不力的罪名。你把他们都打死了,非但没有查出真凶、解决事情,还闹出皇室丑闻!你这样的处理方法,实在欠妥当!” “臣妾实在恨极了他们啊!”林媛啜泣着:“那一天我们吃的螃蟹……就是臣妾给皇上准备的早膳,皇上急着去上朝,没有吃就走了……” 拓跋弘的瞳孔猛地一缩,而后面上怒意勃发。 在他心里,六皇子虽然是个宝,他自己的命却更贵重。 原来那被露水打过的螃蟹竟是差一点进了自己嘴里的……螃蟹是一道很危险的食材,若是没有煮熟、受了湿气潮气、霜降露水打之类,都会变成剧毒。不过宫里的御厨显然不会犯此类低级错误,宫中吃螃蟹,也从没有听说因着处置不当中毒的。玉照宫里端给主子的螃蟹能被露水打,那一定是有人刻意动的手脚。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拂袖扫落了几本折子道:“查!彻查玉照宫,彻查尚食局,其余的地儿也一并查!” 因着六皇子吃坏了肚子而彻查满宫,这事儿闹得越来越大。 负责搜查的自然是主理后宫的静妃。后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钱氏的死还没解决,后来长宁卧病、六皇子腹泻,导致林媛和赵昭仪二位都无心去管钱氏了,那件事竟就这么搁置下来。长乐宫太后冷眼瞧着,对后宫的乱子心生不满,便又将静妃传过去训斥了一番。 静妃连连磕头请罪。皇太后皱着眉头,心里烦闷地想,果然还是昭睿皇后在世的时候更顺遂一些,就算她不是个好女人……但至少比静妃这个无能的要强。 而且这么多的事情……里头难保没有静妃的手笔。她眼热后位,自然要下手除去对手。念及此处太后更是摇头,皇帝说得对,这个女人是撑不起皇后的位子的。西北战事如火如荼,皇后新丧朝堂动荡,她不顾着大局就只顾着自己的利益,搅得后宫翻天覆地。 静妃离了长乐宫,上撵后便咬牙切齿,暗恨这个老不死的老太婆插手后宫管闲事。刘姑姑道:“娘娘当务之急是快些彻查,时间不等人,咱们是先去玉照宫还是尚食局?” “对,对,咱们没有太多时间……”静妃攥着帕子,本想去玉照宫的,想到林媛那张脸心里一堵,改道去了尚食局。 静妃是真没想到林媛会把六皇子中毒的事情捅出来。这种时候,后宫中最是动荡,因着六皇子的事儿彻查满宫,与其说是要为六皇子讨个公道,不如说是个屠杀的好机会。 林媛只是协理之人,这件事情自然是交给静妃来查的。利用皇帝的命令,搜查之中牵连上无数的人,党同伐异,凡是阻碍自己登上后位的人统统能够除掉——静妃原本就是这么想的。但她还准备了无数后手,因为她认为林媛没那么蠢,明知道这事是她的圈套、会为她带来无数好处,还一意孤行往里头钻。 可林媛就有这么蠢。 静妃扶着额头,心里有点乱。事出反常则为妖,她总觉着林氏那个贱人没这么简单。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抓紧时机查下去吧。 七月初八时,尚食局总管、两位掌典被送进慎刑司,严加审问。各宫的食材最初都来自尚食局,玉照宫的螃蟹也不例外。七月初九,衍庆宫刘婕妤被静妃下旨禁足,因为静妃翻查记档后查出,今年送进宫的螃蟹产自山东一海滨小镇龙口,由刘婕妤的父亲、山东司马将军进献。 同时,钟粹宫王淑容也被禁足。她宫里也分到了螃蟹,但是她不爱吃,就将其分送后宫姐妹,其中包括林媛。 这还不算完。又过五日,咸福宫中一宫女在审问后招认,曾见过恬嫔的贴身宫女深夜中前往玉照宫。静妃听后震怒,将那宫女押进了慎刑司动用酷刑,恬嫔则捆了送到皇帝面前,然而恬嫔抵死不认,静妃数日没有收获。(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屠杀(3) 林媛领着小琪去建章宫给皇帝请安时,就看到楚华裳脱簪戴发跪在皇帝跟前。 她不明所以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皇上,恬嫔妹妹是做错了什么事么?” 拓跋弘心里烦腻着,叹气道:“就是六皇子中毒的事!静妃在咸福宫中查到了线索。”他说着,目光在楚华裳身上刮过:“恬嫔和你有旧怨,她身边的宫女被静妃审问后已经招供,说是她指使……不过静妃却是没有查到更多的证据,朕也不能立即下定论。” 恬嫔还在哭求,大呼冤枉。 其实拓跋弘对她已经很宽容了,没把她丢进慎刑司里去,而且百忙之中抽了空亲自过问她。 林媛在她身边一道跪下了,惭愧道:“这件事情都是由臣妾而起的。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人心不安,都是臣妾的过错啊。” 又拉了身旁的恬嫔:“皇上,恬嫔和臣妾虽然有恩怨,但这一次的事也不一定是恬嫔做的。如今她跪在这里受尽委屈,王淑容和刘婕妤她们还在禁足,是臣妾对不起她们……” “媛儿……”拓跋弘眼中大有疼惜之色:“六皇子是朕的最爱,有人胆敢对他动手,朕势必要查出来的……”说着思忖起林媛的话,不禁觉得这宫里实在是不像样子了,立后之争无休无止,这一次的事情怕也是冲着立后…… 说到底,还是掌宫的静妃没有尽到责任! 拓跋弘蹙了眉头,心中一阵气闷,对静妃也越发不满。 其实静妃在掀起后宫波澜的同时早就料到会触怒皇帝,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下去了——因为这几个月的时光比她一生中任何时间都要关键,宁可得罪了皇上、太后,她也必须成功夺位。 皇上不喜又怎么样?等她除掉了那群贱人们,做了皇后,后宫里就再也没有女人能够与她争锋了。那时候再慢慢地取悦了皇帝,也不迟。 “皇上,这绝不是嫔妾所为啊……”楚华裳哭得梨花带雨,保养得宜的光洁面容上显出苍白的虚弱来,好不可怜。拓跋弘心里还念着国事,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吧。恬嫔,你的事情,朕自会查明,你现在回宫去和王淑容她们一样,暂且禁足。” 恬嫔死死咬着唇,抹着眼泪叩头退下了。林媛亦不再多留,跟在她身后退下。 行至建章宫前厅里的时候她拉住了楚华裳的袖子:“楚姐姐,静妃娘娘真是厉害呀,你素日里也是得皇上喜欢的,她就敢这样发落你……听说你身边的好几个宫女都被她关到慎刑司里去了……” “林媛!”恬嫔猛地回头,一记眼刀子甩过来:“你不必幸灾乐祸!我与静妃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你还是好生照顾六皇子,安知他哪一日又会中毒呢!” 林媛瞧着她的样子,突然就掩唇嗤笑起来:“恬嫔,你在说什么啊!这里可是建章宫,你竟敢对我无礼?你只是从三品的嫔位,而我,是从二品昭媛。你怎地就记不住自己的身份呢……” “你……”恬嫔的面孔变得异常难看。当初若不是林媛抓了她的把柄,她也不会被送去慎德堂过上一年的苦日子……如今放出来了,地位却远不如她。 她仰起头毫不示弱地与林媛对视。此时建章宫的前厅里头并没有人。 怔忡的瞬间,林媛扬起手,劈头一巴掌抽在她脸上:“楚华裳,你甩脸色给谁看!” 楚华裳被打得跌落在地。 不等她反应过来,林媛俯身抓住她的发髻,将她从地上扯起来:“也不怪静妃要这样对付你,钱氏是你的人吧?呵,楚家果然财大气粗,你将钱氏的父亲从一介县丞提拔成了知府,她为了家族前途竟真的肯为你做事,只可惜她直到被你勒死的时候才懂得后悔吧……” 楚华裳的脸肿了,一壁挣扎着,一壁道:“你胡说什么……” “你别管我是怎么查到的。”林媛面上越发有了狠色:“恬嫔,你也是志在后位的吧?呵,你的父亲正在战场效力,比起静妃那个不中用的家世,你在这方面倒是有优势,与她相争也不是不可能!你想将静妃拖下水,然而静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很快在宫中大肆投毒,先是赵昭仪,然后就是我……唔,楚华裳,长宁和琪琪他们,是你做的还是静妃做的?或是你们两个都做了……” 楚华裳的面色从震惊专为苍白,随后目光中迸发出狠戾来,她反手扯住了林媛的衣襟:“你……你又能干净到哪里去,你告诉我,我身旁的宫女诬陷我谋害六皇子,这是不是你做的!我对静妃早有防范,一直注意她的动向,若是她收买了我身边的人,我一定会早早察觉到……呵,你倒是擅长浑水摸鱼!你趁着静妃横行后宫铲除对手,暗中帮了静妃一把让她对付我!呵,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有能耐做到……” 正推搡间,林媛身后跟着的小成子上前抓住了楚华裳的手。因着楚华裳是待罪前来,身边并没有宫人随侍。 小成子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她被小成子压着不得不松开了林媛,整个身子都被制住了。 随后她惊恐地发现,小成子正拖着她往墙根地下走,最后她的头被抵在了墙上。 她不敢喊叫,面前的林媛正拿着簪子指着她的脖子。 “你说的不错,是我诬陷了你。”林媛看着她的眼睛:“你和静妃两个可真能折腾啊。” 就在静妃满宫搜查、大展身手的时候,林媛也没闲着。 她可没静妃那么卖力,她只干了一件事。 楚华裳是个聪明人。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厅堂,知道自己今天栽了。谁能想到,林媛的胆子大到敢在建章宫里动手。 可偏偏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人都去哪里了…… 皇上又忙得很,早已离开去了书房里召见臣子。 林媛一定早有准备。 她面露恐惧之色,软下声音道:“昭媛娘娘,昭媛娘娘您放过我吧,您在这里杀了我,对您一点好处都没有……六皇子真的不是我害的,我估计是静妃做的,她的目的就是让你闹到皇上跟前,然后趁机彻查宫廷、屠杀无辜嫔妃……” “恩,我也觉得是静妃做的。”林媛淡淡道:“不过前头长宁抱病的事,是你做的吧?” 楚华裳楞了一下,而后否认:“不是我……” “我现在不想管是谁做的。”林媛的声色平静:“你们都有可能。静妃,你,谨嫔,程贵嫔,还有朝中得势的臣子……但是,楚华裳,首先挑起事端的是你。你们争夺后位厮杀惨烈,我管不着。但伤了我的琪琪,我要你们统统付出代价!” 是楚华裳最先对静妃动手,杀了钱氏又在后宫散播流言,逼得静妃走投无路,这才闹起了投毒风波。 静妃没办法从流言中脱身,只能先除掉其余的后位竞争者。 整个事件中,当然还有旁的人也参与其中。 牵扯太多了。林媛查的话要查到猴年马月。 而聪明如楚华裳,这一切她都已经预料到。她料到静妃会狗急跳墙。 她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借静妃的手,铲除其余的人。 当然,她竭力自保,又盯着静妃,避免自己也被她给铲除了。但没想到林媛会出手帮静妃对付她。 楚华裳面上的恐惧越来越深。 她真的怕了。她是个没有孩子的女人,她看到林媛脸上的疯狂,开始后悔将火烧到了六皇子身上。 “娘娘,您不能杀我,这对您没有好处的。就算您把尾巴收干净了,也难免被静妃查出来……静妃现在可正等着抓您的把柄……”她试图打动林媛。 林媛嗤笑:“谁说我要杀你了?在建章宫里杀人,我又不是白痴。”说着她附在楚华裳耳边:“你死了,谁来帮我对付静妃呢?你现在被静妃困住,一定很苦恼吧,我教你一个办法……你最好听话哦,否则我会继续帮静妃的。” 话说完,小成子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的头砰地一声往墙上撞去。 “啊——”剧痛使得楚华裳尖叫起来。 小成子又撞了一下。 总共三下,楚华裳彻底昏了过去,额头上破了一个大血窟窿,潺潺猩红染遍了她的脸,流淌到林媛和她两个人的衣裳上。 远处有脚步声仓皇传来。林媛亦尖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恬嫔自尽了……” *** 七月十六日,因牵扯到了谋害六皇子的案子,恬嫔楚氏在建章宫中撞墙自尽,以死示清白。 她伤势很重,好在建章宫里的侍从们来得快,御医也传的快,她保住了一条命。 直到三天之后的黄昏她才醒过来。皇帝得了消息连忙过来探望她,看到她满脸憔悴,额头上纱布还在往外渗血,十分心疼地抱住她道:“华裳,你为什么要做傻事啊!六皇子的事情,朕自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拓跋弘一点也没有怀疑她“撞墙自尽”的真实性。不似以往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吓唬人的女人,楚华裳的头上伤可见骨,血流了一地,若不是救得及时就真没命了。她是真的想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屠杀(4) 楚华裳的脑子渐渐从无尽的黑暗中变得清晰。她记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记起了静妃和林媛…… 她的手倏地就抓紧了身下的被子。 很久很久,她咬着唇默不作声,两寸长的指甲将被衾的里层戳破了。 心中有巨大的冲动,想要告诉皇帝是林媛将她伤成这样的……但却害怕,若是林媛和静妃为伍的话,她“谋害六皇子”的冤屈很可能就翻不过来了。 “恬嫔这一次实在是太委屈了。”林媛从皇帝身后闪出,她是跟着拓跋弘一块儿来探望恬嫔的。她上前将楚华裳的手从被子底下抓住了,怜悯地道:“楚姐姐,你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样了,你不知道皇上有多心疼!我信你没有对我的琪琪动手,你一定是冤枉的!” 说着又转身对拓跋弘道:“恬嫔这个样子,臣妾愧疚得不得了,若不是琪琪吃坏了东西……也不会差点要了恬嫔一条命啊。还请皇上相信恬嫔,不要再冤枉她了。” 拓跋弘点头道:“那是自然!”一壁将楚华裳拥得更紧了:“华裳,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朕来哄你。做什么要自尽呢!” 他是真被楚华裳吓着了。其一他对楚华裳有情分。其二,楚华裳的父亲还在西夏的战场上拼杀,这种时候他女儿死在后宫里…… 为了六皇子中毒的事,楚华裳不惜以死明志,六皇子的母亲林媛又亲口说相信她。已经不需要什么证据,静妃那边查到的人证也无所谓,拓跋弘当即传了命令道:“六皇子一事和恬嫔无关,她身边那些被关在慎刑司里的人,都放出来罢。日后朕再听到有谁污蔑她害了六皇子,严惩不贷!” “皇上圣明。”林媛在被子底下拽了拽楚华裳的袖子,示意她和自己一块儿谢恩。 楚华裳微愣,随即才反应过来,缩在了皇帝怀里呜咽道:“谢皇上为嫔妾洗脱了冤屈……” “唉,华裳,你也真是的,怎么能寻死呢。”拓跋弘叹着气,又指着林媛对她道:“这一次你还要谢谢慧昭媛。你出事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当时建章宫前厅里没有人,是她火急火燎地给你传御医,又陪着你将你送回咸福宫。若你再耽搁一刻钟,就救不回来了。” 楚华裳泪如泉涌。 半晌,她啜泣道:“这一次是嫔妾错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戕违背天道,是罪过啊……嫔妾再也不会这样了,求皇上宽恕嫔妾……” “你明白就好。”拓跋弘拍着她的后背哄着。 “皇上,嫔妾当时是太过怨愤委屈,这才一时冲动……”楚华裳抹了一把眼泪:“嫔妾的贴身宫人都被静妃娘娘送去了慎刑司,嫔妾也被捆了送到皇上面前,后来那些宫人们受刑不过,胡乱招供了说是嫔妾害了六皇子。玉照宫的事情嫔妾是知道的,那螃蟹原本是献给皇上享用的,只是凑巧被六殿下吃了。这样大的罪过嫔妾万万不会认,却又百口莫辩,也找不到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拓跋弘微微蹙眉道:“这就是静妃的不对了!你好歹是朕亲封的从三品嫔位,她就让奴才们拿着绳子将你一路捆过来,实在……再说审问宫人的事,她屈打成招,逼得宫人们污蔑你。” “皇上,嫔妾不敢怨恨静妃娘娘,她也是为着查案。既然您相信了嫔妾,就将咸福宫的宫人放回来吧,现在嫔妾身边连一个得力的宫人都没有了。”楚华裳说了好些话,此时神色疲惫,娇喘吁吁地半躺在拓跋弘怀里。 拓跋弘遂趁势下旨,将咸福宫的宫人也放了回来。 然而姚福升拿着圣旨去慎刑司提人的时候,才发现那几个宫人虽然没有死,却都已经断了腿或手,不能再用了。 楚华裳身边的两个一等宫女,名唤莲蓉、莲意的,被施以“步步生莲”的酷刑,用一根铁鞭子将脚上的肉都抽走,只留下脚掌和腿骨。她们都是楚华裳进宫时从家中带来的,一向最有脸面,也最得楚华裳信任。 楚华裳听着姚福升的形容就痛哭不止,呜咽道:“皇上,她们都是嫔妾自幼跟着的丫鬟,姐妹一样的人啊……” 拓跋弘当场动怒,对楚华裳道:“朕自会处置静妃。”拂袖离了咸福宫,一壁朝宫人们喝着传静妃去建章宫。 皇帝走了,林媛却没有陪着离开,对皇帝道自己要留下来照顾恬嫔。她亲手端了茶盏给楚华裳,笑与她道:“楚姐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楚华裳双手都在颤抖。林媛将茶盏塞进了她手中:“姐姐,你放心吧,这么一闹静妃可是很难达成所愿了。她处事不力,差一点害了你,湖广总督之女的性命。皇上和太后就算不看重你,也会为了正在战场上杀敌的你的父亲,重重惩罚静妃的。而且,她对你的宫女用刑的狠辣,我保证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她本就名声受损,这一回就再也别想翻身了。” 按着静妃的设想,只要酷刑威逼那些宫人,最后将楚华裳定罪,皇上震怒惩处楚华裳的时候怎会考虑那些宫人们的性命?且他八成会因为主仆的缘故,下令处死楚华裳的“从犯”们。 可局势演变成这个样子……她就等着倒霉吧。 或许是因为虚弱,楚华裳猛地咳嗽起来,手上的茶都打翻了。林媛连忙吩咐宫人上来服侍,一壁道:“姐姐可小心着点身子啊!你伤得不轻,御医说头颅里头有淤血,一两个月都不能下床呢!这还罢了,最要紧的是……当时我在你身边,看着你的伤口我都被吓坏了,这女人的脸是和命一般重要的,你日后定要细心调理着,若是落下伤疤……你这辈子可就完了。” 她的声色温柔娴静,仿若是好姐妹一般,细细地叮嘱着要楚华裳好好养伤。 楚华裳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咳得满面通红。 林媛将衣袖轻轻从她手中抽出,转身告辞离去。 *** 第二日时,静妃果然被下旨禁足。林媛听身旁宫人说,皇上昨晚罚她在建章宫殿门前跪了一晚上,今日早上给放回来的时候,都是用担架抬着的。 “只是禁足而已么?”林媛疑惑道。 “对啊。”初桃道:“娘娘,皇上也没说静妃心狠之类,只斥责她办事不力,冤枉了恬嫔娘娘。后来命令她将王淑容和刘婕妤几个都放出来。” 林媛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难道皇上真的属意她为皇后?”她低低沉吟一句,把初桃吓得不轻。 正欲询问,林媛杵着下巴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林媛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去散播静妃动用酷刑的流言。若皇上真的有那个心思……她可不敢和拓跋弘对着干。 不过不必担心,就算没有她推波助澜,和静妃做对的人排长队,这些人每人往外说一句都够静妃受的。 静妃几月之前勒死了钱承衣,现在又错冤恬嫔,并将她身边的宫人们打成残废。 夏日的时光如绸铺展开。林媛向皇帝建言停止查证六皇子中毒的事,拓跋弘沉吟良久,最终应允了。 林媛这边寻到了一些线索,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根据推论是静妃做的。但想要用薄弱的揣测来扳倒静妃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做事又谨慎地滴水不漏,想顺着查下去,却极难找到结果。 而拓跋弘显然也忍受不了后宫的动荡了。他自从昭睿皇后驾崩后就比从前忙碌了许多,日日劳心劳力,实在不想再添麻烦。遂和林媛一道按下了后宫事,一壁暗中吩咐了军机处,命他们在京城搜查刺客,看是不是逆党们的手笔。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皇帝做主解了静妃的禁足。 林媛心中越发疑惑。 解禁后的静妃,每日在华阳宫合欢殿门前脱簪戴发,自罚地跪上两个时辰。此举倒是引起众妃惊叹,渐渐地,她跪了一日,两日……十多日,日日坚持不懈。就连八月底一场大雨倾盆时她都身着素服跪在雨中,既不打伞也不垫蒲团。 起初还没什么,日子久了不少嫔妃都前去劝她不要折磨自己的身子。她啜泣道:“我没有管束好六宫,引得宫内动荡,不单是辜负了皇上的期许,也有愧与昭睿皇后。皇后若知道后宫不宁,九泉之下一定会怪罪我的。我就算跪上经年累月也无法偿还罪责啊。” 这番话传到了拓跋弘耳朵里。因着恬嫔的事他本对静妃有气,近日来看着静妃自责如此,心里也渐渐软下来了。 后宫好些嫔妃都谈论开了,道静妃娘娘这样诚心悔过、贤淑有德,可不像是个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女人啊。 钱承衣和六皇子的事情不是都没查出来么?因着是昭睿皇后的丧期,皇上不愿生事都给压下去了。这两件事或许真的和静妃娘娘没有关系啊!(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上官(1) 诸如此类的话很快传开,传得和“静妃勒杀钱氏、毒害皇子”的丑事一样热闹。林媛听在耳中气得将玉照宫里的牡丹花盆都摔了。 就在围绕静妃横生的波澜中,朝堂立后之声又起。 现如今已经是八月份了。昭睿皇后新丧时,左丞相提议拖延立后。但现在五个多月过去…… 也该是时候了。 宫内宫外人心浮动。连续数日的早朝上都在商议继后之事,朝臣建言相左,争执不下。面对底下争吵地面红耳赤的臣子们,拓跋弘却是寡言地很,几日下来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 他的沉默导致争执越发难以调停。 直到某日他面有倦容,而底下京兆尹正以“静妃不贤”为理由反驳齐御史对静妃的支持时,他深感厌烦,道:“你们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静妃的事情牵扯到后宫阴私,还没有定论,你们就不要随意拿出来说嘴了!话传远了,皇室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众人纷纷闭上了嘴。京兆尹刘大人却朝上一拱手,接着道:“皇上,就算静妃娘娘为人端正、不曾做过无德的事情,然而后宫在她的管理下,屡生事端、动荡不安,足见静妃娘娘没有掌宫的能力。” 刘大人的胆子已经越来越大了。 拓跋弘皱了眉头。半晌,他挥手道:“静妃是否能担当后位,朕自有定夺。今日你们争执半天没有进展,就此散朝。” 说罢抬脚走了。 朝堂上由热烈的舌战,渐渐演变为僵持不下的沉闷。而西北战场奏报还在不间断地传来,某日夏国边境的军士们攻楼兰城失利,先锋将军都被俘虏了,于是朝堂上又连忙议起战事来,没心思去管要选谁当皇后了。 立后之事可谓一波三折。 终于在九月十五“霜降”这一日,皇太后时隔十年再次临朝。她坐在皇帝龙椅左侧,朝着底下官员道:“立后是国事,也是皇帝的家事。由哀家来做这个主,尔等可有异议?” 百官皆称不敢。 皇太后微微抬手,一四品礼官上前宣旨道:“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壶。芳流史册、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赐鸿名而正位。兹尔贵妃上官氏,领侍卫大臣、上柱国大将军上官越之女,系出高闳,钟祥戚里,失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兹仰承皇太后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哉。” 太后懿旨,台下众人都跪地接旨。念毕,殿内有一瞬间的凝滞,而后左丞相率先叩首高呼道:“皇太后圣明!臣等领旨!” 继而他身后的所有朝臣都跟着叩首,高呼太后千岁。此起彼伏的呼声平静下来后,一位翰林院学士颤颤上前,跪下道:“启禀皇太后……如此仓促册立上官氏为皇后,是否……有些草率了?” 不同于宫内宫外呼声最高的静妃,这半年多以来,并没有人支持上官氏。 皇太后突然下旨立后,朝臣们都是措手不及的惊愕。 这个曾经宠冠后宫的大秦贵妃,却在产下双生皇子后离宫,到如今已经三年多了。三年的时间里,京城中时局动荡、形势骤变,后宫朝堂的势力一次一次洗牌换血。陈秀由一介寒门武举擢升为北塞先锋大将,右丞相独子与长宁帝姬定亲,不断积攒势力且时常与左丞相相争,穆武王余孽根深蒂固、难以铲除,几次在京城中作乱。后宫里,静妃病愈了,六皇子、淑嘉帝姬、元荣帝姬相继出生,昭媛林氏扶摇直上…… 在这个残酷斗争的密集地,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东西。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昌和贵妃这个过早退出宫廷的人物了。 不过身为上柱国大将军的女儿,上官璃总不至于一点关注度都没有。自然,有不少的有心人刻意压下了立上官氏为后的支持者们。 带头这么干的就是右丞相。 他略微沉吟,顿足上前道:“太后娘娘,张大学士所言有理,立昌和贵妃为皇后,的确有些仓促。且……贵妃有跋扈之名。” 太后面色如常,一旁的皇帝声色平和道:“右丞相,张翰林,昭睿皇后已经故去半年有余,期间朝臣一直热议继后人选,催促朕尽早立后。今日皇太后才颁布懿旨,难道还算仓促么?” 昭睿皇后的丧期堪堪过去,故而太后直接下懿旨册立上官氏为皇后,而不是皇贵妃。 “不过你所言贵妃跋扈……”拓跋弘说着,声色微微顿住。其实旁的都不论,这一点才是立上官氏为皇后的最大阻碍。 身为上官越的女儿……虽然上官一族所有男丁此时都在北塞战场上,没有人留在京城里为上官璃说话,但拓跋弘并不担心文臣们的阻挠。沈家灭了之后,朝中势力最庞大的也就是萧家和上官家了。那些文臣们就算有心,也没那个胆子一再反对吧。 而左丞相早在半年前就被他搞定了。 昭睿皇后死的时候,左丞相抱着用女儿一条命换来的外孙女元荣帝姬,和拓跋弘岳婿两个一块儿傻眼。之前谈的条件统统作废,萧家没有一个能登皇位的外孙,拓跋弘无奈答应了左丞相让他做一辈子丞相,直到老死。 但他死咬着不答应让萧家再出一个皇后。 早在朝臣争夺继后人选之前,拓跋弘就和左丞相两个争得掀翻了屋顶。左丞相跪在地上抱住皇帝的大腿痛哭:“女婿啊!萧家眼看着就要败落了!……” 拓跋弘使劲去拉他。最后没办法了,他脑子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于是他对左丞相道:“岳丈啊,谁说萧家会败落啊?萧家是扶持朕登位的功臣,自然该百年昌盛才对,而且朕的朝堂离不开丞相忠心效力啊!你看,现在就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要依仗萧家,上官氏马上就要做皇后了,上官越又在北塞征战,军功卓著。长此以往,上官家以后的气焰岂不是越来越高?上官越虽然为人精明从不和朕对着干,但武将氏族,总是让人不放心……” 左丞相秒懂,他立即把眼泪一擦,磕头道:“朝堂上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是大忌,上官氏若仗着军功和做继后的女儿飞扬跋扈,实在该防范着。皇上放心,臣等一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会让上官越冒犯了皇室的威仪……” 他明白,现在的萧家早已不是从前呼风唤雨的国丈氏族了。身为皇后的女儿连个皇子都没留下就撒手人寰不说,匈奴战事激昂,如今又和夏国打起来。战乱年头的武将生生就压了文臣一头,萧家在上官家面前早就没法相较了。 皇上不肯让萧家再出皇后了。不仅如此,皇上还准备立昌和贵妃为皇后——这是早在昭睿皇后还没死的时候就拿定了主意的。 萧家不复从前,现在的皇上也不是从前的皇上了。有了军机处,有了楚将军、陈将军、右丞相等等一大批保皇派,萧左丞相根本没有力量去更改皇帝的决定。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他和上官越已经斗了三十年了,从先帝那一朝就不死不休。以后的萧家该何去何从呢? 他虽然是丞相,但等他老了、死了,萧家还不是要走下坡路?虽然仍旧是大族,但寻常的大族和掌控朝堂的大族可完全不同。 如今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们牵制上官家。 左丞相急忙千恩万谢地答应下来了,只要对皇上有用,萧家就有前途。哪一天真一点用没有了,肯定会被一脚踹开。 所以从昭睿皇后死后,他就开始听从皇帝的命令做事。朝臣提议立静妃时,他公然反对,并以匈奴和亲为理由将立后事宜拖了半年。 就是为了迎回上官皇后做准备。 左丞相是真心想让静妃当皇后的,那个女人的父亲早就死了,母家剩个空架子,到时候还不是任凭拿捏?可他哪敢违背拓跋弘的命令。 如今皇太后亲自临朝,颁布了立后懿旨。左丞相跪在最前头,低头一言不发。 皇帝微微闭目,似乎是在思忖。少顷,他抬眼与右丞相道:“昌和贵妃以往年轻气盛,的确是有些跋扈的。” “皇上!”彼时又有一位侍郎上前道:“皇上所言不错,贵妃只是年轻气盛而已,如今贵妃是三子之母,早已稳重许多,怎会再如从前那般呢?而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昌和贵妃除开贤名不及,余等都是做得很好的。贵妃乾武二年入宫,服侍皇上九年,资历厚重。且贵妃育有两子一女,有功与社稷。” 说罢再拜:“臣等领皇太后懿旨,恭迎上官皇后凤驾回宫。” “可是皇上……”右丞相还欲再多言。 拓跋弘摆手道:“这样吧。上官皇后回宫后,由静妃韦氏、昭仪赵氏、昭媛林氏三人一同襄助皇后理事。”说罢扫视一眼众人:“尔等以为如何呢?” “皇上圣明。”右丞相立即闭上了嘴,跪地领命道:“这样一来,即便上官皇后不如昭睿皇后贤德,有三妃协理六宫也有了弥补了。” “如此,责令礼部与六局共同操办封后大典。”太后点点头道:“再遣诚亲王为册封使,前往开封,以凤驾接上官皇后回宫。” 片刻之后,皇帝命退朝。(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 上官(2) 封后圣旨顷刻间晓谕六宫,昭告天下。 彼时京城里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九月份的天已经凉了,后宫女子们穿起了缂丝锦缎,屋子里也用上了火盆子。在华阳宫中跪着的静妃正十分诚心地悔过自己的罪责,手上还转着一串翡翠佛珠,突然地,华阳宫一位二等宫女惶急地奔将过来,裙摆上溅满了泥点子:“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后娘娘今日早朝时颁布了立后的旨意……” 静妃微阖的双目猛地睁开,不等她问,那宫女火急火燎地道:“娘娘,太后娘娘已经……册封了昌和贵妃为皇后!” 冰冷的秋雨滴落在静妃额头上,她满面木然地愣了许久,而后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向说话的宫女:“贵妃……立为继后?真的么?”随即晕了过去。 “娘娘,娘娘呀!”宫女惊恐地高呼起来:“娘娘您怎么了……” “死丫头,闭上你的嘴!”她正喊着,突然脸上狠狠挨了一掌。只见刘姑姑如一尊罗刹立在她跟前,扇了一巴掌又扭着她的耳朵:“大事不好了?这话也是咱们华阳宫的人能说的?皇上立了上官皇后,这是喜事,你这等话传出去,自己死不要紧,拖累了娘娘你有几个脑袋砍!你给我滚下去,从今往后不准在娘娘跟前伺候。” 处置了宫人,刘姑姑连忙和身后几个内监一块儿将静妃给架起来了,摇着她的身子唤。一宦官道:“姑姑,快传个御医吧。” “不能传!”刘姑姑的手微微颤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立后的圣旨才刚传下来,咱们娘娘就病倒了。这传出去,多少闲话等着说咱们娘娘不尊敬新皇后,这才气病了呢!”想了想咬牙道:“娘娘晕倒的事儿谁也不准说出去!把素日里服侍娘娘的那两个医女叫过来就行了,娘娘今日只跪了一个时辰,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下雨天冷,娘娘提前回去了。” “啊?”那宦官也是个忠心的,低着声色为难道:“娘娘这些日子苦苦撑着,就是为了将那损了的名声给补回来啊。好容易有了点气色……” “哎哟,你这说得也是啊。”刘姑姑搓着手,满面忧愁:“连倾盆大雨都扛过来了,今日下这点水滴子,这一回去,玉照宫那位可不得抓把柄啊。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唉,现在阿凉不在了,华阳宫里当真有些乱了。刘姑姑这些人,论魄力城府都差阿凉太远,一出事儿就没个主意。 何况现在静妃还晕着。 就更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娘娘扶进屋里去啊!”突然地,一身着累珠叠丝粉霞茜裙的女子从前厅穿廊而过,迈着碎步小跑过来,急道:“娘娘都晕了,自然是娘娘的身子最要紧!” “谨嫔娘娘!”刘姑姑等人连忙见礼。谨嫔做静妃心腹已经三年多了,一直是做暗棋的,寻常宫人不熟悉,刘姑姑却是什么都知道的。 她唯一不知道的,就是静妃因为不再信任谨嫔,对萧皇后动手的时候利用了五皇子的事。 她见了谨嫔,神色缩了两缩,随即拉住了谨嫔的手道:“娘娘,您怎么过来了!这正好,我们主子晕了,还请娘娘帮衬一二!”说着低了声色:“娘娘,我们主子今日还没有跪满两个时辰呢,又不敢对外称病……这怎么扶回去啊!” 谨嫔上前亲自架住了静妃的胳膊,道:“姑姑,你听我的就好。这个时候扶娘娘回去,反而是好事呢。”说着指使宫人:“不传御医是对的,咱们就说娘娘自己不想跪了。快,去拿火盆先升起来。” *** 华阳宫里的混乱并不能为人所知。然而,旁的宫室里的乱子可一点不比华阳宫里少。 玉照宫中的林媛正在吃一碗酥酪樱桃,刚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就有宫人来报立后的消息。她眼睛猛地一睁,张大嘴巴惊呼了一声,结果声音没发出来,一颗樱桃被吸进了气管里。 她一边咳嗽一边掐着脖子在地上打滚,四周宫人们大惊失色。 最后她飞奔到茅厕里头,扣着嗓子眼吐了半天,终于将东西弄出来了。她满脸通红,擦着咳出来的眼泪对扶着她的初雪道:“你们真会挑时候啊,没看见本宫在吃吗!刚才回话的人是谁啊,罚他一年不准吃樱桃!” “娘娘恕罪!”初雪连忙道:“娘娘,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皇上立了昌和贵妃为皇后啊!”一壁拉着林媛的胳膊回屋:“娘娘,咱们快些拿个主意啊……” “拿什么主意?”林媛瞥她一眼:“事情都这样了……我心里早有准备,如今只能说是意料之中。” 其实还是有些意外的……赢面最大的是静妃,她身处皇宫,在宫中百般谋算布置,只为夺位。上官璃却远在千里之外呢,什么都做不了。 连林媛指使右丞相打压那些支持上官璃的臣子、以致半年以来甚少有人在皇上面前提起立她为后,上官璃都无可奈何, 就这么着,还让上官璃给得去了。 伐开心…… 在林媛看来,这么个结果和静妃做皇后是一样的。皇宫副本的噩梦难度照旧开启。 “立后的事,怕是皇上心里早就有主意了,可笑我还和静妃她们斗得你死我活。”林媛冷笑一声,低低自语道:“唔……难怪他要拖延立后,一切都是为了迎接上官皇后做准备的。” 为何要立上官璃为皇后?林媛稍稍思量就能明白。拓跋弘的野心太大了,他想吞并夏国和匈奴。 所以上官大将军的用处大了去。 其次才是,拓跋弘太喜欢上官璃了。这种喜欢,是曾经持续七年的宠冠六宫。大秦倾国倾城的绝色皇妃上官璃,这样的女人对男人的吸引力,绝不是静妃这类姿色只算得上清丽的女人可相较的。 然而上官皇后的册立,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弊端。拓跋弘最恨外戚弄权,现在为了西北战场,他没办法,只能放任上官家做大。 但还是要做点什么的。比如拖延立后,不仅断了静妃的前路,最重要的是利用这半年的时间铺路——就是扶持其余朝臣来钳制上官氏。 林媛这时候才隐隐约约想起来,就在这半年期间,各州郡的官员升迁、贬谪十分频繁。尤其是北塞几个重镇的节度使和提督。 不过等等……皇上为了迎上官皇后…… 林媛猛地一拍脑门,难怪恬嫔的事情皇上并不肯惩罚静妃!唉,这脑子怎么变蠢了,静妃和那些或升或降的官吏们不都是一样的么! 他是拿着静妃来做钳制新皇后的棋子呢。不单是静妃,自己和赵昭仪几个还不都是一样? 天哪,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层呢!林媛现在万分后悔,这种种迹象她早该留心了,先是左丞相建言推迟立后,而后皇帝放任朝中争吵、放任后宫厮杀,最后静妃栽在了恬嫔身上,皇帝还轻轻放过…… 这么多事儿串下来…… 若是提前想到答案的话,现在也不必这般措手不及了。 林媛抓紧了手指,若是早有准备的话,这半年她也可以做许多事情,等新皇后回宫了,她这边一切有准备,一定是个不一样的开始。啊呀天哪,和静妃互掐久了,自己竟然也变得和她一样浅薄了,萧月宜死了以后只顾着和她掐…… 好烦躁啊。 “初雪,萧臻他究竟有没有遵从我的命令啊!”她无处发泄,便指着右丞相骂起来:“赵昭仪与我同心,这一次可是她吩咐了长宁帝姬来给右丞相传话,难道话没送到么!” 她几月之前就吩咐了右丞相去给上官璃下绊子。她的注意力大半盯在了静妃身上,不过上官璃那儿还是小小关注了一下。 虽然知道这些小动作可能没什么大用…… 初雪抿着唇道:“娘娘,右丞相还是帮了您的。今日早朝上,右丞相就领头反对立上官氏为皇后呢。” “他都说了什么?” “先是说突然决定立上官氏为后太仓促了……”初雪回忆着:“然后就说上官皇后有跋扈之名。” 林媛眨巴着眼睛。半晌道:“方才你们来回禀旨意的时候,除了立后,好像还有个事情……是说皇上在朝堂上亲口命令静妃、赵昭仪和我协理宫权?” 初雪点点头:“娘娘,您别太难过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有好事呢!以后不过是多了一位新皇后,您还是协理六宫的妃子。”就算没有新皇后,后宫主理人还是静妃,没轮到自家主子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 上官(3) 上官氏一回来……首当其冲要面对的是静妃才是。 这两年下来林媛和静妃斗得筋疲力竭。上官璃回来让她们俩掐去……怕还是好事呢。 那边林媛却已经动怒将枕头摔了。她一壁撕扯帐子,一壁抓狂叫道:“萧臻那个狐狸!他忘了是谁让他们家儿子娶了帝姬的?哪天惹火了我,信不信我扒了他的丞相!啊,这个两面三刀的死狐狸……” 皇上为什么会当朝下旨,命三妃协理未来的皇后? 因为右丞相提议,上官皇后贤德有亏。很直接的理由。 右丞相说到底是给皇上卖命的!他面子上看着是帮了林媛,实际说出“上官皇后跋扈”这话根本就是皇帝的授意。拓跋弘以此引出三妃协理之事,光明正大地削弱新皇后的权柄。 处处都在钳制上官璃。 右丞相这个人,虽然一直与林媛合作,但想让他真正变成一个忠诚的下属?简直比当上太后还难! 右丞相萧臻心高气盛,对他来说最难受的事就是被林媛压在头上。然而对林媛来说,最难受的就是掌控不了他。 林媛抱着枕头在床上甩来甩去,内心非常崩溃。其实她是不可能扒了萧臻的丞相的……这人让她恨得牙痒痒,但人家这么些年,大事小事帮的忙不少了。 自己真离不开他。 以后……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将来琪琪的前途还要依仗他,他的前途也要依仗自己…… *** 册立皇后的旨意可谓将后宫震得发抖。拓跋弘这边倒是难得地轻松下来,他傍晚时传了林媛侍寝,半个多月没吃肉的男人和半个多月没享乐的女人一晚上卖力耕耘,两人最后疲软而满足地瘫在床上。 天可怜见,这些天拓跋弘都是三更才睡的。 而且很久都没有招幸后宫了。他忙着应付上官家,一点时间都没有。 战争的年代,一个手握重权的武将氏族的力量有多么可怕?现在的拓跋弘还是立了军机处、十年隐忍提携了无数得力忠心的心腹臣子们,皇权稳固,想立上官氏做皇后还得费好一番功夫。直到他觉得布置地差不多了,这才敢让皇太后宣读诏书。 “媛儿,你知道朕最喜欢你什么吗?”他一双手摩挲着林媛的小臂,低声呢喃。 “臣妾哪儿都好。”林媛将脸贴到他下巴上:“把最后三个字去掉,您最喜欢臣妾。” 拓跋弘呵呵笑了两声:“对,媛儿,朕最喜欢你。你识大体,从来都不会惹朕生气的。这一次立继后,四处风起云涌,连静妃都坐不住了,只有你不争。” 林媛打了个呵欠:“只有这一点么皇上,臣妾不依呢。臣妾比旁人美,比旁人体贴,比旁人聪慧,您说是不是?” “好好,媛儿哪里都好。”拓跋弘只好哄她:“所以朕才让你协理后宫,这就是最信任你了。皇后的凤驾大约二十日就会抵达京城,你与静妃、赵昭仪她们一道主持着,迎接皇后。朕相信后宫里定会祥和喜乐的,是不是呢?” 虽然床笫之间还谈及公事让人不快,但林媛还是有点同情拓跋弘。当皇帝不容易啊,辛苦了大半年终于能歇息,却还是满脑子皇后朝堂,一刻没有轻松。 这会子又来对她千叮万嘱,大体意思就是让她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协理妃子,让后宫安稳。 “皇上交代的事情,臣妾哪里敢不仔细?”她扬起一张笑面,眉眼弯弯,当真勾人地紧。拓跋弘果然忍不住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立后尘埃落定,你一贯让朕最放心,好在静妃也是个明白的。她前头天天在华阳宫里跪着,谁劝也不听,今日倒是不跪了——” 说着又笑:“她这也是不争呢。朕只希望你们都能安安分分地,这后宫就平和了。” 今日华阳宫里的事林媛早就知道了。静妃都跪了一个多月了,说是没有管束好六宫自罚请罪,实则是洗脱污名继续为后位奋战。 她也够聪明啊,在得到立后旨意的当天就决定不跪了——不跪,就是顺从皇太后的懿旨,对后位死心了。 拓跋弘看在眼里一点没责怪她“没有悔过的诚心”,反而觉得她懂得分寸。 林媛已经很困了,迷迷糊糊地应着皇帝的话,脑子里是曾经上官璃的影子和静妃端庄娴雅的面孔。 唔,今儿华阳宫的事……好似谨嫔也去了吧? 谨嫔去做什么呢……她应该早就明白了静妃害五皇子那件事吧,难道她还想帮着静妃?不过上官璃就快回来了,当初谨嫔可是背叛了上官璃去投奔静妃的,不知有没有被上官璃看穿呢…… 以后的路会怎么样呢? 困意越发浓烈,她的眼睛闭上了。 拓跋弘也渐渐迷糊了,将手搭在她的雪肩上,鼾声渐起。 天气越来越冷。十月初十,难得的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日头暖融融地,上官皇后的凤驾终于抵达京城。 由大清门通往内宫的路迤逦洞开,林媛随众妃在内宫墙两侧依着位分跪迎,礼部的官员们与御林军将士守在宫禁处,一路上身着靛青色官服的内监和茜桃色宫装的宫女们垂首侍立着。带着暖意的日光璀璨夺目地洒下金辉,在朱红色宫墙顶着的琉璃瓦上抹出绚丽五彩,入眼皆是恢弘夺目的美。 虽然是深秋了,身上穿的衣裳也厚,跪了一个多时辰的林媛仍是觉得疲惫。肃穆之中,她悄然窥探众人,只见百官面色肃然,嫔妃端庄恭敬,连一声喘息都无人敢发出。 领头的静妃神色最为谦卑温婉,这样的贤惠,让林媛都忍不住侧目。 又跪了约莫一刻钟,突然地,不远处外宫们宣武门那儿响起了隆隆的烟火声。抬眼望去,长空皓日中有灿烂的烟花轰然炸开,宣示着无尽的喜气。 林媛听到了宫外围拢而来的千万百姓们高昂的欢呼声与跪拜声。 皇后千岁。 她闭上了眼睛。鹿邑县长史之女林媛,乾武七年十一月入侍宫中,初封选侍,累进昭媛…… 她穿过来的时候是原身进宫后的两个月。 差不多已经四个年头了。 每一天都在刀光剑影中度过,看似漫长,时光却还是倏忽一般地过去了。现在的她成了从二品的高位,有了六皇子,然而这远远没有结束。 她抬头,看到了那乘皇后专用的华翠云凤肩舆——从前萧皇后行走六宫时日日乘坐的,紫檀底座,朱红梁脊,轱辘轱辘滚在青石板上的镂金雕云月轮辇上以丹青画栏,其上的华盖四角还缀满金铃。风吹泠泠作响的清脆成为这肃穆典礼中唯一的声音,让人想不注目都难。 单皇后凤辇就是十六人抬的,其后还有四位打扇的宫女并浩浩荡荡的随侍人群,人人身着繁复厚重的大妆朝服,车队由远及近,颤颤的繁华将林媛的眼睛都晃花了。隔得有点远,她不太看得清那位被万众瞩目、万民簇拥地坐在车轿中的女子的面目,只撇到她明黄色衣袖的一角,随着金铃悠悠地晃动。 “拜——”礼官声色苍老而空灵,穿破了皑皑尘世一般。 无数人顶礼膜拜,林媛亦深深俯身叩首。 身着皇后朝服的上官璃,前襟上绣着九翟鸾凤攒珠的花纹,碎珠流苏如星光闪耀般缀满了裙摆,顺着长长的后踞被宫人们握在手中。那是一水正统明黄色的凤袍,与她“凌云髻”上戴的挑丝凤衔东珠的发冠相得益彰,皆是耀眼的金光璀璨。 以静妃为首的宫妃们此时还深深跪拜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她们只能看到皇后一双茜素红蜀锦绣鞋缓缓地从辇上落下,鞋子上坠的一颗硕大东珠从她们眼前影儿一般地滑过。按着礼制,等看到这颗珍珠走过去之后,她们才可以抬头,这个时候看到的就只是皇后背影中那缀满了玛瑙、碧玺、猫眼石、虎睛石的裙摆了。 上官璃莲步姗姗,跨上金銮殿大殿红毯时,抬头一瞧,拓跋弘正站在最高处的寿山石台阶上笑看着她。林媛等人纷纷起了身,站在皇后身后,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一步步拾级而上。 当初东宫迎太子正妃进宫时,萧月宜与拓跋弘都是新婚,穿的自然是大红色的凤冠霞帔。那时候,他们牵着喜绸走在一处,两个红色的身影,想来是一对璧人了。不过现在的上官璃自然算不上“出嫁”,她只是继后,迎入宫中也只是册封的典礼罢了。 她却选了刺目的明黄色来穿。拓跋弘亦是黄色的服制,两种黄色,如同当年的两种红色。 一眼看去都染成一块儿了。 等走得近了,拓跋弘朝着她伸出手。他定神注视着她的面容,温和笑道:“记得你从前最爱玛瑙发饰,今儿怎地用了紫金冠?且连步摇和花钿都没有插,这凌云髻打眼瞧上去倒是简约了啊。” 众人这才注意到,皇后发髻上只用紫金冠,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上官璃朝着皇帝盈盈一笑,丽色顿生:“三年不见,皇上一上来就问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说罢俯身跪下去,收起了笑意,庄重行礼道:“臣妾拜见吾皇万岁。”(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 上官(4) 礼毕拓跋弘伸手扶她起来,帝后双手相握。拓跋弘面上情深意切,叹气道:“璃璃,三年了,你知道朕有多么思念你么。三年不见,你的容貌一点都没有变,仍是这般风姿绰约,倾国倾城。” “臣妾正因为想着皇上,故而不敢有变。”上官璃依旧微笑。她眼中或许有朦胧的泪,林媛站在她身后并不能看到。 说着她转身,目光在众妃脸上一一扫过,笑道:“三年不见,本宫也甚是想念后宫的姐妹们。你们可都安好?” 静妃连忙领着大家齐声道:“一切安好。”说罢抬了头。然而她这一看不要紧,却看到上官皇后一张白玉般的面容上,眉黛如画,唇瓣如丹,一双凤目的眼角处有高高飞起直入发鬃的眼线。 静妃几乎要倒抽一口冷气。八年了,当年的噩梦再次变成现实……当年那个从见第一面时就令她惊愕且深感恐惧的女子,那绝色的容貌一如从前,甚至因着皇后的凤冠加身遍体尊贵,而更显出无人可媲美的艳丽。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上官璃只比她小三岁,如今也是二十三岁的老女了。三子之母,早已不年轻。然而她看起来却比自己身后年仅十八岁的慧昭媛还要水灵。 当年第一次看到上官璃的时候,她只是以良娣身份封位的秀女。那时候自己还是贵嫔,只是在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后来短短一年有余,她产下死胎昏睡过去,这便又是五年了。等她大病初愈醒过来时,那时候上官璃已经成了叱咤后宫的祥妃娘娘,位高于自己。她暗中躲在华阳宫里继续称病,一壁窥探后宫局势,却始终不敢…… 不敢再次去看祥妃的容颜。 果然是祸躲不过。她本以为祥妃已经离宫了,而且是惹恼了皇帝被赶出宫,再也不会回来了。在后宫如履薄冰的步步惊心中,她渐渐淡忘了那张绝色的脸。 但是老天不放过她。如今的她,不得不再次面对这张脸,并且在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里,她都要去给皇后请安,同时看着这张脸过日子。 她的怔忡只在一瞬间。当她忍着蚂蚁啃食心脏般的胸痛将目光再次转到皇后脸上时,她用右手中指的鎏金镶翡翠指甲狠狠戳进食指指尖。 疼痛令自己清醒,她迎上去扶住了皇后手臂,温婉道:“臣妾病愈时恰巧您离了宫,臣妾想见您一面一直不得呢,今日得以拜见皇后凤驾,臣妾不胜欣喜。”静妃一壁说着,本就沉静素雅的面容上越发显出恭敬来。 林媛在侧看着撇了撇嘴。真是能忍善谋的女人啊,不久前还做着皇后美梦,如今屈居人下,这么快就能放下身份低三下四地恭敬起来了。 上官皇后显然和林媛想到一处去了。她勾唇一笑,一手抓住了静妃的手道:“静妃姐姐真是贤良谦恭,当为嫔妃表率啊!” 这话本是夸赞的,然而静妃听在耳中只觉得对方在嘲讽她。 上官璃才是皇后,而她,只是“嫔妃表率”,只配对皇后“谦恭”。 上官璃却不再看她,侧目朝皇帝道:“想起多年前我选秀进宫,那时候就记得韦姐姐是十分端庄温柔的性子,可惜后来姐姐得了病……一直到我离宫那会子,都没能看见姐姐病愈,我一直担忧着呢。现在可好了,姐姐端然站在面前,可见是身子无恙了。” 皇帝面色温柔地注视上官璃面庞,淡笑不语。静妃连忙低眉顺目地接话道:“臣妾何德何能让皇后娘娘记挂着。” 上官璃回收目光,转而在周遭其余嫔妃身上扫过。一眼看到林媛手中牵着个两岁大的小男孩,笑意顿时浓了:“林妹妹出落地越发美貌了,这位就是皇上最疼爱的六皇子吧?” 林媛抬头迎上她的打量目光,牵着六皇子让他给上官璃行礼,微笑道:“娘娘谬赞。六皇子是乾武九年生人,虽是皇室血脉,然而说起皇上的疼爱,六皇子哪里敢和娘娘所出的齐王、楚王两位嫡皇子相提并论呢。” 说这番话,她连眉头都不动一下。明知嫡庶有别,却从未感到难过,因为皇室不同于寻常百姓家,嫡庶并不是立储的最高标准。 大秦朝君主,嫡出的寥寥无几。 上官璃眉头一挑,林氏这女人还是一点都没变。她不经意地将目光移开了,不愿再与林媛多话。 说话间,三皇子、四皇子亦被乳母领着上前来。他们比拓跋琪要长一岁,此时身穿靛蓝色的银鼠皮小袄规规矩矩地走上前来,身边没有下人扶着,跪着就给皇帝磕头。拓跋弘当年就对这一对双生子心有亏欠,如今见了两个幼童长得虎头虎脑精灵可爱,心里转瞬化成了水,俯身双手将他们拥在怀里。 “哪个是璋儿,哪个是珏儿?长得一个样,朕分不开呢。”他心情跌宕,颤颤地问道。 旁侧早有嫔妃上来逢迎上官璃,笑语嫣然地与她夸赞两位小皇子。楚华裳听了皇帝的话起了兴致笑问道:“是呢!齐王、楚王两位殿下长得就像观音坐下的两位金童子一般可爱,偏有一模一样,我们日后见了都不知该怎么行礼呢。” “哟,这不是恬嫔么!”上官璃侧目看向她。 楚华裳抱病月余,今日为了迎皇后不敢怠慢,随着旁人一块儿来了。从前的她虽和上官璃作对,今日却明白自己身份再不敢冒犯,甫一见面就放低了姿态。 她的伤养了一月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额头上的伤口却太深了,纵然有好药养着,仍是留了点浅浅的疤痕。 好在伤痕在发际那一块儿,梳了刘海就看不出来。 但还是有了瑕疵了。 “你说话依旧这般讨喜!”上官璃看着她,端然微笑:“你与林氏两个侍奉皇上用心,现在都是高位了,这也是你们的福气。” 不得不说,上官璃即便做了皇后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刻薄。楚华裳都已经低了头,她还不依不饶,张口拿位分说事。 楚华裳的嘴唇一下子变得泛白。 三年前上官璃出宫的时候她就是恬嫔,那时候林媛只是个婕妤。原本自己前途无限,不料放蛇谋害皇嗣一事被林媛揭出……之后贬入慎德堂。现在林媛已经是昭媛了,她还是个嫔位! 从前日日想着和林媛争长短,争妃位,慎德堂里的那一年可怕的日子却将她的美梦全部打破。现在看来就是笑话了。 她讪讪地站在上官璃面前,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 上官璃抿唇而笑,半晌道:“寒暄了半日,姐妹们为了迎接本宫也劳累了半日,不如我们先回宫去,等你们来日去长信宫晨省时,我再和你们讲这两个怎么认,如何?”说罢牵了皇帝的手,又笑:“到时候你们第一次来长信宫给我请安,我们都是姐妹,好生地聚一聚,不去的人,我可就不告诉她璋儿和珏儿的区别了。” “正是这样,璃璃一路辛苦,朕先陪你回宫吧。”拓跋弘说着一手执起上官璃的手:“那一年送你出宫,朕一直追悔不已。长信宫里按着你的喜好修葺了一番,你随朕一同去看看。” 上官璃面上涌起无限深情,双颊绯红浅笑:“皇上体贴,臣妾感激不已。”一壁紧紧握住了皇帝的手,随着皇帝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内宫走去,身后无数嫔妃连忙拈裙跟上。 步步生莲,自己当年入宫的时候才十四岁,一转眼九年……从面容惊艳的秀女,到呼风唤雨飞扬跋扈的祥妃,到惹怒皇帝被赶出宫廷、只留一个虚名的昌和贵妃,到与他名正言顺地并肩站在一起、俯瞰众生的皇后。 大清门,这一生第一次走过这里。 一路上拓跋弘都温柔握着她的手,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起当年是为了什么会将她赶出宫。 手心是暖的,心里却有些瑟瑟冰冷。天慢慢地阴下来,上官璃紧了紧外衫,她知道皇上是喜欢她的,但这种喜欢……为什么能说出“追悔不已”这样的话呢,明明只是因为父亲在战场上效力才将自己迎回宫做皇后,身为皇帝的他又哪里有一丁点的悔恨? 虽然是继后,还没有回宫却已经找好了协理的妃子。 为了防范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个孩子,他巴不得自己一辈子不要回来才好。可惜为了扩张疆域的野心,他权衡再三还是做了今天的决定。 都只是帝王心术而已,和旁的一点干系都没有。 不多时两人携手到了长信宫。上官璃一路奔波劳累,需要先歇息,随行的嫔妃们被皇帝一声令下便都散去了。林媛随众人一同告退,回宫后将早已准备好的厚重礼物遣宫人送去了长信宫,又传了满宫的下人训示道:“皇后娘娘刚刚册立,咱们都要恭敬行事,谁也不准在长信宫的宫人面前拿乔,你们可知道了?” 众人跪地称是。林媛今日在大清门后头跪了两个时辰,此时也是浑身的疲惫,挥手传了沐浴,又让华阳宫的王选侍来给她捏腿服侍她。 一日无话。(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 凤位(1) 第二日时并没有早起去给新皇后请安。上官璃早早地遣了宫人去各宫通传免了今日的礼,她起了个大早,顶着黎明蒙蒙亮的天色先去了宫外的帝陵,向昭睿皇后行礼叩拜。 皇帝日日早朝,自然不可能陪着她去。帝陵修在京城西郊,路途不算近,上官璃又是在原配皇后牌位前执妾礼的祭奠,一应流程十分繁琐,离了帝陵后还需去皇后寄灵的明觉寺里上香诵经。等她完成所有的礼数回宫时,天已擦黑。 第三日时她仍没有受嫔妃的觐见礼,再次不顾劳累地早起,去了长乐宫拜见太后。虽然她在回宫的第一日晚膳时就去拜见过了,然而作为新封的皇后,太后的正经儿媳,觐见礼可不是见一面请个安就算完事的。 于是一整日又都在太后处劳碌。林媛的宫人们过去打听了,回来道:“……就是一应如常,皇后早膳时亲手服侍了太后,而后陪伴太后诵经整整三个时辰。晚上皇上去了长乐宫,皇后就将昭纯帝姬、三皇子和四皇子一块带过来,加上养在太后跟前的元荣帝姬——太后娘娘享了一晚的天伦之乐,很开怀呢。” 传话的内监事无巨细地禀报着,一旁初桃面有不忿之色,转首对林媛耳语道:“太后娘娘今日是大大褒奖了皇后娘娘的!说她年纪不大却能通读佛教,陪着诵经时印光大师提出来的几个问题竟都被她答对了!皇后娘娘就说自己在扬州的这三年里,守着三个孩子日子过得非常寂寞,又日日思念京中的皇上……除了诵经她都不知该做什么好,所以就在这方面长了见解了。太后听了十分动容呢……” “哦!”林媛却没有计较初桃话语中的阴阳怪气,思索着道:“怪不得今天夜里,皇上亲自陪伴皇后回了长信宫,原本翻好了的牌子都给扔一边了。”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了!她的手段和三年前一样地可恶!”初桃瞥着嘴,说着说着声音低不可闻:“按着京兆尹大人帮咱们打探的消息,皇后离宫的这几年哪里是在诵经!她在扬州城里一天到晚骑马去郊外玩乐,还在整个苏杭郡遍地开胭脂水粉的铺子来玩,甚至将金陵城三百亩的桃园买下来做庄子玩……她不懂得经商,三年赔光了离宫时皇上送给她的二十万银子,没钱了之后又跟她父亲要……” 林媛默然不语。半晌淡淡道:“上官皇后能笼络住皇上和太后,那是人家的本事。” “可娘娘您也是皇上最喜欢的妃子啊,皇后娘娘在圣上面前风生水起,您怎么就这般沉寂呢!”初桃的声音稍微有点大:“您前几日还命令奴婢们谨言慎行,不得在长信宫面前骄纵,可再谨慎也要有个限度啊。皇上今天晚上翻得可是您的牌子啊娘娘!” 又是沉默。 林媛扯了个笑,对她道:“算了,一日两日的争宠又什么要紧。” 初桃低头退下了。是,皇上被抢了一次是没什么要紧,但宫里头的事情哪一件能简单得了?若是从前丽芳仪、恬嫔之流与自家娘娘争抢就罢了,她们再怎么折腾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也很难超过娘娘。但上官皇后不一样啊。 皇上日日陪伴皇后、冷落娘娘,次数不需要多,快的话半个月的时间就足以决定很多事。到时候皇上对皇后越发浓情、对娘娘渐渐淡忘,那娘娘就渐渐地如恬嫔一般了不是? 不过瞧着自家娘娘面有思索的样子,她还是退下了。 林媛很快等到了拜见皇后的那一天。 和以往的晨省没什么不同——依旧是早早起床换一身庄重的衣裳,在清晨的辰时之前赶过去就可以了。上官皇后回来后,没有更改任何从前萧皇后定下的规制,长信宫晨省仍旧是辰时,仍旧是每日都要去。 遂照旧晨起梳妆。 在路上林媛遇见了玉容华——看到她的轿辇停在巷口,就知她是特意在此等待的。她迎上来笑语嫣然地客套几句,随后道:“娘娘怎么不带六皇子一同来呢?刚才看到了谨嫔和昭仪娘娘的轿子,她们将自己的皇子帝姬都带过来了——您知道的,今日皇上会在长信宫。” 林媛只是浅笑:“不巧了,琪儿他贪玩着凉了。” 其实是那天在大清门迎接皇后时,皇后特意说“皇上最疼爱六皇子”,这话让她心里很不高兴。 就算知道今日皇后会将三皇子和四皇子摆在皇上和众人面前炫耀,赵昭仪她们也不示弱,带了自己的孩子们,她还是不愿意带小琪过去。 感觉到危险大于利益。 上官皇后很快就会搅起储君之争吧。这么大的事情,要看准了时机才能出手,若一着不慎输掉的可是小琪的命。 玉容华听到她的回答,神色闪了闪,随即笑道:“咱们快走吧,可不能迟到了!” 她对林媛的态度感到莫名烦躁。当年-她最欣赏的就是对方泼辣聪颖的性格,事事看似出尽风头却总能在最后捞到好处。关键是,跟着一个敢作敢为的主子,有人在前头为自己开路,自己则跟在后头捡便宜,不是天下最美的好事么。 可上官皇后的归来竟然让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慧昭媛退缩起来了! 她退缩不要紧,自己以后没了人在前头披荆斩棘…… 安如意暗暗思索着,要么就劝一劝林媛,若劝不住她们就只能分道扬镳了。左右她现在是得宠的玉容华,这些年靠着慧昭媛的提携已经站稳脚跟,并不是很需要她了…… 不多时便到了长信宫。 长信宫为了迎继后,皇帝早早吩咐了翻修。倒也不需大动土木,只是将各处的摆设器具撤换了一番,又重修花圃和假山的景致。上官璃大为感念皇帝的体贴,其实拓跋弘真没费多少心——他说是按着上官璃的喜好来修的,实际不过是把原来麟趾宫邀月楼的东西搬过来罢了。 这种翻修的程度,连百官都无人反驳说皇帝奢侈之类。 所以如今的长信宫简直就是邀月楼的扩张版——前院里的石桥从青石板变成了寿山玉,飞流直下的小瀑布大了一圈,种梅树的园子扩建成梨树、梅树、樱桃、苹果等等的花果园,芍药和海棠花圃挪到了后殿的大院里…… 林媛进入的时候观摩身边景致,看着殿内的摆设,眼角微微抽搐。 不知上官璃心中作何感想。 彼时待客的大殿里,众妃竟到了大半了,且皇帝竟也在座,林媛和玉容华两个匆匆行礼。皇帝道:“今日早朝没什么事,早早就下了。”又忙着和怀里抱着的四皇子说话:“珏儿,你再说说——一千年前首倡变法的吴起究竟是野心家还是鞠躬尽瘁的臣子呢?” 虽然不过三岁而已,四皇子已经在读千字文,也开始听母亲教授史记中的故事。皇家的孩子五岁就上书房了,六皇子现在都开始认字了。 皇帝专注在四皇子身上,对林媛的到来甚至没有给予一个多余的目光。林媛心里暗暗沉吟着,不动声色地与嫔妃们一处坐了,拿起案几上的乳酪吃起来。 片刻之后嫔妃们都来齐了,上官皇后将三皇子从怀里放下了,对众人笑着道“你们今日都来得很早——其实不用这样早的,你们看,现在都还没到辰时呢!以后守着时间来就行!” 嫔妃们连忙跪地谢恩,又行大礼拜见皇后。林媛跪下的时候眉头微微皱着——上官璃竟然变得宽厚起来了?从前她给萧皇后请安的时候,常常迟到早退、借故不来,没有半点规矩。这会子自己做了皇后,非但没有任性刁蛮地折腾底下妃子,反倒学起了萧皇后和静妃的端庄大度来? 稀奇啊。 难道所有做了皇后的人,性格都会变得一样么? 跪在林媛身边的几个婕妤已经低声议论道:“都说上官皇后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很难服侍……然而现在的皇后与三年前真是大不相同了啊!” “是呢,是因为做了皇后,所以才修身养性、越发贤德了吧!”另有一人笑语:“做了皇后总会更严苛地要求自己了……” 林媛再次抬头时就看见上官皇后抬手抚了抚睫毛上串的金珠子,眼睛闪动,洒下一片簌簌的金光。上官皇后今日穿了宝蓝色的锦缎,发髻上却仍旧戴着那突兀的独树一炽的紫金冠,不肯佩戴其余首饰。 深秋的暖日透过窗棂染到她的白皙面颊上。她小巧的唇正一张一合地回首与皇帝说笑,左侧脸颊上的酒窝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其实紫金冠这种独独为皇后打造的首饰,虽然奢华,看起来却不免死板笨重些。林媛记得,当年萧月宜佩戴紫金冠时都会在发鬓处簪蔷薇花,或者插白玉的步摇,来压住那死气沉沉的发冠…… 然而如今看着上官皇后,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容光焕发,如仙人一般……再呆板的首饰戴在她头上都似乎染了仙气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 凤位(2) 天哪!林媛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她简直气得想冲上去将上官璃的紫金冠扯下来。 啊呀,为什么上官璃这个女人永远都会用这种卑鄙地令人恶心的手段呢!!她在心里咆哮—— 她这些天喜欢上了碧玺这种产自暹罗的珍宝,发髻上的金银簪子都镶嵌了各色的碧玺,这东西就一个特点,色彩杂。然后她还突发奇想,使用了两种颜色的珍珠做步摇。不单单是发髻,衣裳上头也用米珠和宝石穿在一起做成流苏,走动起来散发出五色光芒,十分灵动耀眼。 日子久了,宫中诸妃都纷纷效仿,碧玺色彩绚烂做工精致,连皇帝都常夸赞她心思巧。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上官皇后回来之前。 现在有皇后在…… 艳冠六宫的上官璃,如今用起了最土气的赤金首饰,而且在赤金里头选了最土气的紫金冠。 天哪……二十一世纪的女明星最大的尴尬就是撞衫,一旦撞衫,两个人的美貌差异高低立显。然而最可怕的还不是撞衫,而是你穿着华丽的晚礼服拍出来的照片,不如人家随手在微博里发出来的穿着睡袍披头散发的自拍…… 林媛现在真的快气死了。这种恼怒远胜于上官璃刻意盯着六皇子、昨晚上抢了绿头牌这两件事……她想起自己上辈子,公司里华北区总裁的情妇是一个分区经理,那女人曾经被她整治地很惨,但她还是气不过——那女人穿衣裳的颜色很古怪,专挑墨绿、大紫之类,旁人越不敢穿的她越喜欢。而且她穿成那样还是每年得总公司的“最佳形象奖”。 就是这种一点办法没有的,只能干生气的无力感!上官璃就算素面朝天也比别人好看!自己就算心思再巧、再用心装扮也不如她!这是天生的一张脸,是她穿越过来后就无可更改的事实!何况她上辈子的原身还没这辈子好看。 男人都不傻。拓跋弘看上官璃看久了,马上就能发现这点微妙,就能真正意识到上官璃和林媛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长此以往,林媛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 她是真没想到,上官璃争宠竟然能做到这个程度。 旁人不如林媛对容貌的关注度,倒是暂且没发现这一点。只是有几个嫔妃羡慕地议论道皇后的姿容比三年前还要美了似乎。 众人热闹地寒暄了许久。此时有一位高容华满面堆笑地趋在皇后跟前,亲手给皇后奉茶、奉糕点,弯着身子尽心地服侍着。齐成玉齐容华不屑地与林媛道:“都是出身世族的贵女呢!啊呀呀,这幅样子……” 林媛心不在焉地问道:“麟趾宫里不是还有和娘娘交好的嫔妃么,她们哪里去了……唔,好像有个姓冯的庄姬……” 齐成玉瞪着眼睛看她:“昭媛娘娘还不知道吗?冯庄姬几个月前就病死了呀!”不得宠的妃子每年都有无声无息死了的,就算无人暗害,有时候染了病没有御医用心诊治,再有下人苛待,死岂不很容易了。 “哦!”林媛恍然。 更多的嫔妃在两位皇子面前凑趣。双生子是稀罕事,大家就算不为了逢迎也都有好奇心,此时刘婕妤几个就扯着一个小男孩的袖子道:“娘娘,让我猜猜,这位是三殿下吧?刚才皇上还抱过的!四殿下则是一直娘娘抱着的!” 长宁帝姬忍不住上前,捂嘴偷笑:“刘母妃好没意思,刚刚父皇都称呼三殿下为‘璋儿’了,您当然猜得出……”而在此时,主位上的皇帝哈哈一笑,起身揽住两位皇子,让他们转两个圈。 转圈…… 转完了之后刘婕妤傻眼。 上官皇后正欲解释,却见静妃上前笑着施了礼:“三皇子的牙齿缺了一颗,而四皇子缺了两颗。娘娘,对不对?” “哈哈哈!”拓跋弘大笑:“你说对了!但是静妃,现在他们两个都在长牙,等以后他们的牙长全了,你又该怎么辨认呢?” 满殿哄堂大笑起来。有人恳求皇后快点说出辨认的方法,上官皇后笑了许久,才道:“其实他们长得实在是太像了,真的没有太明显的区别……不瞒你们,天底下连母亲都分不清的双生子并不少见,这三年下来,你们岂不知我也很愁苦啊……” 愁苦…… 她那无奈叹气的神情让众人再次忍不住地笑。 “难道就没有胎记么?”一嫔妃道。 上官璃抿着唇笑:“没有的。不过,虽然从长相上看不出区别,然而三皇子性子从容些,四皇子做事手脚麻利——其实就是三皇子懒,四皇子急躁喽。” 众人笑闹一气,这才将皇后的话记在心中,不过仍是很发愁——性格上的区别怎能一打眼看到呢?到时候见了两位殿下,行礼问安还是个问题啊。 上官璃也明白这个,遂道:“日后他们的衣裳佩饰都会不同,还有随侍的宫人也不同,你们便能分清了。” “感情今儿殿下们穿成一样,就是来逗我们玩儿呢!”高容华适时地打趣道。 殿内欢声笑语,林媛跟着众人一同笑看着两位小皇子,心里却暗暗留神——若说双生子的外貌一点差异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没有胎记,也该有痣吧?别人分不清,生母一定知道某种诀窍。 但上官皇后不想告诉大家,只用日后的衣裳首饰来区别…… 是呢,自她封了皇后回来,多少人的眼睛定在两位双生子身上。不论是为了夺位,还是为了自保,留一手总是应该的。 之后不过是品茶说笑,第一日觐见上官皇后,大家竟然都没受什么刁难。很快,当皇帝小坐片刻率先离开后,上官璃也命众妃散了。 林媛和赵昭仪结伴而行。 一路上赵昭仪低声与她谈起皇后与三年前的不同:“你当时也是与她针锋相对过的,怕是比我更了解她的性子!那么泼辣的一个人……如今安静下来真叫人惊讶。”看林媛不说话,又是叹气:“唉,你说,她想要做什么呢?” 不得不说赵昭仪的问题在点子上,她不问上官璃为何改了性子——或许她从未在众人面前暴露本性,从前的张扬也未必是本性。 她关心的只是上官璃打算做什么。 林媛不准备回答她,一路无话地回了宫。 翌日皇后传召六局掌事与各宫女官,繁忙一日。掌宫所用的凤令凤印两物本在静妃手中,然而因册封了皇后,在上官皇后未回宫时就由太后亲自收回东西,最终又亲手交于皇后的。这是礼法上的规矩,静妃心有不甘亦无法动手脚拖延,有意主动拿出来讨好皇后也无处施展。这交接的事儿倒是平静。 看到皇后已经开始勤恳地过问六宫事了,林媛三人都不敢怠慢,在自己宫中将账本册子什么的理顺了准备等皇后召见。从前林媛是给静妃协理的,静妃虽有个主理的名头但腰杆也没多硬,她这两年很少在静妃手下有过上辈子上级和下属的感觉。但这会子是皇后在掌宫——人家可是名正言顺的母仪天下,她们这些嫔妃们都得给她汇报工作,就算你心里不服面上的规矩也要做足。 赵昭仪和静妃各怀心思,然而都在宫里算账,预备着皇后的考核——说白了就是快点把这两年干的事理一理,账面上的漏洞补一补。对于林媛,管理财会领域的事统统难不倒她,然而她却是三人里头最抓瞎的—— 她得把手上的会计分录翻译成皇后看得懂的东西啊! 从一个月前皇上下旨立后她就知道这事该干起来了。不过立后一事天下动荡,这期间她亦心神不宁地,日日寻思的都是更重要的事,账本反而一拖再拖。到了皇后传召各宫女官时,她才不敢再等,日日挑灯夜战地干活。 这么又过去两日。十月二十的时候赵昭仪过来玉照宫小坐,和林媛商议着如何应对皇后查账:“……当初为了长宁能嫁得好,我四处打探消息,不免就挪了些银子……不过很快就把亏空补上了。你最擅长理账本,你说皇后会不会查出我来……” 林媛笑道:“这么简单的事,姐姐有何担心。唔,您当时掌管的是采买吧?是直接挪了布匹首饰药材这些的数量,还是从金器、银器里克扣纯度?您就把账本拿给我看,每一种我都有解决办法。” 赵昭仪一听放下心来。两人的脑袋扎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谈论着。 就在两人做足了功课应付皇后时,十月十四日,四皇子受凉生了风寒。 本也不是要紧的事——然而当天夜里四皇子发起高烧,最终小小一个风寒转变为咳疾。 皇后守在长信宫里闭门不出地照看幼子,所有的事情都撂开了。拓跋弘也焦急守在四皇子身旁,宫中御医尽数被传唤过去,长信宫一片人仰马翻。最后梁御医忧心忡忡地道四皇子先天不足,稍有不慎就会感染,而对于小孩子来说咳疾是会要命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 不贤(1) 皇帝没有办法,帝后二人商议了一整日,最终决定将三皇子、四皇子迁出长信宫搬去“环秀山庄”长住。这一对双生子都是胎里不足的,据梁御医所言,四皇子不过是因这两日北风乍起就着了凉,而且很快就转变为严重的肺部感染。这样的孩子就是心肺孱弱,别说小病小灾,日后还有的苦头吃。 和四皇子比起来三皇子显然也没乐观到哪里去。 环秀山庄修在宫廷南侧的明霞山——那还是有一年春节时,皇帝奉给太后作为年礼的。 那地方不如江南水乡温暖滋润,却也算清幽宜人,山间的园林中遍植草木花鸟。身体孱弱的人住在静谧幽美的地方,最适合养病。 因着这件事,朝中不免掀了不大不小的波澜。三年前两位双生皇子因先天不足,不得不离宫前往扬州养病的话题,再次被谈论开来。 心力交瘁的上官皇后隐没在长信宫宫闱之下,几日不肯见人。皇帝在一日早朝时颁下圣旨,贴皇榜召集民间郎中,期待能救治好两位小皇子。静妃和林媛几个别提被皇后传去检视账本,反倒是这个月的采买、赏赐、月例、女官任免之类的事又被皇后分派到了三人头上。皇后为了自己的俩儿子,一推四五六别的事都不想管了。 这事让林媛感到惊愕——虽然之前也隐隐预料到会发生,但想不到会这么快,在上官璃回宫后的半月而已。 四皇子真的病了?那些想要去长信宫探望的嫔妃们都被皇后拒之门外,说是四皇子受不得风,更怕吵闹。 便有嫔妃十分惋惜地说“晨省时见着两位殿下,看样貌都是乖巧机灵的,不料却这般孱弱”云云。那些见过两个小皇子的人,并不能看出他们有什么先天不足,比如格外的瘦小之类。 林媛并不知上官璃和皇帝之间商议了什么——现在的境况是,上官璃封后,然而她的孩子们却被送往别处养病。 在四皇子的咳疾惊险康复的几日中,她颁下懿旨,斥资修建从禁宫安定门通往明霞山的官道,以供她每日乘坐皇后凤驾往返与禁宫与环秀山庄之间。 这条路长逾十五里,说不上远,但绝对不算近——若只是修路也就罢了,既然是供皇后凤辇行走的皇室官道,那么一路皆要用青石板与六菱石子铺路,可不似乡间随意开垦出一条小路。这个年代没有沥青没有推土机,修个路还是挺不容易的。 皇后册立后的第一道凤令,被朝臣们轻而易举抓住把柄,趁势攻歼。修路虽然不似建个宫殿那么花钱,但在征战之中,随意一点动作都会被人拿来上纲上线。何况皇后为了每日探望亲子就不顾国库紧张奢侈行事,本就不占理。 几个耿直的朝臣联名上奏,求皇帝驳斥皇后的旨意。拓跋弘看后一笑置之,不予理睬。 上官璃固执己见,不听劝阻。这条路很快开始动工。 皇后的坚持与皇帝的冷漠,渐渐平息了后宫朝臣的躁动,那些上奏的臣子摄于皇后之父——上柱国大将军的威名,并不敢一力与皇后相抗衡。最终事态归于平静,而上官皇后“不贤”之名,却在百姓间争相传论。 不论皇后与两位嫡皇子处境如何,对于林媛来说,这一连串事情带给她的就是皇后的放权。她捡了个便宜,能够继续作威作福地掌事了。 第二日时她去长信宫外头给皇后磕头。 皇后昨夜里将两个皇子送走,四皇子还发着高烧,被一众御医小心地护着,想必皇后一晚上都不曾睡好。今日她又免了请安,只让嫔妃们磕个头作罢。 众妃也没敢怠慢,都扶着宫人过来跪一跪,算是点卯。唯有丽芳仪昨日犯了头疼病,告假未到。 丽芳仪自从那一年被林媛暗算,服用了过量的虫草后,身子就不济了。三天两头的生病,是常有的。 她的宫人过来通禀了长信宫,又和嫔妃之首静妃支会一声。带头领着嫔妃们叩头请安的静妃不以为意,宽容地笑笑让丽芳仪好生歇息,又吩咐内医院预备下药材给她送去。丽芳仪这两年虽不如玉容华宠势,却也是时常招侍寝的人,静妃和她素来没什么过节,这点子脸面自然要给。 那位传话宫女遂与静妃道:“多谢娘娘体贴,还劳烦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多担待几句,等我家小主好了,一定给皇后娘娘赔罪来。” 皇后回宫的这几日,对待嫔妃很是宽宥,上官氏的狠辣名声也渐渐在嫔妃心中消弭。静妃自是觉着皇后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丽芳仪过不去,便笑着道:“你放心去罢!皇后娘娘是位心慈貌美的人呢,断断不会计较……” “静妃好厉害,不知何时竟做起了本宫的主呢!”突地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静妃大骇之下回头,噗通一声就跪倒道:“皇后娘娘!” 上官璃着了月白色的绣蝶纹罗裙,衣饰单薄,只在外头罩了件厚重的墨狐皮大氅御寒,发髻上也斜斜插着一根白玉簪子,显然是仓促而来。她面颊上稍显苍白,没有脂粉掩饰的眼底是一片青色,虽容色憔悴些,面目上的威仪却是半分不减。她扶着内侍的手曼步行至众人面前,凤目一扫,那眼睛中的冷冽光芒逼得余等嫔妃连忙一同跪了,瑟瑟伏地不敢言语。 “听说丽芳仪病了,静妃真真是宽纵体谅,还言道本宫也不会计较?”上官璃的挑眉睨着跪着的静妃:“静妃,这便是你方才说过的话吧?” 静妃满面惶恐,叩头道:“娘娘恕罪!臣妾只是看丽芳仪病了可怜,揣度着娘娘也会宽宥……” “静妃一贯擅长揣测上意啊。”上官璃声色泠泠:“怪倒皇上也喜欢你的温柔小意!” 揣测上意可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静妃听了这话更是下不来台,面上通红,紧张地连连称不敢。 此时连静妃都趴在地上求饶,一旁过来为丽芳仪传信的宫女早已吓傻,只顾着砰砰磕头。上官璃拧眉看她两眼,嫌恶道:“本宫此前就听闻丽芳仪是个不安分的,惯会装病拌可怜来哄人!今日看着果然不错,连长信宫的晨昏定省都敢轻慢,岂非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说罢抬手吩咐道:“传旨,丽芳仪藐视中宫,降良娣,闭门思过!” 又瞥一眼韦宓庄:“静妃就是忒心善了些,从前本宫不在时,你掌宫也是处处纵容的。你不会管束人也就罢了,偏言语上还坏了规矩,静妃,你也是入宫十多年的老人了,日后若整日地说话不当心,可是不像话……” 上官璃面上连连冷笑:“就罚你掌嘴二十吧,当是个教训吧。” 她处置完,面露疲态,冷着脸转身离去。 静妃掌嘴、何氏降位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廷。 那韦宓庄多少年前就是皇帝宠妃,后来做了静妃掌权更是风光无二,何时受过大庭广众之下掌掴的侮辱?她此前忌惮上官璃,却不曾想到这个蛮横的女人会当场下旨罚她。这一日黄昏时她还在合欢殿里啜泣,伸手将预备好的晚膳都打翻在地时拓跋弘抬脚进来了,拉住她的手道: “宓儿怎地就委屈成这样了!” 韦宓庄抓着他的手扑在了他肩膀上,嘤嘤地哭着喊脸上疼。拓跋弘道:“今日的事情朕都知道了,宓儿,你别哭……” “皇上!”韦宓庄抽抽噎噎地,越发可怜:“臣妾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皇后惩戒。臣妾是心软了些,不过说了一句‘皇后娘娘应不会计较’,只当是皇后母仪天下、心慈宽厚呢,哪里想到娘娘竟真的去计较陈氏呢……您可要给给臣妾做主啊!” 拓跋弘无奈只好哄她:“璃璃那个性子你知道的,她十几岁刚进宫的时候,就不喜约束,行事放肆……她小孩儿心性,你就多担待些吧!” 韦宓庄起初还哭得起劲,听了这话嗓子竟是被堵住了一般,身体微微瑟缩——原来在皇上心里,上官氏再刁蛮恶毒也不过是小孩儿心性……竟还要自己多担待! 担待,担待!自己不论受了什么委屈、不论有没有理,都要去担待皇后娘娘了? 心里愤懑不已,却不敢口出怨怼,拉了皇帝半推半就地拥上了榻。前些日子皇上还为着立后纷争斥责她,说她管不好后宫,近来她也不算是得宠,哪儿敢随意放肆呢。今儿皇帝选择来看她而不是去长信宫,已经是极大的脸面了。 只是在温存之余,她拿捏着小心问道:“皇上该去看看何良娣吧。臣妾觉着她也是委屈了,皇后娘娘说她装病,然而何氏的头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应不会是蒙骗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动了圣怒,随口就夺了她位分……臣妾是个心软的人,皇后这般严厉,未免过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 不贤(2) 拓跋弘方与她云雨,身心惬意,迷迷糊糊地躺着犯困。听了她这话,无谓笑笑道:“皇后是中宫,即便罚得重了又有什么?何况这何氏装病,从前又不是没有过,那时候她就会和媛儿过不去,整天地闹……这一遭也算给她个教训!”说着翻身睡去了。 韦宓庄心里头沉沉下坠,对上官璃也越发忌惮了。原想着何九鸯好歹是年轻貌美的宠妃,素日里常服侍皇上的,想不到这会儿竟连一点体面都讨不了了! 遂不敢再提今儿早上的事情,闭了眼睛筹谋起以后来。 在皇后惩治何氏和静妃二人之后,当日皇帝虽去了合欢殿宽慰静妃,第二日却又颁下了珍宝古玩的赏赐给皇后,说是体恤她因着两位皇子的事心绪苦闷。 静妃那边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的,降了位的何氏被禁足宫中,哭闹了几天却不见皇帝理睬,就此亦沉寂下去。而皇后上官璃在幼子康复之后,再次养起了精神日日受嫔妃拜见,端坐主位时的威仪越发盛势。那边的拓跋弘凡进后宫,十日里有五日都是去长信宫的,丝毫没有因上官氏行事刁蛮而冷落她。 自此宫里人都不敢再谈起当日皇后惩治何氏的事情了——那天何氏的病可不是作假的,她因病告假而已,皇后却连这点都容不下,于情于理都是皇后太严苛蛮横了。而静妃就更冤,她不过是循例行事给何氏行了方便,就被皇后迁怒。 可这事的结果呢,皇后行事不妥,皇帝一分一毫都没有指摘,反倒翻了何氏从前的旧账说她不安分。静妃那边哄了一晚上就作罢,随后的几日都是去长信宫陪着皇后的,合欢殿也就是没有失宠而已。 众妃哪里看不出皇帝袒护皇后。又想起那日在长信宫门前,皇后披着氅衣不施脂粉,随意装扮着出门来训斥静妃、威压众人的可怕模样,人人心里都打哆嗦,决心日后万不可得罪了这位性子狠辣、喜怒无常的皇后了。 大家面上不敢言语,私下则是传开了的——这上官皇后端着牌坊贤惠了几天,现在却是本性毕露了么?还是仗着皇上的宠爱,旁的人都不看在眼里,随意就可作践了呢! 后宫小事,前朝渐渐亦有耳闻。不少人联想起此前的修路一事,纷纷上奏批驳皇后不贤,善妒奢侈,且行事狠厉,哪里有一点点心慈宽厚的国母模样。然而这些都不过是事态平静后翻起的小浪花,嫔妃们再多怨怼、臣子们再多弹劾,皇后都是上官家出来的嫡长女,何惧这些?她稳坐长信宫岿然不动,默不作声地等了几天,果然那些上奏的朝臣又无趣地安静下来了。他们都是低阶的文臣,一时激昂想上奏劝谏为国尽忠,却哪儿有胆子和上官大将军作对。 如此后宫里一片萎靡,人人惧怕皇后,连皇宠上头都不敢和皇后争了。静妃再不与皇后正面对上,整日勤勤恳恳掌宫、理事,昔日里玉容华、温容华几个宠妃缩尾巴做人,性子泼辣的华良人知道自己出身低不能与皇后抗衡,更是收敛起来。独独林媛仗着自己隆宠多年,在皇后跟前从不低头,皇宠上头更是寸步不让。 拓跋弘如今算得上清闲,一月里有二十天都能进后宫,皇后占着初一十五两个摆规矩的日子,本就压林媛一头。拓跋弘对这两位尤物都爱不释手,今儿去长信宫温存,明儿去玉照宫快活,一月算下来长信宫比玉照宫多了三日,却也算旗鼓相当。 宫里人人都恭敬皇后,唯林媛特立独行。日子久了,上官璃越发容不下她,晨起请安时瞧着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巴不得一掌抓了她的脸才算解气。 直到十一月初的一日,林媛在长信宫里笑盈盈提起选秀女之事,皇后彻底被激怒。她抓了一个茶盏砸下去,恨道:“昭睿皇后新丧,这个年还没过完,慧昭媛就张罗着要选新人热闹咯?”又冷笑:“不顾昭睿皇后的体面也要为皇室开枝散叶,慧昭媛当真是贤惠啊!” 从前提议选秀时,嫔妃们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现在却是不同了——自上官璃立了皇后,回来后行事苛刻无度,摆了几日贤名后又显出恶毒本性,众妃受其威压苦不堪言。单单严苛狠毒也就罢了,偏这皇后还是个霸宠的,若不是宫里有慧昭媛苦苦撑着与她打擂台,这皇上简直都成了皇后一人的囊中之物。 如今除了慧昭媛还得宠,其余人等连玉容华都几日见不到皇帝的面了,更遑论那些从前就不得宠的。 这种境况,有没有新人进来分宠还有甚差别么?倒不如选秀充盈后宫,看看新宠里头能不能出一位厉害的,将皇上的心从皇后处夺回来。就算最后自己仍不得宠,有人打压着皇后、让旁人能喘口气,也是好事一桩啊。 遂林媛一说出这话来,周遭众人非但不曾埋怨她,反而瞪着眼睛满面期待地看着她。 上官璃下手狠,茶盏砸在林媛的小腿上,之后才滚在地上碎了。林媛昂首立着道:“皇后娘娘恭敬先皇后,臣妾叹服。只是当初先皇后在世时,皇后为祥妃,似乎时常在这长信宫中顶撞先皇后啊……” 林媛就知道上官璃会拿萧皇后当挡箭牌。上官璃日日承宠,哪里会乐意选新人进宫与她分宠,旁的嫔妃也不敢说这个话来得罪她。 上官璃听林媛提及当年事,心里更是火气上涌,冷声道:“顶撞?”一壁说,一壁美目流转扫视众人:“三年前的事儿你们应是记得的吧?何人曾见本宫顶撞先皇后?慧昭媛又从哪里听来这话,出言诋毁本宫?”说着伸手拍在案上:“倒是此时的慧昭媛正在顶撞本宫,这是跑不了的!” 在座嫔妃无人敢接皇后的话。林媛嘴角一抽,上官璃的流氓打发她服了。 瞧着上官璃盛气凌人的模样,林媛面上微笑,声色谦恭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妾哪里敢顶撞娘娘呢!臣妾只是觉着选秀充盈后宫、繁衍子嗣乃是国本,前头就因昭睿皇后的丧事拖延下来,这会子丧期过了,选秀也该提上议程了。” 见上官璃又要大怒,连忙道:“臣妾只是凑巧想起了这件事,和娘娘提一提。娘娘若觉得不妥,作罢便是,就当臣妾胡言呢。”说罢也不等上官璃发话,兀自坐下来品茶。 上官璃气得抖心抖肺。无奈这林媛和静妃可不同,静妃位高、掌着宫权,论及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却远不如林媛。她明白,皇上对自己的情分是摆在那的,然而…… 自己身后的母族却是惹他不喜的。他自私且贪婪,既要父兄在战场上为他拼命、为他拿回两国国土成就千古一帝,却处处提防着,找好了后路要对付日后功高盖主的上官家。 自己凭着家族的威势登上后位,母仪天下的名分是有了,实则自己这个皇后做的,完全无法和萧皇后相比。人人都道自己入主后位、深得皇宠,膝下还有两子一女,福分非常。然而其中冷暖,如人饮水罢了。 倒是眼前的林媛,几年下来已经一跃成二品位分,还有了六皇子在手。按说她的三皇子、四皇子是嫡出,六皇子庶出……然而六皇子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哪里是自己两个儿子能比的。林媛本身也是个母族不显的女子,皇帝对她是纯粹的喜欢,不掺杂一丁点的忌惮的。 上官璃敢折辱静妃,却是不敢对林媛贸然动手的。 拓跋弘究竟偏爱谁更多,这一点连她都不清楚,更不敢去试探。若真触及了拓跋弘的底线,莫说无法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后,怕就连素日的宠爱也能一并夺了。 林媛盈盈笑看着她,直看到她勉强压住火气,方又轻笑一声,与身侧宫妃说起刚分的粉珍珠与楠木来。 上官皇后气闷堵心,不多时就命散了。不等嫔妃们告退她便先回内室,换了一身长衫加一件大氅,吩咐人备辇去环秀山庄。现在她的两个儿子都被皇帝养在宫外了,她思子心切,一日看不到就浑身不舒坦,遂她每日清晨召见嫔妃,之后就乘坐凤辇从刚修好的山路去往环秀山庄。 路不算远却也不近,身为皇后万万没有长住宫外的道理,她探看了两个幼子后就要往回赶,在黄昏时分才能回到宫中。 从此之后的每一日都要这般折腾。她也没有太多精力去掌管后宫,无奈只好将事情都分给了三个嫔妃。 心里也不敢埋怨皇帝——他能这样做已经是体贴自己了,将两个孩子送到明霞山上,而不是送去扬州。 她一壁思量着,一壁急急地梳洗换装。 这边林媛扶辇回玉照宫,半路上就见玉容华的轿子从后头追上来。玉容华满面喜色,朝她恭维道:“昭媛娘娘当真气度不凡!这些日子谁都不敢招惹皇后,独独昭媛娘娘宠势不衰,还能和皇后分庭抗礼!您是不知方才您站在长信宫里的威势,皇后纵然气急了,最后也不敢把您怎么样,我们姐妹都佩服地不得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不贤(3) 玉容华起初看林媛在皇后回宫后就不再争尖,还以为她性子变了,心里担忧了好久。现在看林媛在静妃都撑不住的境况下,还能在皇后面前逞强,顿时又兴奋起来,觉着那个厉害的慧昭媛终于回来了。 林媛面上笑笑,与她客套道:“玉容华抬举本宫了。本宫可不敢和皇后娘娘争锋。” “哪儿呢,嫔妾瞧着娘娘其实丝毫不输于皇后!”安如意越发压低了声色:“眼瞧着静妃不敢妄动、赵昭仪更每日低眉顺目地,宫中能与皇后抗衡的只有娘娘您了!且……虽说她为皇后,娘娘为嫔妃,名分上是差了的。然而您别忘了,皇后娘娘今年二十三岁……” 而林媛才十八。 在玉容华眼里,皇后和林媛都是人精。她是当初受了林媛的恩才得宠的,就算将来不跟着林媛,也绝不能转投在林媛敌手的麾下——以林媛的脾气,八成会掐死她。 而那皇后也不是好糊弄的,若自己因着她现在势重就投诚,怕是根本不会得到信任,只会被利用。 且玉容华看得清局势,皇后虽强势,林媛亦有胜算。 皇后如今得宠,不过是因着容貌太艳丽,无人能及得上。若是没有了这副容颜,想想当年的萧皇后——只能靠着从前扶持皇帝登基的功劳,守着后位寂寞度日。皇帝也是男人,男人骨子里都喜欢美色。 可皇后还能美到什么时候? 女人过了三十就是那开败的花。 至少林媛比她多五年的时光。 玉容华觉着,自己是可以趁林媛得势的这几年,依附着捞便宜。若林媛倒了,自己已经有根基,不会牵连地太惨。万一林媛真压过了皇后,自己捞到的可不是小便宜了。 林媛在侧淡笑不语,半晌道:“玉容华今日好像额外高兴啊。” 玉容华何等聪明,看林媛神色间显出不耐烦,抿唇一笑道:“嫔妾今儿话多,惹娘娘聒噪了。嫔妾宫里还有些事,这就告退了。”说着命人抬轿往岔路走去。 林媛瞧着她背影,转眼瞥过了脸去。 玉容华是个有些野心的人,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不过她还挺喜欢玉容华,相比王选侍在自己跟前当宫女一样低眉顺眼地服侍,玉容华这样的既有出身又有样貌,本事还不小。这个得力下属,她用着可顺手。 再顺势想起温容华叶绣心,林媛就觉得头疼了。和玉容华不同,叶绣心要的东西太多了。玉容华不过想要荣华富贵而已,叶绣心起初是要皇宠,后来要位分,后来要子嗣,最后得了五皇子被人抢走,又想要抢回来。 虽然叶绣心也是个得力的人,但她实在太麻烦了。 这段日子皇后在宫里作威作福地,她却暗中和林媛传信,哀求林媛找个机会掀了谨嫔,把五皇子抢回来。 林媛只好一再敷衍她。 北大金融出身的林媛,心里把小算盘巴拉巴拉,就发现叶绣心的性价比真不如安如意呢。 回了玉照宫照旧传热水来沐浴,又去尚宫局取了香露回来,预备着晚上侍寝。 初桃趁着水房里无人,捧着香露一壁给林媛摸头发,一壁道:“方才玉容华娘娘说得那些,其实还蛮有些道理……娘娘,您觉着如何?现在皇后威压,众妃惶恐,静妃吓得缩起来不敢抬头了,只有您盛宠不衰!这可不是个机会么,您只需竭力博宠、利用手里的权柄震慑六宫,您就是与皇后分庭抗礼的人了!” 林媛看她一眼,笑道:“你也觉着这是个机会?” 正如玉容华所说,她是能够和上官璃分庭抗礼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呢?她不过入宫四年,养了两岁的琪琪,位分上还不如赵昭仪和静妃。若是真能与皇后对上,就是为日后取代皇后铺路。 当然就算和皇后争斗落败,也不过如静妃现在一样。 瞧着是个令人心动的买卖。 初桃笑着说起当初林媛为贵仪时,还是祥妃的上官皇后就拿她没办法的旧事,又说起今日长信宫里头林媛的威风。林媛微笑与她道:“我是今日才出了风头而已。我只问你,你知道我前几日为何不与皇后争锋么?” 初桃一时语塞,脑子还停留在今日的事情上转不过弯。 林媛解释道:“我正是看着皇后丢了贤惠、任性刁蛮起来,我才与她对上的。若她能一直学着萧皇后的大度端庄,我还不敢在她面前张狂呢。” 初桃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宝宝,林媛却不欲将最深处的秘密说破,笑而不语。 她根本就未想过要和皇后抗衡、最终取代皇后。莫说上官璃这女人有多难对付,静妃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现在做这种打算,为时过早。等小琪长大一些,或者立了东宫,再去夺后位还有些胜算。 而现在的情势——外人看着她风光,她自个儿却是走得提心吊胆。上官璃为何会从回宫后的贤德,转变为如今的奢侈、刁蛮、泼辣、善妒?明知前线告急还要修路,明知嫔妃们盯着她的错处要抓把柄还去处置何氏,明知选秀是国本还要当场在林媛跟前动怒? 做宠妃的话,任性一点无伤大雅的,朝臣们也不会和个妾室斤斤计较。但做皇后的话——服侍皇上还是其次,要紧的是母仪天下的贤德。皇后无德是废后最有力的理由,一个皇后连名声都不要了,定是脑子坏了。 上官璃可没抽风。 她有心做个流芳千古的皇后,只是皇帝不肯罢了。 四皇子未必是真的病了,然而皇帝说他病了,他就是病了。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个的体质究竟怎么样?梁御医的诊断是太过孱弱必须静养,但梁御医还不是听命与皇帝的。 拓跋弘将两个孩子送去山庄里,就是在敲打上官璃。 上官璃何尝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她虽有母家支撑,却万万不敢违抗皇帝。做不成贤后,只能做个妖后了。 皇后无德,林媛、静妃一众才能理直气壮地来分她的权,那有野心的嫔妃也有机会趁虚而入,成为夺后位的隐患。 就像当初做祥妃时一样,毁了名声,将自己的把柄交出来,拓跋弘才能放心。 现在的上官璃瞧着静妃她们分权,心里如何不恼,却也没有办法。皇帝将她的孩子送出宫外,害得她每日来回奔波,哪里有精力去管束六宫,这权柄不想交也得交。