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


 第 一 章

    明镜


    第


    一


    章


    此乃民国十四年也。


    自吾国父孙中山“驱除靼虏，恢复中华”以来，华夏之域屡起祸端：先是窃国大贼袁世凯称帝，重引战祸，以致生灵涂炭，国力损耗。及至袁贼暴毙，又历“张勋复辟”之闹剧。华夏大乱，豪强并起，拥兵仗势，割踞四方；军阀悖逆，狼烟四起，互相侵伐，民不堪命。可谓“世间无物抵春愁，合向苍冥一哭休。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中山先生殚精竭力，以统一中华为己任，创办黄埔陆军军官学校，广招有志青年，教授苏俄战术，欲以武力平荡天下；后又不顾安危，赴北平议事，不幸染疾，于民国十四年春病逝。时众贼乱华，四海分崩：张作霖虎踞东北，垂涎中原；阎锡山闭关山西，踞地称王；孙传芳为“五省联帅”，荡覆东南；“孚威上将军”吴佩孚等辈踞洛阳而制冀、鲁、豫、楚、湘之地，又狼顾南粤。受国势影响，各小地方又有小势力、小军阀，各俱夜郎自大、关门称王；乡野地痞流氓又模而仿之，逞势各踞地盘。


    广东正北，粤湘之界，有一山城，名叫乐昌。城虽残破，地瘠民穷，却是南北交通第一要冲。城域虽小，却有些纨绔子弟不爱读书，散财聚众，拉帮结派，无事生非，亦称“革命”。城南有一汉，名唤黄福华，鸷勇异常，以烈气见闻，聚着几名结义兄弟：丘玉华、薛学山、何武等众，号称：“农民革命党”，以护农民为幌子，四处招揽党徒；城西有一人，名唤薛英明，倜傥放荡，伙同廖荣华、曾国樑等同流之辈，成立所谓“中华革命党”，不修行检，骄横放荡，干些欺行霸市之勾当。


    谢昌儒，字家昌，翩翩然乐昌第一美男也！生于官宦之家，其祖父为清末举人，熟读经书史籍，曾任湖南某地知州，因清帝逊位而辞官归故里。其父谢德声，字克俭，乃乐昌商界大户，又插足政界，为县府参议；平日经营丝绸呢绒、苎麻、国药、食盐等物，又于北乡、长来、廊田等地置有大量田产。德声之长子谢昌吉，字家乐，自中学毕业后，协助其父经商，颇有商人之质。独有谢家昌，自小不爱读书，浪荡街市，为人豪爽义气，轻财善施，城中浪子，从之如云。曾于乐昌师范讲习所胡混两年，尚未毕业便罢学回家；成天无所事事，花钱如流水，放荡不羁，斗殴生事。粤湘边民争夺林地，聚众斗殴。湘警庇护其民。家昌忿恨，殴伤数湘警。湘警跨省拘捕家昌。谢德声耗费巨资，托人引路，以赂湘官，此事方平。谢德声忧其滋事，遂荐其至广州，从友学商，以励心志。家昌懒散其事，游荡于珠江畔。忽见地痞三十几人敲诈商户，愤而相助。众暴徒各持器械，围击家昌。家昌大显虎威，打得暴徒皆倒地不起。路人争睹，满街皆惊。德声之友不敢留之，乃遣其归家。


    众弟兄知家昌归家，悉皆登门相探，俱言城南有黄福华之“农民革命党”，城西有薛英明之“中华革命党”，两党声势益大，若不立党以遏之，恐将无立锥之地。家昌听罢，奋然而起，即招其结义弟兄黄昌松、张叔谋、曾苏、陈桂、钟锡瑜等众近四十人。众弟兄闻讯而至，聚于昌山酒店，商议立党之事。家昌道：“今请众弟兄至，一者多日不见，颇为想念，饮宴叙旧，以表心意；二者忽闻黄福华、薛英明等辈猴儿称王，此等人若坐大成势，必无众弟兄立锥之地，今愿闻众弟兄高见。”张叔谋笑道：“黄福华、薛英明等辈，山野土鳖，不知天之大、海之广。谁人不知，当今世界，惟共党能聚人心，我有一表兄在上海做事，言当今青年，皆时兴外国人马克思，以读共产主义、信共产主义为时髦。时髦为何意？即为流行。二哥，我等何不也组建共产党？”谢家昌拍案叫绝：“叔谋之言，正合我意。”张叔谋道：“政党之事，需经费维持，否则人心不聚，何不请家乐兄相助？”谢家昌道：“我兄乃钻钱孔之人，岂懂政治！经费之事，众弟兄无需挂心，家昌只在乎成功。”陈桂道：“二哥，我等既已成立政党，何不举行个仪式，以示庄重。”谢家昌笑道：“我弟所言有理，谢某乃一卤莽之人，全然不象谢家祖宗：我不知孔孟，不通商道，不治产业，唯好结友，行走江湖。从小最怕诗书，但爱看《三国》、《水浒》。平生最重一个‘义’字，我等聚义正合天意，次日可在西石岩寺祭拜天地，誓同生死！”正言间，忽见一人影从门前闪过。众人起身捉拿。陈桂腾身将那人扑倒，喝道：“窃听我等议事，为何人所使？”那人“哎哟”不住，道：“我乃住客。”家昌挥手道：“阿桂，我等所谋，可见天日，何惧此人，不若纵去。”那人爬起，跑到巷口，挺胸骂道：“你等乌合之众，妄想成立政党。我中华革命党将收拾你等鳖孙！”众人欲追，那人早钻入小巷去了。


    次日正午，酷热难当。谢家昌等人聚于西石岩寺。众人皆上香，跪于神像前。家昌祷告道：“我等兄弟，有缘相聚于此，成立共产党。从此同舟共济，齐心戮力，成就一番事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渝此盟者，天人共诛！皇天后土，祖宗神灵，以鉴我心！”一语刚毕，忽身后传来几声大笑：“乌合之众，躲于神灵之下，妄称共产党，小儿之行，勿玷污此处神灵！”家昌讶然回视，却见一帮人涌上前来。为首者高瘦身材，额突眼陷，斜眼藐视，神态张狂。家昌笑道：“阁下可是中华革命党党首英明兄？”那人倨傲道：“你我虽互闻名，却未知虚实，闻狼狈聚，故来相探。”家昌道：“薛兄卒至，汗流浃背，急欲入伙么？”薛英明不屑道：“我看你等可怜，特来行善收编，以表我中华革命党乃仁慈之党。”家昌道：“承你好意，不胜感激，然我家昌乃争强好胜之人，你我相搏，若你能赢我，我便服你，我之弟兄亦心悦诚服。”薛英明冷笑道：“我今日便让你心服口服！”说罢便来抓胸。家昌左手一拽，使其一手抓空，又反脚蹬其屁股。陈桂等哄然大笑。薛英明羞怒，欲腾身扑打。钟锡瑜道：“佛前相斗，恐有不吉，庙前空阔，足供二位施展拳脚。”众人起哄造势，一齐涌出佛堂。薛英明挥手道：“快快出来，薛爷要好好教训你！”家昌笑着出来，见薛英明摆弄武姿，道：“你这花拳绣腿，犹如猴儿争食。”薛英明恼羞不已，飞起一腿。家昌将身闪开，见其技穷，遂转身一扫。薛英明跄踉数步，晃倒在地。陈桂性好戏谑，见此情形，拍掌笑道：“此招乃醉汉吃屎。”薛英明爬起来，气急败坏，飞身扑击。家昌闪身，又顺势一推。薛英明再难爬起，唯“哎哟”而已。众党徒急的将其扶起。


    忽见一人从厢房出来，身不高而精干，履无声而稳重，目光炯炯，一派大将之风！众人见了，俱屏声息。此人神态自若，笑道：“不知哪位英雄在此切磋武艺？”谢家昌看时，已有几分敬畏。那人走近家昌，作揖道：“阁下天姿奇伟，必是乐昌美男！”家昌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那人道：“在下薛岳，原名仰岳，人称‘老虎仔’，家居九峰镇小坪石村大路下。”家昌心头一震，激动不已，道：“原来是伯陵兄！想死家昌了！伯陵兄乃乐昌之骄傲：十岁便进入黄埔陆军小学，十三岁即加入中国同盟会，乃中山先生之虎威护卫，薛兄大名，乐昌三岁孩童亦知。”薛岳谦笑道：“薛岳乃一介武夫而已！久闻昌儒乃仗义豪情之士，今日相见，如遇故交，承蒙不弃，我等就于神灵前结义如何？”家昌大喜道：“家昌若能与伯陵兄结义，将大慰平生，弟愿终生追随伯陵兄，干一番大事业。”薛岳唤过英明，道：“族弟无知，冒犯兄弟。”薛英明赧然道：“今日领教昌儒之手段，果然非凡。”家昌笑道：“你我识于拳脚，往后交于情义。”众人大笑。


    于是薛岳引领两家党徒，齐齐跪于神像前。薛岳祷告道：“我等弟兄，生于乱世，无论贫富，皆有惩恶报国之心。今有幸聚于此地，谨向上天祷告：乱世男儿当从军学武，厮杀疆场，诛强伐叛，精忠报国。我等弟兄在此结义，愿上天佑我等齐心协力，斩妖魔，除国贼。如有叛逆者，天人共怒，众共击之！”众兄弟慷慨激昂，奋然起誓。薛岳长家昌九岁，故为兄；家昌次之，薛英明为弟。薛岳临别，嘱咐道：“我因家事匆匆返乡，有幸在此邂逅贤弟。今我公务在身，又得赶回广州。岳临别吐真言：天下之事大凡如此：合久而分，分久而合；乱而入治，治久转乱。清帝虽去，然九州之地，四分五裂，战乱之局，定然一时难停。各路军阀尽显国民之病：在内各不服小，相斗争雄；在外自卑屈节，脸面重于国利。国内纷乱，群凶纵横，列强岂会作壁上观？当今世界，弱肉强食，兼有卖国为奴者，引狼入室，岂无前车之鉴？岳最虑者乃东瀛倭奴，此国地域窄小，物产贫希，然自明治维新以来，国势日上。东瀛乃地震、火山多发之地。故而民族性尤为坚韧凶残。而今又将奉系玩弄于股掌间，野心昭然。倭人久为中国之患。凡有识之士皆言，中日必有一战。贤弟等人当聚义家乡好男儿，静观其变，他日有事，一呼百应，英豪踊跃，内夷奸邪，外殄寇虏。”家昌道：“兄之用意，小弟已知。兄请放心：弟在家乡，蓄士养众，听候大哥调用。”薛岳递一名片给家昌：“若不如意，可来广州找我。”言罢与众兄弟洒泪而别。家昌目送伯陵远去，不觉心潮澎拜，泪如泉涌。


    次日，家昌于昌山酒店宴请众弟兄。酒过三巡，家昌道：“古语道：‘乱世出英雄’，汉家天下，诸人有份。在座各位，谁不想建功立业？昨日伯陵兄之言，犹在耳边。昔楚霸王带领八千江东子弟，纵横宇内，险些得到天下。我等乐昌男儿岂是孬种！韶关山高林深，山民皆彪悍能战，我等可蓄士养众，聚一劲旅，听候伯陵兄调遣。不知众弟兄有何高见。”张叔谋道：“昌儒兄言之有理。然一山不容二虎，河南黄福华联络一班农民子弟，对农民施以小利，远近农民感其恩德，俱为之用命。听闻黄某与县府亦有瓜葛，其势日渐壮大，恐日后难以驾驭，我等亦难在此立足。”薛英明听罢，奋然道：“阿黄崽，村野憨牛而已！我初与昌儒兄结拜，无半寸之功，我即去收服那野牛，使其俯首称臣。”说罢一挥手，其原班弟兄轰然而去。家昌劝阻不住，急唤陈桂、黄昌松、范九古、李安林等相助。众人去后，家昌如坐针毡。叔谋笑道：“薛猴子有勇无谋，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可以匹马驰骋，温酒斩华雄！——偿偿苦头也好。”家昌道：“我心神不宁，英明气傲力薄，必为黄福华所制。”急地带领十多位弟兄冲出昌山酒店。


    众人到了武江边。因天旱水少，众人欲涉水过河。忽见范九古气急败坏跑回，道：“阿黄崽凶悍，众弟兄已被捉去了。”家昌大惊，快速前行。到达河南村，却见榕树下围着一群人，二十几位弟兄被齐齐绑在树下。见有人来，黄福华等摆好架势。家昌见一彪形大汉：连面胡子，浓眉大眼，威风凛凛，立于众人之前，如临大敌。家昌料想那人是黄福华，便作揖道：“人说惹谁莫惹阿黄仔，今日见了，果然英雄！在下的弟兄多有得罪，请黄兄海涵。”黄福华大笑，指家昌道：“你这小白脸就是谢家二少了？你等纨绔子弟，不辨菽麦，自在城里厮混，我等农民自在田里种地，更兼隔着武江，为何对我等看不顺眼，跨江涉水来欺负呢？”家昌谦笑道：“都怪小弟管教不严，请黄兄包涵。又是一县之弟兄，把事情弄大了，惊动政府，你我都难辞其咎。”黄福华笑道：“管他什么狗屁政府！待我把你这小白脸捉起来再说。”说罢便来抓家昌。家昌闪身躲过，顺势一掌，击着其腰部，如击一堵墙。两人一来一往，龙虎相争，斗得灰尘滚滚，一时不分胜负。众人喝彩不息。黄福华性急，大吼一声，扑过去将家昌拦腰抱住。家昌运足底气，突击其脚板。黄福华痛得大叫。家昌乘机挣脱其身，反身一个扫堂腿。黄福华轰然倒地。家昌飞身将其按住。


    黄福华所部早看呆了，因见党首被擒，不觉面面相觑，颤然不敢动。张叔谋等直冲过去，放了薛英明等人。薛英明抬脚要踢黄福华。家昌制止道：“不要蛮来，黄大哥并未伤着你。”说罢将其扶起，道：“小弟多有得罪，望黄兄海涵。”黄福华羞愧难当，走了几步，回头道：“小白脸，你我择时再会。”家昌拱手笑道：“家昌恭候大驾，后会有期。”薛英明正要追赶。家昌道：“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等就此回罢。”黄福华回首大叫：“我敬二少爷是英雄好汉，你薛猴子是什么东西！日后定会收拾你！”气得薛英明跺脚大叫。谢家昌道：“黄福华雄烈过人，又豪爽大度，家有余财，辄以分施，恩信流著，农民皆敬之，若此人为我所用，必大壮我声威。”众皆内怀不服，不以为然。（未完待续）

 第二章（1）

    第


    二


    章


    谢家昌聚会弟兄，商讨黄福华之事。张叔谋建言：“我观黄某举止神态，骁果粗猛，乃一铮铮汉子，不可以力威迫。当动之以情，晓以大义，使其倾心相投；若得首领，余众皆可招纳归附。”家昌称许道：“兄弟所言极是，我欲亲往河南，倾心结纳，共谋大事。”忽一农民革命党党徒来传信，称其党首欲解两家之怨，在村中设下宴席，特请谢家昌赴会。谢家昌大喜，欲舍些财资收拢黄福华。遂备厚礼，奔河南而来。薛英明内怀怨恨，不愿同去。家昌道：“不容乡人，何容天下！为我等之大计，望英明勿计小节。”薛英明无奈，怏怏同行。


    到了河南，忽见黄福华等人在村前候着。家昌甚喜，拱手道：“家昌来迟，请勿怪罪。”黄福华讥笑道：“小白脸，有一天仙，对你仰慕久矣，特来相会。”其党徒哄然大笑。家昌狐疑，环顾四周，见一硕壮女人从屋角转出，其貌虽不似夜叉，若与馍母相较，足与比肩。家昌懔然大惊，转身欲避。那女人啧啧称奇，大叫：“好一个美男子，恰是我梦中杨宗宝！——谢郎勿走！”家昌听了，如临大难，失魂落魄，拔腿就逃。家昌逃到河边，回头看时，却见村前大乱，两家党徒混战一处；那女人虽高大粗壮，却捷如旋风。眼看就被追上，家昌跑下河滩。那女人纵身跃下河堤。河中有个积水潭，家昌仓皇不知所为，不管深浅，只望水中扑腾。那女人迅如饿虎，腾身直扑家昌。两人在水中周旋，一个要捉拿，一个要挣脱，难见分晓。


    家昌未曾遭这般窘境，毕竟心虚意怯，不敢恋战，摆脱女人后，急往岸上跑。跨上河堤，心慌急促，但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家昌仓皇回顾，急道：“你是何人？”那女人看着家昌，笑道：“我是你持家娘子，命中克星。你纵然逃到天涯，却在我之掌心。”家昌颤声喊道：“你胡言乱语，我不明了，你勿再追，我亦不究。”那女人笑道：“你娶我便罢。”家昌又恼又怕，说：“你这疯女人，发春梦去罢！”女人笑道：“倘我捉住你，便是我夫君。”家昌大惊，舍命奔逃，不料被土埂绊倒。女人飞扑而至，骑在家昌身上，得意道：“谢郎，你攀梯上天，挖洞入地，亦逃不出我之手心。韶关谁人不知：穆姑娘所要之物，绝无落空之理。”家昌绝望哭道：“今日且罢手！你所要之物，我都应承，只求放我。”穆姑娘大喜道：“明日你便娶我！”家昌道：“你且将我杀了！谢某绝不应承，逼人做老公，羞耻心何在！”穆姑娘大怒，扬手作势：“谢郎脸如美玉，若姑奶奶不慎，一掌打成花脸，岂不毁了谢郎？”家昌求道：“天地之间，岂有将人按在田中而逼婚者？婚约之事，你且待我起身再说。”穆姑娘笑着扶起家昌。家昌乘势逃脱。穆姑娘跺脚道：“姑奶奶不收服你，今生不再为人！”家昌逃到河南村前。忽地冲出数名警察。家昌筋疲力竭，束手就擒。


    家昌身陷警局，未见警官提审，且又无人相探，不觉心急如焚，不知众弟兄之吉凶。天渐昏暗，院中寂静。月亮升起，越过树梢，皎洁如玉，照进监牢。家昌饥肠辘辘，看着明月，百无聊赖。忽监牢开启，数名警察至，俱全副武装。家昌大惊，问道：“你等欲何为？”警察道：“片刻便知。”家昌六神无主，心想今夜休矣。警察架着家昌，出了南门，过河往南塔而来。任由家昌如何求问，警察皆默然不应。众人迤逦上了塔山。家昌蓦然回望，但见乐昌城如睡熟一般，灯光疏点其间，偶听夜鸟惊鸣，仓皇扑腾而去。家昌双手被缚，脚上亦有镣铐，纵是猛虎，亦难逃脱。家昌颤抖不已，不觉惶恐绝望。


    忽塔角转出一人：身影瘦长，军人装束，行步无声；月光之下，审视家昌。家昌见了，狐疑不定。那人赞道：“果真生得英姿勃勃，伯陵兄眼光不虚！”家昌惊喜道：“敢问长官何以识得伯陵兄？”那人道：“故旧至交，何止认得！”家昌道：“敢问阁下是何人？”那人笑道：“在下龚楚，字福昌，乡下长来人，现为国民党中央农民部特派员。”家昌大惊道：“闻兄大名久矣！只是家昌命贱，无缘与兄相交。今夜一见，莫非梦中？”龚楚大笑，亲为家昌释缚，又命人抬上茶几，摆上酒菜，而后执家昌之手，对月坐下。龚楚笑道：“龚某自穗归乡，遍视山僻之隅，无人知吾之志，无可吐心腹者。伯陵言昌儒豪杰，可共谋大事者。因欲登门拜访，又惧小人猜嫌。今夜特备薄酒，请兄弟登塔山，于月下吐肺腑，以表仰慕之意。”家昌作揖道：“小弟受宠若惊！”两人相视大笑，抵掌而谈。龚楚道：“伯陵兄言兄弟乃乐昌豪杰，今夜就于月下畅言胸中之志如何？”家昌谦逊道：“家昌岂敢在英雄面前言志！今夜能在此拜会福昌兄，已数豪情之事，为我平生之幸。”又举头对月道：“似幻是真豪情事，天上明月全看清！”龚楚道：“明月不知人间事，一任在天照到明。今国势衰微，列强虎视，国内乱如散沙，兵寇纵横，我中华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群雄相争，胜负不分，未知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家昌道：“国人之得天下，不外乎贵族篡位、农民造反、国家相伐。古人言：国以民为本，民以谷为命。今天下扰攘，民皆苦于战乱，农事荒废，若有智者出，策动农人暴乱，天下必变色。”龚楚趋前道：“请昌儒详陈所见。”


    家昌慨然道：“今夜得遇英豪，愿坦陈所见：昔日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今日你我且于月下共论天下事！家昌虽厌读书，却甚爱读史。家昌发现：中国五千年历史，不是直线向前发展，仿佛江河中之旋涡，总是在旋转中前移：西岐乃贫瘠闭塞之地，相对殷商而言，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武王却能战而胜之，此是远古之事；宋朝时，我中华经济文化之发展水平，与蒙古相比，可谓云泥之别，可我大宋朝却被处于原始社会的、野蛮无知的化外之种族推翻；中华民族发展到明朝时，经济文化又到一个新的高度，却也被野蛮无知的、尚未教化的民族所吞并，使我遭受两次亡国之辱。这就是‘文明’总被‘野蛮’欺！家昌以为：一种制度，一个政权，如果不思进取，不去革新，它就会慢慢的僵化，直至腐朽，那它是没有力量抵抗新生力量的打击。今华夏凋敝，群雄争霸，拥兵自为，各欲统一国家。家昌愚见，北方苦寒，自古民性淳朴，刚性好斗，若是打仗，南方必不是对手。历史上从无南方统一北方。”龚楚道：“朱元璋自南而北，驱除蒙人，创立大明，当何解释？”家昌不屑道：“朱明既据华夏，然敌国环伺，夙夜兢兢，何言统一！”龚楚笑道：“当今局势，广州无力统一北方乎？”家昌道：“北人虽能战，然北方政权衰落，必不是广州新生代之对手。若广州政权驾驭北方民力，则足以观成败。”龚楚仰天对月笑道：“局势变幻无常，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然当今乱世，却是英雄用武之时。华夏之内，必有英雄出，一举而定乾坤。古人有金石之言：良禽择木而栖，人择明主而事。识实务者为俊杰，请兄弟将此话置于心底。”家昌道：“多谢福昌兄，家昌知了。”


    龚楚起身，俯视武江，慨然叹道：“今年粤北大旱，乐昌尤烈，农民失收，乡人取白泥充饥。灾民面如菜色，民无食必反。此时若有英豪举臂呼，应者必踏破街巷。我欲与陈德钊成立乐昌农民协会，愿兄弟倾力相助。”家昌慷慨应承：“只要是利民之事，家昌在所不辞。”龚楚不经意地问：“听言昌儒是共产党员？”家昌道：“前几日刚成立。”龚楚道：“与上一级有联系么？”家昌道：“何为上一级？我就是上一级！”龚楚大笑，意味深长道：“兄弟乃纯良之人也！与昌儒结识，乃龚楚之幸。——共产党之事，切勿为外人知。处世应用智，圆若用智，唯圆善转，遇事随机应变，切勿浮躁浅露。当今官场，多有圆滑诡谲之人，兄弟应克己慎行，勿为奸人所乘。”家昌道：“福昌兄之教诲，家昌谨记于心！”龚楚道：“我欲组织一支农军，由你来领头，未知兄弟愿意相帮否？”家昌大喜道：“我亦有此意，我决不负福昌兄所托。”两人聊至深夜，酒尽而归。


    原来当日两党相斗时，警察突现河南村。警察并不抓人，只是驱散了事。警察潜伏村中，专候家昌到来。此时张叔谋寻机向黄福华致意，并代家昌呈上礼物。黄福华后悔不迭，即带人到警局探视家昌，遭到警察局拒绝。众人袖手无策，只得告知家乐。家乐惊谎失措，不敢隐瞒，即向父母禀报。谢德声大怒，责骂张叔谋等人。两家党徒无地自容。黄福华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当向警长求情。”谢德声道：“阿黄无需亲劳。昌儒羁于警局，可挫灭其锐气，助其为人持重，谋事周全。”家昌之母哭道：“昌儒年少，却羁监牢，臭名远播，如何娶亲？”谢德声应道：“桀骜小子，轻佻浮躁，屡生事端，不若借政府之威，惩戒一回。”家昌之母不敢再言，急得搓手顿脚，暗向公婆求情。谢老太爷、老太太深责德声，遂欲亲往警察局要人。谢德声无法，只得应承次日去警察局疏通。


    翌日，谢德声正欲往警察局。忽见男佣名唤谢应丁者急急进来禀报：“老爷，韶关参议员穆先容先生来访。”谢德声大惊，心想与此人素无交往，对于此大员，若是从前，高攀不上，如今自来，未知何意。谢德声整容出迎。但见一身材魁梧、脸庞肥白者踏入客厅。谢德声故作惊喜：“先容兄，大驾光临寒舍，谢家蓬荜生辉！”穆议员亦大笑：“德声兄，你想死先容了。”于是双方执手寒喧一番。穆议员道：“兄弟到乐昌公干，顺道拜访德声兄，你我同为参议，互不来往，于理不合。”德声点头道：“先容兄所言极是。”穆议员道：“我观德声兄神色，似有心事，若有难处，兄弟当倾力相助。”德声笑道：“德声些许小恙，并不碍事。”穆议员道：“看你这般神态，定有心事，若把我当外人，兄弟即刻告辞。”德声不敢隐瞒，道：“小儿不肖，聚众相斗，为警察所拘，此家门丑事，让穆兄见笑。”穆议员大笑道：“芝麻小事，何劳谢兄愁忧！午后我即至警局，带贤侄归家。”谢德声拱手道谢。穆议员道：“敢问令郎贵庚？可曾婚配？”德声道：“不肖子虚长二十，不谙世事，整天胡闹惹事。”穆议员道：“今与我兄倾谈，当掏肺腑：如今世风日下，男儿实难管束：行止不知礼节，厮混不营产业，街头结帮厮斗，殃及父母家人；更兼政局混乱，军阀兵刃对峙，倘孩儿为军队诓骗，充当杀人之器，从此父母不得安枕矣！若早日婚配，使其有帷帐之娱，从此心附家室矣。”一席话，说得谢德声连连称是。穆议员道：“令郎可曾定亲？”德声道：“尚未有。”穆议员道：“令郎倔傲，非一般女子所能管束，我倒知一位女子，非等闲之辈。不知兄弟有意否？”德声道：“先容兄快说！”穆议员道：“先容有一侄女，唤名穆宝莲。可谓知书达礼，贤良淑德，又具男子胸襟。我兄现在‘五省联帅’孙传芳手下为大官，留妻儿老小在韶关居住。兄弟若有意，我愿当这月下老人。倘若事成，你我便是亲家。往后在政坛上你我亦可照应。”谢德声大喜，即时应承，对穆议员千恩万谢。（未完待续）