再则就算没有这一茬,皇帝还能想出别的办法来阻止她掌宫,殊途同归罢了。 上官璃现在对皇帝是丝毫不敢忤逆的,三年前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再次失去皇上的信任。三年的时间,拓跋弘当初的怒火早就消了,且还转变成得不到的思念,现在对待她也很是宠爱。但那件事到底在两人之间种下芥蒂,拓跋弘一辈子都会怀疑她面上老实本分、私下小动作不断。 上官璃头疼地很,不敢重提三年前的事再去辩解,只能越发谨慎小心地取悦拓跋弘。 对于林媛来说,上官璃的麻烦就是她的机会。 上官璃初回宫时,局势不明,连上官璃自己都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上官璃从皇帝身上找答案,慢慢地摸索,林媛则盯着上官璃的举动。瞧她改了性子博贤名,林媛就想笑话她白日做梦。有了皇后的名分,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咯? 那时候林媛也是不敢擅动的,局势未定的情况下,她猜不到将来。她就安安分分地龟缩起来,从前的张狂都收敛了,生怕若上官璃过了皇帝那一关,扭头就要收拾自己这个出风头的。 直到看着上官璃决定好了——决定舍了名声,她才敢决定和上官璃对着干。 她也没想着趁机捞便宜,不过是顺着皇上的意思来。静妃并不美艳,又无妖冶之名,在博宠上是不济的。能和皇后分宠的就只有自己。 若后宫人人都惧怕皇后,上官璃一人横行,不单是整个后宫消沉下来,朝臣们瞧着也不像话。 这个时候她站出来和皇后相争,面上看着,至少皇后不是一枝独秀。拓跋弘看在眼里,自是满意。 而若说她和皇后两人就是这后宫里唯二的风光? 林媛当真不敢苟同。眼瞧着静妃偃旗息鼓,被皇后折辱一顿后就萎靡下来,林媛可不认为她是真的怕了皇后。 上官璃给林媛的感觉就是个高伤BOSS,攻击完全是碾压式。但静妃是那种拥有很多隐藏技能,打法百变又很难缠的BOSS。你不知啥时候就会栽到她一个令你意想不到的技能上。 莫说静妃城府深不可测,就算那和静妃一块儿龟缩起来的赵昭仪,也不是个好应付的主。 除开这二位,那坐拥五皇子的谨嫔、东山再起的楚华裳、心细如发性格阴郁的叶绣心、还有那不甘屈居人下的玉容华,外加一个睿智兼有胆魄的华婉莹—— 林媛哪个也不敢掉以轻心。(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华氏(1) 那日林媛在长信宫里提及的选秀之事,惹了皇后大怒,自此之后再无声音了。不过半个月之后,长乐宫颁了懿旨下来,将选秀定在来年的二月份。 宫中微有动荡,上官皇后去了长乐宫拜见太后,对太后的懿旨并无反驳之言,只是笑盈盈地说:“母后思虑事情到底比臣妾周全得多。” 并没有出乎林媛意料,太后会主张选秀,而皇后立即表示顺从、 太后淡笑道:“皇后为着先皇后着想,不愿尽早选秀,本也是不错的。” 皇后因着选女的事与宠妃慧昭媛大闹一场,善妒之名昭然若揭,只是太后并没有责怪她。 婆媳两个维持着一派和睦。 宫中越发平静。皇后与林媛两人霸宠,静妃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赵昭仪专心养育两个女儿,旁的嫔妃更没能耐与皇后相争。后宫反倒比先皇后在时要安稳许多。 因着这份安稳,除夕那日皇帝当着百官的面赞了皇后的母仪风范。上官璃陪皇帝接受朝拜,皇后的凤袍大妆之后端坐上首,兼之容貌明艳,远远看去与皇帝两个当真是龙凤绝配。然而京城高官贵族中谁是个傻的,不少人暗自撇嘴,这上官皇后到底如何,天下百姓心里都明镜呢。 除夕过后的三日皇帝都宿在长信宫。初四那日柔然使臣抵达京城,拓跋弘忙碌一日后,入夜时分扶辇往长信宫去。 途经观莲所清辉亭,遇见一女在雪夜中游玩。之后不知出了什么事,皇帝不曾去得长信宫,最终回建章宫招了人侍寝。 第二日时,华良人一夜承宠,晋了贵人。 满宫的人都早早来长信宫请安,伸长了脖子要看皇后与华贵人的热闹。可惜皇后今日竟是一早就驱车往明霞山去了,将嫔妃们晾在长信宫门前。 嫔妃们三五成群,过来对着禁闭的朱红宫门叩头之后,聚在一块儿说了半日的话都不见皇后回来。这才歇了好奇心思,恹恹地作罢回宫。谨嫔领着五皇子扶辇欲回宫,看华贵人独自一人立在墙根底下,手里拿着一支嫩黄色的宫粉梅把玩,面上莫名地笑了笑,与身侧贴身宫女低语一句:“别看这华氏是宫人出身,倒像个福气厚的——不过侍寝而已就封了两级,皇后娘娘还不与她找麻烦。” 她看得出来,上官皇后是根本不想和华氏过不去。 否则以上官氏的煊赫,只要她想,就算将华婉莹乱棍打死都可以。皇帝对她的情分宠爱不是华氏能比的,兼之华婉莹出身卑贱,百官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一个下贱的舞女,死了就死了。 “谨嫔在看什么?”一声女子的娇俏声色泠泠传来。林媛扶了小成子的手走近了,笑盈盈瞥一眼谨嫔:“长信宫周遭的梅花都开了,我看谨嫔好似很喜欢,瞧得入了迷。” 林媛一贯爱梅,数年前就喜好梅花香露,曾经居住的镜月阁更是处于梅林之中。旁侧王选侍殷勤地亲自去折了几支各色的梅花过来捧给她。 王选侍一年前还得宠,后来却又不济了。她煮藕粉和推拿的好手艺渐渐被皇帝忘记。 她想着再想个什么法子博宠,然而林媛却告诫她这两年都要谨慎行事,不可再出风头。她不知林媛打得什么算盘,却不敢违抗,长久以来又沉寂下去,在林媛周围服侍着如同曾经做宫女时一般。 林媛挑了一支照水梅,放在鼻尖底下轻嗅,转首面目慈和地将花儿塞在五皇子手中。 谨嫔双足一缩,拦下来朝林媛讪笑:“珷儿是男孩子,并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只喜欢皇上赏赐的玉戈与金刀。” “哦,是么。”林媛浅笑,手上的梅枝轻巧掉落在地。她清凌凌地笑道:“五皇子只喜欢刀剑?那可真是没有辜负皇上的期许……” 谨嫔微微咬了咬嘴唇。 “也罢,本宫今天不是来和你说五皇子的……”林媛凑近了她,低声道:“你惧怕皇后,但静妃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你日后好自为之吧——记着轻易别和华贵人作对,那女人我都头疼,遑论是你。” 说罢领了自家的琪琪上撵离去。 “娘,听说我五哥整日都在玩那些小刀和弓箭。”半路上琪琪皱着眉头和林媛道:“昨日父皇领着我去建章宫里玩,他告诉我,我年岁不小了,该早些开蒙念书了。还说五哥哥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这样小就找了师傅学武了。” 林媛看着他的眼睛:“琪琪,你到底想说什么?” “娘,我觉着我也不该整天贪玩了。”小小的孩子如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那嘟嘟的小嘴和黯淡的眼神让人看了觉不出什么悲哀的感慨,只有种滑稽感。 林媛噗嗤笑了。 她捏捏拓跋琪的小耳朵:“你父皇哄你呢。你才多大,念书?等两年不迟。” 拓跋琪还是叹气:“我虽然喜欢玩儿,但是,我也知道会念书会学武的孩子,父皇看了才高兴。” 不由又想起五哥来,他年前的时候去长乐宫里,和五哥玩了好几次。他看得出来,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个月的哥哥并不是天生喜欢学武——他最爱的还是蹴鞠球和七巧板。每每去长乐宫陪祖奶奶时,五哥都很开心地和祖奶奶说起他多么喜欢那些翡翠做成的剑,回头去了偏殿就躲在墙角里,从袖口掏出七巧板来偷着玩。 拓跋琪小朋友对此深感无语,父皇送给五哥的那些东西他都看过,什么小木剑小弓箭之类,还有神马的武术招式的图册子。那都是多无聊的东西,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那本册子——用薄薄的纸蒙上去描,上辈子也干过,挺好玩的。 然而不得不说,五哥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至少现在父皇都开始夸他了。 拓跋琪小朋友明白,想得到就要付出,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恩,那个百家姓和千字文,那神马的孔子子路,虽然看着头疼,但也不是太难的事。 他和五哥争的不是父皇夸谁的问题,而是两个人的将来。皇家可不比别处,他娘早告诉他了,最后赢的人只有一个,输的人不仅仅是输了,连命都保不住。 想着想着林媛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琪琪今天想玩什么?听你乳娘说你想要个弹弓?行,娘小时候会玩,给你做一个。” “娘——”琪琪睁着大眼睛瞪着她,欲言又止。 “你怎么净拿自己和你五哥相比呢!”林媛撇着嘴看他:“你就放一百个心,就算你五哥整天头悬梁锥刺股,你不管不顾地玩到七岁,你父皇还是喜欢你胜过你五哥——你天生命好有福气,机灵聪明,你五哥那个笨瓜还想和你比?”说着又是不屑:“你三哥四哥你这辈子都不用去考虑,他们俩连和你争的资格都没有。再看你大哥,那更是个笨瓜,比你五哥还蠢。” “哦!”拓跋琪重重点头:“原来我的哥哥们都很笨啊!” “那当然。”林媛一脸自信:“回去先玩毽子吧,弹弓明儿娘找给你做出来。” 在林媛眼里,自己的儿子自然不是别人家儿子能比的。虽然眼瞅着赵王自九岁后就越发刻苦用功、五皇子不到三岁就请了习武的师傅,她也不认为自己的琪琪需要和他们一样。 琪琪已经足够努力了,每天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和嫔妃们见面都要时刻看别人脸色。她不想再给琪琪增加压力。 *** 几日之后上官皇后仍然没找华贵人的麻烦。 倒是谨嫔抱着五皇子往长乐宫、建章宫两个地儿跑得很勤。赵昭仪私下与林媛道:“谨嫔几年前瞧着安分守己,如今却越发急功近利。” 林媛笑道:“有个皇子在手里,心里总是要急躁的。”说着突地想到什么:“自皇后立后,静妃虽蛰伏下来,却时时往长乐宫走动去侍奉太后。” 赵昭仪并没有多想,微笑道:“静妃……她不会善罢甘休的,皇后厉害又如何。到时候她们二人交锋,咱们就有热闹看了。” 林媛垂眸不语。心里那个想法渐渐得到证实,谨嫔在皇后和静妃之间,终究是选择了静妃。 她从来都是静妃的暗线,甚少去华阳宫拜访。 她们只好日日在长乐宫里见面。 叶绣心不止一次地传信给林媛,求她早日除掉谨嫔。但林媛还不想让谨嫔这么快消失,遂只是敷衍。 谨嫔罗惜玉刚进宫时就住进了麟趾宫,成了上官璃的人。只是后来向静妃投诚。 上官璃从祥妃到继后,一路坎坷。她离宫三年后归来,看到麟趾宫的其余宫嫔,如冯庄姬、安小仪之类,早就因主位的落败出局而渐渐失宠,如今这些人里头死的死,废的废,已经没有一个顶用了。 独独谨嫔不单没有沉寂,还摇身一变成为五皇子养母。 上官璃多聪明的一个人,就算不着手彻查,仅凭这一点也能多少猜出关窍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华氏(2) 谨嫔的处境是很艰辛的。一旁是凌厉归来的皇后,一旁是心如大海、性情阴狠的静妃。她一开始也没有算到上官璃会成为继后,慌乱之下,只能再次向静妃投诚——她必须抓紧这个靠山,哪怕日后会产生别的危机。皇后早晚会得知她当年的背叛,若没有静妃帮忙,她无力对抗已经成为皇后的上官璃,结局注定凄惨。 只是不知谨嫔是付出了什么代价,让静妃继续相信她。 这个谨嫔,若是用的好也会是一步精彩的棋。林媛心里打着算盘,又开始想办法敷衍叶绣心。 选秀很快提上议程。乾武十二年的元月份,各州郡官吏奉天子命,从乡镇选起,将第一层筛选过的选女送进州府,再由京城中派往各地巡查的礼官们挑选入京的秀女。 选秀的过程远没有采选那样复杂——想要成为秀女,最重要的条件不是贤德与美貌,而是家世。只有官籍女子才可参选,平民出身的女孩儿们,是没有资格侍奉天子的。 遂各州郡的选女也没有太繁琐,每个州郡都是有名额限制的,那些郡守长官们无非是拿着名册从出身显赫的女子上头往下数。再有的便是某贵女才名远播、额外貌美之类,即便父兄的官位低一些,也能破格选进京城里。 在宫外熙熙攘攘的热闹中,嫔妃们也开始不安起来。 元月二十六日,皇帝在早朝中颁旨,重查十二年前威武将军华瀛通敌一案。 林媛得到消息,当即前往华贵人所居的麟趾宫倾香阁。寻了一圈没发现人,命小成子将华氏身旁的心腹宫人捆了问话道:“华贵人在哪儿?是不是去了建章宫?” 林媛不敢为着一个华氏闯建章宫。善妒是要有分寸的。 倾香阁的宫人支支吾吾,说华贵人往清漪苑去了。清漪苑那么大一块地,再问具体去了哪儿,却死活不肯说。林媛气得挥手砸了华贵人寝殿中的福禄玉屏,命扶辇去清漪苑。 到了地方寻了一圈不见人影,就看见华阳宫里的齐容华和张婉仪两个在碧云亭里头煮茶,颇为闲适的样子。林媛瞥一眼齐容华,眉头轻轻一挑,下了撵道:“外头这样冷,你们俩竟还有煮茶的心情啊。” 齐成玉好似瘦了一些,林媛瞧着她比从前顺眼多了。她离纤细还是差得很远的,不过已经称不上肥,只能说是圆润吧。一旁张婉仪面露讶异地起身给林媛问安,齐成玉咯咯笑着道:“昭媛娘娘也是个不怕冻的呀,这冬日里的清漪苑并无什么景致,娘娘却乐在其中。” 林媛是过来找华婉莹的,不过这齐容华和张婉仪两个倒是有趣。 不单齐成玉瘦了,婉仪张意欢也着了一身茜色的挑丝蝶纹罗裙,三千青丝梳成媚态尽显的朝天髻,耳垂上垂着小巧的红宝石。张意欢姿色只算上乘,不过胜在她体态娇小、面容一派怯弱。 林媛眉头轻皱,吩咐小成子道:“去折一些腊梅,赏赐给齐容华和张婉仪。” 齐氏张氏两个对视一眼,面露不解。林媛淡笑:“本宫刚进宫的时候,喜欢用梅花枝子簪发,这些年才不用了。” 齐成玉捧着手里的梅花,思虑片刻,连忙道:“嫔妾谢娘娘提点。” “我与你们在华阳宫里同住了两年,即便是迁宫了,也还记着曾经的情分呢。”林媛说得冠冕堂皇,又凑近了齐成玉,低低道:“你们的主意打得不错,但要记着……别和华贵人硬碰硬。” 见过了齐容华和张婉仪,林媛的心绪渐渐平静,吩咐回宫。 初桃愕然:“这……华贵人不找了?皇上也也不找了?” 林媛压下心中烦闷,挥手道:“万事不可强求。华贵人太能干了,咱们硬要压着她,压不住不说,怕是还遭皇上不满。”又回头看一眼亭中的两人:“且看她们俩能不能成事吧。” 回了玉照宫就听初雪禀报朝中事,林媛疲惫道:“不必说了,我知道,是右丞相进言要皇上重查当年华家的案子。”她随即起身,拧眉道:“华婉莹近来几日都与皇后分宠,此前她越级晋位贵人时,我就隐隐怀疑。果不其然,这才多少日子,她就能把母族的案子给翻出来!” 是萧臻在支持华婉莹! 萧臻一直受制与林媛,心中不甘,早就想要再扶持宫中势力。华婉莹一开始就被林媛所救,之后也一直是林媛的人,性子却与萧臻一样是个高傲不能忍受辖制的。萧臻绝顶精明,挑了她出来,至少在面子上不会得罪林媛。 林媛日后还有用得上萧臻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因着一个华婉莹和他撕破脸。 萧臻却是多了一条后路,不必时时刻刻对林媛尽忠、受林媛威胁了。 而更妙的是,华婉莹是华家的孤女,身份卑贱。右丞相萧臻和威武将军华瀛有旧交,身为一个文人,重情重义,在自己成为丞相、位高权重时给昔日的旧友翻案,完全符合文人的清高节气。天下百姓会赞赏他,皇帝也不会觉得奇怪。 威武将军多年前也不过是个三品的边塞守军,并无权势。他死后华家落败,只剩三个儿子被流放边疆,一个女儿没入梨园为舞女——如今华婉莹的三个兄弟的消息也传回来了,她两个哥哥早在几年前就因苦役折磨而死。 剩一个幼子,年仅十三岁。 这样的华家,被右丞相翻案——在皇帝眼里这绝不是什么结党,不过是右丞相念旧情,举手之劳帮了华家一把。 右丞相是朝中栋梁,拓跋弘素日里就十分倚重他,如今看他亲口提了个不算什么难事的小要求,安有驳斥的道理?遂命心腹臣子们去调查十二年前的案子,又接连几日宠幸了后宫中的华氏,还晋封她为贵人。 华家一旦翻案,华婉莹就是官籍贵女,按着律例也该加封的。 拓跋弘又喜欢她,自然该给她的都会给。 威武将军华瀛通敌一案,很快被翻得沸沸扬扬。十二年前因夺嫡的混乱草草结案,如今再从刑部将那些积满了灰尘的宗卷拿来翻看,果然能够找出不少漏洞。 很快,到了二月初一的时候,刑部侍郎高进奏禀圣上,将华家的冤案抽丝剥茧,彻查分明。 高进年过四十,为人迂腐,胜在做事公正、细致。 拓跋弘听着点头,随即下旨处置当年构陷华瀛的臣子们。 冤案一贯为人所关注,但围观群众们只是觉得有趣罢了,华家又不是什么显赫世家,案子翻过来牵扯到的都只是些蝇头小官。其中官位最高的还数着国子监一位姓周的大儒,他和华瀛多年不合,当初趁着机会对华家落井下石,如今被皇帝削了官职赶回老家。 这事儿爽爽利利地给办下来了,以周大学士为首的臣子都撤了官位或贬谪去了边关,当年作为华瀛副将、捏造通敌假证的陈将军被处斩。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物,朝中并没有太大的波澜,杨奇甚至懒得围观告病在家,左丞相在朝堂上捧着地图研究怎么和蒙古瓜分夏国,端旭王等皇亲私下议论着上官皇后的跋扈恶名。 麟趾宫中,华贵人在佛祖神龛面前静默点燃檀香,烟雾缭绕中为死去的亲人祝祷。 宫中焚烧纸钱是诅咒皇族的大罪,无人敢越雷池。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在佛前祭拜而已。 叩拜起身时有宫女捧了妆奁进来,道:“小主换一身妆吧,皇上这几日都宿在小主这里,今日这个时辰也该到了。” 华婉莹点头,散了头发让宫人打理。她深深地吸气,手指缓缓扣紧——父亲沉冤昭雪,这对于皇帝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于她,却是要付出梨园中的十年屈辱、后宫里的一生刀光剑影为代价。 她的三个兄弟被流放后就再也没了消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两个哥哥也都死了,剩下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华家最后的血脉。 她是华家嫡女,这弟弟却是庶出,本算不上多么亲近的。但如今却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想要延续华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侍好皇帝。拓跋弘已经派了人去接回她的弟弟,她心里想着该怎样和皇上求个闲职的官位给弟弟,或许应该先送弟弟去国子监念书……还有右丞相那边,她是瞅准了右丞相和林媛之间的不睦,抓了机会自荐给右丞相,这才给父亲翻了案。日后她自然要为右丞相做事,却也不能过火惹皇帝不喜。 还有慧昭媛……一想起那个女人来,一贯胆大的华婉莹就有一种惊心的恐惧。因着她的背叛,慧昭媛勃然大怒,不知会如何对付她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张齐(1) 此时突地有一个年小的宫女慌张入内,急促道:“小主!皇上……皇上去了华阳宫……” 华婉莹双目猛地一缩。 “小主,皇上不会来了,是姚总管遣的人过来传消息的……” 小宫女慌张而急切,华婉莹的脸色慢慢变得很难看。 从舞女成为嫔妃的那一日,她心中并没有太多念头。她知道自己离目标还太远,贱籍舞女的身份被嫔妃轻视,反倒是安全的。那时候只需要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现在华家平反了,她要做的事情太多。 而且她得罪了慧昭媛。慧昭媛的死敌静妃,也早被她得罪。为着换一个贵人的位子,她还抢了皇后的风头。 若是皇上没有她预料当中的那样宠爱她,若她不能尽快爬到高位…… 她不由焦躁起来。 *** 当天夜里皇帝抛下华贵人去了麟趾宫,此事很快传开。嫔妃们只当是皇帝是奔着静妃去的,私下议论道静妃怕是要起势了。 然而第二日时,却传来皇帝临幸张婉仪、并将其晋封为容华的消息。 玉照宫里的林媛翻着呈上京的秀女名册,一壁散漫道:“还以为会是齐成玉……想不到竟是张意欢。齐成玉虽胸无大志,却是个有城府的,只要她有决心瘦下去就不愁恩宠。只是这张意欢性子太单纯,可不是做宠妃的料。” 一旁初雪笑道:“她们二人交好,一向同气连枝,谁得势还不都是一样的?哦对了,方才齐容华身旁的宫人送了些东西来玉照宫,说是要叩谢娘娘襄助之恩——倒是个聪明人,当日在清漪苑里见过了皇上,却并不与华贵人相争,几日之后才得了恩宠。” 那日林媛去清漪苑寻皇帝和华婉莹,半路将腊梅花赏赐给齐容华和张婉仪,告诉她们将梅花花枝用作簪子插在发髻上。那还是四年前,林媛侍寝时曾如此取悦皇帝。 彼时拓跋弘正陪着华贵人一道在园林中赏雪,见了齐容华她们装饰新奇,果然喜欢。但齐成玉两人只是在皇帝面前请了安,并不多留。 一直到了多日之后,齐成玉避过华贵人的风头,才将张意欢推到了皇上跟前承宠。 林媛微微蹙眉:“先收着吧。”齐容华这个时候送东西,自然是在宣示自己和玉照宫的关系。她希望借助林媛的名头,避过危险的暗箭。 林媛心里有些沉闷。她招手唤了正在为她调制香露的王选侍,问道:“你一直居在华阳宫,你觉着齐容华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选侍如往常一般满面恭敬地上前,只是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抿了抿嘴唇,方道:“齐容华她……” “你在犹豫什么?”林媛拍案:“说实话!” 王选侍吓得噗通跪下了:“是,娘娘!齐容华就是个寻常嫔妃,因着胖,皇上不喜欢……但嫔妾觉着她并不蠢,这么多年无宠却还能活得好好的。” 林媛冷哼一声:“起来吧。你说的不错,能在宫里头活得好好的,都是有能耐的人。”说着眉目流转,淡淡瞥了王氏一眼:“你先退下。你是华阳宫的人,却一天到晚地过来玉照宫服侍,静妃看在眼里怕是不舒心啊。” 王选侍战战兢兢告退了,林媛盯着她的背影与初雪道:“她有事情瞒着我。” “王选侍并不是个老实人。”初雪接了话:“娘娘您要查么?” “不必,选秀在即,我没有心思管她。”林媛阖眼小憩:“她明白静妃有多么可怕。量她也不敢背叛我重投静妃麾下。” 华贵人宠了几日后,曾经默默无闻的张容华又成了新宠。张容华是个单纯无知的性子,彼时上官皇后正与近来得宠的华贵人置气,因着华贵人有右丞相扶持,她不想得罪右丞相,便一直压着火气不肯发落华贵人。现如今一个没有根基的张容华撞在枪口上,正好做出气筒来用。 然而第二日众妃至长信宫请安时,张容华在殿中晕厥。 上官皇后面露鄙夷,挥手命人抬下去。片刻之后内医院传了话过来,道张容华不是什么重病,只是体质孱弱而已。 这一日之后,张容华竟是没有再承幸。 上官璃深感无聊,嫔妃中不乏性子狠辣或城府深沉的,这胆小单纯如张容华的却是少见。承宠之后连面对对手的勇气都没有,日后又该如何? 张容华这般做派,上官璃却是懒得和她为难了。且若是所有承宠的女子都要被自己看做眼中钉,一夜都不容人,便有些过分了。上官璃跋扈后宫,却也不能连一丁点的机会都不肯给别人,到头来所有的嫔妃连一日的承宠都要受皇后刁难,便会惹起众怒。 张容华就如一粒投入水中的沙尘,在吸引了片刻的注目之后迅速被淹没。拓跋弘只是觉着她单纯可爱,当个玩物罢了,听闻她病了也不放在心上。之后几日张氏不曾侍寝,却是日日送来花样繁多的膳食甜点至建章宫。那些菜品的手艺可不是林媛这种半吊子,拓跋弘吃得惊喜,留心问了是张容华送的,这才再次记起了几日前承宠的女子。 彼时林媛听说了这事,趁着正午,扶辇带小琪一块儿来建章宫里蹭饭。瞧着拓跋弘面前摆满了各色膳食汤品,她不客气地挤在了皇帝身边,笑道:“臣妾没什么要紧事,听说新封的张容华厨艺了得,便急不可耐地过来了。” 拓跋弘刮一刮她的鼻子:“原来是为着张容华来的,不是为着朕啊。” “哪里的话,臣妾若是为着张容华,去华阳宫寻她不就是了。”林媛一壁说笑,抱了小琪在身前道:“皇上与皇后娘娘琴瑟和鸣,是为天下表率,臣妾和琪琪都有些日子没见皇上了,您怕是忘了琪琪的千字文背到哪一篇了。” 这话就是刁难人了,别说古代的皇帝,现代忙于职场的丈夫也没几个记得儿子的作业写得怎么样。 拓跋弘愣了一瞬,随即讪笑道:“琪琪这么聪明,千字文背完了吧……琪琪,只会念不行,现在有没有开始学写字啊?” 林媛翻了个大白眼,不到三岁的孩子啊,手上没劲连笔都握不住吧! 天啊,古代皇子的教育真是太恐怖了。 琪琪将脸埋在一碗鱼肉粥里,舔着勺子抬头回答道:“父皇教我写字么?” “你父皇很忙的。”林媛拿了帕子给琪琪擦嘴,一壁朝拓跋弘道:“秀女再过半月就该入宫了吧?” 拓跋弘点头:“匈奴战事不止,现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此次选秀马虎不得。朕已经将初选的名册交给了皇后,然皇后忙着照看两位皇子,届时还须你和静妃几人多多帮衬。” 林媛心头一紧,这么快已经将名册给了皇后? 能够进宫殿选的秀女在之前就已经经历了层层筛选,最后能面圣的不过百人,这百人中能入后宫的亦不过十人左右。这么漫长的甄选,里头可动的手脚多了去。 虽然没有女人希望与更多的人争夺夫君,但若能够提前掌控秀女们的底细,从中挑选自己的人手入宫,这边是个党同伐异的好机会。 林媛算着时间,这两日地方上的名册就该到皇帝手中了。拓跋弘忌惮上官氏,虽然立她为皇后,选秀这样的大事却不会放心交给她。自己和赵昭仪几人身为协理的妃子,若能取代皇后来主持大选…… 然而她还是来晚了。 她应该再早几日过来建章宫打探消息…… 心思翻覆不过一瞬,林媛随即做出一抹笑颜,拉了皇帝的手道:“臣妾定会尽心辅佐皇后娘娘,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拓跋弘淡淡地笑,一家三口靠在一块儿吃完了张容华送来的午膳,林媛便领着小琪告退了。 林媛得到了协理大选的旨意后,并没有立即去长信宫向皇后要秀女的名册和画像。 她与赵昭仪一道去了六局,安顿些繁杂的琐事——将为秀女们入宫后居住而预备下的屋子拾掇出来,定下每个秀女的份例以及要抽调服侍的宫人,查验礼部迎秀女进宫的文牒,诸如此类。 都是些无关紧要,却又必须有人来出力的小事。 此番能够进宫的秀女共计五百余,其中的大半会在入宫当日严苛的初选中落选,余等则要按制居在“朝华堂”中,经历长达一月的礼仪教习,最终才能参与殿选面见圣上。秀女们都出身高贵,名分未定时就已经是小主相称了,自是要好生照料她们不能慢待了。然而这些人又是初进宫的,什么都不懂,严加管制也是必不可缺。 这么百十号的人住在宫里,林媛承皇帝旨意,少不得要费心。 如此几日过去,离秀女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 林媛忙得像陀螺,一副鞠躬尽瘁勤勉肯干的模样,却始终不曾去长信宫与皇后讨要秀女名碟——人人都知道,选秀这样的大事去操办什么屋子份例之类的能有什么用,早日得到各家秀女的底细并暗中做些手脚达到自己的目的,才是正道。(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张齐(2) 林媛的做派让人费解。然而旁人此时也无心理会慧昭媛的算盘,宫内凡家世稍好、手中有些权势的妃子,都急急地打探起选秀的消息来。二月初六时,赵昭仪从掖庭里挑选了三百余宫人,下旨令他们迁往朝华堂服侍秀女,结果旨意下的第一日这三百号人里就有两个暴病死了,为着凑数又不得不再抽调两人顶上。 大家看得分明,定是哪个胆子大、手长的,为了在服侍的宫人里安插自己的人手闹出人命。连下人尚且遭这样的算计,遑论秀女这些正主们。奴才的命不值钱,这是在林媛和赵昭仪眼里也是小事,两人将事情交由慎刑司主理后就懒得深究了。 到了二月十五,众妃照例去长乐宫觐见太后。 上官皇后着了一身丁香色的对襟锦缎裙衫,梳了宫中再寻常不过的如意高鬟髻,薄施脂粉,装扮地十分仓促而随意,独独额前簪着贵重的碧玉玲珑步摇昭示身份。虽瞧着模样散漫,她却并不是怠慢太后,进了长乐宫大殿就亲手奉上了三卷抄录工整的佛经,与太后道:“儿臣多日都没有向母后请安了,心里惭愧,抄这些经文给母后赔罪吧。” 宫中人都知皇后日日驱车去环秀山庄照看幼子,连掌宫的心思都没有,如何会怪罪她不曾时常来长乐宫尽孝。太后伸手接过经文,淡淡扫一眼点头笑道:“皇后很用心。” 上官璃面色微松,亲自上前为太后斟茶,一壁捧了秀女名册给太后过目。 天知道她这个皇后做得有多辛苦。她放心不下两个皇子,日日都要出宫去探望,宫里琐事她是腾不出手了,这一遭的选秀却非比寻常,她不得不熬夜来翻那本宫册。太后这边她身为儿媳,少不得要尽心孝顺,她自知没有萧皇后与皇帝患难与共的情分,在太后面前丝毫不敢拿大,若是有精力她宁愿日日来伺候太后用膳立规矩。 好在太后从不曾刁难她。 太后这几日哮喘犯得重,手里的茶不停歇,一壁细心地去看皇后呈上的册子。翻了两页,她指着一处秀女的小像道:“翼州刺史蒋云风嫡女……皇后,为何要划了这名字呢?” 上官璃不疾不徐,微笑解释道:“儿臣是听‘采风使’王大人的禀报,道这位蒋氏嫡女体弱多病,自小就是药罐子,不宜选入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身旁早有宫人呈上了王大人的奏折。 九州各地的秀女经过筛选送进京城后,在进宫之前她们的名册和画像就交了上去,供帝后阅看。若是帝后觉着某人不妥,当即便可下令遣送出京。 太后没准备和皇后找茬,听她所言合理,便翻过了这一篇。然而此时,林媛捧了小碟蜜汁藕粉糕上前,扶着太后的臂膀道:“皇后娘娘做事真是细致周全,为着选秀,连‘采风使’都传召来问话了。”说着伸手一指名册上蒋家嫡女之下的另一位贵女名字,道:“这位韦小姐,是蒋氏的表妹吧?” 上官璃抬起头看了林媛一眼。 林媛却不再说下去,温婉一笑为太后拈了银筷子试吃糕点,随即退下和嫔妃们站在一处。 众人在长乐宫里并没有停留太久。太后与皇后商议选秀之事,旁的人都不敢插言,半晌之后太后就留下了皇后,吩咐嫔妃散去。 林媛领着小琪去了玉容华宫中赏新开的铃兰花儿。玉容华心里仿佛很不愉快,拿剪子胡乱地修剪一盆茜桃铃兰,低声与林媛道:“娘娘真觉着那静妃会坐不住?” 玉容华近来的心情的确不好,上官璃霸着皇帝,她一点不敢在明面上争抢,几个月下来不过分得了一两日的恩宠,与曾经的风光截然不同。如今又要选秀,日后新人进来还不知自己会如何。 而选秀一事引发的风波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慧昭媛和静妃一块儿蛰伏下来,直觉告诉她危险近在眼前。 她是慧昭媛的人,与静妃一样是死对头,她可不喜欢这一战里慧昭媛被静妃打趴下。 “她早就坐不住了。”林媛嗤笑一声:“我今日已经给她‘锦上添花’,就等着她的反应了。” 今日在长乐宫里,林媛上前提及的韦氏秀女,正是韦宓庄族中最小的堂妹。那位蒋家小姐倒是与后宫嫔妃没什么牵扯,但很巧,她和韦小姐是亲表姐妹。 蒋家小姐体弱是真的,上官皇后没有扯这个谎。而且根据得来的消息,这蒋小姐的身子还不是一般的差,她有心疾,和西梁王父子是一个毛病。 这是家族遗传病。 如果上官皇后听懂了的话,她就能抓住这个机会,以隐疾为借口将与蒋小姐血缘亲近的韦小姐,逐出京城。 静妃的母族人丁不旺,静妃自己没有亲姐妹,嫡亲的堂姐妹也很少。那位韦小姐是她唯一能拿的出手的、能够送进宫中成为助力的人。 就在后宫因选秀陷入轩然大波时,林媛和赵昭仪按兵不动,谁知静妃也安静地很。林媛不动,一是因着真身林媛的父母只生了自己一个女儿,其余的亲戚都是庶民,她根本没有办法挑选一个靠谱的人送进宫;二则是当初她去建章宫探口风时,秀女名册已经被皇后抢先拿走,她失了先机再想和皇后争夺选秀的权柄,既麻烦又没太大的收益了。 而静妃的安分让林媛都觉得不安。 林媛相信上官皇后也会很不安。 静妃那样的对手,她不可能安分下来,她一定在做什么,但表面上却看不到。 玉容华和林媛两个钻在一处,各怀心事地思索着选秀事宜。 玉容华宫中的花草是后宫一景,她的主位程贵嫔与她交好,又投了赵昭仪门下,知道林媛过来了就特意命宫女奉上昂贵的金玉兰来奉承。林媛和小琪呆在这儿玩得舒心,和玉容华一道用过了午膳都不远离去。 正赏玩间,有人禀报道张、齐两位容华过来了。 林媛心思一顿,玉容华与她对视一眼,招手命传进来。 张意欢近来承宠极少,只是日日往建章宫送膳勤快,皇帝这才没忘了她。至于齐成玉,她扶持张氏上位,自个儿却从未得宠。 两人上前见了礼,玉容华挑眉瞥一眼张意欢,似笑非笑:“张姐姐一贯沉静不与人结交,怎地这会子来我这里了?” 张意欢虽然比安如意年长四岁,性格却稚嫩地很,埋着头不说话。一旁齐成玉讪笑一声,道:“听闻玉容华这里新开了铃兰花儿呢,咱们一宫姐妹,常日无聊,就过来看个新鲜。”又朝林媛作揖道:“真是好巧,慧昭媛娘娘也在呀!娘娘不会嫌吵闹赶我们走吧?” “两位姐姐过来热闹,本宫高兴呢。”林媛声色平淡。 安如意却没有林媛的好脾气,她柳眉倒竖,冷哼一声瞥过脸。张容华是近来才承宠的,明眼人哪里不知晓她来这里是为着什么?自己和慧昭媛都是宠妃,张容华不论是为着逢迎攀附,还是想来个与皇帝的偶遇,两种目的都令安如意恶心。 这几日忙着准备选秀事宜,皇后时常往长乐宫、建章宫两宫里跑动,张容华惧怕皇后不敢去建章宫,就来了自己这里! 皇上就一个,后宫多少女人等着碰运气! 若不是看在慧昭媛的面上,她根本不会让这两人进来! 张意欢被安如意的脸色吓着了,兼之心里目的不纯,面上不由地十分尴尬。好在齐成玉大方,她拉了林媛的手道:“昭媛娘娘上一次提点我们的恩典,我们还不知如何报答呢。” 林媛只是笑:“提点?本宫怎么不记得。” 当初她赐下一捧梅花助张容华得宠,最大的原因就是张、齐二人居在华阳宫,在静妃手底下讨生活。她们两人多少年默默无闻,一朝却不顾静妃想要争宠,里头必有隐情。 而且必与静妃有关。 林媛唯恐华阳宫不乱,自然要帮一把。但她和张、齐二人非亲非故,以后可没有一直帮着的道理。 齐成玉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笑意丝毫不减。她起身对林媛郑重地行了一礼道:“娘娘日月同辉,嫔妾等人都是烛火之光……嫔妾等自知不如玉容华,不配得到娘娘的提携,然而还是十分感念娘娘曾经相助。这是昭媛娘娘喜欢的嘉兰胭脂,却并不是夏国的产物,是南方的暹罗进贡的,听闻那里的嘉兰花儿,比之西域夏国更加芬芳。” 她身后的宫女捧了一象牙所制的黄色匣子上前。 嘉兰胭脂是天下最贵重的装点。但这匣子上并无多少精美装饰,只有以工笔镌刻的一株嘉兰。 嘉兰盛开花型如火焰。 林媛定定看了半晌,才笑道:“齐姐姐这么客气做什么呀……你之前不是送过礼物给本宫么。” 虽是这般说,林媛还是吩咐初雪收下了东西。 张、齐两人的到来让林媛心思悸动,没了和玉容华赏花的心思。等她们两人告退之后,林媛也借故带着六皇子离开。(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元荣(1) 回了玉照宫林媛就命人打开了齐容华的匣子。 自然,吴御医是在场的。那一瞬间她和宫人们屏住了呼吸,直到吴御医确认里头没有毒物。 那是一种熟悉的香气。林媛隆宠多年,一直用嘉兰胭脂匀面,不过面前这一份,的确如齐容华所说,和平日里夏国的产物不大相同。 颜色偏橘黄,香气更加清幽冷淡。 不得不说,这东西胜过夏国嘉兰,就算在现代,气息清幽的护肤品总比那些闻着腻味的要上档次。 初雪几人都是识货的,围拢上前看稀奇。初桃道:“齐容华小主到底是什么心思呀,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娘娘?上次她也送过礼物,但是她难道看不出来娘娘不想和她深交么?偏还不放手地上赶着逢迎。” “是啊,为了什么呢……”林媛不认为齐容华很蠢,得不到的东西不能强求,这是宫里嫔妃都明白的道理。 她怎么就不明白?巴巴地去了玉容华的万春宫,又巴巴地送了胭脂。 齐容华所赠的胭脂被林媛束之高阁。虽然知道里头没有毒物,但并不代表这不是一个陷阱。 她还是用着之前的夏国的胭脂,心里时常有不快。这不比不知道,夏国的嘉兰就是不如暹罗,身为一个骄傲的女人,见过了最好的东西就想要拥有,次一等的是怎么都看不上眼。 几日之后,仿若是风浪来临前的平静,后宫众人相安无事。到了二月二十五,顺贞门大开,秀女由宦官引着鱼贯入宫。 第一日的初选,帝后是不会露面的,就连林媛这等高位宫妃也懒得行动。 初选只是礼部与后宫六局操办,对于那些出身高贵、或早早入了帝后发言的秀女们,他们根本没胆子做手脚。这第一关的甄选淘汰者虽多,却都是无足轻重之辈。 林媛和赵昭仪一同去了“朝华堂”,检视各寝殿的摆设规制,这些屋子今晚就会被征用来给那些过了初选的秀女们居住。 不出所料,到了晌午的时候底下人就来林媛跟前禀报,说是有一位秀女在暗房里查验时,不小心被嬷嬷破了身子。 秀女进宫除了要眼看体态容貌、是否有疾病,还要验贞。 说是嬷嬷不小心给弄破了那个地方……这可真是难以避免的不小心啊,这位倒霉的秀女被破身后只能遣返回乡,日后的婚事也很艰难了。 林媛听了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问道:“是哪家的秀女?” “是金陵通判刘家的。” 果然是小门户。 林媛挥手道:“这点小事,不必去回禀皇上和皇后了。按制,杖毙那个做事不慎的嬷嬷,再赏刘秀女黄金三百,送她回金陵。” 宫人应声告退。然而就在他跨出殿门的同时,另一位宫女匆匆小跑进来,道:“禀昭媛娘娘,翼州韦家的小姐……韦小姐,自尽了……” 林媛霍地就站起身,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哪个韦氏?” “翼州汝南将军之女……”那宫女也知事态严重,满面花容失色:“就是静妃娘娘的族妹!” “带本宫过去。”林媛揽裙扶了初雪,命人速速备辇。 朝华堂地处中宫西侧,距离交泰殿、金銮殿、建章宫都很近。这地方占地广大,屋子不少,素日里不会住人,只等着选秀时征用一番。 皇家处处奢靡,偌大的朝华堂几年才用一次。 林媛虽赶得急,到了才发现赵昭仪与上官皇后都在。她匆匆下撵往不远处那人群簇拥的一间屋子赶去,心里越来越沉:韦家*真的死了。 静妃的安稳让所有人感到心惊,林媛的确希望上官皇后阻止韦小姐入宫,以此激怒静妃让她不得不有所动作。但事情大大出乎她意料,韦小姐进宫了,并死在宫里。 林媛无暇多想,快步上前见过了皇后与赵昭仪,往里一瞧就见静妃正伏在屋内的书案上哭泣。四周围拢了不少人,都被皇后身旁的宫人挡在三丈开外,屋子里头并没有看见尸首,怕是早就抬下去了。 朝华堂是初选后定下殿选的秀女才能居住的,此时已是晌午,韦氏身份尊贵早早地过了初选,且被宫内嬷嬷引到朝华堂里,并不奇怪。 这间屋子里是寻常的偏殿布置,里头一眼望去就看到穿堂。没有人敢踏足这死人的屋子,只有静妃,坐在里头旁若无人专心哭她的。 上官皇后很是动怒,命人将朝华堂中曾见过韦氏的宫人都捆了上来,周遭一片求饶哀叫声。赵昭仪面露忧愁立在一旁,里头的静妃掩面啜泣,光洁姣好的脸颊上淌下珍珠般的泪水,竟是楚楚可怜的美态。 林媛自知插不上话,也不敢擅动,站在一旁做皇后的陪衬。上官璃已经发了半日的火了,将那些牵扯到的宫人们动杖刑,折腾许久却没有结果。此时林媛来了她亦无心理会,指着朝华堂的总管宦官刘成,喝问道:“你们都是怎么服侍韦家小姐的!好好一个贵女,进京选秀却莫名自尽!” 刘成早就被吓傻了,支支吾吾地,倒是旁侧一个秀女跪着道:“臣女是同韦小姐一同来朝华堂的,韦小姐一个时辰之前正是与臣女一道挑屋子。这一间偏殿院前种有海棠,是吉兆,韦小姐遂选了它。韦小姐不喜欢宫人擅动她的衣物,将服侍她的宫女都屏退了,自己亲手进屋内整理……然而短短半个时辰,就传来韦小姐自缢的死讯。” 上官皇后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她漫不经心地扫视对方一眼,平缓问道:“你是宣称知府之女陶氏?” 上官璃对选秀一事做足了功课,所有秀女的画像她都仔细看过,自然记得。陶氏低头称了是。 “那么陶秀女就是最后见到韦秀女的人了?” 陶氏没有犹豫,再次称是。 四周一阵冰冷的抽气声。 林媛看得分明,这个陶氏也够倒霉了,无辜受牵连。不过瞧她的样子倒像个胆大的,与其等着被查出来,还不如自己先认了。 “既然这样,就先将陶秀女与这一众奴才一同送去慎刑司看押吧。”皇后摆手吩咐。皇后身侧的一位嬷嬷上前拉了陶氏,道:“这是宫中的规矩,小主牵扯人命,就要暂押进慎刑司的。小主也无须担心,您若是清白无辜,自是很快就会放出来。韦小姐死得十分蹊跷,不得不委屈小主了。” 陶秀女和一干宫人都被押了了下去,林媛听着这话心里却是一咯噔——上官璃的心腹嬷嬷亲口说韦氏死得蹊跷? 静妃低声呜咽传进耳中,林媛想起乾武十一年承衣钱氏的死。 钱氏自缢后静妃被万夫所指,百口莫辩。 如今死的是静妃的妹子,皇后却毫不忌惮。 到底是谁杀了韦小姐?是故技重施,还是皇后心狠手辣? 皇后欲转身离去。然而恰在此时,一宫人慌忙奔至皇后面前,呼喊道:“皇后主子,出事了……长乐宫元荣帝姬病重!” 上官璃猛地一惊,也顾不上韦小姐的死,立即领着一众人往长乐宫里赶。 元荣帝姬是萧皇后留下的唯一的孩子,萧后驾崩,她暂且被抱在长乐宫抚育。 帝姬的身份,使得后妃朝臣都忽略了她的存在。一位帝姬再怎样出众,都不会参与皇位的争夺。 上官璃也从来不曾关注过这个女婴。她与萧皇后斗了一辈子,萧后死后,元荣在上官璃眼里没有任何价值,也不会为了出口恶气冒险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 然而身为皇后,照料元荣是她的本分。若元荣出了事…… 上官璃甫一进长乐宫就看到四下奔走的宫人与医女,素日里庄重肃穆的长乐宫此时竟乱作一团。手心里渐渐渗出冷汗,她一路进了帝姬所居的后殿,压抑着惊慌道:“帝姬……帝姬怎么了!太后娘娘呢,怎么不见太后娘娘……” 一众医女围拢在里间的暖阁里,所有人都是一副仓皇失措的样子,皇后问出这一声,才有一个嬷嬷上前跪了道:“帝姬高热不退,很是危险!太后娘娘今日清晨就出宫去了明觉寺上香,宫内已经有侍从快马加鞭送信去了,然再快也要两三个时辰之后才能赶回来呀!” 这嬷嬷是长乐宫的值守宫婢,名唤之映。她是万万不曾想到元荣帝姬会在太后离宫的时候出事,而素日里太后的贴身宫婢之云、之景等人,也都随太后出宫。她在长乐宫只是传话宫人,如今竟要撑起偌大架子来指使那些医女宫人抢治帝姬,此时早已是心力交瘁。 见了皇后,她仿若抓住救星一般,急忙请皇后主持大局。上官璃面上强自镇定,心里其实也很是没底,她掀了帘子至内室探望元荣,一壁问之映道:“帝姬是什么时候发病的?为何会高烧?既然太后不在,那么皇上呢?” “皇上,皇上正接见高丽使臣……”之映心知元荣病得急,心里又是焦灼又是恐惧,掩面痛哭着:“奴婢不敢去惊扰啊……”(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元荣(2) “荒谬!”上官璃拍案大怒。透过压抑的重重帷幔,她隐约能看到里头躺着的豆芽一般的小身子,有医女不断地为她擦身、喂药,但那女婴全然没有反应,连寻常婴儿呜咽的哭声都没有。 上官璃一贯将元荣看做“宫里头多了个吃饭的嘴”,只是为着皇后的体面才会尽一尽本分。然而,元荣的母亲萧皇后与她不睦已久,如今她为继后,若是元荣有闪失,旁人第一个要诘问的就是她。 上官璃的理想就是让元荣平安长大,随意打发一副嫁妆嫁出去。 她知道元荣早产体弱,与皇太后一道指派了很多医女来服侍,还将自己的两位贴身嬷嬷赏赐给帝姬,让她们日日禀报帝姬的状况。她不希望元荣出一丁点的意外。 然而今日好巧不巧,太后因着选秀照例去了明觉寺祈福,保佑大秦皇室开枝散叶。偏秀女中还出了人命,上官璃不得不急匆匆前往朝华堂,长乐宫这边就撂开了。 元荣死在她眼皮子底下算什么?狠辣无情的继母,不肯好生照料原配*么?她的凤位本就坐得不稳当,若再多了这么一个硬把柄,即便自己是上官大将军的女儿,那些朝臣们联名上奏也够自己受的! “高丽,一介藩国而已!”上官璃冷眼扫视众人,抬手吩咐了身后侍从去建章宫请皇帝:“元荣的身份贵重,皇上抛下使臣前来探望有何不可?” 众人虽怕皇帝怪罪,却也不敢拂逆皇后,连忙有人应声跑了出去。上官璃喝了一口冷茶压下心绪,招了个医女细细问话。 长乐宫的医女都是万里挑一,眼前这位陈医女年近半百,官至六品,若不是身为女子早就成了国手御医。陈医女医术精湛自不必说,此时她却是失了往日气度,额上冷汗涔涔地回话:“娘娘,帝姬是受了风寒……娘娘您知道的,帝姬早产,身子一直不大好,由太后娘娘亲自挑选了得力的乳母照看,细致周全地不得了。然而就在今日晌午……照看帝姬的两个乳母打了个盹……” “竟有人胆敢玩忽职守,怠慢帝姬?!”上官璃十分惊怒。陈医女叩了头,又道:“娘娘,帝姬身边的火盆不知怎地灭了!二月份天寒,帝姬就给冻着了……” 那两个打盹的乳母早被之映做主捆了起来,上官璃看着烧得昏迷的元荣,只求能治好她,一时之间也无心去审问。她顾不得忌讳,掀开床帐看了一眼,双手紧攥了衣袖道:“只是冻着了么?” “娘娘明察秋毫。”陈医女叹了一口气:“若只是受凉还不会这样严重,然而……帝姬一病来势汹汹,奴婢以为,这是疫病。” 上官璃浑身一僵。 疫病…… 虽然不似鼠疫那样必死无疑,但历朝历代民间爆发的疫病,动辄横死百万人。越阳、清州等几个古都在百年前惨遭屠城并不是因为战争,只是因为疫病。 致死率太高,且极易传染。 “你能够肯定么?”上官璃感觉到自己的声色已经失去了往日沉稳:“疫病与伤寒太相似,不容易诊治。” “您可以传召御医大人们再来诊治。”陈医女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娘娘,微臣恳请您回长信宫,元荣帝姬由医官照料就好。” 陈医女话音方落,上官璃身旁的宫女扑通一声跪下,扯着皇后凤袍哀哀劝道:“娘娘,您不能在呆在这里了!元荣帝姬固然要紧,然而娘娘也是千金凤体,马虎不得啊……” 上官璃静默矗立半晌,最终轻轻叹气:“本宫是她的嫡母,怎么能离开呢。”随后,她命令长乐宫上下焚烧艾叶、洒烧酒和陈醋。 若自己是元荣的生母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继母。 继母难做,若这个时候她不守在元荣身边,被人指摘不慈是小事,被陷害谋杀元荣……那才是难办了。 元荣病得急,上官璃没有时间去彻查是谁、用了什么手段将伤寒传染给她。她将内医院所有的御医都传召过来,将今日出宫去杨阁老家中诊治的梁守昌也叫了回来,下旨道一定要保住帝姬的命。 她想,如果蓝蕊还在的话,这类手段哪里能难住她。 处死蓝蕊的正是萧皇后。 上官璃面露苦笑。若萧氏当年没有那么做,现在她的女儿元荣就不会在生死之间挣扎。甚至于萧氏自己,她或许也有一线生机。 萧皇后的死因她是知道的,寻常的宫寒症恶化成了五脏衰竭,最终难产而死。这其中的诡异上官璃安能看不出来? 萧氏的病,连梁院判都束手无策。但若是蓝蕊活着,怕是会有办法的吧? 上官璃回宫后曾前往帝陵拜见萧皇后。她虔诚地跪下,面容无比恭敬肃穆,心内却冷笑着,默默低语:“这就是……报应!” 是她杀了蕊儿的报应啊。 重病的元荣让上官璃心神恍惚。她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想起了萧皇后,甚至是沈废妃。她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死在萧皇后手里的…… 往事随风散。 “本宫就在这里守着,等帝姬醒过来。”上官璃疲惫地在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皇上圣体不能沾染上疫病,但元荣这边的事必须禀报上去。你们每隔一刻钟就去前朝催一次,让皇上快些赶来,隔着寝殿的窗扇看一看元荣就行。” *** 元荣帝姬急病的事很快传开。 林媛等人并没有随着皇后一道去长乐宫,皇后也嫌人多手杂,不准嫔妃们过来探望元荣。 黄昏时分皇太后的凤驾才匆匆赶回来,皇后一直坐镇不曾离开。内医院大小医官都被传召过去了,长乐宫愁云惨淡,直到太后回宫时都没传出一点好消息。 疫病非同小可,未免朝堂动荡,皇帝下旨压住了消息。宫里人只知道元荣病得重,但也没有多心,那是个早产的女婴,大病小灾地太正常了。 而对于林媛之流的妃妾来说,元荣和她们半点干系都没有,亦没有人会真正关心这位帝姬的死活。但此事还是惹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不少嫔妃在宫内闭门不出,祈祷着元荣病死——这样的话,上官皇后可就倒了霉,若是能趁势将这位霸道而凶悍的皇后拉下马就最好不过了。 嫔妃们相安无事,只是麟趾宫的华贵人犯了哮喘,内医院偏连个医女都没有,她一个人在寝宫里咳得嗓子出血。林媛心知初春的柳絮最容易引发哮喘,看华贵人这副样子就是被人整治了。 林媛没帮华贵人,也没去落井下石。她和赵昭仪两个都忙着安顿秀女的起居,处理朝华堂的大小事情,哪有心思管别的。 到了入夜时,元荣帝姬依旧昏迷。长乐宫太后暂迁居至偏殿寿康殿,皇帝隔着帘幕看了一眼元荣后,回建章宫召梁御医觐见,命他率内医院医官即刻找出救治帝姬、隔绝时疫的办法。而元荣身边,只有皇后一位主子陪着。 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皇帝不曾上早朝。 午时,皇后被太后软禁在长乐宫,皇后宝玺被皇帝收回建章宫。 满宫哗然。令人震惊的不止是皇后被禁足,更是太后以懿旨的方式晓谕六宫,将这件事坦诚地公之于众。 没有人敢去打探消息。太后身旁通传的姑姑倒是说得清楚,说是已经查出了元荣帝姬发病的缘由。 帝姬因为体弱,夜晚时常会惊悸难以入睡,身边便要准备安枕的玉器。用上等的羊脂玉雕塞在枕头底下,或者直接用暖玉做成的席子。 暖玉价值连城,其贵重已经超出帝姬的份例,是皇后特意下旨赏赐给元荣的。 经御医查验,帝姬所用的一盏暖玉琉璃茶碗的碗盖上被掺了脏东西。 帝姬每晚睡前都会用这个茶碗冲泡一杯蜂蜜来喝,事情败露时,正有一个小宫女将茶碗兜在袖口里准备顺出去,被人撞破后皇帝还以为是偷盗案,梁御医拿过来用药物试了才知道是祸害帝姬的元凶。 不单这些暖玉都是皇后送过来的,那小宫女也是皇后指派来照看帝姬的。皇帝盛怒之下命人审问宫女,一着不慎被她咬舌自尽,皇后遂百口莫辩。 太后和皇帝将时疫的事一力压着,却对外宣称元荣帝姬中了毒。 林媛不敢贸然打探,故也不怎么知晓真相。但她私下寻思着,若是中毒的话——仅凭一个小宫女的指认就能将堂堂皇后禁足么?事发之前,皇后甚至还不辞辛劳地守在元荣床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的态度也难以让人怀疑是她想要元荣的命。 怕是皇帝还查出了什么别的,不便告诉众人罢。 然而林媛一点都不因皇后的危机感到开心。她很清楚,就算犯下再大的过错,只要上官皇后的父亲还活着,皇后就不可能被废。(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疫病(1) 若说元荣的急病并未引发太大的波澜,皇后禁足却令朝堂后宫都动荡起来。彼时秀女已经初选毕,共计一百二十名女子住进了朝华堂,既已入宫,怎能避免内宫风波,后位动摇之下秀女中也乱事纷起。林媛和赵昭仪为此心力交瘁。 韦秀女死后的第三日,朝华堂开始闹鬼。第四日时就有一位苏姓秀女半夜撞鬼,惊悸之中失足摔进冰冷的莲池中,活活溺死。 与苏秀女同屋的王秀女,房中被翻捡出曾经韦秀女佩戴过的首饰。韦氏出身尊贵,随身饰物也是价值高昂的,王秀女被怀疑成劫财害命,与陶氏一同押在慎刑司等候审查。然而在慎刑司里熬了好几日的陶氏依旧活着,王氏进去的第一天就因为恐惧,畏罪自尽。 林媛心知后宫大乱。而彼时的静妃因死了妹妹,竟伤心地病倒,根本不能理事,所有重任都落在林媛和赵昭仪头上。 赵昭仪当机立断,命林媛坐镇后宫管束嫔妃,自己全权管制朝华堂秀女。 林媛和赵昭仪两人都被这场风波折腾地筋疲力竭。好在几日之后,长乐宫传了喜讯出来,说是元荣帝姬退烧了。 自从所有御医都守在长乐宫、皇帝为了彻查此事连早朝都罢了之后,元荣的病情便渐渐停止恶化。 这个信传开之后,林媛和赵昭仪都松了一口气。她们以为,只要元荣活着,风波就会停止。不论皇后下场如何,至少这宫中不会再乱成一团糟,她们俩也能轻松些了。 然而,这样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太久。三月初一日,华贵人因哮喘恶化,感染时疫。 纸包不住火。纵使有皇帝的镇压,时疫之事最终仍是传遍天下。 极度的恐惧在深宫之中蔓延。 林媛甫一得到消息,就立即从长乐宫抽调医官去给华贵人诊治。她明白什么是时疫——搁现代就是和非典一个层次的东西。古时候条件有限,致死率更会高得吓人。 她身为掌权的人,只能尽力阻止这场灾难。在三个御医得了命令往麟趾宫去的时候,林媛静静地坐着沉思起来。 她记得,华婉莹是个体质很好的人。林媛当初与她交好时听她谈起,她幼时也常犯哮喘,但只要用薄荷煮水,喝上几日就能扛过去。 从前都能扛过去,现在为什么会恶化成时疫? 难道是做了妃嫔就娇弱起来了? 林媛渐渐感觉到事情不对。她在一刻钟之后将被遣去医治华贵人的御医们召了回来,而后下令他们守在六皇子身旁,一瞬都不准离开。 现在所有的御医都被召进了长乐宫。如今元荣虽有好转迹象,皇帝也已经离开长乐宫,但众御医都不敢松懈——元荣实在太柔弱了,退烧后还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梁院判忧心忡忡道高烧后的婴儿很可能痴傻,而元荣这样的体质,病情反复之下更是会再度踏进鬼门关。 而且,不单单是为了元荣,更重要的是为了所有人。 御医们如今都在翻查古籍,寻找治疗时疫的方子,看顾元荣都吃力,根本无法抽出更多的人手和时间来照料其余的人。时疫这种病,古往今来多次爆发,然而每一次都不能原封不动地用从前的方子,因着这一点,古人将瘟疫视作魔鬼。 林媛身为现代人知晓这里头的原理——病毒的变异速度永远快过医术的发展。 皇太后已经下了死令,所有御医都必须留在长乐宫。若没有华贵人染病这个理由,林媛是不可能请走吴御医、张御医等三位医官的。 若是华贵人得不到救治,时疫就极有可能传遍满宫。太后明白这个道理,这才应允了林媛。 然而现在,林媛忤逆太后圣谕、无视染病的华贵人,将三位御医留在六皇子身边。 她下令召回御医的瞬间,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或许,这将是人生中最后一场豪赌。 *** 林媛的命令并未及时引起旁人的注意。太后和皇帝为着时疫一事心力交瘁,根本无心理会旁的事。 在短时间之内,她没有发现林媛违背了她的旨意。 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林媛并不怕,皇太后那么疼爱琪琪,应该会原谅她。 林媛安顿好琪琪,就换了一身宫人衣饰从清漪苑绕道至长乐宫西侧的重华宫。重华宫是专为历代先帝遗孀修建的佛堂,素日里太后时常在此祷告,它距离长乐宫不远不近,没有远到太后日日奔波会觉得劳累,也没有近到其中一旦生出事端就会被长乐宫察觉的地步。 上官皇后被软禁在此。 十分合适的地方。在烟雾缭绕的檀香中,有罪者会受到良知的拷问,最终匍匐在佛祖脚下忏悔。 显然,上官皇后要么是问心无愧,要么是冥顽不灵。她久久不肯认罪,甚至不愿意大闹一场来喊冤,只是静默而安然地接受太后的处置。 重华宫的主殿很大,因着里头供奉一尊大佛,它的高度超过了金銮殿。祖制宫内所有房屋都不可以比金銮殿还要高,但佛堂不是凡间物,倒是可以无视这条规矩。 宫门四周有重兵把守。林媛手持符节,一路畅通无阻,人们还以为她是太后吩咐过来办差的宫女——自皇后禁足后,一应玺印都被长乐宫收缴了。 林媛拿着的是她平日里掌管六宫的信物。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很少,故走得很快。她直奔后殿,气喘吁吁地推开了西北角上的一处偏门。门扇洞开的瞬间,无尽的黑暗将她的目光吞噬,这里的所有门窗竟都被挂上了厚重的玄色帘幕,如同死寂不见天日的深渊。 “死了么?弄得黑咕隆咚地?”林媛并没觉得害怕,她只是很着急。 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朦胧的影子,她转过身,林媛依旧看不清她被阴霾笼罩的面庞,然而却有一点蓝色光芒晶莹闪烁,十分耀眼——林媛起初还不解,随后才想起来这是上官璃时常佩戴在颈上的随侯珠。 那是先秦遗物,天下至宝。果然,皇后纵然遭幽禁,她仍然是这个天下的女主人。 “看起来,皇后娘娘还活得好好的。”林媛迈步跨入,这里除了门外的守军,已经没有服侍上官璃的宫人。林媛勾唇浅笑,一步步靠近了空洞寝殿中的女子。 “昭媛,竟然是你。”上官璃突然笑起来,声色清冽婉转如莺啼。 “娘娘以为会是谁呢?会是前来赦您出来的皇上么?”林媛嗤笑。 上官璃微微叹息,端起案边一座红宝石琉璃宫灯,将它点亮了端在身侧。当一个女人的脸笼罩在黯淡的宫灯下时,尤其是那种如霞光一般的红色,映照出上官璃倾世容颜……林媛的呼吸都随之一紧。 呵呵,如果今日来的真是皇帝……再冷静的男人,也会忍不住为了她推翻一切道理和原则。 “我从来都不会做梦。”上官璃道:“我不会认为皇帝在没有查清事情之前,会来这里看我。唔,我还以为来的人是静妃。” 林媛的手指缓缓攥紧。静妃,静妃做了什么…… 她知道元荣急病、皇后禁足这事不简单。她来到重华宫,手里没有任何的证据做准备,只是凭着猜测——就算上官璃真的暗害元荣,在元荣没有丢掉性命的情况下,皇帝是不该严惩上官璃的。而这其中肯定是发生了别的事情,导致上官璃堂堂中宫被押在佛堂待罪。 而元荣的病究竟是不是皇后动手,这很难说——表面上看,上官璃绝顶聪明,不会为了一个没有威胁的皇女冒险。但,上官璃行事一向诡异,如果…… 如果是篡位谋逆,从屠杀皇嗣开始,很合理。 但是上官璃为什么会提到静妃? 她查出了什么? 林媛竭力做出镇定的样子。若是让上官璃看出来她对整件事情并不了解、心里没底,那可就完了。 “娘娘,臣妾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林媛声色平静。 上官璃不说话。 林媛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放在了桌案上:“太后娘娘说了,皇后在重华宫里太凄苦了些——这是产自暹罗的嘉兰胭脂。” 她留下了东西,转身离去。 *** 林媛很快回了玉照宫,没有人发现她曾经离开过。 林媛没有查出来上官璃禁足的原因,但她知道那一定很严重。 其实对于皇帝来说,下旨将上官越的女儿囚禁已经是一个危险的举动,上官越知道皇后受到苛待,一定会担心后位不稳,进而担心皇帝准备打压上官家。一个战场上的大将军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就算他不会因此谋反,也会因不肯尽力作战让敌国有了可乘之机。 囚禁皇后的后果,和废后等同。皇帝这样做只能说明他准备好了接受这样严重的后果。 林媛仍然没有派遣御医给华贵人诊治。她命人将华婉莹捆在马车里送到宫外的宗人府中,又在华氏寝宫中洒遍烧酒和陈醋,近日来所有接触过华氏的人统统送出宫,一个已经有了感染症状的小太监被她处死并焚烧尸身。(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疫病(2) 华氏身为皇帝的女人,是绝不可以跨出宫门的。然而此时的林媛是独断后宫的掌权者,她手持太后懿旨与皇帝赐予的册表,一路上没有人敢阻拦。 比起派御医治好华贵人,这样的处理办法对后宫来说更加妥当。 只要华贵人不会将疾病传染开,这座宫就安全了。至于华贵人自己的死活,无关紧要。 然而林媛的努力终究无法扭转时局。 一个时辰之后,上书房中的赵王和长宁帝姬有了时疫的症状。 林媛心里沉沉地发紧,好险,幸好她将三个御医都留给了琪琪。 在得知华贵人染病的消息时,林媛就觉得那时疫并不是冲着华贵人去的。华贵人在晋封之后得罪了不少人,极有可能是旁的嫔妃因为嫉恨,就趁着她哮喘发作时让她感染上疫病——但这种做法太冒险了,只是嫔妃争宠,就胆敢在宫内散播疫病,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 另外的一种可能,就是宫内有人刻意散播时疫,目的是皇嗣。 华贵人素日身体康健,但哮喘发作时就会变得虚弱,和一个容易被感染的孩子很相似。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媛不敢掉以轻心。她查不出对方是用了什么手段,但若真是要屠杀皇嗣的话——不论是上官家谋逆,还是另有其人暗算上官璃、谋杀皇嗣一箭双雕,六皇子这个最得父亲疼爱的孩子都会首当其冲。 随着皇子皇女的感染,皇帝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他立即下旨将赵王几个孩子都接到长乐宫,尚且没有发病的五皇子身边则派了医女看顾。同时,拓跋弘感觉到事态不对,开始彻查几个孩子为何会染病。 长乐宫里密不透风,所有照料元荣的宫人都不允许离开长乐宫一步。时疫这种东西,并非人体自生的病,而是由家畜传染给人,人群之间大肆感染。既然长乐宫封锁严密,那么华贵人又是怎么感染的呢? 说是哮喘恶化,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哮喘会恶化成肺炎而不会恶化成瘟疫,这是两种性质不同的病。 只是因华贵人哮喘发作时体虚,更容易感染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有传染源。 再说赵王他们。年长皇子皇女的都在前宫念书,极少进后宫,长宁因着挑了夫婿被赵昭仪逼得住在乾南五所,按理说他们很难接触到长乐宫里的任何人和事。 但偏偏他们就出事了。 赵王是男孩子,年岁又大一些,送回长乐宫后倒是有惊无险。长宁平日里就是大秦天下第一娇,林媛眼中的真人版豌豆公主,短短几刻钟烧得迷迷糊糊,水米不进。太后吓得还以为她会和元荣一样烧得要死掉,赵昭仪哭得肝肠寸断,撂开了朝华堂亲自赶去了长乐宫照料。和长宁一同住在乾南五所的扇玉则送去了长乐宫一处偏殿里,御医不能确定她是否已经染上了,只能先隔开。 皇女也就罢了,五皇子、六皇子两位被皇帝下旨送到了环秀山庄里。 衍庆宫淑嘉帝姬亦有了轻微的感染症状。她被送往长乐宫,与长宁、元荣几人在一处。 其余嫔妃宫人里,不少人都开始感染。拓跋弘看了林媛处理华贵人的法子,深以为是,下旨将所有高热的人都送去宫外隔开。宫里的御医忙着照料长宁几人,根本分不出人手来料理旁人,就算是嫔妃主子只要染病就只能出宫。 没有人是真正无畏与生死的。当那些染病的人被捆了送出宫自生自灭时,宫内上至嫔妃下至宫人,都开始疯狂地恐惧起来。甚至很多下人一旦染病,就被下令处死,连送出宫的机会都不会有。 惨烈求生的哀嚎在宫中每一个角落响起。 事情越闹越大,宫中风波滔天。在两位皇子出宫避祸时,流言四起,道疫病是上官皇后一手操纵,上官氏族谋逆,妄图颠覆大秦。 三月初四,有传言道皇后曾经豢养死士,在京城散播疫病。 这一条消息还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如今扬州城的庄子里还养着大队人马,都是上官家的人。西北作战的上柱国将军往扬州送信的人被皇帝的心腹截杀,信件上头写得东西堪称惊骇。 后宫众人本就因时疫人心惶惶。这样与时疫有关的劲爆的消息很快受到万众瞩目,传得满城风雨。 而皇后所居的重华宫,里头死寂如水。 林媛隔岸观火,静观其变。在那些有关上官璃的不堪传言传到自己耳朵里时,她心里有一块石头落地了。 早就知道……那暗处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上官璃。 估摸这些传言并非完全捏造,还是有几分真实性的。重要的是,一定是身为皇帝的拓跋弘有了类似怀疑,才会决心将皇后禁足。 真假虚实之中,最适合浑水摸鱼。 林媛一直在等待消息,她等待的,是皇后自裁的消息。 能够让皇后落得如此下场的原因,一定关乎社稷命脉。上官越的女儿后位动摇,这本身就会威胁国本,拓跋弘一意孤行这么做,说明其背后的原因比上官越被逼谋反还要严重。 而当流言传出来的时候,林媛还没有办法确定真相——如果流言大半是真的,那就是上官氏要谋反了。如果大半是假,就是有人花大手笔暗害上官璃。 但不论是哪一种可能—— 如果上官氏决定谋反,以上官越手中的兵马,推翻拓跋皇族是有可能的。但这个时候,宫中皇后与两位皇子、昭纯帝姬就成了人质。 两位皇子是拓跋弘的亲子,拓跋弘不一定会痛下杀手。而他们不姓上官,上官越也很可能漠视他们的生命。相比之下,上官璃倒是上官越的嫡长女。为大业计,上官璃应该做的就是自尽为父亲扫除牵绊。 如果上官氏是被冤枉的,皇帝与太后的态度让她百口莫辩,流言更让她绝望。拓跋弘那样狠戾的帝王,谁知他会不会下旨将上官氏抄家灭族?他以为自己的皇位受到了最大威胁,或许在没有查清事实之前,他就会急不可耐地动手铲除祸患。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为了母族,以死证清白是上官璃唯一的出路了。 不论真相到底如何,林媛都笃定,上官璃会被逼死。 但上官璃是个好强的女人,不会甘心就死。所以,林媛谎称自己奉太后之命,将一盒胭脂送到了重华宫里。 给一个女囚送胭脂,这种奇怪的举动,只能被解释为赐死。 林媛并没有在里头下毒。她是不会冒险行事的,她可不想上官璃死后被太后查出来。 但上官璃身边的心腹已经被尽数调离,不通医理的她并不能分辨出胭脂里到底有没有毒。她会因此陷入挣扎。 是皇太后遣了林媛来送东西啊…… 如果自己死了,对上官家,对皇家,都有好处。她以死明志,对双方来说就是一种休战,和互相的信任。 那么她会认命,用这盒胭脂来自裁么? 也不会。她不知道胭脂里头究竟掺杂了什么,如果不是致死的毒药,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如果是蛊呢?当年懋嫔的死状,她多少听说过。 苗疆的蛊,可以让人以最痛苦的方式惨死,但那东西闻名于世的原因并不是杀人,而是操控。 就算不是蛊,也有可能是别的骇人的东西。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蓝氏曾经效忠与上官璃,上官璃应该比别人更清楚江湖中那些奇异的药方。 对未知的恐惧,让上官璃不会选择那盒胭脂。 悬梁或者吞金,都是不错的办法。林媛觉得她那颗随侯珠就是个好选择,真正的夜明珠有着沉甸甸的分量,甚至比赤金还有效。 林媛动手之前深思了很久。若上官璃是被陷害的,那个对手一定非常可怕。六皇子就在那人的算计之中,若不是自己小心谨慎,不惜抗旨将御医留在小琪身边,这会子小琪就会病得和元荣差不多。 不如这一次帮着上官璃脱困后铲除了那人。 但话说回来,上官璃才是她最大的对手。她相信上官璃的手段不会输于任何人,而且她还是皇后之尊。 这么好的机会,只要她推波助澜,就能将上官璃置于死地。 两者相较,第二种选择更容易成功。 而且,林媛实在容不下上官璃。这个女人活着一天,她和琪琪就要被打压一天,将来的危险也会增加一分。以上官璃的为人,她虽然暂时顺从了皇帝,做一个坏了名声的皇后,但她怎可能没有野心? 将来夺嫡,小琪就是她最大的拦路石。她与上官璃从前就是针锋相对,如今更是不死不休。 至于与上官璃作对的人?就算她是静妃,林媛也毫不畏惧。 瘟疫蔓延中的每一刻都是惊心动魄的。两日后,京城百姓中有人感染时疫,短短一日病死上百人。 京城爆发瘟疫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大秦国人心惶惶。京中许多人甚至开始逃难。 而治病的方子至今没有被研制出来。内医院上下都彻夜不休,然而并没有什么进展。被用来试验的病患们服下了药后,多数无效,少数更加严重了。 这是一场疯狂的灾难。(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疫病(3) 拓跋弘深感事态严重,在外敌当前的时刻,偏生出内患来。人心不安,皇朝倾覆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在三月初八的时候,他下旨封锁京城,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城门——这意味着那些逃难的人被逼上了绝路。他的做法是对的,比起京城百姓的死活,天下人的性命当然更加重要,瘟疫已经从宫中扩散到了宫外,不能再从京城里扩散出去。 同时,他与太后一同扶辇出宫至二十里之外的皇陵,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用祈求上天的方式来安抚人心。 祭天之事放出消息后,的确让百姓们心中燃起希望——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很迷信的,尤其看到皇帝亲自祭拜祈福,觉得上天一定会动容。京城中稍有安定,然而拓跋弘明白这法子只能拖一时。 这一日的皇宫,与前几日没有任何分别。嫔妃们都缩在自己宫中不敢出门,早膳时就有医官到所有的宫殿中搜查,不论主子下人只要发现有感染症状,一律捆了带走。那些有幸无人感染的宫殿里,人们听着外宫传来的惨烈呼喊,亦是浑身打抖的。 林媛位高,又受皇命掌管六宫,自然先把自个儿的玉照宫里打理得密不透风,几日下来都不曾出现感染者。 赵昭仪还在长乐宫里闹着“若长宁病死自己也要去死”,好在华阳宫静妃为着大局,也开始站出来理事了。这一次她和林媛都明白事情有多严重,两人前所未有地放弃互掐团结一致。 玉照宫里摆着简单的午膳。林媛定定地坐着,琪琪已经被太后下旨带去了环秀山庄里,林媛知道他现在会好好的,心里却仍是不稳当。 更令她烦乱的是,重华宫依旧死水一般没有消息。若皇后当真自尽,应是很快就要昭告天下的。 难道上官璃不肯死? 都已经逼到这个地步,现在不死,还要等着日后受尽屈辱后再死么?不管是作为谋反的人质,还是作为抄家灭族的废后,她都只会生不如死。 不可能的,再坚强的人,也跨不过这么一道难关!林媛就不信上官璃会平静如常! 恰在此时,宫墙西侧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惊恐凄厉的尖叫。那是女人的声音,不知是宫女还是嫔妃,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林媛并不理会,这两日听得多了,早已麻木。 然而不等她用膳,前厅宫门被人轰然砸开。 林媛站了起来。她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不及反应,只见几十名手持利刃、身披黑色重甲的军士闯进来。 下一瞬,林媛被人反剪双手压倒在地。玉照宫惊叫声一片,初雪几个被捆了,有一个粗使宫女挣扎地厉害,被一刀砍掉了头颅。 有刺客!林媛方想高喊出声,声音随即却闷在了喉咙里——不,不是刺客。那两个扭着她的军士的剑柄上都刻着莲花,那是京城守备军的标识。 “本宫是从二品昭媛!”林媛喘着粗气:“放开……都给本宫放开!” 她的话没有半分威慑。为首的禁军队长亲手将她用麻绳捆住手脚,随后从胸中掏出一块玄色令牌:“奉中宫笺表,将慧昭媛押在玉照宫!瘟疫爆发今时不同往日,如有违逆,就地处决!” 中宫笺表? 林媛的脑子嗡地一声。 上官璃你这个大混蛋! 她的确被逼到绝境。但她所做的不是去死,而是拉上一大群垫背的一起死。 现在林媛已经怀疑皇后是真的要谋反了。因为如果上官一族是无辜的,皇后私自下旨处决嫔妃,皇帝必然震怒。 皇后是宫中名正言顺的主子,是皇帝的正妻。所以她拥有一项至高无上的权限,那就是中宫笺表。 无论皇后手中是否有印玺,无论皇后是否被囚禁,是否获罪,只要她仍然是皇后——她就可以下笺表。 天底下能够驳回中宫鉴表的只有皇帝一人,甚至连太后都不能够。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中宫笺表本没有太大的意义,与皇后平日里下的懿旨没有分别——皇后所做的决定自然是要服从与皇帝的,笺表权威再大,也要过了皇帝这一关。而之所以设下笺表,是为了在皇帝死后供皇后使用。 若皇帝驾崩且新皇未立,朝中重臣与皇室夺权,甚至是嫔妃与皇后夺位、太后与皇后夺位,这种时候,皇后就可以下笺表,处死所有谋反的人。若皇帝来不及立储就驾崩,诸皇子、亲王夺嫡惨烈,皇后也可以充当一个制衡的角色,以笺表立新皇,阻止皇子们自相残杀。 历史上的确发生过这种事。本朝中宗章明帝暴病猝死。当朝太后软禁怀孕的皇后,把持朝政。那个时候,中宗的皇后就下了笺表。可惜那一张笺表并没有帮助皇后赢得政治斗争,最终皇后被太后毒杀。【1】 这一张笺表交在了皇后手里,说明了大秦皇族对皇后的偏袒。若是遇上皇权纷争,总要有人站出来结束纷争,减少冲突的代价。而相比起太后、嫔妃和朝臣,皇后是皇帝的正妻,是最接近皇室的存在。 同样的,太子手中也有东宫笺表。 东宫与中宫的战争亦是屡见不鲜的。 可惜乾武一朝没有立太子。 当初立下规矩的老祖宗们一定想到了会有皇后谋反。 但想到又怎么样,太后、太子、嫔妃、甚至帝姬,谁都有可能谋反。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现在上官皇后就谋反了——林媛是这么认为的。 她发觉自己永远都在低估上官璃,上官璃永远能做出令她吃惊的举动。那个胆大的女人,不顾一切地趁皇帝、太后离宫祭天的这一日,下了笺表要将从前的仇人们都拉上一块儿死。 她这样做是将母族推上了绝路,也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推上绝路。因为就算皇后谋反,三皇子、四皇子还有昭纯帝姬都是皇帝的子嗣,应是不会被处死的。然而若皇后做得太过分,皇帝一怒之下就会做出更过分的。 正因为知道上官璃有所顾忌,林媛才敢把她往死路上逼。 她没有料到上官璃会放下两位皇子。 不对劲,这里头有什么问题是被忽略的么?一定有,一定有的,上官璃不应该这么做…… 但又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林媛的太阳穴疼得厉害。 天底下没有人敢这么干!那女人简直疯了! 你以为我会独自死去么? 林媛仿佛听到了对方的嘲笑。 刀戈碰撞的可怕的声音不断响在耳边。林媛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恍惚中她想起来了,在一刻钟之前她听到的来自西北方向的惨叫声,应是从华阳宫发出来的。 华阳宫静妃! 呵,她们这一群倒霉蛋! 林媛已经浑浑噩噩几欲等死,脑子里却突地有一道亮光闪过。 等等……小琪! 天啊! 她不顾一切地拼命挣扎起来。她首先拔出了常年藏在袖摆里的一把小巧金簪,狠狠刺在压着自己的军士手上。另一人立即要来抓她的手,也被簪子尖划过胳膊。 两个军士眨眼间倒下去,面上的皮肤渐渐变得青黑。 “昭媛手中藏毒!”有人高喊:“快捆住她!” 林媛已经不要命了。她知道这些武士服从中宫笺表,若她反抗,完全可能将她就地斩杀,就如刚才那个被砍头的宫女。但没有办法,她要去救琪琪。 原想着,环秀山庄那儿都是太后的人,琪琪和五皇子、昭纯帝姬几人都是由太后安顿过去的,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若上官璃拼了命,谁料到会发生什么事? 上官璃是皇后。 在礼法上,她只是太后晚辈,身份不如太后尊贵。但在政治上,她高于太后。 林媛以前还嫌拓跋弘心狠,现在只觉得他不够心狠。身为皇帝发现皇后母族不轨的苗头,不论是否查清,就该立即废了皇后!只有废后,才能使皇后失去笺表! 而现在呢?皇后趁皇帝出宫的这一日,屠杀后宫! 她连嫔妃都不放过,更不会放过皇嗣。 为了防范时疫,环秀山庄那儿早被太后箍成了铁桶。然而若是皇后调动所有禁军,并不是无法攻入。 何况还有上官氏留在京城里的守军。 林媛没有慌。她冷眼看着扑面而来的武士,疾步奔到门外,将一块火石扔到了玉照宫前院里的一株千年黄金槐上。 那棵大树在一瞬间燃起烈火,冒着黄白色的浓烟,同时有着非常刺鼻的气味。 林媛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用上这最后的底牌了。 那是她与右丞相之间的承诺。将来夺嫡,若宫中出现变故,就以黄白色的烟雾为信,请右丞相进宫扶持六皇子夺位。 然而,现在林媛只想保住小琪的命。 上官璃,你以为我会束手就擒么!你以为只有你能够调动禁军么! 备注:【1】取材清史。同治帝驾崩后,皇后阿鲁特氏怀有遗腹子。慈禧太后将她软禁并断绝水粮,最终杀皇后母子立光绪为新皇。(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疫病(4) 一位军士用刀柄将她击倒,却没有一刀砍下去。林媛忍痛回头喊道:“都给本宫起来!上官氏谋反,皇上即刻回宫,只要我们能逃出去就有救!” 那一瞬间,冲入玉照宫的几十名禁军中,突有两人持刀挥向自己的同伴。 场面一时大乱。军士们没有料到他们之中会有背叛者。 其实这也是上官璃行事的漏洞。她的笺表是无法调动皇帝暗卫的,而这宫中的御林军便没有暗卫那绝对的忠诚。他们中有那么一两个被嫔妃收买,很正常。 林媛当初也是下了血本去拉拢人心,现在这两人用自己的命,来换林媛一个逃脱的时机。 趁着混乱,林媛与初雪几个相互搀扶着,没命地往宫门处跑。 她不是为了活命。她要去环秀山庄。 她知道自己很可能死在在这场动乱中。但是小琪…… 后宫中的生死博弈,残酷上位,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啊! 得益于从前的周全布置,她真的跑出了玉照宫的宫门。她知道上官璃能够动用禁军,但拓跋弘生性多疑,这些年在宫中部署的暗卫数不胜数,御林军中也有最为忠君的人,他们绝不会听从除皇帝之外的人的命令。 上官璃毕竟是被太后下旨禁足的,宫中人人都知皇后失势。她此时下笺表要处死后妃与皇子,天理不容,就算是御林军中也会有人冒着忤逆笺表的罪名,不肯顺从。算下来,真正能听从上官璃命令的人,为数极少,都是些不肯吃眼前亏、怕皇后杀了自己立威的。方才冲进玉照宫的人也不过几十个而已。 若是上官璃在各宠妃宫中都布置人手,又要派人去攻环秀山庄……分散算下来,每一处的人撑死了有两位数。外头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人。 然而林媛再次发现自己错了。 跨出宫门的刹那,她看到了黑压压的大队侍从朝自己围拢过来。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为上官璃效力……难道上官一族的兵马已经攻入皇城了?不可能!宫中暗卫成千上万,东厂、西厂两处的血滴子更是个个身怀绝技,只效忠与帝王!拓跋弘素日里养兵千日,难道会这样轻易让人得手? 林媛没有时间去思考了。她被一个身法快的武士一掌砍在肩膀,随即晕了过去、 天地在眼前颠覆的那一瞬,她绝望地呼吸了这个世间最后的空气。她就要死了,小琪或许也会死,右丞相不一定肯尽力襄助,也不一定有力量救出小琪。 这上天赐予的第二次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 内宫,咸福宫。 不同于玉照宫的刀兵相见,这里还是一派奢华的祥和。恬嫔楚华裳很会驾驭下人,三日前发现的几个染病的奴才被她毫不犹豫地处死了,在瘟疫肆虐之中咸福宫一切如常,主仆上下都是照旧过日子的。 楚华裳是个野心勃勃、兼有胆魄的人。她并不害怕时疫,反而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混乱的灾难中总是适合顺水摸鱼的,今日皇帝离宫,她也和上官璃一样认为是个可以利用的时机。她早就私自将那几个染病奴才的血封了一份在匣子里,等着什么时候宫里守备松动,就能趁乱捞便宜了。 咸福宫里有一位刘芳仪,是个有宠的妃子,素日里并不似咸福宫的其余妃子对楚华裳低眉顺眼、言听计从。楚华裳早就看她不喜,趁着时疫爆发令她感染上了,而后再上报皇帝要求处置她。那边林媛行事也狠辣,定下规矩道凡感染的一律送出宫自生自灭。刘芳仪身子弱,不过两日就死了。 如今的楚华裳处处都不如林媛。她一直被打压,处于劣势的人,心中抗争勃发的劲头额外地大。她想要改变现状,往上爬的欲望更是比林媛大。 所以她能够不害怕。 然而此时的她心中的火焰比往日更加旺盛。 她端然静坐在寝殿中,手中拿着一张书写得密密麻麻的丝帛。 “若是真有人能够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皇上也不会如此焦头烂额了。”楚华裳轻笑一声,随手将丝帛抛在了面前传话宫人的脸上:“如今御医们都在彻夜赶工,翻查古籍研究药方,京城中每日都病死成千上万人,皇上更是与太后一同出宫祭天,难道这方子这么容易就能得到?本宫才不信!” 跪着的宫人两手将丝帛捧住了,恭敬地再次献给楚华裳:“恬嫔娘娘,您就算不相信这方子,也该相信皇后娘娘——娘娘如今被困在重华宫,不能站出来主持大局。这方子也只有交给一个稳妥的人来进献给皇上。” 楚华裳听着,面上不表露出来,心里却嗤之以鼻:上官璃被禁足,后位摇摇欲坠,还以为自己是那呼风唤雨的皇后呐? 她散漫地拈了案上的青杏来吃:“沐霜姑姑,本宫不知你是怎么从掖庭里头逃出来的——当年巫蛊一案,姑姑的身手本宫也是亲眼见过的,深觉佩服。不过此时姑姑还是请回吧,若是皇上知道了皇后身边被罚入掖庭的奴才擅自出逃,可是会牵连主子的。” 楚华裳不是对那方子不动心——内医院上下日日夜夜费心研制也没能得到的东西,天下百姓人心惶惶指望着能救命的东西,皇帝面临内忧外患、亲自祭天祈福希望能降下的治病的药方,若是这方子迟迟制不出来,拖得越久后果越可怕。 拿着这东西向皇帝邀功的话…… 楚华裳都快笑出来了。 但前提是,这张方子真的能治病。 楚华裳实在不太相信——不是不相信皇后没有能耐拿出这方子,而是不信皇后会将这块肥肉白送给她。 她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宫女沐霜。 沐霜似乎很明白她心中所想。她低眉跪着,细声道:“恬嫔娘娘就当是帮我们主子一次吧。娘娘,您知道皇后娘娘在宫中的人缘不好,慧昭媛与静妃她们恨不能趁机整治皇后,怎会帮她?也就只有您,三年前您就帮过皇后娘娘的,如今也是一样。娘娘被太后禁足,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处境十分凄凉。皇上又疑心娘娘的母族图谋不轨……那些流言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放出来的……” “总之,皇后娘娘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求着恬嫔娘娘。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瘟疫的灾难,这样皇上才会冷静下来,好好查清娘娘的冤情。若是疫情扩散,皇上宁可错杀不会放过,为着天下百姓也会……废后亦不是不可的。” 沐霜从前跟在上官璃身旁,与上官璃一样傲骨十足。如今她在恬嫔面前低声下气,且还诉说着皇后的可怜——真让人难以置信。 任何事情做第一次的时候总容易被相信。 楚华裳显然有些被打动了。其实她早就对那方子心动不已,只是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想验一验真假罢了。 她适时地缓解了自己的态度,面上做出稍微认真的样子,探究道:“难道皇后娘娘已经束手无策了吗?皇后是皇上的正室,就算太后禁足也能够有力量反抗……” “娘娘,事情比您想象地严重很多。”沐霜缓缓落泪道:“娘娘也是武将之女,相信没有人比您更懂得我们主子了。皇上疑心重,那些流言传出来的时候,就在重华宫四周布置了暗卫,娘娘连传个消息传来都艰难万分,更遑论想要见到皇上,亲手呈上方子邀功。且……我们主子在京城中的守军早被皇上掌控起来了,在宫中又不敢轻举妄动惹来更多的怀疑。” 楚华裳听着睁大了眼睛,她真没料到皇后会凄惨到这等地步。 连传个消息都难,又没有可调动的人手……若是这样的话,连中宫笺表都没有办法传递出去,唔,真是可怜啊。 也不知皇帝怎么想的,竟然把上官家的守军都给看押起来了,这要是传到上官将军的耳朵里——前线作战,后方就抄了统帅的老营,这妥妥地逼人造反。 楚华裳如今只是嫔位,复起后也不甚得势,在宫中的人手远不如林媛。她压根不知道现在的玉照宫和华阳宫里头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疯狂。 咸福宫这儿离得远,她还以为宫里如往日一般呢。 心里虽仍有疑惑,然那方子的诱惑力太大。楚华裳静坐了少顷,起身一手捞过了方子,挑眉微笑:“沐霜姑姑说话真是客气。这事儿,是我该向皇后谢恩才对呢!” 这话说得露骨,是挑明了自己要将方子据为己有,不给皇后邀功的机会了。 不过沐霜一点也不生气。她感激道:“只要时疫早日解决,我们娘娘就有翻身的机会。至于皇上的恩赏,这都是恬嫔娘娘您应得的。” 楚华裳抿唇一笑,端茶吩咐道:“好生送沐霜姑姑回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疫病(5) 楚华裳并没有立刻派人去宫外请皇帝。 她是个聪明人,非常擅长挖掘一件事情的全部价值。 这张方子仅仅是一件大功么?不见得。若用得好,她会得到更多。 “如今宫里不少人都染上时疫了。”她将身旁两个心腹宫女唤了过来,轻声道:“就算是嫔妃,感染后也只能出宫,只有皇嗣能够被搬到长乐宫里医治。唔——赵王和长宁、淑嘉都不幸病倒,元荣至今性命堪忧,只有环秀山庄里的四位皇子还是好的。” 那名唤巧容的宫女跟了她多年,如何不懂她的心思,赔笑道:“五皇子也在其中呢。” “是啊,五皇子。”楚华裳的眼睛里闪过冰冷。 那孩子在最幼小的时候,就是由她照料的。 然而她已经失去了这孩子。 “五殿下真是好命。”她定定道:“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位,一开始就住在山庄里,不会染病。六皇子能安然无恙,全凭着昭媛忤逆懿旨以权谋私,将三位御医私自留在他身边照顾。只有这个五皇子……打生下来就身子骨强健,真是有福气啊。” 楚华裳认为,五皇子是因为体质好,才扛过一劫的。 当然,她在将来才会明白自己的判断错得多离谱。 “将这东西带给墨。”她的声色平静而清淡,似乎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环秀山庄虽然防范严密,以他们的身手,应是能进得去。目标只有五皇子一个,不要去动其余三位殿下,贪多嚼不烂!” 巧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匣子。那里头装的是几日前死的宫人的血。 她恐惧地心脏缩紧,艰难地抿一抿嘴唇道:“娘娘……若这是皇后的圈套呢?” 这种可能性很大。皇后太聪明了,她知道楚华裳最想要的是什么,怕也会算到楚华裳会冒险用毒血来暗害五皇子,最后再拿出药方救命——救命的大恩,会被人们认为是一种缘分,很可能会让皇上改变五皇子的养母。 楚华裳的父亲本就在前线效力,而如今上官氏族被皇帝怀疑,皇帝便会更加倚重楚将军。楚华裳献药救五皇子,救天下苍生,这个功劳晋位加封都嫌少,顺势将五皇子赐下来才是重赏。 巧容觉着,皇后明白这些,便会算计自家主子。若方子是假的还不是真正可怕,若皇后算到主子会去投毒,在暗中埋伏人手抓把柄,那才叫真的完了。 “娘娘,您冷静一点!皇后娘娘为了洗脱污名,很可能设套让咱们钻,若您真用了这东西……到时候被她抓住证据,您就成了散播瘟疫的真正祸首了!”楚华裳要干的事太可怕了,巧容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楚华裳面上并无丝毫担忧。她微笑,容色灿然生光:“巧儿,难道我会蠢到真的相信皇后吗?山庄中可是有她的女儿和两个儿子呢,她就算为了三个孩子,也不可能真正放心将方子给我,让我有机会去做这等抄家灭族的事……” 楚华裳并不完全相信沐霜的说辞,觉得皇后是自己无力,才不得不找人帮忙献药。但她认为,皇后无奈将药方给她,真正目的就是不想让自己成为献药的人。流言道是皇后谋反散播疫情,若最终又由皇后拿出方子来——疫情的起点和终点都是皇后。或许皇帝非但不会感激皇后有功,反而更加认定是她谋反。 能拿出方子,说明她对疫情了如指掌,当初散播疫情的人便有很大可能是她。 楚华裳用自己的思路去分析皇后。她觉得皇后将方子交给自己是很无奈的,同时又害怕三个孩子被自己顺手暗害,所以皇后一定留有后手。 楚华裳今日被药方诱惑,所做的决定都是建立在猜测上的。 幸运的是,这一次她猜对了一半。 不幸的是,那没猜对的一半比这一半更加要紧。 她笑出了声,最终笑声越发地大:“我可净等着她来呢!若她敢来,我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说罢横眼扫过巧容:“再给墨传一句话!若在路上遇到女眷轿辇,就立刻改变计划,放弃五皇子,不惜代价刺杀对方!” “娘娘!您是说……” “是,我要她死!”楚华裳眼中燃起火焰:“父亲与上官越同为武将,同在前线战场,然而上官越却是上柱国……若她死了,上官氏族便会受到重创,我们楚家就有机会取代上官家!” 这个时代的人对氏族有着绝对忠诚。他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他们的律法中实行残酷的连坐制度。 楚家的崛起比起一个五皇子更加珍贵。 不同于皇后如今束手束脚,楚家在京中培植的武士势力庞大,这些人原是为楚家嫡长女楚华歆准备的,不过他们现在都要听命与恬嫔。 刺杀一个暗中逃出重华宫的皇后,不难。 楚家人很快动手了。楚华裳不敢出宫,遣了巧容与另一位心腹嬷嬷与宫外的人手同行。此时他们每人推着破旧的拖车,穿着脏乱的短衫草鞋,扮作给宫廷送油米粮食的皇商奴仆往宫廷南侧的明霞山上去。 环秀山庄修在明霞山上。 山路有些崎岖。这些人赶路的速度很快,恬嫔说得明白,皇帝与太后今日去皇陵祭祖,来回不过几十里路,一日的仪式之后第二日一定会赶回宫。必须在皇上回宫之前,做好这一切。 秦国贵族大多豢养死士,楚氏这一次拿出来的人足有数百。他们行了两个时辰,已经隐隐看到面前高耸的殿宇了,却在这时候发现旁侧有另一支队伍同行而来。 对方的人手亦不少,只是有几顶装饰不俗的小轿被团团围在中央。 果然! 领头的队长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这一趟必死无疑。 不论是闯环秀山庄暗害五殿下,还是刺杀皇后,他们就算得手也只能立即自尽。不能给主家留下麻烦,更不能给自己的亲眷留下灭族的大罪。 随即,他领着人冲了上去。 *** 乾武十二年三月初九,京城南侧的烽烟被点燃了。 那种浓烈而刺目的青烟,在边塞重镇上是很常见的,尤其现在四国交战,边城日日有敌袭。 但若是国都中出现了烽烟? 难道是敌军打到了京城? 繁华奢靡的秦国京城,天子脚下,居在这里的达官贵胄数不胜数。就算是寻常百姓,能在京城有一处容身之地,都是有些能耐与身份的。 大秦盛世百年。京城人,早就忘记了征战的残酷与饥荒的恐怖。彼时他们抬头看见浓浓青烟,许多人一时竟反应不过来,以为是哪里失火——还是一些老者,认出那烟火的颜色太诡异。 拓跋弘彼时还在皇陵祭祀。他今日也够受累了,在他爹跟前长跪了许久求祖宗庇佑——不过是做样子给百姓看罢了,实则心里是很发虚的。他篡改了他爹的遗诏,他爹若真在天有灵,最想干的事肯定是从陵墓里爬出来把他敲死了带走。 他看见那烟火的时候,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傻眼。 他面上露出一种茫然的表情,问身旁的杨奇:“阁老,禁军营里有人谋逆么?” 对于头顶上的烟火,他实在感到困惑。匈奴打到京城了?笑话!西北战线离这儿有一千里,就算前线失利,总该有人报信回来。 那么是上官氏谋反,领兵攻打京城?这更不可能。两日前他就查出来了,基本能判断上官家没造反,上官越身边三个先锋将军都是他心腹,底下军士头还混着东厂的人,若这样都能让上官家给反了,他愿意站城墙上大叫朕很蠢然后跳楼。 哦对了,还有可能是京城百姓被瘟疫逼得起义了。唔,京城有民一百一十三万……时疫肆虐,至今日共病死两千五百余…… 哪国的百姓会因着病死了一小撮人就造反啊!群众是有智商的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地……拓跋弘将手里的佛经抛在案上:“杨阁老,难道会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朕的掌控么?” 此时的杨奇也有些发傻。他在脑子里将所有的事情过了一遍,最终道:“不论如何,皇上,我们应即刻回宫。” 于是在祭祖当日的入夜时分,皇帝圣驾匆匆往宫中赶。秦国国君陵墓建在京城外西北向,圣驾这一动,城中守军纷纷调动起来,深夜开了城门迎驾。 一路畅通无阻,拓跋弘与皇太后母子看到的京城与两日前毫无分别。没有动乱,没有逆贼,倒是两个深夜里违法开张的青楼被随驾禁军逮个正着,上百嫖客妓女被罚款。拓跋弘在那堆人里头无语地看到了自己的弟弟端旭王。 这大秦京都瞧着挺正常的。 等皇帝进了宫门宣武门,这才发觉京城无事,自家起火。 礼部尚书接了圣驾,宫中又有御林军的刘统领上前禀报了一应事宜:静妃娘娘与谨嫔娘娘出宫往环秀山庄探望几位皇子,却在半路遇刺,谨嫔殁逝,静妃重伤。刺客全部自尽,但通过面容可判断出是北国的人,至于是蒙古还是匈奴,仍未可知。宫廷四周还发现了为数不少的北国刺客,右丞相在两个时辰前调遣禁军满宫搜捕,已经抓了不少。这些人中倒是得了活口,其中在几个看似首领的刺客身上发现了疫病毒血。而在刺杀两位皇妃的刺客尸体中,同样发现一个盛满毒血的匣子。(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敌国(1) 刺杀两位皇妃的刺客就出现在距离山庄极近的地方。