 第二章（2）

    亲事既定，谢家遂备家昌之婚事。穆议员避嫌，托请一位同事做媒人。这些时日，家昌忙于“党务”，无暇在家。临近婚日，谢德声唤过家昌，道：“人活世上，须有一技傍身，你兄虽读书不好，却懂经营之道。然你无所作为，游手好闲，厮混打闹，不理家事。日后何以立足？”家昌道：“大丈夫立于乱世间，当从军学武，驰骋沙场，为国立功。——我欲投军。”谢德声恼怒道：“你有几斤几两？好男不当兵，过些几日，家中给你成亲，让你媳妇管你了。”家昌只道父亲说气话，遂不作声了。


    隔一日，家昌见佣人谢兴民、云烟与阿凤等在装扮庭院，遂问有何喜事。云烟笑道：“二少不知么？你要娶亲了。”家昌愕然道：“我为何不知？”忽一妖娆女子从院前走过。阿凤笑道：“二少不信，可问少奶奶。”那女人突地咆哮如雷：“你这个死阿凤！做事不利落，下人管起我谢家之事!”唬得阿凤脸都白了，噤声不敢再言。家昌道：“嫂子，我要成亲了，我为何一无所知，家中视我为何等人！”嫂子笑道：“昌儒事繁，久不落家，成亲之事亦需家中操持，如今坐拥一娘子如何不好？”家昌道：“如今时代更新，我之婚姻大事，新娘为谁，我却不知，岂不笑话！”嫂子安慰道：“昌儒何须忧虑，乐昌第一美男，自有貌美贤惠之女子相配。女方为韶关名门，岂是谢家可比!曾闻老爷嘉誉，姑娘知书达理，又具男子胸襟。与嫂子相较，实属云泥之别。”家昌虽说懊恼，听嫂子如此夸奖，遂不以为意。


    婚期将至，谢德声因虑家昌在外厮混不归家，耽误婚事，遂强令其呆在家中，由男佣谢应丁、谢兴民贴身看管。大喜之日，谢家张灯结彩，远近亲朋俱来祝贺；众党徒亦凑份子来道喜。众弟兄涌到家昌住处贺喜。陈桂不无遗憾，道：“哥啊，你今娶亲成家，从此失却自由，众弟兄亦难见你一面。”家昌呵呵傻笑，道：“傻老弟，男大当婚，人之常情。我等此生为兄弟，倘得时机，我等共谋大事。我等在父母眼里是不肖子弟，在外人眼里是纨绔子弟、小混混，若我等功成名就，亦如刘邦所言：‘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众弟兄轰然欢笑。时谢德声夫妇入房，道：“新娘就到，快快准备。”阿凤与云烟赶紧帮家昌打扮。谢德声示意众党徒出去。众弟兄嘻嘻哈哈，挤到谢府门口等新娘。须臾，家昌头带礼帽，身着长袍马褂，披挂大红绸，被家人拥簇而出。众弟兄见了，欢天喜地。家昌神采奕奕，向众宾客致意。黄福华笑道：“兄弟，打架我不如你，喝酒你不如我，今晚闹洞房，且看我阿黄厉害！”众人大笑。忽乐声传来，送亲车队缓缓驶入东头街。气氛忽而热烈，个个翘首观望。谢应丁点燃鞭炮。谢家大小人等皆在门口迎候。


    那新娘子不用伴娘搀扶，跨步下车，健若男儿。黄福华等挤过去看热闹。新娘蓦地扯下头盖说：“热死了，哎！阿黄仔，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啦！”黄福华惊得目瞪口呆。陈桂调头就跑，大喊：“二哥，鬼来了！”家昌之母颤声道：“我儿命苦！”谢德声亦脸色大变：“穆贼害我！”家昌骇异不已，转身欲逃。谢德声拖住家昌之衣襟，凄然哀求道：“我的儿啊，为了谢家，委屈你了！你要是走了，我就撞死在你面前！”家昌倏然镇住，浑身颤抖，脸颊煞白，仓促不知所为。家昌之祖父母颤巍巍而来。祖母抚着家昌喃喃的道：“我的心肝！”祖父安慰道：“古人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虽娶丑妻，焉知非福？昔黄承彦之女丑而贤，孔明闻之，求为妻，而终成大功。《周易》又云：‘家道正而天下定’你娶一丑妻而大定天下，其善大矣！”德声闻言，摇头叹息，转头呼应丁扶老太爷入室。此时，家昌如木偶一般，目光呆滞，行动迟缓，在家人搀扶下去迎新娘。那穆宝莲喜滋滋的跑过来，拉着家昌道：“我说嘛，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杨宗宝。”家昌也不看她，恍恍惚惚，如木头似的，任由宝莲摆弄。谢家上下看了，俱是欷歔摇头。伴娘重新替宝莲盖好头盖，扶入大堂。堂内乐声大作，人声鼎沸。谢德声夫妇无奈的进了大堂，木木的坐在桌旁。当谢德声接受家昌夫妇的跪拜时，忽地看见家昌已泪流满脸,呆呆地看着父母。谢德声夫妇心如刀割，异口同声说：“我的儿，爹娘对你不住！”家昌缓慢地起身，在众人拥簇下进了洞房。


    时众女宾挤入洞房，孩童亦跳起争睹。伴娘道：“请新郎官撩起新娘子头盖。”家昌畏缩不敢挪步。众皆嘻嘻而笑。伴娘再三请家昌撩起头盖。家昌颤然而为之。但见一团肥肉显现，肉中眼珠得意之极，贪婪看着家昌。家昌心灰意冷，默然而立。宝莲笑道：“夫君，上前叙话。”众皆嬉笑。伴娘即驱众人出门。家昌惶遽不安，壮胆道：“我去陪客人喝几杯。”宝莲笑道：“略饮数杯即止，若是醉了，如何应对洞房欢娱。”伴娘掩嘴偷笑。家昌快步出门，只觉魂魄皆失。


    时大堂灯火通明，二十余桌宾客，举酒相敬，划拳吆喝，喧嚣不休。家昌于堂外徘徊，怅然不知所为。乐声又起，班主拉着长腔唱祝词。家昌心绪紊乱，只觉声声似鞭抽，彷徨四顾，不知所从。家昌转身至院中，忽见数人影在树阴下唏嘘不停。近前细看，原来是薛英明等弟兄。家昌跪地哭道：“兄弟们救我！”张叔谋低声道：“二哥勿急，众弟兄在商议脱身之策。”黄福华道：“龚楚亦在堂中，二哥何不求助于此人？”薛学山道：“穆家势倾粤北，龚特派员恐力不从心。”黄福华愧疚不已：“兄弟今日之窘，皆因愚兄之过！”薛英明省悟道：“二哥可曾记得，伯陵兄临走时曾言，若不如意可去投他，二哥何不夜走乐昌，去广州投伯陵兄？众兄弟纵然死，亦会守住秘密。”众兄弟皆赞同。张叔谋道：“既然二哥与宝莲拜堂，此人即为谢家媳妇，料想穆家不会寻仇。二哥只管放心去，在外闯出一番事业，往后带着众弟兄一同功成名就。”


    计议已定，众弟兄分头行动：何武、丘玉华等四处放风，黄福华等搭人梯，趁着夜色助家昌越墙而走。（未完待续）

 第三章（1）

    第三章


    穆宝莲坐于洞房，久候家昌不至，烦而生怨，怨而生怒，遂至前厅来寻。哪有家昌之踪影？宝莲上前揪住何武之衣领道：“昌儒何在？”何武战栗道：“不知！”张叔谋欲解何武之窘，举杯上前敬酒。宝莲喝问：“昌儒在哪？”张叔谋堆笑道：“洞房花烛夜，何以向我要新郎？”宝莲将其酒杯夺下，摔得粉碎，一手将其提起，喝问道：“昌儒何在？”张叔谋震悚道：“我确实未见二哥！”宝莲将其放下。宝莲之奶娘猜疑道：“小姐，莫不是姑爷逃婚去了？方才拜堂时，我就见谢家人神色忧戚，好像我们小姐的千金玉体也亏了他家一般。”宝莲一听，腾地掀翻一桌酒菜。那奶娘也趁风点火，指天画地，放泼大闹起来。整个大厅变得乱哄哄：哭的、闹的、劝的、议论的。谢德声作揖相求。宝莲指谢德声之额骂道：“无耻老狗，全无信用！何故藏匿你儿？谢家寒门贫户，竟敢戏耍穆家，不知死字写法！”谢德声仓促后退，摊手道：“我也急哪！请你别急，我分付家人去寻，定然教训逆子。为人父母者，何尝不望儿辈和和美美过日。”宝莲大骂道：“老狗假仁假义，何处寻你魂魄！”家昌之母道：“二嫂，人要知礼节，你的手指在你家公额上晃来晃去，当心天上来的报应！”宝莲唾骂道：“你才遭天上来的横祸！把本小姐惹急了，拆了你家的房子。”家昌之母大哭：“谢家何以这般命苦，结错一门亲，害了三代人！”德声指天发誓：“我若藏了昌儒，异日必死于刀枪之下！”谢老太爷摇头道：“娶这桀骜不驯、毫无妇德之女，真乃家门不幸！古人云：‘悍妻诟谇，真不若耳聋也’。——我孙儿命蹇如此！”


    龚楚急嘱云烟、阿凤将谢老太爷、谢老太扶入内室，又上前劝道：“嫂子，我是龚楚，国民党中央农民部特派员，我知昌儒是个豪杰，绝不会畏头缩尾的去逃婚。请诸位坐下来谈，吵闹不会有结果。你既与昌儒拜堂成亲，你就是谢家之人，为人媳妇当会敬老！”宝莲指龚楚而骂道：“你算个屁！你们蛇鼠一窝来害我。”说罢伸手来揪龚楚。忽有两人从人群中突出，合力将宝莲擒住。宝莲骂道：“你们狗胆包天，敢动你姑奶奶！”只听得一个虎啸般的声音：“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郑龙彪，他是乐昌民团局长李传楷，听说雌虎骁勇，故而两人合力将你制住。你这泼妇，逞势放刁，你且叫唤！叫孙传芳手下的参谋官穆先璋来救你！叫韶关参议员穆先容来救你！”李传楷道：“你在此放泼，羞辱谢家，毫无妇德，罪不可赦，民团局要代表乐昌人民处置你。”那奶娘扑地跪下求饶。宝莲道：“我死也不服，谢家既与穆家联姻，为何又将我丈夫藏起来，将穆家脸面置于何地！这事岂不是羞辱穆家？”德声颤声道：“我儿子无缘无故不见了，我全家上下也担心啊！我刚才已指天发誓了。你还不信么？”宝莲道：“你不藏，难保他的狐朋狗党不藏。”黄福华等赶紧道：“我们没藏。”宝莲道：“我要你们在神灵面前发誓！”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动。宝莲哭骂道：“原来是你们这班匪徒害了我丈夫！”顿时，家昌之结义兄弟齐齐点燃香烛，跪于神像下。有钟锡瑜、张叔谋、黄昌松、薛学山、曾苏、陈桂、廖荣华、曾国樑、薛英明、何武、丘玉华、黄福华、范九古、李安林等人。众人起誓道：“我等兄弟义顶云天，若我等藏了昌儒大哥，他日必死于刀枪之下！”宝莲道：“既如此，我也向家公家婆认错。”说罢跪于德声夫妇脚下，“咚咚咚”几个响头，直至额破血流。宝莲求道：“二老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家昌之母板着脸不作声；德声挥挥手，腻烦道：“起来吧，何必当初！”满堂宾客，大多嗟叹而去。


    家乐将众头领请到楼上，重置酒菜。李传楷举杯道：“传楷能与各位英雄相聚，实为幸事。昌儒乃彬彬君子，传楷早有耳闻。今夜逃婚而去，或另有隐情，或一时糊涂，嫂子既与他拜堂成亲，那你就是谢夫人了。请你在谢家敬老爱幼，彰显夫人之风范。昌儒他日归来，仍是你的丈夫。”宝莲喜道：“李大哥说得入情入理，宝莲也就放心了。我早说过，他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言罢撸袖作势。众人大笑。郑龙彪道：“嫂子骁猛无双，不愧为女中丈夫，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加入乐昌农军，以展女豪杰之威？”宝莲道：“我从小就仰慕女中豪杰穆桂英，她能统帅千军。我若能加入农军，保证不负所望！”龚楚合掌笑道：“我之原意是请昌儒做农军队长，昌儒不在，妻代夫职，未为不可。”李传楷环顾众人，道：“现今郑龙彪为队长，嫂子可为副队长，诸位可愿相助？”黄福华等踊跃应承。家乐道：“我有族弟二人，亦可加入农军，算是我谢家再添一份绵力。”说罢便下楼去唤谢应丁、谢兴民。待二人去见李传楷时，谢家乐趁机将宝莲加入农军之事向二老禀报。德声叹气道：“成何体统！”家乐之母摇头道：“丢你们谢家的脸！”家乐低声道：“爸妈，我说你们糊涂！弟弟又不在，她正怨恨咱家哪！她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无事就生非，会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她这种人，我家又得罪不起。何况，此等人搞什么农军，是要对付咱们这种家庭的。农军里有咱家的人，料他们也不敢对咱家咋地。”德声拍拍家乐笑道：“不愧是我的儿子，斗智不斗力。”


    正言间，忽见阿凤仓皇来报：“老爷、太太，不好了！老夫人不行了。”德声慌了神，带着太太、儿子到了老夫人的房间。时老夫人躺在床上，容状枯瘠，神志不清，肢体麻木，嘴歪眼斜，口水流淌。老太公抚着老太太的脸呼唤：“媛玉，别丢下懿林不管。”德声道：“家乐，你祖母怕是中风了，快去请大夫！”家乐应声而去。