在刺客动手之前,上官皇后先行得到密报,下中宫笺表将环秀山庄之中的几位皇子皇女暗中送往上官氏的府邸。如今几位殿下一切安好。 内宫玉照宫中,昭媛娘娘在寝殿遇刺。刺客击晕娘娘,好在被宫廷禁军及早发觉,已救下了娘娘。 京城南坊间,有人造谣生事,“疫病无救”的谣言渐渐传开。左丞相及时调动军机处,将谣传者一律斩杀,此时谣言已经遏止。 因为大量北国刺客的出现,又发生了嫔妃遇刺身亡、环秀山庄的皇子们成为刺杀目标的骇人之事,左右两位丞相深感事态紧急,只好先点燃烽火请皇帝回宫。 皇帝这才知晓自己离宫的这一日发生了多大的变数。 他没有时间赶回内宫去安置遇刺的嫔妃,而是立即坐镇建章宫,漏液传军机处内阁入宫议政。 底下臣子的禀报听着事态繁杂,拓跋弘却只关注了两句话——第一,左右丞相在他回宫之前,已经各自调派禁军镇压谣言、抓捕刺客。如今皇宫重病把守,防备森严;京城百姓一切如常,无事发生,整个事态其实并没有多严重。 第二,宫廷四周出现大量来自北国的刺客。至今为止,右丞相报上来的是尸身二百三十一,活口五人,且这些人身手不凡,宫中禁军都折损了数倍。刺客数量大,且从中发现疫病毒血,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讯号,京城疫病应就是刺客所为。 事实上,京城中的部署是十分周全严密的,并不会因为一个时疫就乱了套。拓跋弘在离宫之前也做好了一切准备,他早已疑心这一次的瘟疫灾难闹出这般大的事端,怕是敌国的手段。一切事宜都事先留有防范,京城与皇宫中的守军共计十余万,又有一众心腹臣子看顾着,断断不可能出现什么糟糕的情况。 他稍稍思索,便下旨解了皇后禁足,命皇后坐镇六宫、扶持帝王、平息事态。 满宫人一夜无眠。 建章宫的灯火亮了彻夜,皇帝与几位内阁商讨,期间还传了刘统领将几个刺客押上大殿,亲自审问。 内宫中,各宫室中亦是灯火通明的。这一夜发生的事情令这些尊贵的深宫妇人们无比恐惧:瘟疫已害死了不少人,众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而这一夜,静妃与谨嫔两人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刚救回来的时候,谨嫔还吊着气,一个时辰之后不治身亡。而两位皇妃带出宫的三百名禁军护卫,已经无一活口。 静妃是所有人中唯一活下来的。 那是多么可怕的刺客啊。而宫苑四周还发现了更多的刺客,御林军如今仍在各宫搜查。那玉照宫里的慧昭媛竟也险些被刺杀身亡,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刺客潜在自己的宫室中。 圣驾回宫后,有御前的女官们前去重华宫接了上官皇后出来。 不同于内宫前朝的动荡,重华宫里死寂如初。 皇后受太后懿旨囚禁在此地已有十三天。她谨遵圣命,在这十三天里,没有离开重华宫一步。 她的神色尚好。因着内宫事态混乱且紧急,她来不及梳妆换上庄重而奢华的凤冠,只着了一件樱紫色的瑞草蹙金翚翟袆衣,外罩了厚重的狐皮斗篷,匆匆吩咐了备辇。 她吩咐了凤辇先往华阳宫去。京城中的三月有着很寒冷的夜晚,上官璃身上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将手中精致的墨玉鼎炉捧在鼻尖底下,散漫开口问身边人:“静妃真的重伤了么?” 其实她真正要问的是静妃为何还没死。 沐霜与一众宫人已从掖庭放出来了。她知道主子脾气不好,小心道:“静妃也是命硬……砍了三刀呐,一刀在脖子上,一刀从肋骨那穿腹了!血淌了一地……” 上官璃扯唇轻笑了一声。行,她服了!她已经尽力了,奈何阎王不收静妃! 真命硬! 楚华裳也是个废物,一百死士对上三百禁军,还能输!欣荣长帝姬手底下养的军士固然难对付些,但那群人可是楚家的死士暗卫!都是干什么吃的啊!啊呀,这真是…… 只差一点点就完美了啊。 她将时疫的方子送给楚华裳,的确是不想让皇帝知道自己手中有药方、从而更加怀疑自己。然而更重要的目的却是静妃。 她命令宫中守军闯进玉照宫和华阳宫——只有这两个宫殿而已。玉照宫里她是下了死令要困住林媛的,派过去的人也最多。而华阳宫,她命人装作疏于防范的样子,让静妃在她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了。 谋反?这玩笑开得有点大。 上官一族不比那没脑子的沈家。当皇帝谁不喜欢?但算算这个账,皇权稳固,造反赢面小的可怜。 上官越仍然在前线尽忠,上官璃也想继续当她的皇后。 她可不敢真杀了林媛和静妃!然而却是要做出一副谋反的假象,让静妃信以为真。 她早已查出谨嫔投诚了静妃。 静妃无子。她非常在意如今养在谨嫔名下、实则是被她自己抓在手中的五皇子。 当她意识到了最大的危险后,一定会逃出宫——去救回五皇子,还要去给皇帝传信。她可以选择趁乱杀死其余的皇子,也可以顺手救下他们向皇帝邀功。 静妃的确相信了皇后在谋反。无奈的是,林媛也信了。 不同于静妃,六皇子是林媛的亲子。就算她有所疑虑,在六皇子的生死面前她也失去了冷静;就算她感觉到皇后做的事不大对,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救六皇子。 上官璃对林媛感到很头疼。她知道这女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事后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正确。若玉照宫那边的防备再松一点,林媛真有本事逃出去。她已经察觉到这个女人与朝臣有勾结——楚华裳那边将面对的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敌人,楚家的那些死士根本不够看,刺杀静妃这事最终会被搅和成一滩稀泥。 若只是对华阳宫动手,以林媛在宫中的人脉,不出一刻钟就能知道消息。 只能两宫一块动手,把林媛死死困在玉照宫里。 楚华裳下的命令是刺杀皇后。她自然会安排最稳妥的人手来做这件事。 可惜在那条从宫廷通往环秀山庄的官道上,轿子里坐着的人不是皇后,而是静妃与谨嫔两个倒霉蛋。 上官璃选择利用楚华裳来达到目的,是经过了最周全的思虑的。楚华裳母族势重,她胆敢动手毒害皇子、刺杀皇后,派出来的人手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在扬州城时,上官璃就查到楚家暗中养了一批北国人做死士。 那些人应该都来自蒙古。楚家再胆大也不敢勾结匈奴。 但从外貌上来说,蒙古人和匈奴人是很难分辨的。 果然,这一次刺杀,这批北国人就派上了用场。这事儿风险太大,日后万一查出,也能推到匈奴刺客头上去——如今效果已经达到了,皇帝并不知道刺杀静妃的刺客究竟是什么人,但他已经将这群人和皇宫周围发现的刺客归到了同一类当中。 楚家的死士手中拿着装满毒血的匣子,他们死后被认定为敌国刺客。此事直接导致上官璃翻身,疫病的真凶另有其人,她自然洗脱了冤屈。 所以,楚华裳所做的一切,实则为上官皇后达成了三个目的——献药给皇帝平息瘟疫动乱、刺杀静妃、洗脱污名! 自然,上官璃知道楚华裳有心在环秀山庄投毒——她的三个孩子都在那里,她也是为人母的,不可能真让自己的孩子涉险。在将方子送给楚华裳之前,她便已经将山庄中几个皇子皇女都送去了上官府邸里藏着。 中宫笺表,那上头写着两条命令,第一是将环秀山庄中的皇子皇女送走;第二,才是将静妃、昭媛二人禁足。 其实,在林媛选择不顾一切要逼死她的时候,她真的被吓住了,她以为是太后要赐死她。 她甚至撕下了凤袍的衣袖准备往房梁上撩。是内心强烈的不甘,让她不肯自尽。 就算日后生不如死,受尽屈辱,她也不能死在自己手里。 与林媛的心思不同,她选择刺杀静妃而不是林媛。 或许是她比林媛更任性。她自幼养尊处优,入宫后宠冠六宫,跋扈的性子原本是做样子给皇帝看的,但做得多了心性也慢慢变了。 她这么多年过得都很爽。整天被捧着、一边欺负人的日子能不爽么。 所以在她查出的确是静妃用时疫的手段陷害她的时候,她一怒之下,决定要静妃的命。 一切的开始还要从乾武十二年的选秀论起。林媛挑起事端,指明静妃的族妹韦氏秀女是蒋家小姐的表亲。(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敌国(2) 如林媛所想,上官璃动手了。她没阻住那女孩入宫,但她投毒了。 韦氏在进宫之前,已经活不过一个月了。 静妃得知这一点之后,心知这位妹妹已经失去价值了。于是她命人勒死了妹妹。 韦氏秀女的死,使得上官璃心中稍有慌乱,以为是有人利用韦氏的死来暗害她。而韦氏又是静妃族妹,出身高贵,于情于理她都必须赶到朝华堂处理这件事。 就是在上官璃身处朝华堂的短短两个时辰——静妃用妹妹的命换来这两个时辰,她命人在元荣帝姬的茶碗中做下手脚,并安顿好一切人证物证,事事直指皇后。 皇后被秀女之事拖住,果然没有及时发现危机。 静妃随后的动作更加致命。她以皇嗣为靶子,令几个孩子染上瘟疫,果然皇帝大怒,六宫动乱。外加流言的效果,皇后陷入绝境。 五皇子没有感染的原因不是身体好,只是因为静妃早有预谋,事先在他身边设下了防范。 静妃设计高明,这毋庸置疑。但且不说她如今伤得半死不活——在几日前瘟疫大片肆虐,甚至京城百姓也有不少人感染之时,这件事就已经脱离了静妃的掌控。 那个时候的静妃,心里比上官璃还要慌乱。 她没有想到,在她为了争夺一个男人将后宫变成修罗场的同时,敌国的刺客趁虚而入,“帮着她”将瘟疫扩散地不可收拾。 静妃只想让宫里的皇子皇女和嫔妃们感染,引发恐慌后散播流言,诋毁皇后。真要将瘟疫变成举国的大灾?她没这胆子。 “到了么?”凤辇上的皇后望见华阳宫里的灯火渐行渐近。 夜风扑面,宫灯中的烛火噗嗤地响了一声。 华阳宫不多时已近在眼前。皇后由侍从扶着下撵,面前宫殿入目之下还是有些混乱的,宫女们端着水盆、汤药之物匆匆奔忙,内室传来一位医女的高喊:“热水呢!这么点怎么够!快啊,怠慢了娘娘你们有几个脑袋砍……” 上官璃几不可见地蹙眉。在重华宫不见天日地呆了十多日,她很不习惯这里的喧闹。 她迈步进了前厅在主位上坐了,神色平静而肃穆。照例问了静妃的状况,一位医女告知她道静妃实在伤重,不说刀刀致命,单失血一样就很棘手。如今静妃用雪莲吊着命,能否撑过今晚还未可知。 上官璃听着面露关切之色,招来华阳宫的掌事姑姑吩咐道:“静妃这边,一切都要用最好的药,也请梁御医过来看看。静妃需要什么,来长信宫回了本宫就成。” 刘姑姑的手脚都在发抖。面前的这位皇后娘娘和颜悦色,她却几乎要被吓破了胆。 她哆嗦着唇回话道:“奴婢……奴婢代主子谢过娘娘的大恩……”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恩德,姑姑太见外了。”上官璃平淡微笑,抬手命人赏赐了华阳宫上下宫人半年的月俸,要他们一定照料好静妃:“本宫与静妃姐姐是一家人,静妃姐姐伤成这样,本宫……难过得不得了呢。” 刘姑姑的脚下踉跄了一下,好在很快掩饰住了。 她心里跳得很快。她是静妃的贴身宫人,知晓静妃在疫病一案中究竟做了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静妃娘娘谋划周全,到头来皇后却安然无恙地出了重华宫? 而皇后翻身还不要紧,又是为什么,静妃娘娘不过是出宫一趟,就能被北国刺客盯上? 差一点就丢了命…… 皇后娘娘说难过……是难过静妃还没有死么?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上官璃并没有过多注意她,问完了话,便挥手让她进去照料静妃了。此时一位宦官近前和皇后禀报道:“谨嫔娘娘的尸身就停在华阳宫,娘娘是否要传仵作问话。” 当时两位皇妃一同被送回宫抢治,并不顾得规矩,是选了最近的华阳宫安置的。可惜谨嫔没能撑过去。 上官璃摇头道:“不必了,人都没了,本宫不忍心听到他们说起谨嫔的伤势。” 她是真不想听,今日的夜宵还没吃呢。她有点饿,特意传了香菇梅菜包子,等处理完这边的事儿就回宫去吃。 谨嫔听说是被利箭插成刺猬了……我的妈。 那位传话的宦官却还没有退下。他从袖中拿出一封纸笺,双手捧着道:“禀皇后主子,这里还有谨嫔临死前要呈给主子的东西。” 上官璃听了一手接过来了,顺势微微抬眼看了这位宦官两眼。 宦官忙将头磕了下去,不敢直视皇后:“奴才是谨嫔娘娘身旁的一等内侍,名唤王勇。” 上官璃有点想笑,王勇?这人长得十分瘦小啊。 “你且起来,先去守着你家主子去吧。”上官璃随意打发了他,心里则暗暗留神。王勇死了主子面上却没有慌乱,在皇后面前回话也条理清晰、稳重妥帖,倒不是寻常之辈。 手里捏着的纸笺是用双层的信封装着的,没有沾染血迹,应是谨嫔口述,王勇手抄。 这里还是华阳宫,静妃的寝殿。但上官璃没有一点顾忌,当着一干下人的面拆了信件。 自然也没有人敢凑上来。 她看完,随手放在烛火上燃了。 半个时辰之后,她完成了“关怀嫔妃”的任务,吩咐扶辇回长信宫。 她甚至没有亲眼进去探望静妃,只是在外殿坐了会子罢了。在半路上,有心腹宫人跑着传话给她道:“那个王勇,刚刚撞墙殉主了。” “恩,知道了。”上官璃淡淡点头。 华阳宫是静妃的地界,纵使她现在生不如死,身旁的刘姑姑等也是有些势力的。王勇敢当面拿出谨嫔的密信奏禀皇后,事后华阳宫的人怎会放过他? 谨嫔一生坎坷,她与上天争命,争来一个五皇子,最后却还是输在了半路。 她死前拼尽力气将东西留给了皇后,这件事由她身边最后一个忠仆王勇来完成,此事也赔上了王勇的命。 谨嫔姿色平庸,家世不显,入宫多年都只是不起眼的角色,凭着当初皇后做祥妃的宠势才有了几分注目。然而她只擅长一样,那就是隐藏。 她首先背叛上官璃暗中投靠静妃,又背叛静妃,私下做些小动作。 上官璃在扬州时,曾经花了力气去查她。如今看到这封密信,里头有些东西,和她查出来的差不多,然而还有更多的秘密她并没能查出来。 好在现在都明白了。 谨嫔就是在当年推林媛落水之时,开始背叛的。 后来上官璃因着被下了药才产下双生子,且那药方最后落在萧皇后手中,此事同样是谨嫔受静妃的命来做的。 萧皇后曾花大力气来查是谁陷害祥妃,终究没能查出来。因为一个“重病昏迷”的韦昭仪很难被怀疑。 静妃算计得非常精明,她本想以双生子一事使得当初的祥妃彻底失宠,但上官璃选择离宫以退为进。静妃便在上官璃离宫后对外宣布病愈,之后很快由昭仪册封为妃。 静妃有自知之明。她明白,有祥妃那样厉害的女人在面前挡路,她永远都不能出头。 她顶替了原本楚华裳和林媛两人的位置,那个用来制衡萧皇后的位置。 这件事她做得漂亮,为了达成目的,她甚至命令谨嫔暗中提携林媛——当时的林媛,比楚华裳略逊一筹,楚华裳又十分能干。长此以往,楚华裳就会成为静妃大敌。 让林媛与楚华裳平分秋色,这两人果然为了争那个位置掐的热火朝天。楚华裳被林媛牵制打压,再不能顺利地扶摇直上。 静妃安然病愈,东山再起,顺顺利利地夺走了原本属于祥妃、后来即将属于楚华裳的位置。 唯一令静妃没想到的是,林媛竟然很快压过了楚华裳,并产下六皇子封到贵嫔位分,开始和静妃争夺宫权! 那两年,为了宫权,静妃和林媛简直斗得天昏地暗。 静妃心力交瘁之际,也十分后悔当初竟小瞧了林媛。 在静妃与林媛的斗争中,谨嫔成为了夹在中间的人。林媛利用她套出了静妃的秘密。 随后,谨嫔此举被静妃发现,静妃算计五皇子敲打谨嫔。 萧皇后驾崩,上官璃立后,宫中局势大变,风起云涌。谨嫔仍然选择了静妃而不是新后。 她必须选择一个,她一个人没有力量保护好五皇子,又因背叛得罪了新后,若势单力薄很快会被清算旧账。 彼时静妃已经很不信任她。她便将自己曾经的把柄交给了静妃——为了五皇子,她曾给叶绣心投毒。 那件事曾被林媛拿来套话,静妃随后查出谨嫔出卖了自己,但并没有查出谨嫔是受了什么样的逼迫才会这样做。 新后立时,谨嫔将那件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静妃,她求静妃原谅,说自己是在是不得已。如果当时不说出静妃的秘密,林媛手上可是有着全套的证据,能立刻毁了她。叶氏也是有头脸的宠妃,还是五皇子生母,谋害她的罪名足以让谨嫔进冷宫。 这并不是简单的求饶,而是将投毒一事告知静妃,附送上的还有她曾经用过的毒药。 物证都送上去了。 想要博取一个人的信任,最有效的办法不是讨好、尽忠,而是将自己的把柄交给对方握着。 静妃果然吃这一套。 于是谨嫔与静妃继续合作。在静妃跪在华阳宫中、听闻上官璃立为新后时,惊厥晕倒,谨嫔站出来指使着华阳宫的下人将这件事妥当处理,帮了她一个小忙。 她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信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敌国(3) 然而多年的相处中,谨嫔与静妃,这二人的互相利用,已经使彼此双方都筋疲力竭。 她们的确都从对方身上得到了好处,这个合作看起来很成功。但,首先,静妃忍受不了谨嫔擅长暗中动手脚这个“优势”,祥妃已经被谨嫔捅暗刀子捅得被逼离京,她也被捅了一刀被林媛套出了话。她不知这姓罗的该死的女人日后会做出什么事。 其次,谨嫔更忍受不了静妃的心狠手辣。 生生勒死了自己的堂妹!又对五皇子、六皇子两个孩子下手!为了扳倒上官皇后,还将几位皇子皇女都染上瘟疫,最后导致京城百姓,乃至整个大秦都陷入危机。 在重伤濒死的最后一刻,她决定将那封信送给上官璃。 上官璃思索着信中的每一句话。她的手指渐渐扣紧在掌心,心中涌起莫名的惆怅。 谨嫔罗惜玉……一个得罪了皇后又得罪了静妃的女人。她选择在上官皇后面前说出所有的秘密,帮助皇后对付静妃。 其实她本不需要这么做,皇后和静妃两人都害过她,她就要死了,本该安静寂寞地死去,留下两个仇敌继续争斗。 但她还是做了,她在信封的最末,恳求上官璃照看五皇子。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五皇子能够回到他生母的身旁……她曾经想要杀了叶氏,但在失去生命的这一刻,她希望叶氏能和五皇子重逢。 比起上官皇后,静妃实在太狠毒了。上官璃占着嫡母的身份,碍于礼法,至少在面上会对五皇子好。但静妃……那简直是一条毒蛇。 上官璃想起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她发现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她不应该回宫来做这个皇后,害得两位皇子居在山庄上得不到母亲过多的陪伴,且又因回宫成为嫡子,受到父亲的忌惮和不喜。 如果一直留在扬州的话,孩子们会过得更好。 谨嫔只是五皇子的养母,却能够为了那孩子努力最后一次。 信上寥寥数语,将当初谨嫔奉静妃之命给上官璃下药的事儿描述地更清楚了,让原本只有一个模糊概念的上官璃明白了很多细节。又将这几年来静妃如何复起的事说得分明。 然而剩下的事情,她却没有多言。 上官璃心知谨嫔是很老实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剩下的,就是连她都不知道的。 果然,谨嫔知道的并不多。 昭睿皇后萧氏到底是怎么死的!上官璃一直在查,却没有眉目。 一个坏了身子的女人为何能突然有孕!又为何死于难产! 而且听闻,萧皇后在怀孕之前,宫寒症已经到了很棘手的地步,她彼时已经是重病!皇帝还曾张贴皇榜求医。 宫寒之症为何为恶化成内脏衰竭的重病?! 但可惜,谨嫔显然对这件事全无了解。 上官璃曾经是对萧皇后动过手的。不是因为觊觎后位,是为了报自己当年那个死在萧皇后手里的小皇子的仇。 彼时上官璃住在扬州。她的确在扬州豢养死士——和这一次疫病的流言相吻合。两年前,她命令那些死士北上进京,毒杀萧皇后。 所以,流言中所说的“上官皇后曾豢养死士进京城,散播瘟疫”,并非一点根据都没有。只是有一点区别,她豢养死士进京城,不是为了散播疫病,而是要杀皇后。 在瘟疫横行时,拓跋弘听信流言,开始彻查她。果然查出了当年的蛛丝马迹。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上官璃因此陷入绝境。 可以说,上官璃被囚禁的这一劫,实则也是自作孽。她当然不敢说出扬州的死士们出现在京城,是为了杀先皇后。她轻松被扣上了散播疫病的罪名。 事后上官璃感觉到了静妃的可怕。静妃一定是查到了她当年毒杀先皇后的痕迹,这才能散播出那样厉害的流言。 如今劫后余生,上官璃思索着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同时也想起了当年事。 当年的死士们没能冲破宫廷严苛的防守。那些人全都死了,上官璃收到的消息上,说是其中有两个武艺高的混进了宫廷,但也随即被萧皇后发觉出不对劲,都处死了。 事实上,上官璃没能达成目的。 杀害昭睿皇后的另有其人。 上官璃觉得头疼了。她吩咐人加快了速度,赶紧回长信宫歇息。 *** 玉照宫中,林媛仿佛再次经过了一场漫长的穿越。 她在皇后被解禁这一日的深夜里才醒了过来。看清眼前东西的一刻,她从床上滚了下来,随手抓住身边的人问:“这是什么地方?小琪呢,他在哪儿……” 身侧侍女好不容易按住她,忙乱地传御医进来,又给她灌药。林媛的头脑渐渐清醒,她意识到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而一旁初雪也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六殿下没事,已经被皇上下令送回了宫,如今和五皇子一道在建章宫里……” 林媛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哭喊着,闹着不肯吃药。 直到姚福升出现在她眼前,安抚她道“六皇子的确在建章宫里,然皇上现下忙着,不得叨扰,明日一定让娘娘与六殿下见面”,她这才稍稍平静。 姚福升是皇帝专程遣过来的探望林媛的,皇上自个儿过不来,又担心林媛被刺客吓坏了。 林媛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木然推开了面前苦涩的药汁:“姚总管,这是什么时辰了?宫里出了什么事?” 虽然皇帝没有亲自来探望她,她也没有见到小琪,但姚福升的话她不能不信。 皇后谋反成功了么?不论怎样姚福升是皇帝的心腹,不可能转投逆贼吧? 就算因没有见到琪琪,心里不安,她也不能擅闯建章宫。皇上还有要事…… “已是三月初十,四更天了。”姚福升躬身答着,面上是如常的妥帖稳重,林媛从他的神色中看不出宫中发生了谋逆之事、皇权被夺之后的慌乱与恐惧。 姚福升尽力地安抚着这位宠妃道:“娘娘只要知道,宫里一切都好就可以了。六殿下很好,皇上希望娘娘也要好好地。娘娘您是被北国的刺客打伤,晕了过去,好在右丞相和皇后娘娘及早发现了动乱,遣禁军进宫,顺手救下了娘娘。皇上要奴才来传话,让娘娘听御医的话吃药,不要想别的。” 林媛心里有许多疑惑,却不敢在姚福升面前擅自说话,命人将这位大总管送走了才一手抓住了身侧初雪的手。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初雪,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奴婢是一个时辰前醒过来的。”初雪连连摇头:“娘娘,这事儿……我和初桃、兰意她们都云里雾里地,当时您被打晕了,我们闻到了一股异香,很快也跟着晕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咱们就都好好地躺在自个儿的床上,是皇上身边的女官来照料的。我们几个醒的早,娘娘您体质弱,最晚醒过来。” 林媛的床前围了一圈人。初雪的手指着几位离得有点远的陌生宫女。 林媛看向她,依稀认出那是建章宫里头在外院服侍的几位低阶女官。从前皇帝曾遣过御前的人来林媛身边服侍,但那是在她有孕的时候,等生了小琪之后那些人都给调走了。 那几人会意,立即有一人上前道:“奴婢等都是皇上特意遣来玉照宫服侍的。玉照宫这边遭了刺客,满宫的人都被迷晕。好在御林军来得及时。” 御林军来得及时……林媛嘴角抽搐。 不过她好似,的确,错怪了那日闯殿的军士们了……她被打晕后就不省人事了,玉照宫里又被下迷香,大家一觉睡了一天一夜。若那些军士真的奉中宫笺表,要处死她,在她晕厥后就能立即下手,她和一宫下人都不可能再见到太阳。 她如今活着,只能说明那些人根本没有杀心。 等等,中宫笺表! “皇后娘娘现在如何了?疫情……疫情如何了?”林媛赶忙追问。 御前的宫人却是笑了:“娘娘您糊涂了,方才姚总管来传旨,还说过皇后娘娘已经解禁足,如今应是在华阳宫中探望静妃娘娘吧。而且娘娘,您要早日去谢过皇后娘娘才是,这一次宫中出现刺客,先是右丞相及早发现,调了禁军来宫中;然而还有一批刺客是盯着环秀山庄去的。好在皇后娘娘下了笺表,抢先将山庄里的几位皇子皇女挪到了上官氏的府邸,等皇上回来了,又给接去了建章宫里。” “皇后娘娘的笺表上,一是说宫外发现刺客,要立即送走山庄的皇子皇女们;二则是将宫中有子的嫔妃暂且禁足,以免娘娘们听闻孩子们离开山庄,心里慌乱不知,再生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娘娘您正是那个时候受了刺客袭击,皇后娘娘的人手和右丞相调遣的禁军一块儿到了玉照宫,一同将您救下了。至于疫情……皇上如今在建章宫里忙碌着,正是为着此事呢。” 林媛听着就开始头疼了。 她有点明白了……明白她好似被皇后给戏弄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事定 心头一阵气闷,一口气赌了上来,她疼得脸色发白。周围人连忙上前给她顺气、灌热茶,她大口地喘息着,咬牙切齿地低声吐出三个字:“上官璃……” 是啊,及时解救皇宫的右丞相,一定是看到了她点燃黄磷的信号。而皇后……皇后下笺表来保护几位皇子?!命令御林军闯入玉照宫,是为了将她禁足、免得她听到儿子被抱走的消息后胡思乱想生出事端?! 尼玛啊!! 林媛一头栽在床上,满眼发黑。 *** 许是天气渐渐回暖,第二日的日头出得额外早。 之前因着迷香林媛睡得太多,这会子她在刚天亮的时候就睡不着醒了。而在这个时候,外头的宫人们已经忙碌起来,间或的喧嚣声不断传来。 上夜的宫女瞧见林媛醒了,便撩开床帐传洗漱。林媛揉了揉头,问道:“这么早,外头在吵什么呢……” 话音未落,小成子急火火地奔将过来了:“奴才给娘娘道大喜了!皇上昨夜已经得了救治瘟疫的药方,如今满宫杂扫清理,各宫室分发药剂,这一遭的大难就要过去了!”说着双手捧了一个香囊呈给林媛:“这就是发到咱们宫里的,玉照宫无人染病,所以只发了预防的香料。将这东西四下挂在门帘、床帐上,能驱百病。” 林媛淡淡瞥了一眼:“既是上头分下的东西,就挂上吧。”心中则暗道果然,随着皇后被解禁,瘟疫之灾也结束了。 “瘟疫向来难治,这药当真管用么?”她闲闲地捻起了那香囊把玩两下。小成子笑着道:“已经给宫外一些染病的宫人们试吃过了,不久就退烧,好几个濒死的人都给救了回来。药剂已经连夜赶制了,投到了京城里的井水中,这一遭的乱子总该解决了。” “小成子,你是欢喜糊涂了吧!”突然,初雪斜刺刺闪进内室,将手里一卷古籍愤愤地扔在案上,跪了朝林媛道:“娘娘您是不知道这给皇上献药方的人是谁啊!” 林媛皱着眉头看向她。 “是恬嫔!”初雪满面恼恨:“方才得的消息,说是昨日恬嫔大胆闯建章宫送药!如今许多人都在谈论此事呢,恬嫔本是个不贤的,还曾坐过罪!因着这献药之功,皇上还没赏赐下来,宫里听到消息的人都已经在颂扬她的才德了!瞧着现在快到上朝的时间了,重赏恬嫔的旨意很快也该下来了。” 这是林媛今天受到的第二次沉重打击。她揉着自己的胸口,又想一头栽下去。 “恬嫔是么……她一直是个厉害的啊。”她双目无神,喃喃地念着。发国难财,能不里厉害么。 不过……恬嫔半夜闯建章宫…… 林媛觉出点不对劲的味道了。恬嫔有个好爹,她有本事拿出药方来,林媛信。但她咋就这么急呢,大晚上地去冒犯……虽是立了大功,但认真计较起来还是坏规矩的啊。 献方子,大可等天亮了去啊。 林媛微微叹一口气,上官璃和楚华裳、静妃几个,都参与此事。事情有些繁杂,她一时理不顺。 还是匆匆梳洗了,命人备辇往建章宫去接琪琪回来。 如今瘟疫稍有遏制之态,内宫还乱着。皇后忙于打理谨嫔的后事、安排人手救治静妃,并不召见嫔妃晨省。林媛一路赶去了建章宫,半路上遇见了同样前去想要见五皇子的叶绣心。 叶绣心着了一身白玉兰云雁细锦衣,外罩着银皮鼠袄,姿色虽不是惊艳,瞧上去却是个清爽舒心的女子。她远远看到林媛,连忙恭敬地请安,道:“娘娘是来看六皇子的罢?谢天谢地,疫病总算能救了。” 这段日子上官皇后霸宠,叶绣心承恩极少,林媛竟是多日不见她了。 亲生儿子被别的女人抢得热火朝天,叶绣心的日子并不好过。上官皇后十分善妒,她也不敢有什么别的动作,心情不好,索性自个儿沉闷地窝在宫里,整日不肯出门了。 然而她却谨记着一个道理——缩着可以,一旦出来了,就一定要做出光鲜的样子。 五皇子被几经转手,这并不是她能够改变的。一个女人,整日因着儿子被抢,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没有人会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 怨妇是很惹人烦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每一次面见皇帝的时候,做出最好的仪容与姿态。 林媛并未和她多说几句话,两人都牵挂着自己的骨肉。终于行到了地方,有御前内侍引了两位娘娘至偏殿,又等候半个时辰之久,才传话过来宣她们入殿。 早有乳母领了两位皇子过来,而拓跋弘此时竟也在殿中。时辰很早,离早朝还有好一会儿,拓跋弘着了常服,面色中透出虚浮的青白,一旁几个内侍服侍着他梳洗。 林媛心知皇帝昨夜忙碌,召了臣子议政半宿,得了恬嫔献药之后又召集内医院众人。然而他今日却又这样早地起床,应是一夜没睡了。 瘟疫之事顺利解决,本该皆大欢喜,但拓跋弘面上并没有从前得了捷报那样神采飞扬的神色。他见这两人来了,随手指了案前的几个小杌子赐坐,一壁温声道:“这几日的事情,吓着你们了吧?除了年幼的淑嘉还在发烧,这些孩子们都好着。” 林媛自然是被吓坏了,她轻叹一口气,郑重跪下道:“是皇上的圣明感怀上苍,这才能赐下灵药来,解除瘟疫之灾。” 拓跋弘连忙去扶她,两人的眼睛里都是疲惫的,相视一眼,竟是一同叹气起来。 “这一次是恬嫔立下大功。”拓跋弘面露赞许之色:“另外皇后虽在禁足中,却能明察秋毫,查出刺客环饲宫廷,这才能配合着两位丞相调遣禁军来守卫皇宫。环秀山庄附近的刺客实在残暴,你是没看到谨嫔惨死的样子……好在皇后及时将几个孩子挪走,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上官璃为求翻身设下连环计,在整个过程中,她在刺客出现之前就下了中宫笺表,要挪走几位皇子、将林媛静妃等人禁足。在皇帝跟前,她的解释是,上官家在宫外的人传了消息给她。 很坦诚地承认,自己的耳朵和手很长。 对于皇后即便在禁足中也能“明察秋毫”,拓跋弘并未感到恼怒。他和上官家,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了,他花了太多的心思来彻查、防范上官家,自是早就知道他们在京城中的势力。 不论如何,这一次皇后做得很好。 疫病散播的真凶已经有了定论,拓跋弘放了皇后出来,如今要做的就是安抚上官家,让这一次的误会能顺利解决。他自然不会吝啬对皇后的褒奖。 而上官家实则也是要对帝王万分感激的——时疫爆发时,皇帝怀疑皇后“豢养死士、散播疫病”并非没有根据!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次皇后能被禁足,还不是因为身不正!就算她没有散播疫病、没有谋反之心,那刑部搜捕到的那几个上官家的死士是怎么回事!拓跋弘派人将当初查出来的东西送信给了上官越,并告诉他,这件事是一个误会,疫病之事和上官家无关,不会再追究。 上官越人精一般,哪里会不明白皇帝的敲打? 林媛自知瘟疫一事中,皇后和楚华裳占尽好处,压着心里火气客套了几句,便急不可耐地拉着小琪细看起来。 拓跋琪小朋友倒是屁事没有,没染上病、没受什么伤。他只是很困,揉着惺忪的眼睛,给自己的母妃请安。林媛皱着眉头拍了一下他屁股:“娘差点都看不见你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小屁孩!” 拓跋琪打了个呵欠,他实在是太困了,并不是因为刺客、瘟疫之灾被挪来挪去折腾得,而是因为五皇子——天知道他哥哥是个多能折腾的家伙啊! 他哥在宫里的时候,每日都要习武、看书,三岁多的小孩累得贼死。偏五皇子对睡觉没太大欲望,熬夜看书他忍受得了,忍受不了的是每天没有玩的时间。这回他被送到了环秀山庄,验证了一句话——天高皇帝远。他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每天天不亮起来堆木马,中午在河边掘泥巴看蚂蚁,晚上放风筝放到看不见风筝! 再后来被皇后送去了上官府,那上官家是一众武将,如今成年男子都上了战场,留在家里的是上官璃的两个堂弟弟和三个侄子。这五个公子平日被长辈管束地非常严苛,如今长辈们上了战场…… 六个小孩凑在一块。 五皇子被大家领着玩,爬树打鸟掏蚂蜂窝…… 多么潇洒的童年啊!六皇子是个文静的孩子,拓跋琪的性格不管穿越多少次都一样,他属于非常爱睡觉不怎么爱玩的小孩。他哥一天到晚拉着他玩,从早上天不亮玩到晚上天黑。 几天下来,拓跋琪小朋友玩得筋疲力竭,只想痛快地睡一觉。 “这一次几个孩子平安无事,都是右丞相和皇后的功劳。”拓跋弘由内侍服侍着换了上朝的朝服,一壁对林媛随意说了一句。 提起皇后的“功劳”,林媛气得七窍生烟却又发作不得,勉强赔笑道:“臣妾一定会带着琪琪去给皇后娘娘磕头谢恩的。”(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昭仪 拓跋弘点一点头,又道:“之前因染病被送去宫外的人,凡是病愈了的就都接回宫,尚未完全痊愈的不得进宫,此事由媛儿做主处理。其中的嫔妃、太妃们,都遣御医出宫去诊治。还有,其中华贵人在出宫之时发觉了刺客的痕迹,报给右丞相,右丞相这才能及时遣禁军入宫。朕准备下旨封华氏为良娣。” 他并没有提及当初林媛为了六皇子,忤逆懿旨不给华贵人诊治,反而将华贵人送出宫的事。皇帝和太后都是最偏爱六皇子的,林媛这样做,并不过分。 然而看似被林媛顺手收拾了的华贵人,并没有病死在宫外,而是因祸得福又捞了一个大功。 林媛在送华氏出宫的那日就知道,华氏不会有事。她可是右丞相看重的人,出宫后自然会有右丞相遣人看顾。但,右丞相是因为听了她的消息,才领兵进宫…… 林媛心里将萧臻这个死狐狸骂了一百遍。 明明是她点燃槐树求右丞相帮忙!!! 她与华贵人不同。华贵人的父亲和右丞相是旧交,华家平反又是右丞相帮的忙,古人讲究情义,好友全家死了留下来的孤女被认作义女也是很正常的。在皇帝眼里,华贵人已经是右丞相的义女了,平日里有来往并不出格。 但林媛可不敢让皇帝知道她与丞相熟识。 右丞相亲口说是华贵人传消息给他,林媛气死了也没办法分辨一句! 然而此时,拓跋琪小朋友突然蹦过来了,手掌一摊伸给皇帝道:“父皇,这是丞相大人给我的东西。” 拓跋弘正与林媛说正事,被小孩子插嘴略有不爽。他伸手捻起来看了一眼道:“双鱼密报?” 双鱼一旦打开便会留下痕迹,秦国皇室们都用这东西来传递机密。拓跋弘手上的这封就是打开过的。 “恩,我在上官府的时候,右丞相大人将这个给我,让我还给父皇和母妃。”小琪依旧是一副困倦的模样,将东西放下就找了个小杌子,坐下来打瞌睡。 这双鱼是用整块玛瑙雕成的,颇为贵重,一看就是皇族中才有的。拓跋弘看了两眼那鱼身上的雕文,又匆匆浏览过其中夹着的信件,随即散漫地将东西丢在了书案上——信上所言的正是京城中发现刺客一事。 这就是当时华贵人给右丞相传消息时所用的东西,那信笺上头还有右丞相留下的注语。因这双鱼材质贵重,右丞相事后将它还给皇帝。 拓跋弘又嘱咐了林媛几句,要她督查后宫瘟疫之事,又命她看顾重伤的静妃,随即就上早朝去了。林媛与叶氏一同告退离去。 叶绣心和五皇子短短地见了一面。皇帝没有开口令她“带五皇子回宫”,她就一句都不敢提。 谨嫔已经死了,但五皇子……仍然不属于她。 她微微咬牙,在双凤阙的岔路口与林媛别过后,并没有回汀兰小筑,而是指使着宫人们抬着轿子往朝华堂的方向去。 林媛无心理会叶绣心想要做什么。她拉着小琪急急地回了宫,一进屋子就抓着小琪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双鱼里的那封信,你是怎么得来的?” 她看得分明,那块“双鱼”,是当初她接下掌宫权时皇帝赐下来的。 历代协理六宫的妃子都有这东西。有时候后宫出事,需秘密上报,就要用它来上奏皇帝、皇后、太后。 皇帝赐给几个嫔妃的双鱼各不相同。林媛这一块,上头雕刻的是梅花。赵昭仪是芙蓉,静妃是水仙。 拓跋弘虽然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相信他很快会发现,今日小琪呈上去的这块双鱼上有着梅花的纹理。 而夹在其中的那封密信,却是右丞相的东西。 为了给华贵人请功,右丞相做足了样子,还造了这么一封信证明华贵人的确曾向他通过消息。 那一日大量禁军闯入玉照宫时,林媛根本来不及使用双鱼传信给皇帝求救。事实上,她掌宫的这几年从未动用过这东西,一直将它束之高阁。 然而今日,小琪手里拿着玛瑙双鱼,里头还夹着右丞相的信…… 拓跋琪不说话。林媛摇晃着他的小身子,突然间眼睛里溢满泪水:“说,你说啊!” 看到林媛竟然在哭,拓跋琪的脖子缩了一下,又犹豫了半晌才道:“偷的。” 费了半天劲,好在答案清晰明了。林媛将他抱到了软榻上,抹着眼泪道:“偷了右丞相的?” 小琪点点头:“其实他很好偷的。” 的确好偷,萧臻已经是人生中第二次栽在类似的手段上了。第一次是他在北塞行宫时,照着林媛的话去偷皇帝帐子里的书卷,结果被林媛派人偷走了袖子里自己的书,抓住了他擅闯皇帝寝宫的把柄。这一次他又被一个三岁小屁孩偷了。 他是真没防备六皇子。 就这么被偷了。 至于玛瑙双鱼,那是林媛的东西。六皇子可以随意出入玉照宫里的任何地方,想拿到就更简单了。 林媛喘了几口气,问道:“为什么要偷这些呢?” “娘,您不想封妃么?”小琪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她。 将右丞相的信件装在慧昭媛的双鱼中,呈给皇帝,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了当初传消息给右丞相的不是华贵人,而是慧昭媛! 而且双鱼是由六皇子亲手呈给皇帝的,由六皇子亲口所言,是右丞相托他送东西的!拓跋弘难道会怀疑这个小屁孩在自导自演,戏弄了他和右丞相两个人么? “右丞相大人说的是华贵人传了消息给他,娘您正好利用这一点!到时候您就说,是您先将消息递给华贵人,命华贵人去找右丞相的。”拓跋琪自信满满地道:“反正父皇一定会相信我!” 拓跋琪小朋友的想法一点漏洞都没有。华贵人从前就和林媛要好,又和右丞相熟识。林媛说是通过华贵人来找到右丞相、要他遣禁军护卫皇宫,既合情合理,又不会沾上勾结朝臣的罪过。 林媛是掌宫人。她察觉到出了事,想办法向宫外求救是职责本分。 而右丞相和华贵人两个也会哑口无言!他们不可能去和六皇子争辩,指责六皇子说谎!皇帝根本不会信六皇子能编出来这种谎话! 华贵人只能是一个传递的中间人。她接到了林媛的双鱼,并不敢打开,只是将它再次传给了右丞相而已。 林媛一手拍在了额头上。她发现,她总是会忘记“拓跋琪并不是普通的小朋友”这回事。 虽然每一世拓跋琪都没活过五岁,但那些坎坷的记忆,本身就是一种阅历。 她无力地叹息,而后道:“琪琪,娘不需要你去做这种事。” “这一点也不难啊,既然能帮到娘,为什么不做呢?”拓跋琪大睁着眼睛:“娘,我必须要多努力才行啊,咱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活下去是多不容易啊!而且我很擅长偷东西的,丞相大人又那么好偷……” “偷东西?”林媛再次抓紧了他:“你这都是从哪儿学的!这可不是好事,你给我改了。” “哦……”拓跋琪低了头,随后弱弱地冒出来一句:“娘你都忘了吧,上上辈子咱们两个偷的可不少,那时候连槐树皮都被人吃光了,不想饿死就只能去偷。” “啊?”林媛满头黑线:“上上辈子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嘛啊!不管怎样,小琪——这辈子咱们一定能过得好!永远都不会挨饿,永远都不能被任何人欺负!” *** 拓跋琪小朋友的设想很快得到实现。 在这一日的早朝上,皇帝与群臣设宴庆贺,同时封赏有功的左右丞相与一众京城武将们。两个时辰之后,皇帝回了宫,又下旨晋封慧昭媛林氏为正二品右昭仪,晋恬嫔楚氏为贵嫔,晋贵人华氏为小仪。 被刺杀而死的谨嫔追封为贵嫔,而失了母亲的五皇子交由恬贵嫔抚养。从前恬贵嫔就曾是五皇子生母,如今再次养这个孩子,合情合理。 拓跋弘已经将传信给右丞相的大功算在了林媛头上。不过华婉莹在这事儿中也算出过力,就给封了个小仪。 染病的华氏送出宫后并无大碍,如今吃了药之后已经见好,几日之后就能接回宫里来。 而安然解决了瘟疫之灾的皇帝,在大宴群臣之后并没有轻松下来。他在其后的日子里甚少进后宫,甚至不关心朝华堂中的待选秀女。 被六皇子耍了的萧臻,并不敢因此事在林媛面前摔脸色——说到底还是他不厚道在先。他老老实实地将最近朝中的事宜通过长宁帝姬这条线传给了林媛。 从这些模糊的只言片语中,林媛渐渐拼凑出一件可怕的真相。皇帝在解决了瘟疫大灾后仍旧日日一副愁颜,是因为他查出了,那些北国的刺客来自蒙古。 并不只是楚华裳手底下的那些冒充刺客的死士,而是所有在京城里捉拿到的真正的刺客,被发现身上带有蒙人的“白虎”图腾刺青。尤其是那五个活口,经过刑部花样百出的审讯,已经招认他们是受蒙古的汗王指使。(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夭折 这件事让他寝食难安。 林媛亦深觉忧虑。 元烈已经忍不住要对秦国动手了。这个天下,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对于这件事,林媛甚至没有插言的资格。她思量了两日之后就将其抛之脑后,这种远远超出自己力量的事情,不值得费心。 她专心应付起了朝华堂的秀女们。在瘟疫肆虐的半个月里,秀女中亦有人染病,凡感染者,都按着规矩被逐出宫廷。皇帝无心理会她们,更不会妥善安置,原本一百多位待选秀女,如今只剩下七十几位。 林媛对这批秀女是很指望的,遂遣了不少医女来朝华堂服侍,还命人上下清扫朝华堂除尽瘟疫,果然在这之后就没有秀女染病了。林媛此举深得人心,然而不日之后,皇后竟然郑重颁下旨意,道宫中仍有瘟疫的危险,秀女们都是出身世家的贵女,若是不愿留在宫中,即刻就可上奏皇后、请求归家。 秀女里多是为着光宗耀祖进宫搏位的,却亦有不少是家里父母的掌上明珠,进宫实属不愿。自她们经过了初选住进朝华堂,百余位秀女里已经有十几人丧命——因韦家小姐被牵连而死的,韦氏死后因着撞鬼莫名其妙地被索命的,瘟疫爆发后染病救治无效的,诸如此类。 在生死面前,荣华富贵怎不能放下?大家早就吓破了胆,一听闻皇后旨意,许多人都动了离宫的心思。 于是短短几日里头,又有十五位秀女上奏请求离宫。皇后大手一挥,都准了。 林媛对此头痛万分。上官皇后宠冠六宫,若只凭自己的力量与其分宠,林媛已经越发感觉到力不从心。华小仪桀骜不驯,玉容华、温容华两个各有心思,王选侍更不中用,她急需更多的帮手。眼瞧着这批秀女里,容貌最美的一位提督之女赵氏染病死了,出身最高的两位郡主又十分娇气,得了皇后的旨意就欢喜地出宫回家享福去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如人意的。 如此这般,林媛的心情并未因着晋封昭仪而好起来。好在三月中旬时,赵昭仪一拍脑门想起了被关押在慎刑司的陶秀女。 赵昭仪下旨将陶秀女放了出来,并昭告众人,将韦氏的死断定为自尽,与他人无关。陶秀女受了委屈,她还送去大批的珠玉赏赐。 静妃彼时还昏迷着,皇后是韦秀女事件的最大嫌疑人,她们俩都没办法插手韦秀女的事,于是这事儿的决定权竟然落在了左昭仪赵氏手里。 林媛拍手称快。陶秀女出身好,姿容不俗,要紧的是性子好有胆魄。 她与赵昭仪合计了,让赵昭仪借故将陶秀女尽早引荐给皇帝,让她在殿选中以最高的位分入后宫。 然而还没等到殿选,宫里又生变故。 感染时疫的淑嘉帝姬,在三月十七日的午夜,因病殁逝。 淑嘉帝姬,是瘟疫肆虐中唯一失去性命的皇嗣。赵王年长底子好,染病时症状就轻;长宁有赵昭仪衣不解带地照料,还动用掌宫的权柄命令梁御医为长宁诊治,最后长宁这个娇滴滴的豌豆公主终是平安无事。而那元荣帝姬更不必说,大秦身份最高贵的嫡出帝姬,皇帝太后都把她看成眼珠子,内医院一干人拼了命也不能让她出事。 只有淑嘉,她的生母薄氏不过是个六品的小仪,位分卑微,连长乐宫的宫门都没有资格进,没有太后懿旨,她甚至不能亲自去照料女儿。赵昭仪这个养母虽是个靠谱的,却终究不如生母。赵昭仪的亲生女儿长宁也病了,赵昭仪一心扑在长宁身上,哪里有心思去管一个继女呢? 而淑嘉帝姬在皇帝心里的位置不过尔尔,又是个女儿。 御医们不舍昼夜地照料元荣和长宁几位,对淑嘉帝姬却是疏忽了很多的。 最终,身体最弱的元荣活了下来,淑嘉一命归西。 噩耗传来,皇帝既震怒又心酸,将淑嘉帝姬册封为山阴帝姬,赐封地,以长帝姬的礼遇下葬。 薄小仪在帝姬下葬的当日吞金自尽。 长信宫皇后以淑嘉之死大做文章,指责其养母赵昭仪没有尽到本分。皇帝亦对赵昭仪十分不满,虽然没有降下惩处,却在长信宫里当众斥责她“不配为人母”。 赵昭仪无可辩驳,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能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她是淑嘉的养母,如果她能多努力一些,淑嘉就有可能活下来。连那早产的元荣都扛过去了,淑嘉是个健康的孩子,如何就病死了呢? 她被皇帝斥责地颜面全无,内心又愧疚不安。于是她自请闭门思过,把自己关在衍庆宫里整日吃斋念佛,不理世事。 节骨眼上队友掉链子,林媛简直要发疯。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在玉照宫里砸了铜镜,崩溃而痛苦地喊着:“初雪,我斗不过皇后!一定要想办法,想办法啊!” 她知道淑嘉是真的病死的,不是被皇后给害死的,在上官璃那骄傲的女人眼里,淑嘉帝姬实在不值得动手。但不论如何,从上官璃封后回宫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最终都让她得了好处,而她林媛和赵昭仪两个始终被打压。 初雪也没什么主意,最后林媛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她喝了很多水来平息心绪,招了小成子问道:“殿选是哪一日?” “三月二十五。”小成子跪着道:“娘娘要为陶秀女做打算了?” “陶秀女不急,怀恪长帝姬的婚事倒是快了。”林媛定定神,吩咐道:“备纸砚,本宫要奏禀皇上,早日送怀恪出嫁。” 西梁王世子活不了多久,按着西梁王的意思,婚事越早越好。只是扇玉年纪太小,如今还不到十三,且昭睿皇后的丧事又过去不久。 林媛却觉着,如今这个时机,倒是适合将这件婚事办好。 三月二十日时,她上书奏请皇帝提早准备怀恪帝姬的婚事,并请求皇帝赐陕北邯郸为帝姬的汤沐邑。 拓跋弘并没有准。下朝后,他传召了林媛与她道:“扇玉今年只有十二岁,女子早嫁于理不合。而那邯郸城是中原大城,朕已经赏赐了蜀中的威武城给扇玉,没道理再赐邯郸。” 林媛知道皇帝的心思。拓跋弘为扇玉和西梁世子定亲,却不肯如西梁王所愿的早早将扇玉嫁过去——玩得就是吊人胃口。在西梁世子没有得到帝姬的这一段时间里,西梁王一定会最大程度地为国尽忠。 “女大不中留,咱们皇室的帝姬,十二岁出嫁也不算太早吧?”林媛笑答道。的确,皇室女多是为了政治利益的联姻,只要国家需要,不满十岁送去和亲的都有。 拓跋弘却是眉头微皱。他有自己的打算。 “算了,臣妾见识短,怕是没有皇上想得周全。”林媛却是没有继续坚持,莞尔一笑环住了皇帝的臂膀道:“那就听皇上的,皇上说什么时候嫁娶,就什么时候。但汤沐邑一事,还求皇上允了臣妾,将那邯郸城赐给怀恪帝姬吧。” 拓跋弘这时的神色却是微微松动了。人拒绝了第一件难事之后,第二件不那么难的事情就不想再拒绝了。 他看着林媛道:“无功不受禄。威武城就是怀恪帝姬应得的本分,邯郸城却不该赐。你说,怀恪于社稷无功,朕为何要封赏她呢?” 邯郸城那样的地方,若做封地,也是该赐给皇子或者立了大功的武将的。赐给一个帝姬……有点浪费了啊。 “自然是因为帝姬有功呀!”林媛掩唇而笑:“皇上难道不知道么,这一次瘟疫之灾,长宁帝姬劫后余生,是要归功于怀恪帝姬爱护姊妹的心意啊!听说扇玉当时是没有感染的,只是因着和长宁住在一块儿,为防意外就一块儿跟着去了长乐宫里住着。在长乐宫中,长宁帝姬病危,是扇玉帝姬陪着赵昭仪一同照料着。扇玉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就能不顾自己染病的危险来照料妹妹,皇上您说,这不应该嘉奖么?” 拓跋弘听着面露迷惑。他并不曾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发生在自己女儿们之间事情。 不过身为一个父亲,他仍然为儿女的出色感到高兴。于是他吩咐宫人去查一查林媛说的是否属实。 然而这一查,他不单查明了怀恪曾悉心照料长宁,还查出了赵王在长乐宫里养病时,听闻淑嘉帝姬病死的消息后出言道“淑嘉短命,与皇室不吉”之类的话。 拓跋弘的震怒比淑嘉离世的那一日还要可怕。他将赵王传至建章宫,亲手掴了两耳光,恨恨骂道:“你是朕长子!是所有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可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不悌姊妹,无贤无德,诗书不成,武功不立!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却一丁点出息都无!”(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赵王 赵王在建章宫里跪到了半夜,拓跋弘亦气得半宿没睡。他虽然最看重六皇子,但赵王身为长子,在他心里一直是储君的人选之一。 如今这孩子已经十岁了,文韬武略都无一出众,如今竟还亏了德行,在亲妹妹死后落井下石说风凉话! 拓跋弘深感失望,心神疲累之际并没有惩处赵王,只是挥手让他退下道“好自为之”。 赵王失魂落魄地出了建章宫。 彼时林媛还在长信宫里与皇后商议殿选的事宜。 有内监进屋禀报了赵王之事,林媛听了,一双好看的秀眉微微挑起,朝皇后道:“皇后娘娘,赵王殿下实在太过分了,怨不得皇上大动肝火。您是赵王殿下的嫡母,赵王如今变成这副无贤无德的样子,莫不是幼年丧母的缘故,您日后可要好好管教他。” 林媛一壁说着,一壁眉眼带笑地观赏着皇后的神色。 令赵王失去父亲欢心的正是林媛的手段。她自己是有孩子的人,若非逼不得已,她不会对一个十岁的孩子动手。 但现在她就是被逼得不得不动手。 宫里所有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包括年幼的孩子,这一点她从来都知道。赵王虽然自小被他生母宠坏,没什么城府心机,但却不缺乏野心。 最初让林媛对赵王心生愤怒的,是她发现赵王经常私底下欺辱她的琪琪。其实也算不上欺辱吧,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而已——指使人扯坏琪琪的风筝、带着琪琪玩蹴鞠球却故意将球踢到琪琪头上、冬天里玩雪装作不小心将一捧冰渣子都倒在琪琪衣领里头,诸如此类。 拓跋琪小朋友身边永远跟着一大批乳母仆从,所以每一次就算赵王玩得过火,四周人都会上去护着,从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林媛心里也明白,赵王是个孩子,他七岁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娘被父亲处死,如今五皇子、六皇子出生后,父亲越发地偏爱这几个弟弟。小孩子的嫉妒心比女人可严重多了。赵王这幅样子,外人看了还会觉得他很可怜。 连拓跋琪小朋友都看得开,他对林媛说他大哥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小打小闹地欺负人是因为心里难受。而换个角度来看,赵王越过分,越证明了父亲对待他们几个孩子有多么偏心,他该高兴自己得到父亲的偏宠。 但林媛不这么看。她告诉小琪,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孩子又怎么样?小时候欺负人,长大了变本加厉。 她早就开始讨厌赵王了。 而真正促使林媛决心用从前对付嫔妃的手段来对付赵王,还是因为淑嘉帝姬的死。 赵王说出那句不该说的话,并不只是没出息不懂事。他已经十岁了,渐渐也学会了宫廷中的肮脏手段,他说那句话是有目的的。 当时,淑嘉帝姬新丧,上官皇后前去长乐宫跪着向太后请罪,说自己身为淑嘉的嫡母却没有好好照顾淑嘉。 太后自然不会无理苛责皇后。婆媳两个坐了一会子,皇后起身告辞,在长乐宫的前院里遇到了还未完全病愈的赵王。 十岁的赵王总算比他七岁那年聪明了很多,于是他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思考。他看出来了上官皇后和林媛、赵昭仪之间的战争,也看出来了皇后想要利用淑嘉的死打压赵昭仪,他对淑嘉落井下石就是为了奉承上官皇后。 在宫廷残酷的杀戮中,他身为一个失去生母和养母的孩子,选择投奔上官皇后。 林媛很快得知这个消息。她和上官璃不死不休,自然无法容忍赵王的选择。 满宫里只有赵王是个无主的皇子。对于上官皇后来说,她亲生的两位嫡皇子不能继承皇位……若将算盘打到赵王身上,推举他为储君的话,亦是一盘好棋。 赵王一个小小的动作,让林媛看到了无尽的危机。 既然敢加入这场游戏,就要遵守规则玩下去。林媛可不会因为他是小孩子就高抬贵手,他不是孩子,他是自己的敌人! 此时的林媛将目光盯在上官璃身上。她想从对方的神色上挖掘出有关此事的更多的东西。 上官璃端了一盏云峰茶来喝,面上并无波澜,朝林媛淡笑道:“昭仪,你方才也说过了,本宫才是这宫里所有孩子的嫡母。” 答非所问。 却让林媛怒火中烧又发作不得。 她扯了个笑,起身道:“殿选的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好商议的,一切都凭皇后娘娘吩咐。臣妾在这里叨扰了许久,该告辞了。” 上官璃端茶送客,在她身后道:“你昨日向皇帝奏请之事,本宫也认同。扇玉这孩子,你实在该早点将她嫁出去了。” 林媛身形一顿,随即恭敬行礼告退。 “连上官皇后都希望扇玉早日出嫁。”林媛回宫后,颇为嘲讽地对初雪几个谈论起这件事:“你们说,我是不是该再次向皇帝请命要扇玉早嫁呢?” 林媛希望扇玉早点离开,没想到上官皇后也是这么想的。 “皇后已经开始忌惮这位皇长女了。”初雪低低道:“娘娘,皇长女早日离宫对谁都好。这么些年她虽然帮着咱们,但她性格倔强心狠,如今已经隐隐能看出包藏的祸心。她是一个危险的人,咱们不知她今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早日送走才是上策。” “就怕她不愿意走。”林媛皱起眉头:“她想做的事都会做到。我至今都不明白她自请嫁给西梁世子,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心思。但她好似对陕北重镇的汤沐邑很在乎,我还是早日把这事儿给她办了。” 皇帝今日下了旨将邯郸城赐予扇玉为汤沐邑。 这是一个惊喜。当初答应了扇玉要给她一个大城做封地,然而邯郸却是中原五大都之一,岂是寻常的城池能相较的? 希望扇玉能喜欢,将来不求她帮忙,至少别和自己作对。 几日之后就是秀女大选。 皇家选秀,并不只是为了给皇帝选妃。皇室中所有的亲王、郡王们,若是需要王妃侍妾,都可以在选秀时向皇帝请旨,皇帝也会常常将秀女赐给皇室子弟。 这一次的秀女本有一百多名,三折腾两折腾只剩五六十。许多皇族公子对此严重不满。 这个时候,修得断断续续的交泰殿刚修好投入使用。拓跋弘由皇后陪着出现在主殿上席的时候,面色并不好看,双眼下头还有淤青。 蒙古人背后捅他一刀已经让他够恼火的了,儿子又不争气。他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惨淡,连倾国倾城的上官皇后都没去临幸了,更无太多心神观赏秀女。 林媛身为嫔妃,若无圣旨,是不能够主持选秀的。她安然坐镇后宫,听着前头的宫人来来回回地传话,一壁做主处置着殿选中的琐碎杂事。 譬如哪一位秀女被“撂牌子”后晕厥,哪一位殿前失仪坏了规矩,哪一位在后院与他人争执……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所有的秀女在面圣时都是兴奋而恐惧的。她们做着虚无缥缈的梦来想象将来的无上荣耀,甚至是如上官皇后一般凤袍加身,而现在,她们面对的是能够主宰自己一生的男人,她们以为,今日的片刻时光就能够决定成败,只要得了皇上的青眼就能成为九天的凤凰。 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们,她们直到很久之后才会明白,今日的这一刻仅仅是一个开始,一个炼狱的开始而不是美梦的开始。 如林媛所想,在几个出身高贵的秀女都因瘟疫之事逃离皇宫后,秀女陶氏变得惹眼起来。 陶氏是第六批进殿参拜的秀女。在前头的五批二十五位女子中,仅有三位留了牌子。 拓跋弘较为满意的是通州刺史的女儿李氏,在随意问了她几句“四书”之后,当场册封她为小媛。上官皇后在人前做足脸面,夫唱妇随地给李小媛安顿下了万春宫偏殿作为住处。向来秀女要在殿选的三日后才赐下名分,李氏在殿选当日就入主后宫,实在引人侧目。 相比起李氏,陶氏之父是言官不是武将,出身上就不如李氏得皇帝的喜欢。 但她并不因此气馁。她是个胆子很大的女孩儿,进殿后落落大方,回话沉稳合宜,立即就让皇帝注目。 随后,皇帝点名问起她父亲的近况。正当皇帝决定留牌子时,一名内侍从后殿匆匆闪出,在皇帝身侧低语几句并奉上一封奏表。 拓跋弘神色一变,随即凝眉再次打量两眼陶氏。 终于,他放下了手中名册,吩咐道:“将秀女陶氏赐与贤禹王为侍妾。” 陶秀女惊得目瞪口呆之时,被周遭内监迅速带了下去。拓跋弘已经不再看她,正了正神色等着下一批秀女进来。 陶氏虽然出色,然对于时年三十余、阅尽千帆的皇帝来说,实则没有太大的吸引力。贤禹王点了名要求娶这位陶氏,拓跋弘自然乐得做顺水人情,陶氏的容貌离上官皇后差太远了,他不可能为了个女人和自己的哥哥起争端。(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云丹(1) 上官皇后无声地端然微笑。慧昭仪真是个爱折腾的狐狸精啊,真以为这批秀女里头能出一个得力的?陶氏不过是跳梁小丑,还想与她作对? 她的妹妹,贤禹王妃上官氏并不得宠。贤禹王府里真正得王爷喜欢的是侧妃尤氏。 送一个陶氏进去,正好分宠。而陶氏若进了后宫,就是和身为皇后的上官璃分宠了。 秀女人少,不过一日的功夫就由帝后阅看完,殿选在傍晚时分结束,留了牌子的九位选女除李小媛外,都暂且先回了朝华堂居住,等候封位。拓跋弘劳累一日后不能安歇,他传了左右丞相进宫商讨西北战事,而这个时候,得了新侍妾的贤禹王和几个被指婚的郡王世子一同来建章宫谢恩。 上官皇后早已先行回后宫,主理秀女封位的事宜。建章宫中,贤禹王心情大好地向皇帝提起今日的陶氏,在他眼里,陶氏当真是个容貌性情都十分出众的好女人。他一壁叩谢拓跋弘的恩德一壁念着自家正妃的贤惠,给他举荐了这样一位妙人。 一同进入建章宫面圣的还有吐蕃使臣。吐蕃的这群人也不知在想什么,趁着秦国大选之日过来朝拜,拓跋弘有心以礼相待却根本没工夫去招待,结果这群人就被晾在交泰殿的后殿里,和一众秦国皇亲贵族们饮酒设宴。 秦国的宗亲们在后殿宴饮,都是为着挑个秀女娶回家的。 选秀是皇家的大事,吐蕃使臣们一直等到傍晚皇帝回了建章宫,才能有机会过来给皇帝请安朝拜。拓跋弘对此深表歉意,同时开了个玩笑道:“若是你们的赞普【1】有意,大可从选女中挑几位为妃。大秦的秀女们出身十分高贵,亦有贤德。” 结果那位吐蕃使臣是个严肃的人,不懂得开玩笑。他对拓跋弘行了大礼,俯下身极其郑重地谢恩,又用生涩的汉文说道:“赞普并无娶妃之意……臣此行来到大秦,是受赞普之托,将王女云丹进献给秦国陛下。” 这次轮到拓跋弘目瞪口呆了。在一众亲贵众目睽睽之下,吐蕃使臣满面堆笑,对拓跋弘拱手道:“陛下今日选的妃子固然都十分出众,然而我国的云丹王女是否更加出众呢?” 拓跋弘有些愣神。吐蕃国的热情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这一次召见吐蕃使臣,就是因着与蒙古的联盟越来越不靠谱,秦国急需更多的盟友。没料到对方比他还心急,竟直接送上了王女联姻,上赶着地奉承。 两国一拍即合的好事,拓跋弘自然不会拒绝。莫说曾有传闻道吐蕃王最美貌的女儿就是第十一皇女云丹,就算这云丹是个貌若无盐的,拓跋弘都愿意将她拉进后宫里封个高位。 于是在三月二十五日的晚膳时分,拓跋弘在根本没有看到过云丹本人的情况下,在建章宫中颁旨将吐蕃王女云丹以妃礼迎入后宫,封做正三品昭容,赐居麟趾宫主殿邀月楼。 因着这一日选秀,后宫里上到皇后下到低阶的妃妾,都在谈论选女之事。李小媛的寝殿里早被人踏破门槛,许多嫔妃以贺礼和探望的名头来试探她的底细,亦有不少人遣心腹去了朝华堂探望其余的八位秀女。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秀女身上,旁的事儿竟都撂开了。等到吐蕃王女云丹入宫的消息传出来时,已经是黑沉沉的深夜。 长信宫里的上官皇后正端着李小媛的族谱阅看,听了下人回话,手里的东西都拿掉了。 随后,她一手将身边的鎏金瓷枕扫在地上,哗啦啦一片响,寝殿中乱成一团。 “本宫记得,我秦国九州中距离吐蕃最近的就是西梁王的封地云州。”暴怒之后,上官皇后又骤然冷静下来。她的样子让一宫的下人感到无比恐惧。 没有人敢说话。上官璃最亲近的贴身下人早在四年前她落败离宫时,就被当时的萧皇后全部处死了。 半晌,她挥手令宫人们都退下,独自盘坐在榻上,自语道:“对啊,就是西梁……历年出使吐蕃、迎接吐蕃使臣的都是西梁王……数月前父亲就曾传信告诉我,西梁王曾在西夏战场上私下面见吐蕃臣子,恐怕吐蕃会有所动作。我只当是军国大事,没有往和亲上头想。是我掉以轻心了啊……” 是扇玉! 就知道,应该早点将你送走! 扇玉一个待嫁的皇女为何还要掺和后宫的阴私,这一点林媛也很难理解。 因着云丹的入宫,林媛很快就开始着手操办册封礼。扇玉在云丹入主邀月楼的第二日就携贺礼前去拜访,年仅十四岁的云丹不但貌美且精通汉文,与扇玉相谈甚欢。 扇玉丝毫没有掩饰她很早之前就结识了吐蕃王女的事实。 拓跋弘对扇玉感到惊讶。他甚至单独传召了扇玉问她怎会与遥远吐蕃的皇女相识。扇玉笑答道西梁王的世子已经对自己言听计从,西梁王夫妇更是十分满意自己这个未来的儿媳。 拓跋弘不再问话了。彼时同坐在建章宫中与皇帝商讨秀女位分的皇后接了话茬,趁机建言皇帝早日让扇玉出嫁——既然西梁王府上上下下都如此喜欢扇玉,这么一桩好姻缘,早日嫁娶岂不是美事。 林媛不甚清楚之后发生的事。 十日之后的四月初十,就在大秦皇室举行盛大的庆典迎娶吐蕃皇女之时,拓跋弘的长女怀恪长帝姬在同一日出嫁。 林媛心里明白,是皇后说动了皇帝。扇玉真的很快就被嫁出去了。 扇玉终于离开宫廷,走向一个真正属于她的世界。在迎嫁的这一日,京城中人声鼎沸,林媛随着皇帝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个瘦小的身着朱红色凤冠的女孩一步一步跨出宫门。 而在皇城的另一边,是同样身着朝服、有着大批使者随行的吐蕃皇女。她走向她的帝王,走向她或许美妙或许苦难深重的未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一位新的昭容入宫?”上官皇后身姿端丽地坐在皇帝身侧,看着那位有着棕色皮肤、先天的浓重眼线与高挺鼻骨的女孩从极远的天际翩然走近,侧目微笑着对林媛问出这样一句话。 在皇后说话时,原本专心注视着新妃的皇帝听到了响动,朝这边看过来。 皇后似乎意识到了皇帝的注目。她放弃了声音,以口型对林媛继续道:“所以你根本就不害怕陶秀女落选?” 林媛执扇掩唇而笑。随即,她亲手接过女官手中的一盘喜帕端在皇后面前,行礼如仪,在她耳旁低语:“不,皇后。我很害怕,我害怕的是云丹。” 上官璃猛地抬头看她。 “皇后,不要心急。您很快就会知道云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似乎是安慰一般地握住了皇后的手,而后才起身落座。 林媛的确在数日之前就被扇玉告知,会有异国皇女和亲入宫的事实。当时,得了邯郸城的扇玉欣喜异常,来玉照宫拜谢林媛的襄助,顺便告诉她一个惊喜:“昭仪娘娘不必再费心挑选秀女了。云丹是吐蕃赞普十一个皇女中最貌美的——那种美,与我们中原的女子不一样。您还担心上官皇后会继续横行后宫么?” 林媛吃惊之余并没有觉得高兴,而是深感不安。 似乎在萧皇后驾崩后,这位扇玉帝姬就越发地开始长本事了。拿捏住了西梁王一大家子,下令西梁王拉拢吐蕃并促成了吐蕃与大秦的联姻,将一位吐蕃王女送进了大秦宫廷为妃! 虽然林媛不知西梁王是如何做到的,但此事一定与他有关。吐蕃从未有皇女嫁入大秦,也从未迎娶过大秦的帝姬,这两国根本没有那样密切亲热的联系! 而且吐蕃那个地方,女人的地位崇高。吐蕃最大的部族康巴,甚至是女尊男卑,吐蕃皇女不外嫁,更是多年的规矩!【2】 若不是西梁王做出了努力,吐蕃不会愿意将王女嫁过来。 异国皇女和亲,对上官皇后的冲击远远大于对其余嫔妃的,这对林媛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然而在不久的将来,她安知这位高贵的吐蕃皇女不会将矛头对准自己?和亲的皇女可不同于秦国贵女,她们拥有着巨大的政治力量,她根本没有办法用对付寻常嫔妃的手段来对付云丹! 皇女和亲是两国的邦交大典,与寻常礼聘嫔妃入宫大不相同。等皇女云丹一步步走上了金銮殿八十一道台阶,在拓跋弘面前跪地行大礼时,唯有上官皇后与皇帝一同端坐受礼。林媛一众妃妾都起身退至殿前厚重的屏风帷幔之后,不敢受云丹大礼。 备注: 【1】赞普:古代吐蕃王 【2】此处作者有夸大,藏族古代女性地位的确比中原女人高,但只有极少部分地方(例如现在的不丹国某些城市),做到了女尊男卑,家中由女人做主。藏族兄弟共妻(这种现象在现在的某些偏远藏民区域仍然存在),其原因并不是女性地位高,而是藏族地区生存条件恶劣、生产力低下,女性被当做珍贵的财产!(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云丹(2) 而当吐蕃的使臣吹奏起了沉闷的号角声时,林媛等人都俯身告退离去。迎亲的喜乐渐渐响起,大殿之上自有帝后主持一切,林媛则回了后宫操持着云丹入宫后的事宜。邀月楼早已赶工布置妥当,只是尚宫局那儿中为云丹备下的宫装和衣饰还略有不足。 云丹和亲之事决定得仓促,又恰逢选秀,林媛一个人为了这两件事忙得晕头转向。如今赵昭仪还在闭门思过,对云丹进宫一事都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静妃则半死不活地躺在华阳宫里头。在这种忙乱的处境之中,上官皇后竟还乐得自在,端坐庙堂中与拓跋弘一同阅看秀女、列席邦交国宴,风光无二地享受着身为大秦皇后的体面与尊荣,却丝毫不肯插手后宫琐事。 摆明了要把林媛累死。 无奈林媛还没法子改变什么,皇帝见上官皇后不理俗务,反倒心悦。 屋漏偏逢连夜雨。拓跋弘迎娶云丹、与吐蕃使臣大摆筵席的当晚,华阳宫静妃病重昏迷。 静妃遇刺后伤得骇人,然而她一贯好命,不仅捡回一条命,且还没有断胳膊断腿毁容的情况。对于这女人的好运气,林媛和上官璃都恨得牙痒痒。 之后数十日有御医照料着,倒也无大碍。 不知今日这是怎么回事,给林媛回话的人是内医院的药僮,一个十分稚嫩的小女孩,哆哆嗦嗦地道华阳宫的静妃娘娘突然病重,吐了好多血,两位看顾娘娘的御医大人都慌乱了,只好来回禀给昭仪娘娘。 林媛自是在梦里都盼着静妃一死了之,只是大面上,为着不落一个狠辣冷酷的坏名声,她少不得做出十分关切的模样摆驾去华阳宫探望静妃。彼时皇帝还在交泰殿中与外邦臣子们宴饮,皇后与云丹皇女围坐两侧,热闹非凡,并不能在云丹的喜宴上顾着静妃这边的晦气事。 华阳宫奢华依旧,拓跋弘十分怜惜重伤的静妃,不仅吩咐了内医院用最好的药,又按着静妃的喜好在合欢殿庭院中栽种了上百株品类不俗的阴山玉兰。如今春日里,这些茂密的玉兰洒下的紫色花瓣都铺在合欢殿前院花圃草地里,瞧着都如世外桃源一般赏心悦目。 后来还有一位揭了皇榜的江湖郎中在进宫医治瘟疫时,为了邀功向皇帝提了“睡火莲”茶花的花香具有治愈外伤的奇效。拓跋弘竟大手一挥,将暹罗进贡的二十一盆稀罕的睡火莲都搬进了合欢殿寝殿。 林媛的妃辇停在华阳宫大宫门时,就隐隐听到里头稍显凌乱的人声。一前院杂扫的内侍一瞧见是林媛,连忙撂开扫帚奔将过来,跪倒磕头道:“昭仪娘娘来了!昭仪娘娘,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 皇帝爱重静妃,还曾当众嘱咐过林媛要好生照料静妃,华阳宫的下人们自然明白这位昭仪娘娘不论与合欢殿之间有多大梁子,明面上是万万不敢怠慢静妃的。如今静妃出了事,昭仪娘娘自是要费心看顾。 此时的华阳宫放眼看去是有些混乱的,里头的医女进进出出,还有一个年轻医官不住地喊着“要热水”,素日里传话的小内监都不见人影,估摸是被分派去烧水送药了。只有这个洒扫的粗使宫人一路引着林媛进殿,林媛点头瞧着四周这一派忙乱,先命初雪将自个儿带过来的十多名宫人分派去帮华阳宫的忙。 等进了主殿,果然有温热的湿气兜头兜脑地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子酸臭的血味。一个小宫女手上不稳当,跑得慌乱,竟还连人带手里的一盆血水摔在林媛跟前,狼藉遍地。林媛皱了眉头就微怒道:“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华阳宫的管事呢,静妃娘娘病成这样,你们这群下人却伺候地不妥,若是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华阳宫上下统统罚入浣衣局!” 那匆匆从内室跑出来迎林媛的刘姑姑吓得跪倒,一壁磕头求饶一壁在心里暗骂这慧昭仪果然是来添乱的,趁着静妃不省人事,想将华阳宫的下人们一锅端了! “昭仪娘娘别怪罪他们了。”此时,却突有一容色姣好的女子从刘姑姑身后的屏风后闪出,面上笑意谦恭得体,款款迈步上前来给林媛行礼请安。与此同时,另一位身着撒花素软锦宫装的女子也从内室撩了帘子出来,上前拉了先前女子的手和林媛道:“昭仪娘娘来的及时,方才静妃娘娘突然吐血晕倒,我们姐妹都吓坏了,这些下人们见识短浅,哪里懂得许多。昭仪娘娘就饶了他们吧。” 林媛瞧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两人,心里微微讶异,挑眉道:“齐容华,张容华,你们竟也来了。” 张意欢不太会说话,齐成玉倒是笑道:“静妃娘娘是华阳宫主位,娘娘病重,嫔妾等过来侍疾都是分内事。” 林媛心里更是惊愕了,据她所知,自张氏得宠封了容华后,张、齐二人就再不似从前一般对静妃恭敬有礼——而且这样的境况,似乎还是静妃率先看她们二人不顺,瘟疫爆发前,静妃还曾因受了上官皇后的欺辱,在华阳宫里罚几个偏殿嫔妃跪瓦,苛待她们出气。 后来静妃受了伤下不了床,这两人就把主位娘娘的威仪当空气,连素日请安的规矩都不肯守了。 “你们敬重静妃,还亲自过来照料她,本宫甚是欣慰。”林媛笑意端然。张、齐二人听了也忙道:“昭仪娘娘才是心慈,这段日子都是娘娘您照料着静妃娘娘。” 说着,齐成玉眉目一转扫向刘姑姑等人,肃声道:“你们都进去照料主子吧,本妃和昭仪娘娘要传召御医问话,余等人都退下!” 刘姑姑有苦说不出,她自然知道张齐两位容华殷勤地过来服侍静妃,恐没按好心;这位昭仪娘娘更是宫里出了名的狠主儿。奈何现在静妃昏着,皇帝在前朝迎亲顾不上这边,从前总会过来帮忙的谨嫔娘娘早进了皇陵…… 她苦着脸带着宫人们进去了,一壁低声吩咐着一宫的下人看紧了主殿里头这三位娘娘。 瞧着刘姑姑等人都进了内室,林媛不急不缓地在前厅主位上坐了,抬手给两位容华指了座,笑道:“多日不见,张容华越发肤白貌美了。皇上惦记着容华,几日前还向本宫问起了呢。” 张容华低眉顺目地笑笑,齐成玉却是大胆迎着林媛的眼睛,面上有些僵硬地道:“昭仪娘娘好似很清闲……” 里头静妃不知死活,慧昭仪却拉着她们两个说起闲话来,可不是闲得慌么。 “本宫不清闲,本宫是关怀张容华,问一问罢了。”林媛笑意稀薄:“这段日*里不太平,听说瘟疫横行时,张容华染了风寒差点被御医认定为时疫给送出宫,好在瘟疫之事很快平息下去了。”说着眸色锐利地定在齐成玉身上:“静妃大灾小难不断,你们与她同住华阳宫,该小心才是。” 齐成玉的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她讪讪一笑,低了声色道:“说来,昭仪娘娘当真是帮了我们不少忙……若没有娘娘,张容华难得皇上眼缘……” 林媛静默地看着她。 “今日静妃病危,我们知道昭仪娘娘一定会来,这才过来合欢殿这里。”齐容华的声色越发地细小:“娘娘知道么?静妃娘娘其实并无大碍,您也不需要担心她。” “唔,本宫当然知道静妃娘娘有福气得很,总是能化险为夷的。”林媛微微挑眉:“不过,你们两个好似知道得更多?” 齐容华扯唇苦笑,却是猛地站起身,噗通一声朝林媛跪了下去:“先不提静妃。昭仪娘娘,嫔妾只想问您一句——嫔妾奉给您的嘉兰胭脂,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后娘娘手里?” 她身侧的张容华跟着一块儿跪了。张容华抬起头的时候,面上已经满是泪水,悲切哭泣道:“昭仪娘娘,嫔妾从入宫那天起就知道,这宫里从没有白捡的便宜!娘娘您帮了我们一次,我们理应付出代价,可娘娘……娘娘您为什么要将那盒胭脂送给皇后娘娘呢!您难道是想要了我们两个的命吗?昭仪娘娘,我与齐姐姐在这宫里活得如蝼蚁一般,又自认从未得罪过您,您为何要,为何要……” 那盒胭脂是她们当初为了逢迎林媛送的。林媛拿了东西回去,虽知道是好胭脂,却从不敢用。而正如林媛所想,那盒看似精致的胭脂并不是寻常物,张、齐两人的目的也远没有那么简单。(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嘉兰 还没等两位容华达到目的,宫中就爆发时疫大灾。她们很幸运地没有感染,张容华却受凉得了风寒,差点被误认为是时疫。那十几天的日子当真是惊心动魄,如楚华裳一类浑水摸鱼的大有人在,齐成玉甚至在一日的午膳中发觉端上来的杯盏是时疫病患用过的。 上官皇后与林媛等人的图谋,当然不是她们这类人能得知的。然而等到时疫过去,上官皇后再次呼风唤雨之时,却开始彻查她们两个。三月二十的夜里,皇后身边的宫人闯进华阳宫将两位容华捆着拖进了长信宫,扬言道宫中正在搜捕刺客,有刺客指认供出了两位容华,所以要将人带走审问。 彼时静妃重伤不理事,皇帝又宠爱皇后,上官璃竟是光明正大地将两个嫔妃捆了带走,无人敢指责一声。 好在皇后并没有如何处置她们。她们被送去慎刑司呆了一整夜,那掌刑的女官只掴了张容华几巴掌,并不敢动刑。倒是她们身旁服侍的下人们被皇后刑讯,折腾一圈出来,贴身的几个宫女都死在了慎刑司。 她们两个最后又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出来,上官皇后赐下了几箱子绸缎安抚,再无后事。 然而这一遭的经历却让两人彻底惊恐起来。因为慎刑司掌院在掌掴张意欢的时候,逼问的并不是什么刺客的下落,而是问她:“昭仪娘娘送给皇后娘娘的那盒嘉兰胭脂是怎么回事!” 张意欢懵懂不知,齐成玉却是转瞬间反应过来——是林媛拿着这盒胭脂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得罪了皇后! 张意欢是个胆小怯弱的女人,此时在林媛面前早就哭得肝肠寸断。林媛定定瞧了半晌,指着齐成玉道:“把张容华拖起来。哭哭啼啼地,叫华阳宫的下人察觉了,还当是我过来欺辱你们两个呢。” 张意欢早被林媛吓怕了,不等姐妹来扶,自个儿一骨碌爬起来捂着嘴不敢再哭。林媛冷言着她:“张容华,不过是一盒胭脂罢了,本宫转赠皇后而已。” 说罢眉目流转,竟是灿笑出声:“暹罗国产出的嘉兰,气味色泽都远胜夏国,你们奉上这等厚礼,本宫十分高兴却也不敢独自享用,自然是再度奉给了皇后。唔,皇后娘娘好似已经知道了这东西原本出自你们两个之手,想必娘娘会大大嘉奖你们的。” “昭仪娘娘!”齐容华突地上前抓住了林媛的袖摆。若不是在华阳宫里,她此时都想跪下去不住地磕头。她的手指颤颤发抖,满面哀求道:“娘娘……您饶过我们吧。” 林媛用力将自己的袖子从齐氏手里抽出来了。 齐成玉扶持张氏承宠时,自己却没什么大志,如今她的体重比去年减了一些,却依旧在嫔妃里鹤立鸡群。 她的手指有点粗,林媛费了半天劲才掰开。 齐成玉也不敢再次去抓,瑟瑟地站着哀求。她可是知道了面前这位昭仪娘娘有多吓人,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让她们两个万劫不复。 话头都被这两人挑明了,林媛也不能再藏下去。她轻轻叹气,从袖中拿出一个雕刻着嘉兰的象牙白小匣,轻缓地放在齐成玉手中:“齐容华,并不是本宫要与你们过不去,只是你们太不老实了,本宫不得不……” 当初她拿着胭脂去重华宫想要逼死上官璃的时候,并没有将一整盒都送出去。她将半盒连带着原本的象牙匣子一块儿留下来了,等待以后有用。 说着又是浅笑:“那么现在,两位容华愿意说实话么?愿意告诉本宫,这盒胭脂的来历了么?” 林媛声色浅淡,张容华却浑身一哆嗦。 齐成玉亦抖着手:“不敢瞒娘娘,其实……其实我们并不知这盒胭脂的妙处,当初我们俩是偶然间得了这匣胭脂。我们正是因为想查清胭脂里的玄机,这才将东西奉给昭仪娘娘,想借助娘娘的力量来查证。昭仪娘娘想问的,我们也不知道……” “看起来齐容华还是不够老实。”林媛转身拂袖:“罢了。本宫已经探看过了静妃,这会儿御医在里头忙碌,本宫先行去向皇上禀报吧。” 林媛来探望静妃就是例行公事,她只要来露个面,身上就能打一个“掌宫尽职、关怀嫔妃”的标签。邀月楼那儿还有许多杂务,与云丹王女一同被封位的秀女们也不*生,手头上乌七八糟的事儿一大堆等着她呢。 合欢殿里的两位容华还在颤颤地立着,看林媛绝尘而去,齐成玉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将那些能够招来大祸的秘密说出去。 然而现在…… 慧昭仪一开始就打好了算盘!她就是要逼她们两个说实话! 一咬牙,她拉着张意欢追了出去。林媛的轿辇脚程快,两人追到麟趾宫附近才追上。林媛不理她们,乘着步辇一摇一晃地还忙着翻看秀女名册,两人不敢插言,就跟在林媛的轿子边上走。 一直等到了玉照宫,林媛方才请她们进了宫门。明人不说暗话,她命初雪几个出去守门,开口就问齐成玉道:“先说说,胭脂是打哪儿来的吧。” 齐成玉哪敢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嘉兰胭脂价值连城,当时上官皇后还未回宫时,宫里只有太后、皇后、静妃、娘娘您几位才能用得上。我们手里的这一盒,正是萧皇后曾用的,萧皇后……她喜欢的是比夏国嘉兰更加昂贵的暹罗嘉兰,皇上敬重萧皇后,对这类小事都是有求必应的。” 林媛心里一松,果然,是萧皇后。 “那么你是怎么拿到胭脂的呢?”她盯着齐成玉。 齐成玉面露苦笑。她将手中林媛塞给她的匣子放在了书案上,随后又从袖中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匣子。她打开了,用银簪从中挑出一丁点来,甚至抹在了自己手背上,对林媛道:“其实一共有两盒胭脂……送给娘娘的这一盒是个好的,我们不敢对娘娘不利。但另一盒……” 她说着,捻起林媛案几上砸核桃的小金锤,用力砸在匣子上。 贵重的象牙四分五裂,林媛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匣子中的古怪。 那是一个别有洞天的匣盖,里头有着薄薄的一层——夹层。 她再次看向齐成玉的手:“你……这东西不对劲,你还敢抹在自己身上?” “这就是嫔妾和张氏真正害怕的地方。”齐成玉长长地叹息:“匣子有夹层,自然古怪。为了查明匣子里的胭脂到底有何问题,我们想尽了办法……若我们查不出来,就找不到办法来脱困。最后我没有办法,就以身试险,就算会被毒死,也好过被人给除掉。可是……正因为我搽了胭脂后,没有任何不适,我们才更加绝望。” 林媛再次看向齐成玉的手,还有她手里的银簪——一切都很正常。而胭脂的香气也和另外一盒一般无二。 齐成玉接着话头道:“萧皇后用这胭脂有些年头了,七年前我进宫时她就在用。后来皇后难产驾崩,长信宫里的遗物都被皇上收走了,其中八盒嘉兰胭脂连同大批奇珍异宝被陪葬帝陵。萧皇后的葬仪隆重,一同陪葬的还有三百多名挑选出来的宦官宫女……就在送葬途中,有数十名殉葬的宫人不肯就死,闹起事来,虽然很快被军士们斩杀,然而混乱之中他们将一车贵重的陪葬品冲撞进了护城河里,其中就包括八盒胭脂。” “张容华的父亲是京城兵马司的武将,彼时正巧带着人处置那些违逆的宫人们。事后张大人在河底下捡到一些葬品,张大人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东西上报,而是尽数都丢进了河里,奏给皇上说所有的东西早被水冲走了。” “纵然张大人有意避开后宫争端,静妃娘娘那边还是知道了张大人曾经打捞起葬品的事,她盯上了张意欢……” 林媛听到这里,打断了她道:“等等,你是说静妃么?” 提及静妃,一旁的张容华捂着脸蹲了下去,再次嚎哭不止。齐成玉道:“静妃娘娘想要除掉张意欢……萧皇后驾崩数月之后,六皇子曾中过毒。静妃以彻查此事为由将许多嫔妃禁足,却唯独将张意欢拖去冷宫缢死!静妃彼时正争夺后位,不敢明着处死,就想要先吊死意欢再奏禀道她畏罪自尽。那一次,我以死相逼,在冷宫里逼着静妃放过张氏,否则两个嫔妃一同‘自尽’,皇上也会彻查。” “张大人得知意欢最终被卷进来了,无奈之中,将留在手里的一些葬品悄悄地找可信的人来查,查出来两盒胭脂中,一盒里头有夹层。另一盒完好如初。那盒不对劲的胭脂又请了郎中来看,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张大人拼死将两盒胭脂都送进宫来给张意欢,让我们来查……事到如今,我们只能以命相搏,只要我们查出胭脂中的古怪,就能反将静妃。若查不出来,以静妃的盛势,我们都得死。” “嫔妾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冒犯了昭仪娘娘……那盒胭脂里的夹层,若不是用锤子砸,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而胭脂里是否有玄机,嫔妾更是查不出来。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静妃。她那样急迫地想要意欢死,都是这两盒胭脂惹得祸。” 林媛听完了这冗长的故事。张意欢哭得鬓发散乱,齐成玉也满脸惨白。(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熊宝 不过林媛只是感到惊讶罢了。她打了个呵欠,揉着额角道:“你们查不出来,静妃又赶尽杀绝,你这才扶持了张氏承宠?” 果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齐成玉自己并不邀宠,却是拼命地提携张意欢。 她们二人都居在华阳宫,想要在静妃眼皮子底下多活几日,唯一的办法就是博宠。得到了皇帝的注目,别说静妃,就连现在的上官皇后都不敢随意处死一个宠妃。 自始至终卷入麻烦的都只有张意欢。只是齐成玉与众不同,她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也要帮着张意欢。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齐成玉叹息道:“如今皇上正喜欢张意欢,静妃不好明着来。日子长了,她早晚能找到办法暗中动手。我们想活命,唯一的办法还是那盒胭脂……娘娘,如今您什么都明白了,嫔妾就将这两盒都赠给娘娘。嫔妾知道,您可能不想帮我们,但您与静妃为敌,有这样一个把柄在手,怎么说都是好事呢。” 这一次她并没有哀求。真正的谈判,撒泼求情都是没有用的。 林媛收下了东西。她有些困了,想要睡一觉再去做正事。 齐成玉的话,颇有些骇人听闻。但林媛没觉得太惊恐,她早已隐隐猜测到,萧皇后的死因与静妃有关。 韦宓庄此人是很古怪的。她已经从谨嫔口中得知,韦氏并不是昏睡了五年,而是早在乾武八年初就醒过来了。最终,在四年前上官璃被赶出宫后,韦氏才宣称病愈。 而在韦氏封静妃后的短短一年时间里,萧皇后病得越来越重。 萧皇后下葬时,殉葬的宫人闹事导致一车葬品被撞进河里。萧皇后是何许人,她的陪葬品足有几百大车,可偏偏是装着胭脂的那一车出事!单看这架势,就是为了掩盖什么! 宫中所有的事情都不能简单归为巧合。 “你们先回吧。”林媛挥手与两人道:“如今静妃伤着,暂时不会对你们怎样。上官皇后那里,你们不必担心。”又传了宫人进来,命人将几匣子昂贵的珠玉赏赐给两位容华。 齐成玉端着东西不敢回话。她心中苦涩,慧昭仪厚赏,落在上官皇后眼中,她和张意欢两个就成了昭仪座下的人,自然不敢擅动了。然而事实上,她们已经上了昭仪的船了,皇后从此就认定了她曾搀和过“胭脂事件”。 怕是从一开始,慧昭仪就打了这个盘算…… 林媛打发了两人后命人传夜宵。 齐成玉拉着张意欢匆匆告退,行至殿门时又想起一事来,叫住了林媛道:“昭仪娘娘!现在的静妃……” 林媛回身看向她们:“本宫知道,静妃并没有病危。” 虽然华阳宫上下都乱作一团,静妃也不省人事,但林媛早在吴御医口中得知,静妃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一次她突然病危,她不清楚内情,但也觉着不会有人有能耐趁着静妃伤重、做些什么手脚害死她——上官皇后还忙着对付云丹,应是腾不出手来管静妃的。 “您知道就好。”齐成玉面上是真诚合作的模样:“嫔妾两人住在华阳宫,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到底比华阳宫外头的人能窥探出更多的东西……或许有一事娘娘还不知道,静妃如今所吃的药里头有熊宝入药。” 林媛吃了一惊:“熊宝?” 那东西和人参雪莲一类的贵重药材可不一样!雪莲是价值连城,熊宝却是整个天下几十年都出不了一块。 “静妃的吃穿用度,华阳宫的人都看得很紧,你们又是怎么发现了药方的呢?”林媛蹙眉问道。 齐成玉嘲讽地笑:“嫔妾与张氏两人,已经是在与静妃搏命了。静妃今日放出病危的消息来,嫔妾就冒死拉着意欢一块在合欢殿里守着,结果就发觉了,合欢殿前厅倒的药渣里,似乎有熊宝。” 林媛目色中的惊诧一闪而过,随即脆声浅笑:“从前还看不出来齐容华有这么大的能耐!” 在韦宓庄的地界上都能打探出这么多的消息,竟还通医理,认识熊宝。 齐成玉面上一沉,低头不语。 “也罢,本宫就不追问了,也懒得知道。”林媛伸手将发髻上的钗环卸下,扬声道:“来人,送两位容华回华阳宫。备热水,本宫要沐浴。” 彼时已经是深夜,林媛疲累之下将大小事宜推到一边,先拉着小琪一块睡了。方要熄烛就寝,初雪闯进来道吴御医求见,还神叨叨地在林媛耳边低语道:“吴大人说了!静妃娘娘这一次根本就不是病重,娘娘您千万要提防……” 静妃被刺伤后,林媛安置了许多内医院的医官们尽心诊治,理所当然地将吴御医也给插进去了。后来听闻合欢殿的众人对一位王御医很是信任,对吴御医则不予理睬。饶是如此,吴御医每日去华阳宫里转一圈点个卯,凭着他不俗的医术,愣是查出了不少事。 今日吴御医漏液求见,林媛却没什么兴趣,他要禀报的事儿自己已经从齐容华口中得知了。 遂挥手让人退下,自己抱着琪琪抓紧时间补眠。 然而到了第二日黎明,林媛却被告知吴御医整夜都在偏殿等候。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快速爬起来梳洗,一壁听宫人火急火燎地禀报新封的云昭容的绿头牌、宫装衣饰等等都还没赶工好,一壁召了吴御医来见。 吴御医打着瞌睡和她奏禀华阳宫之事。与齐成玉所言八九不离十,他同样在前厅药渣里发现了熊宝,只是他最终与林媛道:“静妃娘娘是个非常可怕的人,对自己都能下得去手,昭仪娘娘日后最该小心的定是此人,而不是皇后。” 林媛眉头一挑:“这话怎么讲?” 吴御医面露一丝苦笑,道:“华阳宫的人不肯让微臣为静妃诊脉,微臣数十日下来只能‘察言观色’,然只凭着表面上看到的,微臣就能够断定静妃娘娘的伤势太过严重……虽有梁大人竭力用药吊着保住了命,但一个弱女子,落下了病根,日后也就如废人一般了。” 林媛嗤笑一声,端起眉黛粗粗浅浅地为自己画眉,散漫地道:“韦宓庄那种人,本宫只送她三个字——不甘心!她若真成个病秧子,比要了她的命都难受!” “所以静妃娘娘绝不会放弃。”吴御医面上竟是现出嘲讽之色来。他是一个医官,在他眼里,如静妃这样不知死活的患者真的很可笑。 为了权势与荣耀,有的人连命都能不要。 “静妃娘娘在送回宫的最初几日,几乎伤重不治,一直昏迷着;后来到了三月二十日,娘娘苏醒,却因伤及内脏,梁御医断言道只能用药吊着撑命,一辈子也就是卧床不起了。然而在三月二十五日,娘娘却突然病愈一般,能够起身进食……” 林媛不是古人,她在现代的医疗奇迹中长了很多见识,一听吴御医这样说,脑子里当即有亮光闪过。 一个身体很差的人,突然间有了活力…… 想要强身健体,正道上的办法自然是努力锻炼、吃一些滋补的中药来调理。然而这样的调理,效果的确非常缓慢且令人失望。大多数生来体弱的人就算一辈子吃药也不会变得健康,只能多活几年罢了。而生来带病的人,比如渐冻人、脊髓炎、玻璃娃娃等等,为了能够正常地生活他们一辈子都要进行特殊的锻炼,但不论怎样努力,病了就是病了,他们的肌肉骨骼不可能变得如同正常人。 真正想让一个病人或体弱的人,一夜之间变得活蹦乱跳,如同常人—— 有一个很有效但比较歪的办法,那就是毒品。 用燃烧生命的方式,获得短暂的新生。 想到此处,林媛的脑子嗡地一声。 随即是莫名的疯狂情愫,她骤然高声大笑起来,抓着吴御医道:“你告诉本宫!韦氏那个贱妇还能活多久?哈,哈哈哈……她很快就要死了是不是……” 吴御医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他跪了下去,同时开始叹气:“静妃已经是第二次服食‘熊宝’了。不同于上一次小产血崩……这一次她不会昏睡过去。只是霸道的药吃下去,身子总有些受不住,静妃娘娘吐血晕厥,是熊宝滋补太过的缘故,她大约会在两日后平安无事。” “那她也活不久了吧!”林媛满面灿笑,容色如星辰一般耀眼。 “昭仪娘娘……”吴御医并不如林媛那样盲目乐观。他十分忧愁地道:“静妃娘娘本就伤不至死的,若是用熊宝催命,或许还能支持十年左右吧。熊宝不是凡物,娘娘,您别忘了这一点……” “十年,呵,十年而已,一个只能活到三十五岁的短命鬼,本宫何惧之……”林媛依旧大笑。 说到一半的时候,她笑不出来了。 她的脸色也慢慢变得很难看。 她开始大口地喘息——十年,十年啊…… 十年的时间,足够定下东宫之位,也足够再次复制萧皇后的成功经验来害死上官皇后,或者依次将她和赵昭仪整治死。更不要说这十年,是六皇子最弱势的少年时期,皇室里的孩子,太容易夭折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新宠 而若是拓跋弘这皇帝不能长命的话—— 皇帝是个高危职业。不说历朝历代死在刺客手里的皇帝,就算命好有福、皇位稳固的,能活到五六十岁以上的都寥寥无几。更多的,那些不务正业的多死于纵欲,勤勤恳恳的死于过劳,野心大的死在战场上…… 十年啊,唐女皇武则天,她从做太宗才人时和李治有私情,到成为李治的皇后不过用了十年;她做皇后三十余年,之后又用了十年的时间从太后变成女皇。 而且武后是个很爱自己丈夫的女人。 “不论如何,静妃已经不是从前的静妃了。”林媛说得咬牙切齿:“本宫,要亲眼看着她死。” 吴御医很快告退了。他退下去的时候,林媛命他早日寻一些致死或伤身的毒物,吴御医劝她道万事不能急。 林媛有些心烦。她发现这段日子,她真的有些急躁了。 上官皇后那件事就是个例子。她太想要上官璃的命了。 这一日,是帝后开宗祠为云丹记族谱的日子。昨晚上云丹大婚,拓跋弘龙心大悦,今日怕也会整日陪伴云丹。 林媛静默无言地用过早膳,随后,她在开满了玉兰花儿的庭院窗前站了很久。 等站得冷了,她传了宫女进来给自己换上一身宝蓝色的绣鸾鸟锦缎,在发髻上插一支八尾玛瑙雕凤步摇,命摆驾麟趾宫邀月楼。新封的云昭容……那样与众不同又高贵无比的出身,她理应去贺礼。 到了地方,果然有不少嫔妃同样客套有礼地携着礼物到了,彼时邀月楼已按着云丹的喜好,原本三层的寝殿被改成一整个的花房,五层的阁楼反倒当做内室,二层依旧是待客的地方。 话说这邀月楼,本就是当年皇帝给上官璃修建的,上官璃在这里头住了五六年。如今它迎来新的主人,上官璃没觉着不悦,亦不曾出言阻拦。她冷眼瞧着皇帝给这位云昭容赐下丰厚的赏赐,举行盛大的邦交庆典,而后以皇后的身份如常颁下后宫封赏,以温和而宽容的态度将云昭容安顿好。甚至还以前头景宗皇帝的例,给外邦和亲的王女比着贵妃的位分供月俸。 林媛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云丹,心里恍惚而焦躁。她理解皇后的态度,云丹不是寻常贵女,那是吐蕃王的女儿,是另一个有着巨大价值的国家的皇女。上官璃是皇后,她不能在这事上头计较给拓跋弘难堪,给大秦国难堪。 正因如此,林媛自个儿也不敢轻举妄动。一切都按着规矩礼数走,她和气地来邀月楼和新妹妹见礼,尽心尽力地打点着云丹入宫后的吃穿用度。旁的妃子,很多人都和她一样,她们不论心里是嫉恨还是怨怼,都不敢对云丹怎么样。 此时的邀月楼里,云丹正被一位着石榴裙凌锦的丽色嫔妃拉着说话,四周程贵嫔、温容华、徐婕妤几个都在。林媛进去了笑盈盈地道:“早就听闻云妹妹是个不同凡响的美人,果不其然,这么多姐妹们都来瞧了。” 众人各自见礼,那云丹抬头朝林媛这边看,她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地闪了一下子。 林媛直视她。突然发现,吐蕃美人虽没有中原人喜好的细腻肤色,但那种镌刻深邃的五官,与生俱来的张扬浓烈的眼线,却让人惊艳到赞叹。 现代社会就曾公认,印度血统的女人最为美貌。 “右昭仪娘娘……”云丹站了起来,有些生涩地用秦国的礼仪给林媛请安。她只有十五岁,在看到林媛的时候,她心里涌动起莫名的杂乱情愫——是的,慧昭仪很美!但她不如皇后。 在这个异国的宫廷中,美丽的女人,实在太多了。 多到让她恐惧的地步。 她想起来了很遥远的事情,虽然她离开吐蕃不过一月有余,然而就像是过了一辈子那样……她的母国那么远啊,那遥远的家乡,有她已经挑选好、却没有来得及结亲的三位夫婿和数十位男奴。身为吐蕃王的女儿,她能够天经地义地拥有很多位丈夫,甚至如果她的哥哥没什么出息的话,她有资格继承王位。 然而在这陌生的、令人惶恐的异国他乡,她成了另一个男人无数女人中的其中之一……如今的她正在向另一个同为“妾室”的女人行礼,一天前,她还在那位“正室”面前下跪敬茶、卑躬屈膝。 她有些惊慌不安,她不知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昭容娘娘,您不需要紧张……”那位一直与云丹热络地说着话的女子微笑开口了:“想必您之前亦听闻过,我们大秦的右昭仪,是很宽和、仁善的人。如今还是右昭仪娘娘打理后宫,您在这儿住着有什么不适,尽管和右昭仪娘娘说……” 林媛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子。她似笑非笑的看向此人:“恬贵嫔——看起来,你和云昭容很投缘。” 楚华裳笑意未变,她拉着云丹的手:“皇上早就吩咐过了,昭容娘娘远道而来,习性上恐还有许多不适,咱们都是一家子姐妹,都该好生帮着昭容娘娘才是。” “皇上的意思,本宫明白。”林媛自顾地在主位上坐了。这一圈嫔妃,她位分最高,实则如今大秦后宫里位高者并不多,一品妃位上只有静妃一人。静妃今日早上有了消息,说刚刚醒过来;左昭仪那边闭门思过,甚至她准备为死去的淑嘉吃斋诵经一百零八天来赎罪。 林媛没法子帮赵昭仪,赵王因着淑嘉的事彻底失宠,赵昭仪就算没那么大的良心,她也得做个诚心悔过的模样给皇帝看。 林媛自个儿撑着后宫的一切,撑着上官皇后的打压,还要撑着静妃的暗动。无论多难,她必须撑下去。 “正遇上秀女大封,宫里事情杂乱,本宫对云昭容多有疏忽,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林媛端着一盏六安茶朝云丹道:“你夏日的宫装刚刚赶制出来。本宫不知你的喜好,是和吐蕃的几位使臣打听了一些,命人制了二十四套湖蓝色和玫瑰紫的衣裙。你若不喜欢,再传尚服局的下人们改就是。” 云丹低着头笑了笑,道:“劳烦昭仪娘娘了,臣妾……都是喜欢的。” 她看出了对方的敌意。昭仪娘娘的话,乍听起来很客气,然而这美丽女人的声色却是冷冷淡淡的,那种温度,与这位娘娘发髻上闪着冷冽光芒的贵重的蓝宝石凤尾步摇如出一辙。且不似身边频频与她姐妹相称的恬贵嫔,昭仪娘娘一口一个“本宫”。 敌意……就连身边这位热情的恬贵嫔,她也能感觉到危险。 而后她就静默不语地坐下来了。她抬一抬手,周围两位贴身的侍女给林媛呈上了产自吐蕃的红花、赤珠、玛瑙作为回礼。 “吐蕃盛产珠玉宝石,本宫很喜欢。”林媛端方优雅地赞赏起来:“云昭容佩戴天珠的样子,也非常美艳。” 林媛说话时,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云丹,那种毫不忌讳的、威压一般的审视,让人喘不过气。 云丹与她对视,然而很快就不得不移开目光。 “云昭容娘娘从吐蕃长途跋涉,一路辛苦,这会子该是累了吧。”楚华裳十分体贴的给她解围,又瞥了一眼林媛,挑眉笑着与云丹道:“昭仪娘娘一进屋子就喜欢您,怕也不会舍得昭容娘娘劳累。” 楚华裳就从没怕过林媛。 林媛淡淡地笑了:“倒是本宫疏忽了,还好恬贵嫔待昭容如姐妹,这样为昭容着想。”说着威仪扫视邀月楼中服侍的一屋子吐蕃侍女——都是云丹带过来的人。 “云昭容累了,各宫嫔妃们都散了吧。”她吩咐了最后一句,转身离去。 *** 邀月楼中,不少嫔妃们有心和云丹结识,然而林媛方走了一会子,就有内侍来禀道皇帝传召云昭容。 众人不能再留,心里也暗暗惊叹这位和亲皇女得到皇帝如此的赏识宠爱,不单是迎亲时大宴群臣、场面恢弘,之后几日里皇帝亦独宠云丹,还因着这份姻亲的结交,给予吐蕃国许多厚重恩赏——吐蕃的使臣们返回故国时,带着的是秦国皇帝赐予的无数珍宝、粮食的种子以及一百位中原的能工巧匠。 秦国人好面子,对待盟国一贯好爽大方。在秦国的热情之下,吐蕃这个国家的确没有让拓跋弘失望。云丹和亲后的短短十日,吐蕃王收到喜报,立即开拔三军远赴秦国边境的战场。与匈奴人一样,吐蕃的勇士体格非常健硕,数十万的吐蕃骑兵,甚至还有从暹罗国流传过来的巨象骑兵涌入了西北。 相比之下,拓跋弘深觉那诡计多端、还时常在背后捅刀子的蒙古王元烈人品太差。(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矛盾 于是乾武十二年的四月份里头,彤史上几乎尽是云昭容的名字。这位远道而来的高贵的皇女,直接导致乾武十二年的入选秀女黯淡无光。原本最惹眼的小媛李氏,在入宫数十日后才被招幸,随后晋位良娣。其余有刘氏姐妹加封了小仪和贵人,余等新妃竟是大半不曾见过皇帝的面,更遑论招幸封赏。 新妃都如此,老人更是凄凉。唯有上官璃与林媛仍旧得脸,拓跋弘再怎样也不会忘了她们俩。 如此沉闷的绝望中,有的人坐不住了。 四月十六这日,皇帝本预备了去长信宫陪皇后用膳。然圣驾半路之中,突闻一阵箫声袅袅,皇帝下撵探看,发现了吹箫的丽良娣何氏。 何氏曾是很得宠的,这两年却渐渐消沉。上官璃刚回宫那会儿,一次拿了她当出气筒将她从芳仪降位良娣;且她还因曾被林媛设计坏了身子,越发地无力争宠。 这何氏进宫时就是个烈性子,后来得了不少教训,虽学乖了,骨子里的不甘却是抹不去的。她在选秀女时就得了一场风寒,在云丹进宫时她病得更厉害了,养了半个月身子稍好,便强撑着打探了皇帝今日的动向,特意在此吹箫。 对于这种寻常“偶遇”的手段,拓跋弘见怪不怪,听见箫声响时他就深感无聊。然而难得的是,那声声入耳的曲调竟是有几分高明的,声色醇厚温润,婉转动人,拓跋弘漫不经心地去听,就听出来了是《出水莲》。 他想起来了,那还是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的一次选秀,一个少女在大殿上大胆吹奏的曲子。那女孩的音律实在算不上美妙,但年轻的他还是果断地留了牌子。 当年的少女吹奏地好与坏早已无关紧要了,因为她现在是自己的皇后,上官璃。 “是丽良娣么?你过来。”拓跋弘笑着向何九鸯招手。何九鸯都不曾料到会这样快地成功,受宠若惊地握着白玉萧颤颤地踱步上前。 拓跋弘从她手里拿过了萧:“音律娴熟,你是自幼习萧的,不错。” 丽良娣已经不复当年盛宠,如今在皇帝的注视下,面孔微红有些紧张,亦不敢多说话。她压抑着惊喜笑看着皇帝,道:“是的,嫔妾这段日子也日日练萧,嫔妾听说,皇上喜欢醇厚华美的乐音……” “不,良娣。”拓跋弘笑着摇头:“朕真正喜欢的,是你的聪慧。你让朕找到了一件早已失去的东西……” 如果上官璃不是上官越的女儿,如果她没有产下两个皇子,如果她没有成为皇后…… 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虽然盛宠上官璃,但年少时的冲动与激情,早已随风而去。 他还想起了萧月宜,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月宜不是丞相的女儿。 那该多好呢。 然而月宜死了,璃璃成了皇后同时成了他的政敌。 何九鸯是那种容貌华丽的女子,杏核眼,细长的眉梢,还有那拥有着一道婉转弧度的下颌。远远看上去就觉着五官与上官璃模糊相似,近看起来,下颌更是如出一辙。她不是上官璃,她连璃璃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可是,她的父亲是自己一手提携起来的忠臣,她的母家并不算强势,她亦只是一个命运坎坷、位分卑微的良娣而已。 一个小小的良娣…… 拓跋弘终于能够放下一切顾虑。他拥了何氏上撵,调转圣驾回建章宫。 这一夜便是丽良娣侍寝。第二日时,皇帝复了她芳仪的位子,她至长信宫中参拜皇后、叩谢封赏。 上官璃瞧着这个与自己五分相似的女子,眉头都不曾动一下,轻笑一声朝下首的云昭容道:“昭容,这就是丽芳仪了,她这些日子卧病,你或许还不曾瞧见过……你看,她美不美呢?皇上可是赐了她封号为‘丽’……” 进宫不过半月的云丹,连秦宫礼仪都尚未稔熟,对后宫中的妃嫔亦不算了解。她随意地笑一笑,撇开面去:“皇后娘娘,秦宫中的妃子都很美。” 上官璃嗤笑一声。此时有嫔妃声色婉转道:“皇后娘娘这话可说得太有趣了……昭容娘娘,您是远方的贵客,您瞧瞧——这丽芳仪美则美矣,却哪里及得上皇后娘娘凤仪万千,偶不,是相去甚远啊!” 那说话的人是麟趾宫良娣安氏,曾跟着上官璃同住的嫔妃。不过如今上官璃封后入主长信宫,她不想和别的嫔妃合住,偏殿都封了不准住人,安良娣只好继续住在麟趾宫。 但对于这类跟了自己一场的旧人,上官璃亦给了恩典,在乾武十二年的除夕中请旨,封了原本做小仪的安氏为良娣。 何九鸯听着这般露骨的话,身子一颤几乎要站不稳。她早就知道会有今日的刁难,在她卸下尊严、咽下眼泪甘心做皇后的影子来取悦皇帝时,就知道了。 然而她没有别的办法。她与慧昭仪相争落败后,已经再也拿不出争宠的资本,后来她才想起自己这张脸与上官璃的五分相似。于是她做成了皇后的影子,重获恩宠,即便她清楚做人的影子是不会有将来的。 她连今日都掌控不了,何谈将来。 她不敢和皇后争辩,亦不敢指责安良娣。 “良娣,你怎么能这样说丽芳仪呢。”上官璃瞥了一眼安良娣,声色带着愠怒,面上却是笑意端然的。她又朝何九鸯轻笑一声,吩咐身后宫人道:“芳仪服侍地皇上舒心,本宫甚感欣慰,芳仪新晋,就将那吐蕃国献上的两尊琉璃玉观音、十二座雕花镜瓶、十五匹海天青貂裘都赏赐给丽芳仪。”说着又寻思了一会子,道: “另,丽芳仪原本居在钟粹宫吧?那地方太冷清了,怎能给皇上喜欢的宠妃住呢?即日起,芳仪就搬到麟趾宫吧,麟趾宫奢华秀美,又有云昭容新贵入主、喜气盈盈,想来是个好地方。” 这一日的晨省上,上官皇后竟是鲜见地没有整治胆敢与她争宠的何氏。大家坐了一会子见无戏可看,都纷纷地散了。 随后依着皇后懿旨,丽芳仪何氏从钟粹宫迁宫至麟趾宫偏殿。 彼时麟趾宫主殿邀月楼是云丹居所,自不必说;偏殿倾香阁中还住着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新宠华小仪。 麟趾宫从当年上官璃离宫后的冷清萧索,陡然变得……热闹非凡。 那只能称之为热闹了—— 在云昭容新婚盛宠之际,皇帝几乎日日驾临麟趾宫,而偏殿里的两位宠妃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和那些相互提携、和睦一体的宫室完全不同,这三位的性子可都不是能容人的。 首先云丹是个娇养的皇女,吐蕃那地方的皇女地位完全不比皇子差,她对皇后、对林媛恭敬是真,对何氏这类身份不如她的,可就没多少心胸了。而何九鸯,她自幼娇宠惯了,进宫后干的哪一件事不是刁蛮跋扈的。华婉莹更不必说,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不知敬畏为何物的放肆女人。 她们三个凑一块,都能折腾出花来。 林媛对她们仨深感失望——上官皇后不过动了动手指,就能将她们打包收拾了。三人同住一宫内斗成风,上官皇后净等着看好戏!这做人至于那么不容人么?想当初自己提携玉容华、温容华,又帮了张意欢和齐成玉,几人就算目的不同、互相争宠也没到撕破脸的地步。林媛这些年得了叶氏、安氏两位不少扶持,否则自己孤立无援,如何能走到今日? 甚至在一日傍晚用膳时,丽芳仪向主位云昭容请安迟了一小会子,被云丹以藐视主位的罪名罚跪在六菱石子路上。 六棱石子锋利如刀,丽芳仪跪得一地血,一双腿几乎残废,幸而华小仪悄声请了皇帝过来。拓跋弘见了这架势也是惊怒,指责云丹道:“你不喜欢何氏也就罢了,何苦这样狠毒地折磨她呢!她和你同是朕的妃子啊!” 云丹顺从地跪了下来。她骨子里流着的是高傲的吐蕃皇室血脉,她本该不向任何人低头。然而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很快就能学会该怎样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存。她明白,在秦国的后宫中她不能与皇帝顶撞,她的丈夫永远不会像她的父亲一样,无条件地宠爱她、宽容她的一切。 所以她无声地跪着。她下旨严惩何氏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那个时候,她忍不住心中的恼恨。 “你真是太任性了,云丹!”拓跋弘第一次对她严厉:“你已经是大秦的皇妃了!三从四德、贤良淑惠,你从前不懂,如今朕不是已经请了嬷嬷教你么!后宫都是一家姐妹,你理应好好待你的宫里人,与她们和睦相处……你看看你这副样子!狠辣的名声传出去了,你日后还怎么立足!”(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舞(1) 云丹哭了起来。她俯首叩头:“臣妾错了,可是臣妾……臣妾实在是容忍不下,皇上,您能原谅么?好几日,臣妾坐在寝殿中等着皇上过来,可皇上却去了丽芳仪的屋子里,臣妾就站在邀月楼的阁楼上头瞧着,瞧着皇上明明翻了臣妾的牌子,却要去别的女人宫中……” 她唔唔咽咽地哭着,一壁诚心认错,一壁却又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她这副模样,又是和亲皇女的身份,拓跋弘竟是不好处置。无奈他责骂了几句,传旨罚了云丹月俸了事。 皇帝没惩治云昭容,旁的嫔妃们却是抓住了这个把柄。 不过几日,朝中弹劾云昭容的折子都送上来了。不少臣子以为,吐蕃小国而已,邦交固然要紧,然为了国事对皇女云丹太过宽纵,怕会大大不利、适得其反。云丹身为嫁入大秦的皇妃,无理残害嫔妃却不加惩治,莫不是大秦对吐蕃一介小国奴颜婢膝。吐蕃借此狂妄自大、不将秦国放在眼里,可不是一件好事。 论起来,云丹与丽芳仪不过是争风吃醋罢了,被上纲上线到这份上,少不了后宫嫔妃们传信给自家的父兄推波助澜。 皇帝就一个,后宫僧多粥少。上官皇后又那样厉害,她们不敢和皇后过不去,暗地里和云丹使绊子却是敢的。 拓跋弘听了群臣奏禀,亦觉着有理。回宫后他深思一番,又罚云昭容禁足抄经。 虽然仍是不痛不痒的惩戒,却昭示着云丹已经不能享有“和亲皇女”的特权了,她犯了错,一样要受罚,一样要遭人唾骂。 云丹心里很明白,禁足的处置不算什么,真正让人焦虑的是皇帝的态度。拓跋弘为了惩戒她,对她的宠爱渐渐有些淡了。 就在云丹漂浮不定的心绪中,端午节快到了。 *** 云丹是第一次过端午,吐蕃并没有这个节日,但在秦国,她不久前才得知,端午节是秦国十分隆重的一个大节庆,嫔妃们都要朝服列席。 此时的林媛则是没空理会云丹。她如今真算焦头烂额。 端午将至,新妃入宫的大事小事却还不曾安顿好,那边病重的静妃也需要照料。这样多的事务,林媛无奈拿出了当年在证券公司做主管的劲,再累再乱都得做好一切。拓跋弘看在眼里,赐了些赏赐嘉奖她这段日子鞠躬尽瘁,还给她戴高帽:“媛儿是朕‘贤内助’,有你打理后宫,朕便放心了。” 皇帝这样子,竟是要她一个人撑架子,掌六宫大权与皇后分庭抗礼的打算。 林媛管理方面的才华是无穷的,但她也知如今这境地,和当初做总裁时大不相同。上辈子她那些同事,和她作对的不少,但至少大家要为了企业的发展共同努力。现在可不一样,恬贵嫔、静妃等人的目的根本就是整死她或整死别人。 她们使出来的手段直接就是致命的。 林媛深知若再这么忙下去,很容易被人找出空子打个措手不及。 她不敢冒险接着扛,就当众求了上官皇后,说自己资质驽钝不能管束好六宫事,端午节上又要操劳,还请皇后娘娘指教一二。 指教,可不就是分权。上官璃也不知怎地了,没盘算着把宫务一推二四六地让林媛累死、或者趁机真的给林媛做什么手脚。她慢悠悠地摇着以轻薄蝉翼纱为扇面的“祥云仙鹤”的团扇,微笑道:“慧昭仪辛苦了……端午大宴,就由本宫来办吧。” 林媛微微一愣,随即面露感激地笑道:“皇后娘娘看顾着两位体弱的小皇子,还要周全六宫,才是真的辛苦呢。臣妾一定竭力辅佐娘娘,这段日子事务再忙乱,也不能出了篓子。” 如此,端午节竟真的交给了皇后来办,林媛不过负责训导新妃、照看静妃、教诲云丹宫中礼仪等等。上官皇后和萧皇后、林媛都不同,她精明能干是真的,也擅长管制人,却有一个致命缺陷是不擅长财务。 她这个人,说白了就是只会花钱不会管钱。 她什么都好,甚至端午节上头布置的来自吐蕃的“经幡”,她都能别出心裁亲自动手设计,将中原的宫灯与五彩经幡悬挂成赏心悦目的模样,以做吉庆。然而如今前线吃紧、国库空虚之际,她苦思冥想要学着林媛省钱,偏最后布置下来,竟比当年萧皇后办除夕花得都多。 这里头最出名的笑话就是——从小被当成天之骄女养大的上官璃,不清楚白菜和莲藕多少钱一斤,结果她被两个皇商联合起来蒙骗,光采买菜品就多花了几万两的冤枉钱。 最终到了端午那日,拓跋弘打量着交泰殿中八十一盆品类各异的牡丹、婴儿手臂粗细的以金丝雕刻成的大红色烛火、高悬在高阁帷幔之上的数十颗夜明珠,再看看席上的象牙雕纹的红楠木桌椅、川鲁徽京四大菜色,他颇为满意地点头,而后和上官璃道:“皇后做得很好……” 上官璃苦着脸,一边抠戒指上的宝石一边吞吞吐吐:“皇上,这一年的用度……我,我……” “怎么了,璃璃?” “皇上。”上官璃叹一口气,回头灌下一口樱桃酒,不再说话了。她办个端午花钱花多了还不算真正糟糕,最惨的是,那个账本她记得有点乱,导致账实不符。有九万八千两银子她算不出来花在哪里了!到时候可怎么交代啊! 遂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碰这坑爹的账本了,就算要掌宫,那也仅限于管人。 上官璃的脑子乱纷纷地想着明日该怎么应付太后查账。那边皇帝拉了她的手,给她披一件挡风的大氅,带着她从金銮殿的朝拜中回后宫欢饮。 彼时林媛一众妾室早早地到了,安坐列席,静候帝后。等拓跋弘与皇后携手进来,她们跪地叩了大礼,如许多年的端午一样,后妃们笑盈盈地诵念着冗长而喜庆的祝词,仿若这般虔诚她们就能受神明的庇佑。 嫔妃们每人都亲手包了粽子献给皇帝。最后到了二更天,恬贵嫔楚华裳上前与皇帝敬酒,一壁笑着说了一句:“皇上,听闻吐蕃的女子能歌善舞,云昭容入宫后,一直想为皇上献艺……” 拓跋弘一听来了兴致。 林媛微阖了眼睑,她散漫的目光从面容姣好的楚华裳脸上,转到正坐在对面、身姿曼妙神色却模糊在光影中的云丹面上。 她启唇轻笑,突然插言道:“皇上,您怕是还不知道吧,云妹妹入宫后一直得恬贵嫔照料,她们甚是投缘,如今已是姐妹相称了呢……” 林媛是没想到楚华裳这么快就能拉上了云丹。因着丽芳仪一事,皇帝发了火,还是楚华裳劝解了一二为云丹求情。 拓跋弘抚掌笑了两声:“云儿进宫日子短,又不熟悉秦国的礼数规矩,有贵嫔指教着倒是不错。”他的目光清冷平淡地越过云丹落在楚华裳身上:“贵嫔,你好生照料着云儿,让她能尽快学会该学的,做一个贤淑的妃子。” 丽芳仪的腿到现在还下不了床,皇帝一想起来便忍不住说教云丹。 云丹微微咬了咬嘴唇,有些讪讪地道:“是,是臣妾从前不懂得规矩……” 云丹其实并不喜欢楚华裳——她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是吐蕃“赞蒙”的嫡女,自幼众星捧月。在她骄傲高贵的世界中,楚华裳这类性格谨慎精明、把日子过得小心翼翼的人看起来总是上不了台面,尤其看到对方赔着笑面低下身段来逢迎自己的模样,她更是心里厌烦。 然而她不能推开楚华裳。对于初来乍到、难以立足的自己,只能寻一个“姐妹”扶持着,度过这一段最难熬的时光。 “好了,不说这些。”拓跋弘摆一摆手:“云儿,你要为朕献歌舞么?” 云丹忙抬了头,面上带着欣喜笑意道:“臣妾在吐蕃时自幼学歌舞琴艺,若是皇上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在臣妾献艺之前还请皇上移驾。吐蕃‘贡噶尔’鼓曲,是要在月光之下、篝火之光中,才更具惊艳。臣妾听闻‘明台’之上清风朗朗、皓月无边,是个好地方……” 云丹的座次是在与林媛相对的次席上。她说话时,轻轻地抬起小巧的下颌,眸光热烈而闪烁地定在她的丈夫,大秦皇帝的身上。 她得体地微笑,尽显一个皇女的高贵优雅。当拓跋弘侧目看向她的时候,她的嘴唇颤抖般地悸动起来,随即她平静下去,露出细腻洁白的贝齿。 林媛的手指莫名地一缩,一杯樱桃酒从手中跌落。好在砸在红毯上的杯盏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很快有伶俐的宫女不动声色地过来拾掇了。 林媛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头了。她逼迫自己站起来,竭力地做出恰如其分的笑容,朗声附和皇后道:“既然云昭容有意,不如咱们就去明台之上观赏,让皇上看到云妹妹惊艳四座的样子才不枉费她一番苦心。” “好!就依云昭容所说。”拓跋弘从善如流,抬手吩咐了宫人们备轿辇,领着一众宫妃浩浩荡荡往明台而去。 彼时宫人们已按着旨意,在阁楼最高处设下帝后与嫔妃们的席位,以吐蕃民俗用松枝、白果、桦木燃起三座篝火,云丹则先行退下更换舞衣。(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舞(2) 少顷,有声色清亮的鼓点敲起,那是吐蕃的“多吉尺布”。林媛感觉到眼前有朦胧的雾气,转首四顾,看到是服侍设宴的几个粗使内监们在台子下头放了热水,篝火烧起来的时候,漫天都是湿热的蒸汽。 很快,她看到了那个身着火红色衣裙的女子。不似中原的霓裳舞,吐蕃的贵妇严苛地遵守佛教教义,她们跳起舞来,手和脚都包裹地严严实实。而云丹,她连面目都被一层金光掩盖,唯一惹眼的是她丈余长的宽大洁白的衣袖。 是法王面具!林媛认出来了,上辈子在布达拉宫的顶层景点里头,她见过。 那是褐色与明黄线条勾勒,以无数天珠镶嵌成的面具,林媛不知云丹为何要这样做,一个拥有美艳容貌的女人,何须遮面呢?虽然众人面前开始旋转的云丹,长长衣袖环绕中的火红面具,的确有一种另类新奇的美感。 雾气弥漫中,云丹的袖摆长长地扬起飞入天际。她的衣袖末端绑着金铃,在每一次转身、折腰时,金铃巧妙地撞击在“多吉尺布”的鼓面、鼓沿等等不同的位置,和着云丹舞步拍击出严丝合缝的节拍。月光皎洁地将她的影子映在明台之后的宫墙上,而松枝篝火燃烧出来的不同寻常的玫瑰色火焰,更是将她曼妙身姿映得浑身都罩了一层金光一般。 林媛觉得眼前的雾气越发地大了。 拓跋弘也眯起了眸子,散漫笑着道:“好巧的心思……难怪一定要在月光之下起舞,若是没有雾气,哪里能够看到月光透过朦胧照射下来的模样……云儿,你真的太美了。” 鼓点越发急促,云丹的旋转也越加疯狂。林媛紧盯着她,突地,鼓声响过一轮快板,骤停在当空。 心脏似乎被最后一声鼓点震起。白色衣袖在鼓面上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最后收起,残影却仍在众人眼前闪烁。 雾气终于完全消散! 拓跋弘面上尽是稀奇,他向前伸出手,示意云丹上前。 “陛下,臣妾,还没有舞完。”云丹恭敬地向他俯身。随后她竟再次扬起衣袖,法王面具化作莫名的粉红色花瓣漫天飞舞起来,那面具虽是可以撕扯的,这一摘,云丹衣袖猛地拂过面庞,有九颗珠子击中鼓面,随后四散迸溅。 这一次没有雾气了。云丹的眼睛闪烁着蓝宝石的光泽,从面具化为的碎片笼罩下若隐若现地透出来。林媛看着那浓墨重彩的面具渐渐消失,心里涌起莫名的悲哀来——吐蕃的皇女,一生下来就是明王。面具象征着神一般的身份,和一生的信仰。然而她选择将这张面具化为灰烬。 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法王了。 她成了秦国皇室的妾。 猛然又记起方才,云丹看向拓跋弘的神色。那颤动的嘴唇和眼睛里丝毫不曾掩饰的灼热……林媛的手指不住地攥紧,若只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倒也罢了,但若是为了拓跋弘…… 连信仰都能够放弃! 还有什么不能战胜呢!这种女人,太过强大可怕! “好,很好。”拓跋弘满面欣喜。云丹缓缓停下来的时候,他与林媛一样,对那华美而奇妙的面具感到好奇,笑着问她女人为什么要戴面具歌舞。 云丹徐徐上前,亲手为拓跋弘斟酒布菜,一壁扬起稚嫩而灿烂的面孔对他笑:“我的陛下,那是我们家乡的……习俗,而已。臣妾如今,已经不需要它了,因为陛下最珍爱的是臣妾的容颜,臣妾从今往后,再不会遮面。” 她并不想说出,拥有墨玉赤金面具的人,就拥有吐蕃的王位继承权。 过去的一切,无论荣耀和地位,都已经结束了。 她正在勇敢地,飞蛾扑火一般地,追向她的新生。 “这束燃烧的松枝,依着臣妾家乡的旧例,是要在歌舞之后献给英雄的。”云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而后高兴地跳着转身回到方才的高台上,空手就从燃得正旺的火堆中抽出一根来。有宫女捧了洁白的玉盘上前,似乎是一种法器,她将松枝浸在里头,猛然有烈火从盘中升腾起来。 火焰竟是苷紫与天蓝交融的颜色,从那白玉盘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渐渐变换为一只火凤的雏形。四周嫔妃纷纷赞叹出声,不知这盘子有和古怪,竟能造出异象奇观。秦国的贵妇一贯称吐蕃等国为“蛮夷”,对皇女云丹既敬畏,心底又是不屑的。今日瞧见了吐蕃歌舞,不少人亦有了欣赏,深觉吐蕃小国还是有几分奇技淫巧的。 正当云丹再次举起火焰时,那个端着盘子的宫女,手上一抖,玉盘砰然跌了下去。 云丹惊讶地躲避开顺着清油流淌的火焰。四周宫人们见出了事,都慌忙地奔上来,不过云丹已经灵巧地将烧着的裙摆踩灭了,她有些不满地抬头,招手吩咐宫人们过来将这端盘的侍女拖下去。 “是哪个宫室的宫女!”拓跋弘发了怒,站起来指着台上道:“实在扫兴!云儿,你先下来!看看有没有烧伤……” 云丹摇头以示无碍,她惋惜地看着摔得四分五裂的玉盘,那可是她父亲赐给她的最昂贵的陪嫁之一。她又不悦地俯身,查看这个搞砸了她的篝火宴的宫女。 正在此时,她的面色猛然沉了下去。 因为她发现,这个跌坐在地上、面孔惊慌地喊着“娘娘饶命”的宫女,她费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她却起不来。 云丹瞳孔一缩,转身提了裙子就往台阶下头跑。 然而还是晚了。她迎面撞上了一个冲上台子的内侍,凛冽的寒光在她眼前暴起。 她并不害怕。吐蕃不论皇子皇女,都要习武。 她伸手拔下发上的金簪,一击挡下。然而当下一击到来时,她再次举起簪子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 同方才端盘的宫女一样!她中了迷香! 浑身无力,她颓然跌落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匕首刺向自己的脸! “啊——有刺客!”电光火石,她听到了四周宫人此起彼伏的尖叫。 已经来不及了。 云丹用最后的本能,双手捂着面颊蹲了下去。两位邀月楼的侍女冲上来,想要按住刺客救下自己的主子。那刺客是宫女装扮,瞧着面容也是女流,她眼睛中尽是喋血的疯狂,魔怔一般用尽力气甩脱了身边宫人们,握着匕首拼命往云丹身上扎去。 云丹死死地抱着脖子和脸,那一瞬间,她感觉到手上剧烈的痛,却不敢挪开半分。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突然间,空气中响起冷冽的弦声。 一支利箭直插而入,那挥舞着匕首的女人身形一滞。 随即,第二根箭羽没入了她的颈间。可怖的铁箭,从脑后直插而入,穿透了她纤细的脖颈。她缓缓倒了下去。 “云儿!”拓跋弘高喊,慌忙奔了上去一手抱住了云丹。御林军此时匆匆赶到,上官皇后迭声道:“刘统领,将那刺客押下!来人,传御医,快!云昭容伤着了!” 无数的人围拢了上去,嫔妃们也忙跟着。云丹头脑发蒙,在明台这种开阔之地,迷香的效力渐渐消弭,手上的痛越发清醒。她喘着粗气,紧紧抓着皇帝的衣襟:“我的脸……那人是专往我脸上划的,我的脸怎么样……” 她手上都是血,自个摸不出来脸上有没有伤口。 “月王,没事的,您没伤到脸。”一个吐蕃的侍女架着她,一壁抹着她的脸:“月王!您的手指……您要赶快止血。” 云丹的手被割得皮开肉绽,伤可见骨。几个心腹侍女七手八脚用棉布和绸缎给她缠着手。 “我没事!”云丹推开宫女们,竟是站起了身。她用血流如注的手握住了拓跋弘的衣袖,抬眼看着他:“皇上,您一定要彻查此事!刺客呢,来人,将她给我捆了带来……” 与柔弱的中原女子不同,满手是血的云丹,强撑着被*夺去力量的身体,眼睛中迸发出的是凛冽肃杀。 拓跋弘亦勃然大怒,他甚至回身指责皇后操办端午不力,指责林媛协理不力。他扶着云丹,朝御林军道:“查,彻查!这刺客是匈奴人还是蒙古人!给朕捆去刑部,一定要问出结果……” “皇上……”迎着盛怒的帝王,刘统领额上冷汗涔涔。他跪地请罪,一壁颤颤道:“刺客……是个女子,被一箭传喉,已经死了。” “嗯?”拓跋弘一惊,俯身去看那被两三个武士捆着的,已经一动不动的刺客。 白铁箭头还滴着血,穿在此人的脖子上。 拓跋弘看了一眼就心中作呕,有人上去试了鼻息,果然死透了。 他挥手命人抬下去。随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姚福升,你来看看,这刺客……” “皇上!”姚福升已经惊呼起来。他颤颤地拨去死者额上的乱发:“若老奴没有记错的话,这张脸……皇上,是获罪入冷宫的废妃楚氏!” “冷宫?”拓跋弘怒极反笑:“倒不是敌国的人啊!这可就更该查查了,冷宫里一个弱女子,是怎么混入宫女中,在夜宴上刺伤云昭容!冷宫看守严厉,想跑出来都难如登天,更遑论跑到这儿行刺。一定有人指使!” 若说别的宫女、妃子勾结了敌国,拓跋弘倒还能信,楚家嫡长女楚华歆,却是万不可能的。她全家上下对大秦的忠心,拓跋弘都看在眼里。 云丹还不知道楚华歆这号人,十分疑惑地望着拓跋弘。 “冷宫贱妇,不提也罢!”拓跋弘拂袖道:“既死透了,就拖到后山乱葬岗上去吧!看在楚家为国尽忠、她妹妹是朕的贵嫔的份上,朕不牵连她的亲族。”(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乱子 端午夜宴变成了一场大乱。 刺客是冷宫里的废妃,上官皇后难辞其咎,忙赶着彻查。皇帝气得不轻,迁怒之下甚至将恬贵嫔传过去斥责一通。 云丹有幸没有大碍,她左手的三根手指头都差点被砍断了,御医给接了骨,缠着厚厚的绷带调养着,说是不会有事,但会留下疤。云丹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十分庆幸,手上留疤无伤大雅,只要一张脸没事就好。 皇帝赐下珠玉锦缎安抚云丹,却十分无奈地与她道,楚华歆是湖广总督楚大将军的女儿,就算刺杀皇妃按律诛三族,他也不能惩罚楚家。楚华歆已经死了,你又没伤得太重,这事儿就当过去吧。 云丹是吐蕃皇族,自然明白皇室争端,对拓跋弘的处置无可分辨。除了忍下这口气,她又能做什么呢? 而大约五六日之后,皇后那边就查出了眉目。 经冷宫的女官招认,负责看守废妃的一个陈姓的太监曾经服侍过身为修容的楚华歆,后来楚氏获罪被贬,身边宫人都被罚入掖庭。陈内监在宫里钻营着,出了掖庭后又被分派道冷宫这种没油水的地方。 陈内监念旧情,对故主十分照顾,这次楚华歆就是由他帮忙逃出冷宫,又弄到了一件宫女的衣饰混进明台夜宴中。 至于楚华歆为何要赔上性命去刺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云昭容? 这完全是一个误会。 楚氏逃出冷宫的目的根本不是云昭容,而是她的亲妹妹,恬贵嫔楚华裳。 那个陈姓内监在楚华歆逃出冷宫后,自知罪不容恕,早就自尽了。上官皇后想查案无从入手,只好将冷宫翻了个底朝天,在楚华歆所居的屋子里翻出了厚厚一沓血书,还有供奉的佛像之类—— 楚华歆这些年苟活着,每一日都在怨恨亲妹妹为了取代她的地位,陷害她入冷宫。冷宫没有笔墨,她恨意难耐,刺破手指写下无数诅咒怒骂楚华裳,还每日在佛像面前祈祷,希望得到一个报仇的机会能逃出去杀了楚华裳。 楚华歆终于等到了机会,就在半年之前,陈姓的内监从掖庭分配到了冷宫当差。他们潜心谋划许久,偷那件宫女的衣裳就费了大力气,终于一举成功。 至于为何最后楚华歆会错杀云昭容? 只是因为当时在高台上歌舞的云丹,发髻上佩戴一支蓝玉镶金衔东珠的发簪。这根簪子,是楚家传女不传男的宝物,楚华歆幼时受尽父母宠爱,她姑母很早就将这东西传给了她,后来此物随她一同进宫。而在她获罪后,由她的父亲做主,将此物转赠庶女楚华裳。 楚华歆对这东西太眼熟了,便以为台上之人就是楚华裳。 彼时楚华歆在冷宫度过了四年地狱一般不见天日的生活,早已人不人鬼不鬼,她的双眼在两年前被一位女官折磨地几乎残废,只能依稀看到光亮。她能认出那件自己佩戴了十多年不离身的簪子,却早已看不清楚华裳的容貌。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举刀刺杀那个戴着簪子的女人。 上官皇后认为此事已经查得很清楚了。五月十五日,她颁下懿旨昭告六宫,云昭容遇刺一事是冷宫楚氏一手所为,与他人无干。因着楚家有功,皇上早发了话,楚华歆死后不牵连家眷。 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嫔妃们无不庆幸自己没有被卷进去牵连,然而再仔细琢磨皇后查出来的东西,许多人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这处处透着古怪的刺杀之事,当真是“楚氏废妃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么? 那根要命的簪子,可是楚家的传家宝! 楚华裳为何要将这样贵重、非同一般的东西,作为姐妹之间的礼物,赠给一个异国的皇女呢? 若不是云丹戴了这簪子,楚华歆也不会错认了她! 风言风语很快传了起来。无非是恬贵嫔设计引自己的亲姐姐逃出冷宫行刺,却在先前就布置好一切将发簪送给云昭容佩戴,以此躲过刺杀,同时除掉得宠的云昭容。 恬贵嫔先前与云昭容的姐妹和睦,在旁人看来反倒是这出好戏必不可少的铺垫。众人再想到这些年恬贵嫔干过的事,只要了解的人都知道,恬贵嫔是个诡计多端、擅于谋算的女人。她假意与云昭容互称姐妹,目的却是为了杀她,这再合理不过了。 面对众口铄金,楚华裳分辨不得,反倒越描越黑。几日后皇帝下旨命令后宫嫔妃“谨言慎行”,还抓了几个嘴碎的宫女杀鸡儆猴,这谣言才慢慢平息。 拓跋弘虽给了楚华裳脸面,心里却也不是没有怀疑的。只是因着楚达开还在夏国的战场上头,死了一个嫡长女,总不能再折辱楚华裳。就算这事真是楚华裳所为,拓跋弘也想压下来。 他和皇后的想法一模一样。皇后下旨撇清了旁人的干系,亦是为着大局考量。 后宫风波迭起之时,拓跋弘怜惜受伤的云丹,一连数日都去邀月楼探看她。看着云丹一双手皮开肉绽、不忍卒睹,他少不得对楚华裳置了气。 楚华裳渐有失宠之势。 她几次前去邀月楼,想要登门解释,却都被云丹拒之门外。她气得在咸福宫里砸了一箱子珠玉,怒骂她遭人陷害,又骂云丹蠢笨不识好歹,这么轻易就让人哄骗着以为自己是害她的真凶。 彼时林媛在尚宫局里忙了半日。她方做主将吐蕃使臣献上的山珍分赏给了新入宫的李小媛等人,得了消息道咸福宫的恬贵嫔砸了好些家什。 一旁随侍的涵姑姑面露嘲讽,冷笑道这恬贵嫔自作聪明,以为巴上了云丹皇女,却落得个失宠千夫所指的下场。林媛手中把玩一支暖玉坠子,挑眉笑道:“倒是个厉害主儿,一击刺杀,差点毁了云昭容一张脸,事后又打压了楚氏。” “娘娘您也觉着,真不是恬贵嫔所为?”涵姑姑急问道。 “这可说不准。”林媛浅笑:“楚华裳这人,鬼点子多。也罢,云昭容受了伤,本宫今日就去瞧瞧她。” 遂吩咐宫人带了许多疗伤的好药往麟趾宫去。这一日太后卧病,皇帝至长乐宫服侍汤药,并没有来麟趾宫。 或许是因着楚华裳一事,云丹自受伤之后就不愿见后宫嫔妃,不少人过来逢迎探望,她一概不理。此时麟趾宫里没有旁人,林媛甫一进殿,只看见门前立着的两女匆匆上前请安,其中一人福下去的时候腿脚却颤颤地,连头都不敢抬。 这两人正是居在麟趾宫偏殿的丽芳仪和华小仪。云丹是麟趾宫的主位,丽芳仪被云丹罚跪就是因着一次请安来迟,伤势稍好后她又日日过来请安,生怕再被拿捏错处。她可是不敢在皇帝面前诋毁云丹来为自己争取生存的空间,她清楚的很,皇上对云丹皇女的爱重可不是她能硬撼的。 华小仪也知云丹身份高贵,为了不吃眼前亏,她从前敢和静妃放肆,如今却不敢在麟趾宫里跋扈了。 林媛打量她们一眼,与左右道:“丽芳仪的腿听说是好了些,不过本宫瞧着还是伤得不轻。吩咐内医院紧着好药来给丽芳仪,可不能让她落了什么毛病。” 何九鸯如今是怕了林媛,被云丹一顿折磨后也缩了胆子。她连忙叩谢林媛恩典,林媛正眼也不瞧她,只让她回自个儿寝殿养着,不必日日来邀月楼给云丹请安。 邀月楼内殿里头颇为热闹,戏子咿咿呀呀的声色传出来,云丹养伤中日子无聊,不准嫔妃来探望,却时常自个儿请了秦宫梨园里的歌姬来献艺。她看林媛过来,连忙起身迎驾。 “云昭容喜欢黄梅戏?”林媛指着眼前的几个艺女:“这很好,皇上先前觉着你不懂规矩,你多看看这些中原人的戏曲,不比读史记差,也能学会很多礼数呢。唔,听闻许多姐妹们关怀昭容,想过来探望,怎地今儿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林媛说话很不客气,然而云丹嫁过来数月,对秦宫女人的尖酸刻薄、钻营谋算已经见怪不怪。她抿唇浅笑,吩咐人给林媛看了座,道:“臣妾不愿意见她们——也只有昭仪娘娘您,臣妾对您十分敬畏尊崇,您过来,邀月楼中蓬荜生辉。” “看来传闻是真。”林媛容色淡漠地瞧着她:“云昭容被恬贵嫔吓怕了。” 云丹嗤笑一声,不置可否。(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贤德 “本宫今儿是来探望你的。”林媛缓缓地笑起来:“你们都是皇上的宠妃……你或许已经听说了,本宫和恬贵嫔并不和睦。若放在以往,本宫一定会趁机拉拢你来对付楚氏……但今时不同往日。” “依昭仪娘娘所言,不论如何,您都是来帮臣妾的,是么?”云丹微笑。她轻轻叹一口气,低眉道:“娘娘,臣妾的确应该谢您,如果没有您,这张脸是早就给毁了把……那冷宫的废妃计量太周全,连迷香都用上了,呵,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弄来的。” 林媛看着她,不说话。 “当时在明台夜宴,楚废妃混入宫人中无人察觉,等她撞至我面前拿出匕首……御林军想搭救已经来不及。昭仪娘娘,我看到了——那个搭弓射箭射杀了楚废妃的,是一位孔武的侍卫。他就站在娘娘您身边。” 云丹的神色有些空洞。这是她来到秦宫经历的第一场生死。 她并不是寻常皇女——身为父亲的嫡女,自幼被父母视作掌上明珠的孩子,她一出生就拥有一切,根本不需要在逆境中挣扎。吐蕃皇室中,妃子争宠亦不鲜见,然而没有人敢在她头上动土。 她从楚家姐妹身上看到了一个命运坎坷的女人的挣扎,从林媛这位据说出身十分卑微的宠妃身上,也看到了一个女人拼了命往上爬的心劲。 “云昭容,你看到了?”林媛笑了笑,并不否认:“那你就更应该相信我,是我救了你一命——皇女,你已经失去了恬贵嫔这个助力,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再找一个。本宫给你一个忠告,在秦国宫廷里千万不要太自信。你不可能独自一人走下去的。” 就算知道,云丹对皇帝的痴迷可以成为一种很可怕的力量,林媛仍然选择救她。 比起她,上官皇后与静妃韦氏是更大的威胁! 云丹面色平静无波。 她就这么定定地瞧着林媛。无可否认,慧昭仪非常美。宫中人都说皇后凤仪万千、倾国倾城,然而她却发现,皇后那种完美无缺的中原美人的脸孔,太过不真实。 而慧昭仪不如皇后绝色,她的眉眼间却另有风情万种的神韵。皇后是画中人,昭仪却更鲜活。 慧昭仪的眼睛装满了三千世界。那份灵动的眸光,绝不是一个凡人该有的,那仿若就是一个——俯瞰众生的神女。 “呵,娘娘您很有趣。”云丹依旧微笑:“您是早就料到会出事?您却是选择了救我,而不是看着我去死……其实呢,我若毁了,对您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她并不是楚华裳口中所言的蠢笨,也根本没有认定刺客是楚华裳指使。同样地,她亦不会被林媛蒙骗,以为对方救了自己的命,就能够上同一条船。 至少……当时的她竭力想要彻查此事,想捆了那刺客审问。但慧昭仪却是两箭射杀刺客,丝毫不留活口! 她不想让自己知道什么? “昭容,你错了,本宫想要你好好活着。”林媛端着茶:“比起你,有更重要的人值得本宫去费心除掉……希望你也能看清一些,以大局为重。” 林媛留了伤药就告辞离去。 回了玉照宫,她命人将楚废妃行刺的卷宗拿过来翻阅。 这是上官皇后主理、由刑部审查的案子。“这楚华歆倒是一株杂草,四年了,竟还苟活至今。”林媛随手翻看着,声色凛冽地询问左右:“冯佐领怎么说?那楚华歆他有没有看出什么疑点来?” 小成子忙回话道:“冯大人当时射杀地迅速,也没看清太多……不过有一点如云昭容所言相同,楚废妃的匕首一直在往她脸上扎。” 林媛心中暗道果然是皇后的手笔。上官璃是绝不敢杀云丹的——那可是和亲的皇女,拓跋弘掘地三尺都会将真凶揪出来然后严惩不贷。但毁了云丹一张脸却是可以做的。 云丹的身份远比她这个人重要百倍。就算没了美色,拓跋弘仍然会好好待她。 难怪这次端午大宴,上官璃竟“好心”地帮林媛分担重任、亲自动手操办。不过是为了方便她布置幕后人手,暗害云丹! 林媛不想看到皇后得逞,便命人射杀楚华歆救下云丹。将楚华歆射死,却是无奈之举。 楚华歆只是受了利用。那是一个从炼狱里爬出来的疯女人,她为了复仇逃出冷宫,难道会只对楚华裳一人下手么? 当年一碗砒霜,一个悲惨殒命的白秀薇将她送入了冷宫。那件事,是林媛与楚华裳合谋。 楚华歆最恨的是那个自幼畏畏缩缩地逢迎自己、临到头却背叛自己的庶妹,然她也不会放过林媛。 林媛未免后患,只好了断了楚华歆。 不由暗恨上官璃狡猾,楚华歆可是个人物,她牵扯地太多了。不单是林媛,楚华裳也不会容忍她活着,上官璃根本不用担心事情败露,自有一大票的人上赶着帮她扫尾。 云昭容的手伤得重,怕是有段时日不能服侍皇帝。这般下来,竟给了余等嫔妃博宠的机会。 嫔妃们对此额手相庆。林媛瞧着她们心绪急迫,立即拿出了贤良的性子,先是至建章宫规劝日日忙于政事的拓跋弘,进言道“开枝散叶”、“子嗣为重”之类的话,劝他多进后宫;随后又趁着盛夏的灿烂时光,邀众妃至太液池赏莲,大家随意玩闹,吹箫歌舞者不在少数。 新晋秀女中,李良娣还算得脸,刘家姐妹却在最初的宠势过后渐渐被帝王抛之脑后。三日之前,也就是六月初一那日,刘贵人在宫中大胆谈论恬贵嫔暗害云昭容一事,被楚华裳抓住了把柄,气恨难耐之下告到了皇帝跟前。这事儿皇帝早就下旨要压下的,刘贵人年纪小不懂事,竟还敢说嘴。拓跋弘对大小刘氏也没有太多情分,随手就下旨将刘贵人禁足。其姊刘小仪受了牵连,一同被禁足。 这禁足的令一下,刘氏姐妹彻底失了宠。李良娣与一同入宫的、刚侍寝不久封了才人的江氏几个都吓得不轻,她们刚入宫来谨慎小心,又不似云昭容有那般高贵的身份,竟都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和旧人们争宠,更不敢得罪林媛与楚华裳这类高位娘娘。 今日赏花会,刘家姐妹自然缺席。上官皇后还在环秀山庄没能赶回来,林媛便坐了上席。丽芳仪见皇后不曾来,云丹又闭门养伤,忙趁着机会在筵席上吹箫应景。如皇帝所言,她练萧十年音律稔熟,林媛听她技艺不俗,乐音愉悦,也就给她脸任凭她吹下去。 林媛吩咐给众人上了荷叶粉蒸,嫔妃们莺声燕语,一直坐等了半个时辰才见皇帝姗姗来迟。林媛扶了皇帝至主位,笑说:“皇上整日地劳累可不好,您瞧,丽妹妹今日特意准备了萧曲,您却让人家久等。” 又指着人堆里的几个嫔妃,一一道:“张容华方才合着箫声唱了一曲《如梦令》,皇上不也没听见?还有华小仪弹筝曲儿,恬贵嫔与李良娣赋词……皇上整日眷顾邀月楼与长信宫,可不是忘了姐妹们的模样了?” 这话也就林媛敢说,拓跋弘听了还不气,反倒抚掌大笑,与她道:“就好似朕亏着了你一样!这几日朕不过去邀月楼探看云儿,夜里都是去你宫里,你再不满,可要拿个绳子将朕捆了和你拴在一块儿?” “皇上真这样想么?”林媛惊喜:“哟,快拿绳子……” 拓跋弘说不过她,连忙告饶。又问起了拓跋琪小朋友书读得怎么样。 林媛答了几句,拉着皇帝一块儿和嫔妃们玩起击鼓传花。 一日欢饮过后,拓跋弘这日夜里传玉容华侍寝。当晚也不知玉容华在建章宫里给皇帝下了什么迷魂汤,第二日时便晋了婕妤。拓跋弘还十分疼爱她,传旨令林媛大肆操办玉婕妤的册封礼。 后又过两日,张容华的生辰到了。彼时在建章宫里伺候笔墨的林媛和皇帝巧笑叙话,赞赏了几句张容华的嗓子美妙,拓跋弘兴致使然传了她来唱曲。随后圣心愉悦的拓跋弘得知张容华过生辰,当即封赏,赐了她封号“淳”。 嫔妃们或多或少得了皇恩,都对林媛这个掌宫人感恩戴德。若没有昭仪娘娘扶持,皇帝沉醉在长信宫和邀月楼两宫,哪有心思正眼看她们?好些妃子都颇为感叹地盛赞林媛改了性子,以往只顾自个儿争宠,现在却是温良贤淑了。 林媛从前没少整治人,不过如今她可懒得和这些不怎么得势的嫔妃过不去了。上官璃大敌当前,静妃蛰伏逼人,若是有更多的宠妃冒出来分宠,就算翅膀硬了后和自己作对林媛都愿意。(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刘氏(1) 如此做法,削了皇后宠势,又得人心。秦国眼下正值交战,皇帝为着战事心力交瘁,后宫里闹出来的瘟疫、刺杀无一不是雪上添霜。眼瞧着林媛如今独揽大权,提携各宫嫔妃们,大家雨露均分之后,竟是甚少再闹出事端了。 这一点很好理解,当初瘟疫一事,就是静妃被上官皇后逼得狠了。后来刺杀,亦是云昭容太招人嫉恨。若是嫔妃们多少能得些雨露恩典,日子过得去,也就没那么多深仇大恨来冒险去害人。 林媛掌宫得力,拓跋弘看在眼里,深觉这能干的女人比美貌的女人更讨人喜欢。他遂越发恩宠林媛,来玉照宫的日子渐渐压过了长信宫。 六月二十七这一日,闭门养伤数月的静妃终于能够下榻出屋子。她扶辇至建章宫参拜皇帝。 彼时云丹的手指也好得七七八八,正与林媛一道陪着皇帝谈笑。建章宫书房可不是笑闹的地儿,拓跋弘美人在怀,亦没想在这儿坏规矩。他是得到了夏国前线的军情奏报,奏折里头提及了很多西域的风土人情,他遂将来自吐蕃的云丹传召过来,让她讲述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云丹和拓跋弘说话时,从来都是笑靥如花、神采飞扬的。“夏国与吐蕃接壤的地方是冰雪覆盖的天山,本是绝地,不过在千年之前,夏国的祖先就是我们吐蕃人横跨天山迁徙过去的呢……”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自己民族的骄傲: “与吐蕃一样,夏国人崇敬牛首人身的‘共工’,所以,秦国的武士在夏国作战时也经常会遇到他们骑牛的军士。牦牛的力量胜于马匹,初次交手怕是会很吃亏,但比起牦牛,马匹拥有的是智慧和灵巧……” 静妃由内侍引着入殿时,入耳的就是一个异族女孩清亮的笑声。她缩了缩脚踝,最终还是推开了殿门。 吐蕃的皇女和亲进宫,即便是闭门不出的静妃也不会不知。静妃病中仍不敢松懈,日日打探宫内的消息,也听闻了这位皇女不单身份高贵且容貌姝丽,十分得皇帝爱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当年……安如意、何九鸯六位嫔妃礼聘入宫时,她都深感厌烦,觉着自己的计划被打乱。而如今乾武十二年的选秀已落下帷幕,比李良娣等新妃更为耀眼的是皇女云丹,甫一进宫就封二品昭容! 这……已经不是她所能掌控的后宫了。继后册立的那一日就是一个开始。一个让她越发难过的开始。 “这就是云昭容妹妹了吧?臣妾一直病着,还未得相见。”那个女孩的笑容很美,很热烈,露出一口细腻雪白的玉齿,不似中原女人的含蓄。她的身份太高贵了,位高如静妃,也率先含笑开了口。 云丹有些微愣地瞧着进殿的女人。拓跋弘已很是欣喜地吩咐人看座,命几个宫女将静妃扶着过来,一壁朝云丹道:“这是大秦静妃。” 云丹当即跪地行礼。林媛起身请了安,面上很是关切地道:“静妃娘娘怎地出来了?您大病初愈,该多加静养才是。” “本宫不是第一遭‘大病’了。”静妃微笑地注视她:“昭仪,你不必担心,本宫现在很好。” 拓跋弘有云丹和林媛美人在怀,本就心情舒畅,见静妃好得利索了,更是欣喜。正午时分,他留了三人用膳,又不住地和云丹说起静妃来,对她道静妃是个贤淑而体贴的女子,要她多和静妃学着秦国女子的贞静。 林媛陪坐在侧,随声附和皇帝,四人席间言笑晏晏,外人看来十足是和睦的一家子。随后静妃应拓跋弘的吩咐,领了云丹去长乐宫——云丹入宫时太后正病着,后来云丹又遇刺,并无机会进长乐宫拜见太后。静妃伤愈,更是该前往长乐宫请个安,让太后放心。 于是这两人便结伴而行了。拓跋弘心里想着,静妃是个识大体又很聪明的女人,性子十分温柔,和云丹两个断断不会发生如恬贵嫔那样的龃龉。云丹年小不懂事,恐被太后挑毛病,有静妃陪着也能提携一二。 而这一日留在建章宫陪寝的,就是林媛了。 林媛伺候皇帝换了一件常服,预备沐浴梳洗的时候,偏偏前头奏上了几份折子。拓跋弘连夜加班,让林媛在后殿等候。 林媛近日来学调香,这日侍寝,便在建章宫中焚了些凝露香,想来男人会更喜欢。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皇帝的影,披衣至外殿一瞧,没找着拓跋弘,姚福升与安桂几个得脸的内侍也都不在,倒是一个年幼的正在擦洗器皿的宫女见了她,急急奔过来道: “昭仪娘娘!您竟还在这儿?宫里头出事了,皇上方才急火火地摆驾走了……听说是雍和宫刘贵人小产了!” 林媛霎时一惊,招手喊人,却发现建章宫侍从们都跟了皇帝去,自己带来的两个宫女也因着侍寝被打发回去了。她无奈抓了面前的小宫女让她去备辇。 等林媛折腾半天到了雍和宫,里头已经乌泱泱一片人。上官皇后凌厉的声色穿破珠帘:“……都给本宫跪下!出了这么大的事,若让本宫查出来贵人是遭人所害,诛九族都不为过……” 林媛心道不好,缩着脖子掀开帷幔,甫一进屋自己就先跪了。今年进宫的秀女都是她在管,刘贵人出了事,她再怎么也难辞其咎。听着皇后这话,此事怕还比她想象地更严重。 果然上官璃一见林媛,劈头将手里的几张药方子摔在了林媛脚下,又指着她怒道:“昭仪可算是过来了啊!你来告诉本宫,贵人刘氏有孕一月你为何没有察觉?为何没有好生照料她?她昨日小产后尚且没有性命之忧,却为何没有安排御医来救治,最终致死?如今刘氏母子双亡,你这模样倒是蒙在鼓里的,你都是怎么管束新妃的!” 林媛浑身一凛,这才知晓那倒霉的刘贵人不光丢了孩子,竟是连自己的命都给赔进去了。她被骂得张口结舌,脑子里昏昏地想起来—— 刘家姐妹进宫时,京城瘟疫还未消,她动用权柄将几个擅伤寒的御医留在了小琪身边,对秀女们诊平安脉也不是很上心。后来刘氏因得罪了楚华裳被禁足,林媛乐得看楚华裳和新妃互掐。她没有去了解更多的内情,在不知刘贵人有孕的情况下在禁足的懿旨上盖了凤印。而刘氏姐妹禁足时,按理御医问诊是不能省的,然宫里失势的妃子没有人会上心,林媛也不想理会,那个平日里给两姐妹诊脉的医官偷懒去了也无人知。 皇后说是刘氏昨日流产。昨日,昨日……林媛心里一跳,昨儿的确有人对她禀报道“雍和宫里禁足的嫔妃吵闹不休”,她位高权重,哪里会将那些位卑的小妃子看在眼里,还挥手令守军严加管束。 楚华裳惩戒两姐妹在先,林媛又不尽职,最终导致刘氏小产身死。 “皇上,皇后娘娘……”林媛瞧着同样满面怒容地看向自己的拓跋弘,口中渐渐干哑起来。她只得叩首道:“都是臣妾的错……” 此时的雍和宫堪称混乱,御医和仵作跪在内室里头,外头宫人端着血水走出来,还有一大群内监压着已经崩溃、疯狂嚎哭不止的刘小仪。刘贵人死相凄惨,那是一个人在流尽了血时声嘶力竭求生的挣扎。林媛甚至不敢去看尸身,听四周一同跪着的嫔妃们窃语,刘贵人死前痛得将自己的双臂和她姐姐的手都抓烂了,最后眼睛睁得老大,皇帝过来时让人给她阖上眼,却怎么也阖不上。 “皇家出这种惨事,臣妾身为皇后自请受罚。”当所有嫔妃都跪着的时候,上官璃就在林媛前头一同跪下去了,又看一眼林媛:“昭仪也是一样。” 拓跋弘反倒没上官皇后那么激烈的反应。他恨恨地扫一眼跪着啜泣的嫔妃们,与皇后叹气道:“你们两个起来。皇后,你真觉着此事是刘贵人太过福薄么?媛儿,你以为呢?一个怀了孕的妃子,就算禁足,她小产后竟找不到御医!她姐姐闯宫禁想出来求救,将雍和宫闹得天翻地覆却传不出消息来?那些守军都是死的?” 而且昨日轮值看守雍和宫的几个军士,竟都已经畏罪自尽了……据刘氏身旁的宫女所言,她们昨日拼了命闯宫,还喊了许久“贵人小产”,那几个侍卫却既不肯放行也不曾按着规矩往上通禀。 这事林媛是清楚的,底下人来回话的时候,说的不是什么小产,而是“禁足中的刘小仪吵闹不休”。林媛哪知道她是怎么了?还以为是不服管教呢。 刘贵人丢了命,也不能说是林媛的错。 “这里头有隐情。”拓跋弘的中指敲着炕上的小杌子。 皇帝的声色冷冽如死水,底下嫔妃都吓得面无人色。而在这种沉闷之中,一声惨嚎突然间响彻大殿。 是刘小仪,刘贵人同母的亲姐姐。她挣脱了压着她的宫人,竟从内室里一路疾奔,推开殿门扑了进来。还未等宫人上前拉住,她迅捷地奔到了嫔妃堆里,抓起一人哭叫高吼道:“是不是你杀了我妹妹!是不是你!她的血流了一天一夜啊,就是你,你困着我们,不让我出去求救!”(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刘氏(2) 刘小仪的两条胳膊上都缠着绷带,此时有沥沥的血渗出来,那都是当时刘贵人给抓破的。 被刘氏抓住的妃子吓破了胆,手脚并用挣扎道:“疯女人!放开我,不是我,我是无辜的……”而眨眼间,这位姓郑的贵人脸上就被刘氏抓破三道血痕。 郑贵人也是才进宫的新人。说起来她们这一批秀女真的只能用倒霉来形容,李良娣稍好,大小刘氏一个丧命一个疯掉,其余都被云丹压得不得宠。 “刘氏发疯,成何体统!快把她拖出去!!”拓跋弘拍案大声道。几个武士拿了绳子上去,然而这种不要命的人,力气大得惊人。她被拉开后再次挣脱,且又抓住了另一人:“……你这个贱妇!你杀了我妹妹!什么福薄,那都是人祸,是你在害人……你故意将我们禁足,又苛待我们,我妹妹吃不好穿不好,流了孩子,最后又困着我们不给请御医!我杀了你,杀了你……” 这一次被抓的却是恬贵嫔。纵然她大风大浪见得多,瞧着这双眼血红的刘小仪也被吓傻。她高声求救,一壁死命护着自己的脸。 这一次刘小仪终于被拖开了,并捆了个结实。她被好几个人压着,仍怒骂不止:“楚华裳!你跟你姐姐一样贱!都是你,我妹妹得罪了你,你就下此毒手……不,不,从一开始你就设好了圈套,你就是想杀我妹妹……贱妇,你拿命来偿!你杀了皇上的孩儿,你全家都要去死……” 刘小仪似乎是疯了,然而她喊出来的话,比疯言疯语更令楚华裳害怕。楚华裳一骨碌爬起来扑在了皇帝身前,缩着身子求皇帝救她。 “行了,将刘小仪带走,她不会伤着你的。”拓跋弘皱着眉头敷衍楚华裳。随后却向皇后和林媛道:“朕问你们两个——刘贵人一尸两命疑点重重!你们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自然是彻查严惩,以正宫法!”上官璃扬声道:“不须皇上说,臣妾等都觉着此事不简单。”说着秀眉挑起扫视跪着的众人:“慧昭仪是个能干的,臣妾和她一块儿查。刘贵人肚子里掉下来的可是个男胎,是皇上的第七个皇子!” “皇后所言甚是。”林媛见识了发疯的刘小仪,并无慌张,声色平静如常。她起身上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楚华裳,道:“方才刘氏口中提及……是有人蓄意将她们禁足?且禁足中还曾苛待她们的份例……来人,传尚宫局所有女官!” 几位尚宫、掌典大人很快赶到。见此情景,上官璃亦很是明白,帮着林媛向几人问话。刘贵人身边服侍的六位宫人也被传过来对质,其中两人是刘家家生子,她们哭得死去活来,悲愤地向皇帝控诉刘贵人禁足以来的惨日子。 送进来的饭食简陋也就罢了,竟大半都是馊的,刘贵人那时不知有孕,为了不饿死就只能勉强吃下去。每日沐浴需要的热水也没有,一宫上下就只能日日打冷水洗漱。后来刘小仪和刘贵人两个因吃坏了肚子,腹泻不止,不光没有御医,连讨药都不给。 刘贵人小产,就是因着病中无医,每日还吃馊食。十几日下来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手指上都是骨头,小产的时候是在昨日黎明,睡觉起来身底下就红了一片。 尚食局宦官起初还反驳一二,后来被翻出了记账就哑巴了。他老实招供道当时的确送了剩饭剩菜给刘家姐妹。 然后尚宫局的女官也撑不住,认了。 皇帝命人传杖来打,一边打一边问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欺辱嫔妃。刘家姐妹不过是禁了足,又没有犯什么大错,不曾废位,她们就仍然是主子。禁足而已,并没有哪一条的宫规说禁足的人连份例都要削减。 几人哭爹喊娘,嚎啕着说是宫里人捧高踩低,势利所致。皇帝命接着打,几人又说出是因为刘家姐妹得罪了恬贵嫔。她们为了奉承恬贵嫔,就可劲地作践刘家姐妹。 拓跋弘没准备饶过他们。最后几人全被打死了,其中一人临死前还不放弃求饶,她哭求道是恬贵嫔暗地里透了话给他们,指使六局虐待刘家姐妹。 奴才们的尸首被抬下去的时候,殿内人面面相觑。 拓跋弘叹一口气,下了圣旨给刘贵人追封姬位,命礼部厚葬。 而后他带着皇后和林媛几个离开了雍和宫。他开始命人查那些莫名自尽的守军和雍和宫里的其余嫔妃等。 很快查出雍和宫一个姓赵的守军是楚家的远房亲戚。 楚华裳惊恐交加,急急地去建章宫里哭求皇帝还自己清白,跪在殿门前不肯起来。彼时上官皇后也在,出来看了楚华裳,轻轻地笑说道:“贵嫔这是做什么啊,难道还想如去年一样撞墙自尽以表清白么?” 林媛冷眼旁观,最后沉默地告辞了。 她有些迷惑了。这事儿真是楚华裳所为么?如果不是的话,那会不会和上官璃有牵扯呢? 一个一个地铲除掉所有的对手,从楚华裳开始,到自己,再到静妃…… 这不太对。 上官璃的性子不是从最弱的那个开始动手,而是从最强的那个开始! 楚华裳如今是屋漏偏逢连绵雨。自她献药方后得了好处封贵嫔,她的好运似乎就被耗光了——先是被指刺杀云丹,如今更是卷入谋杀刘贵人母子的大案中。 皇帝和皇后查出来的东西,其实并不能下定论。那个沾亲带故的侍卫,难道就一定是恬贵嫔指使的么?尚宫局的女官招认的话,也或许是临死前给逼急了,胡乱攀咬的。 拓跋弘虽深恨刘贵人一事,却并没有对楚华裳怎么样。 她依旧是咸福宫主位,抚养着五皇子。 她不敢插手查证的事,不敢再和皇后争宠,不敢在皇帝面前纠缠哭闹。她已经小心到了极点,几乎足不出户,唯一要做的就是教养好五皇子。她自幼秉承严厉的楚家家训,对教小孩子倒是很有一套,五皇子的剑术大有长进不说,认字都成绩不俗。 她想用这种无声的努力来取悦皇帝。拓跋弘可是十分看重五皇子的,日日都要来看孩子,考校功课。自然,他很快察觉到了五皇子的出息。 他大感欣慰,也难得地夸赞了楚华裳一番。 在七月七乞巧节这日,拓跋弘得闲,亲自为五皇子、六皇子教授《诗经》。六皇子人懒,念着念着就犯困。五皇子被母亲训导严格,学得很起劲,之后他很快就能背诵出一小篇。 皇帝就赏了他一块玉佩作为嘉奖,笑与他道:“这都是你母妃教子有方。你从前贪玩,一念书就喜欢往窗外看,如今把这毛病改了,背书果然快多了。” 五皇子就说:“这篇《相鼠》母妃从前教过我,我才会背的。” “唔,不错。恬贵嫔素日里还教你读诗经?”拓跋弘越发赞许地道。 五皇子却是摇头:“不是的,是叶母妃教我的。” 拓跋弘面上一惊,随即奇道:“温容华叶氏?她何时教的你?朕记得……她只是上过一年学,略认得几个字罢了……” 拓跋弘似乎这才想起来五皇子的生母是温容华。在他心里,叶绣心是个很平庸但懂事体贴的女人。但她没有林媛美貌聪慧,更没有皇后出身高贵,她甚至没读过多少书。拓跋弘是有些瞧不上她的,觉着她不过是个妾室玩物。 正因如此,后宫众人争抢五皇子争得头破血流,五皇子几经转手,皇帝却没想起来叶绣心这个生母。林媛精明能干,连诺大一个后宫都有本事掌下来,教导孩子自然能胜任。但叶绣心呢? 她不配养育皇子。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拓跋弘才关注起了叶绣心和五皇子之间的关系。 他挥手吩咐姚福升去打听一下这件事。结果几天之后他知道了,是叶绣心爱子心切,五皇子读过的所有文章,叶绣心也专门请了有学识的姑姑来跟着学。她读了诗经、礼义、论语,读那篇《相鼠》的时候,她和五皇子两个一块儿从头学起,一起认字,一起看懂每句话的意思。 拓跋弘一下子就对叶氏这女人刮目相看了。母爱总是很容易打动人的,拓跋弘也不例外。 当然他没打算将五皇子还给叶氏。楚华裳那是什么身份?名动京城的才女,又能干,又识大体。她肯定比叶氏更擅长教出一位出人头地的皇子来。 只是在两日之后,他下旨将温容华提做婕妤,圣旨上赞赏着什么“勤勉体贴”、“谦恭贤良”之类的话。 恬贵嫔听闻此事后气得发抖。她真不知被自己看护严密的五皇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和他的生母见了面,还教什么诗经,就凭那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贱妇叶氏!呵,好一个温婕妤!会咬人的狗不叫! 她出身卑微,又没什么本事,根本不配拥有一个皇子。五皇子是她楚华裳的儿子!(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生辰 楚华裳很明白这事有多严重,无论怎样,五皇子都是叶绣心生的,不是她生的!血浓于水,就算叶氏死了,五皇子心里还是会记着这位生母。而叶氏稍稍做些努力挑拨五皇子,五皇子就能立刻抛下养母投奔生母,这是人性的必然。 楚华裳恨不能立即杀了叶绣心,然而她此时正身陷刘贵人大案,连丁点动作都不敢有,哪能去整治叶氏?她恨恨地咒骂了两三日,最后想不出任何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地作罢。 刘贵人的事儿,皇后查得很艰难,因为实在没什么痕迹。 皇帝看着楚华裳把日子过得小心翼翼,心里也觉得她委屈。她可是楚大将军的女儿,皇帝不能认定是她害了刘氏母子,也没法子给她清白,这事儿只好这么拖着。 楚华裳也算看明白了,算她倒霉。云丹真不是她刺杀的,刘贵人也不是她害的!!是有人把脏水泼到了她身上! 皇帝因着心里膈应已经不再宠爱她,但她相信只要日子久了,清者自清,她早晚能重新得到一切。有父亲在前线尽忠,她不必担心自己会因这件事被糊里糊涂地废位处死。 只是需要熬过这段最难的日子。 七月二十号,温婕妤行了册封礼。很巧,七月二十一日是静妃生辰,皇帝感念静妃伤愈,为了给她冲喜,命皇后大办。温婕妤的册封礼倒是不怎么看重了。 叶绣心没有任何不满,对于自己能爬上婕妤的位分,她觉得是上苍眷顾。尤其皇帝发了话,准许她每月都能去探看五皇子一趟,因是圣旨,恬贵嫔不敢阻拦。她感激地在皇帝面前不住地磕头,又去长乐宫服侍病中的太后。 静妃的生辰筵席设在华阳宫。有皇帝列席,皇后和林媛都来了,云丹亦盛装出席。云丹是个命中注定众星捧月的人,从前有楚华裳巴着她,现在静妃又很照顾她。 静妃就像一个温和体贴的好姐姐,自从上一遭皇帝透露出要她照料云丹的意思,她就真把云丹当妹妹了。 当初云丹能进宫,是怀恪帝姬和西梁王牵了线。宫里皇后和林媛两个已经足够让人头疼,那狐狸精林媛还大肆主张选秀,选进来十多名新妃,而后更可怕的云丹又进了宫!韦宓庄是恨不得云丹变成水蒸气蒸发掉,但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越是恨,越是能忍住。越是厌恶一个人,面子上越要和睦。 韦宓庄心机深沉,这一招对付旁人很有效,她这十多年没少背地里弄死“好姐妹”。但她很快发现,云丹这人非同一般。 比如今日她是寿星,皇帝给她脸面大办生辰,云丹也来了——然而这位吐蕃皇女,特意穿上了艳丽的玫瑰紫藏装,发髻上缀满了大颗东珠和琥珀,耳上坠的玛瑙都垂下来两寸。吐蕃贵族的服饰本就以华美著称,云丹身为嫡皇女,陪嫁的一百二十多箱子里全是珠宝绫罗。她位分高,和林媛挨在一块儿坐皇位左侧,结果拓跋弘一进来眼睛就被她勾住了,拉着她的手啧啧赞叹: “这就是你们的藏装?这绣的什么花啊,是双面绣?啊呀,你们那儿太讲究衣饰了,绣工这么复杂……云儿,你穿这一身可比穿宫装更好看……” 因着云丹得宠,皇帝准许她在秦国的后宫中穿戴吐蕃衣饰。不过云丹也知道规矩,平日里都和大家一同穿着御制的宫装,这会儿一时兴起想博皇帝喜欢,就穿了藏装。 寻常的藏装或许不如秦国的罗裙美艳,至少在林媛眼里,古代唐朝的衣裳比藏装、旗装等漂亮很多。不过吐蕃这地方,尊卑比任何一个国家都森严,那可是奴隶制——国王所拥有的实在太多了。 皇女们的朝服,裙摆开得很大,滚边上是镶满了红蓝宝石的纯金。吐蕃贵妇崇尚珠宝,红宝石啊,在秦宫里只有得宠的妃子才能戴一小块的红宝石饰物! 云丹现在就是浑身上下的宝石穗子。她三千青丝绾成细碎的发辫,里头夹了银丝,再由大串的天珠挽起。 云丹本就是个美人,这么从头到脚地装饰起来,拓跋弘简直看得移不开眼。男人是贪图新鲜感的动物,上官皇后那张脸他看得多了,如今云丹的异域风情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被冷落的静妃气得手指发紧。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根本上是输在一张脸上。因为不够美,她总是被林媛踩到头上欺负,上官皇后更是可劲地打压她。云丹这个十五岁不懂事的小女孩,也很轻松地用容貌来夺走她的风头。 云丹这种人,说白了就是不识抬举。她瞧不起楚华裳,连静妃的示好也不放在眼里。 殿内有舞女进来献艺。众人开始恭贺静妃,拓跋弘此时才将眼睛从云丹身上挪开了,吩咐人赏赐静妃生辰的贺礼。 四下嫔妃也一一呈上礼物,林媛送她的是一块手掌大小、碧玺雕成的莲蓬。 静妃脸色发青。莲蓬多子,寓意吉兆。然而她已丧了两子。 好在余等嫔妃并不敢得罪她,她们送上了很用心准备的东西,譬如鸳鸯锦鲤玉佩、金镶玉镯子、苏绣屏风之类的,静妃一一笑着谢过。 不一会子轮到了淳容华和齐容华两位。她们俩预备了几盆万年青,命侍从抬上来给静妃过目。按礼数还须给寿星敬酒,淳容华起身端了一杯桃花酿走上前来。 恰在此时,几个端着汤罐的宫女迎面而来。看到淳容华,她们停下步子退至一旁,然而其中有一人却手脚不稳,噗通一声将汤摔在了地上,人也朝前倒去。 今日的汤膳都是用石锅煮的,石锅可比砂锅沉,几个宫女端着都很吃力。偏偏今日筵席人多手杂,她们没地方站就挤在一起,一人摔了,旁侧几人都被撞倒,宫女们你推我搡,锅子也都端不住了。于是场面顿时大乱起来。 淳容华看着她们就傻眼了。有一罐热汤就砸在淳容华脚边上,她嫌脏,赶紧跳着脚想躲开。这一躲不要紧,一个宫女猛地和她撞在了一块儿。 华阳宫主殿合欢殿,前院里头是凿了一个种满荷花的大池塘的。 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淳容华扑通一声从水边上仰倒了下去。等皇帝闻声回头来看,她已经整个人坠入深水。 下一瞬,她的手和头拼命挣扎着浮起来。她不通水性,不论怎么扑腾也游不到岸上来。四周很快有御林军跳水救人,一位身强力壮的武士抓住了她的胳膊往岸上拖,然而他惊恐地发现,他拖不动这位身形柔弱的娘娘。 “救我……”张意欢的口鼻呛满了水。她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怖,虽然身边就是忠心的护卫们——她比他们都感同身受,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脚没有办法移动。 “怎么回事,意欢!”齐成玉挤开人群朝水中人高喊着:“你们都是饭桶么?还不把淳娘娘拉上来!” 所有人都围到了荷塘边上,那些小心谨慎的人也起身离席,远远地观望着。唯有林媛端坐如初,侧目定定地看向静妃,而后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象牙白的匣子。 静妃彼时还在往池塘里头张望。回眸一瞥时,她的目光被林媛手中的匣子攫住。而后她脸色大变,倏地站起身来。 “你杀她是没有用的。”林媛以口型对她说了一句话。 是的,没有用!就算张意欢死了,但胭脂的秘密,已经从张意欢手上传递到了自己手上!静妃想继续守住秘密,就要将自己一块儿杀了。 静妃的手指都开始颤抖。她并没有想到张意欢会有胆子将这种事泄露出去——胭脂里头到底搀了什么,就算是国手神医也必定查不出来!查不出来就没有证据,张意欢若敢说出去,莫不是想落一个构陷妃位、冲撞先皇后的大罪。 静妃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林媛。 帝后二人和一众嫔妃都慌乱地想去救落水的淳容华,并没有人注意她们两个。看着静妃失魂落魄的面容,林媛缓缓地笑起来。她坐着不动,身后却已不知何时站了四位带刀侍卫——他们没去救人,就在林媛身后站着。 静妃终于走近了她,而林媛倏地站起,极快地握住了静妃的手在她耳边道:“您以为臣妾会和张意欢一样对那盒胭脂束手无策么?只要是做过手脚的东西,一定有漏洞,早晚能查出来……” “昭仪在说什么?当着本宫的面胡言乱语!”静妃猛地甩开手。笑话,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慧昭仪以为两句话就能吓得她说出什么东西来? 林媛冷冷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静妃一时愣住,她迷惑地想着,慧昭仪手里到底有没有抓到她的把柄?若抓到了,为何不早日禀明皇帝?若没有抓到,今日将事情透露给自己,等同于打草惊蛇,又有什么好处呢。 然而她很快就明白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战死 她的眼睛还定在林媛的背影上,身后却传来一阵阵宫人们的惊呼:“淳小主救上来了……快传御医!” 静妃如遭雷击,踉跄了一下子回过头。她看到淳容华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氅衣被两个宫女架着,她神智尚且清醒,正弯着腰艰难地一口一口地吐水。 那些救人的侍卫也纷纷爬上岸。静妃眼尖,她当即看到其中一位佐领模样的将军,手里提着刀。 下水救人带刀只会更沉!他带刀做什么! 静妃恨得双目发红,方才只顾着应付林媛,竟疏忽了池塘里的张意欢!也不知是哪个脑子机灵的人想到了,他用刀子斩断了缠住张意欢腿脚的水草! 静妃做事一贯缜密,为了万无一失,她在宫女中早安排了人跟着一块儿跳下去,佯装救人。她也一直站在不远处盯着水里的动静,以防生变。 但她还是失败了。 张意欢没死! 很多念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勾了起来。是了,慧昭仪哪里舍得让张氏死?牵连到了先皇后的事,谁敢不谨慎,她会蠢到自个儿亲自将查证的结果捅给皇帝?万一查的有一点不对,先皇后是难产死的,她污蔑皇后被毒杀? 留着张氏是有大用的。 她冷哼一声,曼步上前和其余嫔妃一同查看起张氏来。此时皇帝已命人备辇过来要抬张意欢,瞧着她并无大碍,拓跋弘也没太在意。只是十分心烦,静妃的生辰宴上都能出乱子,动怒之下他下旨将那几个端汤的宫女统统处死。 “皇上,您息怒,容华这不是没事么。”静妃扯了个笑面,温柔劝慰着皇帝:“把容华送回去,咱们就继续用膳吧。您瞧,吐蕃的几个舞女正等着献艺……” 拓跋弘点头同意了。似乎只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随后众人纷纷入座,很快再次谈笑风生起来。 静妃却难以再安下心来。 一日欢饮,直至傍晚方才散席。自然皇帝早早走了去务政,不过上官璃很喜欢热闹,就一直留下来玩。林媛坐着吃东西,等她实在吃不下,而拓跋琪小朋友再次睡得像小猪时,她也不得不告辞离去。 “昭仪娘娘,胭脂怎么办?!”齐成玉喘着粗气站在玉照宫的内室里头。她是一路跑着赶来的:“不行,不行!我们两个很快就要死了!您看今日的险情……” 林媛把拓跋琪抱回了暖阁里头,这才回身应付齐成玉。她瞟了对方一眼,冷淡道:“让你失望了,我今日就是哄静妃的。那胭脂查不出来。” “娘娘!”齐成玉很是惊恐。她跪下道:“我们的命都系在那个小匣子上了!” “你以为本宫是神仙啊?”林媛不耐烦地看着她:“谁知道那里头到底搀了什么鬼东西!连梁御医看了都说没有任何问题!容华,你该明白,静妃敢用这种手段来毒杀皇后,就一定会做得滴水不漏,这天底下就是有些奇毒,华佗在世也查不出来!” 林媛的确费心去查了,但如她所说,她也没查出来。 她决定放弃那两盒胭脂。 齐成玉惊慌地软在地上:“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先回吧。”林媛挥手道。 齐成玉没有再求。对慧昭仪来说,她和张意欢不过是有些利用价值罢了。而到底要怎样才能在静妃眼皮子底下活下来?她只能靠自己。 林媛换了寝衣早早地钻进了被子里去。不光张、齐两人心急,她也对静妃感到焦头烂额。胭脂的手段太绝了,她怕是一辈子都查不出来的。 没等她想出法子来,朝堂中又生大乱。 乾武十二年八月十六日,湖广总督、二品威武将军楚达开,战死夏国。 奏报传来时早朝上的拓跋弘瞪着眼睛愣了三秒钟。随后,他挥手将龙案上的墨玉骨扇砸在地上。 扇柄应声碎了。那满身风尘、血污战袍的传令驿官跪在大殿上,高喊道:“吾皇!楚将军率五万兵马夺下了夏都西平府!夏国灭国!楚将军虽身死,其魂不灭……” “他为何要去送死!”拓跋弘站起了身,拍案大喝:“楚达开擅长伏击,作战周全!五万先锋夺下了西平又如何,没有后盾接应,很快就会再次失守……” 多年之后,这个日子成了秦朝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楚将军的身后名自不必说,吞并夏国的丰功伟绩足以让后人顶礼膜拜。 不过在拓跋弘眼中,这样急于求成的进攻百害无一利。他是上过战场的皇子,对领兵作战相当擅长。如果楚将军能够稳扎稳打,一点点地推进战线,夏国早晚会得手的。他领五万先锋奇袭,却最终惨胜,夏国国都打下来了也守不住,失守后又要从头开始…… “西北骑兵呢,难道就没有后援?!”拓跋弘连声怒道:“五万先锋,连着主帅一道几乎全军覆没?” “西北几十万的守军,将军原本……原本命令大军在先锋之后的三百里之处驻扎……”那原本激情澎湃的传令官被皇帝骂得失了底气。他也终于感觉到这一次攻破夏都,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喜事。他吞吞吐吐地道:“然而半路不知怎的,大军没能及时赶来……” 拓跋弘站着,凝神半晌,最终长叹一口气:“罢了,战场风云莫测,朕也是明白的。”看起来,楚达开本也是思虑周全的,但战场上敌我双方都是诡计迭出,那跟在先锋队后方的几十万大军就被拖住了,导致无法回援。 不出拓跋弘所料,不久之后就从西北送来了西平府失守的战报。 楚将军死后,其尸首被装在红色楠木棺椁中声势浩大地运回京城,一路上都受到周遭百姓跪地相迎。虽然皇帝并不满意他的战术,然而不可否认,他攻破夏国都城的那一刻才是载入史册的时间,大秦上下也将他视作英雄。随后数十年中,西平府这个城市五次沦陷,五次易主——在蒙古和秦国手里被抢得鸡飞狗跳,但最终还是被秦国收入囊中。 乾武十二年秦军的第一次攻陷,成为吞并夏国的开端。 西夏战场并没有因为主帅战死而乱了套。拓跋弘很快派遣西梁王从匈奴边境上撤下来回援楚家军,又当即擢升副将洛容真为主帅。洛将军本是个出身高贵的富家公子,祖母是景宗的嫡出长帝姬,不过这人还算有些本事,家训严厉,年纪轻轻就上战场历练。如今他有今日地位也是凭着军功升上来的。 朝堂之上,“天下奉秦”的言论渐渐开始攒动。夏国不过短短一年就遭倾覆,人都是贪婪的,很多朝臣,包括拓跋弘自个儿,都开始幻想秦国吞并所有国家的盛况。拓跋弘开始从各地调兵遣将增派去夏国边境,希望再次夺回西平府,早日将夏国变成秦国的疆土。 甚至这类言论开始秦国的百姓中间流传。 从拓跋弘身上,林媛清晰地看到了正史中拿破仑和俄国沙皇的影子,他们都是热衷于侵略与吞并的君主。然而他们的下场都称不上乐观,盲目地扩张导致了国力空虚,揠苗助长一般地,他们得到的只会是一个庞大的空壳子。最终他们带着已经筋疲力竭的军士们,死在最后一场战役中。 如今的秦国也是一样,还远没有强盛到能够支配天下的地步。 不过林媛可没有资格去劝解皇帝,也无需去关心整个秦国。她要费神的,只有后宫这一亩三分地。 楚将军战死后,拓跋弘按律追封他为荣王,楚家长子袭爵降一等为荣郡王。恬贵嫔因父亲的战功加封淑媛。 然而这样充满了荣耀的晋封,并没有为楚华裳带来好运。 刘氏丧子一事在后宫闹得沸沸扬扬。先前楚华裳有父亲支持,就算拓跋弘疑心她,却也顾忌着她的父亲不会禁闭、审问她。在楚将军战死后,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首先是上官皇后反应过来。她在楚华裳册封半月之后,再次挑起彻查刘氏小产真相的风波。而且很快,她将千夫所指的楚华裳禁足在咸福宫。 皇后此举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她开始严刑拷打楚华裳的贴身宫人,在其中一人屈打成招后楚华裳被她从咸福宫里拖出来,扔进了慎刑司。而此时的拓跋弘竟是丝毫不插手,楚将军死后楚华裳就失去了价值,这个小小庶女若是剥下了“出身”二字,在拓跋弘心中的位置不过尔尔。 兼之有上官璃在皇帝面前谗言,拓跋弘偏袒皇后,又深恨刘氏的惨死,竟是不想管楚华裳的死活了。 林媛冷眼旁观,她不得不承认一个帝王的心狠,然而她也觉着楚华裳走到这一步是自作孽。不同于自己献给皇帝的“忠贞的爱与情意”,楚华裳忽略了这一点,她天真地以为凭借出身就能够安稳地走下去。身为一个女人,她最大的败笔就是没有付出足够的爱。 她在拓跋弘心中就是一个冷冰冰的价值载体,她做下的事情——曾经在昙花花圃中设计谋害林媛,最终害死了任氏母子;如今又卷入刘氏风波中。所有这些都让皇帝寒心。(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关押(1) 楚华裳是个诡计多端的精明女人。她可不会坐以待毙。 九月初的时候,小仪刘氏因疯癫成疾被送往皇宫西南角的僻静宫殿“缈容居”静养。皇帝吩咐了要好生照料她,特意指了一位御医每日去问诊。 然而在九月十二日这天,御医诊出刘小仪的疯病并非是因目睹亲妹妹惨死、精神崩溃所致,而是因服食过量的五石散。 此事报上去之后,上官皇后立即重新开始彻查雍和宫上下。很快,她在刘氏姐妹居住的宫殿中发现了,曾经姐妹二人用过的银器食具中有残留的五石散。 再查给她们送膳的尚食局,最终有人招供——给禁足中的刘家姐妹送去的膳食不仅是难以下咽的馊食,里头还下了五石散。五石散这东西,千年前被张仲景研制出来,本是为了治疗伤寒的。然而后世的人却惊觉此物是纵情的上佳之选。 大秦祖训,皇帝虽然拥有天下,却绝不能纵欲。宫中药房里五石散只是一味伤寒药,取用此物的管制十分严厉,而若是有嫔妃被发觉用这东西博宠,皇后就会按规矩惩治。 提及五石散,人们能够想象到的就是一些污秽不堪的画面。但很少有人知道,这有点神奇的东西其实是孕妇的大忌,它使得人体气血逆流的功效对胎儿来说是难以承受的,会引发强烈的胎动,最终流产。 再翻宫中记档,五石散此物可用于治疗伤寒,在刘家姐妹禁足的那一个月之中,唯有玉照宫慧昭仪以“风寒”为由,去药房领用过五石散。 上官皇后当即下令搜玉照宫。一众无礼的内侍闯进了林媛寝殿,甚至不惜冒犯六皇子所居的暖阁,他们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一小匣所剩不多的五石散。林媛被几位内侍押着去了长信宫,上官皇后端坐御座上,盛气凌人地逼问她到底用五石散来做了什么。 林媛晓得自己是被楚华裳给暗算了。楚华裳为了自救,唯一的办法就是给自己找一个替罪羊。然而林媛还不知,面前的皇后是否也在其中推波助澜。 比起死了父亲的楚华裳,自己这个右昭仪才是上官璃最想赌咒的人。 林媛伸手将稍显凌乱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随即起身在皇后下首一处黄木椅子上坐了。她并不慌张,平静微笑着看向皇后道:“娘娘这番大动干戈是做什么呢?臣妾宫里的确搜出了五石散,但臣妾可是恪守宫规,绝不敢将它用在圣上的龙体中……” “昭仪,你还不肯认罪!”上官璃怒喝一声打断她:“你是心知肚明,还在这里和本宫耍滑头!说,是不是你指使了尚食局的奴才们,在刘氏姐妹的饮食中下了五石散,以致刘贵姬小产丧命!五石散服用后不留痕迹,用在孕妇身上更不会如麝香那样容易诊出,当时御医们查看死去的刘氏,只以为她是受了苛待导致流产的,却想不到……” 上官璃说得不错,五石散只有服用的量非常大的时候才能够被诊出来。 说着眉头凌厉地挑起,伸手指着林媛凛然道:“你这个毒妇!来人,将林氏押进慎刑司,和楚氏关在一起!本宫要严查此事,给那死了的皇嗣一个交代!” 林媛被关进慎刑司的时候,并没有闹起来,也没有想法子去见皇帝。她用一种可怜而无辜的神情看着上官璃,一遍一遍地喊冤,然而她最终还是顺从地被带下去了。 慎刑司的牢房阴冷潮湿,然而碍于林氏、楚氏都还没有被废位,名分仍在,这里的奴才们都不敢苛待她们。上官皇后也是一样,有胆子将她们送进来却断断没胆子折磨她们。 林媛进去时,不出所料地看到楚华裳正坐在一间简陋却打扫干净、地面上铺着青砖的里间,端着一杯果子茶一壁品着,一壁笑看着林媛。 “昭仪娘娘这么容易就进来了??”她露出惊奇的神色:“皇上那样宠爱娘娘您呢……臣妾还以为,您定会将长信宫闹个天翻地覆。皇上念着旧情,又念着六皇子,就算疑心了您也不会把您送到这种鬼地方……” 林媛听着也是笑了。她将身上钗环披帛一一卸下,捡了其中两支鎏金的步摇扔给一旁弓着身子的女官,命她去准备一碗燕窝来做夜宵。她侧目瞧了瞧楚华裳手中的茶点,笑道:“鬼地方?本宫瞧着恬淑媛好得很啊!” “哦,娘娘觉着这地方好?”楚华裳一挑眉:“您该不会真想在这儿住下去吧!昭仪娘娘,臣妾真的觉着您走错了,慎刑司虽不是刑部大牢,但总归是晦气……不比臣妾失宠已久,您只要在皇上跟前闹一闹,皇上顶多将您禁足在玉照宫等候查证……这慎刑司一旦进去了就不好出去,又是皇后下旨……” “这下可好,您已经进来了,皇上为了维护皇后颜面,也难以再驳斥皇后旨意将您弄出去。”楚华裳说着叹气:“昭仪娘娘啊,您真让臣妾失望,臣妾很想看到长信宫中的‘好戏’,可惜您竟然这般顺服皇后。” “哦,是这样么?”林媛要的燕窝已经端上来了。她将里头甜腻的汤水都撇干净了,这才开始挑着里头的嫩肉吃:“淑媛,我自知是无力抗衡皇后的……刘氏这件事,我们都是冤枉的,但上官皇后要咱们死。我拿上官璃没办法,却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啊。” 楚华裳依旧闲闲地品她的果茶,起初并未将林媛的话放在心上。她在慎刑司里多日了,对外头的事儿一知半解,只知道皇后遣了大队侍从去搜玉照宫,彼时皇帝又因西平府失守而忙碌着,无暇顾及后宫。后来慧昭仪被皇后传到长信宫问话,很快被发落慎刑司。 楚华裳对上官璃是有着恐惧的。她以为,一定是上官皇后太过强势,又翻出了不少切实的证据,慧昭仪即便位高势重也无力反抗。 两人一同被皇后关进来,林媛被安顿的屋子就在楚华裳对面。关押的日子实在无聊,两人都早早就寝,楚华裳缩在简素的棉被里头满脑子昏沉沉地,却突地心头一跳,而后猛然翻身坐起。 她想起来了今日林媛和她说的话—— 还有别的办法…… 楚华裳的胃里头一阵阵抽搐,她突然明白了——林媛来这里的目的! 林媛自知无力抗衡皇后!她为了脱身,就只能另寻出路!那出路就是自己! 她来到慎刑司,就是为了自己! “贱人!”她随手抓起一件衣裳奔到了门前,隔着窗子她死死盯着对面的隔间。林媛,林媛!这个女人为何这样难对付! 以其人之道换治其身么?! 她为了脱困,动用了楚家留在宫中最后的人手,给停灵在雍和宫的刘贵姬的尸首灌下五石散。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其一,刘贵姬的姐姐刘小仪服食五石散很多年了,进宫之前她就对此物上瘾,进宫后因经历妹妹惨死一事而发疯也是因着常年积在体内的五石散中毒。其二,玉照宫的确取用过五石散。楚华裳觉着林媛一定是用来博宠的,果然是寒门小户的女儿,上不得台面!从前的宠爱怕也是凭借这种污秽之物得来的吧! 这是个没有破绽的计策。 那些冒险对刘贵姬的尸首动手脚的人,都被楚华裳下令自尽了。 而且楚华裳选择了林媛作为目标。不得不说她脑子真好使,她想找个背黑锅的,上官璃那边也正愁找不到林媛的把柄呢。 而林媛呢? 她到底想做什么!她既然敢以身犯险来到慎刑司,就必定是有把握的。她可是掌宫权的人啊!她的眼线遍布在宫廷的每一个角落,慎刑司里一定也有不少……楚华裳的头越来越痛了。 她一夜未眠,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林媛辰时起身来梳洗装扮,从首饰匣子里拿了一片花钿左比划右比划,最后深觉不满将花钿扔给了一个肥胖的守牢嬷嬷。那个嬷嬷也有几分大胆,扑上去将花钿死死攥在手里,还十分贪婪地盯着林媛的首饰盒。 一样是进慎刑司,林媛的日子不单和那些真正的废妃不一样,比起楚华裳都好得太多。她进来的第一天就命令宫人去玉照宫取她的衣衫、首饰、熏香、蜜露等物,昨儿夜里就将一个小小的里间堆满了。上官璃知道五石散的证据不足,对于林媛的这些放肆行径竟是不敢阻拦。 林媛抬眼看见了对面的楚华裳。楚华裳看起来很憔悴——满眼都是血丝,脸颊微微水肿,嘴唇苍白地裂开两条口子。这可不是咸福宫,她没有办法用脂粉掩饰自己的面色,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她盯着林媛,随即又将目光移开。(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关押(2) 而此时那肥胖的嬷嬷又凑了上来。此人在慎刑司当差三十年了,见过了太多从云端跌到地底的人,每一个来人,都会被她和几个狱卒一块儿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剥得干干净净。这次遇到林媛这个异类,她就有点适应不了。 上司已经严厉地叮嘱过她,这位娘娘是个不同寻常的金贵人,万万要小心服侍,不可得罪…… 但这嬷嬷的脑子里头,还是根深蒂固地将每一个进慎刑司的人当成可以抢夺东西的摇钱树。 自然,她并不敢真抢,只是将眼睛定在珠宝上头,而后充满希冀地抬头看着林媛:“娘娘……” 求赏赐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嘭”地一声巨响打断。林媛将一整匣珠玉都扫在了地上,而后慢慢地转向她:“方掌刑……直视主子,是为大不敬。” “啊?”方嬷嬷还未反应过来。很快地,一位衣饰不俗的女官忙不迭小跑近前,道:“昭仪娘娘有何吩咐?是不是方掌刑笨手笨脚地,做错了什么……” 砸在地上的那个匣子里,装的全是翡翠。这一砸,所有的东西碎了个精光。她看也不看那位女官,轻轻抬起下巴点了点,道:“不错。她真令本宫讨厌,就将她拖下去杖毙吧。” 这次轮到那位女官惊愕了。她从前听闻过昭仪娘娘是个手段凌厉的女人,但宫里这些娘娘们,再厉害也得顾及名声,随意处死宫女本就是坏规矩的!且昭仪娘娘如今被皇后关进了慎刑司,她更该收敛小心,对待慎刑司里的奴才们也应该示好笼络…… 总之是绝不该随意杀人的啊! 她方想问什么,抬眼就触及到林媛冰冷的一张脸。她当即唤了两个人道:“都没听到昭仪娘娘的吩咐么?” 她或许不知道,方才这个果断的决定救了她一条命。 林媛满意地点头,随后就是方掌刑鬼哭狼嚎的声音。林媛站起身,一脚踢开翡翠匣子朝门前踱了几步,那女官连忙为她开门。她出了屋子,端起一杯冷茶喝了一口,又看到了楚华裳那张苍白虚弱的面孔。 楚华裳正如那女官一般愕然,出了自己的屋往她这边瞧热闹。 不知哪里来的火气,林媛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块儿。方才处死了老宫女又喝了冷水,她的怒火稍稍平息,然而看到楚华裳她竟又控制不住…… 她攥紧了手指,而后她三步跨上前,将手上一杯水尽数泼在楚华裳脸上。 “啊——”楚华裳猝不及防尖叫起来。她双手抹脸,而后愤怒而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媛。 “给本宫滚。”林媛直视她吐出这四个字。又阴测测道:“别让本宫再看见你了,否则……本宫会要了你的命。” 林媛是个美艳的女人,这一点楚华裳从来都自愧不如。然而这一瞬,楚华裳眼睁睁看着那张绚丽白皙的面皮渐渐变得狰狞阴冷。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人的脸怎么会那样可怕!楚华裳脑子里突然想到了多日之前在雍和宫中,那个疯癫地抓着自己的刘小仪…… 她没说一句话,兔子一般地转身跑开,并关死了自己的房门。 林媛给整个慎刑司带来的灾难才刚刚开始。第一日死了个方掌刑,第二日、第三日又有数名内监宫人被处死。这些人,都不过是做了一丁点不和她心意的举动——比如一个宫女没有按时给她布膳,一个心理扭曲的内监用下流手段折磨犯人让她听到了难听的惨叫声,几个宫人私下议论她不小心被她听到…… 这样的杀戮连总管女官都看不下去了。她自是不敢凑上前劝解林媛,只好报给了上头。 这一日是乾武十二年九月二十七日。 拓跋弘在这一日亲口下旨,命在重华宫佛堂为淑嘉帝姬祈福的赵昭仪辅佐皇后,管束六宫。 赵昭仪自淑嘉死后就极少露面,许是因着愧疚理亏,亦或是避开风头怕被皇后拿捏。不过林媛已经进了慎刑司,皇后那边又咬着林媛不松口,林媛暂时是出不来了,拓跋弘只好抬出赵昭仪来。 彼时静妃似乎是伤愈了,她不单能日日给皇后、太后请安,还渐渐地开始理事。林媛的变故并没有引得后宫动乱,有静妃和赵昭仪两人接下担子,后宫中倒还算井井有条。 刘贵姬丧子之事将林媛都牵扯了进去,拓跋弘想不注目都不行。他甚至亲自询问皇后、翻阅刑部的宗卷。其实事到如今,刘贵姬的那个孩子不可能死而复生,拓跋弘当皇帝这些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并不会因着一个孩子的死而一辈子耿耿于怀。事实上,他那股子最初的痛惜和愤怒已经消逝,现在的他只希望这事儿快点了结,还后宫一个安宁。 若是楚华裳一人牵扯也就罢了,偏偏林媛也卷进去了。而且看上官璃那副样子,分明就是不想放过林媛。拓跋弘对此感到头痛。 他虽然心疼林媛,却也是很喜欢上官璃的,而且上官璃呈上的那些物证十分有说服力。或许真的是林媛所为呢?这件事情,拓跋弘并不想插手。 很快地,在林媛被送进慎刑司的短短几日,拓跋弘就得了底下禀报,说慧昭仪张狂成性,处死了慎刑司中的多名宫女。 “胡闹!”拓跋弘生了气,拍案与上官皇后道:“皇后,你所言不错!是朕宠坏了媛儿……” 静妃与赵昭仪都在座,静妃自是隔岸观火一言不发,赵昭仪踟蹰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许是右昭仪真有冤情,心怀愤恨所致……” “左昭仪觉着林氏冤枉?”上官皇后冷冷的一瞥,顿时令赵昭仪缩了脖子。她随手捻起被皇帝摔在地上的奏报,匆匆看过道:“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能拿人命出气,林氏此举太过分,按着祖训,打死下人就要降位禁足。” “罢了。”拓跋弘的火气有些消了。他叹一口气,摆手道:“到底是刘氏那事儿闹得太大。媛儿脾气倔,她处死那些人,或许是慎刑司里的日子苦,宫人们又不好好服侍,触了她眉头。”他想起来了自林媛被关押后,拓跋琪小朋友就不肯住玉照宫,搬来建章宫里缠着要和父亲住。拓跋弘不忍拒绝,结果那孩子就整日地问他娘亲去哪了。 拓跋弘想着这些,又看一眼皇后:“当初是你一力接下刘氏母子的惨案,还望你早日查出端倪,再这么闹下去牵连太多,实在不好。” 上官璃的手指一缩,咬了咬下唇道:“皇上说的是。”她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又忙道:“时辰不早,臣妾要快些去环秀山庄了,臣妾告退。” 拓跋弘点点头,随口命人从库房里拿了一些风铃塔、玛瑙树之类的精巧玩意,让皇后带过去赠给两位嫡皇子。 随后静妃亦退下称要去长乐宫服侍太后。赵昭仪领着六皇子玩了一会子七巧板,抬头小心翼翼地与皇帝道:“皇上……不若您去慎刑司瞧瞧右昭仪吧。若是她无故处死宫女出气,自然该罚。若是因着受了冤枉太过怨愤,皇上过去亲自询问,也能早日查出害死刘家姐妹的真凶啊。” 拓跋弘挥手道:“昭仪,你先回吧,朕自有考量。”