    老太太总算活了过来。可从此却瘫痪在床，常常大小便失禁；跟人说话时，嘴巴嚅动，声音混沌不情，惟家乐之母能解其意。家乐之妻淑芬怕脏，少有侍候老人；宝莲就更不用说了，整天风风火火，忙于其所谓“军务”。谢家人或不敢劝，或懒得劝说，皆率任其意。因侍候老人之事，家乐夫妇拌过几次嘴。时间一长，淑芬心里愤愤不平。一日，家乐道：“为了侍候祖母，我妈几月来忙里忙外，身体是吃不消的。”淑芬冷然道：“叫你那宝贝弟媳去啊，祸是她闯的，若不是这夜叉，谢家不至于这步田地。如今还当啥农军，伤风败俗！”家乐粗声道：“你是我老婆，我只有权指使你！”淑芬讽刺道：“你对她那么照顾，你跟她过算了！”家乐恼羞成怒，抬手就一巴掌。夫妻在房中大战起来。淑芬哪是家乐的对手？她索性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谢家上下都在房外苦苦相劝，独有谢家长孙崇琎又蹦又跳：“砸的好啊！”宝莲回家，见此情形，大踏步上前，一脚把门踹开，喝道：“你这女人，在窝里凶算个屁！还嫉妒起我来了。我在外头干的是救苦救难的大事，你能跟我比么？再放泼耍刁，当心我打破你的头！”淑芬闻言，噤若寒蝉。（未完待续）

 第三章（2）

    此后数日，淑芬对家乐都冷若冰霜。家乐哪里受得了？夜来想行云雨之事亦难成。家乐愤懑于心。一日，谢德声嘱其往廊田收租。家乐带着谢应丁前去。路过一户人家，遇见一年轻女子，相貌非凡。家乐嬉皮笑脸的道：“今天该是本少爷走运，遇着这天仙般的女子，我要把那刁妇休掉，抱这美人回家。”应丁道：“大少，她是张汉民新娶的媳妇呢！”家乐叹羡不已，道：“一块好肉掉进狗嘴里了！他的租还清了吗？”应丁道：“还没呢，大少。”家乐切齿道：“这天杀的张汉民，租交不起，还娶得起漂亮老婆，哪有天理！走，到他家去。”


    两人尾随女子进屋。女子惊讶道：“你们是什么人？”应丁道：“这是谢少，还不好好侍候！你家男人呢？”女子嗫嚅道：“在田里未回。”应丁道：“你家男人赖着田租不交，我家少爷不高兴了。”女子低头不出声。家乐盯住女子的脸蛋笑道：“你到我家去，以工代租好不好？”女子默然呆立。应丁训道：“我们少爷渴了，还不上茶？”女子端茶上来。家乐蓦地抓住女子的手，放浪的道：“好白好白的玉手！”女子挣扎道：“你放手！”家乐**大发，抱住女子就亲。应丁把门关上，像一条家犬在外守着。家乐更加有恃无恐，将女子抱进房去。


    早有村民告知张汉民。那张汉民疯跑回来。应丁欲要拦阻，被汉民一拳打倒。谢应丁大叫：“大少，张汉民回来了！”家乐大惊，急要穿裤。汉民扑上去。两人厮打起来。张汉民怒火烧心，死死的抓住家乐的命根子，使劲一扯，竟然把两粒**掏出来了。家乐痛得嘶声大叫。谢应丁冲入屋内，架起家乐就逃。两人上了车。众村民都举着家伙追过来，可是他们哪里追得上那个冒烟的铁家伙！


    张汉民回到房中，见媳妇坐在床边哭，遂急问道：“那畜生可曾得逞？”他媳妇一听，放声恸哭。张汉民气得胸似火烧，往媳妇脸上就是一掌，尔后拿起刀要去报仇。他媳妇抱着他的腿哭道：“他家有钱有势，人家会打死你的。”张汉民一脚踹开媳妇，出了门去。村中父老都劝汉民快逃：“谢家在乐昌可一手遮天，你去寻仇？那是寻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带着你媳妇逃命去罢！”张汉民哪里听得进去？执意要去寻仇。拉扯之间，忽听有人喊道：“汉民媳妇上吊了！”待汉民跑回家时，见媳妇已冤魂归天了！张汉民咬牙切齿道：“死的好！我也无所牵挂了。我要把冤仇千百倍的报在谢家身上！”众父老催促道：“快逃罢！你媳妇的后事我们自会办理。”张汉民拜别村中父老，腰间别把杀猪刀匆匆而去。


    众人冒雨把汉民媳妇草草的埋了。时值民国15年初春，乍暖还寒，道路泥泞，雨水敲打山间野花。众人方才归村，却见一队警察已到村口。村民义愤填膺，上前与警察论理。警察哪里与农民讲理？只知要抓人。双方厮打一处，慌乱间，忽有警察朝农民开枪。一老农中弹身亡。警察头领知闯大祸，慌忙带领队伍撤走。次日，数百廊田农民头裹白布，焚香烧蜡，在乐昌街头抬尸游行。随者甚众，声势益大。国民党中央农民部特派员侯凤墀、宋华趁机带着农友集会，打着犁头图案的会旗，满街高喊“反对豪绅地主压迫”、“打倒土豪劣绅”、“实行耕者有其田”。满城撼动，路人皆相从。


    德声见势不妙，急嘱谢应丁道：“昌吉若留在乐昌，只怕难过此劫。你与兴民速到医院，暗将昌吉接出，去广州疗伤。”又嘱淑芬收拾细软，陪同前去。谢家兄弟连夜将家乐接回。谢德声道：“你自蹈大祸，罪责弥重，不躲到外地，怕是难逃凶劫。你且到广州治疗。家中之事，我自会应付。”家乐懊悔不已，含泪点头。淑芬哭啼不止，无奈而去。


    翌晨，游行队伍涌到谢家门前，群情激愤，高呼口号，其势嚣然。德声惶惶不知所为，只觉房子颤抖欲坠。忽农会各头领闯入大堂，有陈德钊、龚楚、侯凤墀、宋华、李传楷、郑龙彪等，宝莲亦在其中。宝莲指德声而厉声道：“你把那恶棍藏匿在何处？”德声指天起誓道：“我在此申明：我与逆子，已断父子情义，此人现在医院，不知死活，诸位可去捉拿，望众英雄看在家昌之面，勿与谢家为难，此谓罪不相及。”穆宝莲道：“此人伪善狡诈，诸位万不可信。”农会头领陈德钊道：“你儿子已逃出医院，定是藏在家中。”谢德声故作茫然，见众人要搜屋，故作无奈之状。众人将谢家搜寻一遍，哪里有家乐身影？德声少不得花大洋，里外打点遍了。此事方休。


    过了一月，谢家乐等人溜回乐昌。此时家乐虽伤愈，却已不能称之为男人了。传闻当时李传楷、郑龙彪欲置家乐于死地。家乐听了，心生恶念，急欲复仇。家乐纵使淑芬与谢应丁勾搭。那淑芬本在守活寡，哪禁得住心中欲火，很快就与应丁搅得火热。家乐又以此手段诱谢兴民上钩。一日，家乐唤谢氏兄弟入房。家乐坐在藤椅上，神色颓然，缓声道：“你兄弟二人，是我同宗兄弟，跟随我多年，可谓情同手足；前些时日又悉心照料我。我心中感激，无以为报。我现是个废人了，你二人跟淑芬之事，我已知晓。”谢氏兄弟双股战栗，跪地求饶。淑芬亦跪下，嘤嘤地哭。家乐落泪叹道：“罢了，反正我是个废人，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别给外人知道就行了。我家乐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此仇不报非君子！不知两位可愿意帮我？”谢氏兄弟磕头道：“大少对我兄弟恩重如山，正无以报答，大少有何吩咐，我兄弟愿肝脑涂地以报！”家乐道：“既然兄弟多年，你们就叫我大哥罢。我有一计，我不是让你们加入农军了么？你们可诓骗李传楷、郑龙彪到坪石去，假手于人，让淑芬的舅舅汝城王胡凤璋收拾此等恶徒。”谢兴民道：“李、郑两人狡黠多谋，怕是难成。”家乐鄙夷道：“这帮脓包，乃悭贫愚痴之辈，人多枪少。李、郑两人发梦都想要枪，你诓此等人到坪石买枪，此事定能成。”谢家兄弟听了，唯唯应诺。


    一日，宝莲自外归来，听见厢房内有人窃窃私语，便踢门直入。却见谢氏兄弟惊慌失措，手在身后藏藏掖掖。宝莲喝道：“拿出来！”谢兴民极不情愿的从身后掏出一只手枪。宝莲惊喜道：“呵！你这黑炭头从哪弄来这玩意？”谢兴民嗫嚅道：“从坪石老家花十块大洋买的。”宝莲兴奋道：“有多少？还能买得到么？”兴民闪烁其辞道：“我看到的长长短短大概上百支，不过那人不卖零的了，只想找个大买家做一手买卖。”宝莲道：“你带我农军去买，否则我把你项上黑炭头拧下来。”谢兴民暗喜，点头应承。宝莲又找到家乐，道：“没有我在外撑着，你早就被农军抓去砍头了。”谢家乐千恩万谢。宝莲道：“你何不捐点钱出来，讨讨李县长的欢心？”家乐道：“弟妹说的是，我愿捐一千大洋支持农军。”宝莲喜不自胜，将此事告知李传楷。李传楷新任民选县长，正忧农军粮饷之事，听知此事，半信半疑，遂请龚楚等相商。龚楚疑虑道：“坪石虽为两省三县之界，黑道走私猖獗，但有如此多私枪，却难令人置信，我怕有诈。”李传楷叹道：“农军人多枪少，为了武器的事，我是卧不安席，食不甘味！”郑龙彪拍胸道：“农军声势益大，谁人敢暗算我等！郑某愿单刀赴会，亦能取枪回来！”龚楚沉吟道：“今吴佩孚在两湖得势，正攻唐生智部，国民革命军已紧急赴湘救援。今局势灰暗不明，应静观其变，倘有不测，恐大伤我农军锐气。”李传楷奋然起身，慨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瞻前顾后，何以成事！明日我与郑兄同去。”龚楚道：“李县长执意要去，亦须谋划周全，请郑兄带几人护卫，我与宝莲于镇外接应你们。”李传楷一口应承。


    当夜雷雨交加，此后雨水绵绵，数日不住。李传楷等人冒雨到了坪石。郑龙彪召集坪石农军，商议买枪之事。众农军摩拳擦掌，自告奋勇，急争前往。忽有一人找“谢老板”。谢兴民将那人带入。那人自称军火商“陈老板”之信使，密言枪械皆藏于金鸡山上，天晴即可去取。众人闻讯大喜，商议发展农军之事。正言间，雨水停歇。李传楷带领农军约百十几人往金鸡山而来。到山脚时，传楷令大部农军在山脚候着，亲自带十几人上山。农军疏于训练，纪律松弛，怕分不到枪，哪里听从命令？皆纷纷攘攘跟上山。李传楷一时遏制不住，也就由得众人上山。众军在山间迤逦攀行。转过山崖，信使忽地不见了。传楷大惊，疾呼众人速退。忽见岩上站着一人，生得虎头熊腰，一脸横肉，叉腰大笑，道：“李传楷，今天遇着我汝城王，你奶奶的末日到了。”李传楷抬头道：“胡凤璋，你以诡计诓我，算什么英雄好汉？”胡凤璋笑道：“他奶奶的，老子从来就不做英雄好汉，我只取英雄好汉的头颅！”一挥手，乱石如雨。山沟里哭爹叫娘，许多农军被砸成肉饼。李传楷与郑龙彪左躲右闪，带伤攀到一字峰。传楷凄惶四顾，脚下是万丈深渊，远处是滔滔洪流，江边民房泡在洪水中。谢兴民从荆棘丛中探出，一枪击中郑龙彪腹部。李传楷忿然作色，大骂道：“你这逆贼，狗彘不若之徒！害我农军，我死也不会放过你！”郑龙彪咆哮一声，扑上谢兴民，两人皆坠崖而亡。胡凤璋带着数十条枪逼上来。可怜浩然正气之农军首领，竟死于鼠辈枪下。山谷之农军死者甚众，少有降者。胡凤璋等匪徒割下李、郑之头，哄然而去。


    龚楚等人因被洪水阻隔，未能如期抵达坪石。次日，众农军寻着李、郑之尸骸。龚楚抚尸大哭，誓言必报此仇。（未完待续）

 第四章（1）

    第四章


    洪水退去，又值瘟疫流行，死人甚多。灾民流离异域，或入山为匪，或到异地逃荒；滞于城中难民，不得营生，或乞或盗。乐昌人心惶惶，富人日不开门，夜不熄灯，难民号泣道路，无所安身。谢老太爷忧虑道：“世间灾祸，皆有异像：民国9年初，鼠窜于街，蛇横于道，夜间发生地震。俗语言：东虹雨，西虹晴，南虹刀枪，北虹虎。上月我见蚁窝搭于树梢，乐昌便遭受洪灾；前日雨过，南边忽现彩虹，只恐有刀枪之祸！”德声叹息道：“兴民死于匪祸，今日他老子向我要儿子。我说：‘龚福昌唆使你儿子当农军的，你找龚福昌要人去罢！’谢老头去找龚楚，一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说那些死难家属都去找龚楚算帐了，那混蛋变缩头乌龟了。实无奈何，我只有给些大洋打发他走了。”德声说着，看见父亲竟然垂着头睡着了。德声扶他起身道：“父亲，且去床上睡。”