说罢又埋头在厚厚的一摞折子中。 直到这一日的傍晚,皇帝才料理完一日的政事。等进宫面圣的两位吏部的官员告退后,拓跋弘腰酸背痛,换了身衣裳准备去后殿打一套拳法。突然间他记起了今日正午时林媛的事,深思片刻,他命摆驾慎刑司。 堂堂帝王自是不可能去牢房这种地方,不过那慎刑司里关着的两位皇妃都不是等闲之辈,宫人们远远瞧见圣驾往慎刑司的方向走,不由都感到惊奇。这个时候正赶上上官皇后的凤辇从宫外回来,她甫一进了宫门,立即有人将拓跋弘的动向报给了她。 上官璃一听就愣了,随后满面怒容,下令调转车头直奔慎刑司。然而不幸的是,从环秀山庄进皇宫中走的这条路是在宫廷的正北,慎刑司却建在西南角上。整个大秦皇宫占地百顷,从北到南一路要走多远?上官皇后紧赶慢赶,却连皇帝的影子都没追上。 那边的拓跋弘也还没到。慎刑司是处置犯错的后宫女眷的地方,众人都觉得晦气,选址修建时就建在远离后宫的偏僻处。皇帝从建章宫出来赶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 早有腿脚快的宦官事先过来支会了,彼时慎刑司里大小官吏都跪在外头迎驾。领头的女官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帝,哆哆嗦嗦地磕着头。拓跋弘抬脚跨进厅堂,一壁问她话:“听闻慧昭仪很难伺候?你们稍有不妥,她便要处死人?果真是这样的吗?” 往上奏禀的折子就是这位女官亲笔写的,她只是想将林媛这尊大佛快点送走,却是万万不料皇帝会亲临。她吞吐着道:“是……正如皇上所言,这里的宫人们都被昭仪娘娘吓怕了……哦不不!也是奴婢等人服侍不周,惹了昭仪娘娘不喜……”(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关押(3) “不必多言。”拓跋弘烦闷地打断她:“将昭仪给朕传过来!还有淑媛楚氏!” 恰在此时,一声尖利喑哑的哭号如细长的银针,从囚牢之地传向皇帝的耳朵。 “昭仪娘娘,求您饶了臣妾吧……”楚华裳哭得肝肠寸断,在慎刑司里住了十几日,林媛将玉照宫里的衣衫首饰都搬过来了,一应用度与从前一样,她吃得好睡得好一点也不似坐了罪受折磨的女犯。楚华裳却不同了,她也没受苛待,然而自从林媛进来,她就被林媛吓得魂不附体,整日胆战心惊地晚上也睡不着,坐在床头死死盯着对面的林媛。 她觉着以林媛的手段,她一定会成了林媛的盘中餐。她自知在宫内的人手不如掌控六宫多年的林媛,遂也不打算硬碰硬,而是瞅了个时机去跪求林媛,要与她合力应对上官皇后。她的想法本是对的,她们两个都被皇后发落,若能放下从前的梁子联手,脱困甚至是将皇后倒打一耙都有可能做到。 然而林媛这段日子也不知怎地了,素日里是个理智的人,如今却变得喜怒无常,脾性暴躁。她一脚踹倒了楚华裳,怒骂她自己做下了残害刘氏母子的事,却又反过来攀咬自己,害得自己也被皇后发落进慎刑司云云。她越骂越厉害,最后将桌上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又逼迫楚华裳一人去向皇帝认罪。 楚华裳被吓傻了,好在她很快从一个笼络来的掌刑口中得知了皇帝即将驾临的消息。她脑子一转,便跪在林媛面前不肯起来,任凭对方责打怒骂,还十分凄苦地哭着哀求着:“……臣妾真的是无辜的啊,臣妾绝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昭仪娘娘,您别打了,娘娘……” 里头不住地传来女子凄惨的哭叫和四处砸东西的声音。拓跋弘一听就火气上涌,拨开侍女们大步跨进去。只见一身材柔弱、满面泪痕的女子跪着呜咽抽泣,而站在她面前的那人,却是发髻上戴着金簪,盛气凌人,以手叉腰怒骂。 皇帝何时见过这个样子的林媛,她从来都是他心中的解语花,美艳妩媚的精灵,知书达理的小妻子。她何时变成了这般……这般仗势欺人、面色狰狞的母夜叉? 林媛却还未曾发觉皇帝到来,竟从发髻上拔下簪子去扎楚华裳,一壁骂着:“你去不去认罪,去不去?!你若敢不去,就等着本宫将你打死在慎刑司里,哈,左右本宫活不了,必要你先死在本宫前头……” “昭仪!你太不像话了!”手臂猛然被人抓住,林媛惊愕回头,却看到了拓跋弘那张铁青的脸。她的手霎时就脱了力气,面容上的狰狞也渐渐化为惊恐。随即她颤颤地道:“皇上……” 亲眼目睹此刻的楚华裳心中别提多快活,她真不知这慧昭仪何时变得这样蠢,她还在挖空心思地想法子脱困,对方就送上门来帮她。她蛮横逼迫自己去认罪,上官皇后那边便可据此揣测林媛确有罪孽,这才如此失态。而她失了皇帝的宠爱之后,皇帝也不会帮她说话。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那建章宫里的六皇子……那孩子,人人都说他性子平和、学东西慢,然而在楚华裳眼里,他可伶俐地很。 她本想让五皇子在皇帝跟前帮衬她、打压六皇子,可是那孩子已经越发地不听她的话了。 唔,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不足为惧……楚华裳脑子里已经满是白日梦,想着这一遭的事好似并非是祸事?至少能压倒林媛…… “皇上何时过来了?”林媛的面色苍白,右手被男人的手掌紧紧箍住,她亦不敢挣扎。拓跋弘冷哼一声道:“朕不亲临,还看不到朕的昭仪原来是一个狠毒而蛮横的女人啊!” “皇上,您不要听信谣言,她们说臣妾打死宫女,是因为那些宫女们心怀不轨……”林媛此时的分辨苍白无力,拓跋弘将她的手腕抓得越来越紧,指着瘫软在地的楚华裳道:“你连淑媛都能肆意欺辱,遑论那些奴才!朕知道,你心里委屈,无处发火,呵,难道朕的昭仪就是这样一个浅薄的女人,只会找出气筒么!” 拓跋弘想起六皇子,方想借着骂这女人辜负圣心,却见林媛的身子渐渐支撑不住,软倒了下去。 拓跋弘还未反应过来,已有刺目的红色血水,如潺潺溪流一般从林媛的裙摆上淌下来。林媛面前渐渐模糊,她没有挣扎着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用另一手再次握了上去,喃喃道:“皇上……快救臣妾,臣妾欺君,臣妾已经有孕却不敢上报……救救臣妾……” “你说什么?有孕?!”拓跋弘双目圆睁,随后林媛软在了他怀里。 *** 皇帝亲临慎刑司,而后将慧昭仪亲手抱了出去,这就是上官皇后在前往慎刑司的半路上听到的消息。 她的眼睛一瞬间失去神采,身旁有人问她要不要直接去玉照宫。 “不必了。”她无力道:“本宫不想再和她磕下去……回长信宫,再传话给皇上,就说本宫今日受了风寒,卧病不得出。” 以她对林媛的了解,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出现在林媛面前,鬼知道那个该死的女人准备了什么样的后手对付她! 她也不想再管林媛是以什么办法哄得皇帝亲自将她带出慎刑司。 因着慎刑司偏远,尽管拓跋弘一再催促轿夫,等他抱着林媛去到了最近的建章宫时已在路上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早有脚程快的内监去请了御医过来,林媛不省人事,下身的宝蓝色襦裙却已被鲜血浸透,拓跋弘心惊地催促御医们抢治。 因着内医院离这地方也不近,先过来的三位都是御前的内侍从四周宫殿中传过的、正在给嫔妃诊脉的六品医官。若等那几个身在内医院的高位御医赶过来还要不少时候,拓跋弘等不起,三位医官也只好先顶上。 可巧了,其中一人正是四年前负责给林媛诊平安脉的杜医官。 虽后来林媛换了吴御医,他也顺理成章被请走,然而这位杜大人始终记得林媛此人。他时而后悔当初没能尽忠,否则依附了林媛岂不是捞尽荣华;时而恐惧林媛斤斤计较,因他曾经的不尽职而狠狠整治他。 好在林媛自始至终都没再想起来他。 这个时候,他再次,不情不愿地,得到了一次为林媛诊脉的机会。很不幸,他的两位同僚私下交好,异口同声要他先诊脉,将他推到了最前头。 杜医官无奈上前,在榻前跪了,伸手搭上宫女们递过来的一只手。那只手比从前丰腴了些,他颤颤地抓住手腕,稔熟地扣上三指。 虽然官位不高,然能进宫做医官的人,在民间已是神医圣手一般了。这杜医官也是有些才学的,他早已从宫人口中得知昭仪娘娘似乎是有孕胎动。 他自诩对女子有孕、小产之类的简单病症还是手到擒来的。只是昭仪身下渗出的大量血迹让他有些惊恐,若是太过严重……他那点本事还真不够看的。 手指上传来细碎而虚弱的搏动。 他的心神砰然一紧!不是因为诊出了什么“血崩”、“五脏衰竭”之类可怕的后果,而是…… 他无法判断!那很像牢脉,因着胎死腹中后造成大量淤血堵塞,血脉不畅;却似乎又是沉脉,沉而紧,仿佛是下腹坠涨、体内受了恶寒所致。 这副脉象的确奇特,杜医官从前是没见过的。它和“小产”非常相似,但凭着多年医术,他就是能够感觉到其中必有诡异! 皇帝见他跪得久了,已经开始不耐烦:“昭仪身子如何?速速说来!” 本着医者的本能,杜医官想要实话实说他才疏学浅诊不出来。恍然间,他看到了昭仪掌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就看了这么一眼,他惊恐的同时却也感觉到了轻松。 杜医官现在就是这么个心态——惧怕林媛,又诊不出具体脉象急得团团转,那边皇帝还在威逼。这三大威胁足以让他丢掉性命。而这个时候,林媛加大了他的第一个威胁,顺带着帮他解决了另外两个威胁。 杜医官在宫中没什么背景后台,一直在内医院的低阶位置挣扎。他知道昭仪和皇帝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他。 于是杜医官果断地说:“禀皇上!昭仪娘娘已经小产了。” 拓跋弘的怒火果然滔天而来。他呵斥杜医官退下,而后命另外两人上前。 这两人的医术没有比杜医官高明多少。他们一个一个地上前,最终都露出非常惊恐而不知所措的神情。 其中一人是从没和林媛打过交道的。林媛亦没有如杜医官那样威胁他,于是他老实地说自己诊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小产 这个老实人说这种话的后果比杜医官还悲惨。皇帝听到他连一个简单的有孕、小产病症都无法诊断,当即将他一脚从床榻前踹倒了墙根。 最后一人则是个医术最不济的。他年纪不大,当初踩着线考进内医院,这些年也一直在混日子。他刚把手搭在林媛手腕上,脑子里就乱了。但他是个什么人?浑水摸鱼多年,早已对此娴熟无比。医术虽不精,头脑却聪明。他想着那位杜医官都说是小产,赵医官又说诊不出来,他略一思索便道: “禀皇上,昭仪娘娘应是小产了。” 正在这时候,门外突地人声大动,是几位年长的医官由内监扶着,气喘吁吁地跑着赶来了。吴御医跑在最前头,一进殿就被皇帝呵斥着“怎么这样慢!”、“快去看看朕的昭仪”云云。几人不敢怠慢,吴御医率先跪在了床榻前,杜医官几个则赶忙退开。 有宫女撩了帐子,在里头给林媛换下染血的被褥,拓跋弘看得触目惊心,面上已经现出悲色。几个御医也惊呼起来,有人迭声喊着:“快拿莲房和生地黄!娘娘恐是血崩……” 吴御医镇定自若,伸手在林媛手腕上按了两瞬,又快速从药箱中拿出一排玄色丝帛包裹的细长银针,唤过随行医女命令她一一扎在林媛前额与上腹的几处穴位。随后他又开始细细诊脉,左手诊过又换右手,约莫一盏茶之后才回身与皇帝道: “昭仪娘娘中毒小产,无可挽回,微臣只能尽力保住娘娘的性命。针灸止血可以顶一阵子,但微臣不敢随意开药,等其余医官们诊治后再商议药方。” 拓跋弘长叹着闭上了眼睛。突然又猛地睁开眼,盯着吴御医道:“你说什么?是中毒?” 吴御医低眉思忖着,捻起从林媛身上拔下来的银针给皇帝过目:“针尖泛青色,这不是致死的药,而是一种恶寒之物。有孕之人当然忌寒,小产不足为奇。而它能够使银针变色,说明药性相当霸道,就算常人服用了也会五脏受损,体弱夭寿。” “那是什么药?” “微臣无能。”吴御医叩头道。 拓跋弘冷哼一声,指着其余御医道:“你们一个一个地给昭仪诊脉!” 到了这步田地,拓跋弘已经相信林媛小产的事实了。两个医官和一个有资历的御医都如此说,那个赵医官无能诊脉,很可能是因为林媛小产得不寻常,是如吴御医所言的中毒所致,脉象和单纯的小产有所差异,他才觉得古怪。 吴御医医术不如梁院判,但在妇科上头他是很有权威的。其余御医听他所言是“中毒”,而且是连他也不能辨识的奇毒,心里就已经先入为主了。 吴御医拿出来的银针是最好的证据,针灸是个伟大而奇特的发明,若银针发黑说明人体内有砒霜,银针发绿说明是致死的剧毒,发红说明此人通过服食水银或吞金来自尽,发青便是诸如大腕海螺之类的恶寒之物。 此时他们一一上前诊治,果然,昭仪脉象与小产最为相似,却稍有不同。 其中一位年迈的姚医官还抖着声色道:“的确有恶寒之物的痕迹……老臣拿不准啊,昭仪娘娘脉象古怪,实在无法判断出到底是什么奇物啊……” “娘娘小产应是确定的了。”另一人埋头跪着道:“请皇上节哀,娘娘的脉搏中已经没有胎儿的心跳!” “不论如何,当务之急是为娘娘止血,随后再清毒。”吴御医插言之时,那边几个御医已经在商议药方。姚御医主张用佛手散先排出林媛体内死胎,再下大量的莲房和虫草来止血。虫草大补性热,正好可对抗林媛体内的恶寒。 这个法子是最妥当适中的,几个御医谁都诊不出来林媛体内是什么毒,根本不敢开解毒药,只是他们可以肯定那东西恶寒,用虫草准没错。莲房和佛手散都是温性药材,怎么吃都不会吃坏人。 医女很快熬好了药,初雪几人硬撬开林媛唇舌,将药汁子死命往里灌。 众医官抢治之时,拓跋弘心绪悲切地走了出来,招手吩咐人去传皇后,命她放下刘贵姬的事,开始查慧昭仪中毒小产的原因。又命刑部官员插手,将慎刑司楚氏也提审一番,林媛在慎刑司呆了那么些日子,可都是和楚华裳呆在一块儿的。 跑腿的宫人很快回来传话,道皇后今日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不能理事。拓跋弘无奈,又指派静妃和赵昭仪主理此事。 林媛在建章宫里历经生死,拓跋弘也一直陪着。刘贵姬的事儿已经不足为重了,拓跋弘心里很清楚,林媛既然自知有孕,当然不可能不顾自己的胎儿用伤胎的五石散来害人,林媛根本就是被冤枉的。而刘贵姬因五石散小产的事牵连上了同样怀孕的林媛,这就更显得诡异。 直到这一日的傍晚,几位御医才如释重负地回禀道林媛性命无忧了。 她流了很多血,最终止住血后众人也十分担忧,又给她灌了大量的参汤来吊着命。这样折腾了一整日,她的呼吸才渐渐平稳,脉搏也不再细弱,吴御医宣布她能活下来了。 拓跋弘不住地叹息,他命几个医官在偏殿守着,若林媛一有不妥就要赶过来诊治。入夜时分,拓跋弘耐不住心里的悲伤,跑去了长乐宫见太后。 彼时太后身子稍有好转。林媛小产一事阖宫大动,她自然早就得到消息。拓跋弘流着泪与她道:“母后,朕又失去了一个孩子啊!自从六皇子之后,宫中嫔妃流产之事甚是频繁,朕再也没有其余的皇子出生了。” 母子两个就是患难中的苦命人,互相安慰罢了。太后连连摇头道:“皇儿啊,这都是命。二十年前哀家杀了你的十一皇弟和十三皇弟,齐嫔自尽的时候就对哀家说,说咱们会断子绝孙……十年前你又杀了你的五个兄弟,你还记得江留王说过什么吗?可怜了媛丫头,梁守昌今日一直在右丞相府里头,明日才能回宫。哀家听说媛丫头身子都给伤了,明日让梁守昌去给她瞧瞧。” “母后,朕已经命人彻查这件事了。”拓跋弘目光中透出狠色:“此事十分古怪,媛儿冰雪聪明,她早就知道自己有孕,却迟迟不肯告诉朕。她小产昏迷之前,还对朕说她知而不报,犯了欺君之罪。母后,媛儿从前是非常相信朕的,她什么事都会和朕说,这一次却不敢说,一定是另有隐情。” “不单是不敢说。”太后一时动怒,又开始咳了起来:“此前还传出她草菅人命、打死数名宫女的事。媛儿不是那样胡闹的人!若没有缘由,她不会这么做!宫里人都揣测她是因着被皇后关押,受了委屈,才打死人来泄愤。哀家却觉着,恐怕那些死了的宫人与媛丫头小产有牵连!媛丫头以为是那些人在害她,这才下杀手!” 拓跋弘伺候着太后喝药,一壁哀哀地叹气。他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一直服侍着太后安歇就寝,才起身离开回建章宫。太后在他身后叮嘱道:“这事儿哀家不会善罢甘休!等媛丫头醒过来,你好生地问问她。” *** 林媛是在一日之后的黎明醒过来的。 她昏迷两天两夜,睁开眼睛的时候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宫女们已经放下了帐子怕阳光刺到她的眼睛。 自然她一直是躺在建章宫寝殿里的。这个时候拓跋弘还在早朝上,倒是几个御前宫女欣喜若狂地出去请了御医们进来。 吴御医一直在偏殿守着,梁院判这几日出宫去了右丞相家中问诊,昨日才堪堪回宫,也被太后遣到了这儿守着林媛。打头进来的自是梁院判,他凑近林媛的帐子,低声问道:“娘娘?您可以说话么?” 林媛一听就知道是梁院判在问话,心里倏地一紧,随后又松下来——是了,两日前她昏迷时,右丞相萧臻的祖母“恰巧”得了急病,梁院判就被遣去了萧府。按着她对萧臻的吩咐,萧老夫人是昨日才稍有好转的,梁守昌最快也要在萧府里呆两天才成。 这个时间,距离她两日前昏迷过去时已经过了一整天! 一天,足够了! 梁守昌可不是一般人。梁家本和吴御医家中一样是世代行医的,后来乡中发洪水,梁家遭难,家道中落。而这之后,上天眷顾的梁御医竟得到鬼医虚谷子的赏识,成为他唯一的弟子,从此跟随虚谷子江湖行医。过了十年,生性散漫喜好游历天下的虚谷子不告而别,他就进了皇宫做御医。虚谷子这个人,景宗时就名扬天下,收梁御医这个徒弟的时候推测有一百五十岁,而且他到现在还活着,那他至少有两百岁了。 虚谷子被传得神乎其神,事实上,梁守昌的医术也已经超脱了凡人的境界。 林媛对他可不敢像对付杜医官、张御医他们那样糊弄。那些御医们觉着林媛脉象奇特、诊不出来,梁守昌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问题所在。(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中毒 林媛相信,只要梁守昌将他的手往自己手腕上摸一下,他就能看出来自己根本不曾有孕过! 想骗过皇帝太后就要先过了梁守昌这一关。要解决这么个厉害人物的唯一办法,就是时间。 按着之前吴御医的说法,只要她服下药物、血崩昏迷六个时辰之后,体内什么小产、服药的痕迹就会清除地一干二净。就算天王老子也别想看出真相来。 “时间”二字,就是她顺从皇后旨意进慎刑司的唯一缘由。慎刑司地处偏远,事情的结果就如她预料的那样,“小产”之后皇帝抱着她急火火地往回赶,路上却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梁守昌又早被右丞相家里的老夫人绊住,不得回宫。 林媛缓缓地动了动手指,艰难地侧目看向梁御医,道:“拿水……” 立即有宫人将热水递到唇边,她抿唇饮了一口,干裂的嗓子方才好受一些。这种感觉与当年受箭伤的那一次有几分相似,虽然没有剧痛,但失血却是真的。 “娘娘,您体内的余毒还没有完全清除。”梁御医跪了下来,开始给她诊脉。昨日夜里他已经诊过一次了,如吴御医一众所言,昭仪娘娘小产失血,而且中了寒毒。昭仪娘娘的脉象的确很诡异,甚至有些不似小产。但若是因着中了奇毒而小产,倒也说得通。 那寒毒甚是厉害,他翻遍了古籍也不能判断出那到底是什么毒、该怎么解毒。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热性的药材来调理,好在将虫草和山参给昭仪娘娘灌下之后,的确有几分功效。 “本宫的孩子没有了,对么?”林媛满面木然,声色喑哑地问道。梁守昌低头回答道:“娘娘请节哀,只要您调养得当,您这身子就会慢慢好起来。” 林媛现在的样子完全是一个刚失了孩子的怨妇,她很快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一壁哭一壁凄惨地哀叹自己命苦。她抽抽噎噎地问梁御医:“大人没有哄我么?我知道自己中毒了,而且没有办法解毒。您说调养得当就能好起来?然而那么厉害的寒毒,没有解药,只靠调养如何能好?我还能活多久?日后我再也不能有孕了吧?大人,您和我说实话……” 林媛连连的诘问让人瞧着只会觉得怜悯。梁御医沉默了下来。在他看来,面前的昭仪娘娘就是一个可怜的病患,众多御医都找不出解毒法子,事实也的确如娘娘所言——寒毒霸道,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昭仪娘娘性命堪忧。而且寒毒已经伤了她的身子,女人的内里最娇弱,她日后是很难有孕的。就算有幸能怀上,想真正生下孩子也不大可能了。 林媛哭得更悲切了。她闹着命令所有御医、宫人都退下,又命姚福升快些请皇帝过来。 拓跋弘下了早朝急火火地赶回来时,就看见林媛在床上坐着又哭又闹。他看着林媛的模样,感同身受,悲从中来,扑上前将林媛抱进怀里一同流泪。林媛死死抓着他的肩膀道:“皇上,臣妾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啊……” “没事的,咱们有琪琪呢。”拓跋弘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媛儿,你好好地和朕说,朕来给你做主,给咱们的孩子做主。你是早就察觉了自己有孕么?为何不敢上报?” 林媛呜咽许久不肯说话,拓跋弘没法子,亲自端了药碗喂她,她又嫌苦,闹着要吃樱桃酥酪。 九、十月份哪会有樱桃,拓跋弘左哄右哄,好在一个机灵的御前姑姑进言道“山阴的荔枝还剩有一小筐”,林媛勉强同意了改吃荔枝。于是尚食局那边立即赶工,将宫内仅有的一小盘荔枝做成甜羹献上来。 羹汤送到眼前,林媛楚楚可怜地看一眼拓跋弘,说自己浑身无力连手都举不起来。拓跋弘只好一勺一勺地喂她,她一壁吃着,一壁抽泣道: “臣妾是一月之前发觉自己有了身子的。吴御医给臣妾诊了脉,当初还准备立刻给皇上报喜。随后吴御医就在臣妾体内发现寒毒……”林媛说着闭上了眼睛:“吴御医瞧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毒。” “那为何不告诉朕呢?”拓跋弘睁大了眼睛:“你在怕什么,媛儿?是在怕那个毒害你的人么?” “不,臣妾怕的不是这个。”林媛垂了头:“吴御医虽然没有办法解毒,却已经断定……” 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这个样子将拓跋弘一颗心吊得越发难受。拓跋弘抱着她,不住地道:“你放心,朕会给你做主的,一定会给你做主……” “皇上,不需要了。”她摇着头:“因为根本查不出来是什么毒,所以这件事无从下手。皇上,您知道臣妾为什么不肯上报喜孕吗?因为吴御医在一月之前就断定了,臣妾的孩子……是个怪胎。” “你说什么?!”拓跋弘惊骇不已。 “是。”林媛无力地低语:“受毒物侵体,臣妾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个怪物。吴御医没法子治好臣妾,胎儿也一日日衰弱下去。他是臣妾的骨肉,只要有一分希望,臣妾就会想办法保住他、治好他。臣妾眼睁睁地看着他渐渐走向死亡,却不敢禀报皇上太后……皇上,您知道的,宫中嫔妃诞下畸形胎儿,是大不吉,按着惯例我们母子都会被烧死的!如今他已经走了,臣妾终于敢开口和皇上说。” “后来臣妾因为刘贵姬一事受到牵连,被皇后下旨关押进慎刑司。在慎刑司中,臣妾就发觉几个宫人给臣妾预备的膳食,都是马齿苋、鱼腥草、慈菇之类的寒凉食材。臣妾早就受吴御医叮嘱,寒毒侵体,一定要每日服食山参来减缓恶寒,而绝不可以食用一丁点的寒菜。臣妾心头警觉,又身陷冤情中无力去查证此事,便将那些宫女们尽数处死,以免遭到她们的毒手。” “臣妾当然知道这些宫人日后都有用,杀了他们,不利于日后查案,但当时也是没法子了,臣妾不敢上报有孕之事请皇上来庇护,更害怕那些陷害臣妾的人。臣妾始终存着希望,希望能够清除毒素,还能治好胎儿,最终能看到一个健康孩子的出生。恬淑媛与臣妾一同被关在慎刑司,臣妾痛恨恬淑媛,则是因为臣妾觉着她与刘贵姬一事有着莫大的牵连,很可能是她为了脱困才陷害臣妾。” “臣妾先是被投毒,随后又被陷害。臣妾深以为,两件事恐有牵连,恬淑媛怕也参与其中。” 拓跋弘听着这离奇而可怕的故事,心中百味杂陈。他静默许久,最终将手放在了林媛的后颈安慰道:“媛儿,你不要这样想。这孩子最终流产,咱们……没有办法亲眼看到他究竟是不是怪胎。不管怎么样,在朕心里,他都是一个已经失去的、让朕心疼的孩子,一个好孩子。” 林媛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将头埋在皇帝胸前,不断地揪着衣襟:“皇上,他本就是个好好的孩子!是恶人害他如此啊……” 拓跋弘先是疼惜林媛,心痛那个流掉的孩子,随后就开始暴怒起来。林媛所言“怪胎”,比小产还令皇帝愤怒,那作恶之人何其狠毒,用了连梁守昌都不能辨识出来的奇毒,用最残忍的方式夺去一个胎儿的性命,又伤了林媛的身子。 他开始亲自插手这件事。而且他也察觉到,林媛小产与一月之前的刘贵姬小产必有牵连。 林媛中的毒太离奇,他无从下手,最后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刘贵姬身上。 首先,是那些指证林媛用五石散来害刘贵姬的宫人们倒了大霉,他们统统被送进慎刑司严刑拷打。刘贵姬出事的时候,林媛已经有孕,若是使用五石散,害人的同时也会害己。 三日之前因风寒而病倒的皇后上官璃倒是走运,虽然当初是她做主将林媛扔到慎刑司里去的,但她这几日都闭门不出,拓跋弘也就没生她的气。 林媛小产之后不宜挪动,就大喇喇地在建章宫里躺了五日。后来有朝臣上表弹劾,她才不得不搬回玉照宫里。与此同时,皇太后下旨将她册封为慧妃,以安抚她丧子之痛。 就算是加封之喜也没能让林媛开心起来。皇帝怜惜她,日日过来陪她哄她,她则在皇帝面前以泪洗面,诉说自己不单失了一个孩子,日后也再不能生育。 若是从前出了这种事,林媛是绝不会日日在皇帝面前拉着脸做怨妇的,她深知这种做法不讨男人喜欢。但这一次她太心虚,布下弥天大谎来欺君,还有梁守昌这个医术高超的可怕人物每日过来给她诊脉——她日日都胆战心惊,生怕真相被人窥探,假孕这般大罪就算念在琪琪的份上留她一命,日后也是个冷宫苟活的命运。 吴御医对这事儿也吓得半死,他深知自己在行医上头根本不能和梁守昌相提并论,自己捣鼓的那点伎俩在人家跟前就是班门弄斧。 好在林媛血崩是真,中毒也是真,梁守昌始终不曾发现什么。(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五石散 拓跋弘与她一同用晚膳,哄着她喝下一大碗苦药汁子,而后才摸黑回建章宫,准备通宵奋战处理这一日堆积的折子。林媛瞧着皇帝走远,又看着梁御医几个退下,低声吩咐初雪关了门窗后从被褥下头摸出一袋子纸包,快速地将里头的细*末倒进嘴里。 初雪脸色惨白,端了一碗冷水服侍她一口吞下,颤颤地道:“娘娘,这五石散……用量是不是太大了啊?若是成瘾了,那可怎么好啊……” 林媛灌下几大口水,喘了口气恨恨道:“咱们没有别的办法!鬼知道那是什么邪乎的毒药,梁御医和吴御医都诊不出来!除了五石散,别的东西都压不住这毒,我可不想像宸皇后一样病死……混账!等我查出来,定要将韦宓庄碎尸万段!” 林媛“小产”后皇帝就再不曾怀疑她与刘贵姬一事有牵扯了,至于在她宫中搜出的五石散,也不了了之。的确,她是被冤枉的,她不曾用五石散来害过刘贵姬,她和这件事根本一点干系都没有。 但那五石散——也不是宫人传言的是她用来博宠之类。 事实上,是林媛自己每日服食大量的五石散。 在一月之前,吴御医发觉林媛中毒,但无法诊断是什么毒。那是一种恶寒之物,对女人的伤害非常大。吴御医拿不出解决办法,却隐隐发觉这种毒,与宸皇后所用的嘉兰胭脂中掺杂的东西有些相似。 吴御医也说了,那盒胭脂,可以确定是掺了东西的,就是查不出掺了什么。他花了好几个日夜的功夫,将林媛的血与胭脂里化出来的水进行比对,两者之间一定有牵连。吴御医没办法查出更多,林媛则果断推测这是同一种毒。 不同的是,那胭脂里的毒用量极少,少到几乎不可能被察觉,而林媛体内寒毒量大,发病也非常急。 吴御医曾求梁院判帮忙,梁院判也是个聪明人,帮着吴御医查了那盒胭脂,却没有把这事儿报给上头。幸亏他没报,否则他早就被韦静妃灭了口。 只可惜梁守昌是人不是神,对胭脂同样束手无策。 林媛没法子了,她没心思去查自己在严密防备之下是怎么被人投毒了,吴御医已经断言,她体内寒毒量大,又没有解药,这么下去她活不过半年。这之后她就开始日日吃药膳,灌下一碗一碗的人参汤和益母汤,然而如此也没办法抵抗体内寒毒。 甚至她的身子已经被寒毒损伤彻底,日后再也不能有孕。这个消息对后宫的女人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但此时林媛也没太在意,她有琪琪一个就满足了,而且因着这毒,她或许连命都保不住,哪里有心思去考虑将来。 最后没法子了,吴御医从古籍里头翻出一个偏方。 五石散这个方法提出来的时候,吴御医还连声摇头,说这太危险了。倒是林媛胆大,说就算五石散不是好东西也得认了。 这种法子和现代注射吗啡挽救重伤员一个道理。五石散百害无一利,用来纵情声色会伤身,如刘小仪一样吃上瘾的,最终会变成疯子。林媛刚开始是吃一小茶匙,果然寒毒有所遏制,但这远远不够。最后她把用量加到了每日五茶匙。 这样大量不要命的吃法,很快出现强烈的副作用。 林媛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脾气越来越大。 被牵扯上刘贵姬一案后,她心中愤懑,五石散药效发作,她不受控制地残忍处死了好几个慎刑司宫女。宿敌楚华裳和她关在一块儿,她每日看到楚华裳那张脸,心里的火气就蹭蹭蹭往上冒,她遂折磨楚华裳来泄愤。 那些宫女当然不是端上寒凉的食物图谋不轨,林媛只是在皇帝跟前编了个眶,为自己的心狠手辣找个理由。慎刑司里是个安全的地方,并没有人想要害林媛。 为了从刘贵姬一案中脱身,又恰好她中毒需要清毒,她遂与吴御医定下假孕一计——因寒毒流产,这种说法真假掺半,寒毒是真流产是假,正好可以蒙骗梁御医。而她当时的血崩也是货真价实,为了解毒,她服食“红铅”催经,放血清毒,果然血崩之象被众御医认为是小产症状。 “红铅”本就能造成类似小产的脉象,尤其时间久了,御医就很难诊断出“小产”的真假。五石散则是个“雁过不留痕”的东西,服用之后的六个时辰之内诊脉可以诊出来,过了这六个时辰,梁守昌也看不出她服用过五石散。这也是当初刘小仪能够顺利进宫的原因——秀女进宫时是要有一套严苛的审查的,身子有毛病的自然不能伺候皇帝。刘小仪是个五石散上瘾者,只在初选那几日没有服食,就蒙过了御医。 所以,林媛这事儿只要操纵得当,就没有破绽。 她流了很多血,也昏迷了两日,吴御医都吓得不轻,说她差点真把命赔上了。为了一个假孕,她还不至于拼上命。然而为了清毒,她什么都得干。 左右都是死,她不想再增大五石散的用量,放血倒也是个好法子,只是危险了些。 或许是她太过刚强,两日昏睡之后,吴御医欣喜地告诉她,放血很有效,她从今日起可以减少五石散的用量。 林媛有一种生死浩劫的感觉,吴御医所言,虽然没有解毒药剂,但每日服用五石散和虫草、山参一类热性药物,还是有可能对抗寒毒的。 至少这次放了血之后,林媛能续上个三五年的寿命。 皇帝那边也在竭力救治她,他下旨令梁守昌日日过来看诊,又在民间贴皇榜。 乾武十二年十月十三,恬淑媛楚氏因牵扯刘贵姬小产,押往刑部主审。 林媛脱身之后楚华裳就倒了大霉。林媛“小产”,皇帝痛惜不已,她便趁机在皇帝跟前吹枕边风,往楚华裳身上泼脏水,甚至将自己小产一事说成是与刘贵姬小产有牵连、与楚华裳有牵连。 皇帝正在气头上,不顾楚华裳是功臣之女,将她扔进了刑部大牢。也不能怪皇帝心狠,楚华裳身上的脏水太多了,皇帝都不得不真的认为她就是害死刘贵姬的真凶,甚至同样是谋害林媛的人。而且她数年之前害死任贵人母子的事又被翻了出来,作为她品行不端、性情狠辣的佐证。 林媛曾怀疑过,自己中毒与刘氏丧子这两件事有牵扯。她为了解毒竭尽全力,自然想要从刘贵姬一事入手找到出路。但结果令人失望。她暗中查证,并没有查出什么来。 随后她觉得自己进入了思维定式。她开始将这两件事完全分开。 刘贵姬因五石散小产,她为了解毒又不得不服食五石散。看似是诡异的关联。 但她在慎刑司里与楚华裳相处几日,她能够察觉到,楚华裳真是被冤枉的。 有人用五石散来陷害楚华裳。刘贵姬小产的真正原因,一定不是五石散。 而林媛服食五石散,是她自己的决定,并不是遭人暗害。 所以这两件事,完全不能因着五石散就关联起来。将它们分开的话,还会使事情变得更加清晰。 整个事态扑朔迷离,林媛深知敌手太强大,只是探查的话怕是真没个结果。 她对皇帝进言令楚华裳身陷大难。这样做一是为了早日定下楚华裳的罪,让刘贵姬一事彻底结束,再也不要牵连到自己身上;二则是以楚华裳为祭品,通过楚氏被定罪,来窥探宫内众人的反应,以此判断出刘贵姬一事与自己中毒究竟有无关联。 若真有关联,楚华裳受审期间,真凶一定会有所动作。她也会害怕,怕某些事情会从楚华裳身上被套出来。 十一月初二,恬淑仪被从刑部放了回来,随即称病不出。 五日之后,恬淑仪病逝于咸福宫。皇帝念及其父功绩,追封她为妃位葬入皇陵,上尊号勤裕恬妃。 刘贵姬一事终于尘埃落定,再也不曾有人提起了。因为这件事,楚华裳被皇帝暗中赐死,对外则称暴病。 楚华裳病重濒死之时,林媛还躺在玉照宫中卧病,是协理后宫的赵昭仪去了咸福宫探望楚华裳。皇帝下了旨,楚氏病中受不得惊扰,未有建章宫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出咸福宫。兼之宫内人人都知楚华裳病得蹊跷,心内畏惧避之不及,除了赵昭仪奉旨去探望她之外竟在也无人去咸福宫了。 赵昭仪在咸福宫里呆了两个时辰才出来。林媛不知她和楚华裳说了什么——既是奉旨去的,定是传皇上的话了。 只是在赵昭仪从咸福宫告辞时,云昭容请命进了咸福宫。 原本皇帝是不准她进去的,但抵不过她撒娇撒痴,最后想着楚氏就要死了,云丹进去看看也无妨。(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华殇 云丹对皇帝说,楚华裳是她进大秦后宫时的第一个姐妹,二人从前也曾多有误会,如今楚氏病重,她想前去探望了结一分心意。 咸福宫主殿依旧奢华壮美,入夜时分正是灯火通明一片。穿过种满了芍药花的厅堂前院,脚下踏入的是铺着大红猩猩毯、以寿山玉砌成台阶、以黄梨木做成门扇的寝殿。四周宫人垂首肃立,面前双面绣鸳鸯的屏风左右都摆着一人高的南海珊瑚树,多宝格柜上摆着各类价值连城的古玉珍玩,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座宫殿主人的高贵尊荣。 然而,撩开珍珠垂帘迈进内室,云丹闻到的只有满心满肺浓郁的苦涩药味,还有如死者一般的腐烂灰败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走近那红楠木雕象牙的床榻,刚要开口问安,便听到喑哑尖利的叫声:“皇后?哈……是你吗?” 就似匕首刮在玉石上的声音,难以想象地刺耳,云丹忍住心内恐惧道:“不,你认错了,我不是皇后……你听不清楚么?我是昭容……” “昭容?”床帐内的人疑惑地问了一句:“昭容是谁……哦,你是云丹,是暹罗的皇女?” “不,不,你怎么都记不得了,我是吐蕃皇女。”云丹察觉到面前的人已经病入膏肓了,她记忆错乱,眼睛和耳朵显然都受了损伤。云丹听说,皇帝是给她灌了药的,也不知是什么药。 “那真抱歉,我记错了。”楚华裳睁大了眼睛去看来人,然而努力了很久都看不清,她这几日眼前都是白蒙蒙的一片。她又皱起眉头去回忆云丹这个人,半晌道:“我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三个人,皇后,昭仪,还有一个昭容。” 皇后是将她送进慎刑司,最终做主将她定罪、赐死的人,昭仪,哦,那人的封号是什么来着?她忘了,好像是姓林的。昭容,她也不怎么记得,但有些模糊的印象,她落得如此田地,和昭容脱不了干系。 对了,父亲!父亲是怎么死的?天哪,她连这个也忘了,只隐约记得是父亲的心腹在父亲死后,进宫给她送了一封密信,其中提及了父亲的死因。总之,父亲并不似皇帝所宣布的那样,是简单的战死。 “昭仪如今已经不是昭仪了,她是慧妃娘娘。”云丹凑近了她,尽量将话说得缓慢清晰:“我今日来是要问问你,你父亲的死……” 父亲……楚华裳的脑子里回荡着这两个字。 想起来了!她今日惨状,虽说是皇后、皇帝下旨毁了她,归根结底却是源于父亲的死! 若父亲没有死,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宠妃!而不是如今这副鬼样子……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已经病重,却猛地扑下床榻抓住了云丹的衣襟:“昭容!我想起来了,你杀了我父亲!就是你……吐蕃,没错,吐蕃的牦牛骑兵!” 云丹当即吓的愣住,好在她自幼习武,双手一扣抬腿一踢,将楚华裳踢到了床前。她喘着粗气:“楚华裳!我今日来,就是为了你父亲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去杀你父亲,我跟本不知道夏国的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为何,你父亲明明坐拥三十万重兵,却在攻城战中被人射杀……我今日就是想要问你,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楚华裳瘫软在地,她爬不起来,却开始发出渗人的荷荷冷笑:“昭容啊……吐蕃的皇女!我父亲,是死于吐蕃骑兵之手……” 是的,那封密信,清楚地告知她父亲为何会战死。 楚达开领五万先锋攻打西平府,后方大军却遭人阻拦拖延战机,导致应援不力,五万先锋惨胜得到西平府,楚达开也在混战中被射杀。那阻拦大军的,根本就不是夏国人,而是吐蕃人。 “不!”云丹捂住耳朵,她真忍受不了楚华裳的嗓子了:“在我嫁入秦国之后吐蕃骑兵就去了西北战场,帮助秦军……对,是我命令他们找机会射杀秦国将领!但我要杀的人是上官越,不是楚达开!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吐蕃骑兵明明在与匈奴人交战,为何他们会进入夏国国境?我要上官越死,因为我容忍不了上官皇后!但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作对,与楚家作对啊……” 她是吐蕃的嫡皇女,吐蕃皇室中最耀眼的孩子!她就算出嫁成为秦国妃,不单带走法王面具作为陪嫁,手中还握有曾经父王亲赐的兵符。她一人就可调动吐蕃骑兵。 千里迢迢追逐梦想,无奈秦宫的残酷超出她的想象。上官皇后容颜绝色,宠冠后宫,兼之又权倾朝野。这个女人太灿烂了,每一日,她的光芒都在啃噬云丹的心。 云丹决心铲除她。不似林媛那样没有家世依仗,只能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算计,她拥有的是整个吐蕃。她果断命令吐蕃骑兵北上应援秦国,同时伺机刺杀上官越。 武将氏族,若将军战死,这个家族也就完了。就如同楚家一样,楚达开死后,楚家即便得了爵位也已经一无是处,他的女儿也很快被后宫争斗所吞噬。若上官越死了,上官璃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依仗! 当然上官一族家大业大,上官璃的几个堂兄还在朝中做三品大员,不可能因着上官越的死就垮掉。 但如此,还是能够打压上官氏族。云丹身为皇女,对秦国政事有着天生的敏感,她能够想见到上官璃失去父亲后,朝中与上官一族作对的重臣立即会趁机跳出来,上官一族会饱受压力,上官璃也会后位不稳!上官璃封后一事,本就遭到朝臣抗议,许多人早就等着机会想将她拖下后位,然后捧上将自己拥戴的势力为新皇后。 可惜,她低估了上官将军。她失败了,上官越仍是西北主将,不知为何楚达开竟被她错杀。 一定是上官越有所警觉,反过来算计了吐蕃人……战场上传回来的消息也并没有多少,云丹还不敢着手调查这件事。她清楚,上官皇后一定在暗处等着抓她的把柄!若被查出是吐蕃人阻拦秦军害死楚将军,两国决裂就在眼前。 楚华裳早已心智受损,哪里听得进去云丹的辩解。她疯狂地再次扑身上前要抓住云丹,云丹惊骇地按着她,催问道:“你父亲一定传了什么消息给你!求你相信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从没有想过害你,虽然我并不喜欢你……就算你姐姐刺杀了我,我也并没有相信是你在算计我!我知道那件事是你受了冤枉!这一次也请你相信我,我需要知道你父亲的消息,我一定要知道出了什么事,皇后用什么样的手段将事情弄成这样子……” 云丹的头脑很清醒,她需要了解楚达开之死的真相,如此才能有所准备去对付皇后。 然而楚华裳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体内药毒又开始发作,她痛苦地嘶喊起来,声色凄厉。 云丹看得心惊胆战,最终她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她没能从楚华裳口中套出一丁点有价值的东西。她心绪烦闷,思考着如何应付上官皇后。 一日之后她得到了楚华裳病死的消息。 不过恬妃的葬仪并没有太过隆重,倒是慧妃的册封礼办得喜气盈盈。 云丹因着心烦,在庆贺林媛晋封的晚宴上容色稍显憔悴。然而她今日特意穿着一身妃色广袖秦装罗裙,头戴一套白玉发簪与花钿,十二支白玉钗垂下三寸长的珍珠苏子落在她的耳侧,珍珠随风浮动,荧光幽幽,一眼看去霎是妩媚。那是秦国江南女子喜好的装束,她这般穿戴,竟又是别有一番风情。 林媛身子还未养好,气血虚弱,又因服食五石散导致肤色苍白。她甚至不能用浓重的胭脂来掩盖面色,只略略用了些香露,因为五石散和胭脂花混合后更加伤身。 相比之下,云丹容色自然胜过她。拓跋弘也发现了这一点,席间频频与云丹谈笑风生。 林媛中毒心力交瘁,哪里有闲情管云丹,在她看来,争宠的手段而已,比起韦宓庄来云丹实在太仁慈了。 她将宫女端上来的樱花酿换成烈酒“杜康”,虽是坐在皇帝右手边的上席,却整个人都缩进椅子里,低眉静坐啜饮。她喝了一杯又一杯,面色苍白麻木,在灼烧的醉意中渐渐沉沦。医理有言,烈酒能够催动人体经脉血管,达到驱毒的效果。 “皇上,您又输了,罚酒罚酒……”是云昭容娇俏的笑声,她正拉着皇帝玩猜谜。皇后因身子不适提前离席,林媛自顾喝酒,皇帝身旁只有静妃和云昭容两人服侍着。拓跋弘左拥右抱,十分惬意,而云丹竟仰头饮下一口樱花酿上前吻住皇帝,将酒灌进皇帝口中。 灌完了酒,拓跋弘摆手道:“够了够了,朕快被你们灌醉了……”侧目又看见林媛郁郁寡欢,遂道:“静妃,你去将媛儿叫过来,咱们一块儿玩。她自个儿缩着做什么呢,今儿可是她的喜宴……”(未完待续) 第一章 夺宝 静妃还未应声,那边云丹笑道:“慧妃姐姐自得其乐,咱们玩咱们的!皇上,您对慧妃姐姐真是太好了,大肆操办她的晋封礼,还在玉照宫中办夜宴为她庆贺!臣妾记得静妃姐姐做妃位已经四年了,这些年辅佐皇上、管束六宫,听闻静妃姐姐两年前也曾丧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拓跋弘本已微醺,闻言揉了揉额角,定定地看着云丹。 云丹丝毫不惧,依旧轻笑道:“今日皇上晋封了慧妃娘娘,不如也册封静妃姐姐为贵妃,双喜临门!” 四周欢闹宴饮的嫔妃听她所言,齐齐看了过来,筵席竟一时寂静下来。静妃颇有些目瞪口呆,放下了手里金樽看向云丹——她可不记得曾求过云丹,让她在皇帝面前进言给自己晋位!而且她虽然将云丹看做姐妹用心照料她,云丹对待自己却十分冷淡,她丝毫没打算真正收拢这个不省油的异国皇女。 而此时,云丹竟然为她说话? “云儿,你喝醉了。”拓跋弘温和浅笑着,伸手拿下了云丹的杯子。云丹则嘟着嘴摇头道:“臣妾没有喝醉!皇上,臣妾说得都是正事,您不觉着,静妃姐姐合该晋封了么?” 拓跋弘轻笑几声:“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册封静妃为贵妃……朕会考虑的。” 静妃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她根本不曾想到受尽皇宠的云丹会支持自己,而瞧着皇帝的意思,也并非完全回绝,或许……自己真的有可能成为贵妃! 巨大的狂喜将内心淹没。静妃咬了咬嘴唇,起身道:“皇上,云昭容是小孩儿心性,当不得真的。臣妾自知无子嗣,又与社稷无功,贵妃之位臣妾当不起……” 虽眼热贵妃的位子,然她可不能表现出急切,如此皇帝定会以为是她与云丹联手。 皇帝笑着摆手,方想说话,突有一女子笑着凑上前来,举杯与他道:“皇上和静妃娘娘在说什么趣话呢!我们姐妹正在对诗,皇上怎不赏个脸?皇上您看,这是李良娣出的上联……” 来人却是玉婕妤。她着一身鸭黄阮烟罗襦裙,外罩着杏红色银鼠小袄,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手腕上则箍着暹罗碧玉镯。那镯子是黛一般的墨绿颜色,越发衬得她双手洁白无瑕。这样一双手捧着青瓷酒樽至皇帝眼前,拓跋弘几乎看呆了眼。 遂连忙从善如流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拉着玉婕妤的手腕笑说:“如意……玩得尽兴么?” “如意请皇上一块儿来呢。”玉婕妤声色俏丽:“李良娣也在等皇上。” 拓跋弘抬眼望去,就看到了李良娣一张芙蓉面色映照在橘红宫灯下头,顿时又移不开眼。 “好好,朕陪你们一块儿玩!唔,这是李良娣的诗作?倒是不俗……”说着起身由玉婕妤笑盈盈地扶着走了。 静妃眼瞧着皇帝被玉婕妤带走,几次想要插言却不得,最终愤愤地一掌拍在案几上。方才云丹挑了话头,皇帝亦有动心,若再考量一二怕是真能决定晋封了……半路却杀出个玉婕妤! 旁侧云丹睨她一眼,十分不屑地冷哼一声瞥过面去。 笑话,当真以为自己看得起她!自己扶持她晋位,无非是想要钳制上官皇后与慧妃这两位的无奈之举。 云丹虽是长在皇室的皇女,自幼见惯宫廷斗争,然而她的心性是十分单纯的。她纯粹地喜欢拓跋弘,不带有一丝其余的考量。不因为他是秦国皇帝,也不是为了两国邦交。 吐蕃地处高原,又有天山山脉作为天堑,西北的战火并不能烧过来。吐蕃跟本不需要用一位皇女联姻稳固国土,云丹和亲,完全是云丹自己的执意。 她看不起汲汲钻营、小人得志的静妃,但她最厌恶的当属皇后、慧妃一类受到拓跋弘无上宠爱的女人。拓跋弘看着慧妃笑起来的时候,面上和煦如春风,而他在长信宫里陪伴皇后用膳时,亲手给皇后夹菜的温柔体贴让人简直忘记了他的帝王身份。 这些举动看在云丹眼中,心如刀割。 倒是静妃,这个女人容颜并不美,皇帝看重的只是她的温婉贤淑、懂事知礼。云丹心知此人城府极深,却仍然选择帮她。 皇帝陪着玉婕妤几人玩乐,言笑晏晏。玉婕妤瞅了个空,悄声奔至林媛面前,低低问她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林媛摆手道:“你做得很好。待会子你就跟着皇上回建章宫服侍吧。” “那么静妃那边……” “不必担心,皇上并无意立静妃为贵妃。”林媛小口抿着酒,满面醉意:“本宫只是担心皇上借着酒劲,云丹稍微吹吹风,他就当众说出册立贵妃的事儿来,日后想要更改都不易了。既然皇上未曾当场决定,日后再思量起来,也会觉着此时晋封静妃并不妥当。” 说罢抬头看一眼玉婕妤:“去伺候皇上吧,本宫乏了。” 她并不胜酒力,随后就趴在了案上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将她抬上轿辇送回了寝宫,一夜蒙头大睡,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过来。酒后头痛欲裂,她揉着前额,问左右道:“昨晚上……本宫回来之后,没出什么乱子吧?” 小成子禀道:“并不曾,静妃晋位的事儿,皇上再也没提起来。娘娘,梁大人在外候着给您诊脉。” “哦……”林媛扶着额头:“快请进来。” 梁守昌奉了皇命日日过来诊脉,他的确比吴御医要能耐地多,虽然一样的找不出解毒法子,但开出来的药膳总要高明一些,林媛的身子也较之前稍有好转。当然她仍需要服用五石散来压制寒毒。 梁守昌如常诊脉,与林媛道:“娘娘还是要继续吃药膳。山参的用量可以再加大一些,只可惜今年进贡的长白参里并没有千年山参,否则对娘娘的病情是大有裨益的。” 林媛突地眼睛一亮,问道:“大人,只要是热性的药材,是否药性越强,对本宫的寒毒越有效?” 梁守昌迟疑片刻,道:“应是如此的。” “那么,大人可否用‘熊宝’入药!”林媛看着他:“若说药性霸道,熊宝当之无愧。听闻当年静妃娘娘昏睡五年,就是因着熊宝太烈性的缘故。” “娘娘所言极是!”梁守昌道:“微臣也曾想过此物,不过熊宝是天下至宝,宫内都难得一见的,内医院的药方中并没有这一味药材啊。” 林媛随即轻笑一声:“当真没有么?本宫听闻静妃娘娘此前受了外伤,还曾用熊宝入药呢。” 梁守昌闻言一滞,半晌道:“那还是去年,有猎人在武夷山中射杀人熊,有幸得到了熊宝进献宫中……乾武十二年年初静妃娘娘重伤,用了熊宝救命的,如今那一块熊宝都进了华阳宫,静妃受伤后身子受损,时常要用熊宝入药熬汤服用……” “可是现在本宫也十分需要熊宝!”林媛微怒着打断了梁守昌:“梁大人,你即日就去向皇上进言,本宫一定要用熊宝入药!静妃虽需要调养身子,本宫现在却需要用它救命!华阳宫中的熊宝还剩多少,都给本宫搬出来!” 林媛所求之事很快报给了皇帝。起初拓跋弘难以抉择,因为熊宝已经赏赐给了静妃,不好收回。然而林媛的掌事女官初雪坚持道自家娘娘病得艰难,若不用熊宝,无法抵抗寒毒侵体,病死是迟早的事了。反倒是静妃娘娘如今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需要用熊宝养身而已,难道静妃娘娘就忍心见死不救么。 拓跋弘心道有理,立即下旨将华阳宫中的熊宝尽数献出,赐给玉照宫慧妃。 这一块熊宝还是前年得的,并不大,原本就只有拳头大小。后来静妃还用了一小半。 不过熊宝是最为珍贵的至宝,别说是拳头大小,就算指肚大小的都能救活一条命。林媛瞧见后满心欢喜,立即吩咐了宫人熬药。 如她所料,熊宝药性烈,若是常人服用过量,恐会如当初静妃一般昏睡过去。但用在林媛身上,倒正好可以抵抗寒毒。 在没有解毒药的情况下,这就是一场拉锯战。寒毒虽厉害,熊宝亦是神药,林媛服食五日之后,腹痛、盗汗的症状都消失了。 吴御医对此喜忧参半,他告诉林媛,若是同时服用熊宝和五石散,她甚至不需要什么解药了。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人熊罕见,长了结石的雄性人熊更是万里挑一。就算以天下之力,也供不起她吃一辈子。 这一块熊宝最多能吃个一年左右。 熊宝也还罢了,五石散的功效却是比熊宝更显著的。吃一年熊宝只当是补身,若吃一年五石散却是会发疯致死的。 说白了,这都不是长久之策。林媛想活命,关键是找到解药。 林媛倒是心情很好,对吴御医所言并不感到担心。她是个坚韧的人,在秦宫中活得久了,心志更是刚强。就算没有中毒,在这个杀机四伏的宫廷中,她也从不敢断言自己能够平安地度过下一个年头,甚至活到明天。 既然这一年的日子能好过,那就先过下去吧。(未完待续) 第二章 病发 林媛渐渐好转,而华阳宫静妃因失了熊宝入药,很快变得体虚,终于在乾武十二年的寒冬时节病倒。 静妃其实不是用熊宝治病,而是用来“催命”。她那身子,重伤之后早就垮了,为了如常服侍皇帝才用了熊宝。如此她能够和常人无异,却会折寿。 如今停了药,在医者眼中还是一桩好事,她会活得久一些。 但在漫长的人生中,真正关键的时光也不过就是一个十年罢了。静妃如今就处在这种关键中。 就算折寿她也心甘情愿。 现在的静妃正焦头烂额。没了熊宝支撑,她的身子很快就不济了。夜不能寐,还日日呕吐,右肋骨那儿的旧伤发作,痛不可支。皇帝起初常来探望她,随后就渐渐地淡了。长信宫皇后隆宠依旧,玉照宫慧妃亦开始承宠,麟趾宫云昭容夹在这二人中间卯足了劲儿争宠,另还有正得势的玉婕妤几个。她卧病后,这宫中哪里有她静妃站脚的地儿? 她对林媛恨得咬牙切齿,深深悔恨当初下药的时候太小心谨慎,就该再翻一倍的用量直接将林媛送上黄泉路才对! 日子很快到了乾武十三年的春节。 阖宫喜庆之时,皇帝下旨,将五皇子送至温婕妤叶氏宫中抚养。 兜兜转转,五皇子终于回到了生母身边。 宫人们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吃惊,五皇子已经有过两个养母了,几经转手,一次又一次地折腾。从前是叶氏位分低,皇帝又瞧不上,不肯让她抚养皇子。现在被寄予厚望的楚华裳死了,时年四岁的五皇子也已经懂事,整日念着亲娘叶氏。 拓跋弘思量再三,决定将五皇子还给叶氏。 叶绣心喜极而泣,她从长乐宫里接回了五皇子之后,就日日吃斋念佛。 许多与叶绣心交好的嫔妃去了汀兰小筑与她道喜。林媛坐在玉照宫中,抱着自家的六皇子,与他道:“琪琪,你五哥终于和亲娘住在一块儿了,可惜他的亲娘是个平庸的人,更不通文墨,恐怕不能教养好你五哥。” 拓跋琪正念着《论语》用功,头也不抬地敷衍自己的娘:“反正五哥很高兴就是了。” “恩,只要能和亲人在一起,无论怎样都是好的。”林媛伸手抚一抚儿子的衣襟:“琪琪,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你也要和你五哥一样,被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收养。你准备怎么办呢?” 琪琪突然将眼睛从书本上挪开了。他睁着大眼睛看向林媛,一句话都不说。 林媛噗嗤笑了,道:“你放心,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娘会一直陪着你,绝不会离开。” 永远……不会离开。 她一定要活下去。 *** 的确如皇帝担忧的那样,叶绣心是个没念过多少书的女人,又出身小户,并不懂得如何教养出一位经天纬地的帝王之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五皇子自从回了叶氏身边,文武功课上都开始异常用功起来。他再也不似从前贪玩,每日师傅下了学,他都要在书房里再念一个时辰;将军教了剑术,他也要趁着夜色在前院里头苦练。 一月过去,五皇子的功课不退反进,令拓跋弘大为惊奇。五皇子则胸有成竹地对父皇道,母妃虽然没有才学,但只要他自己用功,难道就不能成材么。而母妃是个很贤惠的人,比起养母楚氏,他的生母会煮很多好吃的,会亲手给他缝被子缝衣服,他的日子过得比从前好很多。 拓跋弘感念五皇子的心气,彻底熄了重新给五皇子找养母的念头。 “叶绣心的儿子回来了。”林媛缩在寝殿角落里的软榻上,一口灌下手中的虎骨药酒。五石散药效再次发作,她根本压不住内心的疯狂情愫,竟想出了灌酒的法子让自己沉醉。此时的她披头散发,面色黯淡,眼窝深陷,若是皇帝看到她这个鬼样子她甚至会有失宠的危机。 好在这几日皇帝被云丹缠得紧,她亦没有去争,倒是好久不曾来玉照宫了。 她喝完了一盅,又去捧了一大罐子仰头往嘴里灌。四周宫女早被屏退出去,初雪初桃两个服侍着她,都吓得满脸惨白。突然,林媛霍地起身将手中酒坛砸在地上,怒道:“混账!到底是谁,是谁陷害了楚华裳……” 她一定要查出来是谁,这个人太危险了,从刺杀云丹事件开始,楚华裳就渐渐不济,最终父亲死后遭陷害处死。不应该是皇后,上官璃忙着对付静妃和自己,没心思理会楚华裳。也不应该是静妃啊,静妃为了毒杀自己,废了多大的精力才投毒成功,她也不太可能分心去对付楚华裳了。 楚华裳被处死时,唯有云丹一人有所动作!难道这就是实验的结果么? 难道就是云丹么? 不,不对,云丹不是那样的人。她最恨的是上官皇后。 林媛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静妃一击得手,她身中剧毒只能等死。而又出来这样一个人物,杀了楚华裳!事情越发地脱离掌控,那人心志太坚强,竟是从头到尾岿然不动,让林媛无法窥探出蛛丝马迹。 “娘娘,别再喝了……”初桃跪在地上求她。林媛一手推开她,将手边上一具琉璃花樽也砸了,口齿不清地喊道:“皇上今儿还在云昭容那儿?狐狸精,这群女人统统都该死……” “娘娘,皇上今儿在华阳宫合欢殿呢!”初桃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林媛双目圆睁,倒下去揪着头发崩溃地道:“是静妃?哈!静妃啊,那个可恶的女人……不行,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我要杀了她……” 说着竟然奔进后殿暖阁,从柜顶的匣子上抽出一把匕首。宫中是绝不准带凶器的,然而玉照宫里却样样都不缺,林媛的袖带里也永远都藏着一把寸长的小巧毒簪。她受五石散毒害,已经失去了理智,满身酒气地举着匕首就要冲去华阳宫杀静妃。 几个宫女都扑上来按着她,然而也只有初桃几个罢了——她这副疯样子哪里敢传出去让人知道,故而每次发作,都只留心腹在身边,旁人断断不准进来。 林媛挣了几下子,竟然给挣开了,而后就猛地踹开门扇。正在此时,她看到了乌泱泱的人群从玉照宫正宫门蜂拥而入。 “听闻慧妃得了疯病!”为首的女子直视着她,朝身后威仪挥手道:“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来人,将她捆了,带回长信宫!六皇子是断断不能再留在她身边了,快将六皇子抱过来,一同带走!” 相比于林媛容色憔悴,上官璃却依旧是一张光洁白皙的倾城容颜。她一声令下,四周的宫女纷纷上前,毫不客气地来扭林媛的胳膊。 林媛的脑子“轰”地一声,她不知为何上官璃会知道自己得了“疯病”。她服食五石散的事儿不敢透露一丝风声,一是怕自己的样子被拓跋弘瞧见了遭嫌恶,二是怕后宫女人们借此事来暗害自己。身旁服侍的人也都是绝对忠心的,不可能背叛她。然而……上官璃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与嫔妃们都知道她中毒,甚至性命堪忧。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她为了活命,用五石散来解毒! 那么,毒害她的到底是静妃,还是皇后?! “六殿下呢!”上官璃的注意力显然并不主要是放在林媛身上的。她开始指使左右搜查玉照宫,找到六皇子。 似乎是什么东西划过脑海,此时的林媛竟倏地清醒几分。她长长吸一口气,而后跪倒在地吐出大口的毒血。她将手中匕首猛地扎进手臂,剧痛让她彻底醒悟,她膝行上前抓住了上官璃的裙摆,哀求道:“皇后……救救臣妾,臣妾没疯,臣妾是寒毒发作。救救我……” 在晕过去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小琪被一个女官抱着,交到了上官璃手中。拓跋琪小朋友不哭也不闹,甚至在看到亲娘跪在地上一壁吐血一壁哀求的样子,他也没有愤怒地做出什么伤害皇后的事情。 他早已明白,在比自己强大的力量面前,愤怒只会适得其反。 他盯着面前漂亮的嫡母,一双乌黑的小眼睛里星芒闪烁。他轻轻地问:“母后,我母妃怎么了?她会不会死?” 就像一个真正的四岁小孩子一样,他只是惶恐,只是不知所措。 林媛看到上官璃从袖口里拿出一块棉糖来哄琪琪。随后,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醒过来时已是两日之后的黄昏。她觉得自己总算理解了重病之人的痛苦。 剧毒让她失去了太多。失去了再次做母亲的资格,失去了往日姣好的容颜,失去了大半的寿命。五石散药性霸道,她用量又大,几乎日日都会发作,发作之时便会满心的疯狂情愫,痛不欲生。 她在上官璃面前晕厥,就是因着寒毒与五石散的毒性一块儿发作,她身子受不住。(未完待续) 第三章 争命 眼前尽是熟悉的景致,她双眼迷蒙半晌,才认出自己仍在玉照宫里。见她醒了,周遭有几个宫女连忙递了药碗和热茶上前,又有一女官奔出殿门道:“快去通禀皇后娘娘!慧妃娘娘刚刚醒过来了……” 这些服侍的下人并不是玉照宫的熟悉面孔,却都是恭恭敬敬地,体贴而小心地伺候她喝药。林媛依稀认出其中几个是皇后身边的,她看到递过来的药勺,微微撇过头:“拿下去,闻着就苦。” 那为首的女官赔笑道:“这是梁御医开的方子,和娘娘从前吃的差不多,加重了一味甘草的量,定是不如从前苦了。”她一张圆脸眉色流转,显然是看穿了林媛的抗拒,又将药勺往前一送继续劝道:“奴婢们虽都是长信宫的人,然而过来服侍娘娘却是皇上的旨意,这些药方都是皇上过目了的。” 林媛沉默片刻,方一张口接了药。皇上的旨意么?看起来这一遭又走运了,她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上官璃所谓“慧妃疯癫”的由头就站不住脚。上官璃心知林媛在皇帝心里的位置不一般,可不敢一意孤行地咬定她的疯病,只好先将她安顿在玉照宫,又去回禀了皇帝,让得力的宫人们细心服侍她。 上官璃亲自拨了下人来伺候她,对此拓跋弘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皇后关怀嫔妃也是合情合理。然而除了宫女们,竟还有两位御医一同给拨过来了。 林媛在看到那两个生面孔的医官上前为自己诊脉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如此。她静默着被宫人们扶坐起来,任凭两位医官将手指搭上自己的手腕。 “娘娘的确是毒发。”那御医姓刘,拈着胡须淡淡说了一句:“如今内医院上下都拿不出办法来,娘娘只能每日坚持喝药。至于饮酒……的确饮酒可以压制毒素,然而娘娘还是要有些节制的好。” 幸好这时候距离她最近一次服用五石散已经超过了六个时辰,刘御医遂看不出来。林媛点点头道:“有劳两位大人,也替本宫叩谢皇后娘娘体贴。” 事情的发展显然越来越糟糕,上官璃是否参与了投毒?林媛不得而知。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打算趁机整治自己了。 她一定是察觉出了什么,察觉到自己并不只是“中毒”这样简单,这才率宫人闯玉照宫,想要当场拿下发了“疯病”的自己。不成之后,又遣了御医宫女们过来,名为服侍实为监视。对此林媛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是上官璃的正宫身份给予了她这种特权,让她能够名正言顺地在玉照宫安插人手。 这么下去,日后想服用五石散都是万万不能的了。五石散的事传出去,坏了名声、失了皇宠还是小事,若是被上官璃顺蔓摸瓜,摸出自己假孕一事……那可就闹大了。 “慧妃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我们娘娘体贴一些自是应该的。”那位圆脸的女官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娘娘放心好了,您病得重,皇后娘娘定会好生照顾。六皇子已经抱去长信宫了,有嫡母在,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娘娘您只管安心养病。” 即便提及了六皇子,林媛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上官璃以她重病为由带走琪琪,这早就是意料之中。 很快,一日之后,她的掌宫权柄被皇帝亲口下旨收回。是皇后的提议,皇帝也深觉有理。彼时林媛在玉照宫内毒发吐血,她身形消瘦,满面病容,拓跋弘瞧着万分可怜,就哄着她让她安心养病,无论是六皇子还是宫权都先放一放。又说上官皇后是六皇子的嫡母,有礼法压着,她绝不会亏待了六皇子的。 拓跋弘所言不是全无道理,上官璃可不如从前的原配宸皇后,后位稳固可以在后宫为所欲为。她封后时朝中就反驳声一片,那“跋扈不贤”的恶名是她致命伤,也是废后的绝佳理由;而且为了捧她上后位,拓跋弘大肆提携新贵势力与上官一族作对,又支持左丞相萧家一派,处处钳制打压上官族。上官璃所谓的“后党”,远远不及当年的萧皇后党羽。 若是六皇子在长信宫里少了一根头发丝,文武百官就能群起弹劾皇后,拓跋弘也会起废后的念头。 林媛并不担心琪琪的处境,也无力去为了宫权抗争。她无奈沉默地接受这一切,而且她也越发地没有心劲去争斗了——寒毒一日比一日厉害,五石散停了后,熊宝的效力单薄不足以抗衡毒性,她昏睡咳血、腹痛体虚的症状越发严重。 别看五石散不是什么好东西,害的她几乎疯癫,然而若没了五石散,那才叫真的生不如死。 林媛的生命开始变得浑浑噩噩。静妃投毒在先,上官皇后整治她的后手接踵而至,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每醒过来时拓跋弘都陪在玉照宫里,甚至一日夜里他抱着林媛,将唇贴在她脸上哭泣道:“朕不想失去你……” 拓跋弘常常会捧着她的脸,对她诉说往日两人欢好的情话。林媛的身子已经没办法侍寝了,然而拓跋弘忘不了她从前的妩媚风情,忘不了她的体贴懂事,还有四年前救驾的一箭。 林媛沉沦之中甚至会觉得羞愧,拓跋弘多内宠,并不算个好男人,但她的所作所为显然比拓跋弘过分很多。她救驾、有孕小产都是谎言,连这些年的情爱合欢也没有一丝真心。她利用这个男人得到了权势荣华,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用而已。 乾武十三年二月初二,前夏西平府被秦军夺回。捷报传到京城,皇帝并没有龙心大悦,只是深感疲累。他摆手驳回了右丞相大赦天下的提议,又下旨命令皇族子弟随圣驾至京城木兰围场,举行春狩。 随着前线战况胶着,征战的弊端越发明显,国库的空虚令拓跋弘倍感压力,他丝毫不会因为抢回了西平府就感到兴奋。他越发加紧练兵,木兰春狩亦是为了培植皇族将领。 春狩场面壮大,皇后与皇子皇女们纷纷随行,静妃与林媛这类高位本也该去的,无奈她们两个如今都是病秧子,只能躺在皇宫里养着。六皇子是由上官皇后亲自带着的,两位嫡皇子和昭纯帝姬一同随驾,如此上官璃身边跟着四个小屁孩,比过春节还热闹。 林媛未能参与狩猎,倒是云丹身为和亲皇女,兼擅长骑射、通晓武术,竟是跟着皇帝一同骑马狩猎,场上英姿飒爽丝毫不输于男子。林媛身处禁宫,从右丞相传回来的消息中就能想象出云丹有多么得宠,木兰围场的随驾嫔妃中几乎是她一枝独秀,上官皇后都无力与她争锋。 十日之后,云昭容被册封为右昭仪的旨意从木兰围场传回宫廷。 玉照宫里依旧有许多长信宫的宫人在服侍。好在皇后跟去了围场,初雪几个胆大起来,将长信宫宫女们尽数赶出主殿,说是她们不懂得娘娘的喜好,伺候不好娘娘。无奈那两个御医有官位在身,跟两尊佛一样,送不走的。 上官皇后忌惮林媛宠势,早叮嘱了底下人不准放肆。宫女们受了委屈去院里头做杂扫的活,却也不敢抱怨顶撞初雪。 云丹晋封一事传回后宫时,初雪苦着脸和林媛哀叹:“……别说皇后整治玉照宫,如今竟连一个云昭容都要欺到咱们头上来了。此时是封昭仪,保不准回宫时就封妃了,娘娘您病得重,她就趁乱夺宠。这往后可怎么好……” 说起云丹,林媛心中不是不担忧。云丹年纪比她小四岁,正值大好年华,面容端丽身段窈窕,姿色上一点也不输自己的。而且这位皇女的性子和自己还不一样,自己去争去斗,都是为着权势欲望,她是单纯地为了心爱的男人。 爱情的力量有多伟大?林媛上辈子谈过恋爱,但远不如云丹轰轰烈烈。她不敢想象,也不想去和这种恐怖的力量相抗衡。 如今皇帝还十分怜惜林媛,看她病得半死不活也没嫌弃,给她加封了慧妃安抚她,还命令内医院不要钱地往玉照宫送药。然而这种怜惜能持续多久? 云丹和上官璃两人,无一不在努力分她的宠。拓跋弘是个男人,坐拥江山美人,日子久了早晚会被这两人夺了心思。 林媛可不想变成静妃那样,做一个没有风情的失宠妃子,只靠所谓的贤良淑德支撑一切。 “可是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呢。”林媛微微叹气,拉着初雪的手道:“别着急,咱们只能等。治不好这病,一切都无从谈起,皇上发的那些皇榜我是不指望了,当初宸皇后不也没救回来么……不过右丞相倒是已经打听到了神医虚谷子的落脚地,若是我命大的话,或许真能请到虚谷子……那样我才能有救。” 在死神面前,再多的阴谋诡计都是徒劳。这是林媛重病后悟出的第二个道理。 就算聪明绝顶,就算谋算周全,她也争不过命。(未完待续) 第四章 围场(1) 右丞相那边迟迟没有好消息,留守管束六宫的赵昭仪每日都来玉照宫探望林媛,一壁安慰她一壁担忧愁苦地说起她的病情:“……右丞相大人说是找着了虚谷子,其实他连人家的面都没见着,不过是道听途说,得了一些线索罢了。长宁和萧源两个孩子都在木兰围场里头玩,长宁昨日还给我传信,说是萧家上下为了娘娘的事的确尽心尽力,可不光说虚谷子神出鬼没,这一路上使绊子的人都不少,欣荣大长帝姬都参与其中……” 赵昭仪是个明白人,林媛虽然落魄,她却一如既往地帮衬。林媛心下感激,却因着迟迟得不到虚谷子的消息,心绪日渐绝望。她仰头灌下一碗苦药,病得久了,甚至连棉糖和果脯都不需要了。人生的苦难将她泯灭湮没,她的舌头早已麻木。 “昭仪姐姐不必日日都来看我。”她苦笑着对赵昭仪道:“长宁殿下的婚期定在两年之后,三书六礼却是在今年吧?殿下的婚事才是大事,昭仪姐姐要多去看顾着长宁才是。我这身子算是败了,不知哪一天要入皇陵去陪宸皇后,到时候,还请姐姐帮着照料我的琪琪……” 赵昭仪看她说得悲痛,自己心里也怜悯起来,道:“你说的什么话!别想什么死不死的,你安心养病,会好起来的!” 赵昭仪于情于理都不想看着林媛死。她和林媛两个的确是互相利用,还够不到姐妹相称的份上,然而林媛帮了她不少忙,她失了这个朋友还是很难受的。再则,林媛这一去,她在宫中势单力薄,皇后和静妃她们怎会放过她? 她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担心长宁。长宁今年十岁……等到出嫁那日还有两年。慧妃这模样,眼瞧着是撑不过两年了,慧妃死后她们母子没了依仗……长宁还不是任凭静妃磋磨?。 两人挨在一块儿就如难兄难弟,忍着心中痛苦互相安慰着。恰在此时,赵昭仪宫中一位内监由初雪领着急急奔进来了,进殿便叩头道:“主子,出事儿了!木兰围场里……云昭仪娘娘当众提议立太子之事!” 赵昭仪却是愣神大过心惊,看了林媛一眼,蹙眉不解道:“王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昭仪,她竟是提起立太子的事,她可并无皇子在膝下啊……” 林媛撑着身子坐起来了,她将药碗轻轻磕在了一旁的红木几子上,阖了阖眼睑道:“云昭仪是当着众臣的面这样说么?还有没有别的消息了?” 那姓王的内监其实也并不知内情。赵昭仪在宫中的人手势力远不及林媛,打听事情也不得劲儿。王荣道:“奴才不清楚,只是听跟去围场的刘婕妤娘娘传回来的消息,说是今儿因着云昭仪一句话,生了好大的动荡呢。哦,另外,五皇子在校场山跟随皇上狩猎,一人射杀了一头小鹿,皇上龙心大悦,当众夸赞五殿下是人中龙凤……” “五皇子?”林媛睁大了眼睛:“他还不到五岁,虽习武刻苦,射箭也渐有成绩,然他竟然可以以一人之力射杀猎物?” “是呢,皇上和朝臣们赞不绝口,说五殿下是神童。”王内监是赵昭仪心腹,谈及此处也面露忧虑来:“慧妃娘娘,昭仪娘娘,若五皇子只是武学出众也就罢了。偏云昭仪娘娘在当日的晚宴上提及立储……” 林媛眉头轻皱。果然宫中人无利不早起,这事儿也赶巧了啊,五皇子在木兰围场里出了风头,立即就有人扯出了立储之事。 “行了,你退下。”赵昭仪对他挥手,又与林媛道:“此事怕是不简单,咱们身处内宫没跟着皇上狩猎,等圣驾回来,不知会生出多少意外。我立即吩咐人去围场里头打探,慧妃娘娘,您也早做准备的好。” 林媛自知赵昭仪所言有理。虽不知内情,然而“云昭仪一句话生了动荡”,却已经昭示事态严重。她按着额头,叫了初雪过来命她派人往围场去。 赵昭仪略坐了会子就告辞了,初桃上前给林媛换过一身衣裳,拧着眉头道:“这云昭仪是越发地能耐了!打量着娘娘您病了,她可就猴子充大王,闹腾起来了!得了一个昭仪的位子还不知足,还妄想左右秦国朝政!您说,咱们是不是得预备点什么,等着她回宫好应付啊!” “等她回宫?”林媛一眼横过,虽在病中却威仪顿显。她咬着唇,一手抓着初桃的手死死撑着,竟掀了被衾从榻上翻身下来。初桃吓得瞠目结舌,扎呼呼地喊人要来扶她,连连劝着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您病成这样,不能随意走动的……” “云昭仪提及东宫储君,此事太过严重,我们等不起!”她手指颤抖着,喘着粗气面露恨色:“不必等初雪传消息回来了,已经来不及了。此前右丞相传回来的话中依稀提及云昭仪和几位皇子,我心里揣度着,略能猜出个大概……云昭仪不仅提议立太子,且她提议立五皇子为太子!” “什么?怎么可能……”初桃满面震惊:“娘娘,您把这事儿想复杂了吧。云昭仪自嫁入秦国,就和嫔妃们并无太多交集。她自恃身份为人高傲,连静妃和当年楚氏都瞧不上眼,安能瞧上五皇子和温婕妤母子?五皇子可不是她的儿子,她怎么可能……” “如何不能呢?本宫就不信,若没有外力,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竟能独自打猎,出了好大的风头!偏云丹在此时提议立储,可见她是想捧着五皇子的!”林媛将额角上贴的两块膏药撕下来了,挥手命道:“你去通传,喊人进来给本宫梳妆!再命人去尚食局传膳!” 林媛此举自然惹得两个御医阻拦,连吴御医都劝她别折腾。她梳了朝天髻,发上插八支鎏金凤尾衔东珠的簪子,发饰已经压得她抬不起头,她只得死命撑着。 “摆驾,去长乐宫。”林媛扶一扶耳鬓的簪花,好整以暇地吩咐道。她黯淡的面孔上搽了厚重的嘉兰胭脂,眼线直入发际,睫毛上串着金珠,唇色亦是浓重热烈的朱红。浓妆艳抹之下,她一副病容堪堪被压了下去。 “三日之前,右丞相传话过来,说是西梁世子妃要进京省亲。”她坐在八人抬的轿辇上,招了初雪近前说话:“扇玉这孩子,嫁出去一年连个家书都不肯传回来,我还当是她再不想和宫廷牵扯了。没想到她却是拖家带口地回来……当是我得知这事儿,只觉得怪,也没往心里去。” 不过眼下看来,怕是她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吐蕃皇女云丹,早在数年前就结识扇玉,两人颇有旧情。后来亦是由扇玉说和,云丹从她手中拿到了秦国皇帝的画像,遂决心和亲秦国。 当初云丹入宫时,正值林媛利用秀女与皇后争斗。扇玉引云丹进宫后,皇后便遭打压分宠,林媛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只是云丹这人的能耐比林媛想象地还要大,她不屑于和自己联手对抗皇后,而是各自为战。 扇玉出嫁后西梁王一直在战场上出力,而西梁王府中也随着世子的重病,渐渐地乱起来了——世子病笃,西梁王府中的两位庶子不是安分角色,果然有了夺嫡的动作。扇玉虽为帝姬,却只是一介女流,没法子替丈夫出头弹压庶弟。 乾武十三年年初,渐有传言传到京城,道云州西梁府世子病危,族中三老已决议立西梁王次子为世子。 在这种境况下,扇玉携家眷回京城,林媛想到的就是求援。身为帝姬,皇帝将她嫁去西梁时就指望着她成为下一任的西梁王妃,她丈夫被夺位,父皇帮着她是自然的。然而扇玉此人心机深沉,她不那种只会倚赖父母的孩子。 况且她的父亲,大秦的皇帝,可不是个靠谱的爹。 云丹入宫后成为大秦宠妃,拉拢过她的静妃、楚氏等人都被泼了冷水。然而却有传言道她和温婕妤叶氏倒是处得不错。 这本是小事,林媛当初听玉婕妤说了一嘴,说是温婕妤母子时常逢迎云丹。林媛也未放在心上,那时楚华裳和云丹决裂,外人都以为云丹因着刺杀一事深恨楚华裳,遂和楚华裳的宿敌温婕妤交好。 后来右丞相通消息进宫来,道云丹时常出入骑射校场。看起来,年幼习武的云娘娘挺喜欢那同样好武艺的五皇子…… 林媛体虚至极,心里头乱纷纷地想事情,到了长乐宫时已是头重脚轻地,两个宫女将她架着才把她从车轿上头拖下来。彼时皇太后也得了消息,万分惊讶,派了之景之云两位嬷嬷在长乐宫门前接她。(未完待续) 第五章 围场(2) 两位嬷嬷见了她,都迎上去,劝她赶紧回宫休养,别糟践身子。林媛也不硬闯,在宫门前一丈远的地方跪下了,深深叩头道:“臣妾病重不吉,万万不敢进长乐宫叨扰太后娘娘……” 嬷嬷们本以为她有事要求见太后的,见她如此,便都愣着了。之景上前亲自搀扶她,道:“慧妃娘娘有什么事,让底下人传话过来就好,太后娘娘一贯疼爱您,就算出了天大的事,还能不给您做主么?早春天冷,您病着怎能出门,更不能跪在凉地上。” 林媛跪着不肯起,她不哭不闹,只一声一声地磕头,道:“之景嬷嬷所言甚是,臣妾入宫五年有余,深受太后娘娘怜爱照拂,臣妾今生今世无以为报。如今臣妾病重沉疴,自觉时日无多,愧对太后娘娘照拂提携的恩典。今日臣妾过来就是向太后娘娘请罪的……” 之景听着这话面露惊惧,之云则忙奔回去禀报太后。林媛一个眼色,初雪连忙上去拉了之云道:“嬷嬷,我家娘娘这副样子,实在不敢面见太后啊!太后娘娘的身子也不好,去年风寒后一直病着,六宫中早已传下圣旨,抱病的妃子是不可踏进长乐宫给太后娘娘找晦气的!慧妃娘娘病成这般,沾染了太后娘娘可就万死莫辞……” 说着又叹气,道:“嬷嬷,这都是命,慧妃娘娘中的毒,天下都找不出解药来,太后娘娘想必也心里有数。” 林媛磕完了头,抓着初雪的手硬撑着起来了,又朝长乐宫主殿行一礼,转身离去。 她是病得虚透了的人,出来折腾一趟,回宫后果然病情加重。她发了高烧,药膳吃下去吐出来的就是血,那两个被皇后遣过来的御医都吓得魂飞魄散,喊着要快些去木兰围场传信给皇帝。 “闹这么一出,也不知太后娘娘那边会怎样……”她半死不活地躺着,还拽着初雪的手不住地说话:“初雪,你说我是不是做的出格了,云丹提议立太子的事,太后一定早知道了。这消息刚放出来,我这边就有所动作,太后娘娘定会疑我有争储之心……” “可我若什么都不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五皇子被推举为东宫。我的琪琪是个挡路的,早晚会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我真的,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媛有一种和死神拔河的感觉,她渐渐地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了,头脑也越发模糊起来。然而即便如此,她仍然在思虑长乐宫那边。 她是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上想的。云丹此前和叶绣心母子有过结交,右丞相也坦言,云丹似乎很喜欢五皇子。然而这也并不能证明云丹支持立五皇子为太子。云丹在狩猎场上当众提出立储,或许只是完全出于政治考量。 大秦祖训,番邦女子不得留下皇室血脉。秦国皇室拥有高傲的尊严,绝不允许皇族的继承人身上流着异国的血。 云丹无论多么得宠,她也没有资格生育。所以,她想要扶持一位皇子,为自己和母国的将来铺路,这无可厚非。 上官璃所出的两位嫡子她是肯定不会相交的,林媛的六皇子估计也不会讨她喜欢。剩的就是赵王和五皇子两个…… 赵王拓跋琰,这孩子本应是个目标。五皇子他亲娘还在,赵王却是个没娘的,身上没有牵绊,最好掌控。只是自从出了淑嘉那事儿,他甚是不得皇帝的喜欢,拓跋弘对他不是申饬就是唉声叹气。且他又一心巴望着去依附上官皇后。 林媛揣度着,云丹是会选择五皇子的。 但就算云丹真的属意五皇子……怕也是还没有向皇帝提及扶持五皇子的意愿吧。 右丞相那边只是说云丹提议立储,除此之外就没更多的消息了。林媛不知云丹是否已经开始劝说皇帝立五皇子。 但愿没有。云丹胆大直率,却也应该知道害怕——在没有周全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进言支持五皇子,这份野心,拓跋弘八成会勃然大怒。 若只是提议立储,至少就没那么严重。立储之事前两年也有御史提及过,按着大秦祖制,皇帝过了三十岁就应立储了。只是几年前拓跋弘膝下空虚,想立也没法子。 林媛病重,宫权和六皇子都被皇后夺走,这是她最坎坷的逆境。面对云丹咄咄逼人,她甚至没有任何资本来与之抗衡。 “娘娘,您别说了。”初雪几人都跪着哭了起来。初桃从袖口里拿了一个靛青色细口小瓷瓶,哭着说:“娘娘,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瓶药您吃了吧,别理论皇后那边,先保命要紧……” 林媛浑浑噩噩地抬头去看她们,伸手从初桃手里拿过瓷瓶,转眼竟就砸在了地上。她咬牙骂道:“这东西你也敢拿进来?被皇后知道了,咱们都不用活了!谁和你说本宫要去死?本宫活得好好的呢!” 初桃手上的不是别物,正是一瓶五石散。皇后遣了人来玉照宫服侍,林媛就没法子吃这药了。初桃也是无奈,林媛这样子当真是快死了,不用五石散,她不知林媛能撑几天。 初桃痛哭起来。林媛端了药碗来喝,一壁道:“你们都出去。我说我没事,就一定没事。当务之急是阻止五殿下成为东宫!” 喘了几口气,她吩咐道:“小成子,去将赵昭仪传过来,我有事求长宁殿下。” 木兰围场地处京郊,距离宫廷不过半日的路。慧妃病危之事第二日就传到了拓跋弘耳朵里。 彼时拓跋弘心绪并不好。西北征战耗尽国力,蒙古军在夏国境内与秦国争夺疆土,两国盟约名存实亡。前日夜宴之上,云昭仪喝醉了酒,口不择言提议立储。他本不想怪罪云昭仪,然而不曾想,席间臣子们竟抓住了话头,两日下来联名上奏附和云昭仪。 东宫之位……对于拓跋弘来说,他已有五子,且十分属意五皇子、六皇子两位,按着祖宗规矩早日立储,并无不妥之处。若是再拖个十年八年,他也拖得起,说不准还能看到更合适的继位者出生。 他对这事儿本是没多少固执的。 但如今是什么境况? 匈奴久攻不下,蒙古、旧夏两国翻云覆雨,可谓外患;朝中因继后登位一事,暗流汹涌、动荡不安。先皇后的母族萧氏与继后母族上官氏水火不容,世家大族屡屡攻歼继后“声名不贤”,意欲废后,新贵能臣又因针对西北战事的政见不同,整日争吵,可谓内忧。 在三年前拓跋弘派遣重病征战匈奴、意欲吞并列国时,他就曾想到将来会因战争带来的种种忧患。果然如今一切应验,为了自己的野心,他令上官越为阵前主帅,并扶持上官氏为皇后。他的确用凤位换取了上官一族的忠心,却惹得朝臣不满。 随后,西北连年恶战耗尽国库,更渐渐地激起民怨和朝臣的奏表驳斥。 若是当初没有做下那样的决定,不去贪图天下,秦国也不会走到如此辛苦的境地。韦宓庄会是一个庸庸碌碌的皇后,她会夹着尾巴做人,朝臣也会因她母家的衰败而放过她。 然而,他终究走到了这一步。 立储之事如同平地惊雷,使得本就波涛迭起的朝廷彻底翻覆起来。朝臣们以往是以继后为由,党同伐异、互相攻歼。如今东宫之位与凤位同等重要,他们再次抓住了机会,卯足了劲儿准备大干一场,扶持自己派系的皇子登位。 拓跋弘深感头疼。这乱子会越闹越大的。 就在他抓起一封提议立五皇子的折子摔在地上时,一个御前内侍小步奔了进来,跪地道:“皇上,慧妃娘娘怕是不行了……” 林媛在长乐宫门前的举动已被传得沸沸扬扬。慧妃自知病重濒死,这才来长乐宫给太后磕头,根本就是生离死别的意思。事情传到木兰围场,便是慧妃病得快死了,怕是撑不过今晚。 拓跋弘霍地起身,惊道:“御医不是说她还能支撑个一年半载么?若是能找到解药,就能救回她啊……” 这小内监并不清楚内情。拓跋弘没法子,大手一挥,摆驾回宫。 皇帝为了一个慧妃从木兰围场赶回宫中,这事儿再次激起朝臣上表。以右丞相萧臻为首的文臣指摘慧妃骄纵跋扈,帝王为国事举行春狩,最终竟为了后宫半途而废。 翰林院众臣随声附和,一贯胆大的齐御史以慧妃为把柄,当众提议六皇子的生母无德,遂应立五皇子,言论震惊四座。 拓跋弘大怒,坚持回了宫,又摘了齐御史的官帽。 随行的云昭仪看到朝堂因慧妃而起的动乱,心中惊惧难安。她本想趁机支持五皇子,然而此时朝中臣子们竟大半都开始支持五皇子,引起皇上圣怒,这反倒让她不敢开口附和。 她懂得政权博弈。她提议立储后,朝中便炸开了锅,几位皇子都有人支持。但若是大半人支持五皇子,这在皇帝看来,反而是大祸!拓跋弘不是个年事已高或病入膏肓的帝王,他正直壮年!(未完待续) 第六章 围场(3) 任何一个自认为“还会活很久”的皇帝,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子们太过强势。 若她此时也加入其中,皇帝立即会疑心她在暗中结党营私,与五皇子共成一派! 因着两位嫡子生来体弱,拓跋弘并不看重他们,素日里也有意疏远。云丹大约能揣测出,东宫之位是会在赵王和五六两位皇子三人中选出了。赵王生母犯下重罪,赵王自身又不讨喜,遂能够与五皇子相争的怕只有六皇子一人了。 如今六皇子的生母病危,朝中臣子唇舌参奏一个濒死的可怜女人,她这边还和朝臣们一道扶持五皇子——在皇帝看来,五皇子、六皇子都是储君人选,甚至六皇子天资聪颖,更得父亲看重。此时的天平往五皇子那边倾斜了一大块,皇上必会发怒,认为五皇子党羽早有动作,暗中拉拢了朝臣。 五皇子还是个四岁的孩子,其生母叶氏也是个平庸的女人,母族不显。那么后宫之中,到底是谁在帮五皇子呢? 若云丹胆敢说出支持五皇子的话,这结党的帽子就跑不了了。 云丹再不敢多嘴,老老实实跟着皇帝回了宫,又备了厚礼和众人一道去玉照宫探望慧妃。 皇帝回宫当晚,长乐宫太后颁下懿旨,惩处朝中参奏慧妃的官员。 事到如今,聪明人都看明白了,慧妃和六殿下母子两个惹不起,至少在慧妃“病危濒死”的这段日子里惹不起。皇帝不喜欢看到其中一位皇子声势过大,太后还十分怜惜慧妃,五皇子想进东宫,怕要等到慧妃死了才行。 而那些支持五皇子的朝臣并没有就此放弃,他们甚至还有些窃喜——慧妃不是快病死了么?等她殁了,六皇子再无依仗,还不是任人拿捏! 几日之后,五皇子入主东宫的提议渐渐无人再谈,后宫女子更不敢提。 乾武十三年的春日额外地冷。已经入了三月,杜鹃花开得稀稀落落,冰雪虽已消融,每日夜里却仍会下霜。这样的春寒料峭对林媛中毒的身子来说,显然是雪上加霜。 拓跋弘回宫当晚就赶去了玉照宫陪伴她,随后几日都宿在玉照宫里,将勤政殿、南书房的折子都搬过来了。宫内大半的御医都被传召过来,轮番给林媛问诊开药。林媛病入膏肓,昏昏沉沉地说了一句要见琪琪,他又去了长信宫里将六皇子从皇后怀里拖出来,塞进林媛床上。 身为一个皇帝,拓跋弘对她实在够意思了。无奈林媛并不感到高兴,她如今最需要的不是皇帝丈夫的奢侈陪伴,而是——五石散! 皇帝一片好心,请了满宫的御医来要留住她的命。林媛却碍于这么多御医在场,根本不敢服食五石散。 她对外宣称是病危,皇太后甚至命令礼部准备了贵妃仪仗,等她殁了再追封。不过这都是吓唬人的,林媛是病得不轻,但还没到鬼门关那一步。御医给她加大了熊宝的用量,用药吊着,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就这么一天天地撑了下去。 拓跋弘在玉照宫里住了大半月,林媛还活得挺好。他一点没联想到什么欺君之类,就单纯地为她高兴,觉得是自己的帝王阳气扛过了死神索命。 这快死了的慧妃总吊着气,朝中臣子们心思各异。没人敢再提五皇子了,但立储之声还是甚嚣尘上。长信宫皇后唯恐天下不乱,竟也跟着附议,劝皇上早日立东宫。 皇帝日夜都守在玉照宫,上官璃也是拿着奏表到玉照宫里上奏的。她说得头头是道:“皇上年富力强,本不该立储。然而这种事情,一旦被朝臣们挑起,就必然不会轻易罢休。几位皇子、皇妃和支持他们的势力看到这个苗头,也会心中不安,开始动起心思来。皇上一力强压不肯立储,反倒会积压隐患,等到数年之后若是发现哪一位皇子暗中积蓄了强势的力量,甚至挑衅父权,那该如何是好呢?” 皇帝深觉此言有理。立储的事一旦挑明了,皇子们立即就会开始为之操持。没有人不想当皇帝,他明面上给压下来了,几位皇子和他们的党羽必会暗中动作。等发觉了他们的势力,怕是已经来不及打压了。 林媛看出来了,上官皇后不想支持任何一位皇子——她又不傻,皇帝防她跟防贼一样,自己亲生的俩孩子是绝无可能了。若是她再表明态度支持另外的某位皇子,那拓跋弘就会率先打压这一位。 她此时似乎是玩心大起,对立储之事添柴加火,在云昭仪和慧妃几个当中搅和,挑起更多内乱。 林媛身为六皇子之母,自然知道避嫌,对立储一声也不敢吭。五皇子的生母叶绣心同样如此。 因着皇后的进言,皇帝开始重新考量立储。 三月二十一日,怀恪长帝姬进宫参拜。 一同进宫来的是西梁王妃陈氏,和世子的妹妹,隆昌郡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扇玉省亲没有给后宫带来任何波澜,嫔妃们的眼睛都盯在几位小皇子身上,哪里会去关注一位早已出嫁的长帝姬。 扇玉去长乐宫磕了头,又去建章宫坐了一会子,随后果然去了云昭仪的麟趾宫。 林媛得到消息时已是三月二十二的正午。她昏睡许久,醒过来还迷蒙着,就听服侍的宫女随口道:“怀恪长帝姬来玉照宫请过安了,娘娘还睡着,就没请帝姬进来。帝姬现在去了麟趾宫见昭仪娘娘……” 林媛剧烈地咳起来,手帕上都带着血丝。“什么时候的事……是昨日么?” “帝姬是昨日傍晚进宫的。”那位宫女并不以为意,起身端了汤羹要服侍林媛用膳。 林媛沉默许久,最终挥手道:“都撤下去。” 她没有想到,扇玉竟然坚持进宫来,还去了麟趾宫。 朝中已经无人敢推举五皇子了,她本以为扇玉会识相地离开京城,但她还是进宫来了! 外人都说,西梁王府里世子病重,怀恪长帝姬无力应付夺嫡之争,这才进京来求助父皇。然而林媛清楚地很,扇玉的目的不会这样简单。 扇玉和云丹同为皇女,两人如何相交,林媛并不清楚。然而当年吐蕃使臣进秦国,献上皇女云丹一事,就是由西梁王牵线。因着西梁王,云丹才决议嫁进秦国。 林媛头脑混乱,眼前境况显然对她大大不利,而她重病在床,对所有的危险都没有反抗之力。 她思来想去没有法子,只好又求了赵昭仪带长宁帝姬过来,让长宁给右丞相传话。 还没等到她想出应对之策,三月三十日,西梁王病死于前线的奏报快马加鞭地送进京城。 对此皇帝不感到意外。西梁王和世子得的一样的病,几年前就有御医诊断西梁王短寿。西梁王受皇命领兵出征后,也无法亲自上阵,只是将云州城的二十万精兵搬上前线罢了。他最终并不是如楚达开一般英勇死在敌人的刀下,而是在幽州城中的一座宅院中安详病逝。 此事在朝堂内外都没有引发多少波澜。西梁王生前领兵时就无法上战场,他死后依旧由云州城的两位将军统帅兵马,征战匈奴。西梁王的棺椁则被以隆重的仪礼迎回京中,按祖制葬入皇陵。 唯一对此津津乐道的是宫内宫外的命妇们。她们对战事一窍不通,对西梁王府后宅起火却感兴趣地很。她们伸长了脖子和眼睛,盯着那病重的西梁世子和他那两个上蹿下跳不安分的庶出弟弟,以及为袭爵焦头烂额的怀恪长帝姬。 西梁王妃陈氏是个柔弱的女人,在丈夫死后,她竟然没有任何力量保护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好在扇玉有帝姬的架子撑着,携家眷进京城来求援。 四月初十,西梁王棺椁抵京,葬仪厚重。当日,皇帝下诏令西梁世子袭爵。 可怜那世子,病得连床都下不了,甚至无法进京来接旨。扇玉替他捧了圣旨,在公公的丧礼上满面愁苦之色。虽然父皇一时偏袒她,将爵位赐给了她那半死不活的丈夫,然而世子已经时日无多,她日后成了寡妇,如何争得过两位庶弟? 宫中嫔妃从前和扇玉无甚交集,此时都觉得她可怜。皇族的长帝姬,命运不过如此。 就在四月十七,西梁王棺椁停灵七日下葬之时,匈奴战场又传来急报。 西梁军主将冯怀恩俘虏了匈奴可汗,并当场将其斩首。 这是征战三年以来,皇帝听到过的最振奋人心的捷报。据传信的先锋官所言,原本冯将军想要将匈奴的国主活捉送进京城来献俘,同时要求匈奴拿出十座城池来交换国主的性命。然而那一战也是十分惊险的,他们的骑兵在山谷中奇袭抓住了机会俘虏那可汗,匈奴的大军却很快夹击过来。冯将军担忧生出变故,被敌军救走了可汗,只好就地斩杀了。(未完待续) 第七章 立储 即便没能交换到城池,拓跋弘听了也万分欣喜了。匈奴这地方也是个部落制国家,他们的汗王是个十分勇武的君主,主宰匈奴朝政二十年,几大部落都被他收的服服帖帖。十多年前匈奴与秦国交战,就是这位国主雄才大略,不断侵吞秦国国土,逼得先帝献上帝姬求和,又派遣皇子上战场。 唯一不足的,便是这位可汗膝下空虚,他的两个嫡子都是没出息的窝囊废。而以部落联盟组成的国家,有一个关键之处和秦国等地不同——一旦国主身死,激起的不是皇子们的夺嫡之争,而是各个部族的生死博弈! 可以想见,甚至不需要外患,匈奴内乱就能拖垮这个国家。 拓跋弘不顾军备空虚,龙心大悦之下下旨减免赋税,随后,他又为西梁众将士加官进爵以做封赏,并擢升冯将军为幽云总督。西梁的军士们都是曾经跟着西梁王征战多年的,他们十分忠义,得了爵位恩赏后还上奏请求皇帝一同追封病逝的西梁王。 皇帝欣然应允,将西梁王追封为一等忠勇王。 冯怀恩是在五日之后才赶回京都的,他来给西梁王送行,同时受邀入宫参与了皇族的夜宴。筵席上众人都开怀畅饮,连几位文臣都十分钦佩地逢迎冯将军。冯将军却面露谦色,摆手朝皇帝道:“末将能俘虏匈奴可汗,亦不是权凭着人力……若没有上苍显灵、襄助我大秦,我们也不能有今日的功绩啊……”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拓跋弘一贯不信鬼神,此时喝得有点醉了,露出想听故事的模样,玩笑一般地与冯将军道:“爱卿何出此言?不是人力,难道有什么神仙之力么?” “此事不可不信啊,皇上!”冯将军却面露虔诚:“两月前,末将领十万兵马在北塔山迎击匈奴可汗。可汗御驾亲征,兵马亦十分强悍,秦军久攻不下已经准备撤退。然而在班师之途,军士们在北塔山峡谷入口处发现一灵石——” “唔,灵石?”爱好八卦的左丞相睁大了眼睛:“山上的石头多了去,为何称之为灵石呢?” “这块石头远看也只是普通,近看之后却发现其上有刻字!”冯将军急急道:“那上头刻着‘秋冥谷,天尽头。血染枫,天下奉秦’”。 原本筵席上的众人只是当个趣闻来听的,听到此处,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拓跋弘微微清醒了些,蹙眉道:“天尽头?此语是指匈奴可汗会死在峡谷中?” “正是啊,皇上!”冯怀恩道:“末将是个粗人,却也懂得什么叫‘天尽头’。末将受灵石启示,定下峡谷伏击的战术,最终成功俘获了匈奴可汗。战后,我等军士们都前去跪拜灵石叩谢天恩,有好事者想要将灵石挖下带回京城,进献给皇上。末将便吩咐大家开挖——” “然而我们挖了整整一天,将地面挖下两丈深,竟然仍无法将其挖出!军中随行医官懂得土质,他上前查看后断言,这是一块巨石,深不可测,怕是将整座山夷为平地都不能挖得出来。” 就算不信鬼神,这个故事听起来也足够有趣了。席间众人都听得兴致勃勃,几个迷信鬼神的年迈臣子还纷纷追问起来: “那灵石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个人形?” “土质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石头么?该不会是紫晶石或是璞玉?” 冯将军摇头淡笑:“没有的,那石头上只是刻了字而已。不过……”他突然思索起来,而后道:“那石头上的确有一部分是璞玉的!我等挖掘的时候,在那刻字下头发现了一层粗糙的玉质,上头同样刻着字。似乎是什么武曲星下凡之类……” 说着,他挥手令人抬进来一个红木小箱,打开了对皇帝道:“这是我等在那石头上凿下来的玉质和紫晶原石。我等本不敢冒犯神灵,但在开挖时,那石头上的土质松软地很,一稿头下去就凿掉了不少玉石。这些玉石质地粗糙,算不得上品,不过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我等便将它带回来献给皇上。” 拓跋弘笑着点点头,命身边人收了箱子,又抬手道:“冯将军所言,的确算得上怪志。就将这些石头送去翰林院,让学士们好生地看看究竟是何宝物。若无不妥,就按例存放在国库中当做藏品吧。” “灵石”一事,为沉闷的宫廷生活增添了不少谈资,然而这种事情就当说着玩,大家闲谈过后就丢开了。文臣武将们都钦佩战功赫赫的冯将军,认为是他智勇双全才能斩杀了匈奴的可汗,是人家冯将军的功劳,和鬼神有什么关系。 直到两日之后,翰林学士们在朝堂上联名上奏——是关于那块灵石的。 他们的神色都万分惊骇,为首的是国子监祭酒齐大人,虽是联名上奏的,他跪在皇帝跟前说话却是小心翼翼:“那些玉石臣等都查看过了,的确是寻常璞玉,然而那上头的刻字却实在让心心惊——武曲星下凡,天下以‘五’为尊,可保大秦国泰民安、万世永昌。若违逆天道,则国运衰败……” 他一壁说着,身侧的同僚就从袖中拿出一张白色丝帛呈给皇帝身前内侍,道这上头的文字就是他们誊抄下来的玉石上的刻字。齐大人是个数读圣贤书的文臣,他虽然害怕,却仍是声色清晰地,一字一顿念出了这些文字。 拓跋弘满面震惊,将丝帛拿到手中细细研读后,更是脸色大变。他一手拍下丝帛,喝道:“尔等所言确凿无虚么?” 齐大人打了个哆嗦,道:“微臣岂敢欺君!臣等今日上奏,将那些玉石也一并带来了,皇上亲自查看即可。那上头的字密密麻麻,小得几乎不可辨认。不过,只要在其上放置一块透明的翠玉砚台,放在阳光底下,就可放大字迹。皇上如法炮制,一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拓跋弘没有接话。半晌,他冷哼一声道:“将玉石带回宫中!退朝!” 不同于寻常的鬼神怪志,几位学士的进言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齐大人等都是清流学士,并不是如左右丞相一般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他们提出此事只是为了尽臣子本分,却不料到会惹起一番血腥风雨。 皇帝回宫后立即召集了几位重臣,一同查看玉石。当他们真的将翡翠砚台放置上去后,透过砚台,果然看到了和丝帛上所书丝毫不差的文字。 彼时左右丞相都在座。这两位一同缄口不言,倒是张御史和工部尚书、礼部尚书等人争相议论起来。张御史道:“皇上,这上头的文字再清晰不过了!武曲星下凡,天下以‘五’为尊。微臣斗胆,叩请皇上立五皇子为东宫……” 礼部尚书亦道:“臣附议!天降灵石,助我大秦旗开得胜,皇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五”为尊,灵石上有言,若是逆天而行,我国必将遭遇大祸啊!还请皇上尽快推举五皇子为太子!” 如此,立储大事竟再次被牵扯出来,朝堂内外热议。 那块灵石,已经由皇帝亲眼看过,确定是写武曲星下凡的。而朝中原本主张立五皇子的臣子们,纷纷再次上奏。这一回他们可不必担心赵王和六皇子,也不必担心病重的慧妃,连上苍都降下神祗,他们不过顺应天命罢了。 拓跋弘对此甚至拿不出反驳的理由。那灵石上写得清清楚楚,群臣亦纷纷赞同。 长乐宫太后听闻此事,又惊又怒,病重沉疴。 帝后二人都去长乐宫探望太后。哪知太后不愿见皇帝,只招了皇后入内,与她道:“皇帝这些年四处征战,苦了百姓不说,亦养出来一群狼子野心的武将来!那冯怀恩,怎配得起他那好名字,竟想出鬼神的法子来扶持五皇子,以战功和兵马要挟皇家!” 太后一壁说,一壁竟咳出血来,上官皇后看得触目惊心,亲手拿着帕子擦拭她的嘴角。 “他们打量皇上和哀家都是糊涂的?”太后越发怒骂:“西梁王!冯怀恩!为了五皇子,还弄出什么天降灵石,以五为尊?!难道一个四岁的孩子,就能撑起家国社稷么!荒唐,荒谬!” 上官璃听太后骂得厉害,自个儿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垂着头静默。自征战匈奴以来,太后多次劝过皇帝,不可穷兵黩武。匈奴人侵入秦国边境,打回去也就算了,至多命令他们上缴黄金和马匹作为贡品。至于灭匈奴?这个代价太大了啊。然而皇帝一意孤行,妄图吞并列国。 正是因着连年征战,才造成大秦国重武轻文,西梁王之流手中的权柄也越来越大。 上官璃暗暗心惊,太后大骂冯怀恩,何尝不是指桑骂槐,指责她的父亲上官将军呢?自父亲成为西北主帅,她成为皇后,上官一族就被捧上了云端。 如今放肆的是想要拥立五皇子的冯怀恩,而上官一族手中的兵马,显然比西梁更强盛。太后一番话,莫不是在敲打她、敲打上官一族!她被册封为继后迎回宫中后不久,就曾跪在长乐宫里,当着皇帝太后的面起誓自己亲生的两个嫡子不会去争夺帝位。但显然,在权势面前,她的誓言并没有取得夫君和婆母的信任。(未完待续) 第八章 帝女 太后和皇帝,他们都已经开始怀疑……透过冯怀恩事件,他们开始怀疑自己了!开始疑心三皇子和四皇子! 皇太后依旧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她,那双眸中射出的锐利光芒,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太后微微地叹息,拉过她的手道:“皇后,哀家知道,你和你的父亲都十分忠于皇上。哀家这身子撑不了多久了,哀家希望,你能用心服侍在皇帝身边,时刻规劝他,辅佐他成为千古一帝。你能做到么?” 上官璃的手指抖了抖。最终她跪了下来:“儿媳遵从母后的吩咐。” 太后轻一点头,道:“你留在这儿服侍哀家吧。皇帝还在外头跪着?让他退下吧,哀家不想见他。” 拓跋弘失魂落魄地出了长乐宫,独留上官皇后一人在里头伺候太后。他随后想要回建章宫召见那群吵着要立东宫的臣子们,抬脚走了几步,又烦闷地驻足。最终他命摆驾玉照宫。 林媛早已得知朝堂上的纷争。若说拓跋弘为此事动了怒的话,林媛就是身处其中、命运如浮萍一般飘摇的可怜人。五皇子崛起势不可挡,她亲生的六皇子早被推进了犄角旮旯里。甚至,因为六皇子性情安静,朝堂上支持五皇子的臣子们以此为由,攻歼六皇子“静谧孱弱”、“颓废无能”。 如此一个谬论横空出世——凡是安静不吵不闹的小孩子,都是没出息的表现。 六皇子在儒学上优于五皇子的好成绩,被人视而不见。 拓跋弘来玉照宫寻林媛,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他对林媛从来都是交心的,丝毫不避讳朝堂政事,揽着她的臂膀与她叹道:“在朕心里,琪琪才是天资聪颖、最合适那个位子的人。然而百官大多迷信鬼神,对天降灵石深信不疑,朕也无可奈何啊。他们上奏进谏,要朕在端午节之时就立即册立东宫……媛儿,你说此事该如何是好啊!” 灵石么?林媛心内嗤笑。这种把戏竟也能登大雅之堂! “朕也想将他们统统贬斥了,可又要顾及西梁……”拓跋弘愁眉苦脸:“媛儿,你有所不知,若文武百官只是信奉神佛、被灵石蒙蔽也就罢了,可那所谓的灵石……朕揣度着,那八成是冯怀恩编出来的瞎话,为了扶持五皇子不择手段!要紧的不是灵石,而是西梁啊!冯怀恩此举,面上以灵石来蒙骗众人,实则是以武将兵权相要挟。若朕不肯立五皇子,西梁立即就会失去忠心,甚至叛逆!” “这些臣子们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五皇子今年还不满五岁,他们急着扶持,不过是贪图将来的从龙之功。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朕也不能免俗。而且他们还挑了好时候,西梁王尸骨未寒,朕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样动怒,都不好去贬斥西梁旧部!” 拓跋弘越说越怒,他甚至觉得,那死了的西梁王怕是都参与了这一出谋算。他刚一病逝,冯怀恩一众部将们就挑起储位之争,冯怀恩等人可都是他曾经的心腹,他们这样做,莫不是西梁王生前授意。 “乱臣贼子,其心当诛。”林媛沉默了半晌,低低吐出八个字,倒是把拓跋弘惊了一惊。 她抬头迎着皇帝双眸,突地落下泪来,泪水划过苍白无一丝血色的面庞,看着额外可怜:“皇上,臣妾是内宫妇人,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臣妾同时也是六皇子的生母啊!如今赵王不过十来岁,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是四五岁的娃娃,臣妾不敢有夺嫡野心,臣妾只是心疼……心疼自己的孩子,才这么小,就要卷入储君的纷争。” 拓跋弘一时心软了,回身将琪琪也揽进了怀里,安慰道:“媛儿,你别怕。朝中有人攻歼六皇子,说他不是个合适的继承人,这些言论朕都有耳闻!你放心,在朕心里,琪琪才是大秦国最优秀的皇子,他天资聪颖、懂事能干,这些朕都看在眼里!他们想要越过朕捧了五皇子做东宫,朕和太后都不会轻易应允的!” 因着政事繁忙,皇帝很快离去了。林媛怀里抱着琪琪,两人一同缩在床榻角落里。 “琪琪,你想当皇帝么?”她轻轻地问。 拓跋琪的小手抓住了她枯瘦的手指,而后用力点头:“想!不是因为想当皇帝,而是不想死!我知道,我和哥哥们,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会做皇帝,但是其余的人失去了皇位,也不可能有资格好好活着。” 林媛闭上了眼睛。她已经累了,曾经的野心,早已随风而逝。 她也只想活下去而已。 *** 因着五皇子之事,皇帝很快冷落了五皇子的生母温婕妤。随后他倒是日日进出玉照宫来探望林媛,怜惜她重病之身,亲子又遭人诟病。 林媛心里清楚,皇帝口口声声道不会立东宫,甚至放言道最属意六皇子,就算要立也是立六皇子,然而这些都不过是哄女人的鬼话罢了。 这一次众人拥立五皇子和上一次显然不同。上一次不过是些文臣们附和云昭仪,如今,却是西梁众将士以灵石为由支持五皇子。 若是实在没办法驳斥群臣,或者这种驳斥的代价太大,拓跋弘或许真的会顺从。 而且不同于贤德有亏、学业无成的赵王,五皇子本就是个很讨他喜欢的孩子。 果然,四月二十五日,扇玉和王太妃、郡主去了建章宫面圣辞别,漏夜离开了皇宫。而第二日的黎明,皇帝颁旨,传召所有皇子上朝听政,令群臣商议选出东宫之位。 林媛不知建章宫中的扇玉说了什么。在二十五日的傍晚,扇玉曾来玉照宫里拜见她,和她辞别道:“林娘娘,愿您保重。” 林媛病得下不来床,面庞瘦削黯淡,形容枯槁。她盯着面前一别经年的女孩子——虽然只有十三岁,个头也矮,梳了妇人发髻的扇玉看起来却真有几分帝姬与王妃的架势了。她端然稽首,双手交叠握在朱红色的朝服袖摆中,容色清丽而高贵。 “王妃,你长大了。”林媛喑哑地说着,旋即苦笑:“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凤凰的影子……可惜我活不久了,保重二字,本宫还给你。” “娘娘说笑了。”扇玉展颜轻笑:“若娘娘您真的病危濒死了,就不会坐在这里与我闲话了。林娘娘,难道我不够了解您么?您才是会活得很久呢,区区奇毒,哪里奈何得了您?儿臣远去西梁,在此叩谢林娘娘当年的襄助之恩,也恳求林娘娘,日后多多照拂儿臣,照拂西梁。” 林媛听着嗤笑一声:“你未免太高看我了。倒是我,总是在低估你。” 扇玉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后她近前一步,再次跪下道:“娘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我一无所有,出嫁后丈夫又是那个样子……可能将来我们会站在对立的两面,但娘娘,求您原谅我。我只是为了拿回我应得的,我是大秦国的长帝姬……” 林媛定定瞧着她。 扇玉喘息了起来,不敢看她的眼睛。最终她起身离去,低声细语道:“我要走了,或许我日后还会回来。娘娘,其实您现在最该对付的不是五皇子,而是上官皇后。皇后,她的父亲可是上官越,她还有两位嫡子呢……” 她的声色终于细不可闻。她退下后,琪琪举着一块蔗糖从暖阁里跑出来,爬上了林媛的床榻:“娘,刚才那个,就是我大姐姐?她和宁姐姐的容貌有点像,神色却大不相同呢。” “是啊,很不一样。”林媛扯唇轻笑:“长宁是一位真正娇贵的帝姬,然而她,并不是。” 扇玉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玉照宫见自己这个旧友,无非是有事相求。 林媛病得头晕,眼睛却仍是尖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扇玉腰间的那块不同寻常的墨玉珮。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不是玉佩,而是西梁的虎符,能够调动西梁王驭下的全部兵马。 西梁王那病和他儿子的一样,心脏衰弱。在他最后的时光里,病情一定十分严重,而扇玉在两月前启程进京,那个时候,她就早已拿到了虎符。最后西梁王病重不能理事,调动冯怀恩等将领的人,估摸并不是西梁王,而是怀恪长帝姬。 冯怀恩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她的命令。 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林媛才恍然明白,她当年坚持要求得一个富庶的城池做汤沐邑的原因。 一个胸怀大志的皇子,将来夺嫡是很需要封地的支持的,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扇玉。(未完待续) 第九章 殿试(1) 林媛不知她是怎么拿到虎符的。就算她是王府长媳,大秦国亦有祖训——女流不得参政。 冯怀恩以军功要挟皇族,扶持五皇子。彼时皇帝还大怒驳斥,不肯立东宫。直到最终扇玉进了建章宫劝谏,皇帝才下旨要从五位皇子中选出储君。 扇玉佩戴虎符来到玉照宫,就是想与林媛谈判。她选中的是五皇子,然而林媛是六皇子的生母。 她恳求林媛不要和她作对。 的确,比起精明强干的林媛,庸庸碌碌的叶绣心更让人放心。扇玉如此做法,实在是野心太大了——她根本不想看到六皇子母子夺得大统、把持朝政,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依仗自己的、不够强势的君王。她可以想见,若林媛掌权当政,她根本无法成为辅政长帝姬,只能凭着从龙之功,做一个空有尊荣、实则仰人鼻息的外戚罢了。 若是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要扶持赵王,那个丧了生母又丧养母、文武不成器、又深受父皇厌恶的可怜的孩子。然而她没这份自信也没这份实力,想把一个刘阿斗扶上去挟天子以令诸侯?听起来很美好,但是扇玉做不到。 扇玉能将事情做弄到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了。如她所说,她实则一无所有。 如今她拥有的一切,都是拼了性命夺来的。她出嫁前想讨个好一点的汤沐邑,都是为林媛做事求来的。出嫁后,丈夫短命,家宅不宁。公公远在前线,婆婆懦弱无能。她是付出了多大的艰辛,才从西梁王手里得到虎符呢? 随后她结识了云丹。在礼法上,她的身份是高于云丹的,她是秦国皇帝的长女,而云丹是吐蕃嫡出*。然而云丹的高傲林媛已经见识过了,她很难想象,空有尊荣实则卑微的扇玉是怎么能够和这样一个人做姐妹。 且云丹入宫后,竟还十分礼待她。在选择储君这件大事上,云丹和她达成了一致,两人一同进退。 扇玉看似太痴迷与权势,实则不然。她身为长帝姬却一无所有,皇帝只拿她当做联姻棋子,根本不会考虑她的喜乐哀愁。在闺中时,她本是被选中送去和亲的,好在她聪明地及时下嫁西梁,躲过一劫。出嫁后她就即将守寡,甚至连王妃的名头都要被两个庶弟抢走。若她做一个静谧可人、三从四德的贵妇,面对一切悲惨和灾难都逆来顺受,那她的下场只会是被夺去王妃名头、在王府中饱受排挤、在娘家又无人可依赖,最终凄惨守寡终老。 想要抗争,她也只能利用帝姬身份,回京求援。只不过,她选择了一条最激烈的路而已。 若她真能将五皇子捧上皇位——林媛念及此处不由惊叹,十年之后她便是镇国长帝姬了啊,莫说西梁王府那一亩三分地,恐怕整个天下都会掌握在她手中。如今那为人津津乐道的王府后院夺嫡之乱,在她眼里,怕是太幼稚了吧? 林媛亦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唬得原本很固执地想要和臣子们作对的拓跋弘最终松口。然若是往深里想,她不难猜到——拓跋弘原本对五皇子就是很属意的。 若臣子们逼得太紧,立五皇子亦无不可。 拓跋弘只是恼怒那些“从龙”的臣子们。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而冯怀恩一众手握兵权的武将却开始支持他的儿子。他感受到了对皇权的挑衅,所以不能容忍。 林媛揣度着,扇玉应是让出了西梁的利益,主动削减了兵马势力,让皇帝感觉到了威胁降低,这才松口。 无论如何,五皇子得到了机会——明日,就是立储大业。 四月二十六日,五位皇子受皇命进金銮殿,临朝听政。 两位中宫嫡子是在昨晚上被接进宫中的,先是给送去了长信宫。然而不巧,三殿下这一日发烧了,没能进大殿。四殿下亦是身子弱,一副精神消弭的模样。百官在底下站着无不议论纷纷,大多十分惋惜地道若是两位嫡子有个好身子,由嫡子继承大统才叫顺应天道啊。 太后病着,上官皇后坐在皇位帘幕之后,陪同诸皇子一同临朝。 赵王是长子,如今已有十一岁了。他身着藏青色尨服,佩戴墨玉发冠,身量虽还没拔高,不过瞧着那背影也足够彰显皇族威仪了。而他身侧站着的却是三个个头堪堪到他腰际的小童子—— 在他们的父亲拓跋弘看来,这其实是没什么可比性的。孩子们都没长大,却硬要选东宫。 他对赵王十分失望且嫌恶,和皇后二人进了大殿后就一眼都懒得看自己这个长子。五皇子、六皇子两个,一个精神饱满、体魄强健,一个目光灵动、乖巧可人,倒是令他频频点头,深感满意。不过他最关注的还是自己的嫡子,身子病弱,耷拉着脑袋一副蔫儿模样的四皇子,楚王。 “珏儿,今日早上吃的什么粥?”他蹲下来,拉着孩子的衣袖笑问道。 拓跋弘是个严父,就算面对六皇子,他亦很少这般温柔。然而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个不同凡响,他们是被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的。 没了那份厚重的寄托,自然就能对孩子更加宽容。拓跋弘只想让他们做个安逸的藩王,一生富足享乐,甚至连诗书功课都从不过问。且随之而来的愧疚感令他更加怜悯两个孩子。 自然,父皇的这种态度,皇后看在眼中是一点都不会感到高兴的。 拓跋珏抿了抿小嘴唇,回赠了父亲一抹浅笑:“儿臣吃了黄米粥呢,父皇,您好久都没去山庄里看儿臣了,您什么时候去呀。” “父皇明日就去。”他摸一摸拓跋珏的小脑袋:“父皇给你带橘子和饴糖。” 他随即迈步走上龙座,俯瞰扫视的刹那,殿内诸人纷纷跪地三呼万岁。 很快有礼部两位官吏上前念了立储圣旨,臣子们为了这个事已争吵数月,今日站在这儿,很多人心里眼里都是兴奋的。拓跋弘微微抬手,与众人道:“自古立储,无非立长、立嫡、立贤三者。然而我大秦自开国以来,唯奉‘立贤’耳。” “吾皇圣明!”右丞相跪地道,四周臣子也纷纷附议。辅政阁老杨奇拈了拈胡须,淡笑道:“既然立贤,可五位殿下都未成人,六殿下甚至不满五岁。尔等急于奏请东宫之事,老臣却十分困惑,殿下们年龄尚幼,该如何评判出‘贤德’与‘才华’呢?” 说着抬头觑一眼四周跪地的臣子们,微微冷笑不语。 杨奇在百官中年岁最长,这一番话下来,几个领头热议立储的文臣就红了脸。与那些巴望着从龙之功的人不同,杨奇于公于私都懒得和他们争——如今立储不过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野心与欲望,对将来的储君并无好处。杨奇是三朝元老,又是个清流文臣,将来不论谁当皇帝都会敬着他。文臣做到他这份上就到顶了,而草率决定支持其中一位皇子,对他来说风险大于收益。 “阁老此言有理。”工部侍郎刘子安拱手道。刘子安此人生得微胖,是京官圈子里头出了名的好人缘,说白了就是圆滑会出事。他样貌祥和,心却不小,当初就是他跟着齐御史一块扯着嗓子说五皇子如何如何出色。 他笑着给杨奇作揖,一壁道:“微臣也正好有此疑问呢,几位皇子年纪小,考校起来的确……不过,圣上一定有了决断吧?”又再次朝皇帝拜下:“吾皇万岁,不知皇上想要用什么方式来选出贤才的储君呢?” 终于引到正题上来了。 拓跋弘不曾言语,只是挥手命令一众内侍抬上来一只硕大的、蒙着红绸布的白玉盘。姚福升上前掀了绸子,又亲手捧盘至臣子们跟前,请众人阅看。 盘子里是五个明黄色绣竹叶的香囊,里头根本不知装得什么。臣子们看得有些傻眼,其中一人颤声道:“皇上……莫不是想要采用吐蕃国选班禅时‘金瓶掷签’的方法吧?” 抽签?这法子历代倒有不少皇帝使用过。 最出名的就是北魏武帝,在两个不满三岁的儿子面前摆上国玺和一大串东珠,让老天来决定。 其实这是个很容易*控的方式。 “并非如此。”姚福升低了头道。他最终将玉盘交给了礼部尚书大人,道:“奉旨,将锦囊分发给诸位殿下,由圣上出题殿试,殿下们将答案放入锦囊中。” “殿试?!”臣子们都觉惊讶。杨奇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殿试的确是举荐贤才最好的法子,然而这几个小皇子不过四五岁……(未完待续) 第十章 殿试(2) 刚开蒙读了千字文和论语罢了,能懂得多少呢? 礼部尚书不敢有异议,伸手接了,执礼叩拜之后按着旨意将东西捧给每一位皇子。 “请圣上策题。”礼部尚书朝皇帝道。 寻常科举殿试,和今日所见的场面差不多,礼部尚书也是按着科举的规矩走的。因为实在没有皇子殿试的先例,也无从去寻规矩。 拓跋弘执笔,在一张生宣上写下寥寥几字,姚福升连忙再次捧旨,一一给诸位臣子们传阅,最终才给皇子们阅看。 百官起初都十分疑虑,赵王比四皇子都年长六岁,小孩子的学识自然是因为年龄而产生巨大差距的,怕是无论考校什么题目都难免不公吧。不过他们看了皇帝的策题之后,都纷纷露出了然神色,左丞相便道: “问‘拓跋’姓氏何解?唔,是个很公允的题目。” 四位皇子各自入座,内侍们上前递了笔墨纸砚,几人都开始奋笔疾书起来。皇帝端坐上首,威仪不语,上官皇后则深藏帘幕之后,大殿内渐渐鸦雀无声,一声喘息都闻不见。 身为皇族,其实不单是皇族,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对姓氏和族谱的教育都是从婴儿期开始的。纨绔子弟们可以不知道道德经怎么背,却一定会记得家谱上下多少辈子的祖先。 而“拓跋”这个姓氏,它的意义,皇族宗室中无人不知。不过这两个字可比一般的姓氏复杂,因是国姓,皇族为了贴金往里头添了太多溢美之词,背诵起来都要麻烦一点。 几个皇子仍在忙碌。起初,他们接了题目都觉得太简单,脑子里那些背过的东西行云流水一般往下抄,面上也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然而写了半晌,有的皇子就开始拧眉思索了——若是最后大家都拿出完美答案,那还怎么相比较呢? 心思活泛的已经想出门道来了。父皇策题是“拓跋”姓氏何解,其题眼,正是在“何解”二字上头啊! 可以直接答姓氏的含义,可以答族谱,亦可以答这两个字源远流长的历史,甚至——是它和整个天下的命脉联系…… 若将它放到天下大局中,可评说的就多了! 于是几人越写越多,赵王年长写得快,一整张生宣写完了还又向内侍多要了一张。 底下百官看得瞠目结舌,他们当然也想到了,到底怎样的答案才是最好的。这殿试简直比科举时还有架势,皇上也是英明君主,考校起皇子们来一点不含糊的。 不过,今日在早朝之上决定储君人选,这事儿从一开始皇帝就表明态度——不是他一人独裁的,是要请众臣一同评论的。如今出的这题目,亦是个灵活多变的。 座下支持五皇子的官吏们已经开始打小算盘。既然题目答案太开放,那不论几位殿下拿出什么回答来,他们都能想方设法找出五皇子的妙处与好处。到时候,众人唇枪舌战,若赞许五皇子的人占多数的话,最后结果还不是……唔,殿试,瞧着公允,实则更是容易操控啊。 龙椅左侧的九足铜鼎里插了三根香。等那香都燃尽了,拓跋弘终于开口道:“将诸皇子的锦囊都收上来。” 此时赵王还没写完。不过时间到了,他只好搁笔,由内侍将纸张卷起塞进了囊中。 四个一模一样的锦囊被整齐排列在龙椅前的书案上。 拓跋弘随手从中拈出了一个,命令姚福升打开。 这下子,很多支持五皇子的臣子都有些发愣,原来皇帝端上来这些锦囊是别有妙处的啊!此时,他们根本就分不清哪个锦囊属于哪个皇子。更糟的是,皇帝竟不是全部打开,而是只开一个。 他想要一个一个地评说! 殿内死寂一般。几个皇子也分外紧张。一旁礼部尚书接了锦囊里的卷子就念开了:“……北土之人谓‘土’为‘拓’,谓‘后’为‘跋’,故以“拓跋”为姓,称拓跋氏,意即黄帝土德后代……” 这张卷子上文字寥寥可数,不过只念了一盏茶的功夫。 臣子们露出失望之色。 很显然,这副锦囊的主人没能挖掘出“拓跋”二字更深的含义,是个思虑浅薄的。 拓跋弘只是微笑,道:“是谁所作?” 只见四皇子小跑上前,接了自己的卷子道:“是儿臣。儿臣将姓氏和族谱都背诵熟练了……”他言语稚嫩,且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输在何处。 拓跋弘一点没有苛责之色,赏赐了他一箱金银,道:“你做得很好。”又招手唤来内侍:“四殿下体弱,将他送回长信宫。” 四皇子就很开心地捧着赏赐出了金銮殿。此时皇帝已经展开了另一张卷子。 礼部尚书接过来想念,皇帝抬手止住了。那是被誊写地密密麻麻的两张生宣,不知要念到什么时候,一看就是赵王所为。 皇帝起先不予置评,命令姚福升在百官中传阅纸张。最后大家看完了,国子监祭酒齐大人道:“面面俱到,赵王殿下是下了功夫的。” “然而这辞藻也太华丽了。”另一位侍郎微微摇头:“国姓的高贵与尊荣,是众所周知的。这张卷子通篇都在赞颂拓跋二字,可见赵王殿下的‘诗经’和‘楚辞’读得熟练。” 赵王原本满面期待,此时心里渐渐地沉下去了。他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自己的姓氏,本就是这天下最高贵的存在,从这二字的起源与衍化上头来称颂它,难道不是很好的答案么? 皇帝神色平静,重新收了卷子后展开放于案上,点点头道:“你们所言都有理。” 赵王起身拿回了卷子,不敢抬头看父亲。拓跋弘亦是不肯看他,淡淡地吩咐他日后多读史记与兵法。 父亲的冷漠他已经习以为常。不过今日,心里总是额外难受的,他已经十一岁了,自然清楚今日这一搏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费尽心思得来的答案,却好似并不能令父亲满意。 他颤颤地捧着卷子退至一旁。 皇帝则在打开第三个锦囊。此时没评过的就剩五六两位皇子了。 朝臣们都伸长脖子去看。皇帝将生宣轻轻抽出来,唔,果然,远远看去那纸上的文字亦是不多,且字迹稚嫩。 礼部尚书开始念。前头几句话和四皇子的如出一辙,都是背下来的。后头却加了几句不同的—— “‘拓’意指土,泱泱大国,疆域无边。又可指‘金’,赤金贵重,尊荣无限。土,是世上最宝贵的,万民生于水土长于水土,国家社稷诞于水土……金与土便是国本,自古帝国征战,无非是为了金与土……‘跋’,后也。大秦是炎黄之后,是中原之主。我大秦必将荡平列国,万世永昌……” 五皇子是刚学写字的,他很多不会写的,就用读音相同的字甚至是图案来代替。 整篇生宣上头满是鬼画符。礼部尚书也念得很辛苦。 不过众人都听得满面肃然之色。 四周一时无言。等礼部尚书念完了,皇帝将折扇从容收起,扫视周遭道:“这篇策论,你们以为如何?” “虽言辞稚嫩,然而其中深意却是让人钦佩的。”杨奇终于再次开口了:“这位小殿下很有几分远见卓识,如今我秦国内忧外患……小殿下所言‘帝国征战,无非是为了金与土’、‘荡平列国’,微臣想请问,殿下的意思是主战么?” 他这些日子都病着,说罢就开始干咳起来。 臣子们听他所言,瞬间都变了脸色。 “这,这是哪位殿下所作的策论啊……”左丞相都深感惊讶,迭声发问。 底下臣子都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无非是说这小皇子虽年岁稚嫩,却能心系大秦天下,思虑西北战况,很有些远见卓识。此时他们也不知这到底是五皇子还是六皇子的大作,却都聪明地选择了赞赏——很显然,对于四五岁的孩子,这样一篇策论实在精彩,硬要挑出什么就太牵强了。 拓跋弘眼中也漫过深沉之色,抬眸打量皇子们。此时五皇子方才迈步上前,低头作揖道:“儿臣信口开河,让父皇和众位大人们见笑了。” 几个文臣大松一口气,天哪,竟真的是五皇子的手笔!起初还担心是六皇子有如此经天纬地的才华呢…… “五殿下认为,我们秦国应当继续增援兵马,征战西北吗?”杨奇面上露出钦佩之色,他也不管是哪位皇子,左右他眼睛里只认得贤才。 拓跋珷小朋友就点点头道:“儿臣刚刚读了《史记·列传》中‘汉武大帝’这一篇。抗击敌国、扩张国土,方能使国家更加强盛,成为千古一帝。”(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殿试(3) “那么,荡平列国、拥有无边国土和财富的国家就是最强盛的么?五殿下真的希望用征战的方式来实现这一宏图么?”左丞相忍不住问了一句。 未等五皇子回答,左丞相先笑了,道:“是老臣冒犯了。这样的问题不是该拿来问年仅五岁的五殿下的。” 左丞相是先皇后的父亲,宸皇后难产死不曾留下嫡皇子,且继后已立,他们萧家实则已经“出局”。如今皇上用着他,大半是为了压制继后的母族。 当然他不会甘心堕落。他的年纪越来越大,身子也越发地衰败了。如今储位的争端让他再次看到了萧家崛起的希望。 他起初并不看好五皇子。但今日看来,这位五皇子除了整日舞刀弄枪之外,经纬上头也颇有些成绩的。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话音方落,上首皇帝的目色已经倏地看了过来。皇帝面上一丝波澜也无,他打量了左丞相几眼,最终又注目到了五皇子身上。 “珷儿,回答丞相的问题。”他温和地点头以示鼓励:“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五皇子的耳垂微微有些红。他今日能拿出这般让人惊叹的答案,殊不知他素日里下了多少苦工。 杨阁老的问题还算简单,他读了史记,心里多少有数。然而左丞相的问题就…… 太难了。 他知道如今西北的征战是为了国土的,然而他懂的只有这么多了。他在锦囊里头书写的东西并不是事先有人教的,的确都是他自己的见识与想法,只是深究起来,他不过懂得皮毛,又哪里知道一个国家如何能被称作“真正的强盛”。 他支吾了一会儿,点点头道:“是的。国家有了土地和财富就是强盛了。所以,我们秦国应该加紧征战。” 拓跋弘沉默半晌,最终露出微笑来:“很好。珷儿,你能说出这些就是很好了。” 拓跋珷的一双眼睛立刻就亮得如北斗星一般。和他四哥一样,父皇赏赐了他一大箱的好东西。 他抱着自己的卷子,带着赏赐,开开心心地回了座上。 拓跋弘的神色是很愉悦的。平心而论,五皇子只说对了一半,但即便错了一半,他也感到十分欣慰喜悦了。 加紧征战就能得到国土和财富么?不一定!尤其是财富,征战会造成民不聊生的苦果,这个现象如今已经初见苗头。 若真像他说的那样简单——动用武力解决一切?那自己这个皇帝何尝会一天到晚地发愁。 孩子只有五岁,日后用心栽培,想是能成大业的。 心里又开始思索西北的战况……一壁随手抽出了最后的锦囊。 最后一幅当然是六皇子的。 他心里是充满期待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个,都是天资聪颖、性格灵巧的孩子,六皇子素日里闷声不响地,但这孩子看人的眼神太机灵了。也不知这一次,他能拿出什么样的策论…… 然而他抽出的生宣刹那,脸色已是微变。 也不知怎么回事,锦囊里头尽是墨汁,大半的纸张也被染污了。拓跋弘还很倒霉地溅得满手都是。 四周连忙有内侍上前递毛巾给皇帝擦手。拓跋弘将锦囊放下了,蹙眉道:“怎么会污了卷子?是谁服侍的六皇子?” 两个内侍扑通跪地,他们俩就是方才给六皇子收卷子的人,此时都吓得魂飞魄散也不敢求饶。拓跋弘拧着眉头命人将两人拖下去了,按宫规处置。 底下众臣见此一幕,纷纷窃语起来。刘大学士道:“皇上,按着殿试的规矩……这是碾卷啊。” 科举应试,其中有一条铁律就是——但凡碾卷,必会取消应试资格。 这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污了卷子,律例上说的是不敬重皇家。实则,一个考生连卷子都能弄脏,说明他做事不够认真细致,不能妥善保管好重要的东西。就算他才高八斗,性格上也必有缺陷。 “皇上,今日殿试不能和往日科考混为一谈。”齐大儒看不下去,上前替六皇子说情:“今日为求公允,皇上将所有皇子的卷子都装入锦囊中,方才六皇子作答时,微臣瞧着他卷子还是干净的,怕是这锦囊里本就有墨汁……” “齐大人所言差矣!”工部侍郎刘子安横插一嘴道:“方才作答之前,皇上早已讲明是‘殿试’。无规矩不成方圆啊!殿试,就该照着殿试的规矩来!而且,就算诸位同僚觉着六殿下委屈,不可取消应试资格,但殿下的卷子几乎是全污了,就算我们君臣想阅看也是不能了啊!” 底下立即有人附和道:“刘侍郎说的是啊!这张卷子上一个字都分辨不了。就算让六皇子重写一篇,然而前头三位殿下的策论已经念完了,六殿下听过了三篇策论再来写,对之前的三位殿下显然是不公的……” 群臣霎时炸开锅一般,你来我往争吵起来。众人都明白,四皇子体弱多病无力担当东宫的重任,皇长子赵王被父亲厌弃,这储君的人选就在五皇子和六皇子之间了。前头五皇子已经拿出了不俗的策论,而六皇子却很倒霉地碾卷了…… 拓跋弘听着头痛。再看六皇子那张不堪入目的卷子,他更是心烦。 无缘无故地碾卷了……说这里头没有鬼他都不信!定是如齐大人所言,是锦囊里事先被人灌了墨汁的。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而是…… 他是很想再给六皇子一次机会的。但就如刘子安几人所说,此时其余三位皇子的策论已经被六皇子听去了。题目都一样,听了他人的言论再来写自己的,实在不公平! 他无奈,最终将眼睛转向了六皇子:“琪琪,你说,该怎么办呢?” 拓跋琪略微思量了片刻,抬头道:“父皇和诸位大人都看得清楚,方才儿臣并未碾卷,是锦囊里本就有墨汁。此事儿臣绝不认错。” “是是,不是殿下的错,但如今您的策论该怎么办?”刘子安不由暗自嘲笑这小殿下单纯稚嫩,事情都这样了,还在关心对错问题?真是个小孩儿。 “这好办!”拓跋琪小朋友眉头一挑,着向刘子安等人:“只要孤作出与三位皇兄不同的策论就可以了。”说着又看向拓跋弘:“若是儿臣所作有哪一点和皇兄们雷同,父皇再判定儿臣输了也不迟。” 底下臣子面面相觑。礼部尚书率先捧了一卷纸笺递给他,又亲手为他摆放砚台。拓跋琪摇头道:“不必了,父皇。儿臣和五哥哥一样,很多字都不会写,不如儿臣直接评说吧。” 不等拓跋弘发话,他面向群臣,慢条斯理道:“儿臣想要回答左丞相的问题。” “可以。那你有何高见呢?”拓跋弘笑了。 “儿臣以为,疆域与财富并不能使国家真正变得强盛,武力也不能解决一切。”他定定地看着父亲的眼睛。 拓跋弘的脸色刹那间沉下去了。 然而拓跋琪小朋友并不觉得害怕。他挺了挺腰杆,继续不知死活地道:“所以,儿臣认为,‘拓跋’二字,它们所寓意的金与土,并不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刘子安几位文臣起初还等着看笑话,此时却都瞠目结舌。龙椅上的皇帝将面前的两本折子扫了下去,面色铁青,怒道:“六皇子!你是在说,朕征战匈奴、攻打夏国,都是错的吗?!” 拓跋琪还是不知道害怕。他仰着头道:“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金与土在你眼里并不是最珍贵的!”拓跋弘眯了眼睛:“所以你认为,秦国根本就无须扩充疆域!” 六皇子本是拓跋弘最疼爱、最看重的孩子。然而触及了西北战事,他忍不住动怒了。 他首先是大秦的帝王,其次才是拓跋琪的父亲。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在政见上头反驳他。 底下已经有臣子摇头叹息。或许六皇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材,然而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可以逆龙鳞。 “不,父皇。西北战事儿臣不敢妄言。”拓跋琪的眼睛亮晶晶地:“我们攻打敌国,扩张国土,这些并没有错。” 拓跋弘发现,自己这个幼子看人的眼神的确很机灵,但好像机灵过头了。 他冷哼一声:“就算如此,你也并不主张征战。而且,你这是在贬损‘拓跋’姓氏。” “是,儿臣明白。”拓跋琪舔了舔嘴唇:“‘拓跋’是国姓,被世人捧得至高无上,但儿臣并不苟同。” “那么六殿下,世上最宝贵的是什么呢?”右丞相很突然地插言问道。 “是仁义。”拓跋琪扬眉笑道。 拓跋弘面色稍霁,眉头也舒展了。他微微叹息一声,道:“仁义?答得好。”(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殿试(4) “父皇,是儿臣唐突了。”拓跋琪开始解释起来:“征战没有错,但仁义也没有错。父皇,战争会使很多人丢掉性命,但若是没有战争,就没有今日的大秦,也没有明日更加强盛的大秦,所以儿臣懂得战争的必要……而且,若是一味奉行仁义,就成了软弱仁慈的南唐后主,也不见得可取。儿臣的想法是,在征战的同时使用仁义,结果会更好。” 拓跋弘神色渐渐变得平静。他招手,无言地吩咐内侍将国玺和圣谕的丝帛端过来,对六皇子道:“说下去。” “仁义只能赢得人心,想要得到国土和城池,还得依靠征战,这些儿臣都是明白的。”六皇子开始轻松起来:“父皇,如今征战耗费巨额,百姓赋税年年攀高,苦不堪言。儿臣以为,为了避免激起民愤,父皇可下旨暂缓交战、休养生息,等国内安康了之后再征战也不迟。而且,咱们可以允许匈奴人、夏国人、高丽人这些番邦,和汉人通婚,也不必蔑称他们为蛮人。所有攻占下来的城池,可以让里头的百姓入咱们汉人的‘庶籍’,一视同仁,而不是将他们当做奴隶或者命令他们缴纳更重的赋税。匈奴地处严寒,正是因为百姓们吃不饱,他们才来攻打秦国。父皇可以颁旨在战线边境施粥,怂恿匈奴的百姓归降秦国。诸如此类做法,日子久了,匈奴和夏国的百姓们都会感念父皇的天恩,岂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说到最后,拓跋琪挠了挠脑袋,有些脸红地道:“儿臣原本不想、也不敢说这些的。但因为必须要说出和三位皇兄不同的见解,儿臣才出此下策。” 拓跋弘一言不发。少顷,他亲手在那封圣谕上加盖了玺印,命礼部宣读圣旨,自己则转身拂袖离去。 乾武十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六皇子被立为东宫。 储君之争尘埃落定后,前朝竟是没有设想之中的激烈反对。五皇子党羽也渐渐消弭,不敢出声。 因为——如今朝中,与立储同等重要的还有一事,那就是西北战事。 为了战事分为两派、争执不下的朝臣,丝毫不比为了储位相争的人少。 拓跋琪所言的“仁义”,当然对了那些主和派的胃口。不过他并不完全否决征战,提议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又没有侵犯主战派的利益。 且主战派们听了六皇子的提议,都深觉有理。好些将领都准备听从他的那些提议,通过善待敌国的百姓来促使他们投降。 如此大半的朝臣都开始认可六皇子的东宫之位。尚且有人仍固执地支持五皇子,在圣旨颁下后写了折子上奏建章宫,却都被拓跋弘打了回来。 朝堂之上,拓跋弘驳斥了所有上书奏请他重新考虑东宫人选的折子,十分坚定地站在六皇子这一边。然而回了后宫,他心里又深感不愉,几日不曾召见六皇子,更不肯去玉照宫中探望林媛。 六皇子绝顶聪明,他殿试上头说出来的那些话,绝不是一个四岁小屁孩应有的。五皇子虽然刻苦用功、学有所成,和六皇子比起来却是拍马难及。这一点皇帝很清楚。 六皇子的出色让他感到震惊。珠玉在前,他绝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才华逊色的五皇子。 然而不得不承认,六皇子与他政见不同。 若是六皇子继承皇位,他必定不会按照自己的老路去构筑这个帝国。他会有新的设想,秦国将来的样子,会和自己原本的理想完全不同。 拓跋弘因此觉得很苦恼。他非常不喜欢听到反驳的声音,更不愿意看到秦国的将来和他的愿景背离。暂缓征战、休养生息?不,他要得到的是这个天下。征战绝不可以停止! 于是大半个月下来他都留宿在长信宫,和上官璃二人举案齐眉,不问东宫事。直到五月十五日,上官皇后的千秋节,诸皇妃皇子纷纷列席,他方才见到了六皇子——如今的太子。 太子服制和诸位皇子都不同,胸前绣四爪蛟龙,座次也排在上首,那是紧挨着皇帝的右侧席位。上官皇后的生辰办得声势浩大,席间拓跋弘都在陪伴皇后,两人言笑晏晏,倒是不曾注意旁人。最终筵席散去时,拓跋弘微醉,招手唤来太子道:“太子,陪父皇去玉照宫看你母妃吧。” 众人的神色各异,更有胆大者朝上官皇后窃笑出声。皇后端坐无言。 拓跋弘还是与太子一同去了玉照宫。与心中的担忧不同,林媛着了一身玫瑰紫锦绣罗裙,唇上抿了胭脂,静静地坐在妆台前凝视着进门的皇帝。 “媛儿!”拓跋弘有些惊讶:“最近怎么样?你的身子好些了么……” “臣妾很好。”林媛的声色是喑哑的,眼睛里的水也早就干了:“今日不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么?臣妾本想去的……” 随后剧烈的干咳起来。 拓跋弘连忙奔过去,拍着她的脊背顺气:“今日为何要起身梳妆呢?御医说过,你这毒,不好用胭脂的……” “女为悦己者容。”她闭上了眼睛:“不知皇上何时会来,臣妾每日都会梳妆,坐在这里等皇上。” “媛儿,对不起,朕该早些来看你的。”拓跋弘满心怜惜。他的媛儿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他突然发觉,自己不能再浪费一分一毫。 这日之后,皇帝如常至玉照宫探望慧妃,也时时宣召太子临朝摄政。林媛是病入膏肓的人,他自然心中宽容,加意怜惜。只是他对待太子再不似从前一般温和了。 太子上午在乾西五所进学,下午骑射,若是太傅和博士们向皇帝禀报一丁点太子学业上的差池,皇帝必会动怒,在建章宫中大声叱责太子。 拓跋琪也再不敢如往常那般缠着父亲撒娇。 五月二十日,皇帝依祖训,册封太子生母林氏为四正妃之一的淑妃。 同一日,他再次颁下旨意,封五皇子为吴王,五皇子生母叶氏封贵嫔。 林媛是被轿子抬进宗庙全的礼数,拓跋弘忙于政事,陪在身边的只有太子。回宫后她累得骨头都散架了,有气无力地拉过拓跋琪的手道:“琪琪,你不可以掉以轻心……你看,你父皇并没有放弃五皇子。若是将来他发现五皇子更合适,改立东宫也是有先例的。” 太子生母按律是要封正一品妃的,凭着林媛曾经盛宠,尽可以封贵妃的,然而皇帝也不过给了“淑妃”位分。 而且,皇帝在同一日给五皇子加封吴王,赐予封地,还给了叶氏脸面。 “娘,我知道的。”拓跋琪依旧是小小软软的一团,厚重的东宫服制压在身上倒有些笨拙的感觉。他扬起一张粉嫩的小脸:“五哥哥是个很能干的人。” “你在朝堂上说出那番话来,触了逆鳞,这才惹得皇上不喜我们母子。”林媛叹息道:“琪琪,早就告诉过你,不可以那般冒险行事。” “没关系的,左右是我做了东宫而不是五哥哥。”拓跋琪拿了一盘子果脯来吃:“那日殿试,刘子安一群蠢货妄想用小把戏来坑害我,还往锦囊里头灌墨汁?真是太浅薄了!正好被我拿来利用。” 一个不满五岁的小萝卜头皱着眉头说人家浅薄,林媛看得想笑。她旋即揉一揉琪琪的额发,微笑道:“我的琪琪长大了。但你可别高兴太早,你解释说是因为不得不拿出和三位皇兄不同的见解,所以才提出‘仁义最重’。你以为你父皇能凭着这个解释就原谅你的冒犯?” 林媛心里很清楚,自己是皇帝的妾室,拓跋琪是皇帝的亲子,然而除却亲情,他们俩都是皇帝的臣子。 臣子反驳皇帝,本身就是冒犯。 拓跋琪撇了撇嘴,道:“当然不会了,父皇他已经不再喜欢我了……他只是将我看做太子,而不是他的儿子。不过这又怎样呢?朝中官员们都相信了我的解释,父皇在明面上也宽恕了我,这就够了。” “关于西北战事,我的想法本来就和父亲不同。既然我要做太子,那终有一日要按着自己的设想去做,殿试上那些话,我早晚都会说出来的。” 林媛听他说完,平静地解下发带,轻声道:“太子,万事小心。” “娘,”拓跋琪如从前那样爬上了床榻,却是不敢在往林媛身上扑了。他盯着林媛的眼睛道:“娘,您这病一定会好起来么?” 林媛只是笑:“早就和你说过了,娘有办法。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拓跋琪“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是的,娘总是很能耐的。” “比起娘,你更该担心你自己。”林媛微笑与他道:“若是今后你再想做什么,别忘了事先与右丞相大人商议,另外,京兆尹刘昌文、淮阳知府冯清明、御史李义冉等都是咱们的人——娘经营多年,如今,这些力量应该交给你了。” *** 亲子被立为东宫、自身又加晋为淑妃的喜事,并没有给林媛带来冲喜一般的福禄。她的身子一日一日败坏下去。 这一回是真的病危了,可不是上一回虚张声势。 玉照宫风雨飘摇之时,偏偏华阳宫的张贵人有了身孕。华阳宫主位静妃欢天喜地地向皇帝禀报了此事,拓跋弘欣喜之下,日日去华阳宫陪伴张贵人,便没有太多时间去玉照宫探望了。 这位张贵人就是乾武十二年进宫的新妃。华阳宫里日日歌舞升平,张贵人很快被越级册封为良媛。 张良媛简直是个被埋没的珍珠,她生得很美,比起林媛都不遑多让。进宫一年有余,一直被静妃压着,竟是一直失宠。后来一日深夜,皇帝在长信宫中和皇后夜宴半宿,出来往回赶,在一花圃中看见她姿色不俗,就幸了。因是夜里,皇帝又醉了,临幸后就不怎么记得她。 张良媛一次中奖,随后直到显了孕相,才被静妃注意到。 静妃眼珠子一转,决定不再打压她,而是开始捧她。(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张氏(1) 张良媛风头正盛。晋封三日之后,宫内传出她与李良娣争执之事。得到消息的皇帝听了张良媛哭诉,将李良娣贬为小仪。 李氏就是乾武十二年的新妃中最得圣宠的那位,不过那一年有云丹压着,她也算不上隆宠。 倒是张良媛后来居上。 如此,再也无人敢小瞧张良媛了。 凭着一个张良媛,沉寂半年的静妃也渐渐复宠。不过皇帝来华阳宫大多是陪伴张氏的,对待静妃不过尔尔——宫里淑妃病得不成样子,静妃的身子也早败了,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天到晚地面对病秧子。 张良媛很是得意了些时候。然而在一日午间小憩后,她不慎晕厥,同住一宫的齐容华扶了她回寝殿,又给她传御医。 张良媛瞧不上失宠已久、身材走形的齐容华,不过看在人家好心帮了忙,两人就多说了几句话。齐成玉这个人很好相处,性格又爽利,几日下来,张良媛竟是和她姐妹相称了。齐容华又和得宠的淳容华交好多年,渐渐地,华阳宫里就出了一家子三姐妹。 于是淳容华和张良媛两位宠妃相互提携着,华阳宫越发炙手可热。 一日皇帝驾临华阳宫合欢殿,与静妃、淳容华、齐容华、张良媛几人共进午膳。饭毕,有一宫人来禀道:“玉照宫的淑妃娘娘又犯了咳疾。” 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是妃子在矫情,素日里许多不得宠的人都会遣宫人在皇帝面前说“犯了咳疾”、“得了胃病”之类的话,然林媛还是第一次动用过这种低俗的招数。 皇帝听了,倒不似从前一般感到厌烦,而是静默起来。林媛的病他清楚,他曾经承诺一定会为她找到解药,他已经尽力了,却始终没能做到。 静妃就劝道:“皇上去看看吧,淑妃妹妹病得重,大家都知道的。” 座下张良媛却坐不住了。她是新宠,每日都想方设法地博宠,自然不愿让皇帝抛下她去看望淑妃。于是道:“淑妃娘娘病重,该请梁大人去看诊呀!哦,对了!嫔妾特意为皇上炖了鸽血汤……” 话未说完皇帝已起身打断她,随即吩咐摆驾玉照宫。 张良媛讪讪地住了嘴。倒是齐容华眼珠子一转,拉过张良媛的手与皇帝进言道:“都是一宫的姐妹,淑妃娘娘病重,我们也该去看看的。” 皇帝是拉不回来了,那跟着皇帝一块儿去总好过被皇帝丢下。 张良媛回过味来,迭声道:“是呢是呢!嫔妾等该去探望淑妃娘娘!” 几人遂跟随皇帝同往。静妃还在犹豫着,齐容华又一手拉过了她,大家一同浩浩荡荡地往玉照宫里去。 玉照宫一切如常。拓跋琪做了太子后就按例搬去东宫里住,素日里又忙于学业,这会子并没有过来服侍母妃。少了个六皇子,却是多了个来探望的赵昭仪。 皇帝一看见赵昭仪就蹙了眉头,神色亦更加担忧了——看起来,他的媛儿不是矫情地想见他,而是真的病得厉害,连赵昭仪都过来了。 帷幔之下的林媛形容枯槁,倚着迎风靠枕,目色都是呆滞的。直到瞧见了皇帝,她的双目陡然闪烁出一丝星芒,抓紧了皇帝的手不肯松开。 拓跋弘一时悲悯起来,俯身紧紧抱住了她。后头跟着的静妃几个都不敢出声,齐容华和淳容华命宫人送上了些补身的药材,张良媛也识趣地低头闭嘴,不敢在这种时候争淑妃的宠。 拓跋弘亲自伺候林媛喝药,在床边上坐了许久不愿离去。几个妃子自然不好先走,都含笑站在旁侧陪着,不时递上毛巾之类的服侍林媛。 这么坐了一会子,静妃一众满面关怀,皇帝加意怜惜,玉照宫里是一派温情之景。张良媛起初还在吃醋,如今看到淑妃病得说话都是哑的,一张传说中很美艳的容颜实则是衰败瘦削,比起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当真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张良媛并不是个冷酷的人,心里就开始同情了。 于是她也真心真意地服侍着林媛。反正是个要死的人了,日后也不可能和自己争什么。 正当她端了一盆热水来给林媛净面时,突觉头晕眼花,身子一个踉跄就滑倒下来,手中铜盆也应声落地。拓跋弘闻声一惊,回头见竟是有孕的张良媛晕了,连忙大呼传御医。 张良媛神志不清,被两个宫女扶在了黄梨木雕花椅子上。好在吴御医几位医官一直在玉照宫里照料林媛的,此时都上去给张良媛看诊。 吴御医原本是妇科的国手,给孕妇看诊可是看家本事,然而他面色沉沉地诊了半晌,不敢向皇帝禀报,又换了另外的御医轮流诊脉。最终,几个医官凑在一块儿窃语商议了片刻,吴御医才瑟缩地转首与拓跋弘道:“回皇上,良媛小主……是中毒了。几位同僚的诊断都和微臣一致。” 皇帝惊惧交加,连声喝问是什么毒,四周嫔妃都吓得面无人色。吴御医摆手道:“皇上别太担心了,这不是太严重的事情,不过是用月见草的花蕊制成的一种香料,名唤合叶香,若是和西番莲花的气息混在一块就另有奇效。它不会伤胎,只是……到了生产的时候,母亲极容易血崩而死。” 说白了,就是去母留子。 拓跋弘起先眉头紧锁,听到此处神色却是渐渐舒展开立。既然不会伤胎,那就万事大吉了。在皇室里,这真不算什么事,张良媛不过是个寻常的妃子,只要她能给皇帝诞下子嗣,谁会去管她的死活? 皇帝平静下来,一旁悠悠转醒的张良媛可坐不住了。她方才听清了吴御医的话,这会子早吓得哆嗦,扑在皇帝怀里就痛哭道:“皇上!有人要害嫔妾的性命啊!皇上您要为嫔妾做主啊……” 她哭得可怜,皇帝瞧着她一张花容月貌和微微显怀的小腹,心头便有些软。他扫视一眼殿内嫔妃,伸手一指吴御医:“吴大人,你说是香料的问题?你来查!” 话音方落,歇在床榻上的林媛就呜咽出声,一壁挣扎着想要下床来,一壁慌张道:“皇上恕罪,是臣妾的罪过!臣妾今日所用的香料正是合叶香……” 拓跋弘连忙扶住她,道:“你先躺着,不可乱动!”又蹙了眉头问道:“你说你今日用了合叶香?合叶香不过是寻常香料,皇后与云昭仪几个素日都爱用的,方才吴御医也说了,是合叶香与另一种莲花的气息混合,才致使良媛晕厥。” 说着面色肃然地看向四周:“是谁带了西番莲花?” 不似往日出事的时候众人纷纷躲避,不敢招认。这一次皇帝问过话,立即又有一妃子扑通跪了下来,额上斗大的汗珠子,张皇失措地颤声答道:“皇上恕罪啊!臣妾……臣妾根本不知道玉照宫里燃了合叶香,更不知道合叶香与西番莲花混合会伤及孕妇,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 这位嫔妃正是淳容华张氏。她本就胆子小,此时哭得梨花带雨,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了。皇帝一看她这般,倒是消了气,温和地问话道:“不知者不罪,你先起来。朕记得西番莲花是别国进贡的东西,在宫中很是罕见,你为何要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呢?是做成了香包么?” 张意欢自然不敢起来,跪着抽抽噎噎地回答道:“不是的……西番莲花是大补之物,可以入药。嫔妾……嫔妾是拿它来奉给淑妃娘娘补身子用的,不曾想酿成大祸,都是嫔妾的过失……” 一旁吴御医听了,思索片刻拱手道:“淳容华小主所言不错,西番莲花的确是一味补药。” 皇帝点头道:“那淳容华真的是无心的。朕不会责怪你,你快起来吧。”又问吴御医:“张良媛怎么样了?” “良媛小主无碍的。”他轻轻摇头道:“合叶香和西番莲混合……这种东西前朝有医书记载,是皇室中用来‘去母留子’的手段,前朝人将它唤作‘子母劫”。前朝宫廷律例,太子生母必须赐死,所以才有这一味药。只是它的使用条件十分苛刻,必须日日焚香、不可间断,从怀孕时起一直到临盆,最终才会造成母亲血崩而死。像今日这般,良媛小主之前都不曾接触过,只是这一日一次性吸入大量香气,就只会造成晕厥罢了……若第二日、第三日都不再吸入,最后也不会殒命的。” 张良媛闻言大松一口气,拍着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恰在此时,吴御医却突地眉头大皱,他的手指再次搭上了张良媛的脉搏。 不约片刻,他猛然色变,惊骇地回身跪下道:“皇上!快,快请梁院判大人!张良媛小主这脉象奇异得很,小主吸入这香可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怀孕时起……不不,在良媛小主还没有怀孕的时候,就已经……如今小主已有三个月身孕,吸这香却是至少有四个月了!还好发现得早,若是再这么吸下去……”(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张氏(2) 吴御医话未说完,那堪堪轻松下来的张良媛再次爆发出一声凄惨惊叫。她滚在地上抓住了皇帝的衣袖,惊恐道:“皇上救命啊!嫔妾……嫔妾不想死……”又慌忙去抓吴御医:“吴大人,我到底如何了?你说我已经被这香熏染了四个多月?我……我……” 一时间又是人仰马翻。皇帝一手将张良媛提了起来,面色十分难看。吴御医面上也是瑟瑟的惊惧,被张良媛抓着不得脱身,只好吞吐道:“良媛小主吸入这香时日已久……这‘子母劫’,关键不在于用量,而在于时间。四个多月的话,微臣估摸着,若从今往后都不再碰一丁点这香,良媛小主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只是,届时临盆怕是会难产……” 张良媛嚎啕大哭起来。 皇帝道:“‘子母劫’虽不伤胎儿,然而皇嗣虽重,张良媛也是皇室嫔妃。谋害嫔妃是宫规所不容的!此事朕会严查,给张良媛一个交代。” “既然张良媛是日日吸入的,这‘子母劫’,怕就是被她带在身上的。”沉寂半晌的林媛再次开口了。她捂着手帕干咳几声:“张良媛,你检视一下你的贴身之物吧。” 张良媛深觉有理,忙不迭地将首饰香包悉数摘了下来,请吴御医探看。吴御医挨个拿起来,放在鼻尖闻过之后又递给同僚们,众人一块儿将那些七零八落的饰品翻捡了个遍。他们看得很仔细,然而最后并无结果,吴御医皱着眉头道:“微臣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东西……怕是隐藏地太深了,气息也弱得几不可闻,臣等无能。” 张良媛求救心切,若是今日找不出源头,那就意味着她今后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携带‘子母劫’,下场就是个死字。她咬着嘴唇,最后灵机一动,伸手抓起所有佩饰猛地往地上砸去,一件一件地砸得稀烂才罢手。 这一下,其中一件莲花翡翠串珠的手钏砸碎的碎片中,赫然出现了一点不寻常的深色痕迹。医官们立即俯身拾起它,只见这手钏上的所有翡翠珠子中间都是空的,里头被塞了些许褐色粉末。光论做工,将这翡翠掏空塞上外物,且不见一丁点的破碎痕迹,又在穿线的地方刻意收紧保证粉末不会露出来,这种做法堪称巧夺天工。 医官们端了茶水过来,一点一点化开粉末,又放在鼻尖上嗅,甚至吴御医尝了一点在口中。如此折腾了一刻钟,吴御医终于道:“皇上,错不了了,就是‘子母劫’。这香料藏得太严实了,翡翠珠子做工精巧,外表根本看不出颜色的异样。用量也太微妙,足以伤身却连专攻医术的人都不可能闻得出来。” 张良媛大哭的同时满面都是恐惧。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么要命的东西就日日夜夜毫无声息地被自己贴身佩戴着。 “这实在是太歹毒了!”赵昭仪霍然起身,拉过张良媛的手安慰道:“可怜的,若不是今儿机缘巧合发现你体内含有‘子母劫’,你可不得戴着这翡翠一直戴到临产啊!淑妃和齐容华她们倒是你的恩人了。” 张良媛唔唔咽咽地,闹着要皇帝给她做主,一壁气恨地将自己身后两个服侍的宫女揪了出来,拿过一面铜镜劈头盖脸地打去:“我素日的饰物都是你们收拾的!说,是哪个不要命的,将我的翡翠珠子给夹了芯了?它是我从家里带进来的陪嫁,除了我也只有你们俩能碰一指头,肯定是你们其中一个干了好事!” 铜镜本就是沉的,张良媛下了死手,两个宫女很快被打得头破血流,凄厉地哭号不止。一旁拓跋弘看着不像话,才制止道:“够了。让慎刑司审问她们吧。” 因着没有伤及皇嗣,皇帝不曾动大怒,也不想花太多的精力来查。倒是一旁的赵昭仪连忙道:“皇上,此等恶毒的宫女绝留不得。臣妾协助皇后娘娘掌宫,后宫出了这等事情,臣妾责无旁贷,臣妾以为,这事儿定要速速查清为好。” 皇帝自己不想麻烦,看她肯出力,便点头同意。赵昭仪一改往日温良,伸手吩咐左右道:“将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出去打,若是不说就打死。再将她们在尚宫局的名册拿过来,去宫外找她们的家眷,一同捆了送进刑部大牢,最后若还查不出来,就全部以谋害皇妃的罪名处死。” 这回赵昭仪可是出了个狠招。两个宫女挣扎着拖下去,拖到门槛的时候有一人撑不住了,张口道:“娘娘饶命,我说,我全说!就是静妃娘娘指使我做这些的……” 于是这两人又被拖回来了。那宫女满脸是血,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喊着是静妃的指使。 一旁始终沉默的静妃终于绷不住了,她连忙跪在了皇帝身前大呼冤枉。赵昭仪自恃是掌宫的人,不理会位高于自己的静妃,只淡淡地问那宫女:“你老实说就饶了你家眷的性命。你叫什么名字?静妃是怎么收买了你?又用什么方法在良媛的手钏上动了手脚?” “奴婢……奴婢叫兰穗……”她扑倒在赵昭仪身前:“当初是静妃娘娘赏了奴婢千两黄金,又将奴婢的奶奶接去了韦府,奴婢担心自己的奶奶,就只好对静妃娘娘言听计从。其实奴婢根本就不知道静妃娘娘要做什么,若是知道了,绝不敢……不敢做这种害人命的事儿……” “行了,本宫只问你静妃是怎么交代你的。”赵昭仪说着,一壁从袖中拿出两块宫牌交给身侧的内监们,一块命令将刑部的官吏请过来,另一块让人去尚宫局里翻查记档,看是哪个宫的人最近取用过合叶香和西番莲这两样东西。 “静妃娘娘……娘娘只是让奴婢将主子的翡翠手钏换掉,至于做什么,奴婢不清楚。静妃拿了一个和这手钏一模一样的一串,奴婢依命偷换了,几天之后静妃又将原本的那串拿了回来,又让奴婢给换回来。主子不怎么检视这些细碎的东西,偷换的那几天里就一直没发现。” 赵昭仪听着点头:“倒是合情合理。”又转首看向皇帝:“皇上,您觉着呢?静妃换掉良媛的手钏,拿出宫去请能工巧匠来在里头塞东西,几日之后又换回去,最终良媛蒙然不觉。” “赵氏,你血口喷人!”皇帝还未发话,静妃已红了眼睛。奈何她病弱已久,争辩几句便气血上涌,抚着胸口又跌下去。皇帝瞥她一眼道:“静妃,朕倒觉得昭仪所言很是在理。” 静妃一时百口莫辩,浑身颤颤地愣在当口。她发髻上的九尾凤簪子垂下的东珠都随着她身子的抖动而不住地震颤着。 “可是……可是不过一个小宫女罢了,是她污蔑本宫!”半晌,静妃咬牙切齿地出声道:“赵昭仪,难道你也只凭一个小宫女的指认,就胆敢诽谤妃位么?你可要仔细,你不过二品昭仪的偏妃,本宫是一品静妃,若事后查出你所言有误,一个降位废名分的处置是跑不了。哦对了,赵昭仪,你一定是因当年长宁帝姬的婚事对本宫怀恨在心,特意指使了宫女兰穗来陷害本宫吧……” 不提长宁还好,一提就是捅了赵昭仪的蚂蜂窝。她勃然色变,挺身一同跪在了皇帝面前道:“静妃当年暗害长宁,臣妾已经轻轻放过,再不追究,可娘娘今日竟还敢谈及此事!静妃娘娘,您心肠歹毒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当年对长宁下狠手,今日再杀良媛更是得心应手了呢!臣妾这一次一定会查明真相,定不冤了您,也再不会让您那般揭过了。” 静妃瞧着赵昭仪一张平庸却怒意勃发的面孔,不屑冷笑道:“昭仪真是自信呐,你以为你所谓的真相是什么?本宫等着瞧呢。等皇上查出来了是你指使宫女陷害本宫,你可要好好思量自己的下场了……” “都给朕闭嘴!”皇帝终于看不下去,指着她们道:“你们一个静妃,一个昭仪,跪在着儿争吵成何体统!有什么事,都等着刑部那边查出来了再说!”此时刑部的官吏已然小跑着到了,赵昭仪身旁的内监当着皇帝的面,将夹着粉末的翡翠珠子连同御医诊脉的脉案一同交给他们。 为首的刑部尚书就道会按着律例,在半月之内给出结果云云。 “静妃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地。”林媛依在玫瑰鎏金枕上,斜斜瞥着静妃,声色极虚弱而平静:“你说昭仪位卑与你,那么本宫呢?本宫这还没死呢,就有人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在皇上和本宫面前逞威风。” 静妃的面孔霎时凝固。好一会子,她颤颤地朝着林媛拜下去,道:“淑妃娘娘……臣妾不敢。”(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败露(1) 心内自是恨意滔天,这姓林的女人竟能在死之前把她儿子扶上东宫的位子,以太子之母的身份封了正一品的淑妃! 不过她很快就是个死人了,临死前撑个样子,倒不必认真计较。 故而静妃面上是十分顺服的。 这种时候,皇帝显然是偏着林媛的,看林媛动怒,又面露苛责地看着静妃。 林媛缩在皇帝怀里,又指着静妃道:“静妃和张良媛的事儿虽没有切实的证据,然而臣妾却觉着赵昭仪所言甚是合理。皇上您想想,张良媛是华阳宫的偏妃,静妃是华阳宫主位,若张良媛生产时保子亡母,自然是静妃最有资格抚养皇嗣。” 不过几句话,静妃又怒目圆睁准备争执起来,被林媛轻轻一扫眼又歇了气焰。林媛继续慢慢地道:“本宫听说,张良媛进宫一年多,时常要给你这个主位立规矩,从前她不曾有孕得宠的时候,你可是处处打压她呢。如今有了身子,你又将她当做宝,扶持她晋位。你对张良媛根本不是真心关怀,不过是利用她罢了,所以你才要去母留子……” 皇帝听了频频点头,道:“媛儿说得是,静妃的确大有嫌疑。”其实不用林媛说,他自个儿也知道张良媛死了获益最大的是静妃。 “皇上,皇上……”静妃忍不住哀泣起来:“淑妃娘娘和昭仪说得都有理,臣妾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是宫女兰穗在指认臣妾,真凭实据是一丁点都没有的!”说着求救一般看向刑部尚书:“大人,你可是熟知律法的,你来说,就凭如今境况就真能认定本宫有罪么?” 章尚书觑着皇帝面色,又看了看静妃一张哭肿的脸,声色沉下去道:“回静妃娘娘,此事是人命官司,单凭一人口供……当真是不能定罪的。” “皇上,您说呢?”静妃听后,哭着扯住了拓跋弘的龙袍:“皇上,臣妾,臣妾实在是太委屈了啊……对了,昭仪不是从尚宫局拿了记档么?昭仪,你来说,你翻查记档后,有没有发现华阳宫的取用记录有什么不妥?” 赵昭仪脸上微微尴尬,摇头说不曾。静妃哭得更厉害了,喊着:“记档上翻不出来是吧?不若皇上再下旨搜华阳宫吧!无论用什么方式来查证,臣妾都愿意,搜宫丢脸也不怕,只求还臣妾一个清白啊……” 拓跋弘被她哭得心烦,却也觉得她可怜。 “静妃,你起来吧。”他最终道。 恰在此时,林媛扑哧笑了出来。 拓跋弘诧异道:“媛儿,你笑什么?” “我笑有人明明罪孽深重,却在皇上面前演起窦娥冤来,真真是不知死活!”林媛声色低缓,在静妃不解而惊异的目光下,她微一抬手道:“把人带上来。” 水晶帘哗哗作响,众人伸长脖子往帘外看去,却见打头的是一位衣饰体面的女子。那女子抬了头,大家连忙定睛瞧去,随后却纷纷露出无趣的神情。 “这不是王承衣么?”皇帝道:“你来做什么?” 静妃起初是唬了一跳的,以为林媛要带什么人进来,结果是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王承衣。 王氏是几月前才提的承衣,皇帝偶尔会想起她做的葛粉汤,间或地临幸她几回。她就这么慢慢地熬着,因着皇帝记得她,林媛还护着,身为她主位的静妃总是不敢对她做什么。 而且这么个出身不好的老女,没多少价值的人,静妃真懒得折腾。 “嫔妾是来为淑妃娘娘、静妃娘娘做人证的。”王氏一如既往地低着头,喏喏回话:“淑妃娘娘,这就是崔明冉了。” 说话间,她和两个贴身宫女起身侍立,而她们的身后,竟闪出一个身着褐色短衫、形容枯槁而苍老的男人。众妃陡然大惊,皇帝惊疑道:“他叫崔明冉?是谁?” “皇上不记得,静妃娘娘应是很清楚罢。”林媛恬淡微笑:“静妃,你来告诉皇上,崔明冉是谁。” 没有人回答。林媛侧目望去,静妃已然低下了头,死寂麻木如雕塑。只有她扣在薄毯上的手指青筋暴起。 “看来静妃哑巴了,那只有崔明冉自己来说了。”林媛冷冷剜一眼那男人:“皇上面前,还不肯如实招来么?” 那人打了个哆嗦,随即砰砰砰地磕头,一壁瑟瑟道:“草民原本是内医院御医,在宫中当差多年了……十年之前,韦昭仪娘娘有孕,草民擅长妇科,遂被指派去看顾昭仪娘娘……” “崔御医!”拓跋弘猛地打断他,惊愕道:“你曾是宫中御医?哦,是了,当年宫中的确有个医术很不俗的妇科医官,不过后来辞官……”寻思片刻又是一惊:“朕想起来了!崔御医就是因着没保住静妃产下的小皇子,还弄得静妃大病,心生愧疚才辞官归隐的。当初那事儿不怪你,反倒是你救了静妃一条命,朕感念其心志,还曾赏赐过你……” 随即拓跋弘面上闪过冰冷的疑虑,按着崔御医当年出宫时得到的赏赐,他如今应该是个富足无忧的乡绅才对,可看他一副落魄狼狈的模样……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拓跋弘看向王承衣:“淑妃病着,不要让她多说话了,你来告诉朕。” “皇上,您不可听信她们谗言!”王承衣还未开口,突有一女声高叫起来。 “韦氏!”皇帝冷冷打断她:“淑妃在此,没有你说话的份。” “皇上!”一贯温良柔顺的静妃却不顾皇帝禁令,再次放肆开口:“不论皇上事后要如何处置臣妾,臣妾此时一定要把话说完!皇上被奸人蒙蔽,臣妾死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冤屈!” 说着抿一抿眼泪,以额触地道:“十年之前,的确是崔御医为臣妾安胎的,可是,崔御医在出宫几年之后就因病过世了,眼前竟又冒出来一个崔御医。淑妃是太子之母,以她的权势,想要找一个相貌相似的人是不难的,臣妾当真不知淑妃意欲为何!” “淑妃和臣妾不睦已久,她想出什么法子来陷害臣妾,臣妾都不会觉得惊讶。崔御医对臣妾有救命之恩,臣妾五年前病愈后曾派人出宫寻访他,就得知他已经过世的消息。皇上若不信,可至江苏温陵寻访,那里还有崔大人的陵墓呢。” 拓跋弘静静听她言罢,半晌冷笑一声:“一个十年前辞官的人,惹得你们大相争执。大秦后宫乱得可以啊。” 皇帝面色阴冷,看得静妃心里发惊,讷讷喊了一声:“皇上……” “静妃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是不见黄河不死心。”林媛悠然道:“你做事滴水不漏,谋害良媛时就把尾巴收的干干净净,若真的搜宫,怕是华阳宫里一丁点合叶香和西番莲的渣子都搜不出来的。从前崔御医一事,你更是小心谨慎,崔御医躲过了你的杀手后,你寻不到他,就在他的老家温陵给他修坟,对外称他已经过世。唔,算计地太周全了啊。” “皇上您听听!”静妃咬牙恨道:“淑妃说这些,和南宋时秦桧污蔑岳将军的言论何其相似啊!抓不到真凭实据,便如此揣测诽谤臣妾!” 林媛瞥见拓跋弘面上已有不耐烦之色,心知拖延无异。她伸手一指崔明冉:“崔御医,把东西都拿出来吧。” 崔明冉哆嗦着,从袖中翻出一个精巧的楠木匣子,打开了,里头赫然是赤金打造的十二生肖,每个有拇指大小,雕工细致,上头镶嵌红宝石。崔御医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小心捧出,又在铁盒下方拿出一沓泛黄的纸笺,双手奉给皇帝,抖着声色道: “回皇上,当年草民为昭仪娘娘做事,这无价珍宝就是娘娘的赏赐……除此之外,娘娘还赏赐草民赤金万两,良田千倾,草民利欲熏心,这才做下了那等天理不容的事。草民出宫后本以为会永世富贵,哪知昭仪娘娘唯恐泄密,对草民斩草除根。草民逃难途中千金散尽,温陵老家中的妻儿父母尽数被杀,最终草民一人藏身在琼州佰草庙中以乞讨为生,苟活于世。这套赤金生肖因是宫中物,草民一旦变卖就会露出痕迹被人察觉,遂草民一直留着它。” “草民今日说出当年事,自知罪孽深重、难逃律法严惩。草民在数年前就被追杀的人下了蛊毒,虽然最后侥幸逃脱再次苟活,然而每每发作如下地狱一般,这十年来草民生不如死,不得不说是报应啊……草民如今但求一死,只为说出真凶为家眷报仇,也好过每日被蛊虫撕咬心脉,受尽痛苦而死……” 说着他砰砰地磕头呜咽起来。 拓跋弘蹙眉不解,指着十二生肖道:“的确是宫中之物,若是没有记错……”说着抬眼冰冷定在静妃身上:“这是你当年有孕,朕特意赏赐给你的。”(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败露(2) “金银珍宝也就罢了,静妃定会说是因当初崔御医救她有功,才赏赐给崔御医的。”林媛冷哼一声:“倒是这些脉案,皇上该好生看一看。” 说话间已有御前内侍接了纸笺,交由吴御医一众医官。几人传看半晌,纷纷面露震惊。吴御医惊呼道:“皇上!这一张正是良媛小主所中之毒的‘子母劫’药方!这几张又是……催产的方子!还有这些……这虎骨、红花,都是能令产妇血崩的!” 拓跋弘一把捞起其中一张,粗粗看过,猛然双目圆睁。他又翻过另一张看过,看着看着竟急速地喘息起来。 每一张破旧的纸张上都盖有太医院印章。宫中印章巧夺天工,不可能被仿造,所以,眼前此人是货真价实的崔御医! 淑妃林媛所言都是真的! 他不通医理,但寻常的药材他还是略有些熟识的。且那脉案下头备注了好些崔御医的记录,注明此方子是用来医治什么、能达到什么功效,与方才吴御医所言大致相同。 且更为诡异的是,这些方子右上角记载的嫔妃名号,不单是当年的韦昭仪,更多的竟是一位姓乔的采女。那张子母劫的方子上,没有任何署名,想来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也不敢在内医院里记档。而那些安胎、催产、下红血崩的方子,皆是给乔采女用的。 乔采女,乔采女…… 什么时候有过这个人呢?拓跋弘皱着眉头搜索自己的记忆。真的想不起来了,只是有一丝丝的印象,似乎是个被他临幸过的宫女。 哦!对了,这乔氏曾经有孕过!这他还是记得的。 “安桂,乔采女是不是当年和韦氏一同有孕?”他突然转身问左右:“朕记得此女也是十年前,约莫那个时候有孕的,后来难产死了,对么?” “回皇上,似乎是这样。”安桂躬身低头道:“不过年代久远,奴才也记不太清楚了……不如请尚宫局的名册过来。” “不必请名册了。”一旁的王承衣道:“回禀皇上,嫔妾是很记得的,因为当年嫔妾和乔氏一同封位,又都是出身宫女,彼此十分亲厚。”她说着拿手绢拭着眼角:“可惜乔氏那么早就去了,还死得无比凄惨,嫔妾日日夜夜都梦见乔氏的冤魂过来,求嫔妾为她昭雪啊……” “唔,的确有这么回事。”拓跋弘慢慢想起来了:“乔氏是和王氏一块儿封的采女。王承衣,你来告诉朕吧。” 王承衣想起当年事,越哭越悲伤,磕了个头道:“乔氏,山东滁州人。乾武三年有孕,在静妃娘娘临盆当日,她是未足月的,却胎动早产并不幸血崩而亡,后追封选侍葬入皇陵。当年我与她同住华阳宫,结拜姐妹,她死后静妃娘娘曾怀疑我知悉她的死因,准备将我一同灭口。我装乖卖傻蒙混过去,从此往后日日夹着尾巴做人,装作老实模样。而静妃当时也怕杀人太多引起皇上、太后的疑心,反而不妙,遂就容我苟活至今。” 说着已是恸哭:“皇上,时隔十年,嫔妾终于能说出一切了!乔姐姐也再不会来求嫔妾了吧……” 拓跋弘听着缓慢地点头,面上却渐渐显出骇人的酷寒与阴沉:“那就是了。十年前,华阳宫主位韦氏与偏妃乔氏一同有孕,韦氏做主命崔御医一同看顾乔氏……她是因血崩而死,恰巧吻合子母劫的症状。崔御医为她安胎同时,却给她开催产方子,导致她早产。她与韦氏生产又恰恰是同一日。崔明冉,你当年受韦氏金银为她卖命,你是受了什么样的命令呢?”他看向崔御医。 崔御医却是嚎啕痛哭起来。他用手抓着自己的胸膛:“报应啊,报应!草民伤天害理啊!草民全家都被灭了口,这真是报应啊!皇上,草民当年做下的事情,按律是要诛九族的,只是草民早已没有九族,也无所畏惧了!当年……当年昭仪和采女乔氏一同怀孕,昭仪为夺采女之子,就用了‘子母劫’……” “然而昭仪临产当日,产下的并非皇子,而是皇女!昭仪遂命令草民给乔采女灌下催产药,致使她早产。乔采女产下男胎,昭仪闻言大喜,又命草民调换两位婴儿,谎称小皇子是自己的亲子……” 听到这里,殿内众人纷纷掩唇惊呼起来。 皇帝方才盛怒,嫔妃们早都跪在了地上,不敢出声亦不敢告退。此时赵昭仪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道:“狸猫换太子!韦氏她竟也敢,最后还杀了乔氏!实在太恶毒不过!” “韦氏的恶毒远不止这些啊!”崔御医满面愤恨:“她的心狠手辣,草民闻所未闻啊!小皇女甫一出生,后脑颈部就有一块褐色胎记。韦氏颈部也有胎记,她心知这是血脉遗传,为免换子之事败露,竟掐死亲生女儿草草入殓,再对外谎称小皇女是乔氏亲生,但一出生就母女双亡。随后她产下皇子的消息报给皇上、太后,阖宫大喜,乔氏又身份卑微,便无人去追究乔氏和小皇女的死因。” 赵昭仪和齐容华几个已然惊得说不出话了。 “虎毒不食子,然而韦氏为得到皇子换取荣耀权势,不惜屠杀亲女!”崔御医说着面露悔恨:“天不佑她,她费尽心机夺来的皇子,因生产时母体是被强行催产、仅仅八月就早产的,小皇子先天不足,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亦夭折了。” 说着又冷哼一声:“皇子不比皇女,小皇子死后圣上大怒,下旨彻查。韦氏为掩饰罪过逃避搜查,就谎称自己难产病危,服下大量熊宝使得自己昏迷过去。皇上、太后见韦氏产后就病重昏死,自是没有怀疑她,小皇子之死最后也不了了之。所谓韦氏昏迷五年,其实那不过是她脱险的手段罢了,她做下换子的事,残害两位皇嗣,罪孽滔天,一旦查出来就是满门抄斩。她为了活命,只能做戏做全套真的昏睡五年。” 崔御医说完一切,突地面露痛苦,捂住脖子倒在地上*起来,两只蛊虫从他的耳朵里往外爬。几个跪得近的医官吓得连忙后退,而崔御医已经痛得面目扭曲。 他望向林媛想要求救。自从林媛派人找到他,就给他服用昂贵的罂粟来止痛,倒是有几分效果。然而他是个医生,知道那东西治标不治本,自己的蛊毒世上实则是无解的。 他定了片刻,突然闭上了眼睛,从附近摸出一根方才被张良媛砸在地上的金簪刺进自己咽喉,转瞬间咽了气。 崔御医的死相吓得众人连声惊叫,赵昭仪见事不妙,忙命道:“都别慌!来人,快将崔明冉的尸首抬出去,送到重华宫附近的石塘里焚烧!他身上有蛊虫,万万不能让虫子爬进玉照宫里!” 好在御前侍卫们都在场,几个武士镇定地将尸身拖走,又踩死了爬出来的蛊虫。一个宫女端了白酒和陈醋进来,往地面上泼洒。 在座的皇帝面上已是无一丝颜色。他并不发话,只是静静看着崔明冉的尸身被抬走,嫔妃们面露恐惧地瞥着韦宓庄,那惊骇神色比看见了蛊虫还要害怕。 随即,他迈步至静妃面前,抬脚踹在她心口上,将她的后背抵上了宫柱。静妃本想分辨,此时却痛的一声儿都发不出了。皇帝怒意勃然,又一脚猛踢,静妃呜咽一声呕出大滩鲜血。 这一次,她没有凄厉喊冤,没有拼命分辨。她的目光空洞而绝望,神色木然地垂下头来。 “朕宠了多年的女人,原来不配为人!”拓跋弘怒得面上青筋暴起,回身将一沓脉案扫落,纸笺飞扬铺了满地:“你说宫女兰穗害你,说崔御医是假的,若这事儿没有铁证,怕是朕又要给你蒙骗了!可你看看这些脉案!这上头的蔷薇印花是宫中才有的纸张,加盖的印章亦是内医院的刻章,其上还有崔御医名章!” 此时梁院判和几位擅妇科的御医正巧都赶到了。看殿内嫔妃都跪着,地上杯盏纸笺洒落一地,刺鼻的酒味和醋味弥漫,而静妃竟瘫在地上呕血,几人都噤若寒蝉。吴御医从地上拾起几张脉案递给梁院判,梁守昌连忙和身后医官一同传阅查看。 张良媛在玉照宫中出事阖宫惊动,上官皇后早早去了山庄照看两位嫡皇子,倒并不在宫中,这会子早有人将玉照宫的事报给了她,只是路途遥远,她想要赶回来也要等到傍晚了。玉照宫中林媛病重不能理事,协理六宫的赵昭仪则大动干戈,传召了六尚女官要翻查华阳宫记档,又传召内医院诸位御医。 众所周知吴御医是给林媛诊治的,其余几个医官官位不高,这么大的事情,只凭他们所言恐不能服众。 遂命令内医院所有御医,但凡无事都要到玉照宫这边来,一同来看那些脉案。(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败露(3) “梁守昌,你们看这些脉案如何呢?”拓跋弘满面阴鹜。 梁院判等人是后来到的,并不太清楚内情。他们看了方子后不敢妄言,就只是如实地将方子解释了一遍,果然和吴御医所言一般无二。 “看起来事实确凿。”拓跋弘长叹一声,看向静妃道:“韦氏,你还有什么要分辨?” 韦宓庄本就在病中,被皇帝踢了两脚已是重伤。她艰难地摇一摇头,随即竟轻轻笑了起来,荷荷的破碎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渗人地紧:“我机关算尽……罢了,请皇上赐罪吧。” 拓跋弘转过脸,淡淡道:“赐车裂,将这贱妇五马分尸。” “皇上,韦氏毕竟是欣荣长帝姬的女儿,又是皇妃。”林媛缓缓起身,恳求道:“车裂有损皇室名声。” “那你说该如何呢?”拓跋弘满面狠色:“欣荣帝姬是朕的太姑母,是皇族血脉,不该牵连的,然而对于韦氏的罪过,若只是赐死未免太轻纵了!” “皇上说不可以牵连大长帝姬么?”林媛望住他:“皇上有没有想过,‘子母劫’这种稀罕东西,她是如何得到的呢?当年换子大案,她又如何做得滴水不漏?她母族本败落了,全靠帝姬支撑着,若没有帝姬的力量来为她驱使,怕她并不能做到这些……” 拓跋弘顿时沉思起来,片刻道:“你说得对!欣荣并非无辜。”又挥手道:“传旨,将韦氏满门抄斩。韦氏,赐白绫吧。” 说罢拂袖往殿外走去。 韦宓庄突地大声哀嚎起来,扑过去想要追上皇帝,却很快被下人们按住。她目眦欲裂直视林媛:“贱人!皇上只是赐死我而已,你竟要杀我的母亲和家眷……” 话音未落脸上已然挨了一巴掌,王承衣手上两寸长的指甲将她的秀颜划伤了三道血痕,触目惊心:“韦宓庄,我这些年受尽欺辱,今日终于一并都讨回来了。” 韦宓庄见是她,骂道:“蚂蚁一样的人……”说着脸上又挨了好几巴掌,王承衣一下一下地打,还是赵昭仪拉住了她。 “皇后不在宫中,此事该请昭仪处理。”林媛缓声道:“齐容华,淳容华,张良媛,还有王承衣,你们都回吧。” 这四人对韦宓庄都恨之入骨,方才看王氏打得解气,还想自己再动手打呢,如今淑妃发话,也不得不暂且告退。辞别时,淳容华还扑在了林媛床榻前磕了个头,谢她救命的大恩。 “倒是不用谢我,谢韦氏吧。”林媛喝了一口茶:“宸皇后的死因,恕我无能,实在查不到证据。好在韦氏作恶多端,宸皇后之事扳不倒她,还有十年前的旧事,她总是不缺辫子让我抓的。” 说完看她一眼:“这一遭的事,你们也尽了力,我还要谢你们。” 今日之事,淳容华几个出力良多。其实韦宓庄实在太聪明,她给张良媛下药的事儿,本是不该被查出来的。 她有心腹的医官,精妙算计了子母劫的用量,无论是当年乔采女还是现在的张良媛,她们的脉象中实则是什么都看不出的。就算梁御医诊脉,怕也无法窥探出有子母劫的踪迹。 是林媛查出蛛丝马迹后,命令与张良媛同住一宫的两位容华,在张良媛的焚香中加大了西番莲的用量,她吸入量大,方能显现在脉象中。几月前张良媛曾在寝殿中晕倒,也是量大的缘由。 如此前尘铺垫,才有了今日一场大戏。 片刻后殿内人都告退了。玉照宫的宫人们受命将门窗关了,初雪几个心腹又守在门外边。寝殿内林媛歇在榻上,面前只剩赵昭仪、韦氏两个,还有几位孔武的心腹内监。 赵昭仪指着被压在地上的韦氏道:“娘娘,如今皇后在山庄里,臣妾是协理人,是该当这个差的。不过按着规矩,赐死皇妃都是在冷宫里,您看……” “不必了。”林媛轻声吩咐:“昭仪,将她留在玉照宫,我有用处。你先命人去韦氏府中,那里有右丞相的人守着。你给右丞相传我的吩咐,让他拦住行刑的官差,趁乱留下欣荣帝姬的性命。” 赵昭仪点头称是,亦告退了。 下首韦宓庄咬牙切齿道:“好啊,淑妃!你和赵昭仪两个勾结朝臣!” “勾结?”林媛不屑道:“赵昭仪的女儿,长宁殿下是右丞相家里的准儿媳。赵昭仪派人去给右丞相传话,难道有什么不妥么?倒是韦氏,你方才也听到了,本宫已经下令救下你母亲。” 韦宓庄的脸上并没有喜色。相反,她开始恐惧起来。 “将寒毒的解药给我,你母亲就能活。”林媛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今日杀你是为了什么!” 韦宓庄陡然高声笑起来。从前娴雅静谧的面容如今被鲜血染就,她猖狂大笑,望之十分狰狞:“林媛,你以为我会说么!我已经死到临头,自然要拉你陪葬!哈哈,咱们一块儿去死吧……” 林媛眸中勃然大怒,手指紧扣在象牙床沿上。她瞥一眼侍立的几位内监:“去拿家什吧。” *** 乾武十三年六月十二日,静妃韦氏以“女德有亏”见罪,赐死与宫中。韦妃宗族受牵连处斩。 同一日,玉照宫病危的淑妃渐有痊愈之象。淑妃福禄深厚,十日之后,她竟真的身体复原,慢慢重现了健康。皇帝十分惊喜,命令明觉寺的高僧们进宫做法事,为淑妃祈福。 林媛受寒毒侵体已久,得了解药后终于救回命来,孱弱的身子却是需要调养的。她在宫中静卧了三个月,期间服下大量补身的汤药,又按着皇帝的意思将玉照宫上下贴满佛印、符节,日日焚香祷告。 终于在乾武十三年的九月深秋时,她盛装列席在重阳节上,坐与皇后对面的最高位,姣好面孔容光焕发,身姿袅娜窈窕,惹来旁人无限的艳羡。 三月之前,她为了威逼韦氏交出解药,将韦氏的十个手指头都用钳子拧断了,又抽了她的肋骨,将玉照宫的寝殿折腾的满地是血。可惜韦氏死活不肯说,她没法子,最后给她送上了欣荣帝姬的十个手指头,这才逼得她开了口。 自然最后欣荣帝姬亦被她处死。右丞相是趁乱将早已预备好的替身送去了刑场,暗中扣住了欣荣,然而窝藏犯人毕竟是死罪,他们不敢涉险,就将欣荣毒死后焚尸。 经历生死浩劫,林媛觉得自己简直是再次穿越了一回。她从容微笑,起身给皇帝、皇后奉酒,俯瞰座下众妃,心中则是五味杂陈。 “淑妃病愈后美艳如常,本宫甚是欣慰。”皇后挑眉道:“愿你日后能更加用心地服侍皇上,辅佐东宫。” 上官璃发髻上戴着紫金冠,那个原本十分俗气,却独独她能佩戴出绝世风华的首饰。林媛望住她,笑着低头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的教诲。” 拓跋弘已然有了醉意。他伸手同时揽住一后一妃,笑道:“璃璃,媛儿,朕有你们两位在侧,实在是有福。咱们今日去明台听戏,如何?重阳佳节,尽可以大肆欢饮。” *** 林媛病愈后复了宠,虽因着太子之事皇帝与她们母子有了隔阂,但因怜惜她是从鬼门关挣扎出来的,倒也不曾冷落。 随后她复了协理六宫大权。 皇后的恩宠却越发盛势。 几月之后,在乾武十四年的春节中,前线连封捷报中夹杂了一封不太好的消息,是镇北统帅,上官将军因在苦寒之地呆的久了,犯了风湿病。如今他因病不能再上战场,只好迁居至边关重镇凉城的府邸中静养,由陈秀将军领兵,他不过是坐与幕后随时听着战报,做些指挥罢了。 拓跋弘看了忧心忡忡。他一面越加隆宠上官皇后、给皇后的几个堂兄加官进爵,又做主封了皇后的妹妹、贤禹王妃的嫡子为王府世子。另一面,他慌忙举行武举科考,在年轻将领中擢拔可用的人才充盈前线。 如此又是数月过去。上官璃在乾武十四年的五月份再度有孕,六月份时因她年纪不轻,又曾生育双生子亏了身子,这一胎没能保住。皇帝为了安慰她,下旨将元荣帝姬养在她宫中。 因着皇后父亲的抱病,拓跋弘在忧心前线战况的同时,对上官氏族亦是松了一口气。上官氏族只要没有能战善战的武将,就不会是大威胁。这一轻松,他对待皇后的心境越发与从前不同了,他宿在长信宫中的日子最多,甚至会在清晨早起后亲手为上官璃画眉。 随后,他索性将凉城的上官越抽调回京城,又遣了两位督军顶替上官越的统帅之位。一个不能亲临战场的统帅实则是没什么价值的,如此上官一族越发令皇帝放心。 虽然失掉了北疆的兵马,然而如今的上官一族已是顶天的大族了。从上官璃成为皇后,历经四年,上官氏族积攒势力,朝中多有拥戴者,和当年左丞相门生遍天下的盛况如出一辙。(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战局 上官璃深受皇恩,日子也越发快活。林媛与赵昭仪仍然握有宫权,皇帝并没有放权给皇后的意思,不过就算没有足够的权势,上官璃这皇后做得已是羡煞天下人,百年之后史书工笔,亦有乾武朝帝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浓墨重彩。 后宫中唯皇后与淑妃最为得势,这二位一个是正宫,一个是东宫之母,就算已晋位珍妃的云丹也不能夺了风头。因着这两座大山威压,嫔妃们中的纷争少了许多,就算有,也都是低位妃子争风吃醋罢了。 上官璃不再针对林媛了。她似乎喜欢上了安逸而甜美的生活,日日腻在皇帝身旁做娇妻,贪图着眼前的享受。没有烦恼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快。 林媛在这样的安稳中并不心安,她不知皇后心中打得什么谱。她的儿子已经成为东宫了,难道皇后就不会觉得焦虑么?难道她会甘心看着拓跋弘百年之后,天下被林媛母子收入囊中? 不过倒不是全然无事。太子年岁渐长,文武都显出出色来,他的五哥哥吴王不落人后,面上不敢与东宫争锋,私下却埋头苦读。林媛看在眼里心中震颤,却苦于吴王行事谨慎、面上恭敬,一点错漏都抓不着,只能眼睁睁看他卧薪尝胆一般地努力下去。 时光如绸,太后在乾武十五年的冬日病重,皇帝听从御医所言,准备将母亲挪去环秀山庄养病。 彼时恰逢长宁出嫁,太后为了她在宫中多留了一个月,呆到了乾武十六年的元月才离宫的。长宁的婚事堪称十里红妆,拓跋弘爱女心切,破格加封她为长帝姬,食邑两千户。她的生母,在半年前受封庄妃的赵氏,因着女儿的喜事受皇帝加恩,抚养了张氏所出的七皇子。 因着庄妃与淑妃交好,七皇子记在庄妃名下后,东宫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了。而七皇子竟在同一日改名为“珝”,同“翊”,意为辅佐。 北疆战场中,拓跋弘的担忧在不久之后变成了现实。老将上官越因病回京后,新上任的年轻统领开始显露出弊端来。 乾武十六年一整年中,前线捷报如常。然而匈奴重镇、北疆险关靖边城久攻不下,致使秦军战线推进速度缓慢。 乾武十七年八月初一,在旧夏都城西平府第四次易主时,为了争夺它,蒙古国撕毁了与秦国的盟约。两国战乱终起。 蒙古的毁约使得秦国措手不及。原本两国只是在争抢夏国国土时会有所争端,面对匈奴人却是联合一致。然而这一次,撕毁盟约的消息还未曾传开时,蒙古人便在匈奴边境线上突袭秦军后方。秦军前有匈奴,后有偷袭。 在绝对的逆境中,没有了战神上官越做统帅,年仅二十七岁的年轻将领陈秀连同三十万大军,长眠在北疆厚重的风沙中。 蒙古人早有准备,势如破竹,而秦军毫无防范。短短半年之内,燕蓟十六州失守。 消息传入京城,病中的皇太后怒极攻心,吐血驾崩。 太后仙去之时,帝后漏夜赶至环秀山庄,跪在太后病榻前。太后回光返照,指着皇帝道:“你太贪心……” 前线惨败,太后薨逝,整个秦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乾武十八年五月初十,皇帝亲率重兵,北上征战。 京城中太子监国,左右丞相摄政。 后宫女眷再也没有了争斗的心情。人人关起门来过日子,没了皇帝无须争宠,这些女人们竟是一下子失去了支柱。不少嫔妃年纪轻轻便开始入住重华宫,日夜诵经焚香,不问世事。 皇帝亲身涉险,外患如狼似虎,大秦国是在进行一场豪赌。上官皇后生平中第二次下中宫笺表,命令上官族中叔伯重新领兵,随圣驾出征,却遭全族以血书上奏,抗旨不遵。她的父亲,曾经的战神上官越跪地求她: “功高震主,皇后,您难道不懂得这一点么……秦国是中原霸主,乾武一朝前十年积蓄的强盛,足够承担任何战争的后果。就算这一次我们输了,至多是割地赔款,却不会亡国。我们仍然是朝中大族,地位利益并不受损。然而若是上官族再次参与了战争,在最危难的关头拯救了这个国,我们,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皇后盛怒中将传国玉玺砸在地上。秦国国玺,正是上古遗物和氏璧,在千年前的朝代中代代传了下来。上官璃砸玉玺,玉玺缺角,后以赤金弥补。【1】 皇后有心无力,最终上官族中的将领们没能上战场。 这一年,太子拓跋琪堪堪九岁。 这是注定的多事之秋。乾武十八年十月,江南暴发贪污大案。以齐州九门提督为首的官吏私吞了江南富庶之地运送往西北前线的大批粮草、财资,涉案人数众多,史称“鸾仓案”。 太子临危不乱,钦点贤禹王与冯清明两人为钦差,前往江南巡查。两月之后,钦差回京复命,将一众贪官尽数押送进京,在早朝之上向太子奉上厚厚一摞宗卷。太子首先下旨,派遣京城先锋军,将被私吞延误的粮草紧急押送上北疆,万事以前线为重。随后,他再次颁旨,将涉嫌贪赃的一百二十名大小官吏,全部抄家问斩。 这其中,巨贪的、按律当处死的不过寥寥几人,剩下的,罪不至死。尤其大部分的官员,他们不过是跟着上司捞了点油水,所得甚少。而太子铁腕处置,将所有人一刀切,也不管谁该死谁不该死。 在江南贪官被连根拔起的同时,太子处死大批官员引来朝臣反驳。许多臣子上书道:“国家内忧外患,太子又掀起血腥风雨,恐会造成更深重的内乱。”左丞相则劝诫他,问他当年提出的“仁义最重”,是否出尔反尔。 太子坚持己见,回答道:“宽恕并非是仁义,杀戮也并非是不仁。” 随后,太子颁下第三道旨意。从罪臣的府邸中抄出的巨额财物,平分三份,一份用于囤粮铸兵,应援北疆。两份充盈国库,全国减免半年赋税,蜀州、甘肃、通州等地减免一年。 因着连年征战,赋税的高攀越发令百姓难以承受,民间虽不至于爆发起义,怨声载道却是真的。而如今前线战况恶化,赋税也不知会高到什么地步,长此以往,最后真的逼得百姓造反并不是不可能,那时候就真的完了。太子旨意一下,举国欢腾,秦国子民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对皇族的怨恨果然少了许多。 百姓们齐声称颂太子治国有方。 前线的消息,接连不断地传进宫中。 拓跋弘御驾亲征后,将士们的士气果然大增,挽回了先前颓势。乾武十九年三月,燕州收复。 这一年的端午节,宫中难得地办了大宴。自从与蒙古决裂后,秦军在战场上一败涂地,太后病逝雪上加霜,宫中两年不敢举办喜宴。如今皇帝亲征收复了些城池,上官皇后和淑妃两个商议着,终于做主办了一回端午节,添点喜气。 然而就在夜宴当晚,吴王拓跋珷无视宫中禁令,漏夜离宫。 皇后当天晚上就急疯了,派出暗卫满京城地寻找吴王,生怕他是被敌国的刺客给掳走甚至暗杀了。届时皇帝回来,她交代不了这个事,后位也别想再坐下去了。皇后找了两天渺无音讯,太子和淑妃都给吓着了,结果第三天的时候京城守军中传来消息,道吴王从木兰围场的兵营中领了三万精兵,骑马往北征战去了。 宫中人都傻眼了。