    德声安顿好父亲，刚出房门，隐隐听到街上有人喧哗。德声急地走到院子里，听得满街嚣然。谢应丁魂飞魄散，直撞进来，叫道：“老爷，打仗了，听说有成千上万的军队从长来方向打过来了！满街是逃难的人呢！”谢德声慌了手脚，赶紧吩咐家人逃跑。其时宝莲亦在家中，问明事由，便要来抱老太太。家昌之母道：“二嫂，你们且带着老太爷躲到山里！我与阿凤留在家照顾老太太。我料军队不会害我们。”淑芬牵着崇琎哭求道：“妈不走我们怎么放心？老太太不能动，可留下阿凤照顾。”阿凤吓得哭个不停。淑芬骂道：“死丫头，你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啊！你就是不许走！”家婆执意不走，淑芬见势不妙，与家乐牵着崇琎一溜烟跑了。宝莲背起老太爷就跑，德声等人在后追之不及。整个乐昌难民皆往河南方向逃，江边人如蚁聚，人声鼎沸，个个仓促，人人凄惶。幸而江水不甚深，胆大者涉水而过，后面的人一哄而下，混乱不堪，互相挤压践踏，更有溺死者，妇女儿童皆凄厉大哭。过得河来，众人纷纷躲进山林，亦有善男信女到塔下烧香，祈祷家宅平安。进了山林，老太爷喊着要下来。老太爷揉揉胸部道：“你这黑旋风女李逵，我这把老骨头都给你震碎了。”宝莲摩拳擦掌笑道：“阿爷呀，我替你揉揉罢。”老太爷连连后退，摆手道：“你还是揉你自己罢！我要云烟扶着我。”


    其间小道消息在难民中传播。有人说军队过处，财物一空，男人悉成刀下之鬼，女人则被军队奸污。德声一听，浑身颤抖，担忧道：“昌吉，你妈在家，如何是好？”老太爷慢条斯理道：“放心，相信家嫂会保住她的名节。”德声摊摊手说；“老爷子，你倒说得轻巧！”宝莲道：“我回去看看，集合乐昌农军，好歹也能杀几个匪军。”家乐咧嘴笑道：“那些脓包军顶个屁用！”宝莲指着家乐骂道：“假男儿多嘴，敢小觑我农军，不怕我收拾你！”家乐畏恶宝莲，惶然噤声，眼望别处。


    忽见有人跑进树林，气喘吁吁，弯腰喊道：“诸位别怕，我是乐昌农军，进入乐昌城的是国民革命军，是老百姓的军队，国民革命军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诸位且看，这是《北伐宣言》。”德声抢过一张看视。其文道：


    北伐宣言


    民国15年７月６日


    国民政府


    中国人民之困苦至今日而极矣：以言农人，则血汗所获，尽供兵匪之掠夺，预征特捐，有加无已，终年辛苦，不得一饱，鬻田卖牛，寝成失业，此犹侥幸者也。至如直鲁豫京兆等省区之农人，则兵匪所过，村里为墟，老弱死于沟壑，壮年多被俘掳，男为牛马，女**淫，其或能逃出虎口，幸保余生，亦不过皇皇如丧家之狗，不操下贱之业，即作他乡之鬼而已。以言工人，则终日劳作所获，仅能苟延性命，既无余资，又鲜保障，平时日日有失工之虑，灾患一至，不免沦为流氓之列；此时欲商无资，欲耕无地，不降为苦力，以逐渐消耗其性命，则直成饿殍而已矣。以言商民，则外被洋商售卖洋货、贩运土货之压迫，内受大小军阀土匪、苛捐重税及明抢暗索之剥削，鲜能获什一之利，而频蒙亏本之灾；驯至小资生意不堪损失，倾家荡产，比比皆是。以言知识界，则教者恒以薪金久欠，徒忧哺啜，而不能传其智能；学者每以匪患兵灾，断绝资斧，而无以进其学业；加以百业凋敝，虽属聪明才智之士，难免彷徨失业之忧；至于直鲁豫各省，年年烽火，学校关闭，小学教员沦为苦力，青年学生多成饿殍，更无论矣。其他各省军阀部下之军人，则多数本系农人工人，为求生计而投军者；然而投军之后，不但生计仍无可托，且为野心军阀驱而置诸死地，大好热血，不用以靖国难、救人民，乃徒以受军阀豢养之故，反用以屠杀人民，为军阀争功名、求富贵，世间惨事，孰有过于此耶？至于经营工业企业家，在从前固为社会上之富裕者，然至今日，则销场不佳，利益全无，工厂停闭，成本呆滞，即或勉强开工营业，而困于苛税勒捐，无法支持，即不投降于军阀，即乞灵于洋商，不但事业已非我有，资本则丧失大半矣。


    总而言之，居今日之中国，除少数军阀、官僚、买办、财阀之外，全国人民入则有老弱待哺之忧，出则无立业谋生之地，行则逢掳身丧命之变，居则罹举家冻馁之祸，灾害深于水火，困苦甚于倒悬，凡此皆帝国主义之侵略及实国军阀之窃权之所致也。帝国主义经济上之侵略，其剥削之巨，岁辄万万，数十年来未尝或息也。迄中国之人民膏血已尽，仅存皮骨，彼为债主，我为债户；彼不劳而坐获，我终日充牛马；彼为经济的主人，而操命令指挥之全权；我为经济的奴隶，而居被驱使之地位。帝国主义在经济上剥削中国之不足，更在政治上利用万恶之卖国军阀，造成笔难尽述之罪恶。帝国主义者既使军阀窃取政权，又使军阀盗卖国家；既使军阀永演阋墙之争，令吾民受尽兵刀之苦，更嗾使军阀压迫革命运动，欲吾民永无自决之日；既使军阀式的政治发生土匪，更使土匪变成军阀，军阀生生不已，人民困苦无穷。以军阀为刀俎，以吾民为鱼肉，如此则无怪乎中国农民不能安于乡，工人不能安于市，商民不能安于行旅，知识界不能安于校舍，军阀下之军人恒辗转惨死于连年之内战，甚至经营工业之企业家亦惴惴不能一日安其生也。


    帝国主义侵略之程度日益加深，军阀之暴虐日益加重，则中国全国人民之困苦，自然日益加重。近者北方军阀混战经年，北京政府已不存在，我中国中部及北部人民，不但无好政府，而且亦无恶政府；不但无从减少既有之痛苦，亦且无法减轻新痛苦增加之速度。继此以往，指顾之间，不难使数千里土地变为荒墟，数万万人民化为虫沙，岂但政治的及经济的奴隶而已。本党于此时机，熟察前因后果，深知中国人民困苦之根本原因，在帝国主义及其工具卖国军阀；深知目前中国之唯一需要，在建设统一政府。统一政府成立，则外足以抵抗帝国主义之恫吓压迫，内足以杜绝军阀之祸国殃民。


    统一政府不成立，则外祸益烈，内乱益甚，中国人民之困苦，亦将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中国人民将无噍类矣。


    本党从来主张用和平方法，建设统一政府，盖一则中华民国之政府，应由中华人民自起而建设；一则以凋敝之民生，不堪再经内乱之祸。故总理北上之时，即谆谆以开国民会议，解决时局，号召全国。孰知段贼于国民会议，阳诺而阴拒；而帝国主义者复煽动军阀，益肆凶焰。迄于今日，不特本党召集国民会议以谋和平统一之主张未能实现，而且卖国军阀吴佩孚得英帝国主义者之助，死灰复燃，竟欲效袁贼世凯之故智，大举外债，用以摧残国民独立自由之运动。帝国主义者复饵以关税增收之利益，与以金钱军械之接济，直接帮助吴贼压迫中国国民革命；间接即所以谋永久掌握中国关税之权，而使中国经济生命，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吴贼又见国民革命之势力日益扩张，卖国借款之狡计，势难得逞，乃一面更倾其全力，攻击国民革命根据地，既使匪徒扰乱广东，又纠集党羽侵入湘剩本党至此，忍无可忍，乃不能不出于出师之一途矣。本党敢郑重向全国民众宣言曰：中国人民一切困苦之总原因，在帝国主义者之侵略及其工具卖国军阀之暴虐。中国人民之唯一的需要，在建设一人民的统一政府；而过去数年间之经验，已证明帝国主义者及卖国之军阀，实为和平统一之障碍，为革命势力之仇敌；故帝国主义者及卖国军阀之势力不被推翻，则不但统一政府之建设无希望，而中华民国唯一希望所系之革命根据地，且有被帝国主义者及卖国军阀联合进攻之虞。本党为实现中国人民之唯一的需要，统一政府之建设，为巩固国民革命根据地，不能不出师以剿除卖国军阀之势力。本党为民请命，为国除奸，成败利钝，在所不顾，任何牺牲，在所不惜。本党为求遵守总理所昭示之方略，尽本党应尽之天职，宗旨一定，生死以之。愿全国民众平日同情于本党之主义及政纲者，更移其平日同情之心，进而同情于本党出师，赞助本党之出师，参加本党之作战；则军阀势力之推倒，将愈加迅速，统一政府之建设，将愈有保障，而国民革命之成功，亦愈将不远矣。


    统一政府建设万岁！


    国民革命成功万岁！


    中国人民自由解放万岁！


    中国国民革命军万岁！（未完待续）

 第四章（2）

    德声看罢，将其撕成两半，冷笑道：“危言耸听，胡说八道！”宝莲道：“乐昌农军现在何处？”那人道：“报告穆副队长，我是龚队长派来请大家回城的。我乐昌之骄傲、乐昌第一大美男、乐昌之英豪谢昌儒为北伐先锋已趱程北上，谢昌儒振臂一挥，带着黄福华等乐昌一百多好男儿呼啸而去！”宝莲扬手一掌把那人打昏，大叫：“混蛋，为何不早告诉我？——谢昌儒，我说过，你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说罢，旋风似的追家昌去了。德声一听儿子从军打仗去了，呆坐在地上，久不作声。谢老太爷安慰道：“如今总算知道昌儒的消息，你该放心才是，年轻人在危难中磨练磨练也好。”德声带着哭音道：“老爷子，我倒不希望得到他的消息，我还有点望头，如今他上阵打仗，刀枪无眼啊！古来征战几人回！”谢老太爷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昌儒小时，我就给他看过面相，说他‘形貌奇伟，骨格非常，乃大贵之表，又享高壽。”德声嘟囔道：“又掉书袋。”别过脸去不理他了。


    众难民扶老携幼相继下山，过得河来，却见街边布满岗哨。军卒强令难民分列街边，每人举着小旗，高喊口号：“乐昌人民热烈欢迎革命军！”“中国国民革命军万岁！”德声对此嗤之以鼻。家乐与老太爷却卖力高呼口号。忽车队徐徐开过来，在空旷处停下。一位洋人慢悠悠下车，疲态尽显；一高瘦军人从另一辆车下来，与洋人握手致意，众军官环列相候。老太爷嘟囔道：“死洋鬼子又在教唆中国人打中国人！”那高瘦军人立于高处，慷慨陈词。会场人声嘈杂，老太爷竖耳倾听，茫然不知所以。德声介绍道：“那人便是总司令蒋中正，字介石。”老太爷道：“那什么石是什么人啊？”德声摇头道：“连蒋中正也不认识，真是前清遗老！”老太爷道：“此人生得獐头鼠目，必是奸邪好斗之人，乱天下者，必此石也！”


    回到家中，只听得里屋有哭声，德声大惊失色，疾跑进去，跪地高喊“娘啊！”家乐等看了，也跟着跪地哭起来。老太爷抚着老太太的脸，低声叫唤其名。天色渐黑，全家坐在大厅，商议老太太的后事。忽数名军卒闯进来。全家惊惶失措。德声上前道：“几位老总不知有何事？我可是国民政府参议员，全家都拥护北伐军的。”军人道：“我等奉命请谢懿林、谢德声到总司令部一趟。”谢老太爷战战兢兢道：“看来我是逃不过此劫了！昌吉，你是我的长孙，以后你要挑起家庭的担子来，别让谢家败了！”家乐含泪道：“阿爷放心！”


    谢懿林父子走后，谢家上下都忐忑不安，个个都不敢睡觉。熬到子时，一辆小车将谢家父子送回来。德声搀扶着老太爷进门，一边唤家乐帮忙。谢懿林父子不但安然无恙，还喷着一股酒气。全家都欢天喜地。德声道：“那龚福昌够义气，把北伐先锋的家人介绍给蒋总司令。我们才能得到如此的敬重。北伐军纪律严明，爱护工商界人士，咱们家的丝绸呢绒、苎麻、国药、食盐等商号都正常运转。”德声之妻道：“昌儒是我的心头肉，而今去打仗了，我做娘的以后就食无味、睡无眠了！”德声道：“真乃妇人之见，大丈夫处世当立功名、取富贵，若整日在父母面前转悠，若戒不了奶的孩子，有何出息！——原来昌儒五月份就已入湘作战，昨日特回乡带他那帮党徒去当兵，立了大功呢！”谢懿林道：“我今观蒋公面相，知蒋公非常人也！善眉慈目，虎威龙姿，乃帝王之相。今统大军，兼弱攻昧，必成大功。安天下者，必此公耳！”一家人听罢皆笑。


    次日一早，便有一妇人跌跌撞撞跑到谢家门前哭骂：“你们谢家造孽呀！谢家的儿子造孽呀，哄骗曾苏去当兵打仗，去挨子弹。谢家不得好死呀！”淑芬惶急道：“此泼妇骂尽谢家祖宗八代，如何是好？”家乐恼道：“你平日在家是耗子扛枪窝里横，今日如何成缩头乌龟？”淑芬怒道：“一切祸端皆是你弟所为，骂的是谢家祖宗，与我何干？”家乐之母道：“今日非论是非之时，外人诅咒塞耳不听便是。”须臾间，丘玉华、廖荣华、薛英明、黄昌松等人之父母相继来哭骂。何武之母来得迟，也不管谢家在办丧事，披头散发的撞进去，滚地大哭。众人俱挤进谢家，放泼大闹。德声哀求道：“请各位回去，你们苦，我家更是雪上加霜。我老母刚刚去世，儿子又被人骗去打仗。——我都不想活了！”谢懿林道：“刀不磨不成刃，人不磨不成器。年轻人或能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个功名富贵出来呢！”何武之母道：“我儿子就算不成器，留在我身旁，终能为我娶媳妇，生孙子，给我养老送终。你孙子骗武仔去打仗，如有个三长两短，你教我这老太婆怎么过呀！何氏老头啊！你死得太早了，你叫我怎办呀！”谢老太爷摇头道：“乃井蛙之见！”何武之母一边哭一边撞向谢老太爷。老太爷被撞得晕头转向。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众人听到晴天霹雳一声响：“谁再胡闹，我就打破谁的头！”众人看时，却是谢家二媳妇宝莲。宝莲两眼充血，一脸杀气，咆哮道：“我那丈夫在战场上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在我面前连狗熊都不如！你们的孩子都是铿锵英豪，你们却猪脑子灌水！我找不到我丈夫，我一肚子的火正没处放，你们且到我面前再哭哭！”那些耍赖哭闹的谁不惧宝莲之威？个个都悻悻然离去了。


    自寻夫未果，宝莲一度消沉。时农军中有一名唤王秋有者，自幼丧父，未曾上过学，日子过得贫寒落魄，正寻思出路，故而向宝莲献言道：“若要于百万军中寻一人出来，确实不易。然北伐军不过几万人而已，要寻着家昌，料想不难。”宝莲叹道：“我一女人家寻夫，军中无人肯帮我，故而失望而归。兄弟若肯帮我，我必有重酬。”王秋有道：“若我去找寻，必有所获，然我家穷苦，真是‘上无片瓦，下无安身立锥之地’，我若离乐昌，只恐家中老母无人照料。”宝莲笑道：“你这尖头奴！我岂不知你肚肠所思？不必担心，我给五百大洋与你做盘缠；你母亲那儿，我月供五十大洋，够你老娘过上安乐日子。”王秋有为难道：“战场上寻人，吉凶难料，倘若我回不来，家中老母无人养老送终。”宝莲急道：“婆婆妈妈，非男儿作为！若是你死了，我自然会为你老娘养老送终。”王秋有道：“既如此，我就勉为其难。”二人商议已定。次日，王秋有拜别母亲北上去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1）

    第五章


    王秋有躜程北上，不日行抵咸宁地界。时值盛暑，行路艰辛，难民襁负而南，泣行于道。越往北走，南逃者越多，民声哀怨，不知所从。忽见一老者拄杖独行，王秋有探问道：“请问老人家，前方可在打仗？”老人叹道：“厮杀不息，血流成河。兵患扰攘，街陌荒芜，百姓骚动，弃家流亡。听先生语音，应是外乡客人，万勿向前，免遭不测。”王秋有问道：“前方攻伐者，可是广东军？”老者道：“军旗有姓氏，阵中无贵人。更相攻伐者，俱是炎黄孙！”王秋有无心再问，急地往前赶路。枪炮声清晰可闻，受伤军卒被人抬下，血水滴滴答答，一路皆是。前方道路已为军队所截。王秋有想：前面在交火，家昌也许就在战场上。于是王秋有暂避于当地农家。户主道：“广东人在此攻打几日，仗越打越大，人越打越多。广州军队源源不断从中伙铺、山峡冲、石坑渡一带开来。”王秋有说明来意。户主道：“战事惨烈，死人甚多，先生所寻者，或已不在世。”王秋有一听，心中惶惑。


    正言间，一队人马驰至房前。十数军人拥一官佐上来。官佐问道：“二位兄弟莫慌，我军乃北伐军，为民讨伐贼人，可否我军向导？”户主诚惶诚恐，道：“愿为老总效劳！”官佐喜道：“此乃天助我大军，兄弟有功于革命，国民政府定有重酬。我军欲击汀泗桥，能否抄其后背。”户主道：“若是贵军多攀岩走壁之士，可从古塘角方向抄近路过去，诸位且看：东北面那座高山，地形险要，除张兴国、赤岗亭一段为大路外，余皆蛮荒丛林，云雾拥蔽，飞越维艰。”官佐抚掌大喜，与众军道：“果真如昌儒所言：三国时，张飞与张郃相持于瓦口关，张飞靠难民带路，抄其背后，一举将其击溃。汀泗桥后枕高山，前临巨浸，三面环水，乃武汉之门户，北军所恃为天险。我军若不避险阻，抄其腹背，攻其不备,定然能成。——不想这位兄弟将助我等立下不世奇功！”王秋有喜出望外，道：“老总所言，可是谢昌儒，字家昌？”官佐惊讶道：“正是，老弟何以认得昌儒？”王秋有道：“实不相瞒，我乃广东乐昌农军，受昌儒之妻所托，特来寻找昌儒。”官佐正色道：“你既是农军，应有与之相称之觉悟，亦知军纪无情，你若坏我军纪，乱我军心，休怪我不念老乡之情。——你们看住他，我现去军部议事。”官佐走后，便有军卒与秋有叙乡情。老乡劝道：“你既是农军出身，为何不加入国民革命军？家昌所领军兵，百十余众，皆韶关人士，俱在6团，团长黄琪翔，乃梅县人士。家昌等众从石坑渡进军。我部是独立团，为北伐军先遣队。方才所见官佐，便是团长叶挺。”王秋有想：既已到此，身不由己，不如投靠北伐军，比在家乡做农军强多了，反正老母已有宝莲养着。于是王秋有便加入北伐军。


    次日拂晓，独立团与第七军一部，由农民向导引路，悄然往古塘角潜行。众军翻山越岭，潜至汀泗桥背后。时黄琪翔率第6团已于昨夜渡河，暗伏于吴军身后。南军猛攻汀泗桥正面阵地。山下枪声大作，火焰四起，烟雾腾空，震撼山梁。吴军据险守要，所在力战。南军寸步难进。叶挺乘势攻袭。南军如饿虎下山，亟击吴军。黄琪翔率猛将锐士，居高临下攻击。吴军懈怠无备，三面临敌，阵势大乱，败如土崩。吴将宋大霈骇然失色，大叫：“退却者杀无赦！”时南军漫山塞野而来。吴军力竭势穷，军卒沮散，弃枪而逃，轰然若堤崩。宋大霈遏止不住，遂率董政国、孙建业、陈嘉谟等部将混于败军中逃命。南军跨过铁桥，随后掩杀，攻入镇中。吴军大溃，急奔咸宁。败军冲动咸宁守军，收兵不住。宋大霈喘息未定，料守咸宁不住，弃城而走。城中震惧，军民混杂而逃。南军急进，顺势攻占咸宁城。


    汀泗桥既破，吴佩孚恼羞成怒，深责宋大霈之过。宋大霈道：“广东匪军骁果威猛，非赵恒惕等辈可比，今贼军强盛，难以争锋，不若敛军坚磊。贼军劳师远征，军中食少，利在急战，我若死守贺胜桥数月，待彼粮尽退军，我军趁机追袭，必然全胜。”众将佐皆劝吴佩孚坚壁不战，以耗南军锐气。吴佩孚遂集军数万众，在桃林铺、印斗山与贺胜桥等地布阵，深沟高垒，以待南军。吴佩孚率部将陈嘉谟、董政国、叶开鑫、马济等辈巡视战阵。吴佩孚扬鞭道：“广东匪军侥幸夺我汀泗桥，我誓在此地百倍以报之！众位将军观我战阵，桃林铺、印斗山、贺胜桥三阵环环相扣，浑然一体，如同数条铁链，我誓在此锁住匪军！诸位愿与子玉在贺胜桥上庆祝胜利么？”众将齐声道：“誓为玉帅效劳！”吴佩孚道：“汀泗桥一役，我军中临阵脱逃者无数，丢尽我军之脸面！吴某打仗，最恨贪生怕死之徒，平生最憎一个‘逃’字，战乱之时，百姓逃则易安，军兵逃则早亡。此役若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正言间，前哨报告：南军前锋已达吴家湾一带，后继人马源源而至。吴军听了，面有惧色。吴佩孚笑道：“广东匪军轻而无备，狂妄无度，特来送死耳！三日之内，我将夺回汀泗桥。”


    汀泗桥大胜，南军士气高昂，战意旺盛。天将破晓，第四军独立团与十二师等攻击部队突袭敌阵，攻拔吴家湾、黄石桥、北路学校等处；南军胡宗铎、钟祖培各旅相继跟进。南军突入桃林铺、王本立。叶挺挥军急进，突破吴军正面防线，直插其纵深阵地。吴军如洪水突至，围裹上来，双方近身相搏，斗得血肉横飞，杀声震天。时叶挺部深入险阻、三面受敌。叶挺身先士卒，突刃触锋，忽为数敌所缠。王秋有觑见，奋力戮倒一吴军，大叫道：“团长速退！”叶挺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再言退者即毙于阵前！”王秋有等听了，皆以一当十，以死相拼。忽阵角喊声大起，一彪人马杀入阵来。当先一位英雄，杀入敌群，左右冲突，刺刀起处，敌军纷纷倒下。吴军见了，双股战栗，拖枪而逃，官兵自相践踏。叶挺叹道：“自北伐以来，未见恶战如昌儒者！”家昌道：“家昌虽勇，未如希夷兄之智勇双全。”两人大笑。王秋有上前相认。家昌道：“你寻我之事，希夷兄已告我知。你既已入革命军，望你在战场实现平生宏愿。若破武汉，我等乐昌好兄弟相聚一起，一醉方休。”说罢，追杀残敌去了。


    吴军退至贺胜桥，凭恃江湖港汊之险，死守咽喉所在。吴佩孚令部将刘玉春、陈嘉谟各备大刀队赴前线押阵，并亲率卫队团、宪兵队，竖“吴”字大旗，乘专列在贺胜桥往来督战。吴佩孚传令：凡作战不力，畏葸退却者，立即射杀。时南军临逼，叶挺率部先攻印斗山。南军大部云堆席卷而至，悍然攻打吴军壕堑。火力之猛，前所未有，吴军抵挡不住，四散逃窜。吴佩孚怒不可遏，严令宪兵队扫射败军。败军遭戮，哀号遍野，积尸累累，血流成河。吴佩孚亲刃退却之旅、团长十余人，以惩戒作战不力之军官。宪兵队冷酷若虎狼，溃兵皆忿然，举枪回击，吴军大乱，互相厮杀。南军乘胜攻占贺胜桥。吴佩孚所乘军车亦中炮弹起火，吴军败如山倒，死伤者蔽地。吴佩孚知大势已去，回车北逃武昌，仓惶如丧家之犬。吴佩孚专列过处，败兵攀援欲上，卫士呵禁弗能止，急挥刀砍其臂，人纷纷随臂堕，宛转呼号，惨不忍闻。从桃林铺至贺胜桥，吴军士兵断头缺臂，露肠破肚，呻吟哀叫者，比比皆是。自此，第四军威震华夏，民皆称誉，咸以“铁军”目之。


    贺胜桥陷落，武汉门户大开。城中人心惶惶，难民携家带口，有出城逃避者，有进城逃难者，各自寻路逃生。吴佩孚此时已为涸辙之鲋,企图以城垣为固，以长江为险，守住武汉，以待河南吴军与江西孙传芳来援。吴佩孚设司令部于汉口，命其第八师师长刘玉春为武昌防守司令，率兵死守武汉，力保华中，又急调部将田维勤、王为蔚、魏益三率部南下；起用部将靳云鹗为“讨贼”联军副总司令；提升鄂军将领刘佐龙为湖北省省长。又命湖北督理兼第二十五师师长陈嘉谟为武汉防御司令；靳部师长高汝桐为汉阳、汉口守备军总司令。南下各师驻防广水、花园一线，蛇山、龟山、江汉水面重点防守。吴佩孚使人散布流言：广东匪军攻破咸宁，屠城三日，全城无一生者。市民闻之大惧，急欲出城逃生。吴之原意，是望百姓死心助其守城，不想竟离心离德至此。吴佩孚大怒，下令速关所有城门。市民怨声载道，时有骚乱事件。（未完待续）

 第五章（2）

    民国十五年九月初旬，吴军布防未毕，南军主将李宗仁已勒兵临城——李宗仁者，字德邻，广西桂林人。第四军盛于武昌城下；第七、八两军已抵鄂城、纸坊、金口一带。吴军于城上见南军源源集结，声势浩大，搬运各种攻城器具，声音传来，吴军尽皆失色。须臾间，南军之第四、七、八军把武昌城围得如铁桶一般，从三日起连续多次攻城，均未成功。五日，独立团官兵潜至城脚下，奋勇登梯，城上弹如雨下，死伤无数。叶挺率部直前急击，架设云梯攻城，各级军官身先士卒，身自搏战，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此役，独立团一营长名唤曹渊者英勇捐躯。接着南军调整策略，由第四军担任围攻武昌之责，第八军进攻汉阳。


    南军强攻汉阳，不克，又攻，仍不胜。谢家昌此时已为连长，隶属第十二师，为师部警卫连。家昌径找张发奎——张发奎者，字向华，广东始兴县人，时为第十二师主将。家昌进言道：“张师长，武昌城垛坚固，居高临下，如此强攻，何日得成？若迁延日久，吴军援军到来，我军必背腹受敌。家昌愿带本部为先锋，打开缺口。”张发奎抚家昌之背道：“昌儒乃我心腹，于汀泗桥、贺胜桥等役累立奇功，今攻武汉，非比寻常，倘若有闪失，叫我如何面对家乡父老？”家昌慨然道：“家昌年少时，曾遇一奇异道士病倒于塔下。家昌为其求医问药。道士为报答救命之恩，曾密授我拳脚功夫与刀枪之诀。家昌不夸口，若论刀枪格斗功夫，全军并无几人能胜我。在此紧要关头，向华兄当用我韶关好男儿，为兄解忧，倘攻城不克，我愿自决于城下！”张发奎亦慨然应承，道：“汉阳、汉口守备较弱，若得两汉，武昌必难持久，弟可率部协助唐生智之第八军攻汉阳。”