皇帝离宫,端旭王几位皇族随驾出征了,留在宫廷里的除了太子,就全是女眷。上官璃又急又气,吴王就是个十岁的小屁孩,他能懂什么?还领兵北上助战?他一个皇子,身份亮瞎人眼,莫说在半路上被刺客截杀的几率非常高,到了西北他是助战还是添乱呢? 皇后立即命人带了她的凤令、凤印快马加鞭地去追吴王。当然她追不上了,吴王虽然年幼却很能吃苦,两天两夜不眠不休,领着手下将领们翻山越岭,早走出了千里地。 监国的太子对此事也没有办法,最后他和皇后两人一同写了折子,奏禀给北疆的皇帝,嘱咐了人去接应吴王,若是接到了就快送信回来报平安。 在面子上,皇后是吴王的嫡母,太子是吴王亲弟弟,但他们都是各怀心思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皇后不再理会了,淑妃与太子则心中恼恨。 吴王为什么要领兵北上?难道他不明白战场的残酷吗?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年纪尚小、武学不精,在乱军中并没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吗?难道他不怕死吗? 皇族都是最贪生怕死的,吴王冒这么大的险,当然是为了获取战功以备将来夺嫡。 眼睁睁看着自己六弟稳坐东宫位,将来理所当然地接手大秦江山,他不甘心。 但如今东宫地位稳固,太子与他年纪相仿,才华胜于他,他除了兵行险招没有别的办法。他需要用赌命的法子,让父皇看到他的出色,给他希望与机会。 备注:【1】春秋战国之际,和氏璧几经流落,最后归秦,由秦始皇制成玉玺。秦灭后,此玉玺归于汉刘邦,成为汉朝国玺。公元九年,王莽篡位登基后,向自己的姑母,汉元帝皇后王政君索要国玺。王政君痛哭大骂王莽,将国玺砸在地上,国玺从此缺角,用金子弥补。 这个史料后来遭到反驳,有学者提出和氏璧和汉朝玉玺并不是一个东西。(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困死 后宫中,协理宫务的淑妃以此事为由,将吴王生母、修媛叶绣心禁足宫中。 夺嫡之争是天底下最惨烈的斗争,若是可以,林媛会迫不及待地处死叶绣心。 然而林媛只是淑妃,不是正宫皇后。如今皇帝离宫征战在外,她根本没有资格以淑妃的名义下旨,拿走叶绣心的性命。叶绣心是吴王之母,两年前封了二品的高位,如此身份,林媛就更动不得她,除了软禁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媛明着不能,暗中动手脚总是很擅长的。叶氏被禁足之后,尚食局给汀兰小筑送去的膳食,全部都是生肉生菜。林媛还派遣大批御林军驻守在汀兰小筑附近,时刻查看里头的烟囱是否冒烟。【1】 这么过了两日,宫人们畏惧淑妃威仪,竟是无人敢给修媛送膳食。 吴王出宫时,叶绣心应该早已料到自己的下场,然而她拼了一死也要去赌。如果吴王能够成功夺位,她甘愿被困死在宫中。 直至第三日,众妃往长信宫给皇后请安,珍妃当众恳求皇后道:“臣妾与温修媛亲如姐妹,温修媛被禁足后,想必十分苦闷,请皇后娘娘允许臣妾去探望她吧。” 淑妃禁足叶氏一事,皇后不闻不问,显然不想插手吴王与东宫的争斗。 皇后与淑妃权倾后宫,余等嫔妃与这二位根本无法相较,也无人敢生出念头来忤逆淑妃。然而珍妃云丹却是为叶修媛出头了。 林媛目色冷冽地看向云丹,淡漠道:“叶修媛是吴王的生母,却没有好生地管教他,致使吴王擅自离宫!此等大过,本宫将她禁足实在是太仁慈了,她受幽禁之苦,难道还不应该么?” 云丹可不是寻常嫔妃,她身份高贵,位分亦直逼林媛,不过因着是异国和亲的皇女,按着祖训没法子掌宫权罢了。她瞥一眼林媛,却不回话,只向皇后叩首道:“臣妾听闻,宫中下人见修媛失势,对她多有苛待怠慢,臣妾于心不忍。臣妾只想去看一眼修媛而已。” 她自顾自向皇后恳求,对淑妃林媛却半分不肯理睬。林媛登时大怒,自韦宓庄死后,还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下脸子。 拍案便道:“珍妃视宫规如无物吗?温修媛犯了大错,在寝殿中闭门思过,当然不适合你去探望!皇后娘娘,您来评评理,臣妾禁足修媛难道过分了吗?吴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修媛难逃死罪,如今本宫命她思过就是想让她吃点苦头,珍妃再去探望,又成何体统呢!” 上首上官璃正端了一盏果茶细细地品,对下首两位皇妃的争执面露不耐。在她看来,五皇子和六皇子之间的争端和她半点干系都没有,这两派无论哪一方赢了,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看着双方残杀,她乐得作壁上观。 淑妃林媛胆大妄为,命人将叶绣心的膳食全部换成生的想要活活饿死她,这些上官璃都知道。当然她不会去管叶绣心的死活,倒希望吴王这一次能获得皇帝看重,回宫后凌驾与东宫之上,届时再和淑妃好好地清算杀母旧账。 上官璃散漫地扫视一眼众妃,挥手道:“淑妃说得有理,叶氏本就是淑妃做主禁足,珍妃不好坏了规矩。” “皇后娘娘!”云丹叩首恳求道:“既然娘娘不允,臣妾也不敢再奢求了,不过……臣妾想给温修媛送些物件,聊作宽慰,不知娘娘能否通融呢?” 上官璃想也不想,蹙眉道:“那你就送吧。”随后命众妃散去。 云丹想要给叶绣心送东西,林媛不是不警惕。云丹和叶氏两人交好,一同扶持吴王,如今叶氏被禁足,云丹八成是想去送信件,与她商讨对策吧。 然而这一日的晌午时,小成子惊慌失色地前来禀报道:“娘娘!大事不好!珍妃娘娘她……往汀兰小筑里送了一筐桃子!” “桃子?!”林媛还未说话,来玉照宫一同用午膳的拓跋琪同学就跳了起来,大惊失色:“母妃,您不是早就吩咐过,珍妃送往汀兰小筑的东西都要查验,若是吃的就绝不准进!为何珍妃还能把桃子送进去?!” 小成子苦着脸道:“殿下有所不知!那珍妃甚是狡猾,送东西时说是一匣子玉器,军士们打开看过了,的确只是玉石。珍妃还说,这些器皿都是素日里修媛喜好的,送这些进去,只是聊表姐妹之情罢了。谁知修媛拿到东西后,砸开了玉,里头包着的就全是桃子……” 林媛听得震惊,不由道:“真是够舍得……用玉石包裹桃子送进去!”又苦恼道:“我给叶氏送生食的事本就不光彩,就算我们知道了珍妃送的是桃子,却也无法再阻拦。若真命人将那些桃子都搜出来,岂不是昭示了我要饿死叶氏……” “修媛真是个难缠的人!”拓跋琪亦感到心烦,摇头道:“母妃,这般磨下去,不知何时才能磨死她。有了一筐桃子,她又能撑上许久了。不如快刀斩乱麻……” *** 几日之后,汀兰小筑走水,宫内人从上至下无一幸免,温修媛叶氏被烧死在寝殿中。 林媛倒是想不到会这么容易成功。出了人命,上官皇后终于不得不插手来管,她遣了宫人们将烧得只剩空架子的汀兰小筑清扫出来,搬出了十几具烧焦的尸身,其中寝殿内室里发现的几个女子的尸身是抱在一块儿死去的,此时已经被烧成一整个,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还是仵作在其中一人的手腕上发现了未曾焚毁的玛瑙手钏,认出是修媛随身之物,才确认了这具女尸的身份。如今皇帝在外领兵征战,太子监国,整个京城中人心惶惶,叶氏的死根本不曾引起朝臣的关注。上官皇后和淑妃对外宣称是意外走水,按着仪制将叶氏的棺椁搬去了重华宫诵经停灵,这事儿就算了了。 林媛和太子大松一口气,叶绣心这个人,看上去庸庸碌碌,实则如杂草一般。林媛也实在没法子了才命人火烧汀兰小筑,她不敢投毒,朝中有不少吴王的党羽,若是日后被翻出旧账查出证据,那就是莫大的后患。 唯有火攻才能不留痕迹。 叶氏棺椁挪走后,她留了个心眼,以掌宫的权柄遣了几个心腹去给叶氏哭灵,再趁着傍晚无人时,悄然开馆查验尸体。 结果这一查不要紧。几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回来禀报,骇然道:“娘娘!那女尸的脖子上一点伤痕都没有!那不是修媛的尸身!” 林媛惊得手里的碗都拿掉了。她做事周全谨慎,在走水之前,早有送膳的宫人先行进了主殿刺杀叶氏,割了她的脖子。 所以,叶氏早就死了。 可是尸体上没有伤痕…… 这是不可能的! 林媛又急又气,抓着头发崩溃自语:“叶绣心鬼点子很多,尸体诡异,那一定有问题!只是她能逃到哪里去?这可是后宫内廷,看守严密。当初吴王能离宫是因着他住在乾西五所,不算是后宫……” 自古逃出宫的嫔妃不是没有,但真的很难成功。 突然有一丝光线闪过脑海。林媛猛地吸气,心中渐渐清明起来。 连忙命道:“备辇!去麟趾宫!” 叶绣心逃了…… 逃,桃! 是珍妃云丹!她送桃子给叶绣心,不单是送吃的,更重要的是暗示她走为上策。 林媛心急火燎,她最恨事情逃脱自己的掌控。玉照宫距离麟趾宫不算远,她紧赶慢赶,却在中途遇上一众长信宫的执礼内监。 那些内监们没有如往常一般,起身让道路边行礼,而是上前拦住了车轿。 “你们这是做什么?”林媛心乱如麻,强压着平静问道。 “淑妃娘娘,奴才们冒犯。”为首的一位恭敬地跪着道:“娘娘,吐蕃使臣来朝,皇后娘娘在金銮殿中主持国宴。因有外男入宫,皇上又不在宫中,皇后娘娘下了旨,所有嫔妃不得外出一步。若是淑妃娘娘无事,还请快些回玉照宫吧。” “吐蕃使臣?”林媛一愣:“皇上外出征战,宫内全是妇孺,使臣为何不去前线面圣反而来京城呢?” 那首领内监谦卑拱手道:“娘娘有所不知,使臣们已经在北疆战场中见过了圣上,此次来大秦京城,是带了圣上旨意,要接珍妃娘娘一同去前线。”说着抬眼看一看天色,道:“时辰不早,奴才们还要去东宫给太子殿下传话。奴才告退。” 林媛满面震惊,她胸口起起伏伏,口中喃喃道:“珍妃……怎么会这样!” 拓跋弘传召云丹至西北战场伴驾! 林媛只觉一阵阵头晕胸闷。她勉强扶住凤辇,对左右道:“找个腿脚快的宫人,快些去麟趾宫里瞧瞧珍妃在不在。” 备注:【1】唐中宗原配王妃,和思皇后赵氏,就是死于同样的手段。她的女儿常乐公主得罪了武则天,她被废黜饿死。(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北上(1) 小成子抖着腿道:“娘娘,不用瞧了……您看前头碧波湖那儿,大队人马,可不是吐蕃的仪仗?” 林媛定睛一望,果然是许多身着长袖长衫的异国人,正浩浩荡荡地抬着一乘轿辇匆匆走过。 “算了,她已经动身了。”林媛叹息一声:“去衍庆宫,本宫要见庄妃。” 长宁出嫁后,驸马萧源时常能够出入宫廷。比起自小受到严厉管束的长宁,萧源根本是个半大的孩子,进了宫就到庄妃跟前蹭吃蹭喝。萧源能够随意出入宫廷,无疑是极大的方便,如此一来林媛更加肆无忌惮地拉拢朝臣、结党营私。 这一次也不例外,林媛在一日之后收到了右丞相的回信。 此时吐蕃使臣堪堪离开京城,一同离宫的,是受了圣旨传召的珍妃。 林媛匆匆浏览舒心,随后面露恼怒,恨道:“真是个废物!本宫不过想要随云丹一同北上伴驾,他堂堂丞相,军机处的揆席,却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林媛这一次求萧臻,就是要让他送自己去北疆。没有人不害怕打仗,林媛一介女流,对战场这种血肉横飞的鬼地方自是敬而远之的。然而如今云丹已经北上…… 皇帝出征,所有后妃都留在京城,云丹一人伴驾定是独获恩宠,羡煞旁人。然而此时境况,林媛根本是无心争宠的。云丹此行北上的目的也一定不简单。 她是吴王党羽!吴王在十多日之前已经擅自离宫往北去了。 叶绣心诈死,此时不知所踪! 林媛可以预感到,若是守在宫里安稳度日,等皇上回来,东宫之位八成会易主给吴王了。珍妃、吴王这两人都不顾生死去了北塞,安知他们在谋算些什么!距离北疆战线极近的地方就是西梁云州,以冯怀恩为首的云州将领都支持吴王。而北塞中,吐蕃盟国亦派遣了数十万兵马援助秦国征战。珍妃在吐蕃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那些吐蕃兵马都会听令于她! 虽然六皇子已是东宫,朝中又有右丞相一众文臣扶持,然而林媛自知吴王身后势力强大,万不可掉以轻心! 林媛没法子,只好一同跟去北塞,陪在拓跋弘身边。 送信的人是长宁旧日的宫婢,如今随嫁去了丞相府,又成了府中心腹。她诚惶诚恐地道:“娘娘,这么大的事儿,丞相大人的确难办……淑妃娘娘是太子之母,地位超然,若您去了北疆,必将引发朝堂大动,皇后与吴王党羽定会百般阻挠。不过若是由华贵姬小主代您千万的话,倒是要简单得多……” 林媛听着火气就上来了,伸手一拍,炕桌上一把金剪刀跳起来差点戳到胸口:“萧老匹夫!本宫早就知道他赏识华氏,你回去告诉他,休想用华氏代替本宫!这一次北疆战场,本宫势在必得,无论他用什么办法必须给本宫做到!” 萧臻不久前刚坐上了军机处揆席的位子。杨奇是个幸运而倒霉的人,倒霉的是他的身子本还能支撑两年,却偏巧他那不成器的长孙女与某穷书生私奔了,将他活活气死。幸运的是他是发病猝死的,到死也没牵扯到夺嫡之争,皇帝追封他为安王,以亲王礼厚葬。 杨奇是乾武一朝的高官大员中,为数不多的善终者。 如今萧臻接手了揆席一职,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左丞相压得连头发都看不见的卑微寒门子,朝中几年都不曾有人敢轻视折辱他,更遑论林媛这般肆无忌惮的大骂。 宫女吓得面无人色,慌忙道:“娘娘,我家大人的确有难处……” “本宫知道很难!”林媛轻蔑地瞥她一眼:“若是萧大人做不到,本宫可以另寻能人。左丞相大人和上官皇后势不两立,这些年一直在观望东宫与吴王二位,想要在其中选择……昨日左丞相大人还曾传信给本宫……” 宫女听得一惊,林媛已挥手令人带她下去。 如林媛所言,左丞相日渐式微,他的女儿昭睿皇后没能留下一个皇子,萧家想要得到将来,就必须从其余皇子中选择一个。 左丞相在吴王和东宫之间犹豫,他的确曾给过林媛暗示,然而他开出的条件太高了,林媛不想给。 林媛定定静坐着。半晌,她扶轿辇往长乐宫去。 太后薨逝,长乐宫却一切如常,里头的摆设都是按着太后生前的意思置办的。之凝、之云、之景几人遵太后旨意不可殉葬,余生守在长乐宫中。太后寄灵的地方不是历来宫中贵妇喜好的大觉寺,而是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武夷山桃源寺,因着离京太远,太后曾下旨无须宫中人出家为她守灵。 长乐宫果然一切如旧,门前紫竹林长势茂盛,黄金槐的叶子还是翠绿的。林媛在宫门前三拜九叩,双手合十默念,如同悔过一般。 多年前,她同样在此地叩首做出生离死别的姿态,然而那都不是真的,她那个时候病入膏肓,最终却活了下来。如今,早走的是太后。 她和太后终其一生互相利用,但无可否认,太后给予她的庇护和照拂是她一生的财富。 从前如是,现在也是一样。 前来迎她的是之景嬷嬷。之景是太后心腹,在长乐宫宫人当中地位最高。她一身藏青色僧衣装扮,草鞋束发,开门便念了一句佛号。 林媛肃然静默,两人都不曾言语一句。然而之景显然懂得林媛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她侧身退开一步,身后之凝伸手将宫门双扇洞开,林媛缓步入内。 她缓缓地走过回廊、前厅、穿堂和画屏,那回廊的帷幔帘幕下还摆着几盆茶梅,橘色的花骨朵儿刚刚打开,没有香气,只有从殿内悠然弥散过来的檀香。林媛不曾驻足观赏,她径直绕过主殿来到后殿,跟随在身后的之景又上前为她开门。 不同于敞开的主殿,后殿门扇由硕大的铜锁锁住,好在里头仍是一尘不染,显然是之景几人每日都会开锁进来打扫。林媛一人独自进入,在后殿供奉的金刚人像的案几上摸索,摸了一会子,她在从上数的第三个小抽屉里拿出一卷丝帛。 她很快离去,彼时已到了下午礼佛的时辰,之景几人都赶紧去了重华宫,来不及送她出门。 “太子什么时候回玉照宫?”林媛问左右道。 轿子走得很快,八位轿夫都累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吭一声。小成子碎步跟着,道:“殿下今日回不来了。两位丞相和翰林学士大人刚刚进宫,有要事启奏。京城多事之秋,太子殿下忙碌地很,刑部接到了好些贩卖黄金的案子……” 战争年代大家人心惶惶,前几年还好,秦国一天到晚打胜仗,百姓们都觉国家强盛。自从乾武十七年大败,这个国家的人民就开始恐慌了,他们终于明白秦国并不够强大,燕州能够被夺,那么京城甚至江南的城市,是否有一天也会遭到战火屠戮呢? 于是黄金飞涨、钱庄纷纷倒闭,陕北、甘肃、山东等地的百姓往南方迁居,这些都是战时的必然现象。 林媛听着点一点头:“无妨。天下不太平,太子抽不开身,本宫不能去扰他。你现在就去长信宫启奏皇后,再将昭德太后的遗诏传下去。” 林媛手中的旨意很快通传下去。 庄穆圣诚昭德太后,薨与乾武十七年十二月,有遗诏曰:“……令皇后、淑妃辅佐帝王,规劝圣心。” 在皇帝的所有后宫中,太后唯独信任皇后、淑妃两人。太后仙去前,对大秦国内忧外患十分焦心,故而留下遗诏给予一后一妃参政辅政的权力。对皇帝而言,她们二人能够直言进谏,若是因谏言忤逆皇帝遭到圣怒,有此遗诏,皇帝就无法惩处她们。对朝臣而言,她们身为后宫却有权干政,左右丞相以及一干武将都受其牵制。 然而除了一张纸,太后没有给两人留下任何信物。太后手中玺印、令牌和龙凤双鱼珮,全部跟随太后葬入皇陵。 皇帝亲征后,京城中是太子掌权,林媛的一切决定都是以太子的名字颁布的,倒用不上太后遗诏。上官璃那边,秦国皇后历来有参政的权力,而她和拓跋弘举案齐眉,拓跋弘不可能因为她进谏一些不中听的话就要杀她,故而她也一直没去长乐宫请遗诏。 距离太后仙去已经两年了。林媛第一次请出了遗诏。 随同遗诏一同传旨的,是以淑妃金册加盖的懿旨。淑妃遵从太后的意思,主动请命上前线随驾皇帝。 朝臣哗然。 不久之前,珍妃刚刚被使臣带走。珍妃的身份与诸妃不同,在吐蕃使臣的请求下,皇帝允许她北上随驾,这是因为秦国和吐蕃是盟国,皇帝需要吐蕃的援军,自然会同意将珍妃留在身边。但淑妃,她是出身不算好的秦国女子,母家没有将领在外出征,这样的女人在前线上没有价值。(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北上(2) 淑妃请求随驾的时间是堪堪在珍妃之后的,许多臣子不免猜想,淑妃和珍妃同为后宫宠妃,争相往前线赶,无非是为了争夺皇宠。 后妃争宠司空见惯,大半人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几大世家大族都为之警惕。 淑妃所请上奏给了东宫太子和中宫皇后。皇后率先反驳,继而朝臣们都附和皇后,认为淑妃身为后宫女眷,应留守京城而不是随驾北上。 太子是淑妃亲子,此时为了避嫌,反而不好做出决议。与右丞相起先预料到的一样,淑妃北上的消息一旦放出来,吴王与皇后党羽立即群起而攻之。淑妃北上,哪里只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那是关乎东宫、关乎吴王、关乎大秦国将来君主的夺嫡战争! 大半朝臣与淑妃僵持不下,林媛想要光明正大地离开京城,何谈容易。 不过所谓多事之秋,从两年前开始,大秦国就没太平过。乾武十九年六月初十,在淑妃上奏的第五日,右丞相上书,弹劾西梁王及其下属官吏“通敌叛国”,在七年前的夏国西平府战役中,勾结夏军、拦截秦军后援,最终导致荣王楚达开战死夏国。 满朝激起轩然大波,七年前荣王的死再次被翻了出来。 当年楚达开的确不是单纯的战死,他死于皇后和云丹的斗争,死于武将之间的内斗。 右丞相手中还留有七年前战事的痕迹。楚达开率领先锋军攻占西平府,是因为后援被阻截,最终才被困战死。那场惨烈的战争中,楚达开对面的敌人不仅仅是夏国! 那个时候,是云丹下令要吐蕃骑兵刺杀上官越。然而上官越反将一军,将吐蕃兵马引入夏国境内,吐蕃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杀楚达开。 如今皇帝征战在外,吐蕃是作为盟国前去支援的,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吐蕃人。西梁和吐蕃距离最近,当初就是西梁的官吏们促成了吐蕃和秦国的结盟,右丞相翻云覆雨、颠倒黑白,他越过吐蕃,将西平府战事牵扯到西梁头上。 右丞相是个文人,对战场并不擅长,当然他手中也没多少切实的证据。西平府战事年岁久远,上官氏族的尾巴又收的干净,不容易查出什么的。然而越是这样,这事儿越是扑朔迷离,牵扯起来就更方便。 右丞相上奏太子,请求重新查证七年前的战事。朝臣们为之惊恐,原本在朝堂上喊着跳着大骂林媛“妇人乱政”的上官一族,竟然在短短一日之后偃旗息鼓。 他们再也不敢出风头了。因为他们才是真正害死楚达开的人! 皇后不知道右丞相和林媛手中握着多少底牌。她在害怕,她怕东宫一党真的以七年前的事作为突破口,开始攻击皇后党羽!若是荣王一事真查出来了,它到底会被定性为臣子间的内斗,还是真正的“通敌叛国”呢?! 在右丞相没把矛头指向他们的时候,上官氏族最好夹着尾巴做人。 而西梁那边——太子接手了右丞相的奏禀,立即下旨,传召西梁王进京。 西梁是个颇为有趣的地方。在短短十年之间,西梁王已经换了四任了。 如今的西梁王,是怀恪帝姬最小的小叔,庶子出身的拓跋煜。 六年前,怀恪帝姬的丈夫,驸马拓跋真病死。拓跋真体弱多病,帝姬年纪尚小,两人没能留下血脉。京城中的皇帝对此也很无奈,只好按律将爵位传给了驸马的庶出弟弟。 西梁府中除了驸马,庶出的公子却是有两位的,还有一位一直养在外头的外室之子。爵位首先是传给了庶长子拓跋容。 彼时怀恪帝姬因死了丈夫,早已沦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拓跋容果断地将她赶出王府,命令她在云州的寺庙中出家。扇玉一介女流并不能反抗,老老实实地当起了尼姑。 坐上王位的拓跋容春风得意。然而他没能高兴多久,一日府中宴饮,他莫名其妙地饮酒猝死,西梁爵位由老王爷的第三子,庶出的拓跋英继承。 请求立拓跋英为王的奏报还没抵达京城,西梁府中竟又闹出了拓跋英强抢民女的丑闻。西梁官吏齐声反驳拓跋英,一月之后,他们推举了流落在外多年、出身卑微的外室之子,拓跋煜为新王。 拓跋煜就这么得了爵位。他年纪小,受封那天才十岁,稀里糊涂地接下了这个天大的馅饼。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只是一个给王府抹黑的私生子,然而嫡出大哥病死,两个庶出哥哥争夺爵位打得头破血流,最终便宜了他。 寺庙里的大嫂似乎看破红尘了,对府中的争斗一点不上心。他欢欢喜喜地开始了幸福的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他过了四五年天堂般美好的日子之后,从京城传来噩耗——他卷入了京城朝臣的政治斗争中。 他欲哭无泪,七年前荣王是怎么死的,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可如今就和他有关系了!他是西梁的王,京城那边翻旧账查出西梁来,不找他找谁啊!若真是他爹当年害死了荣王,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啊! 那些以冯怀恩为首的西梁官员,表面上对他顺服,实际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冯怀恩等人不知死活,一味地支持吴王。拓跋煜出身卑微,自幼没受过什么良好教育,他只想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对那皇子间的争斗可不感兴趣。他多次劝阻冯怀恩等人,不要再和东宫作对了,然而没有人肯听他的。 这下好了吧!人家右丞相找上门了! 他吓破了胆,痛哭着跟随钦差上了车,被“请”去了京城。 后宫中,淑妃林媛隔岸观火,笑看着右丞相在朝中闹得人仰马翻。 右丞相这一次是下血本了。他针对的可是兵强马壮、战功赫赫的西梁!他一介文人,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竟然敢和武将顶上。若一着不慎,冯怀恩他们喘过气来就有本事铲除他。 他是被林媛逼得没法子了。林媛是个疯女人,如果他不肯顺从,这女人就真准备和左丞相联手。 皇后此时根本不敢出声,西梁王年纪太小,没有城府手腕,任人宰割地被带到了京城。 “后党”缄默不敢言,吴王党羽中,西梁一派陷入危机。很快,朝臣中再也没有反对淑妃北上的声音了。 乾武十九年六月二十七,林媛至长信宫中拜别皇后。上官璃称病不肯见她,却也不敢公然阻拦,只是命心腹的姑姑出来传话希望她一路平安云云。 她乘坐马车,没有设淑妃仪仗,连夜从宫中出发了。 这一路并不太平。林媛早有预料,随行的武士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心腹,个个武艺高强。 京城距离皇帝所在的靖边城足有一千五百里。她日夜兼程,却在半路上遭到五批刺客。大秦国内忧外患,这话一点不假。匈奴、蒙古那边的大战堪称惨烈,朝中吴王和东宫的争端却同样惊心动魄。林媛是太子生母,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她身边的禁军们死伤惨重,好在她准备充分,最终毫发无伤,只是延误了好些日子的行程。 林媛平生第一次来到战场。空气中的血腥很重,她几乎想要呕吐。 她来得不巧,前头皇帝刚领兵出城了。靖边城是匈奴领土,两年前被秦军攻占,如今两国,不,是三国,仍在争夺这座北地的险关重镇。它往北十五里,在黑水河的另一面,有三万匈奴先锋兵马驻扎。这一仗打了半个月了,匈奴人全是汗血马骑兵,人少但跑得快,秦军大军打过来他们就往回跑一百里回后方兵营,等到夜晚又来偷袭,秦军不堪其扰。 往西两百里,正是蒙古大军。蒙古人夺下了秦国北部的一座小城,灌县。 靖边城腹背受敌,好在秦军兵力充足,皇帝亲临,这个城市守得还算安稳。蒙古并不敢和匈奴结盟,三方各自为战,却依旧打得惨烈。 不得不说,拓跋弘是个勇武的帝王。他没有如寻常君主那样,躲在距离前线百里的城镇中“运筹帷幄”,而是亲自上马杀敌的。 连日短兵相接,血染红了大片草地,秦国这边每天都有缺胳膊断腿的伤员被送回来。靖边城里自然血气弥漫。 林媛面前是靖边城三丈高的铜门,巍峨城墙上头满是秦军的弓箭手,黄土烧制的墙壁上涂着厚厚一层凝固的血水,听闻那是十日之前,匈奴人攻城时造成的。她看得触目惊心,神色中都流露出恐惧。前来迎接的官员都是武将,面上恭敬地将她迎进去了,转首就在背后轻蔑地议论道: “是个皇妃,宫廷里的贵夫人,从来没见识过战场的。你们没看她吓得那个样儿,前头那位珍妃,好歹是练过武的……”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听说是奔着皇上来的,啊呸!我们兄弟浴血奋战,她们这种人养尊处优,还折腾着来靖边城里争宠!” 这里不单血气刺鼻,因着地处边塞,凛冽的风沙和逐鹿行宫所处的峡谷完全不同。 一路从城门走来,林媛口鼻里都塞了沙子,嗓子早就哑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北上(3) 她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拓跋弘,而是吴王。 吴王没有骑马。他的个头比太子稍高,穿着一身瘦小的铠甲,将佩剑握在手中至林媛面前行礼。 “淑母妃?”他笑着,两颗刚长的虎牙从嘴角中露出一个尖:“儿臣听闻您来了,特意预备了酒席。” 林媛定定看着他。这个孩子只有十岁,和太子一般大。他面颊上扑着灰尘,比几月之前在宫中的样子瘦了许多,脸也晒得漆黑。 因为只是吴王不是东宫,拓跋珷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宫里长大的孩子,就算面对杀母仇人,他也必须泰然自若,有礼地微笑。 “吴王有心了。”林媛道:“酒席就罢了,大敌当前,本宫不敢贪图享乐。”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红色纸包:“吴王,叶氏的事情,本宫也很难过。” 吴王身旁的随从代他接过了。吴王静默地垂着头,伸手解开纸包,里头是一串玛瑙。 是在叶绣心被烧死的尸身上头发现的。 吴王捧着玛瑙珠子,在一众将领面前嚎哭起来。林媛叹一口气,安慰他道:“你是大秦的皇子,希望你不要因此悲伤,前线的敌军才是你应当考量的事情。” 吴王哭了很久,是林媛将他送回了宅院。 这时候,皇帝仍没有回来。 淑妃林媛北上的消息早传了过来,拓跋弘已吩咐了人给她安排住处。当然,在这种鬼地方,吃住哪能和宫里比。不过是一个四合小宅院,院门前都是土路,连个回廊都没有,一间红瓦正房外加一圈的厢房罢了。 靖边城是匈奴的领土,这里的匈奴百姓都被赶到了城南坊间。秦军军士们拥挤入住,挤不下的就搭帐篷,几处官家大院被征用做皇帝和将军们的住处。 林媛自然不敢挑剔屋子。 跟随她同行的只有初雪一个宫女,旁的随从,就算是侍女,都拥有一身武艺。两个面目平庸、神色肃穆的女子将屋子洒扫了一遍,服侍她梳洗用膳。 林媛强咽下一口芹菜饼子,咬得牙都疼了。若放在上辈子,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她,加班吃泡面是常事。然而她现在做了十多年的宠妃了,每天用玫瑰香露洗澡,吃的每一道膳食都是出自天下大厨之手…… 早被娇惯坏了。 这真的很痛苦。 她再一次感慨当皇帝不容易。拓跋弘可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他不单要和将士同吃同住,还要拿着真刀真枪去拼命。 所以说,战功这个东西不是谁都能得的。为了夺嫡上战场的皇子,那个罪不是人遭的。 她吃过了饼子,命令两位面无表情的侍女退下。 “初雪。”她招手:“吴王这孩子……你怎么看?” 初雪沉默了很久,摇头道:“正如娘娘所言,还是个孩子。” 吴王不够成熟。所以他面对林媛,面对宫廷中的众多嫔妃、皇子们,他只做到了最简单的隐忍。他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显然没有学会掌控他人的情绪。 如果换做扇玉……在北塞战场上见到淑妃后,她不会只是微笑行礼而已,她会做出更多的事情。 比如试探,比如挑拨。 “你说得对。”林媛眼睛中迸发出凌厉:“所以我们能够断定,叶绣心还活着!而且,她就在靖边城附近,甚至是城中!” 她将叶绣心的遗物递给吴王时,吴王的反应是嚎啕大哭,不顾下属将领们在四周。 这样的反应未免太……过火了。 如果叶氏真的死了,吴王心中埋下血海深仇,他不可能这么简单地用哭泣来宣泄仇恨。越是深仇大恨,越应该深藏心中伺机报仇,而不是在仇敌面前落泪! 吴王痛哭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叶氏还活着,吴王以为林媛不曾看穿,故而也做出一副母亲去世的样子蒙骗林媛。他的手段太稚嫩了,他担心骗不过去,就演得很卖力。 这一“卖力”,他露馅了。 林媛不再多想。她一路奔波早累得筋疲力竭,很*烛火睡觉。 “这几日皇上不会有时间见我。倒是明日,珍妃会按礼数来拜见我。”她吩咐初雪:“你将咱们从京城带过来的礼物准备好。” 珍妃是住在皇帝的宅院中的。 她比林媛早到了一个月,顺理成章地跟在皇帝身边服侍。然而林媛却是横插一脚,仓促之间皇帝那边已经没有空屋子了。 林媛对此并无不满。珍妃不仅是得拓跋弘喜爱的皇妃,她手中还握着吐蕃的兵马。她的价值和自己完全不同。 第二日黎明刚过,珍妃早早地前来拜见林媛。 和吴王不同,珍妃一介女流在边塞呆了多日,容貌体态竟一如从前。不过想想也是,她本就是吐蕃苦寒之地的女子,肤色深沉经得起风霜,又自幼习武。和秦国宫廷里娇养出来的贵妇可大不一样。 她着一身藏青色罗裙,不施脂粉,三千青丝用发带牢牢束在脑后绾成了平髻,发簪都不用一个。她上前行礼道:“淑妃娘娘一路劳累了。这几日战况艰难,皇上焦心地很,有娘娘您陪伴是再好不过了……” 林媛淡笑出声:“这些日子多赖珍妃服侍皇上,本宫还要感谢你呢。” 珍妃谦逊地称不敢,双手奉上了几匣子礼物,是匈奴边城中进贡的碧玉和中原罕见的珠宝。“听说娘娘最喜欢五色的璀璨珠宝,匈奴不是盛产宝石的大国,但这些宝物都是颜色极绚烂的……”她笑意盈盈地:“娘娘您看中不中意?” 身后的随从们将那几个匣子都打开了,摆在炕桌上。林媛抬头看一眼她,心里微微惊诧。 本以为云丹随皇帝北上,身为和亲皇女的尊贵,和独享皇帝恩宠的荣耀能够让她变得更加骄傲。 但恰恰相反……云丹对待最忌竟然比从前还要恭敬。 林媛握了握手指,情况没有她想象地那么糟糕。皇帝心里一定是偏向东宫的,云丹亦不敢轻举妄动! “是济丰火山口的黑曜石,还有绿松石,芒珠……珍妃有心了。”林媛扫一眼匣子,抬手吩咐身后侍女将从京城中带来的大小物件赠给云丹。 不过是碧螺春、奶葡萄、鲑鱼酱之类,宫中司空见惯,到了这儿却是最昂贵的奢侈品。初雪领着宫人们将东西呈上,又击掌三声,屋外头一位武力内监领着几个看起来同样孔武的太监进屋叩头。 林媛笑道:“吃食倒也罢了,这几位内监都是一路上随行本宫,护驾过来的,寻常的刺客都奈何不了他们。在这战火纷飞的地方,咱们女流之辈,少不得要多养几个这样的人。” 云丹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盏,安静坐了下来。她的目色在几个内监身上停驻半晌,笑道:“淑妃娘娘真是体贴呢。” 心里只暗恨咬牙,她的位分堪堪在淑妃之下,却不得不被她死死压着。如今皇帝身边只有她们两人,这些后宅琐事自然是由淑妃决断。 淑妃自恃为太子生母,目中无人,想往她身边插人都是明目张胆地,一点不忌讳! 西厂养出来的武力内监么?真是可笑。她身边跟着数万吐蕃勇士,难道还需要秦国的武士来护驾么? 自然她绝不敢顶撞淑妃。压下心绪,她从容收了人,抬头和林媛说起靖边城中的战事。 说起靖边城,她似乎有了无限的活力。她的话很多,面上是神采飞扬的欣喜,睁大了她那琥珀色的漂亮眼睛:“娘娘您是不知,我们从匈奴俘获的汗血马跑起来快得像风一样啊!自从皇上坐镇北塞,匈奴几次被杀的大败,秦军士气高涨,不日就能一雪前耻了!还有宗务冰川,那座山的风景太美了,皇上领兵打下了牢县,那一年皇上就领着我爬上山顶,北风吹起来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锦绣江山……” 她说得高兴,发髻都晃动起来,系在束发带上的金叶子碰撞出簌簌的清脆声音,面颊上则是潮红的愉悦。林媛看得有些呆,这么不同寻常的、灿烂的美丽,让人着迷的女子啊。 她突然觉得空落。女人一辈子究竟该如何活着? 飞蛾扑火、燃烧生命,云丹所选择的路和自己完全不同。然而她得到了真正的快乐。 片刻之后有一位军士前来传令,说是皇上领兵回城了,召见两位皇妃。 林媛微愣,想不到拓跋弘竟这么快就有时间见自己。 一壁匆匆地换衣。 这不是宫里,林媛出宫时就把所有的苏绣云锦、珠玉佩饰都留在了玉照宫,打仗的地方还顾着梳洗装扮显然是不太搭调的。她随意套了一身小袄,发髻拿了银簪子绾上,素面朝天地和珍妃一块儿出门。 时隔一年有余,她再次见到了她的夫君,大秦国至高无上的帝王。 今日外头的风沙比昨日更甚,还好是夏季,没冷得让人发抖。林媛一路过来,头上脸上都蒙了一层灰。 然而拓跋弘并不介意。他挥手命身旁两位将军退下了,大踏步走过来将林媛紧紧揽在了怀里。 这个男人的胸膛变得更加宽阔,双手孔武有力。 林媛有一瞬间的窒息。(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交战 一年戎马,他自然比在宫中时黑了很多,脸上亦瘦了些。这个样子的拓跋弘更让人感到心安。 “臣妾有罪……”她抓着男人的手掌,那里有一层粗糙的伤疤,不知是何时留下的。“臣妾一介妇人,来北塞怕是给皇上添乱了吧。” “哪里会,朕很想念你。”他温和道:“东宫的事情朕都听说了,太子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许,‘鸾仓案’一事,朕很满意。”说着低头捧着林媛的脸:“媛儿,今日朕带你去前线看看好不好?” 云丹在侧站着,看林媛被皇帝揽在怀中,面上虽有郁色却不敢发作。她笑着道:“淑妃娘娘该去骑马走一走,这里的风光和京城大不相同,很是壮美呢。” 林媛的心一寸一寸平静下去。 她自作主张来到北塞,皇帝没有任何责怪之意,认为她不安分或是给自己找麻烦。显然,拓跋弘明白如今东宫与吴王夺嫡的激烈,乐意看到身为东宫之母的淑妃不远千里前来,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也乐意看到东宫顶着压力往上爬。 虽有吴王跟在皇帝身边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但目前看来,皇帝的心还是偏向东宫的。 为了东宫和太子的夺位,她心力交瘁,生命充满了煎熬和焦虑,但在拓跋弘面前,好歹有一丝的心安。 于是她微笑点头。 第二日时,皇帝再次领兵出关,淑妃、珍妃随驾。 大军征战时,有先锋,有侧翼。皇帝圣驾是处于大军的最中央,林媛和云丹这种本不该出现的女流,则是骑马跟在队伍的最后。先锋军和主力的距离往往超过十里地,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前方飞扬的尘土,身处大军当中,其实是十分安全的。 鼓声震天,隔着黑水河,林媛看到了匈奴的战旗。 而自己的周围,是秦军的几十万大军,绵延数十里地的骑兵。方才她随众人一同淌过一片草场,这里的泥土都是赤红色的。云丹对她说,几月之前匈奴人和秦人争夺靖边城,匈奴战败,有五万的俘虏被就地坑杀,就埋在这片草地里。 所以它才会是红色。 心脏都被攫住,她太震撼了。原来这就是战场,一个用鲜血和白骨堆成的,一个象征着帝国威名的神话。 “娘娘放心,我们不会有危险的。”云丹朝她恬淡微笑:“我们跟在大军的最后。您瞧,前头是吴王和洛将军领侧翼兵马。” 吴王年岁尚小,虽领了将军名头,但只是被皇帝命令跟随大将洛容真,领副将职权。 林媛的眼睛眯了起来。刚满十岁便能够领兵么? 在秦国,武将氏族的公子,十岁上战场是个不成文的规矩。而以战功显赫的楚家、上官家,祖训严厉,战场上父子兵,就算是嫡出的公子也必是从无名小卒做起,一步一步凭功绩往上爬。 只是皇族中的皇子,他们征战、立功,多是为了夺皇位。一上战场就有了统帅的名衔,亦不足为奇。 林媛明白吴王这个十岁的孩子是多么强有力的对手。他的身后站着西梁,站着吐蕃。 她绝不能掉以轻心——皇帝没有责怪她擅自奔走北塞前来夺嫡,却也没有怪罪吴王擅自领兵出宫。拓跋弘和康靖帝不同,他不是那种眼睛里只有一个孩子的父亲,他给所有的孩子公平的机会。看到吴王小小年纪就习武有所成,且不畏生死亲上战场,他心中十分宽慰,也乐意培养吴王。 若是吴王的确比东宫更出色…… 林媛握住缰绳的手指猛地缩紧。 小指指肚被刮破一层血点。她缓缓拿帕子擦去了,侧目看向云丹,温和道:“珍妃的骑术比本宫出色很多。哦对了,那几个武士用得可还顺手?今日怎地没见他们跟出来随驾服侍你呢?” 云丹一愣,随即敷衍地笑笑:“淑妃所赠,自然都是好的。只是今儿跟随大军出城,想必不会有什么意外,臣妾不喜欢那么多人跟着。” 林媛点头不语,偏过头去眺望北塞草原尽头的群山和雪峰。 “列阵——”很突然地,有一位武将沙哑地高喊起来。林媛还未反应,四周军士已大动起来。随行的亲信武士将两位皇妃围拢在中央,而旁的军士则抽出弯弓,迅速骑马往两侧奔走,排成“雁阵”。 前方有尖利的哨声,风沙骤然刮起,林媛惊恐瞧去才发现约莫一里外的草场上,有黑压压的军士从对面袭来。刀剑碰撞的声音非常刺耳,身旁随从拱手道:“娘娘,号角的声音不像是匈奴。是蒙古人来袭。” 林媛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不料到,这么快就会经历一场短兵相接。这一日出城时,拓跋弘本是要跨过黑水河攻打“单于庭”,匈奴哒袒部落的边境。但蒙古军横插一脚。 洛容真抽出长剑,直指天际,喊道:“王司马率军回防备!靖边城空虚,蒙古人必会趁机攻城!” 军令如山,林媛身旁扬起漫天黄沙,一队约莫三万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匆忙骑行往回赶。四周更多的军士又在几位将军的命令下趋前作战。 林媛隔得远,甚至看不清前头的盾阵,但弓箭射在盾牌上的清脆金属声色还是如雷贯耳。最前方的军士是三排人马持盾防守,虽然素日里他们训练有素,但片刻之后,还是有箭羽冲破盾墙,擦着林媛的衣衫划过。 林媛眼睁睁看着一位挡在自己面前的心腹随从被一箭射穿了脑袋,翻滚摔下马。她死死地捂着嘴不敢尖叫,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马背上。 “杀光他们!”拓跋弘挥手命令:“要快,今日之内我们必须赶到单于庭!” 洛容真眉头紧蹙。若是散兵游勇也就罢了,然而蒙古人来势汹汹,是数万的精兵。他尚且不知他们是冲着秦国皇帝的性命来的,还是身后疏于风范的靖边城。 秦军调转马头迎击从侧面袭来的蒙古人。因是奇袭,蒙古人起初占上风,秦人随后稳住了盾阵,才堪堪减少伤亡。先锋将冯怀恩率先带人列开“锥形阵”,直插蒙古军。 “请皇上回城……”有将领风尘仆仆地快马赶至皇帝身旁,劝道:“今日遇袭,单于庭怕是要搁置了。蒙古军骁勇,我们不可急于一时,回靖边城才是上策!” 前方战火已经越发猛烈。冯怀恩率领的一万先锋被蒙古盾阵挡得太死,迟迟打不开缺口。另一位张姓偏将见敌方凶悍,皇帝又催得急,竟命令拉起了深埋在草地下头的“木锥”。 木锥向来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排削尖的硕大木块斜向拉起,指着敌军。我方人马能够踩着木锥,顺着坡度跳到对面,而骑兵从对面过来,鲜少有能跳得过去的马,大半都会被木头尖戳死。这东西拉起来了就再没有底牌。 “单于庭必须在七日之内拿下,不能再拖了。”拓跋弘非常坚持:“不惜代价,解决掉这一队蒙人!” 传令官很快将圣旨传到了最前方的冯怀恩耳中。他抹一把脸上的血,无奈看着眼前坚固的敌军盾墙,不得不再次提剑冲杀。 “将第五排木锥拉起来!”他大声喊道。 第五排木锥冲出了地面,横亘在先锋军和主力军之间。 这意味着先锋军一旦回头,就会撞上木锥。冯怀恩使用的是一道最简单的兵法,背水一战。 绝境求生,先锋军果然勇武大增。冯怀恩身先士卒地杀进蒙古军团里。 后方大军的箭羽从头顶上飞过,援助先锋。还有更多的军士从木锥上踩踏过来,加入到近身战中。 甚至年幼的吴王都骑马过来了。 战火如荼。拓跋弘面色沉沉,心绪很是恼怒。他看到了蒙古人的援军从天际浩浩荡荡地赶过来,粗略估计有数十万人。 冯怀恩当然也看到了。他手下的士兵们有人开始惊恐起来了,但没有人能跳得过木锥,所以都不敢做逃兵。 冯怀恩高声喊杀,领兵越发地深入蒙古人腹地。蒙古将领见此立即命重兵包围冯怀恩,但被秦军后方军士冲破。 这一战注定艰难。 突然间,面前敌军有退兵趋势。冯怀恩追击了几百米,四周的蒙古人纷纷退走。拓跋弘神色一变,问道:“方才他们还在击鼓,为何撤走?” 传令官飞奔与两军之间,半晌后带回来消息道:“蒙古大妃携汗王长子,在两军中央劝和。” “温庄?”拓跋弘微微眯起双目。 两年之前,蒙古汗王原配阏氏病逝,元烈扶了育有长子的温庄为正室。 这些年秦、蒙交战,拓跋弘早已不再指望和亲的温庄了。但凡温庄有一丁点能耐,蒙古人也不至于和秦人翻脸。他还以为,作为和亲的帝姬,温庄怕是早就按照蒙古旧例,被处死了。 然而后来却得到温庄被尊为金帐大妃的消息。拓跋弘那一次动了大怒。 显然温庄站在了蒙古这一边,为了个人利益不顾母国。(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劝和 “皇上,是否退兵?”有亲信副将上前询问。 温庄驾临的消息迅速传开。林媛眉色一凛,她在来北塞之前就早已得知,元烈率领精兵绕过靖边城奇袭匈奴王城去了。正因元烈不在,她才敢来靖边城。元烈确实没有露面,然而温庄…… 林媛挥动马鞭往前走。越往前越危险,但她并不怕。她慢慢地接近皇帝所在的位置,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远方,两军对峙的空地上隐约能看到女子的轿辇。 一根箭破空而过。林媛惊呼一声,好在身后的几位心腹随从武艺高强,及时挥剑挡了。然而那偏了方向的箭尾还是在林媛肩膀上破开了一道血口子。 “杀!”洛容真喊道:“那群蛮子又开始射箭了!快,传令下去,列阵!” 蒙古人在最初的回撤后,此时不顾他们的大妃,再次发起进攻! 拓跋弘早料到对方不会简单退兵,连忙也命先锋迎上去。林媛捂着伤口,痛得几乎要翻下马背,只是战场之上,这点伤势太司空见惯了,旁边的军士们见她不是受致命伤,甚至没有人有心思过来管她。 她终于奔到了大军前方。她没有去找皇帝,这种时候,拓跋弘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四周盾墙严密,只要不是特别倒霉撞上了偶尔穿越盾墙飞过来的流矢,大体还是安全的。林媛心跳得很快,她终于看到了温庄。 那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她抱着自己年幼的王子跪在两军之间。 她的左侧是蒙古的虎王、鹰王。右侧是她的皇兄。 虎王是另一个部落木尔罕首领的王弟,出身高贵且骁勇善战,是蒙古威名远播的战神,因此被封为虎王,位在诸王之上。鹰王则是元烈嫡亲的小叔,也是在战场上颇有建树的大将军。 按着常理,来自同一个部落又有亲缘关系的才会互相信赖。但奇怪的是,虎王来自旁支部落,却最受元烈信重,是元烈心腹。鹰王和元烈血浓于水,两人却并不亲近。 虎王突然大喝一声,手中抄出一把弯刀:“勇士们!前头就是秦国皇帝!杀了他,咱们一统天下!” 战马奔腾而过。温庄眼睁睁看着尘土汹涌、铁蹄踏地,她本能地恐惧着想要后退。 然而下一瞬,她抱紧了儿子,起身迎上了奔在最前头、体格壮硕的虎王。她抱着孩子站着,定定挡在大军面前。 “难道大妃想要背叛蒙古吗?!”虎王目光中尽是凌厉的彪悍:“一介女流,怎敢阻拦两国交战!让开!” 温庄唇角浮起冷笑:“虎王,你放肆!” 虎王飞马疾驰向对面杀去。本以为一个女人罢了,看见大军当前怎会不怕?难道真想被战马踩死么? 然而这大妃竟动也不动。 虎王越发逼近。堪堪疾驰到温庄面前时,他首先胆怯了。再怎么说,温庄都是汗王的正室,她怀里还抱着汗王长子!遂拉紧缰绳,马匹腾空的前蹄在温庄头顶划过。 这惊心动魄的一瞬,孩子自是吓得大哭,温庄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虎王因不敢杀她而被她逼停,勃然大怒道:“我敬你一声大妃,你别不识好歹!你虽然已经成为正室,但你以为你是那秦国的皇后,连垂帘听政的权力都有么!咱们蒙古崇尚武力,再尊贵的女人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对,我不过是个女人!虎王见到我不跪也就罢了,见到赤真,还敢不跪么!”温庄寸步不让:“汗王不在营帐,赤真就是这里最高贵的王!” 蒙古大军停滞不前,秦国人却没有停止攻击。道道箭羽从头顶掠过插入到了蒙军当中,蒙古人本想冲锋自然没有盾阵,顿时一片惨嚎声响起。 箭羽之下,虎王不得不命令摆盾。弓箭手是瞄准了蒙人阵营中央射去的,然而还是有那么一两根插在了温庄身侧。温庄狼狈躲避,回头朝秦军凄厉高喊道:“停手啊!皇兄,求您了,不要再打了啊!” 拓跋弘面上没有一丝浮动。倒是身旁一位副将看不下去,劝道:“温庄帝姬毕竟是大秦的皇女……” 拓跋弘沉默半晌,才道:“那好吧。传令下去,救下帝姬者赏金万两。不过军情紧急,若是两刻钟之内不能将帝姬带回来,而帝姬又坚持不让,那就直接碾过去。” 不少军士们为赏金冲了出去。然而越是靠近蒙古兵马越危险,孤身出列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两军战火依旧,盛势浩荡非常,温庄就像汪洋中的孤叶一般颠沛漂泊,随时会被卷入海底。秦军的弩兵一排一排压上来,箭雨越发密集。更有两队侧翼兵马受命从东西包抄敌军。对面的蒙人亦搭弓射箭,他们的大军排成了“太阴阵”,长达一丈的长矛由双人操持着朝秦军逼近。拓跋弘看到敌军彪悍,眉头紧锁着与身旁心腹商议对策。 恰在此时,一队精兵悍勇地冲了出去,摆开锥形阵朝对面喊杀。不同于散兵游勇,这可是上万的人马一齐出动。 拓跋弘都惊了一惊,他并没有命令将军们率领精兵去救温庄…… “把大长帝姬带回来!”那为首的武将高喊着,不是冯怀恩是谁?他顺手砍倒迎面而来的敌人,短兵相接时洒出的鲜血溅在温庄面颊上。 冯怀恩骁勇善战,精于武艺。他身后的那群兵卒亦是久经沙场的。这一冲出来,被温庄拦在身前的一众蒙古武士都慌了手脚,瞬间被砍杀一片。 虎王见此更加恼恨,都怪温庄横插一脚碍事!他挥手指挥众人迎击,又命令两位亲信女将抓住温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想要带你回秦国?哼,大汗的女人,死了也要埋在草原上!” 冯怀恩见虎王扣住了温庄,又急又恼,连忙挥着长剑刺向虎王。虎王冷哼一声,举起弯刀招架。 两人斗在一处,四周兵卒混战,温庄和其子赤真王子跌跌撞撞地躲避刀剑。而另一侧的拓跋弘见场面混乱,立即命令大军出动,进攻敌军主力。 “皇上!”混乱之中,林媛飞马疾驰至皇帝身旁。 拓跋弘不料这一贯柔弱的小女人会穿过千军万马冲到他身边。他指了几个亲信护卫林媛,手中拿着一副战地地图与她道:“你退到第三道盾墙后头去!刀剑无眼,这里太危险了。” “皇上都不怕,臣妾又怕什么。”林媛的眼睛如星芒般闪烁:“臣妾是个女人,但谁说女人就一定是懦夫呢?您看温庄长帝姬,她挡在两军中间寸步不让,就算是男人也难以做到无所畏惧吧!” “温庄……”拓跋弘面色冷淡:“她太天真了,家仇国恨,岂是她一个女子能够扭转的?蒙古妄想与朕瓜分天下,朕绝不答应。” “皇上,您是绝不会停战的么?”林媛望住拓跋弘。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帝王与生俱来的野心,整个天下的诱惑摆在面前,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御驾亲征来北塞,又怎会顾及温庄一个异母妹妹? “那么就请皇上立即下令,射杀温庄!”林媛满眼都是喋血的疯狂:“皇上您看得清楚!温庄帝姬坚持劝和,这和皇上夺取天下的决心背道而驰!若是今日我们与蒙古两国停战,那么皇上将永远得不到一个完整的匈奴和夏国,更遑论将蒙古收入囊中!” 劝和是么?呵,温庄!你是和亲的帝女,一边是母国一边是夫君,你当然希望两国交好。 蒙古女人的地位比秦国还不如,蒙古大妃,按律是要给自己的儿子行礼的。温庄是和亲的皇女,在异国他乡求生更是如履薄冰。 如今元烈已有了数位王子,长子是温庄所出,但他更加偏爱第三子。那孩子的生母是东帐金月阏氏,最受元烈宠爱。 蒙古后宫之事林媛不甚清楚,在温庄被册封为大妃后拓跋弘就很少去理会她了。今日看到虎王对温庄并不礼待,也能揣测出温庄这大妃做得并不容易。她势单力薄,母族秦国和蒙古交战后,她在蒙古的地位一定会更加岌岌可危。 她想要为儿子的将来铺路,可是比林媛母子要艰难地多。 在她站到两军中央的那一刻,林媛就想到了。 温庄劝和,不是为了黎民百姓,不是为了两国修好,而是为了她和她的儿子。 冯怀恩冲出去救她的时候,林媛更是能够肯定这一点。温庄为了赢得蒙古的政治斗争,她无处借力,只能勾结秦国朝臣。若是能促成两国和解,她借助秦国势力,才有可能扶持赤真王子上位! 而西梁武将肯帮她这个忙,也必定是有所图的! 那就是秦国境内吴王与东宫的博弈! 他们互相勾结,林媛怎能放任不管。她一语建言射杀温庄,震惊四座,随即旁侧两位武将也附和道:“淑妃所言甚是!温庄帝姬身为女流阻碍战事,应当就地斩杀才好!帝姬虽是我国的皇女,同时也是敌方的大妃。皇上英明神武、志在天下,切不可因为一个女人贻误了军情啊!” 其中有一位姓薛的正三品散常骑射,他是皇帝亲信,此时跟随出征的职责不是征战,而是保护皇帝。他不等皇帝下旨,就抽出弓箭瞄准了温庄,大声道:“请皇上早做决断!为了一个女人,冯将军领数万精兵冲出去与蒙古人拼命,死伤惨重。再这样下去,难道皇上当真准备用数万先锋军的性命来换温庄一命么?!” 秦、蒙两国交战,和亲的温庄却风光地做她的大妃,这件事早已让拓跋弘不想再认这个妹妹。此时他被几人劝说,心内便起了杀意,挥手下令:“进攻!不用顾及温庄!” 薛骑射的弓箭霎时朝温庄射去。 林媛唇角浮起冷笑。叶绣心啊,我还当你有多大本事,不顾死活地把吴王送到了北塞,难道只是勾结上了温庄而已么? 这点能耐,可是不配与东宫相争的。 方才帮衬着林媛劝谏皇帝的都是东宫党羽,薛大人面上是皇帝亲兵,实则早已站到了东宫身后。云丹和西梁官吏结党营私,东宫自不会任人宰割,林媛收拢这么些人,可不是为着这种时候拿出来用。 薛散骑的箭破空而出。身为三品的武将,百步穿杨的名头不是白来的。 林媛气定神闲,静候着温庄死在箭下。 然而下一瞬,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即传来。冯怀恩飞马回援,一刀拨开箭杆,又将赤真王子抱在马上往秦军一侧疾驰。 “冯怀恩!”林媛气急败坏:“混账!” “帝姬快走!”他慌忙与温庄道:“您也看到了,皇上不想管您的死活,劝和是不可能的!” “不,你带王子走!”温庄手中握着匕首护住自己:“两国必须和解,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今日若是不能劝和,我就算活着日后也是苟且偷生,不如一死了之!” 温庄满面坚毅,而此时她的面颊已经被刀剑刮破,大腿上被一道箭杆洞穿,正潺潺流血。 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数年前蒙古撕毁盟约时,她就失败过一次,她没能阻止汗王。她不能输第二次! 出身是无法改变的,她永远都是秦国先皇的女儿。两国交战,最终只会有一方存活。若蒙古被吞并,她就只能在秦国京城的寺庙中出家。若秦国战败求和,那她在蒙古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赤真也没有了登位的可能。 无论怎样,秦国和蒙古不能再打下去了。 她今日苟且偷生,来日就会生不如死。 “快杀了她!”林媛简直要发疯,她决不能看着温庄诡计得逞!冯怀恩可是在拼了性命去保护温庄,温庄承诺了他多少好处?又承诺了吴王多少好处! 这样不行!她虽然位居淑妃,却不过是后宫女眷。冯怀恩是实权的武将,有他护在四周,想杀温庄太难。 “白樊,你去!”她挥手命令身边的随从:“你是东厂刺客,本宫就不信,今日要不了她的命。” “可是娘娘……”这位姓白的随从十分犹豫,他不是战场上的武士,他是秦宫中养出来的首屈一指的刺客。正因着这样的身份,他最擅长刺杀和护卫。 他一直寸步不离跟在林媛身后。若他离开,以其余护卫的本事,怕是并不能保林媛周全。 “快去!本宫不会有事!”林媛急不可耐。 今日错过了这个机会,日后再想杀温庄也是不容易。 甚至,若是温庄以大妃的身份压制虎王,最终导致两国退兵,那简直是…… 她死死盯着对面的温庄,一壁从容伸出手,将从前皇帝赏赐给她的玛瑙锦鲤双鱼佩悬在了胸口上。 白樊已经动身。他顺手捞起一只混战中遗落在地的战盔,袖中摸了一把匕首混进了冯怀恩所率领的先锋军中。 他毫无察觉地朝对面行进。 恰在此时,有利刃划破了林媛身边的空气。 随行的侍女以为是白大人出手了。然而转瞬一想又觉着不对,武艺顶尖的刺客,使用任何武器都是不会有声音的啊…… 下一瞬,面前那个身着华贵月白色淑妃服制、发髻青丝飞扬的女子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媛儿!”率先看到这一切的是皇帝。他本是盯着敌军攻势的,却在回头时瞥见了林媛。他看到女子前襟上插着白色的箭尾,有汹涌的血水往外冒。 四周随从此起彼伏地尖叫起来。拓跋弘焦灼战事不能亲自查看,是散骑薛大人飞马奔到了林媛身侧,惊恐高呼着:“淑妃娘娘!” 初雪跪在了林媛身旁将她扶起,林媛在后宫手握重权,跟着来北塞的武艺高强的心腹足有一二十,所有人都围在她身侧将她护在中央。然而此时,更多的箭羽从空中划过,初雪胳膊上扎了一箭,另有数位武士中箭倒下。 “护驾,快护驾!”场面太乱了,皇帝身旁的侍从已经来不及管淑妃,他们围拢在皇帝身侧。初雪隔着重重人影,抬头望去时,她看到了珍妃云丹面上明艳而诡异的微笑。 珍妃轻轻地抬起手,一把飞刀从她手中掷出,直直射了过来。 一个人影扑身上前,飞刀没入他的脊背。他直挺挺地倒在初雪眼前,嘴唇发紫,显然那飞刀是淬了毒的。 他就是白樊。他没能成功刺杀温庄,回头时却看到了发生在林媛身上的最恐怖的一幕。 好在他最终及时赶了回来。 “杀!”云丹低低喝令身旁的吐蕃武士们:“淑妃中的那一箭没有淬毒,她还没死!今日一定要杀了她!你们尽管放箭,秦人和蒙古交战混乱,趁乱刺杀,皇上查不出来的!” 更多的箭雨朝着林媛的方向飞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敬文(将完结,每章五千字,五千字!) 云丹等不及,亲自催马往前奔走,一壁从袖中摸出三把飞刀夹在右手指间。“碍眼的女人,你们都该死,淑妃,皇后……”她喃喃自语。 吐蕃人别怀异心,使得这场战役朝着最混乱的方向发展。 云丹冷笑着,三把刀同时射出。 因着太乱,只有一把射中了淑妃身侧的随从。林媛身边的护卫实在是太多了,倒下去十几个,又从四周疾驰过来更多的人将她围在中央,云丹的飞刀根本插不进去。 而其余两把失了准头,朝着更远的方向飞过去。 此时的云丹并没有注意到——她所在的位置,和林媛所在的位置,这一条直线往对面延伸出去时,指向的正是温庄和赤真王子。 温庄一手抓着虎王的银枪,指向自己的脖子,张狂逼视着他。而那虎王早被气得七窍生烟,大骂温庄背叛汉王和蒙古。 他堂堂勇士,此时却真没那胆子一枪捅下去。 他已经想要低头去求这位大妃了——退兵是不可能的,大妃必须要让步才行。 然而还用不着他弯下腰。温庄的面容骤然凝固,她抓着银枪的手指缓缓松开,最终整个人瘫软在地。 她一动不动地倒下去,背后插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刀刃。 手指尖缓慢地变成诡异的青紫颜色。 她挣扎着抬起头来,朦胧之中她看到了北方的天际中有漫天沙尘扬起。 那是一队悍勇的精兵,身着青色铠甲,战盔上的總穗却是雪一样的白色。他们越奔越近。为首那人悲切地高喊着:“大汗战死了——” 鹰王纵马从她的身后疾驰赶来:“快救大妃,来人,有没有医女……” 温庄眼睛中的天地渐渐化为淡漠的底色。她的唇角不住溢出鲜血,双手奋力扣着地面。 那一队带着白色帽穗的骑兵越来越近,可惜,他们还是来晚了。 温庄徒劳求生,她无限留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喃喃道:“为什么……没有来得及。” 元烈死了啊,她终于等到这一天。她就知道自己会成功,元烈率兵攻打匈奴王城,他不会想到,会有一众假扮成匈奴人的刺客在大军之后伏击他。 她已经算好了日子,她知道元烈会死在这一天。只要元烈死了,蒙古大国就成了他们母子的囊中物。鹰王早就投诚了赤真,那个虎王倒是个麻烦。不过不要紧,虎王手中那几十万的兵马都来自不同部落,届时再各自利诱、拉拢,总会分崩离析。 而眼前的两国交战……笑话。虎王失了元烈的扶持,他还有资格做主么?蒙古大军自然要听从赤真的命令。 哈,哈哈!她已经赢了! 赤真马上就要成为新的汗王了啊!元烈驾崩仓促,他根本来不及拟定储君人选,按照蒙古惯例,无非是立嫡和立长!而赤真,他两条齐全,原配大妃是没有生下儿子的…… 只可惜,自己看不到那一天…… 温庄终于停止了挣扎。她微笑着闭上双目,手指松了下来。 *** 林媛在当天夜里就醒了过来。 还是那个简陋的宅院,床榻边上坐着一位有武艺的侍女,正垂着头打瞌睡。她起身四望,没有看到皇帝的影子。 一手摸上了前襟的伤处,那里被箭锋划开了。虽然流了很多血,但伤口很浅。 她皱了皱眉头,张口要水喝,那位侍女方才惊醒。她起身去倒了一碗热水端过来,一壁道:“这地方水最金贵,您可省着点。唔,您那伤明日就能下床了,您今天别去碰伤口。” 她的神色有几分倨傲。身为一个自幼习武的女统领,被提调过来伺候皇妃是屈了自己身份的。不过他们东厂的人最讲究忠勇,受了淑妃恩惠,此时过来服侍,林媛不必担心她会做什么不该做的。 林媛也知道这侍女身份高贵,哪里敢像使唤初桃她们一样,笑着接了水道:“多谢刘姑娘体贴,今日在战场上,也多亏了你们护卫我……” 刘氏随意笑笑。半晌她起身收起了床头上的玛瑙碎片:“这锦鲤玛瑙的玉佩已经碎得不成样了。该怎么处理?请娘娘示下。” “碾成粉扔了。”林媛微笑着,心绪满是愉悦。 她当然不通武艺,这玉佩的摆放位置是请教了刘姑娘的。当时白樊甫一离开她身边,立即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动手了。珍妃拥有数十万吐蕃兵马可供驱使,这么强悍的势力防范起来也实在辛苦,她想做到毫发无伤是不太可能的。 用玉佩护住心脏,只要不致死就够了。 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出声啊……她躺在地上时,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四周的。她是眼睁睁地看着温庄倒下去的! 两条路,一是以白樊作为杀手的实力去刺杀温庄,二是诱云丹出手引发混乱。结果还有点出人意料,成功的是第二个法子。 当初她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还曾迟疑——温庄纵然该杀,但一个不小心,她就可能赔上自己的命。然而如今看来,就算她倒霉地死在云丹刀下,这买卖也必须做! 因为元烈死了。 只有这一件事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 她抬眼望向漆黑的窗外。有清脆的“玉面鼓”的声音隐隐传来。 那是从一城之隔的蒙古兵营中传出来的。蒙古新王等位时,举国上下都要彻夜奏响乐鼓,连续七日不停歇。虽是在征战中,蒙古人还是按着旧例立即拥立新王、举办庆典,日夜欢腾起来。 登位的是赤真王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算抛开他尊贵的身份,还有那位一直与虎王不睦的鹰王站在他身后。 原来温庄不只是个命途多舛的和亲皇女而已。她即将拥有一个国家。 林媛十分后怕,还好温庄已经死了。否则有她支持吴王和冯怀恩,将来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呢? “蒙古已经在今晚递交了国书求和。”刘氏将一碗馄饨搁在林媛面前:“他们明日就会退兵,但是……汗王赤真不肯答允秦国提出的条件。” “这是自然的,祁连山好不容易到手,让他们吐出来可不容易。”林媛早料到是如此结果:“不过这事儿自有皇上定夺,可不是本宫该烦忧的。” 她面上满是轻松。 蒙古政权交迭带来的后果会令拓跋弘很恼火。温庄不想再打下去了,但她也不会放弃丈夫一生拼了命夺来的国土和财富。所以现在的蒙古人用了一种流氓战略,干脆地班师回朝,却占着祁连山以南的城池还有旧夏的边陲重镇不不松手。 “皇上这会子还没睡吧。”林媛朝外喊了初雪进来,道:“我看到外头大院里的烛火还亮着。你去把咱们从京城中带过来的枸杞花茶端一小壶过去吧,皇上不容易,军国大事哪一样不焦心……” 她絮絮地说着,思量着又道:“还有珍妃那儿也送一点子。珍妃今儿受惊了,是不是还着凉风寒了?”说着掩唇巧笑,珍妃杀她不成还闹出那么大动静,未免皇帝查到她头上此时定是缩着不敢出门的,八成还编了个诓称病。 不急,这笔账,早晚会和她算清楚! 初雪手中捧着茶叶。她站在屏风的阴影中,身形僵硬不复往日的伶俐。 林媛有些不耐地催到:“快去啊!别忘了和皇上跟前的薛大人问声好……” “娘娘!”初雪突然打断了她:“皇上还在理事,谁都不见的……娘娘您还不知道么?蒙古敬文太后摄政,她将以虎王为首的主战党羽全部斩杀,又命令鹰王率军深入匈奴国境与大秦争夺国土。若只是一个年幼的汗王赤真也就罢了,然而敬文太后城府深沉,十分不好对付,皇上为此焦头烂额……” “唔,那就把东西交给御前的宫女吧。皇上辛苦,本宫也没法子,天下大事又不是本宫能够插手的……”林媛神色散漫。 然而下一瞬,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侧过头去:“初雪,你方才说什么?蒙古敬文太后……那是谁?” 初雪低了头不敢答。 林媛的脸色变得雪白。 *** 乾武十九年八月二十三日,亦是蒙古新历元年。敬文太后以先可汗大妃的身份摄政,这在外藩历史上史无前例。 尤其北方部落,民俗中尚有未开化的野蛮。旧例中一任汗王过世后,他留下的女人都会如同财物一般被他的儿子继承。一位王妃一生中出嫁三次以上最后成了自己孙子的妾室,这种事儿状似骇人听闻,实则太常见不过。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吐蕃国的女人能够凌驾在男人头上,蒙古和匈奴的女人地位却连秦国女子都不如。 但如今的敬文太后竟能够站在汗王身后…… 此事在蒙古朝堂引发轩然大波。“太后”尊位在蒙古原是没有的,先可汗的正室就算儿子做了可汗,她自个也要嫁给儿子做妾,何来太后?温庄开这个先例,当然不容易。八月二十四日,蒙古将领们奉命从灌县退兵,彼时敬文太后已经斩杀了虎王等数十位武将,血洗边塞。又过五日,敬文太后再次以通敌罪状处死了反对太后临朝的文臣们。 温庄对待政敌的方法很简单。秦军步步紧逼,她也没有时间耍手腕了,她有鹰王扶持,果断地抹杀所有反对的声音。她甚至不顾战场风云,几位能征善战的武将亦没能逃过一劫。 她踩着鲜血登上了凤位,唯一遗憾的是,她一生都无法真正做到“临朝”。 靖边城混战中,她中毒重伤,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再不能行走。 她卧在不见天日的瑰丽宫室中,用一道一道的圣谕传达命令。她开始劫掠邻国和各个部落,洗劫旧夏国库,强占盛产黄金和玛瑙的祁连山楼河火山口,并在赤真上位不久之后,就抢在秦军前头用重兵攻下了秦国人一直垂涎不已的单于庭。 她的动作很快惹恼了秦国皇帝。 九月,拓跋弘挥兵西行,攻打蒙古边塞连珂城。 这一战蒙古人丢了城池。然而他们很快向北进攻,拿下了更多的匈奴草原。 温庄太了解她的皇兄了。她一壁掠夺国土,一壁却奉上财物与美女至秦国求和,想要平息战争。 “皇上真的决定议和么?”林媛在拓跋弘的书房中研磨。这里是连珂城,一个拥有最广阔草场和沼泽的牧区。 因着水草丰美、牛羊遍地,这地方的风沙比靖边城好受许多。不过,这连珂城说是城池,百姓们却都是最原始的牧民,他们没有红墙砖瓦,用牛粪和土坯搭起帐篷来住。连城墙都是草垛与泥土混合成的。 九月塞外的天已是日日下霜。林媛伸出来的手早冻红了。 十多年前在逐鹿围场住帐篷,那叫新奇。现在住在连珂城里头,真叫遭罪。 拓跋弘头也不抬。半晌,他揉着眉心叹了一口气。 “媛儿……”他已经连着两天没睡觉了。他有气无力地伸手去摸茶盏,林媛赶紧将满杯的温水递到他跟前,他抓起来一口气喝了。 林媛同情地看着他。 “大秦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死在蒙军刀下的兵卒成千上万,如今却要议和……”他突然抓起喝完的茶碗掷在地上:“朕不甘心!” “皇上!”林媛赶紧扶住他的手:“皇上劳心劳力,动气更伤身……” 蒙古敬文太后是个棘手的女人。如今的秦国被蒙古逼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处境——继续征战,蒙古人将正面对抗战术改为拖延游击战,他们不求夺得更多的领土,只求拖垮秦国。若顺着这个台阶议和,多年下来与蒙古的交战就都白费了。 然而如今的秦国早已不复当年富足,比起蒙古,匈奴才是头号大敌。若蒙古能够议和的话,举国上下至少会轻松很多,赋税也不必那样高了。 蒙古求和的国书已被送往京城。以东宫为首的大半的朝臣都主和。 拓跋弘勉强摆摆手:“不必担心。你出去请吴王和冯将军、薛将军他们进来,还有……珍妃呢?她昨日说过要进献一位擅古琴的女子来服侍,你派人去带过来。” 林媛依言应下了。拓跋弘在北塞征战经年,俘获了不少北地外邦的女子。尤其匈奴的女人,身材高挑五官深邃,别有一番滋味。起初他还觉得新鲜,但久了就腻味,况且若说异域风情,守着云丹这么个金疙瘩,旁的人都给比进了泥土里。 如今女奴们大多分赏给了底下将领。拓跋弘又思念起秦国江南女子的婉约可人,却因战事焦灼,无力大动干戈地下旨选女送上北塞。 林媛尽心尽力地伺候皇帝起居,珍妃那儿倒想出一个鬼点子,私下招了几个秦国良家女孩塞给皇帝。 林媛对此嗤之以鼻。 从皇帝大帐中告辞后她给吴王传了话,又捧了一袋子马奶至军营哨塔上头坐着看日落。初雪捧了账簿跟在她身后道:“奉东宫殿下的旨意,有五千担的粮米从京城中运上来了。都是糙米,不能给咱们的将士吃,这几日一直给两国边境百姓施粥的。”说着忍不住笑:“咱们大秦地大物博,再征战,百姓们多少还能吃饱。匈奴那边就算不打仗,他们也吃不饱。两日前涪水一战,匈奴百姓因着咱们这儿施粥,竟不顾禁令越过国境偷跑过来投奔,甚至不少匈奴的兵卒都为了一口吃的冒死投降过来……啊呀呀,他们丢盔弃甲,最后不用打就四散而逃了……” 太子在后方督办粮草,虽然军费紧张,然而他还是坚持挪出一部分粮米来施粥。这法子用过之后,秦国将士们都齐声称赞东宫才智,能够不死人就夺回来大片的草场,还博了个贤名。 拓跋琪不能像他五哥一样上战场夺功勋,但他做出的努力与成效,满朝文武都看在眼中。 吴王虽小小年纪随父出征,但他到底太年幼不能独自领兵,打的几场胜仗都是跟在洛将军身后捡的。 “东宫殿下虽有赞誉,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林媛举目望向远方的山头:“吴王又领兵出城了……那孩子口气不小,说是要夺下祁连山乌鞘岭山脉。冯怀恩奉旨往匈奴北地打去了,不过除了冯将军,还有吐蕃的援军支持吴王。” “吐蕃人不足为惧。”初雪垂着头将面饼碾碎在马奶中:“到底是非我族类,皇上难道还打算立珍妃为吴王养母么?吐蕃人就算帮了大秦,最多不过是送去大笔财物聊表谢意罢了,皇上哪里容忍得了珍妃染指秦国政权?” “这倒也是。”林媛打了个呵欠:“唔,珍妃那边你没有通传么?皇上让她带那位擅琴艺的汉人女孩过去呢……怎地还没有动静。” “奴婢早通禀了的……”初雪看向不远处珍妃的营帐,面露疑虑:“不过主子,珍妃娘娘竟是进献了汉人花儿给圣上么?以珍妃的性子,她怎么可能献上旁的女子去服侍皇上呢?就算当年皇后最盛宠的时候,她也不肯用分宠的法子……” 和寻常嫔妃不同。云丹太骄傲执着,皇后比她更得宠是一回事,亲手将别的女人送到夫君床上却是另一回事。 林媛并不答话。少顷,她唇角溢出微笑来:“那位汉人花儿,可不单单是个擅琴的歌女呢……她怕是出不来了,咱们等着看好戏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献女 前线军国大事,皇帝哪有心思理会淑妃和珍妃之间的龃龉。后院杂事都由淑妃管制,皇帝从不过问,一直是如此的。 这一日皇帝劳累,遂传珍妃领汉女前来献艺。皇帝等了许久不见人就丢开了,转头和吴王商讨战术。等吴王和几位将军告退后皇帝满脑子都是匈奴骑兵,早忘了珍妃。 而珍妃那边,却正是乱的一团糟。 她接了进献汉女给皇帝的旨意后,并没有将那位早已准备好的女子打扮一番领过去。半个时辰之后皇帝把这事儿忘了,不过那边淑妃还记着,又派人过来催。 催了一遍珍妃这儿没声音,淑妃就亲自过来了。珍妃却没料到淑妃会揪着这么个事不放,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淑妃一大票人马就呼啦啦地闯进来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林允惊诧地瞧着云丹寝殿中砸了满地的桌子椅子,环顾四周道:“珍妃,你这又是动得什么气啊。本宫知道你钟爱皇上,最容不得人分宠的。你是不是生了那汉女的气,改了主意,不想将她献给皇上了?” 林媛拨开脚边上的杂物,在一处软塌上坐了,气定神闲地瞧着珍妃上前见礼。 珍妃面上很是窘迫,低头道:“让淑妃娘娘见笑了。” “珍妃,不是我说你。”林媛散漫地依着靠枕:“身为秦宫的妃子,贤德和心胸是最紧要的。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咱们的皇上不仅是你的夫君,也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你是外邦的皇女身份高贵,皇后和我不苛求你如汉人嫔妃一样贤德,但至少要知道克制,多劝皇上广纳良女开枝散叶……” 说着瞥一眼低着头的珍妃:“听闻这次那个汉女,是江南乡绅的女儿,身份尚可。这样的良家子和从前那些当玩物的女奴可不一样,不能随意处置的!你不愿意亲自去献,就交给本宫。” “淑妃娘娘!”珍妃心头一惊。 方想分辨什么,林媛抬眼蹙眉瞧着她:“你该不会真给处死了吧?!人呢?带过来给本宫瞧瞧!” 说话间,林媛身后的侍者们竟闯进了云丹的内室,大肆抄检起来。 珍妃大惊失色,很快,有人在后头营帐的空地水井里打捞起一具尸体。 林媛冷哼一声,指着珍妃骂她草菅人命。珍妃跪着不说话,林媛挥手让人将汉女的尸身抬下去埋了。 几个侍从拿了担架抬,然而当那女尸被翻过来时,初雪看清了女尸容貌,突地惊叫道:“啊……娘娘,娘娘您快过来看看……” 林媛凑近一瞧,当即就双目圆睁捂住了嘴。 “珍妃!”她厉声喝道。随即起身吩咐左右:“兹事体大,将珍妃的营帐封了,没有本宫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这女尸……抬进地窖里头,再遣人去皇上面前通禀!” 她满面怒色,匆匆领人走了。掀开门帘时却迎头遇上了换过常服的吴王。 吴王微微惊讶地看着林媛一众人。 珍妃身份特殊,吴王身为皇子,素日里不好明着和珍妃深交,但每隔两日都会过来行礼问安。 他给林媛行了礼,林媛淡淡与他道:“珍妃的营帐里头出了事,吴王今日不能进去了。” “瑜母妃怎么了?”吴王眉头微皱,探着身子往帘幕里头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他瞧见了林媛身后跟着的、抬着尸首的架子。 那女尸是死了不多时被丢进井里去的,被井水泡得有些浮肿,面目尚可辨认。吴王不过瞥了一眼,面色却骤然变得苍白。 他一句话都不说,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林媛见此赶紧捂住了他的眼睛,慌张地道:“快把尸体抬出去!吴王年纪还小,怎能看这种脏东西!哎呀!吴王好似是吓着了,去请皇上,快……” *** 这桩人命案子被捅到了皇帝跟前。 林媛是屏退左右单独求见的皇帝。拓跋弘听她说完,又亲眼查看了女尸,满面惊骇地道:“竟有这等事!叶氏她……” “是,叶氏没有死。”林媛缩了缩冰冷的手:“当初臣妾在京城里,叶氏的宫室走水,里头人的尸身都被烧焦了,臣妾就以为叶氏丧命以妃礼将她下葬。可是那段日子里也乱得很,为着吴王擅自离宫,臣妾和皇后焦头烂额地……就不曾想叶氏根本没死,还出宫来了北塞。” “然而她现在已经死了。臣妾觉着她一定是想见皇上,可怜她逃过了火场,却最终死在北塞,死在珍妃的寝帐中。” 拓跋弘长叹一声:“叶氏就是珍妃原本要献上来的汉女么?她为何又会死在珍妃宫中呢?” “臣妾也不明白。”林媛摇头,怜悯地看着叶绣心的尸身:“珍妃那个性子皇上是知道的,最不容人。她进献女子这事儿,臣妾也很后悔,是臣妾看她心胸狭隘遂才时常教诲她,劝导着她要为皇上选女开枝散叶。她最后决定献女,怕心里并不愿意。叶氏从宫中逃出后无处安身,来了北塞被珍妃收留并不为奇。或许是珍妃一开始答应了叶氏会将她送到皇上面前,之后却因嫉妒反悔了。” 拓跋弘不言语,踱步过去,亲自伸手将叶绣心大睁着的眼睛给合上了。 “说是个擅长琴艺的女子……”他喃喃低语:“我当是谁呢。绣心从前就最喜欢弄琴的。真是可惜了啊。” “是啊,温修媛不是个绝色的美人,却胜在温柔小意,服侍皇上用心不说,还给皇上诞下五皇子。”林媛抿了抿眼角:“臣妾已经做主将珍妃禁足了。” “真的是珍妃杀了绣心么?”皇帝低低问道。 “这是案卷。”林媛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张纸笺:“珍妃亲手在上头按了印的。她没有争辩。经仵作查验,温修媛死于勒杀,她脖子上的勒痕和珍妃衣衫上的挟带相吻合。臣妾还觉得奇怪,从前宫中有嫔妃杀人坐罪,都是百般掩饰罪状,珍妃冰雪聪明,却是留下了这样明显的铁证。臣妾揣度着,该是珍妃和修媛两人起了争执,珍妃情急之下冲动勒杀了她。” 叶绣心的确是珍妃所杀,这一点林媛没有动手脚。 皇帝静默半晌。 “皇上要不要传召她过来问话?” “不必了。”皇帝低低道:“你说得对,珍妃那个性子……但是媛儿,珍妃对待朕甚是尽心,她这份情意,朕不忍责罚她。而且吐蕃对大秦的援助,秦国理应心怀感激……” “皇上说得有理。”林媛端了茶给皇帝:“珍妃不能动。温修媛么……这大概就是命数吧,是她命苦福薄。汀兰小筑走水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她根本不曾来到北塞。至于修媛的尸身,皇上命东厂的人秘密带回去,送进皇陵里就是。” 拓跋弘听着点头:“对,你来拟旨。当时宫里走水的时候,叶氏下葬仓促,朕也埋头国事没法子理会,还没有给她追封呢。命,修媛叶氏,侍奉朕多年,养育吴王有功,追封恭悫温妃。” 林媛领旨称是:“有汀兰小筑走水在先,此事压下来也容易,外人不会猜忌。不过,吴王那里……” “吴王年少有为,心怀天下,当不会为了这件事失了皇子风范。”拓跋弘并不放在心上:“听说他今日去了珍妃宫室,怕是听到了一丝消息了。不过你不必担心,他并没有在朕面前提及自己的生母,且方才还递上来了一张城防图。” “皇上说的是呢,吴王可不是从前的赵王。”林媛淡笑,随即退下了。 如皇帝所言,大秦国的皇子教养严苛,吴王是个出色的孩子,他并没有因着儿女情长耽搁家国大事。 然而皇宫里的孩子都是些什么人?他面上不动声色,未必就是真的息事宁人。 出事的第二天,珍妃解了禁足。 彼时吴王正亲自去收敛叶绣心的尸首。因着事不能外传,吴王只带了两位心腹随从去了安放棺椁的地窖。 他拉开棺木的瞬间眼泪就掉下来了。他是知道母亲来了北塞的,但未免走漏消息再遭淑妃暗害,他不敢去和叶氏见面。他知道是珍妃帮着叶氏从宫里逃出来,还将叶氏带到了北塞。就在几日之前,珍妃和他商议对策,说要以进献汉女的法子将叶氏引到皇上面前。 当初淑妃杀叶氏做得隐秘,他们苦于手头没有证据。但就算不捅出这件事,让叶氏在皇帝跟前服侍着,也是好事一桩。 他满心欢喜地期盼日子,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光明正大地和母亲见面了。 然而他等来的只有母亲的尸身。 他不是没有怀疑。本是淑妃想置叶绣心于死地,还是珍妃出手相助,又费心收留了她。珍妃怎么可能是杀害母亲的凶手呢?但验尸的仵作指着叶绣心脖子上的勒痕和他解释时,铁证面前,他不得不信。珍妃对此竟也无力分辨,点头承认了。 他几乎要崩溃。 他颤抖着手去摸叶氏的脸。冰冷又有些粘稠。 地窖里漆黑一片,只有吴王手上提着一盏宫灯。 “五殿下——”突然间,有女子低沉的声音呼唤他。 “是谁!”吴王举起宫灯慌张地四处张望:“装神弄鬼,给孤滚出来!” 下一瞬,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女子面色红润,发髻用银丝带束起,梳得一丝不苟。她端然立在棺椁对面,朝吴王点头道:“殿下,你来了啊。” “珍妃!”吴王咬牙切齿,恨道:“你这个毒妇,竟然还敢出现在孤的面前!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想搅得母妃魂魄不安么?” “吴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叶氏已经死了……”云丹试着劝他。 然而吴王却更加怒发冲冠。他抬手将宫灯往对面掷去:“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你真的杀了母妃!若是你能争辩一二,孤还信你几分,可是你竟然承认……不必多言了,从今往后,孤不再需要珍母妃的扶持。” “吴王!”冰冷的漆黑中,珍妃上前抓住了吴王的袖摆:“不错,我的确杀了叶氏,但我这样做不是没有理由的!你知道么,就在七年前,叶绣心差点毁了我。是她有错在先!不过我如今也后悔了,那一日,我得知了七年前那件事是她做的,一时冲动就勒死了她……” 乾武十二年云丹刚嫁进秦国。那一年端午夜宴,她登台为皇帝献舞,皇后上官璃趁机指使刺客暗杀她。 她那一次差点被划花了脸。刺客的身份令人吃惊,是她素未谋面的、多年前因罪被发落冷宫的楚家嫡长女楚华歆。 那一年她侥幸逃脱了,宠妃楚华裳却渐渐走向毁灭。宫人传言四起,说是楚华裳利用自己的姐姐,想要暗杀云丹。 云丹没那么蠢,她并没有怀疑楚华裳。但她一直以为那件事是皇后所为。后来她也查出,当时她所中的迷香就是皇后宫中的香料。 直到多年之后。 在北塞战场,她与淑妃两人争宠。淑妃一来就硬塞给她四名侍从,说是护卫,实为眼线。 这种小把戏司空见惯,云丹本不以为奇。她找了由头将四个下人都打发了,但是当她命人去查其中一个陈姓内监的底细时,她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陈内监年纪不小了,在宫中服侍多年。云丹查到的是,他本在冷宫里当差,后来不知犯了什么罪被杖毙赐死,却被人中途救下。 云丹深感此人诡异,命心腹加紧彻查,结果就查到陈姓内监在十五年前服侍过废妃楚华歆。 到了这个时候,云丹终于想起来了。此人正是当年废妃楚氏刺杀自己的帮凶。 她留下了陈内监,结果就在他口中套出了当年事。 端午夜宴上使用迷香的人是皇后,想要趁乱刺杀云丹的也是皇后。但是只有一点不同——上官皇后是指使了一位寻常的宫女来做这件事,叶绣心则将宫女换成了冷宫里的楚华歆。 那件事,叶绣心参与其中。 叶绣心只是想牵扯楚华裳。刺杀只是个开始,数月之后,她再次利用刘家姐妹一事陷害楚华裳。 她一点一点地毁掉了楚华裳。最终她得偿所愿,楚华裳被赐死后,她夺回了自己的儿子。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免不了要牺牲另外的人,比如云丹。 云丹勃然大怒,她容不下一个想要刺杀自己的女人。彼时叶绣心跟着她逃亡北塞,住在她营帐的后院中。她们一同支持吴王,一向姐妹相称,那一日的清晨云丹还与她商议着要带她去见皇上。 然而就在同一天,云丹从陈姓内监口中得出了惊人的真相。她开始回忆从前,她猛然意识到,从刺杀,到刘贵人怀孕横死,这两件事当年就查得不甚清楚,令人起疑。现在想来,楚华裳根本就是被冤枉的。 倒是叶绣心,为了夺子千方百计地设计楚华裳。 云丹是个烈性子,当即就和叶绣心摊开了,质问她当年事。 两人争执过程中,叶绣心被逼得几乎崩溃。多年和吴王母子分离的苦难涌上心头,她跪在了珍妃面前哭道:“珷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能夺走……为了他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然而这话惹怒了云丹。 云丹突然间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叶绣心爱子心切,她比寻常的母亲更加疯狂。自己帮着她拥立吴王,那么事成之后呢?叶绣心会以帝王生母的身份成为太后,那么自己又算什么? 她原本想要合作,想要从中分得好处。但在对待吴王的问题上,叶绣心不会允许旁人染指自己的儿子。 盛怒且心惊的云丹生出了杀意。 “住口!”吴王大怒:“你是我杀母仇人,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改变!” “吴王殿下!”珍妃急道:“吴王当真想要将本宫当做仇人吗!吴王是不是忘了,本宫手中有吐蕃虎符,这里的二十万援军,都是本宫一人掌管!吴王不是想要夺得乌鞘岭吗……” 吴王咬着牙不说话。珍妃说的不错,这些年若不是珍妃扶持,他一个寻常的皇子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他能和东宫抗衡,无非是西梁和吐蕃的支持罢了。没有这些势力,他就什么都不是! 珍妃看吴王有所动摇,连忙还想再劝。 “我当是什么人在暗房里吵闹,原来是你们。”突有一女子俏声笑语:“今日吴王来给叶氏加棺,本宫来看看。倒是珍妃,你怎么在这儿?” 吴王猛地回头,厉声喝道:“淑妃!孤和珍妃之间的事情,不需要淑妃插手!” 若说珍妃是因着陈年旧事,冲动杀了叶氏的话,面前这位淑妃却是一直想要置叶氏于死地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撤退 吴王抚着母亲的冰冷棺椁,再看淑妃面上的笑靥丽色,心中恨意滔天。 “吴王,你还是个孩子。”林媛故作怜悯:“真是可怜啊,小小年纪失去了母亲。不过没事的,以后还有本宫照顾你,皇后娘娘也会对你好的。” 吴王咬牙切齿。半晌,他冷冷质问林媛:“淑母妃,珍母妃是因为得知了七年前的旧事,和我母亲起了争执,最终酿成惨剧。孤想请教淑母妃,那七年前的旧事,是否淑母妃也知晓呢?” 林媛眉头一挑。 不愧是吴王!是她低估了这个孩子! 不同于赵王资质平庸,吴王一眼就能看透事情的关键!没错,那四个护卫都是她赠给珍妃的,其中就有那姓陈的内监! 七年前刺杀一事,她果断地射杀楚华歆,却留下了她身边的心腹内监,以备来日所用。 陈内监对楚华歆忠心耿耿,自然对林媛恨之入骨。他当年卷入刺杀一事本要被处死的,被林媛救下捡回一条命后,林媛将他安置在辛者库中做粗活。他并不知林媛打得什么算盘,只是忍辱负重并伺机报复。 直到来了北塞,林媛将他赠与珍妃。 他知晓淑妃与珍妃两人水火不容,以为是个机会,就将自己所知的自以为是林媛的把柄全盘托出,报给了珍妃。 结果珍妃知晓了当年事,大怒之下勒死叶绣心。 若是不揭出当年事,如今的珍妃仍然是叶绣心的恩人。吴王看穿了这一点。 吴王满面恨色,云丹目色冷冽地盯着林媛的脸。 “吴王,你也看到了,这件事,本宫的确很后悔。是本宫中了淑妃的圈套。”云丹蹲下去,两手握住了吴王的手:“吴王,淑妃母子咄咄逼人,前朝右丞相等文臣都支持东宫。若是你不肯再相信我,以你一个人的势力,你是断断斗不过这个阴狠的女人的!还有你那深受父皇赏识的太子弟弟!” 吴王静默不言。 林媛冷眼瞧了半晌,嗤鼻道:“本宫懒得与你们费口舌……吴王,你猜对了,此事一开始就是本宫的设计!但那又怎样呢?吴王,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冯怀恩几个扶持你也就罢了,珍妃云丹,她是外邦和亲皇女!她杀了叶绣心,不单是因为旧怨,亦因她想到独享你登位的从龙之功。她想成为你的依靠,你的养母……” “吴王,你这样做是引狼入室,我们秦国的皇室轮不到外人插手。就算我与太子最终死在你手里,我也不希望看到百年之后,由吐蕃的女人来掌控我们大秦的朝堂。你姑母温庄大长帝姬现在是蒙古的敬文太后!她就是和亲的皇女,先可汗的大妃。你知道这叫做什么吗?这是窃国!……” 吴王的脸色渐渐变了。 “胡言乱语!”云丹一手扣住林媛手腕:“淑妃一张利嘴,吴王殿下不可听她胡言!哈,淑妃!你竟也承认了!是你想要叶氏的命,所以才设计了这么一出……吴王,你听到了么!是她亲口所说的……” “够了!”吴王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我母亲死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淑母妃,珍母妃,这里是我母亲的棺椁。她不会希望被打扰。” “吴王殿下……”珍妃还欲再劝。 林媛拂袖离去。 *** 林媛很快回了自己的营帐。 事实上,如珍妃所言,她在吴王面前的所言的确是胡话。拓跋弘防云丹防得紧,在她嫁入秦国的第一日就按着祖训赐下汤药,断她子嗣。如今纵容她和吴王深交,不过是贪图吐蕃蒙古的援手。 云丹在一开始扶持吴王时,明白自己身份,并没有奢求有朝一日能够取代叶绣心。她只是给自己的将来找个依靠,不至于老来凄惨。 但日子久了,野心也就大了。 十日之后冯怀恩与吴王两人领兵,攻*鞘岭。 吐蕃兵马不曾跟随。 林媛凝望大军出城,唇角含着笑侧过面去:“珍妃,看起来你赌输了。” 横亘在吴王和珍妃之间的不仅仅是杀母之仇,还有野心与背叛,这些都让他们无法再相互信任。 吴王不能够忍受珍妃想要掌控自己的欲望。 云丹面色麻木。她定定地看了半晌,转身道:“吴王是个倔强的孩子。算了,这宫里没娘的孩子多了去,不是只有他一个。” 林媛眸色一冷,倒是能进能退。 随即在珍妃背后笑道:“赵王和八皇子么……本宫等着珍妃的好消息呢。” 宫中赵王已有十七岁,一年前娶了两位侧妃,按律出宫建了府邸。七皇子的生母张氏对林媛还算忠心,旁人想要离间怕是不容易。八皇子如今只有六个月大,是皇帝出征的前几日一位不甚得宠的嫔位怀上的,生产的时候母亲难产而死,八皇子勉强活下来也是个病秧子。 遂八皇子并不得父亲看重,有东宫和吴王夺嫡热闹,几乎没人会记得还有一位八皇子。 “今日是叶氏棺椁回京的日子吧?”林媛问左右道。 叶绣心扶灵回京是皇室秘闻,不敢传扬出去,只由淑妃一手操持。林媛命人将棺椁从地窖里抬出来时,恰逢前线匈奴人退兵,是攻*鞘岭的好时机。吴王和冯将军早早带兵出征,没来得及给母亲送丧。 叶绣心的生命止于北塞。她死在珍妃云丹手中,同时死在林媛手中。 昭毅太后叶氏,乾武帝“四后”之一。她在乾武帝驾崩的三个月之后追封为皇太后,又在短短数月之后被废名位。五十多年后,秦国后世的君主感念吴王讨伐匈奴、驻守北塞多年立下的赫赫战功,将他的生母叶氏恢复了皇太后的名分,牌位重新迁进太庙,享万世香火供奉。 叶绣心一生坎坷,不甘于命运,奋起相争却终究湮没在乾武朝的宫廷搏杀中。她是斗争的失败者,然而论及死后哀荣,她最终得到了她应得的。 这一生并非不值。 正史记载,乾武朝后宫中,皇妃林氏、叶氏不睦已久。然而另外一种传说却同时流传下来——林氏、叶氏曾经结拜姐妹,十余年相互扶持,最终各为其子,叶绣心因夺嫡而死。 “都安置好了,换了金丝楠木的棺木,绝不会辱没了恭悫温妃的身份。”初雪从容微笑:“再请娘娘示下,是用妃位仪式陪葬,还是用贵妃?” “用贵妃礼。”林媛沉了声色:“好歹是吴王生母……谁都不知道将来龙椅上坐着的人会是哪位皇子,若吴王登位,我和东宫的下场自不必说,叶氏也必将被尊太后的。初雪,我已经累了。” 十年前的嫔妃相争,她尚且游刃有余。如今夺嫡大业,她已经力不从心。 皇子之间的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 她望着远处云丹疲惫离去的身影,突然感觉自己也累得掌不住。 她靠在两个侍女肩上被扶了回去,半夜时分,无故受凉得了风寒。这一病又是半个月。 只是寻常的风寒,拓跋弘并未担心。如今战事焦灼,四周都是上战场杀敌的武士们,林媛一介女流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娇娇弱弱地病倒了,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独自窝着养病不敢叨扰任何人。 乌鞘岭一战并不顺利。 吴王到底年小,不过是跟在冯怀恩身后罢了。好在他心性坚韧,被匈奴人围在峡谷中时并没有乱了分寸,后有来了援军,乌鞘岭在十日之内夺下。 乌鞘岭也就罢了,那边拓跋弘却是亲自领了几十万大军直入乌鞘岭东部的匈奴燕山峡谷。 结果燕山峡谷大胜,捷报来得振奋人心。拓跋弘龙心大悦决定挥兵北上。 期间有不少臣子上书劝诫,道深入匈奴国境太过危险。而且北地严寒,对于中原兵卒来说是一大困境,人人受冻之时自然无心应战。大秦想要收复天下,不急在一时,可仔细筹备数年后再次征战。 拓跋弘思虑良久。最终他决定乘胜追击。 他太想得到这个天下了。 乾武二十年的初春,秦军深入北地。两位皇妃一同随驾北上。 秦国帝王的雄心壮志得到了回报。秦军一路打到了距离匈奴王城三百里的大角峪,那是如同秦国潼关一般的最后一道防线——这并不容易,匈奴国力强盛、兵强马壮,秦军是捡了一条最好走的路,四周很多重镇直接绕行,又为了躲避匈奴兵马从祁连山北方的雪山峡谷里头爬过。那几日,冻死在雪山里的人就有上万。 然而秦国的好运似乎已经耗光了。大角峪一战失利,拓跋弘在乱军之中被一刀砍在右肩,受了重伤。 秦军不得不后撤。 拓跋弘伤势不轻,再也无力继续征战,他被重兵护卫着班师回京城。 皇帝虽然要回京,大军却不可能撤走。吴王、冯怀恩、洛容真等将领率兵驻扎在大角峪城墙下,十日之后就准备再次攻城。而沿途攻下的匈奴城池、险关等地,都有兵马驻守,秦军来势汹汹深入匈奴。 这个时候皇帝的心情还不是很差。虽然自己很倒霉地挨了一刀,但秦军已经得到了匈奴半壁江山,斩杀俘虏无数。甚至因着洗劫匈奴和旧夏的城池,秦国境内的赋税都降了两分。 林媛和云丹两个日夜服侍着皇帝,现在倒是没有臣子指责两位皇妃了,皇帝需要人照顾,没个细致体贴的女人在身边还真是不行。 圣驾行到居庸关时,有将士面圣通禀,道匈奴人的追兵往这边杀来了。 匈奴可不是夏国那样的软柿子。一年前蒙古王元烈孤注一掷,率大军兵临匈奴王城,结果全军覆没。纵然有蒙古政权内斗、大妃温庄派出刺客的原因,匈奴这块难啃的骨头才是最大的困境。 拓跋弘闻言冷笑。匈奴人骨子里就是不要命,居庸关已经是秦国境内,他们竟还敢追来。 匈奴人南下这一路,因着四处都是被秦军攻占的城池,他们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增派护卫人手。”拓跋弘沉沉下令。 “皇上宽心,东宫殿下已经下旨派了援军,长途跋涉接应皇上。”林媛握着拓跋弘的手。 这个男人的手掌已经不再永远温热。 林媛有些害怕,自己身为一个身体不怎么强健女子,四肢冰凉的症状很常见。