    家昌大喜回营，令人搬出数坛美酒。众勇士环列，家昌道：“自北伐以来，我韶关男儿未曾落后，今攻武汉，若胜，吴贼必亡；若败，我等死无葬地矣！何谈衣锦还乡！两者取其一，我韶关有孬种乎！”众军振臂大呼：“誓随连长攻城取功！”圈外嘈杂声起，许多军人高呼：“攻城取功，何分籍贯？连长所为，何其不公！”家昌道：“众弟兄愿与家昌同生死，杀敌立功，家昌求之不得。我全连兄弟同心协力，则下武汉而灭吴贼计日而待！”全连战士皆呼誓死效力。


    翌日，南军炮击汉阳。顿时，汉阳城地动山摇，硝烟弥漫。家昌带着全连战士冲到城墙下，一齐向城墙上投掷弹药。众人合力架设云梯。家昌当先登梯，黄福华紧跟上去。家昌飞身登上城墙。吴军大惧。家昌飞速向前，身当一面，与敌格斗。吴军恃其人多，将家昌围在核心。家昌大逞雄威，以一当十，刀光起处，血肉横飞。吴军大骇，莫敢逼近，有识者道：“此乃当日贺胜桥往来驰骋者！”吴军听了，各自溃散。此时，黄福华带领众弟兄相继登城。双方近身相射，死者甚众。南军后继部队纷纷登城，打开城门。南军大进，吴军大溃。双方逐街逐巷相争。敌我街巷中狭路相逢，遂以白刃相拼决生死。汉阳守军刘佐龙见势不妙，率部倒戈。九月六日，汉阳遂为第八军所据。当晚，第八军第二师及刘佐龙师一部，强渡汉水，进攻汉口，与敌守备军靳云鹗部展开肉搏，苦战多时，将靳部防军击溃。七日凌晨南军攻占汉口。汉阳一战，家昌威名远扬。北伐军司令部特来电嘉奖。叶挺亦致贺信：“昌儒之勇，令敌胆寒，吾不如也！今攻武昌，独立团当效昌儒，拼杀战场，威震敌胆。”


    吴佩孚内外交困，犹作困兽斗。时夏日炎炎，城墙之上，更是燥热。吴佩孚脱去上衣，袒露臂膀，提刀督战。众军凛然。吴军伤者甚众，烈日暴晒，痛楚不堪，哀号声声。吴佩孚听了，跪地道：“吴某在贺胜桥督战，曾以大刀威逼诸位，侥幸逃回者，今又穿肠洞臂，吴某愧对众弟兄。”令人上酒，与众人举碗道：“吴某平生佩服岳武穆与关武圣，武穆曾言：‘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则天下太平。’昔关云长刮骨疗毒，镇静自若。今日吴某陪弟兄们一醉，明日摧破寇虏。”部将刘玉春跪求道：“大帅威名卓著，现今武昌已成孤城，不如游说诸侯，登高一呼，招徕援兵。今雄杰并起，各怀心思。望大帅卧薪尝胆，收复旧山河。玉春在此，决与武昌共存亡。”众人亦皆跪求道：“玉帅保重千金之躯，我等愿随刘将军与武昌共存亡。他日玉帅东山再起，为我死难将士报仇。”吴佩孚垂泪道：“我吴某何德何能，有你们这一帮弟兄。军人当厮杀战场，以马革裹尸还，我决意与众弟兄同生共死！”刘玉春令人将吴佩孚架下城楼。又于夜间派一团之力护送吴佩孚偷出武昌城。


    次日，吴佩孚致电刘玉春：“子玉已然脱险，贤弟身在险境，吾甚挂念。武昌能守则守，难守则速去。——武昌之重不及吾弟也！”玉春看罢，朝北跪哭道：“玉帅恩重如山，玉春万死难报其一。望玉帅挥军南下，拯民于水火。——玉春誓与武昌共全亡！”于是传令各部，死守武昌。南军将领邓演达扬兵攻打城垣，俱为守军击退。其随身翻译纪德甫中弹阵亡，邓演达所乘之马死于流弹，其军服亦穿十洞，所幸邓演达丝毫无恙。其情可见战事之烈。邓演达见势如此，遂留军一部，以围困武昌，余皆转攻江西。


    然吴军闭门拒守，日久生变：城内食竭，市民骚动；第师师长吴俊卿乃吴佩孚本家兄弟，执意突围。刘玉春不许。吴俊卿本不乐刘玉春统帅守军，故对守城之事敷衍了事，险些被南军突入城来。刘玉春大怒，欲惩处吴俊卿。陈嘉谟等苦劝方得免责。吴俊卿回到师部，愤愤不平。参谋官道：“玉帅在时，刘某就飞扬跋扈，狂悖自大，不把师座放在眼里。如今他拥兵仗势，关门称王，无人制御。”吴俊卿愤恨道：“如不看我族兄之脸，我早就学刘佐龙了。”参谋官笑道：“玉帅一走，武昌遂为刘玉春所有。若武昌侥幸得以保住，刘某岂会把武昌还给玉帅？冯玉祥乃玉帅之仇家，在绥远五原起兵，夹击我军，已攻至陕西、河南。我军首尾不顾，败局已定，将军宜早转身，方为上策。”吴俊卿醒悟，即派参谋官与南军接洽。


    九月十日拂晓，吴俊卿各部大开保安门、中和门、宾阳门、通湘门，引南军入城。南军势若洪水，瞬间涌入。吴军措手不及，众心沮散。南军随后掩杀，死者充塞街巷。刘玉春率军死守督军署、学兵营、省长公署等处，与南军血战尽日。吴军孙建业、宋大霈、余荫森等部，因饥饿疲惫，无力抵抗，未经激战，即行投降。刘玉春闻之，大骂道：“大难临身，玉石皆碎，死则死耳！阵前失节，何如猪狗！”乃困兽犹斗，与南军苦战。南军势不可当，逐街聚歼吴军残部。主将陈嘉谟、刘玉春计穷力竭，遂化装潜逃，为南军巡逻兵捕获。


    军卒缚刘玉春而见邓演达。刘玉春昂首视天，怒形于色。邓演达笑道：“吴佩孚计穷力竭，仓仓皇皇，只带少许余孽，远遁信阳。今获将军，有何话说？”刘玉春傲然道：“若非吴大帅持疑不进，使你等匪军得以残喘，岂有今日之窘！吴大帅虽败，然其性清俭，不治产业，倘有余财，辄以分施。所治几省之域，统领数十万大军，却并无一钱私蓄，亦无一寸田产，清正廉洁，自古罕有。且看今日之军阀，腰缠百万者，比比皆是。我守武昌四十余日，全为忠义，若非吴俊卿性褊而狡，贪生怕死，你等岂能得我武昌。”邓演达道：“武汉之战，祸及百姓：尸骸蔽地，损毁民力，难民哀泣于道，无所逃亡，将军怙名恃勇，逆势而动，罪责难逃。”刘玉春道：“自古庶民厌战，武汉之民，本来安居乐业，你等无端挑起战祸，虏寇百姓，使我黎民四处奔逃，饿殍遍野，此罪在广东军。”时家昌侍立于侧，进言道：“邓主任，学生有一言：刘玉春虽倔傲，然其不失忠节，不愧为铮铮男儿，与刘佐龙、吴俊卿等辈相比，乃龙虾之别。前者与我相拒，乃各为其主，今大势已定，不若释其远去，亦可收拢吴军将士之心。”邓演达点头称许，令人将其释放。邓演达笑道：“为将军求情者，刘将军可识得？”刘玉春摇头。邓演达道：“谢昌儒，字家昌，乃北伐英雄。”刘玉春嗤笑道：“萧墙衅起，兄弟相煎，所戮者皆为炎黄子孙，亦妄称英雄！——乃南军之犬耳！”家昌愕然无语，目视刘玉春远去。家昌因武昌战功，遂升为副营长。（未完待续）

 第六章（1）

    第六章


    武汉既下，北洋军阀尽皆丧胆。时东路军屡攻南昌不克，遂调第四军入赣作战。家昌随张发奎率部援赣，首战马回岭，全歼孙传芳之谢鸿勋部，继而协同第七军克九江取南昌，旋回师武汉。此后，东线之北伐军势如破竹，相继攻占福建、浙江。闽浙等省军阀纷纷归附。民国十六年三月下旬，北伐军先取安庆，乘胜又陷南京。会攻南京时，唐生智为西路军总指挥，率第八、第四、第九、第十一军由鄂入豫，牵制北面之敌。家昌此时已升任营长，随军出征。此前家昌已嘱王秋有写信给宝莲,只言寻家昌未果,将继续寻找,云云。进入河南，战事不繁。家昌虑父母亲挂念，遂修家书一封。


    时宝莲收得王秋有之信，并未绝望，指望一日家昌能回。民国十六年，乐昌县农会组建农民自卫军，旗下设八个中队，计千余众，龚楚任总指挥，谭军略任副总指挥。龚楚任命宝莲为中队长。同年三月，宝莲与皈塘乡农会会长李顺安率领千余农军围攻劣绅何泽成，逼其退赔剥削农民之财物，又拉何泽成夫妇游街示众。其势烈如猛火，县中士绅皆惴惴。


    一日归家，宝莲见何泽成竟为座上客。何泽成瞥见宝莲，浑身颤抖，瘫在地上，口称：“女英雄饶命！”德声笑道：“何世兄何惧之有？此乃家嫂。”何泽成舒气道：“原来是贤侄媳，吓杀老朽！你我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宝莲断喝一声：“谁与你是一家人？老鬼乃被缚之猴，不颤颤而待屠宰，却来谢家饮逍遥茶！”何泽成又惧瘫在地，乞求道：“何某愿意立功！我有一事相禀。华容道上放曹操，他日必有还报时。”宝莲道：“速速招来！”何泽成道：“农军之内有奸细，去岁农军李传楷、郑龙彪为汝城胡凤璋围杀，实为坪石人谢应丁、谢兴民告密。”家乐听了，吓得面如土色，喝住何泽成：“何家老鬼放屁！疯狗无端咬人，不知死在眼前。”德声尴尬道：“何世兄醉了！谢氏兄弟在舍下帮工多年，勤恳利落不惹是非，岂会干那害人勾当！”何泽成听了，左右为难，惟嘴唇发颤，说不出话。宝莲腾地拔枪出门。众人吓得目瞪口呆。宝莲寻出谢应丁，一脚将其踢翻，喝问：“传楷县长之死，可是你之所为？”应丁吓懵了，脱口道：“是昌吉大哥。”时谢德声等众在后，听得此言，尽皆失色，不知所为。家乐扑上去，撕打应丁，骂道：“应丁，你这狗东西、白眼狼！平白无辜陷害于我，可知‘死’字写法！”应丁哭道：“大哥，我说错话了，我被吓昏了——二嫂，非是大哥所使，亦非应丁所害。”宝莲抬手一枪，将谢应丁毙了，又用枪顶着家乐之额，骂道：“如此蛇蝎心肠之奸贼，留于世间何用！”谢家上下俱皆跪下，涕泣哀求不已。


    忽有二人入院中，一人呵呵笑道：“谁言谢家欺负我女儿，分明是我女儿欺负谢家！”言罢仰天大笑。——原来是穆先容兄弟，兄弟二人长相酷似，若不细看，几乎难辨。穆先容道：“此乃宝莲之家公家婆。”穆先璋伸手过去：“亲家翁，亲家母，幸会幸会！小女刁钻横蛮，让二老费心了。”德声夫妇颤声求道：“求求亲家翁，二嫂要杀她大伯，请亲家翁劝阻！”穆先璋问明缘由，笑道：“阿莲，且听为父一言：公是公，私为私，公不为难私，私不为难公。”宝莲将枪收起，随众人进大堂就座。


    寒暄未毕，只见一邮差送信进来。德声一看，喜上眉梢。其妻道：“或是昌儒家信？”德声道：“正是。”其妻道：“我儿可安然？”德声喜道：“安然。”其妻喜道：“且念来听听。”德声念道：


    “父母亲在上，不孝儿千里跪拜：


    “儿自逃婚在外两年矣！初时夜走乐昌，下广州。九峰人薛岳助我入黄埔四期。苦学一年，因儿成绩优异，破格随军征伐。匆匆过家乡，未得拜别父母。后入湘，连克数城。我军威武文明，湘民悉望风景附。九月达鄂地，十月克武汉。吴佩孚败绩，两湖竟平。之后我北伐军转而赴江西进击孙传芳所部。经过苦战，将其击溃。从此，我北伐军所向披靡，闽浙等省军阀望风而降。今年三月下旬先后攻克安庆、南京。


    儿现率一团之众，驻河南以制吴军。上天庇护，儿经大小战事数十次，竟无一小伤，望父母亲勿挂念孩儿。父母亲在家亦当保重身体。祖父母可安好？哥嫂可安好？宝莲可曾为难你们，可曾回韶关？