按着中医上的说法,手脚发冷的人体虚、心脉脆弱。而自幼习武的武士们多是手脚温热的。 拓跋弘已经不再年富力强……他这一次受伤,不可能如同二十年前那样迅速康复。 拓跋弘闭上眼睛点一点头。 纵然秦军重兵驻守,这一日的午夜,匈奴人还是杀到了居庸关。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刀兵碰撞和高声喊杀的声音隐隐传来。林媛静静坐着为皇帝煲一碗燕窝。 如皇帝一样,她不觉得紧张。匈奴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林媛听到了沉重的木槌撞击声。她披衣坐起奔到了皇帝所在的上房,门扇洞开后她看到了同样惊慌失措的云丹。云丹大声道:“快,保护皇上!敌军撞木槌了,难道是要破城了么……” “闭嘴!”林媛厉声喝道:“危言耸听做什么!居庸关是什么地方你应该知道,这里不可能被攻破!” 事态紧急也顾不上争吵了。林媛掀了帘子去看皇帝:“皇上……” “不要慌。”拓跋弘仍然镇定自若:“传薛泽、王和贵……” 几位将军很快被传召过来。薛将军忧愁道:“居庸关内已是人心惶惶了!百姓们都在准备逃难,末将也深感奇怪,匈奴追兵本只有几万,今夜攻城的却足有三倍之多!天降神兵,实在诡异!” 另一位张将军禀道:“……京城东宫殿下已调拨援军前来,原本预计就是今晚会抵达的,然而却迟迟未到!再这样打下去,居庸关必破,请皇上早些移驾才是上策啊!” 拓跋弘面露怒色,气恨之下又咳出血来,吓得云丹在一旁哭天喊地。 拓跋弘知道这事儿有多诡异。按着淑妃的说法,居庸关不可能失守。这里有深三百米、宽百米的崇山大峡谷,这就是天堑!更不必说居庸关作为秦国重镇,守军严密。 鬼知道那群不要命的匈奴人怎么打到了城门下头!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思考了。拓跋弘下令后撤。 几十万精兵护卫着圣驾,期间全城的百姓都跟在左右一同逃难,拓跋弘坐在轿中深感尴尬——这都什么事儿啊!匈奴半个江山还在秦国人手里握着,秦国征战多年,自诩功勋卓著、夺下了多少领土和城池,今日却被匈奴人赶着放弃居庸关! 匈奴人为何不按常理出牌啊!就算要追杀自己这个君王,也该派更多的主力先去夺回那些失守的城池吧!按着薛将军他们的禀报,匈奴兵马大军压境……难道是把王城的守军都抽调过来了么?! 圣驾走过南城门的时候,居庸关北城门破城。 喊杀声震天。 “回头,迎战!”拓跋弘冷声道。 虽有几位武将劝阻,最终皇帝决心死战。大军点燃火把设下盾阵,王将军领了先锋挡在最前方。 薛将军则率军焚烧居庸关粮仓,火光冲天而起。沿途街坊巷口都插满火把,漆黑午夜之中居庸关被照亮如同白昼。 秦国勇士登上城墙守卫军旗,下面就是黑压压的敌军,他们堪堪撞破城门,大军蜂拥挤进城来。先锋军立即顶上,阻拦破城而入的敌军。 然而正当双方迎面厮杀时,王将军借着火光看清了对方主帅的脸。他惊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大呼道:“张将军……” 那不是别人。 是正二品京城提调都督张开山。从前在北塞驻守多年立下战功,后给加官进爵调回了京城。 “这是怎么回事!”王将军身侧副将惊恐地说道:“京城中东宫殿下早已下旨,说是要派援军过来接应圣驾,若是派兵过来的话定是张将军领京城守军……可张将军却与我们兵戎相见!” 话音未落,另一武将恐惧而绝望地高喊道:“王将军,快去通禀圣上啊!东宫与张开山谋反了啊!东宫弑君弑父,皇上快些南下躲避啊……” 这一声“谋反”,比匈奴大军破城还要令人震撼。秦军中立即骚动起来,立即有人去通传后方的皇帝,更多的人惶惶而乱:“真个谋反了!天哪……”“京城守军都是最精悍骁勇的兵卒,我们这等北塞军想进京城大营,可是要考武举才能进去的。就凭居庸关这点人手,是敌不过城防军的啊!” 此时的王将军也震惊不已。他死死盯着对面乌泱泱的人马,突然拔剑回头,砍在那名高叫着“谋反”的副将头上。(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 谋反 血溅三尺。王将军挥剑指天,怒道:“都住口!危言耸听者,就地处决!秦国征战四方,后有匈奴追兵、旧夏复国刺客,若再起了内乱,国将不国已!” 那边的拓跋弘还并不清楚事态。 珍妃一直握着他的手。林媛独自坐在妃辇上,抬眼望着天边红霞般的火光。 “前方如何了?”她紧了紧衣衫。 刘姑娘默不作声,手中紧握弓弩。林媛定定朝前方望去。 呵,会死在这里么?敌军人多势众啊…… 林媛咬牙闭上眼睛。说不怕是假的,自己毕竟是个女人。 沉闷的号角声如同地动山摇的巨响,几乎冲破耳膜。那是匈奴人在击鼓号令…… 等等!林媛突地睁开了眼睛。 这声音似乎不对。 匈奴人崇拜雄鹰图腾,号角声多高亢嘹亮,寓意最广阔的天空。且匈奴人心性粗野,他们的王室礼乐远不如中原这般*肃穆…… 可是如今这声音……并不是这些日子在北塞战场上经常听到的那种感觉。 林媛霍地坐了起来,飞身上马,与左右喝道:“不怕死的都跟本宫走!本宫要去北城门!” 她飞马疾驰,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快地骑过马。她渐渐地感觉到事情的诡异,这比真正的匈奴大军压境,还要可怕百倍! “淑妃!”有人认出了骑马前来的林媛。 林媛站到了交战的最前线。没有深夜寒凉的冰冷,没有身处血腥战场的恐惧,没有看到大军压境的焦心。她满面木然,目光呆滞地望着对面的“敌军”。 她艰难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喃喃道:“张将军……” 她一直知道,张开山是东宫党羽,也是如今监国的太子能够调动的最大的武将势力。 但是为什么,他会站在自己的对面,那数十万的京城守备军,会站在圣驾的对面? 林媛用仅剩的勇气,高声喊了起来:“住手!快退兵……” 声色戛然而止。有几位武将用枪杆将她扫落下马,随即拿绳子捆了她,大喝道:“淑妃已经就擒!张开山率军谋反,快拿下他!” 居庸关南城门。 拓跋弘终于得到奏报,京城提督张开山谋反,率军前来居庸关意欲弑君。 半个时辰后,淑妃与张开山和其亲信将领都被捆了带到圣驾面前。然而他们没有见到皇帝的面,拓跋弘直接下旨,淑妃关押,张开山一众就地处决。 跟随张开山来到居庸关的几十万兵卒并没有真的与居庸关守军兵戎相见。张开山等人被带走后,其余兵卒在一位邱姓偏将的率领下齐齐跪地请罪,并解释说他们根本不知道张将军是图谋,只以为是来救驾的。 匈奴大敌当前,皇帝哪敢内乱,再则几十万的人若都定了谋反,他们被逼急了真的反了那可就完了。 这时候的拓跋弘早气得七窍生烟,张开山谋反这事,比匈奴真的攻下了居庸关还令他感到愤怒。他审问了几个领兵的武官,所言与邱将军一般无二,他遂得出结论——这些兵卒们都是忠于大秦、忠于拓跋皇族的,是张开山蒙骗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来居庸关是为了救驾,这才上演了一场乌龙。 几十万的人,都是受过“忠君爱国”的思想洗脑,一块儿谋反真不太可能。而且自己又不是历史上那些昏君,逼得底下人不得不反。 于是拓跋弘咽下一肚子火,摆摆手表示这是误会,只杀了张开山及其亲信。 林媛再一次见到这世上的阳光时,已是十天之后。 圣驾已经出了居庸关南下。越往南走越暖和,北塞的冰冷渐渐褪去,而中原淮河那儿好巧不巧发了水灾,水一直淹到了陕北,把一大片平原变成沼泽。 圣驾和随行的大队人马在出了居庸关之后就没遇上敌国追兵了,倒是因为沼泽地太难走,大军跋涉艰苦,连皇帝车轿的轮子都陷下去好几次。大军走得慢悠悠,拓跋弘急得不行,若是没受伤他肯定要从车里蹦出来骑马走。 而其余的人,不论是受宠的珍妃还是被囚禁的淑妃,都被人拉出来骑马走。轮子总陷下去,专拉车就得浪费好多工夫不是。 林媛在暗无天日的轿子里被捆了十天,她还得庆幸这场水灾,终于能出来透透气了。 她头昏脑涨地被人牵着马,马匹四周黑压压一片人围着,看押女囚的架势十足。她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坐在马背上就睡着了做梦,梦见自己的上辈子,梦见琪琪。 身边有人和她悄声地说了居庸关破城的那天晚上:“……张将军被拖下去的时候一直喊冤呢,砍头的时候还大喊着太子殿下绝没有谋逆之心。” “那天晚上,王将军领兵迎敌,见是张将军,就命令大家停手。而张将军当时……也是传令要属下兵卒们放下武器!但是王将军身后跟着的几个副将,大喊着谋反还擅自率军杀过去!这才闹得不可收拾!” “张将军被处死得很仓促,后来是将军身旁一位亲信,因是第二天才被处死的,就放了些消息出来。说张将军接了东宫殿下的旨意来居庸关,那旨意上的确是‘救驾’。张将军之所以会攻城,是因为收到军情奏报,说是居庸关已经被匈奴人攻下,皇上被敌军围困。他以为居庸关里的兵马是匈奴人,这才撞城门啊……”【1】 那是曾经收拢人心,林媛得到的最忠诚的心腹,即使她被定下谋逆大罪、被皇帝下旨囚禁,也会有人不怕死地效忠她,与她传递关键的消息。 可惜她并不能听进去多少。 她不知道小琪现在怎么样了。 乾武二十年四月十八,东宫太子卧病,千里之外的皇帝传旨令皇长子赵王监国。 四月十九日,圣旨再次传下,敕封皇五子吴王为北疆主帅,统御三国战事。冯怀恩加封从一品大司马,位仅在上柱国将军之下。 此时的皇帝并没有赶回京城。他从居庸关南下后,西行抵达云州。那是西梁王的所在。 居庸关中那群“被煽动谋反”的军士们早被皇帝打发回了京城。拓跋弘并不担心他们真有谋反之意——都是平民百姓的儿子,哪来贵族阶级的权谋野心?而且在东宫无故“卧病”、京城中一切事宜交由赵王时,这批京城守军并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动。甚至在张开山死后接任统帅的甄将军和几位副将都没有任何异议。 随后京城守军跋涉千里急急赶回京城,首先就是奉旨将赵王迎上朝堂监国。 拓跋弘放下心,领着随驾的兵卒们去了云州。 五月初十,他颁下昭告天下的第三道圣旨——将被扣押在京城中的西梁王拓跋煜赦回西梁,同时以帝王的威名宣布,多年前楚达开是为国捐躯战死在夏国人手中,并非被西梁暗害。 自此,西梁终于从危机中走了出来。 远在匈奴境内作战的吴王渐露锋芒。即使他与吐蕃决裂,以冯怀恩为首的西梁势力却越发崛起,给了他最可靠的支持。 不过西梁云州这地方,自从拓跋煜的父亲死后,整个封地其实并不是新任西梁王做主,而是一切以大将冯怀恩马首是瞻。冯怀恩早年就是西梁王心腹,后来西梁王及其唯一的嫡子相继因病殁逝,几个庶子接替王位闹得鸡犬不宁,西梁王府早就式微。冯怀恩作为手握兵权的武将,自然收拢了权柄。 所以皇帝赦不赦拓跋煜,其实无关紧要。 拓跋弘也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下旨给赦了。西梁王如今仍算是冯怀恩的主子。届时吴王登位,冯怀恩做了摄政王,他不能顶着个“背弃旧主”的坏名声。 皇帝虽然没有废东宫,然而皇室贵族们看在眼中,早知皇帝已经属意了吴王。虽然监国的是赵王,不过战乱年代,兵权比什么都宝贵。 秦国皇室再次掀起血腥风雨。储位动荡,天下难安。 这其中还出了个小事。 从京城被迎回来的西梁王拓跋煜,途中不幸中暑病死了。 皇帝思虑几日之后,收回西梁王的敕封,将广阔富饶的云州作为汤沐邑赏赐给怀恪长帝姬。 帝姬的封地是不能世袭的。自此,作为封疆大吏的“西梁王”,被彻底收回权柄。 没有人有异议。冯怀恩还千里迢迢派亲信回来谢恩。 冯怀恩说是西梁王麾下的武将,事实上他这辈子只忠于一个主子,那就是当今皇帝的十一叔,最初的西梁王。他病死后嫡子也跟着病死了,王位被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庶子抢得头破血流,冯怀恩对他们嗤之以鼻,心中不时哀叹旧主命不好。 旧主父子都病死,冯怀恩唯一认可的就是王府中的正统儿媳,嫡长媳怀恪帝姬。 怀恪帝姬虽是女流,却血统高贵,丈夫在世的时候两人是举案齐眉的恩爱,公婆对她也最为信任。 这些年,怀恪帝姬守寡出家,并不参与王府王位交迭的斗争。和冯怀恩的心思一样,她作为皇帝的长女,对丈夫的几个庶出弟弟看都懒得看一眼,与他们斗,简直自降身份。 她安静地守在庙里,一壁传旨给前线的冯怀恩,命令他支持吴王、结交蒙古大妃。冯怀恩有时候也和她意见相左,比如最后西梁王的敕封被收回这事,他并不十分赞同——但西梁的虎符可是一直在帝姬的手里握着。 且如今整个云州都成了帝姬的汤沐邑——那不仅仅是云州一个大城,还包括边陲的无数小镇。要么说西梁王是西疆一霸,这块地方广阔富饶,放眼望去那就是一个国中国。既成了皇女封地,这地方大大小小的官员自然归属皇女管辖了。 *** 林媛跟随圣驾,在云州城里住下来了。 很奇怪的是,拓跋弘已经处死了张开山,却没有赐死她这个淑妃。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只是东宫身有微恙,一时抱病才由赵王接手国务。 林媛没受什么屈辱,皇帝既不杀她,也不肯将她押送回京城处置。 云州封地被皇室收回的消息很快传到她耳中。她并不觉得奇怪,皇帝意欲废太子立吴王,这才提携扇玉和冯怀恩一众。五月初五端午节的时候,扇玉前来拜见父皇,林媛听看守的侍从们窃语道怀恪帝姬出家这些年,竟是容貌越发姝丽滋润,并不像是过了多年清苦生活的寡妇。 因着过端午,圣驾又在,云州城里开了庙会、灯会,很是热闹。林媛安静端坐,自从来了云州她又遭软禁,从不许出门,整日面对的都是黯淡无光的小黑屋。 前席的热闹与她无关,晚膳时宫人端上的菜肴多加了一菜一汤,算是给她过节。林媛并无不满,在北塞打仗那会子每天吃的饼子里都有泥,皇帝也和自己吃的一样。在云州城,就算是戴罪之身,竟还照着皇妃的礼遇一顿摆好几个盘子呢。 宫人们摆了膳食,又有一位姑姑端着银盘上前道:“娘娘,这些都是皇上的赏赐。皇上命您亥时一刻往书房里去。” 林媛猛地抬头,随后她瞧见了银盘中的东西——是些碧玉的头面饰物。 她连忙道:“我是戴罪之人,不可以佩戴首饰。” “是皇上赏赐您。”那姑姑低眉顺眼道:“娘娘早些用膳,皇上忙于战事,您待会儿不能误了时辰。” 林媛沉默半晌,跪地谢了恩,将东西收在匣子里。 她很费解,拓跋弘为什么要传召她? 在他眼里,她不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么? 她不敢怠慢,梳洗一番后由轿子抬着往皇帝的书房去。 身边宫人都是皇帝心腹,不会和她多说半句话。云州夏日的夜很凉爽,她抱着双臂缩在轿子里,撩了帘子深深地呼吸。 在轿子落地的时候他觉得心都揪起来了。晚风习习,吹在脸上却是生疼的凛冽。 就在她踟蹰许久,鼓足了勇气想要叩门时,一个姣好的少女声色在身旁响起: “淑妃安。” 那是个陌生的面孔,约莫十九岁上下,圆髻上插着样式朴素的金簪。 林媛微愣,片刻后才记起只有皇女和皇后才能佩戴九尾凤的簪子。她面容平静,淡淡地伸手道:“长帝姬,多年不见。女大十八变,本宫差点认不出来。” 扇玉端然微笑:“是呢,已经七年多了,很多京城的夫人们都说快不认得儿臣了。儿臣方才去庙中祈福,刚刚回府路过这里。看到淑母妃一切安好,儿臣就不担心了。”她说话时,面颊上有若隐若现的刀痕,随着她一颦一笑显现出来。 林媛道:“帝姬现在是身份贵重的人了,还对我行礼如仪,我应该感动才是。”又打量她的面颊道:“帝姬这些年在云州城里,虽然守寡,然而以虎符号令冯怀恩一众西梁武将、扶持吴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怕是并不似传言中那般清苦可怜。帝姬脸上又是怎么了?是拓跋凌几个庶弟冒犯了么?” 提及脸上伤痕,扇玉却并没有一丝尴尬,如常笑道:“并不是。我夫君年少病逝,我心中不舍,故而在面上刻他名字。”说着看一眼书房中的烛火,道:“母妃快进去吧,皇上已经在等了。” 拓跋弘一直在书房里。他伤势渐渐痊愈,如今已能够行走。御医叮嘱他要卧床百日静养的,不过随军奔波下来他不好意思叫人抬着,也不能撩开政事不管。 林媛进去时他靠着软塌打瞌睡。林媛在地下站着不敢擅动,等了半个时辰脚都痛了,拓跋弘方摸一把眼睛,坐起来道:“你来了?去给朕拿水。” 林媛捧了茶盏奉上,一如这些年服侍他的样子。 拓跋弘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很多。自从受伤后他时常觉得渴,还嫌茶水味苦,只爱喝白水了。 林媛默然立着。他抬头看一眼林媛,又指使她去磨墨。 于是这一晚上,林媛都在书房里伺候着,端茶递水翻折子,好久没伺候过人还觉得手酸了。皇帝并不肯和她闲话,十分专注地埋头在奏报和折子里。 这么一直忙到子时,外头漆黑不见五指,皇帝终于撩开笔命令她去拿盥洗的盆子。林媛依言端了东西来服侍,屋子里的三十六盏烛火吹得只剩三盏,而且一个宫女都没有。 备注【1】:很显然,东宫太子受人陷害。张开山本是忠臣,在一系列误会中被皇帝认定为谋反。 这个情节看似不可思议、脱离实际,小樱写的时候也再三犹豫,但终于决定就这么写下去。 取材唐朝史实:唐玄宗的宠妃武惠妃为了扶持亲生儿子寿王上位,设计构陷太子李瑛、太子妃之兄薛锈以及另外两位皇子。她派人去召三王入宫,说是宫中有贼,想请他们帮忙,而他们也答应了。惠妃接着又告诉玄宗:“太子跟二王要谋反了!他们穿铁甲进宫了!”玄宗派人察看,果真如此,便找宰相李林甫(武惠妃党羽)商议。李林甫说:“这是陛下的家务事,不是臣等应该干预的。”玄宗便下定决心,废三王为庶人。不久,三位庶人皆遇害,天下人都为他们感到冤枉。 自从陷害了太子等人之后,武惠妃害了疑心病,屡次看到他们的鬼魂,竟一病不起。请巫师在夜里作法、为他们改葬,甚至用处死的人来陪葬,各种办法都用尽了,可全都没用。最后,还是被自己吓死了,年仅38岁。 惠妃死后,玄宗追赠她皇后之位,谥曰贞顺皇后,葬于敬陵,并立庙祭祀。然其谋害三王之事人尽皆知,乾元年间,被唐肃宗废去一切皇后祠享。 小樱对这一段历史着迷不已,今天终于完成心愿,将它用自己的方式写出来。 太子李瑛生母是丽妃,娼妓出身,算是个传奇。武惠妃是武则天的后人,武家的女人个个是神话,缔造了那个年代非常人能理解的混乱。惠妃一次杀三王,比起武则天几个儿子轮流当皇帝最后废了儿子自己当皇帝……那都不算事。至于惠妃的儿子寿王,恩,他就是杨贵妃的原配老公。杨贵妃是在武惠妃死后才嫁给李隆基的。啊哈,真是令人着迷的历史啊…… 备注太长本不该收费,但附言里写不下,只好发正文,磨铁收费四舍五入,这里多400字下一章多200,就酱紫补(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攻夏 从前侍寝时多是这样的架势,此时林媛心境不复从前,只是静静地垂头为皇帝净面。她心里清楚,拓跋弘不可能只因为贪恋她的美色和顾及旧日情分,就赦免了她谋反大罪。今儿就算侍寝,也不可能过了今夜就能做回从前的淑妃。 不过最后把烛火都吹了的时候,外头有宫人来报,说珍妃娘娘看皇帝忙碌一晚上没吃东西,送了夜宵过来。 林媛起身道:“臣妾该告退了,让珍妃侍奉皇上吧。” 拓跋弘挑眉看她。她只好又道:“臣妾是罪妇,按理没有资格留在皇上身边的。” “无妨,朕都没有指责你,你计较什么?”拓跋弘沉声道:“你既然愿意回去,那就回吧。明日祭祖大典,你别忘了佩戴上那套玉饰。” 回屋子的时候还是原来的那些侍从们接的她。初雪倒是给放回来了,说是淑妃需要个贴心的人伺候。初雪看样子也没受折磨,就是双手上长茧子了,她无奈地道:“娘娘不知道从军的苦,我被分到火头军里去和一群婆娘一块儿负责伙食,每天劈柴烧水……唉,真是过惯了宫里的富贵日子了。” 又悄无声地问林媛道:“皇上竟然肯见您了?皇上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头?” “我哪里知道。”林媛闷声道:“我看了皇上赏下来的首饰,没有七尾凤凰……” 正一品妃位戴的就是七尾凤。皇帝赏赐下寻常首饰,或许就并没有真正将她看做淑妃。 “无妨,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林媛轻声叹气:“我并非没有底牌。” *** 第二日林媛很早就被礼乐吵醒。 继而被拖起来梳洗更衣,匆匆吃过早膳被带了出去。帝王征战途中祭祖并不鲜见,尤其对于拓跋弘来说——他御驾亲征激励士气,两年下来,不仅夺回了被匈奴侵占的幽蓟十六州,还将战线推进千里,率军深入匈奴国境攻打大角峪。耀眼的功绩当然要向祖宗禀报。 林媛自知身份,虽顶着淑妃名头,被扣上个谋反的帽子如今就是苟活罢了。她由御前宫人引着至宗祠,前头乌泱泱一片人,天坛上头站着皇室贵族,林媛隔得远看不太清楚。 云州城不比京里,不过因着历任西梁王都是出身皇族,府中才有资格修建拓跋宗祠。占地排场当然没法子跟皇宫比,皇帝若真把礼部尚书请过来,将祭祖的仪仗按部就班地排开,那宗祠里头站都站不下脚了。 左右是“征战途中”,拓跋弘性子爽朗,就率领众人在天坛祭祖,权当这地方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沙场。京中祭祖的那套礼乐显然带不过来——那一百二十座编钟就肯定扛不过来。倒是号角和鼓声震天响。 拓跋弘独自一人站在庙前,焚香祷告,跪拜行礼。珍妃得宠却不是正室,站在怀恪长帝姬身侧。随后才是皇族之外的文臣武将。林媛没敢往前走,更不敢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木偶一样随着御前侍卫的安排。她连皇帝的影子都难看到,不知自己站得有多远。 “大秦开国,凡二百九十一年……”拓跋弘亲自念诵祷文,在先皇牌位下虔诚焚香:“今日征伐三国,还父皇遗愿……” 的确,先皇的遗憾之一就是边境不宁,匈奴求和后总还是不安分,果然十年之后战乱又起。拓跋弘这人也是脸皮比城墙厚,每次祭祖都要跟他爹禀告大事小事,末了还加上一句“儿子把事情办好了您老安息吧”。他爹能安息才有鬼呢,心爱的女人被昭德太后赐死了,宝贝儿子被拓跋弘当反贼处死,最后他谋权篡位坐上皇位。 真不怕他爹从皇陵里跳出来啊! 随后的献祭之仪很是血腥,战乱中自然是活人祭,上百个有爵位的匈奴将领从北塞被活捉了,一路拉到秦国境内,此时便被当众处死。武士们将战俘鲜血浇灌在庙堂之前的松柏下头,拓跋弘宣昭道:“三国归秦,天命之所属。今三军盛势,宜乘胜征讨旧夏。” 在列祖列宗面前,皇帝宣布了要挥兵西行,攻打旧夏的雄心壮志。 林媛心头发紧。东宫与淑妃谋反,这个时候皇帝并不急着赶回京城,而是只派遣了几万心腹兵马回京压制局面。 现在的京城里头,大半是京城守军以及上官一族的势力。 上官越犯风湿病后不肯上战场,上官一族的武将们此时多半守在京城。其驭下的亲信兵卒当年跟随上官越从前线撤下来,几年来亦不曾往北边走,一直被派遣驻守潼关的。后来出了东宫谋反的事,皇帝将这群人都抽调回京城守着。 拓跋弘如此做,自是信任上官氏的意思。 也不知京城中的太子如何了。皇帝找了个拙劣的借口逼太子退位,并命令赵王监国。然而他始终不曾将“谋反”这桩大案公之于众,亦不曾给予东宫母子真正的处罚。就连淑妃林媛也没受过苛待。 不单林媛觉着慌乱,更多的人怕是比林媛还慌。 *** 林媛没有想到,北上行军来得这样快。就在祭祖之后的第二日,三军整装待发,听从皇帝号令挥兵北上。 林媛早已不得皇帝信任,并不能及早获知帝王心思。她被拓跋弘带着跟随大军一块儿走,数日之后才得知,是旧夏境内出了乱子,秦军这才趁势攻伐。 蒙古人在夏国捞了不少好处,这些年与秦国分庭抗礼,为了争抢这块肥肉,派遣了数十万的重兵镇守旧夏的城池。乾武十九年时敬文太后政变,触动了蒙古贵族的利益。就在两月之前,乾武二十年三月,驻守在夏国境内的东桓、闽越两个部落歃血为盟,谋逆意欲推翻敬文。 蒙古自古以来尊卑森严,女人当权闻所未闻,东桓等甫一挑头便有大批官吏贵族追随,蒙古各地都爆发起义。 蒙古大部族本就握着重权,几天下来就纷纷自立为王,情势十分危急。敬文太后急急命令镇压。 蒙古内乱,拓跋弘自然大喜,忙不迭传令往西边夏国打去。若等温庄压制动乱喘过气来,可就再难找这么好的时机了。 大军出得秦国国境时已是六月中旬。拓跋弘肩膀那儿留下一道可怖的伤疤,倒总算是活蹦乱跳地能骑马了。六月份的北地终于不再严寒,然而夏国这地界,深处内陆,比起匈奴来风沙一点不逊,闷热干燥更是让人难受。 越往里头走天气越闷。那是一种很要命的感觉,林媛上辈子经历过——乌鲁木齐可是号称四大火炉之一。 好在秦国人是去打家劫舍的,一路上心情好。那群倒霉的京城守军被皇帝赶回去了,匈奴大角峪那儿还留了吴王一众,跟在皇帝身边的护驾军士不过十几万之数,往夏国里头攻自是不够看的。拓跋弘遂又传书吴王,命令他和冯怀恩、洛容真几人率军回援,同样往西边来。 大角峪那真是个难啃到泪流满面的骨头,冯怀恩这一众人有勇有谋,几个武将又是久经沙场的,啃了几月竟是损兵折将毫无进展。拓跋弘看这局势,深知硬拼不是办法,也只好将他们传召回来一块儿往夏国去。 刚出了秦国,他们遇上了第一波敌袭。林媛混在皇帝身边,睁着眼睛盯了半日才认出来这波人是东桓部族。 都是些散兵游勇,皇帝挥挥手给碾过去。随后遇上的第二波、第三波……场面乱得一塌糊涂,蒙古各部族内讧太严重,甚至秦军隔老远刚准备冲锋,就发现山底下一大片的敌军自个儿打起来了。六月十五这天夜里,秦军刚攻下一座小镇,圣驾稍作歇息,结果竟有东桓部族的使者前来求见,说要与秦国结盟一同对抗蒙古太后。 拓跋弘满头黑线,那边珍妃当场揪着对方送过来的两个和亲贵女打作一团。 秦军继续往西平府的方向走。 西平府如今是楚将军在守——楚达开死后,他几个嫡子嫡女都没能出息起来,最寄予厚望的楚华裳早在宫里死得骨头都不剩。好在他兄弟那一房子承父业,大侄子楚世荣领了军功又受皇帝赏识。皇帝感念楚达开的功绩,想着他是死在西平府的城墙下头的,就干脆把西平府一块肥肉赏给楚世荣。 不过秦国和蒙古掐架严重,西平府被秦国得了,其东边、南边的几个大城和关口,要么是争议地,要么是蒙古人在守。 秦国这一遭就准备着将这些地方全收拢了。 六月二十八日,蒙古军大举来袭。 凡是人多势众的,自然是敬文太后党羽。拓跋弘不料到对方会来得这么快,且是数十万的精兵,很是难应付。 彼时吴王他们还在匈奴那儿,匈奴和旧夏国都少说离得有千里远,又是在别国的地盘上跋涉,一路阻碍重重。估摸着他们想爬到圣驾这儿,没一个多月跑不了。拓跋弘本指望着他们过来应援壮势,可温庄那边来得太快,倒是指望不上了。 好在拓跋弘不是那种从没上过战场的富贵君,他二十岁就杀退过匈奴,行军谨慎,跟在圣驾周围的亲兵不能说拿下旧夏,至少能保个平安。 他如今四十了,不复当年意气风发,骨子里的血气却是不曾消弭的。他趁蒙古军初来,还未翻过祁连山山头,命令大军从北边绕行包围蒙古人。 这一仗秦军打得有底气,东边有援军,就算作战不利反被围城,撑个十天半月等援军都行。蒙古人那边就太倒霉,蒙古王城已爆发动乱,敬文太后哪会有援军派过来。这边和秦国打得水深火热,那一头竟还三不五时地被几个造了反的部落偷袭。 秦国皇帝脸皮又厚,不嫌弃地和东桓、闽越“两国”交换国书,还送了薛将军的嫡出妹妹嫁给东桓“可汗”做阏氏。那个可汗是他自封的,敬文太后气得跳脚,偏拓跋弘还一口一个可汗、阏氏地喊。 几方夹击之下,蒙古人三日下来就大败,往本国的方向逃。拓跋弘犹豫许久,领兵追了过去。 那一晚珍妃跪在书房前头劝谏,说皇上不该为个旧夏冒险。历来帝王御驾亲征,只要鼓舞士气的目的达到了就该回京城享福,真正征战四方、讨伐天下,那是臣子该干的事。拓跋弘还受过伤,早该回了。 拓跋弘不是听不进去。半晌他叹气道:“你是不知,大秦没了上官越……匈奴、蒙古强势悍勇,陈秀当年三十万人啊,全活埋了。” 他有自知之明,秦国虽号称强盛,却没强到一口吞三国的地步。想得到原本没有资格得到的,就需要付出更多。 从前是有个上官越,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战神”的威名是不可小觑的。孙武千百年来就出了一个,而那种智勇都超乎寻常的能征善战的将军,哪国出了就是武曲星下凡。 而此时秦军攻入旧夏、与蒙古军对峙,正是关键时机。若能一鼓作气将旧夏拿下来,荡平这地界里头的蒙古军,日后往东边打过去就能一举拿下蒙古。最后再攻匈奴,实在攻不下歇个几年再上,更是有底气。拓跋弘就不愿意在这时候走,他真怕他一撤走,这边又上演两年前陈秀的悲剧。 拓跋弘想得好,等这一仗胜了,他就要班师回京城。 蒙古人一路上被截杀追击,外有秦军彪悍,内有几个部落谋反偷袭,逃了几日竟折损大半。宗务冰川正值化雪,白湖那儿如今是“涨潮”,几个峡谷都被淹,蒙古人想躲进去都不行,想翻过冰川回国更是艰难,他们想回国就只能往北走,绕行冰川。秦军算到这一点,兵分三路堵截,使得蒙古人的绕行计划彻底失败。就这么着,硬生生地将他们堵在了宗务冰川山脚下。 七月初十,蒙古军背水一战,竟冲破包围,将秦军反逼进白湖边上。 到底是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又是悍勇的精兵,内忧外患之下还能有反击之力。拓跋弘不以为意,与左右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两军缠斗之时,忽而从西南方向升腾起一团黑烟,硫磺一般的浓烈气味刺鼻而来。 起初秦军还不曾注目,大家闻着味道怪异,只当是火把烧了草。昨儿夜里一场大战,两军都举着火把,战乱当中起火很正常。 唯有军需官急火火地跑到后头去查看粮草,见并不是粮车烧了,也轻松起来。 一直到前头的蒙古军再次逃窜开来,秦军追得累了,停下一瞧,有人指着西南方向道:“咦!怎地了,这群蛮子今日倒长胆子,跑出去几百米竟又折回来了……”又高喊道:“快禀告将军,列阵!蛮子们不怕死地往回打啦!” 几位将军同样发现敌军回头,盾阵一排一排地给顶上去了。然而还未等短兵相接,举目远眺的薛将军面色一变,惊道:“小心!你们看那些蛮子!他们好似不大对劲……” 前头的大批蒙古兵卒并不是士气高昂地、喊杀着扑过来的。他们丢盔弃甲,狼狈地一壁哭号一壁奔跑,跑在前头的人自然被秦军射成刺猬,跑在后头的人却也没有多幸运,他们没能跑出多少路就踉跄着倒在地上,有人吐血,有人昏迷。 “撤退!快!”薛将军高声下令:“对面有毒气,杀人不见血!咱们快退!” 战车上的拓跋弘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无比惊恐地发现,与秦军缠斗大半月都不曾缴械投降的悍勇的蒙古军,此时完全溃败,奔逃途中大半的兵卒倒地吐血而死。 那可是十几万的精兵!竟就这么败了! 好在秦军反应快,纵使眼前的骇人场景吓坏了大半的人,素日里的练兵此时也派上用场。薛将军拉弓射杀了几个无视军令、四处逃窜的兵卒,震慑三军,其余人不敢违抗,列阵往宗务冰川的北边撤退。 大军退得及时,且列阵整齐,众人行军不约片刻就绕过白湖,躲到了一处山丘之后。军医冒死上前查验一个丧命的蒙古军尸体,与皇帝禀道:“皇上,是瘴气。” “瘴气?”薛将军疑道:“云南、蜀州等地气候湿热、森林丛生,容易产生瘴气。再就是夏国的红木林子,一到了七八月份,天干物燥又相当闷热,一旦林子着火,黑烟便是毒瘴气。咱们中原人不擅长对付瘴气,秦军此行,都是小心地避着红木林子的,这哪里又来……” 他说着声色戛然而止。他命令几个亲兵站上最高的峰顶往南边望去。 那浓烈的黑烟似地狱的烟雾缭绕,裹尽了天地,怎么也散不去。而那十几万蒙古军,因当时是往南边逃,与瘴气正面相对。回头时不光时机晚了,还受秦军威胁,进退不得。此时这十几万的人,能逃命出来的寥寥无几,竟是全军覆没在黑烟当中! 更有一众与蒙古人装束不同的异族,隐约瞧着是穿着宽大长衫,头上戴着一种形貌十分奇特的斗笠,其余就看不大清楚了。薛将军面色变了又变,恼怒地将弓弩掷在地上骂道:“是夏国人!” 此时好些人都登上山峰往南边瞧,也都瞧见了那诡异而骇人的场面。那些带着斗笠的人虽身处黑烟中,却行动自如,还在举着火把往地上烧什么东西。 “皇上,此地不宜久留啊!”有武将骇然与皇帝道:“咱们要快些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夏国人还在纵火,他们在地下埋了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这火会烧几天!”(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 危情 要命的不是火,而是烟。西北风沙大,这几日都刮西南风,夏国人跟在秦、蒙两军之后,待两国交战时便在西南方点火。而起初秦国人打好了算盘用宗务冰川来堵蒙古人,此时竟是堵了自己,进退不得。 “怎么办,怎么办啊!”有不少将领已是焦躁不安:“如今咱们躲在这地方,不过是白湖水能溶些瘴气,又有山丘挡着。可瘴气无孔不入,咱们短时间吸入一点儿是无碍的,若是再呆个三五天,毒气慢慢渗入体内,可不得统统给毒死了!” 宗务冰川上都是潺潺雪水,不可能翻过。往北绕行的话,路途遥远漫长,也不知能不能逃得过。而且就算跑得够快,那夏国人…… 拓跋弘直觉不祥,这两年征战以来,还没有哪一次让他有如此惊心动魄的感觉。对方不是几十万的重兵,不是三国合围,不是兵临城下……他们不过是几千的夏国散兵罢了。 夏国自亡国以来,遭到秦国、蒙古两国劫掠,多次有义士举着复国旗帜反抗,却都因势单力薄很快被屠杀镇压。夏国本就不是强国,皇族李氏几乎灭族,秦国人与蒙古掐得火热却从未将旧夏放在眼中。 只是想不到会有今日的劫难。 *** 林媛捧着水袋靠坐在一处生满了夕阳花儿的石壁上。 她神色麻木地瞧着眼前坐立不安的军士们。情势危急,早没人再管她。 这地方到处是瘴气,大军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躲着,她若是想跑也是死路一条。 她已经后悔跟来这一趟——在云州时,皇帝并没有想将她带过来。皇帝已不再信任她,珍妃趁机进言将她留在云州,等些时候再送回京城。 林媛自然抵死不肯,云州是西梁的地盘,扇玉心狠之下定会立即除掉她这个政敌。且就算没有扇玉,她离了皇帝身边,身边势力又早被皇帝瓦解,一丝自保的力量都没有。她是东宫生母,叶绣心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她在皇帝书房跟前跪求了半宿,总算拓跋弘念旧情将她带着一块儿走了。 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歇了一会子竟又听见鼓声,她撑着身子站起来,只觉精疲力竭。原是前头将军下令,要往北绕行了。 林媛吓得手足颤抖,旁边的军士们没比她好多少,也不知此时被大军围在中央的拓跋弘怎么样了。刚才烟雾大,大军捡了个山丘水洼避风,躲在这儿不是长久之计,但往北绕行的话就要出这个山丘,可就没得挡风了。 来不及思量,周围人已经听令行动开来。她还是幸运的,有得马骑,寻常的兵卒就得跟在后头跑。 果不其然,方从山丘后头翻过来,空气中那股子味就越发浓重了,那说不清是什么味儿,比硫磺还呛口,闻着像臭鸡蛋。大军逃命要紧,人人将衣裳在白湖的水里头浸湿了捂住口鼻,虽是如此,林媛跟着跑了半日,还是觉得头晕起来。 四周军士倒还好,男人体质总归比女人强。 哪知道逃了十里地后,瘴气竟比先前浓了些,举目一看,她差点吓掉魂,前头又冒出来一团黑烟直冲云霄。 果然啊!夏国人算计周全,他们起初在秦、蒙交战的西南点火,等秦军避过烟火往北边跑时,又点燃了早已埋在北边的木材。夏国是小国,农产、牧产皆不出色,倒是许多地方一到夏天就产瘴气,困扰百姓。如今亡国,最后拿来反抗的底牌竟是瘴气了。 许多人看着前头烟火就驻足不前。只听薛将军高喊道:“先锋,冲过去杀了那群亡国奴!” 此前早有斥候豁出性命去四处查看情势,早知道了夏国人四处都有埋伏,北边这条路可不会太平了。然而别无他法,只能派一队先锋冒死去杀光夏国人,再顶着黑烟冲出去。 先锋军并没有犹豫,有一位偏将领头冲了出去,擎着砍刀追杀点火的夏国人。夏国人连铠甲都没有,更遑论宝马和兵器,个个毫无还手之力。 杀人并不难,然而这远远没有结束。夏国人很快被砍杀殆尽,四方隆隆地震天响,到处都升腾起黑烟来。 夏国人已经死光了,那队先锋也因冲进烟雾里头,大多中毒不治身亡。但四周埋下的*被引燃,秦军已经被烟火包围。 “冲出去才能活命!”有一位将领高喊着。对于他们来说,圣驾在此算是万幸,随军御医足有四位,这几个国手方才在山丘后头煮水熬了些草药,每人分发一些。中原人是没有治疗瘴气的经验的,但好歹是些驱毒、抗热的方子,多少有用。众人拿着湿布条蘸药水蒙在嘴上,活命的机会便大一些。 林媛简直想哭。宫闱沉浮半生,就算最难过的时候她也总能找到生机。然而如今境况,毒气无处不在,连皇帝都身处险境,她真不知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身上倒是带了应急的药,什么止血的解毒的都有一些。死马当活马医,她胡乱吃了几颗,手上的湿帕子捂得严严实实,都喘不过气了。 在这一日的傍晚,秦军终于绕过冰川。 冰川的另一头,是蒙古的边陲小镇——运气不错,小镇虽小,竟是有城墙的,城里头四处是篱笆栅栏蒙古包。 秦军打蒙古时,最恨的就是这群游牧民族不喜欢定居,攻下个没城墙的小城简直鸡肋,光守城就浪费多少人。而蒙古人虽然懒,与邻国交界的地方总算是有点模样,用草垛和红砖头盖城墙,聊胜于无。 这地方也不是什么重镇,守军都怠懒地很,毕竟对面是夏国不是秦国,装个守卫的样子罢了。当然他们也不会想到,半个月之前从这座城池中士气高昂地攻入夏国境内的蒙古大军,如今早被夏国人坑得骨头都不剩了。 秦军整装后夺下小镇,将其中的百姓驱赶出去,安营扎寨。 秦军死伤三万人,逃出来时个个狼狈不堪。除了城墙,另一桩值得庆幸的事就是蒙古军在黑烟里头全军覆没,这地方就没有敌军堵截。倒霉地死在夏国境内的秦军多是身份卑微的兵卒,没有骑马落在了大军最后,吸入的瘴气多就给毒死了。 而其余侥幸逃脱的人,此时也是浑身不适。瘴气最初伤的是肺,漆黑不见五指的子夜里,空旷的草场上四处都是痛苦的哀嚎与咳嗽声,好些人虽然活命,却不住地吐血,军医看过后就说活不长了。林媛命好跑在前头,还被熏得胸口疼,甫一脱险就赶紧去大泽湾边上灌水再。催吐。一大群男人和她一块吐,差点连命都丢了大家此时都顾不得什么,前头将军们也传令让众人赶紧去喝水清毒。 若除去那些半死不活的病人,秦军就是折损半数了。皇帝从云州城带出来的十五万兵马,如今只剩八万能用,伤兵反成拖累。几个将领心知这是蒙古地界,不敢怠慢,四处派兵防守保护圣驾,又派出斥候打探。蒙古王城离此地有千里远,不过最多十天也该收到消息了。敬文太后若得知秦军惨败退守,皇帝还给困在里头,定会趁机派兵过来。 这一仗打得窝囊,大敌蒙古被全歼不在话下,最终却被夏国一群亡国奴暗算,拓跋弘自是盛怒。他是皇帝,身边四个御医保驾护航,比起旁人是幸运很多了。然而他此时也不住地咳嗽,一壁怒火冲天地喝着传召臣子议事。 秦国君臣相对无言,皇帝气得胡子都竖起来,将军们一脸苦大仇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大家深知这一战输得丢脸,又担心蒙古派兵打过来,忐忑不安。 “先歇一日,明日就回国!”拓跋弘将手上玉珠摔在地上,又恨道:“吴王何时能到?” 秦军惨败之下,他就算再不甘、再贪婪,也不能失了理智继续交战了。眼下能保住这几万的兵马安全回京城,就是老天保佑了。 “北塞军那边……”薛将军吞吐道:“皇上,纵然吴王殿下赶得急,可那是在敌国的境地里头行军啊。路途又遥远,原打算着是一月赶到,正好赶上咱们走到西平府,三军会和……” 拓跋弘更是来气,他忍不了这份憋屈。若是被蒙古军打回来也就罢了,夏国不过几千人…… “那朕还要再等半个月?!”皇帝气得很,偏又找不出茬子来出气。 珍妃吓得不敢出声,她是一直跟着拓跋弘的,不过吐蕃的几万骑兵在云州的时候就被她父亲召回国了。她父亲不是什么昏君,对秦国皇帝的贪婪无度看得清楚,秦军有能耐四处征战,吐蕃却不想赔上太多本钱。 如今珍妃是想帮拓跋弘却拿不出底牌来,只能越加细心地伺候他,见他动怒连忙又送茶水又给他顺气。拓跋弘还在气头上,挥手撩开她道:“退下!君臣议政,你在这里做什么!” 珍妃虽心性坚毅,听了这话就想哭。她一直都知道皇帝拿她当外人,淑妃虽然落魄了,当初也好歹得过皇帝的信任,可她这辈子都得不到。 只因着一句“非我族类”! 正待抿着眼角往外走,突闻身后一声惊呼:“皇上,皇上……快来人,皇上晕厥了……” *** 林媛得了消息时,圣驾那边已经人仰马翻。当时面圣的几个臣子做主将这事瞒下来了——刚吃了败仗准备回国,军心涣散之际,再传出皇帝病倒的消息,这几万的大军还能有力气爬回京城么? 大家照旧值守边防,预备着明日往南撤退。唯有林媛这儿,有一位年轻的药僮领了一众御前侍从急火火地赶过来,悲切而焦急地道:“皇上那儿实在凶险!御医们没有多少把握,珍妃娘娘服侍皇上年岁不多,总有不周到的,奴才们不得已才过来请淑妃娘娘……” 林媛早已没有淑妃的体面,那个传话药僮不过是面上恭敬,他身后一众侍从早不由分说架起她往外赶。她被拖得差点扭了脚,领头的一位东厂宦官还催命一般:“快点啊娘娘!您这一遭伺候好了皇上,往后日子就好过了。若赶慢了,您和咱家都担待不起……” 林媛心里其实比这宦官还焦心。她跟着越走越快,绕过一众亲兵抵达大帐,撩开帷幔的一瞬她就闻见浓重的草药味,还有燃烧艾叶的烟熏火燎。还未踏进去,怀里就撞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喊着道:“你们救救皇上啊……” 云丹都哭得岔气了,她一看是林媛,面目中不复往日争宠时的针锋相对,却是抓着她的衣襟哀求起来:“淑妃,皇上喝不进去药!你有没有办法啊,我灌不进去啊……” 在云丹眼里,林媛就是个碍眼的人,东宫被扯进谋反大案后这女人竟还安然无恙,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不过这危机时候,她还要庆幸有这么个救星。 林媛陪伴皇帝十多年了,对皇帝的喜好习性了如指掌,自然比她更会伺候。如今皇帝昏迷不醒,喝不下去药、吃不下去东西,可不就得淑妃才能伺候得了。 林媛不敢耽搁,在门前洗了手拿过药碗,一壁询问御医。四个御医齐齐地挤在龙榻前头,一人焦躁道:“皇上之前受了刀伤,本就不该再奔波劳累的。后来那瘴气侵袭,皇上虽然坐在车里头,难免也吸了一点……如今肩头旧伤那儿已经开始化脓,肺里头也出血了……” 林媛早知瘴气厉害,她这样没受过伤的人吸了一点儿,一整天都吐得发昏。皇帝之前旧伤就没好全,上了年纪体魄也不行了,再受瘴气毒害,怎会不出事呢。 “这药是你们配的么?能解瘴气的毒么?”她焦灼地问那御医。 “若是真能解毒,我等也不必如此忧愁了!”一位张姓御医急得满脸都是汗:“娘娘,我等给皇上灌的,不过是绿豆水和小米酒,再配了一些解砒霜毒的草药。夏国常年生瘴气,那里的百姓都不堪其扰,夏国国主都拿不出解毒的好法子。他们中了毒,也是喝些清热的药剂罢了,若是中毒太深,肺里大出血后,便是神仙也难救的。这一次袭击我们的夏国人,他们是戴着特制的帽子,里头放了木炭,能过滤瘴气。不过最后有一些被活捉了带回来,也都吸了不少瘴气,昨儿夜里就都撑不住死了。” 林媛听明白了。现代社会,广西那一带常生瘴气,壮族、苗族等都有解毒之道。但想要解毒,那都是在症状较轻的情况下,用青蒿、菖蒲、艾叶等草药入药,还有刚才张御医说的米酒和绿豆水都是解毒的良方。但若是毒气已经伤到了肺,致使人吐血,那可就没辙了。 “不管怎样,先给皇上清毒。就算已经开始吐血,也不是必死无疑的。”林媛将袖子挽起来,撑开皇帝口舌,将一把银勺子压在他舌头根底下。 这一次灌下去之后,皇帝果然能下咽。 然而片刻之后他又开始呕吐,血水和着绿豆汤一块儿往外呕。珍妃唬得面无人色,跪在皇帝跟前呜呜地痛哭。 林媛没有珍妃那样的情深意切,却也是万般不希望皇帝驾崩的。她和小琪母子被牵扯谋反大案,正是危难之时,如今外头领兵的是吴王,京城里当权的却是皇后和赵王。她们母子清白未分明,皇帝若真有事,死前应是不会宣召将皇位传给东宫的。 她打算着先渡过眼下劫难,洗脱了污名后再夺嫡。等着皇帝再活个十几年,万事也都定下来,东宫继位才是名正言顺。 “别哭了,去拿三七来止血。”她命令云丹道。 屋子里人人奔走,混乱不堪。云丹连忙去熬药,却被御医止住道:“两位娘娘,皇上吐血是真,但现在不是止血的时候。放血也是可以清毒的。” 林媛深觉有理,但再看皇帝一口一口往外呕血,更是焦躁不安:“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唉,这应不是肺里头的血啊!”张御医又哀叹道:“皇上旧伤复发,瞧这样子,该是五脏都开始衰竭了……” 几个御医根本拿不出好办法来。林媛和云丹两个女子一遍一遍地给皇帝灌药,皇帝喝了后大半都要吐出来。实在吐血吐得狠了,就又灌三七。 在秦军绕过冰川后的第三日,乾武二十年七月二十五日,圣驾启程南下。 前一日夜里时,珍妃还和几个臣子争论。皇帝病重,御医说若是挪动的话会加重吐血的症状。但若是停驻不前,蒙古兵马很可能先于吴王殿下到达这里,围困圣驾;更遑论西边夏国,他们怕是还有更多的人手前来纵火,再次施展毒气攻法。 最终众人决定立即南下回秦国。(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 乌丝草 这一路注定坎坷。蒙古虽在内乱,如东桓那样为了内斗勾结敌国的到底是少数。秦军一路南下遇上不少蒙古部落,都无一例外要经历一番恶战。 皇帝身边最后剩下的几万人马,都是万里挑一的骑兵,人人武艺精湛,这些时不时前来阻截的部落骑兵并不能造成真正的威胁。敬文太后那儿果然出手,但距离太远八成是追不上的。 大军顺利回国不成问题,问题是拓跋弘的身子撑不下去。 速度是个天大的难题,蒙古兵马整日偷袭,再怎么想快都快不起来。 有驿官快马加鞭回京城传信了,京城里头接了消息,应该已经动身前来。 *** 拓跋弘在昏迷数日后醒了过来。他眼前迷蒙,看什么都是黑沉沉地。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恐惧,他习惯性地抬起手指:“来人…” “皇上,皇上您醒了……”云丹的脸色没比他好多少,拓跋弘昏了三天,她硬是哭了三天,哭得脸上都发紫。她慌乱地去喊人,结果连路都走不稳,加之心绪大起大落,不小心一头撞在门框上。 “珍妃……是么?”皇帝实在是看不清东西。很快有侍从进来端药、换毛巾,皇帝闻着四周有一股子丁香花的清幽,皱了皱眉头:“这是靖边城?” 匈奴大城靖边城,千年来遭战火屠戮。地处偏北算不上富饶,更没有珍稀的铁矿金矿,不过是因着四面悬崖峡谷易守难攻,这才成为边陲重镇。这个地方唯一值得称道的物产,却是丁香花。 自从秦军攻下了这儿,宫中的丁香供奉比往年好了许多。 圣驾长途奔走五日,终于出了蒙古,抵达靖边城。此地有数万秦军驻守着,靖边城又在半年之前举办了献俘仪式,已经算得上是秦国国土。各地都接到圣驾传出的加急奏报,地处北塞的靖边城率先派出一万先锋接应圣驾,紧赶慢赶地将皇帝挪了回来。 彼时拓跋弘的病情已经十分棘手。御医商讨半日,说是一路颠簸,皇上旧伤一直流血不止,最好不要再赶路了。靖边城丝毫不必担心战火险情,然而这种贫瘠荒野的鬼地方,连上品的药材都没有,气候又干燥阴冷无益于静养。 都说征战苦,到底苦在哪儿?吃不好睡不好都不是事,病了伤了没条件治疗才是大事。 珍妃和一众臣子束手无策,皇帝五天前暴病时倒是及时传信回去了,此时那年近八十的梁御医和一众国手就在来北塞的路上。长白山产的山参、吐蕃的雪莲之类明日也该送到了。两年前皇帝出征前是准备地很周全的,各类珍稀的补药都有带,不过上次大角峪一战受伤时就给用完了。 珍妃捂着额头爬起来,出去端水。皇帝一醒,四周侍奉的人都涌进来,御前的人训练有素,面上倒是没乱起来。那四个御医因着治不好皇上,连日下来都是惊惶不安的,拓跋弘的心腹侍从们见主子境况不好,也都悲痛地生不如死。 药僮捧了碗进来,珍妃接过来给皇帝喂,她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听说南边大理产一种红果,可以治瘴气毒,姚总管亲自带着人过去了,该是有用的……” 拓跋弘平静地呼吸,一言不发望着头顶房梁。方醒过来那会儿眼前发黑是正常的,可是等了半晌,他还是看不清楚。茶盏书本什么的轮廓能看个大概,屋子里牌匾上头的小字却认不得了。 他伸开双手扣住床栏,死死地用力抓着想起来,这一下就真发现自己一点劲都没有了。 这一生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一个坐拥天下的帝王,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他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他掌控一切,旁人的生命在他看来都微不足道,有什么能够使他害怕呢? 他还不满于现状,想要拥有更广阔的天地与更耀眼的权势,于是他征战四方,侵略邻国。最终四周的小国都如同他的子民一般臣服了,他也终于成为整个天下的主宰。 他拥有强盛的武力,所以总是会赢。唯一无法战胜的,就只有死神。 拓跋弘突然记起父皇濒死前的一年。他是第五个儿子,他的父皇那个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七十古来稀,活到五十四岁对于平民来说就该知足,当然对于皇帝来说这远远不够。父皇生命的最后一年,每日都在研习道家法术、寻求长生不老的丹药。 他一直深恨父皇昏庸,他继位时才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拥有最宝贵的青春。他在皇位上又坐了二十年,从来相信“怪力乱神”,觉得道家丹药不过是些骗人的邪术。他才四十二岁,远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但是现在,动动手指头都会筋疲力尽,肩头的旧伤痛得连骨头都麻木了。这种绝望的感觉…… 他无奈苦笑,原来这么快…… “将玉玺拿过来,摆在朕眼前。”他吩咐道。让诸位皇子从京城赶过来的话,估计是来不及的,玉玺放眼前看着,用的时候马上就能拿到。 珍妃浑身颤抖。她扑上去抱住了皇帝:“皇上别说这样的话。臣妾还等着跟随皇帝回京城,接受匈奴新王的朝拜啊……” *** 此后几日皇帝都歇在靖边城。 珍妃贴身侍奉他,御医用雪莲吊着命,说是还能支撑些许时候。 林媛并没趁着机会去和珍妃争。对于她这个东宫之母来说,难道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就能让那一纸诏书上头写上拓跋琪的名字么?时间所剩无几,该做些更要紧的事。 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所有的准备都还没有做周全,就要面对最艰难的挑战。 直到又过了四天,外头瓢泼大雨,七八月份的天气冻得人发抖。北方荒凉地,要么不下雨,一下就是暴雨,四周山上草木稀疏还容易引发泥石流。一个戍守的侍从浑身湿淋淋地奔进正房里头,朝里头轻声叩门禀道:“圣上,淑妃在外求见。” 里头传来珍妃压抑的干咳。下雨天冷,珍妃日夜守着皇帝,疲惫之下就着凉了。而病榻上的拓跋弘情况更糟,重病之人需要个温暖舒心的地方静养,偏靖边城这种鬼地方还下起了暴雨。 拓跋弘刚吃了药,半闭着眼睛打瞌睡,听见淑妃二字眼皮微动。云丹咬咬牙,附身问皇帝见不见。 拓跋弘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过了漫长的时间,他才轻轻点头。 林媛在门外等了半晌才等了准许。她低着头迈进里屋,与几日前不同,里头不单是一股子闻着发苦的草药味,所有窗扇上头都挂着厚重帷幔,光芒射进来之后只剩下黯淡的灰色。 “皇上不能见烈日,更听不得半分吵闹。”云丹细声细气地垂头和林媛说话。林媛点一点头:“本宫不会叨扰皇上的,不过送些东西,很快就走。” 皇帝召见淑妃,云丹照例不敢入内,放下内室珠帘后垂手老实地站在穿堂里。她心内狐疑,这淑妃林氏早失了体面,皇上防着她,还派了好些心腹整日看押。为何今日却称“本宫”? 也罢,这种时候,她没心思与淑妃计较。思虑片刻又叫来御前侍从,问他们姚福升何时能到,那大理的红果有没有送来。 想到此处心里又是绝望,大理的确有些治疗瘴气的药材,但却是没什么奇效的,大理那边的官吏常年为了瘴气发愁,若真有好药何至于此。 内室林媛走得悄无声息。最初从容镇定,此时却是越走心越沉。面前这个男人是陪伴了她十三年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宫廷搏杀皇权交迭中的人不配谈情说爱,但他们所拥有的是另一种代替爱的东西。多年的扶持和陪伴,那是生存的依赖,比热烈的爱还要牢固。 这么多年,她总以为拓跋弘是个强横的帝王,她用尽一切手段,不过是通过依附于皇帝来得到天下最珍贵的权势和荣华。 然而她的帝王正在走向腐朽。 “皇上?”林媛缓慢地走进,她看到床榻上的男人是睁着眼睛的,想是刚睡醒。她将手里的匣子放在小几上头。 拓跋弘没有说话。很长时间后,林媛的脚都痛了,他伸出手抓住了林媛的手指。 林媛低下头看他的手。枯瘦,关节肿大。 他是虚透了的人,这一个动作就耗尽了力气。林媛亦不敢让他多说话,连忙跪下道:“臣妾自知不配得到皇上爱重。后宫中皇后母仪天下,珍妃千娇百媚,相比下来臣妾白般不如。皇上病着,臣妾是个没用的,只是前两日偶然得了一味乌丝草,听闻可以治疗瘴气。” 说着捧过匣子,从里头捻出几粒小小的黑色药丸。 拓跋弘干咳了几声:“乌丝草,朕记得,古籍上有云……” “是呢,皇上,这是千金难求的东西,百年前在苗疆那一块儿盛产,那时候卖到中原来,不过是和山参一个价,也算不得什么……”林媛拿了药碗,用白水将两粒药丸化开。 比起千年山参,乌丝草的确算不上珍奇,它是一种解毒药,而且药效用有限,只能解蛇毒和瘴气。 “不过后来泑泽干涸了,乌丝草竟然再也长不出来,您还记得么,您继位时将宫中仅剩的一勺乌丝草种子赏赐给兰陵王,命令他在白湖培育它。但毫无结果……”林媛絮絮地说着,声色一如在京城后宫中那般温和甜糯:“苗疆等地多生瘴气,没了乌丝草,那些中毒较深的人就救不过来了。” 直到这种植物随着泑泽一同泯灭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它的珍贵。因为它无可代替,瘴气中毒导致肺出血的人,使用任何药材都无济于事,没有乌丝草就是死路一条。 她的手指依然扣在拓跋弘手上,看着皇帝没有松开的意思,她也紧紧地握着。 拓跋弘的呼吸很平稳,林媛静静听着,却不敢去看他青白的面色。很久没有动静,林媛挤出一抹浅笑,低下头道:“臣妾今儿用的是腊梅的胭脂,皇上从前很喜欢的。您还记得么?” 拓跋弘亦笑了。半晌道:“朕的媛儿怎样都是美的。你看你的手指,就像白葱根一样的。可惜朕不再年轻。” 一气说了这些话,他开始喘息起来。林媛给他顺气:“皇上这话可怎么说的,臣妾已经二十六岁了。女人过了三十就枯萎,男人过了四十却正值盛年。” 她说的不错。但是真正倾国倾城的女子,三十哪里称得上是坎呢。宫中上官皇后比她还年长五岁,去年皇帝前线得胜,捷报回京,京城百官与命妇都进宫朝拜皇后、东宫。众人都称赞道:“中宫实乃绝色”。 说着这些林媛眼睛里突然发酸。她掩面哭了起来。 拓跋弘就看着她哭。“媛儿,朕做不到全心全意的爱,你也一样。”他闭上了眼睛:“别难过。朕知道东宫不曾谋反,但出了那样的事,朕也无奈……” 他想起了十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林媛的时候,是在梅树底下。其实真正的第一次是选秀女的时候,但他早忘了。 多年帝王宫,他享有万人膜拜,林媛亦是一心一意地对他。只是从东宫册立后,他似乎察觉到了一丝疏离。 他察觉到了林媛完美面孔中的裂痕,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许只是常年相处之后,巨大的熟悉背后的直觉。尤其云丹入宫后,这种直觉最为强烈,对比云丹,林媛的确爱他,但这个女人并没有付出全部。 但他也总以为,造成这种“不完美”的原因,是因为东宫,因为夺嫡。琪琪与他政见相左,导致他从心底产生不悦,林媛贵为淑妃,每日周全侍奉更让他觉着,她们母子对他的好是为着皇位,而不是真心实意。 此时濒死之时,他也不能分辨—— 到底是媛儿付出的爱不够,还是自己生性多疑,因着夺嫡之事误解她们母子? “做不到全心全意的爱”,林媛听他这样说,如何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她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泪水却流得越发汹涌。 这辈子,她和拓跋弘之间,平心而论竟是拓跋弘待她更好。皇帝当然是古来最薄情的人,她却是比皇帝更吝啬、更绝情的。 就算后来有了琪琪,有了十几年的相依相靠,她和这个男人之间也不过是“夫妻”而已。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才凑在一起的合适的人。 拓跋弘至少还因她的美色而动心,她哪里有给过一点真心。 她并不后悔。她很清楚地知道,她所拥有的代替爱情的东西,同样宝贵。她是帝王身边的女人,是储君的母亲,是这个王朝贵族臣子之间的纽带。她和拓跋弘,已经是亲人了。 “臣妾不怪皇上。”她呜咽着:“相反,臣妾很感激皇上。臣妾与太子绝没有一丝异心,且臣妾一直坚信张开山是冤枉的。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外头整日征战,张开山却领着几十万的京城守军撞开了居庸关的城门,就算没有反心也是该死的……” 这件事有多惊险?虽然张开山一直喊冤,一众兵卒也都跪地请罪,但万一他们真的有反心呢?只要有这万中之一的概率,拓跋弘都必须处死张开山,因为他承受不起这万分之一的风险。 “皇上疑心臣妾和太子,但您最终也没有起杀心,臣妾很感激……”她捂着脸啜泣。 若是拓跋弘真的绝情到底,将他们母子一同处死才是最妥当的法子,但他到底没这么干。 且他还保留了林媛的淑妃之位和小琪的东宫之位。 拓跋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谋反是天大的事,就算心里有杀意,有挣扎,他仍然狠不下心。 张开山被斩首后,他就派遣心腹回京城监视东宫,彻查此事。东宫被他软禁,身旁服侍的人都送去了刑部审问,果然查出东宫和张开山过从甚密,当天张开山率军至居庸关,亦是东宫亲口下的旨。 他早就知道,他的琪琪结交朝中重臣。虽有不悦,却也没动怒,这并不是不可饶恕的,哪个皇子没干过类似的事? 而张开山事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东宫。拓跋弘的确查不出什么切实的谋反铁证——什么密信、私制龙袍之类。但张开山是东宫党羽,又受东宫命令前来北塞“救驾”,怎能让人相信东宫清白? 拓跋弘心里也是苦的,他不愿意去面对“谋反”的事实。他不遗余力地彻查,最终从几个人证口中得出只言片语——说是张将军动身的前一天晚上被东宫召见,两人议事时,的确提及了“救驾”等等。 “误以为敌军攻进了居庸关,故而攻城”,这种说法似乎也有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 贤者 事实模糊不清。拓跋弘念着父子情分,念着多年来他们母子勤勤恳恳、侍奉周到,怎么也不愿怀疑他们想威胁自己的性命。 媛儿和东宫不会弑君的,一定不会。 他长长地呼吸,吐气。他看着林媛的眼睛道:“媛儿,东宫已经不适合继承大统了。朕会好好安顿你们母子,吴王是个明大义的,有朕遗诏,他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说着剧烈地咳起来。 林媛并不接话,哭着上前为他擦洗。 她不能怪皇帝,谋反,那是一道跨不过的坎。皇帝一旦有了一丝怀疑,东宫就再难翻身。帝位只有一个,拓跋弘如今还活着,东宫对他的威胁,是在要他的命啊。 就算皇帝心里有万般坚持,万般相信,也不能凭着这种心里面的力量去赌。 “皇上吃药吧。”她将碗递到拓跋弘嘴边上,自己先喝了一勺:“味道很苦,比臣妾从前吃的药都苦。” 拓跋弘就着她的手饮尽了,淡笑:“舌头木了,倒是觉不出来。”又看着她道:“你为了乌丝草,费了大力气吧?” “也算不上很难。”林媛抹着眼泪:“您知道的,乌丝草百年前绝迹,只是传闻中,虚谷子那儿有培育出来。” 听她提及虚谷子,拓跋弘并不惊讶,面容平静如常。 “世人并非讹传,神医虚谷子的确活了很久,是在几年前才过世的。”林媛将匣子里的药瓶送在皇帝手上:“虚谷子是‘商山四皓’之一,听闻皇上病重,东宫便派人寻找他,可惜虚谷子已经过世,是他的随侍小童将虚谷子留下来的乌丝草给了东宫。除虚谷子以外,其余三位圣贤却都是在世的,东宫请他们前来面圣,他们也答应了,如今都在来北塞的路上。虚谷子是数百岁之身,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三位也年过八十了,然而体魄如常,想是明日就能到了呢。” 听闻“商山四皓”,拓跋弘的唇角抽动了一下。 林媛再次握紧了皇帝的手,安慰道:“您一定要静心修养。听闻先皇就一直在寻找‘商山四皓’,想到得到四位圣贤的辅佐,却一生求不得。您病重之际他们肯现身,定是上苍昭示,护佑您呢。皇上,您会好起来的。” *** 林媛没有妄言。 两日之后,东宫亲自率领一队京城骑兵,护送圣贤抵达靖边城。驻守靖边城的官吏和拓跋弘身旁的心腹重臣们起初只道是东宫驾到,前往接应,得知“商山四皓”的名头后,皆瞠目结舌。 东宫太子在张开山事发后遭软禁,数月之后,就是皇帝北上攻打夏国那段日子,又下令将他迁往祁州的封地。说是东宫患了病要迁宫休养,实为流放。 皇帝下旨的时候,是不希望东宫离开祁州的,但如今皇帝病危,东宫不顾规矩飞驰前来探望,亦说得过去。 淑妃携东宫一同面圣,三位圣贤竟也跟随入内。彼时皇帝吃了乌丝草的药方,病情稍有好转。他亲眼看到三人时,若是可以他甚至想要效仿周文王,下榻与他们相互行礼。 林媛只是后妃,上过茶后就连忙躬身退下了。 她立在书房厅堂外头,雨下得小些了,北风依旧冰冷得很。薛将军与她一同立着,扭头觑一眼内室透出来的烛光,叹道:“东宫殿下竟能得到商山四皓的支持。娘娘起初还担忧储位之争,如今皇上见了圣贤,想是会对东宫殿下刮目相看吧。” 林媛淡淡笑了,与他道:“自张开山之事后,我们母子日子艰难,还要多谢薛将军在皇上面前为我们周旋。” 薛泽是个爽朗性子,摆手就笑:“微臣这样的凡人,能亲眼目睹圣贤一面,也不枉此生了。东宫非池中物,微臣不过马前小卒,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将军这话说得早了。”林媛面色中透出一抹苦楚:“商山四皓名头虽大,然而如今秦国,吴王受皇上信重,小小年纪掌着北塞几十万的兵马。京城中却是赵王监国,中宫皇后对赵王似有扶持之意……” 薛泽听着低头不语。林媛又是叹气:“宫廷血腥风雨,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啊。” *** 正如林媛所设想的那样,三位圣贤的出现使得局势有了转机。 乾武二十年八月初二,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三位面圣,当面毫不忌讳地提及了秦国储君之事。 拓跋弘心知圣贤的分量,莫说他的父皇曾寻访过商山四皓,他继位那一年也曾搜罗天下。这四人生平传奇,皆有过莫大的荣耀与尊贵,其学识受天下人推崇,然而最终却选择归隐。就说那东园公,他就是景帝的左丞相,封临江王,如今临江那一块的封地事实上还属于他,不过他不想要丢给子孙了。 能够见到这三位人物,拓跋弘从头到脚都想顶礼膜拜,听他们说起夺嫡,不单不恼,还得洗耳恭听。东园公就劝谏他,说东宫谋反一事,皇上心里难道不清楚真相吗,为什么要为了一丝疑影儿就想要废太子,将国家交给才华逊色于太子的皇子呢? 几人卧谈许久,最后三贤告退,皇帝一个人静坐到了深夜。 第二日时,皇帝果然召见东宫与淑妃。 彼时东园公三人已经离开了靖边城,皇帝苦苦挽留未果。他们云游天下,不喜拘束,也不想要再次回到朝堂。但他们也留了信,说日后新君登位,若有难事,可以随时请他们出山。 拓跋弘如何不明白,这就是要辅佐东宫的意思了。 林媛两年没见儿子,拓跋琪的个子没有想象中长得那么多,一照面看上去还是个稚嫩的圆脸——毕竟身体才十三岁。 真正的要紧事昨日就谈完了,今日林媛母子面圣,倒有些阖家团圆叙叙天伦的意思。皇帝拿了一个紫色的匣子命人交给东宫,林媛知道,那是各地的虎符。 不过一日的时间,皇帝听从了圣贤的劝告,重新决定传位给东宫了。张开山谋反大案至今真相不明,然而三贤劝着皇帝不要因为猜忌就做出不利于国家社稷的事情,皇帝听进去了;再则淑妃献上了乌丝草给他续命,拓跋弘心里自有感怀,觉着淑妃母子为了救他,历尽艰辛找到神药献上来,又怎么可能会有弑君的心思呢? 林媛服侍皇帝用膳,看他气色好些,欣喜道:“乌丝草是不是有用?” 拓跋弘微微点头:“辛苦你们了,竟能找到那东西。”说着又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媛儿,朕自己是肉体凡胎,那药也是土里长的,不是神仙捏的。” 林媛闻言静默。她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强求——乌丝草虽然有奇效,但若是症状太严重,如拓跋弘这样的,五脏都开始衰竭,那就也是个一时的作用。 大概也是命。她和拓跋琪母子在数年前就寻到了四位圣贤,皇帝征战受伤、中了瘴毒那会儿,却是和死神赛跑。她手底下的人拿着乌丝草往北塞这边赶,跑死了四匹马,才在第九天的时候送到了。而拓跋弘这边已经相当不乐观,旧伤复发,瘴气毒入骨髓,很是棘手。 最后得了乌丝草做解药,却是晚了。 三贤里头的夏黄公会相面,不过不懂得医术。他看了拓跋弘之后说,鼻孔发白,发际枯黄,是大限将至的征兆。 拓跋弘不想死,林媛更不愿他死。那是她的夫君她的依靠,她还要指望皇帝多活几年,将皇室夺嫡的内乱压下去了、将外患匈奴荡平了,把一个安稳的秦国交到琪琪手上。而不是如今境况—— 就算三位圣贤出面劝谏,使得皇帝修改遗诏、传位东宫,可吴王和赵王两个还是*烦,日后新君登位,时时都是威胁啊。 这一日之后,太子就一直守在皇帝跟前,淑妃也时时服侍着。 因着乌丝草,拓跋弘向上天再争了一月,但也不过是一月而已。 落叶归根,拓跋弘稍稍好转的时候,就命令周围人送他回京城。客死他乡,是这个年代的人最无法忍受的。 他是受过刀伤的,御医们自然劝他不要挪动,然而抵不过他坚持。于是圣驾又从靖边城出发,捡了平稳的官道走,不敢慢又不敢快,众人战战兢兢地护送皇帝。 最终到了咸阳的时候,拓跋弘再不能赶路了。 他迷迷糊糊地被送进了咸阳行宫里头。因是大城古都,这里亦有修建行宫的。只是骊山行宫修建地更加华丽奢靡,气候亦宜人,皇族已经好些年不来咸阳了。 拓跋弘知道这不是京城,几日卧床静养,心中都闷闷不愉。 咸阳距离京城已是不远了。八月二十五日,中宫皇后携诸皇子、皇女,急急奔走着赶至咸阳探望圣上,另有王公贵胄、文武重臣等随行。 行宫朝圣殿里头早跪了一圈人,上官皇后领诸子面圣,个个啜泣不止。林媛和太子见过了皇后,两人跪在皇后眼前,亦是哭得悲痛欲绝。珍妃那边都昏过去好几次,见了皇后,抓着凤袍袖摆就求:“娘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皇上……” 从前众人争宠,这种时候,竟形成了诡异的平静。上官璃做主安排了几个位高的妃子轮流侍奉皇帝,不准众人一气乱哄哄地去面圣探望,更不准年幼的皇嗣哭闹叨扰。这边安顿好了,她传了林媛至外殿。 林媛将自己的药都拿出来了,上官璃看了那瓶乌丝草的药丸,叹气说多亏了这东西,否则她连皇帝最后一面都难见到了。 林媛只是哭。上官璃见她哭,最后竟跟着哭,道:“本宫要谢你啊。” 林媛看她的模样,心里没由来觉得疲惫。她也不能分辨——上官璃与皇帝,究竟是怎样一对夫妻,他们互相所能付出的爱,究竟有多少? 与皇后不同,皇族亲贵与一众臣子们心思各异。商山四皓之事,很快从靖边城传扬开来,连京城的百姓都听说了此等奇闻。 再看原本被软禁在京城的东宫随意出入咸阳行宫,且日日被皇帝召见,朝臣瞧这架势,都知皇帝怕是又改了立储念头了。先前瞧着吴王意气风发,如今东宫竟是稳当起来。 这样的局面使得朝堂中人心惶惶,夺嫡站位,走错一步就是全盘皆输,走对了却也是满门荣耀。皇帝征战之中,动乱迭出,吴王与东宫亦争执不下。甚至直到现在,很多臣子都驻足观望,以为那皇位也不一定会稳稳地落在东宫手中。 这其中,不乏胆子大的,寻了各类籍口求见淑妃、太子两位。林媛此时哪里敢见外臣,拓跋琪也日夜守在父亲身边,奉尽孝道,不理世事。 九月初三这一日,拓跋弘吃过药后再次吐了血,随后就什么都喝不进去了。林媛一众人火急火燎地奔在皇帝跟前,皇后还吓得请了礼部尚书大人进行宫。 拓跋弘呕血呕得吓人,神智却仍清醒,他看着礼部的人跟在皇后身后进来就道:“这么些人挤进来做什么。”皇后见他尚能说话,就吩咐了臣子们退下。 林媛躬身上前探看皇帝,皇后止住她道:“后妃也一并退下吧,皇上心绪不好,不喜欢这么些人叨扰。” 林媛也不争辩,看皇帝的模样还能支撑几日,至少今天是不会有事的。遂领着宫人告退。 上官璃自己一人守在皇帝床榻前。她数着更漏的声音,过了半个时辰那么久,皇帝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上官璃轻声与他道:“皇上是不是想喝药了。” “都拿下去。”拓跋弘皱了皱眉头。 皇后忙亲手给撤了,以为皇帝累了,给放下床帐让他歇息。结果拓跋弘又说想听《夜航船》,要皇后念给他听。 上官皇后独自在床前陪了皇帝一整晚。 第二日黎明的时候拓跋弘好容易睡着了。他病到这地步,整宿地头痛睡不着是常有的,醒着的时候他不喜欢一屋子人围着,闷得慌。等他睡了,那群御医和侍从们却都得悄无声地进来守着。睡着了自是比醒着更危险的。 上官皇后从寝宫中缓慢步出。她抬头望了望天色,东边火烧的霞光灿烂若神明。 连日伤心劳累,她的脚步都是虚的,走出来时几个同来咸阳的妃子都上来扶她。玉贵嫔上前急问道:“皇上怎么样了?淑妃娘娘一直在后头暖阁里熬药,乌丝草说不定还有用,要不要拿一些过来……” 上官璃无声地看她一眼。安如意低着头撇过目去,却细声道:“臣妾等在此跪了一整夜了,提心吊胆地。皇后娘娘还不准我们进去看一眼皇上么?”说着咬一咬嘴唇,又大胆道:“就算臣妾人微言轻,淑妃娘娘也不能进去么。” “本宫早就说过了,皇上这段日子不喜欢人多,这么些人都涌在皇上跟前,不但不能宽慰圣体,反倒徒增烦忧。”上官皇后冷冷扫一眼玉贵嫔:“安氏,你若真为皇上着想,就该学学珍妃,削发为尼日夜诵经祈福,而不是在这儿吵着要见皇上!” “臣妾不过想探望……”玉贵嫔这些年得宠久了,皇帝上北塞打仗前都一直是后宫里极风光的宠妃,三年前还生了六皇女。即便在皇后面前,她也敢说上一两句。 不过此时瞧着皇后面色有些吓人,嗫嚅几声还是作罢了。上官璃不理会她们,拂袖便走。身后淳嫔软软地道:“皇后娘娘说得对呀,咱们都是女流,什么也不懂,不如去念佛祈福,说不定还真能有些用处呢。” 安如意心里冷哼,张意欢她从来都不用指望,泥人一般的性子,七八年了都没个出息。她伸手一指大殿后头:“你们都跟着淳嫔去吧,顺便帮本宫跟珍妃娘娘问个好。”自个儿则一脸烦闷地往暖阁里找林媛去。 林媛的确在熬药,她不是不知道皇后昨晚上陪了皇帝一整夜,然而就算为着这事去和皇后争,又有什么用呢? 天底下的大事,都不是强求能成的。 安如意见了她,脑门上的火气更大,推门便道:“淑妃娘娘怎还做得住!上官皇后看中的是赵王!连臣妾都看出来了!娘娘不心急么?!” “皇后和上官一族野心勃勃,张开山那桩惊天大案他们给折腾地滴水不漏,东宫险些都遭废了!”安如意越发急切:“虽然娘娘和东宫力挽狂澜,又重新夺回储位,然而皇上如今还在位、东宫又没有真正继位,这事儿就不能说尘埃落定!皇上在一日,皇后就仍然有机会!吴王领兵在外暂且回不来,赵王又坐镇京城。臣妾瞧着,皇后这几日与皇上独处的时间最多。当咱们不知道,皇后在皇上跟前搬弄是非……” “贵嫔!够了!”林媛冷声打断她:“皇上还在呢!她也仍然是皇后!这话也是你该说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 遗诏(完结篇) “娘娘!”安如意跺脚。 “储君之事,咱们少谈论为好。”林媛放下茶匙,突然叹息起来:“贵嫔,张开山谋反那事儿,我早就知道是皇后。” 安如意闷闷地坐了下来:“那娘娘要怎么办?好容易劝着皇上扭转心意,重新选定了东宫。这几日却是越发听信皇后谗言,昨晚上整整一夜,皇后的耳边风没少吹。而且娘娘,就算最后皇上传位的诏书上写的是东宫,历来新皇登基后兄弟刀兵相见的事儿还少么?” 事态紧急,安如意也顾不上言辞。 “怎么办?”林媛目色有些空洞。她如何不明白,就说如今的皇帝拓跋弘,可不就是篡位登基的。上官皇后若真有那样的心思,如今在皇帝面前进言不说,等皇帝病死了,皇位交迭之际,还不定会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我能怎么办?都逼到了这一步,硬碰硬也得拼。” *** 安氏稍坐了一会儿就告退了。林媛瞧她焦心,吩咐了左右让人把她的六皇女从京城接过来。 也不怪她急躁,这种关键时刻,一个小小的差池就会让她们万劫不复。 林媛缓慢地将一颗乌丝草的药丸碾碎在碗里头。想起张开山谋反大案,她如今仍是后怕的。事发时她就知道是皇后所为,但却是没料到,皇后不是为着自己的两个亲子去争那个位置的,而是扶持了赵王。 最终两位嫡出皇子都不曾在朝堂上头露过脸,倒是东宫“病”后,赵王受命监国。 手中的指环抓得很紧。她已经感到窒息,若是三皇子四皇子两位还好对付,赵王却……皇帝对三皇子、四皇子心里头是有隔阂的,而赵王不是皇后亲子。 拓跋弘不能够接受两位嫡皇子继位,却至少能接受赵王。一磨二泡地,拓跋弘说不准就动摇了。 真是个棘手的女人!林媛恨恨暗骂。 就在林媛心神不宁之际,前头有內侍惊惶奔来,说是皇帝传召。 林媛连发髻都没梳就跟着走了。到了地方皇后早就在了,林媛瞧着拓跋弘吐血不止,吓得白了脸:“还不快传梁御医过来!” 皇后扑上去给皇帝擦血。昨儿夜里还算好的,今日却陡然病发。幸好早有准备,皇后和林媛都没走远,诸位皇子皇女也住在行宫里等候传召。 拓跋弘已是昏昏沉沉,勉强抬了抬眼皮子看见跟前的两个女人,伸出手指指着距离床榻不远的小几子。 “皇上……”上官璃扑簌簌地落泪:“求您了,再等一等……” 拓跋弘只是摇头。 都这种时候了,等一等,就能撑过去么?算了,他赢不过死神的。 上官璃心力交瘁地垂下头去,吩咐宫人道:“拿玉玺吧。” 东宫领着一众皇子、皇女进来跪着,孩子们都低头一声不吭,先前拓跋弘曾吩咐过,他没咽气,就不准哭。除了吴王和赵王两位顾忌国事,没法子赶过来,其余的就连远在云州的扇玉都千里迢迢地赶到了。 扇玉跪在东宫左侧,说实话她对父亲没什么感情,拓跋弘在她心中不过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她跪得平静,眼睛在皇后和淑妃两人身上打转转。父亲死了又怎么样呢?这个国家马上就会有新的君主,那个代表着最高权势的象征,不过是换了个人,永远都不会消失。 倒是她身后的长宁压着肩膀,身子一直在抖。 拓跋弘一生八位皇子,六位皇女。所有这些孩子里,他真正用心宠爱的唯有长宁一人。吴王和东宫两个,年幼时也曾得到父亲的溺爱,然而他们是男孩子,长大后血腥争储,在拓跋弘心里他们只是皇位的继承人而已,早不把他们当儿子看。 元荣帝姬年纪实在太小,在襁褓时拓跋弘因着原配皇后的情分,对她是最当宝的。可惜过不了几年,战事横生之时,拓跋弘哪里有闲心照料她、疼爱她,只给了她最尊贵的身份和最富饶的封地罢了。所以他错过了唯一的嫡出女儿的童年,他并没有尽到陪伴的义务。 也唯有长宁,是一个真正的皇女。甚至拓跋弘回国后,自知时日无多,与十日之前下旨差了驸马萧源去做开封府尹,又给了右丞相一个定国公的虚衔,萧家那种寒门,有个爵位子孙至少能袭爵。 床上的皇帝是爬不起来了,他睁着眼睛打量一屋子人。林媛看到他的目光很空洞,除了不甘,什么都没有。 是啊,他不甘心。他才四十二岁。 林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禁苦笑,就算一个真正爱上拓跋弘的女人,在他濒死的时候,内心亦是恐惧惊慌大过伤心悲痛的吧——储君的人选决定了自己后半生的命运,甚至当场就能决定自己和儿子的生死。 也就云丹那样的,没有儿子没有指望,和吴王还翻了脸,这会子争也没什么可争的。 “人都到齐了么……”拓跋弘喑哑地指着皇后问话。 皇后起身道:“皇上别动,孩子们都来了,各位皇族亲贵和藩王们也都到了。赵王在京城里主持一国政务,按着您先前的旨意,不可耽搁国事,就没让他来。至于吴王……他率领着大军,从北塞那地方奔下来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到的。” 在皇帝病重无救后,吴王身为第五子,受命立即回国探望父皇。不过他至今还在路上,瞧这架势是赶不上了。 拓跋弘就点了点头。 秦国帝王寿终正寝,从濒死到发丧都是有一套仪制的。皇后上前探看,问了梁御医几句话,握了握皇帝的手说:“东宫就在这里,皇上请吩咐吧。臣妾等先退到外头守着。” 众人跟在皇后身后鱼贯而出。这是守了几百年的老规矩了,皇帝最后是要单独对东宫问话的。 皇后领人退下时神情恭谨,然而抬手撩帘子的瞬间她还是踟蹰了,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她隐约看到太子拓跋琪凑到了皇帝床前。 心里莫名收紧,随后带着痛楚松懈下来。历来皇帝对生死这种事都心有不甘,传位的最后也时常会到临头改主意。若是皇帝想更换储君人选,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但皇帝没有多余的举动。他循例将东宫留了下来。 上官皇后轻轻叹息,倒是自己看不开了,早就知道自从“商山四皓”面圣之后,皇帝已经决意让东宫继位。再则就算当初张开山那事出了,皇帝有意废东宫,不也是始终不曾真正下旨么?那个时候淑妃也始终享有一品妃的名分和礼遇。 皇帝将东宫软禁并传令赵王监国,只能说起了废太子的念头,心里却仍摇摆不定。 随后有商山四皓的劝谏,皇帝便一如往常信任东宫,谋反大案彻底被湮没无声。 她狠狠咬一咬嘴唇,抬眼时撞上的是林媛一双透着锐利锋芒的眼睛。 冷不防看到有人这样盯着自己,上官璃的秀眉皱了起来。林媛眼睛中的锋利缓缓褪去,她躬身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连日操劳了。日后要劳累的事儿更多,还请娘娘保重凤体,不要太哀伤了。” 上官璃凝视她许久,随后散漫冷哼一声:“本宫还撑得住,该是淑妃要好生歇着。你这半年来都奔波操劳,还请了‘商山四皓’出山,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吧。” 听她提及商山四皓,林媛扶了扶发髻上的银簪子,叹气道:“可惜臣妾送来的药晚了些,更可惜虚谷子先生三年前仙逝了,若他仍在,皇上就不会有事了。” “淑妃!”上官皇后柳眉倒竖,林媛口口声声称为了皇帝着想,实则她做这些都不过是为了东宫而已!念及此处皇后心头大恨,三十万京城守军“谋反”大案竟都没把东宫拖下水去!淑妃勾结右丞相等朝臣她是知道的,却不知她们母子这样有本事,还请动了商山四皓! 不过仅凭这些就想夺位么? 上官璃淡漠地瞥她一眼,轻声道:“国玺是本宫捧过去的,诏书就由淑妃去取吧。” 林媛领命称是。 捧了诏书回来时在大殿的台阶前遇上了右丞相萧臻。萧臻面上并不好看,如常行了礼,低低与林媛耳语道:“果然如娘娘所料,吴王受命领大军回国,一路十分不顺,多次遭到阻截。如今吴王及北塞军仍被堵在幽州城外头呢……” 林媛冷哼一声:“皇后和上官家不嫌累,这边折腾着谋反大案要废东宫,那边还派重兵去堵着吴王了。” 上官璃拥立赵王并不容易,摆在她眼前的两座大山就是个重压——东宫和吴王,哪个是省油的灯?而且最要紧的,吴王和东宫好歹在皇帝心里记了数,赵王则不得拓跋弘喜欢。 吴王那边是个大患,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驾崩后,新皇第二日就必要登基的。吴王如今被堵在幽州回不来,凭他再大能耐,等他回来时京城早就尘埃落定,新君坐在王位上等着他。 而东宫这边更难应付,皇后眼看着皇帝要在诏书上写拓跋琪的名儿了,她也无可奈何。 “辛苦右丞相了。”林媛又叹一口气:“皇上他……多半就是今日了。咱们该做的也做了,京城守军一直是东宫党羽,吴王回不来暂时不必担心,赵王那儿……若上官一族不顾万世骂名真要起兵,咱们又不是拿不出人来。” “一切听娘娘吩咐。”右丞相躬身道。 到了这当口,右丞相倒是再不提华氏了。皇帝病得突然,华氏到如今都没有儿女傍身,等皇帝西去了又能有什么价值? 连眼前淑妃和东宫母子,都差点被皇后整治地废位。他一心以淑妃马首是瞻,都不知日后是能荣耀满门呢,还是跟着这对母子一块儿去死。 林媛再次赶回寝殿时,东宫已跪在了皇后身后。 一卷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明黄色丝帛被拓跋琪双手握着。拓跋弘平静地看向皇后:“都操办好了么?” 到了最后时刻,拓跋弘终于不再与命运挣扎。上官璃不敢哭,点头道:“皇上放心吧。” “有你这句话就好。”拓跋弘闭了闭眼睛,将一屋子皇亲贵族扫了一遍,又闭了闭眼睛看向林媛。 林媛连忙道:“臣妾受皇上重托,都晓得的。” 之后是礼部一位老臣代圣上颁了几道圣旨,比起东宫手中的东西,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是跟随皇帝一辈子的忠心的朝臣们得了乾武帝最后的恩典,封爵、赏赐金银祖宅之类,原本皇帝是不让哭的,众人领赏后都忍不住地哭。 其中一道旨意是给珍妃的。拓跋弘在人堆里头找了一圈,见她没来,只好把圣旨交给了皇后,道:“云丹对朕的心意,朕是知道的。皇贵妃的位子不算委屈她。” 上官皇后心里半是悲伤,半是对将来的焦虑,哪里心思管一个没有资格染指秦国政事的和亲皇女。她顺着接下了,道:“皇上所言甚是,云丹服侍皇上这些年,咱们都看在眼里,给她这个位子是应该的。”又看了一眼旨意,改“珍”为“贞”? 真是个妥当的封号。 心里却又有些疑惑,这种时候,云丹竟是不见人影,她素来最爱慕皇帝,不是应该早早地守在这儿么…… 等什么都交代完了,甚至皇帝身上都给穿了寿衣了。拓跋弘渐渐说不出话,他抬手示意皇后、淑妃和几个皇子近前来。 外臣们都退到了屏风后头。上官璃跪在皇帝跟前道:“皇上,您别说话,您想说的,我们都知道。” 拓跋弘无奈地叹气。他知道璃璃待他是有真心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他砸玉玺。他也知道媛儿是个好女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今日撒手去了,明日赵王和上官璃就会逼宫。而若是真废东宫立吴王,林媛那边还不知能干出什么样的事。 他闭目半晌不肯说话。梁御医的手指一直按在他的脉搏上,四周姚福升几个心腹內侍都躬身立着,手里捧着参汤等等吊命的东西。 很久之后,拓跋弘抬了抬眼皮子,身后立即有人上前拿了三把钥匙,一层一层地打开他床头上多宝格的第三层格子,从里头又取出数道圣旨。 姚福升亲手将所有的丝帛交到了皇后手里。 上官皇后心中惊骇,所有的旨意方才不是已经都宣下去了么? 她颤颤打开,面色渐渐变得雪白。拓跋弘静静看着她,要她念。 “是。”她只好应了,念道:“……赵王,华而不实,无治国之才。着废去封位,迁郢都思过。” 又拿过一封,彼时皇后的唇角已经干得几乎说不出话,她抿了抿唇,艰难念道:“齐王、楚王系嫡出,身份贵重,加封食邑千户,即日起开府出宫至封地……” 上官皇后的手指抖得抽搐。她曾想到过千万种可能,一个皇帝在传位时为了扶持新君、稳固帝位,多少会帮着新君铲除一些阻碍。然而…… 到底是拓跋弘心狠手辣,赵王虽然不得志,却也是他亲生的长子啊!在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竟因一句“华而不实”被废为庶人,遑论继位,他一生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而自己的两个亲子,拓跋弘许是不忍心,就下旨将他们困在封地,不得回京。 皇后念完旨意,早有几个带刀侍卫捧了圣旨出去通传。林媛跪着不敢多嘴,心里亦是惊骇。 拓跋弘原是没有料到自己会死在征战的途中。他以为他还能活得很久,能够看到四海归一,受万世膜拜,也能够将大秦的江山打理妥当后再传给子孙。 至少,他应该在新皇继位之前,将诸皇子夺嫡的内乱压制下来。他需要等待儿子们长大成人,为选定好的东宫培植势力,同时打压其余皇子,让他们没有力量与东宫相争。 不过如今看来这皇位交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莫说拓跋弘一月之前还在犹豫储君人选,随后吴王和赵王又群起相争,且大有等他驾崩后兄弟间刀兵相见的架势。 传位仓促,他只好想方设法地去补救,将赵王几个废了,能压制一点算一点吧。 “娘娘,这里还有最后一道旨意。”林媛看皇后许久回不过神,只好出言提醒。 上官皇后看向自己手中仅剩的一卷丝帛。 皇帝如此不顾父子情份,打压赵王几个,她心里已是沉沉下坠。然却是没有绝望,她清楚,自己手中还拥有上官家的势力,赵王废了就废了,又不是她的骨肉。她亲生的齐王和楚王是受先皇遗诏,迁往封地永不得回京的,但等拓跋弘驾崩,一切又怎么说得准? 还是有一争之力的。 只是不知这第三道旨意,又会是什么惊人的内容。 应是给吴王的,她想着。 手指簌簌地把东西抖开,方要看,榻上皇帝轻微咳了一声。 皇后忙又扑过去瞧他。 拓跋弘轻轻摇头,示意她不用念了。姚福升上前躬身行礼,将旨意从皇后手中收回,取过烛火放在上头燃了。 林媛讶异道:“皇上……” “娘娘,请退下吧。”姚福升垂头与她们道。 几人只好退下了。片刻之后,跪在不远处的皇亲朝臣们亦得了命令上前来。 老天并没有额外厚待拓跋弘。半个时辰之后,大殿响起四声云板。 亲手将殿门推开的人是林媛。她的身侧站着乾武帝的第六皇子,太子拓跋琪。 迎接他们的是浩浩荡荡跪在前院中的文臣武将。 云板声不断地叩击,传遍天下,而与此同时,山呼万岁拥立新皇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从这个地方扩散向四周。 *** 乾武二十年九月初四,拓跋弘崩于咸阳太和行宫,年四十二,谥曰圣荣孝章成皇帝,庙号显宗。 拓跋弘的谥号是“成”。他前半生收拢朝堂、擢拔贤才,后半生征战四方、荡平列国,最终却因不顾劝谏执意攻伐匈奴、夏国两国,受刀伤无救早逝。他这一生成与不成,只待后人评说了。 大行皇帝的棺椁停灵时,正是新君初登基。皇位交迭,是这个国家权力巅峰中一个悲喜交加的时刻,年轻的新皇披着孝服在父亲的灵前继位,拓跋琪正走向他全新的、充满了荣耀同时遍布着坎坷的未来。 两宫太后在同一日受封,一切依祖制,先皇中宫皇后上官氏,拜母后皇太后;淑妃林氏,拜圣母皇太后。拓跋琪给了两宫太后极大的礼遇,册封礼当日有边陲列国前来朝拜,文臣武将列席跪拜叩礼,规制十分浩大。 在册封太后的大典之后便是先皇诸位妃子的封礼了,拓跋琪遵循孝道一应以礼相待,独独遗憾的是受先皇遗诏拜为皇贵太妃的桑布扎氏云丹,在先皇故去的头一日夜里就吞金自尽了,随后皇帝驾崩,她的灵柩跟随皇帝一同被抬进帝陵。 秦国皇族墓中,唯有原配皇后能够与皇帝合葬。那些不上不下的继后们,百年之后会躺在皇帝灵宫的另一头,不能与皇帝相见,却也不算隔得太远。 然而整个陵墓中又分为帝陵与妃陵,除非有皇后封号,寻常妃子连帝陵都是进不去的。倒是有个特例,皇贵妃可以“随葬”帝陵,以一种低于皇后的身份躺进去。 拓跋弘临死前一日册云丹为皇贵妃,未尝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次,上官璃没和云丹过不去,她按着先皇的意思,安排礼部将云丹随葬了。尘归尘,土归土,斗了一辈子,愿来世不相见。 一日之后,皇帝给两宫太后上徽号。上官氏曰“昭仁”,林氏曰“昭惠”。 两宫太后都无异议地应下了。林媛在朝堂上对拓跋琪道:“皇帝是孝顺孩子,对两宫太后的封位这样尽心。” 拓跋琪却笑道:“母后的徽号并不是儿臣费心想的,都是先皇的意思。” 林媛略有不解,想一想后才明了。上官璃改“昌”为“仁”,而她自己改“慧”为“惠”。 包含在这两个字之后的是先皇拓跋弘深重的无奈。他明知自己死后,新皇几位兄弟必会相争惨烈,二十年前他登位时的苦楚,如今就要如出一辙地在他儿子们身上重演。他的设想很美好,他以为自己会活得久,会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妥当…… 天不遂人愿,他留下来的是一个庞大而强势的秦国,也是一个烂摊子。 他只好用这样无力的行为,希望上官璃能够宽仁慈和,不要挑起血腥;也希望林媛贤良淑惠,给这个帝国带来和睦。 林媛心中想起拓跋弘。那是她今生唯一的一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和亲人,奈何他们的立场并不相同。 不知上官璃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回忆这个男人的呢?是对双方出身的遗憾,还是爱恨交织的留恋,或是愿有来生的期盼啊? 至少此时此刻,林媛连拓跋弘的遗愿也不能做到了。九月十五日,她以太后之尊颁下第一道懿旨——先皇大长帝姬怀恪,结党营私,别怀异心,当废为庶人,赐死冷宫。 拓跋弘还没有出丧期,他不希望皇室再起纷争,再见血腥。但林媛不曾犹豫,在很短的时间内下令赐死一心扶持吴王的扇玉。吴王坐拥重兵她动不了,至少先杀了扇玉断其一臂。 吴王被上官氏族堵在北塞回不来,冯怀恩也一同留在北塞的。扇玉在京中孤立无援,没有人会救她。 当然她聪明绝顶,在父皇驾崩、六弟登位时就想到会有今日一劫。昭惠太后懿旨颁下时,她已经领亲信逃出了京城。 林媛是下了死令要杀她,见她敢逃,立即又在朝堂上当众指责她早有谋反之心,将大帽子扣得严严实实。随后派出东厂的刺客往北捉拿,皇室豢养的死士都不是凡人,不过几日的功夫,扇玉所乘的车轿在潼关被围,为首的冯统领拿出太后旨意,命令就地射杀。 扇玉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她从随身箱包中寻出最底下的一套朝服,缓缓换上了,自行走下轿撵。在对面的武士搭弓射箭的一瞬,她猛地回头奔逃,从身后的悬崖边纵身跃下。 北风乍起,下坠的速度将她茜素红的袖摆吹得高高扬起。她望向湛蓝色天空的最高处,唇角浮出绚烂笑颜——这一生,已经没有遗憾了。得到过最强盛的权势和尊荣,也得到过最珍贵的爱,还有什么值得埋怨的呢? 当时年少,她还不懂得,总以为嫁去西梁是用身为女子最大的牺牲,来换取她所奢望的炙手可热的权势。只是想不到,离京千里之外的西梁王府中短暂的三年,才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世子,你是我最爱的人啊。 *** 九月二十七日,昭惠太后再次下旨,同册先帝恭悫温妃、吴王之母叶氏为昭毅太后。皇帝深深赞同,当日就昭告了天下。 长乐宫如今是林媛的住所了。宫中有长寿、长乐两宫供先帝遗孀居住,昭德太后因着喜欢长乐宫四周的紫竹才选了它。如今两后并尊,上官璃却是不愿住长乐,她许是觉得昭德太后一生多病痛、常烦忧,过得并不开心,就选了长寿宫。倒是林媛恰好喜欢长乐,两人最终相安无事。 那一大片紫竹没被铲去,晚秋月份,絮絮的小白竹蕊四散飘扬。 林媛静坐于窗前临摹王羲之的字。掌宫的一品惠人初雪进来禀报道:“……齐王、楚王两位已经领旨前往扬州城了。昭仁太后那边发了话,说她体弱多病,不好住在北风寒凉的京城,几日之后她也要随两位王爷一同离京。” 林媛放下笔墨,道:“知道了。” 又问:“吴王还没有回来么?” “吴王在幽州那儿受阻,说是敌军偷袭,很是棘手呢。”初雪说着面有冷笑:“究竟是不是敌军,咱们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您将叶氏扶为太后的这一招真算妙棋,吴王本是眼热皇位、要与咱们皇上争长短的,如今您给了叶氏脸面,上官家还与他死磕着,他可不就得先与昭仁太后斗法了。” 林媛神色动也不动。半晌道:“哀家看着吴王这架势,似是不想回来。他要冲破上官家的防线,代价太大,倒不如在北塞常年领兵,做个土皇帝了。” 初雪听着变色,咬唇道:“如此一来却更是不妥了,吴王这样做是积蓄势力,不知十年之后会不会有血光之灾啊。” 林媛深深地叹一口气:“莫说吴王,昭仁太后和楚王、齐王母子才是更大的隐患啊。” 初雪低头不语,林媛只觉得一阵阵心力交瘁,困意袭来无边。 她自是不会怕的,当初拓跋弘矫诏篡位,都能夺下一个太平盛世。她的琪琪如何不能? 她和琪琪,终将……拥有天下。 —全文完— *** 后记1 上官璃很快离开了京城。 如今是崇德元年了,这个天下的主人,是林氏母子。上官璃就算再家世显赫,也早已落了下风。她不敢继续留在皇宫中,留在林媛的眼皮子底下,为了自保她只好跟随齐王他们去扬州。 她的目光茫然地望着凤驾四周磕头朝拜的百姓们。她已经认不清自己的心了——她不知,这一去究竟是韬光养晦等待来日夺位,还是远离纷争,放下一切? 拓跋弘为了这个帝国,为了皇位安稳,给了她那样的徽号,自然是希望她能够听从遗诏、不再挑起争端。 她到底有没有爱上这个男人呢?记忆里的他,面目已经开始模糊了啊。而他对自己又有多少真心相待呢? 然而若没有真心,为什么最后一道圣旨…… 他以为她没来得及看到。 其实她在抖开的一瞬间就已经看到了。那是赐死皇后的旨意。 *** 后记2 崇德五年,帝大婚,奉昭惠太后懿旨,迎定国公之侄、康懿翁主萧氏为皇后。 各地藩王受皇帝圣命,赶至京中赴宴。久居扬州的昭仁太后上官氏,与回京途中突发热病,客死沧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