    不孝儿跪安


    民国十六年四月七日


    穆先璋赞道：“我女婿在北伐军中，露尽脸儿了。”宝莲抓住父亲之手，喜滋滋问道：“老头快说，昌儒怎样露脸儿了？”先璋道：“军中传闻，我女婿如常山赵子龙，于百万军中，左右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倘若昌儒打南京，为父或为其俘虏！——我如今也归附国民政府了，曾与薛岳师长有一面之缘。提起昌儒，伯陵亦佩服不已。”谢家人听罢皆喜。穆先璋转头道：“然军旅之事，毕竟凶多吉少。倘若那天挂了，亲家往何处寻儿子？穆某岂不失却女婿！老百姓过日子，实实在在才是福，要此虚荣何所用？”言罢拍拍德声之肩膀，语重心长叹道：“亲家公，且深思！”德声夫妇听了，脸露忧惧之色。穆先璋道：“倒不如做文官，迎来送往受益多，平平安安，光宗耀祖。我在韶关替女婿谋一分好差使，一句话之劳而已。”德声担忧道：“昌儒在家时，尚难以管教。如今在外疯混，如何肯回？”穆先璋道：“曾闻昌儒敬爱者莫过其母，若假言其母病危思儿——亲家母，非是穆某诅咒你，只有此法可救昌儒。”德声沉吟不语。先璋道：“若是昌儒不回，宝莲无所寄托，必然又去农军里头胡闹。到时不小心把昌吉出卖农军首领之事说出去，昌吉还能活么？”德声夫妇听得心跳肉颤；家乐夫妇哭求道：“若昌儒不归，家乐命休矣！”德声夫妇含泪道：“儿子皆是父母身上肉，儿子平安就好！”


    于是，德声提笔写信：“吾儿昌儒：知你平安，全家欣慰。吾儿离家近两载矣，家中累遭变故：先是你祖母身患瘫痪之症，一年后辞世而去。你母亲因你打仗之事，受了惊吓，日夕涕泣，竟卧病不起。以至今日，病情愈重，常于昏迷中呼唤儿名，吾儿若迟归，只恐难见你母之面矣！”穆先璋看罢，以指弹信笺，笑道：“此信若军令，昌儒必归矣！”宝莲听了，乐不可支。


    时家昌羁于军中，亦进退两难：北伐军攻占武汉时，已迁都于武汉，今攻南京得手，蒋中正等又欲设国府于南京，明眼人皆知党国高层相斗甚烈。蒋氏视共产党人为心腹之患，不欲同桌而餐。一日，家昌收得薛岳之书，俱言当今形势：“愚兄驻南京，如入荆棘丛，左右不见道，甚是不如意。北伐军虽是得胜之师，此时却各怀异心，因利而讧，军心涣散。今又发生‘南京事件’：源起第六军入驻南京时，部分兵痞目无军纪，袭击南京外侨，劫掠英、美、日领事署及住宅。英领事受伤，金陵大学美籍副校长与震旦大学美籍预科校长皆为所杀。因而惹起泊在下关江面之英美军舰向南京城内开炮，死伤无辜平民甚众。蒋中正、李宗仁等认为：此一事件，皆系共产党所故意制造。因我军席卷东南后，军威极盛，东南又是富庶之区，入我治下，简直是如虎添翼。现蒋某背信弃义，决意清党，各师黄埔毕业之军官皆惶恐，纷纷自由行动，成群结队到上海来向蒋某质询。质询之主要内容便是蒋校长昔日在黄埔曾一再强调‘服从第三国际领导’，‘**便是反革命’，‘反农工便是替帝国主义服务’等等，如今国共关系日益恶化。黄埔学生感到彷徨。北伐胜利尚未全部完成，革命阵营内同室操戈。我曾建议共产党把蒋逆抓起来，以平息现时**状态。然共党首领瞻前顾后，欲捕狼而惧其齿。愚兄认为：共党今不作为，明日便被人为。贤弟在向华兄身边，可探问向华兄之意。书短意长，愿贤弟安好。”


    家昌得书，犹豫不决，往见张发奎。时张发奎已为第四方面军第一纵队司令官。张发奎一见家昌，即忧心道：“你那结义大哥，将被人置于火炉中，尚懵然不知。”家昌大惊道：“此话怎讲？”张发奎道：“南京、上海军中俱传言：伯陵已被共党收买，俱有左倾迹象。如此居于危墙之下，性命旦夕不保。”家昌道：“目前形势逼人，不知向华兄有何见教？”张发奎道：“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共党争权，实在自不量力。现时国共裂痕日益明显，清党空气正在酝酿之中。共党为先发制人计，乃阴谋借刀杀人，在东南地区挑起外衅，拟利用外人与我军为难，而彼辈则坐收渔利，因而制造南京事件。在上海，共党蓄意作乱，群众运动悉为共产党所操纵。工会拥有武装纠察队千余人，终日游行示威，全市骚然，稍不如意，便聚众要挟，动辄数万人，情势汹汹，满城嚣然。共产党领袖陈独秀、周恩来、汪寿华等均在上海大肆活动。上海工会气焰薰天，已完全脱离我党之掌握。形势至此，清党已势在必行，望昌儒立定脚跟，勿为奸人所用。”家昌叹道：“国人好内斗，自古皆然。共党外人，同党伐异，固然说的过去，然我党内派系林立，明争暗斗，恐为外人所不齿。”张发奎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望昌儒明辨是非，看清形式，劝伯陵勿要过于偏激。”家昌默然。


    家昌辞别张发奎出营，于河畔策马缓行。其时旷野离迷，天云漠漠。如今政局混乱，不知何去何从，家昌心结难解，仰天长叹。方归驻地，忽通信兵呈上一封家书。家昌看了，跪地大哭，即驰马复见张发奎。张发奎善言抚慰，亲送其出司令部，道：“家逢不幸，为人子者理应尽孝。昌儒此番归去，代我向令尊及家乡父老致意。办妥家事速归，勿忘你我兄弟情谊——天佑令堂，昌儒归家，定老少平安。”家昌应诺，复归驻地。众弟兄皆含泪相送。陈桂哭得如孩童一般，道：“哥哥此去，我等瞬间失了魂魄，在此胡混有何意思？哥哥若不回，众弟兄也归乡，免得死在异乡凄凉。”家昌哭道：“兄弟暂且忍耐一时，愚兄办好家事，无论好歹，定然归来。”何武哭道：“哥哥回去后，请去看望我母亲，告诉老娘，儿子在千里之外天天想家，嘱我娘在我父亲坟前多烧几柱香，保佑我在外平安。”家昌安慰道：“众兄弟请放心，我与众兄弟患难与共至今，情同手足。家昌此次归乡，定然拜望各位义父义母。”家昌又嘱黄福华与薛英明道：“家昌走后，二位兄弟要好好照顾众弟兄。若在军中不如意，可求助于向华兄——今次北伐，我乐昌弟兄阵亡数人，我亦会向地方政府申请抚恤烈士家属。”黄福华道：“昌儒放心，只要我阿黄不死，我与英明定会照顾好众弟兄。”众兄弟洒泪而别。（未完待续）

 第六章(2)

    家昌行抵长沙时，听闻张发奎率军北伐奉军，不禁忧心众兄弟之安危。家昌加快行程，只待办完家事后，即兼程赶回部队。家昌抵达乐昌时，忽电闪雷鸣，天降大雨。家昌站在家门前，百感交集。一男佣开门，问道：“老总，登门何事？”家昌审视那人道：“我不认得你，应丁何在？”男佣亦道：“我也不认得你。”其时阿凤过来问道：“贱养，谁来了？”一看是家昌，惊喜道：“二少回来了！”接过家昌的行李，回头大喊：“太太，老爷！二少回来了！”德声夫妇冒雨跑出来。家昌之母喜不自禁，牵着家昌之手，进了大厅，不住的叫：“我的儿子，娘的心头肉！”看视全身，竟无一伤，不禁喜极而泣。家昌亦大喜，道：“我娘康复，儿子心安。”家昌之母道：“儿子回来了，娘的病就好了。”家昌见过祖父，回首道：“爸，应丁与兴民何在？”德声不悦道：“儿子刚回来，不问候祖父与父兄，倒问起佣人，真是岂有此理！”家昌道歉。其母忍不住哽咽。家昌惊疑道：“家中有何变故？”德声夫妇遂将宝莲之父威胁谢家之事说了。家昌沉思不语。忽家乐夫妇进来，刚致问候，即跪在家昌面前哭求。家昌叹道：“弟经历北伐之战，九死一生。今平安归来，亦算幸事。当娶一丑妻以报答上苍。家昌从小到大，无一利于家。罢了，我应承你们！”家昌之母泪流满面道：“委屈我儿了！”谢老太爷道：“黄帝乃中华始祖，尚娶奇丑之嫫母，况我贤孙乎？异日我贤孙必成大器，名垂竹帛！”


    正说间，众人听得宝莲大喊：“我丈夫回来了么？昌儒，我的英雄丈夫！我的赵子龙！”家昌听了，忽而微颤。宝莲扒开众人，扑向家昌，大叫：“昌儒，你就是把我撕成千万块，我也不放手了！”哭声震耳欲聋。家昌惊愕不已。家昌之母在旁示意道：“宝莲是你媳妇，她是个好媳妇。”家昌冲宝莲干笑一声：“今人已归，何必哭泣？”宝莲破涕为笑，道：“我曾发誓，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亦逃不出宝莲掌心。”谢家人听罢，尴尬而笑。


    入夜，家昌面对宝莲，仍然心神不定。宝莲将其推上床，戏谑道：“你能击败吴佩孚，难道我征服不了你？”家昌闭眼，任其所为，心中叹息道：“想我家昌，风流倜傥，少年英雄。不想却受辱于这等夫人之下，人生之大哀大悲，莫过于此！”


    次日，家昌随宝莲拜见岳父。穆家上下大喜，远近亲朋，俱来贺喜。穆先璋牵着家昌，仔细看视，如在欣赏一宝物，回首对其妻赞道：“真乃我乘龙快婿也！”穆家男女佣人皆忘记干活，挤在堂前争视。先璋道：“贤婿归来，乃是大喜之事。从今往后，穆家就是你家。”又吩咐管家道：“大宴三日，以示庆祝。”正说着，家人来报：“警察局杨局长到！”家昌暗自吃惊。只见穆先容陪一肥胖警官进来。杨局长作揖笑道：“穆兄得此佳婿，可喜可贺！”又于家昌面前立定敬礼：“杨某奉市长之命，特迎北伐名将至市府一叙。”家昌致谢。


    穆氏兄弟即刻备好礼物，陪同家昌往市府而来。韶关市民争看北伐英雄，以致堵街塞巷。市长领着众官员于市府门前相迎。公务员们亦于窗前探身观望，争睹家昌风采。众人拥着家昌进了会客厅。市长道：“今日见着我北伐名将，方解我敬慕之渴！昌儒仪形瑰伟，战功卓著，乃我韶关之骄傲。”家昌道：“家昌徒有虚名，市长如此错爱，令家昌无地自容！”市长道：“昌儒此次荣归故里，有何打算？”家昌道：“家昌是国民革命军人，家事办妥，当回部队。”市长附耳道：“目今世事纷扰，形势复杂。不如暂居家乡，多积余财，不使子孙穷匮。”穆先璋在旁喜滋滋道：“市长说了，韶关所有位置任由你选，可见市长是何等器重贤婿！”家昌道：“谢谢市长好意，家昌此次归来，想先休息一段时间。职业之事，暂不考虑。”先璋道：“也好，你可携宝莲，四处散散心，职业的事不急。——不过，请贤婿听我一言：当今党派纷争，胜负未分，许多军政界人士皆无所适从。贤婿可稳坐韶城，静观其变，到时出山未迟，可谓‘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也可照顾家中老小。”家昌听其音知其意，心中厌烦，只用语言敷衍他。


    次日，家昌决意辞行。穆先璋留之不住。刚到家中，德声道：“龚福昌知你已回乡，找你几回，神态甚急。”正言间，贱养报道：“二少，门口有几位老总找你，自称是二少之同学故友。”家昌急出门相迎，原来是黄埔同窗：廖维搜、包雪平、邓桂鸿、刘球珠、叶保民、官澄。几位同窗故友，相见甚喜，互诉别后之情。廖维搜称羡道：“昌儒兄乃黄埔四期之佼佼者，又曾参加北伐，厮杀战场，名扬四方。我黄埔四期同学，无不敬慕。今我等兄弟，亦将参加第二次北伐，特来向昌儒兄请教。”家昌道：“厮杀场中最为险恶，若为博取功名富贵，此道实不可行。此次北伐，黄埔学生死伤数百。曾见死之凄惨，方知活之珍贵。”包雪平笑道：“谢兄在唬弟兄们呢。军人厮杀疆场，非死即伤，皆为国为家，有何惧哉！”家昌冷笑道：“为国为民厮杀，死则为鬼雄，怕的是被一小撮小人当成鹰犬，死得冤枉！”


    宝莲出到厅堂待客，黄埔学生们见了，不禁膛目结舌。宝莲道：“各位都是黄埔生？”众人道：“我等愧对‘黄埔’二字。”家昌羞不可当，介绍道：“这是我夫人。”众皆愕然，忘却问好。宝莲却在旁喋喋不休，探问各“黄埔”家世，指其中一人不屑道：“你长得瘦猴一般，也去打仗！未知家在何处？”那人起身应道：“我是黄埔四期第八连的廖维搜，乐昌人。”宝莲大笑道；“真是人如其名！其他几位家在何处？”其余的人皆自我介绍：黄埔四期八连的邓桂鸿、刘球珠；第七连的包雪平、第四连的叶保民和工兵队的官澄。包雪平是乐昌人氏，其余亦为韶关人氏。宝莲傲然道：“战场之中，刀枪无情，各位可知？”邓桂鸿恼怒道：“弟在黄埔之时，曾听闻嫂子乃女中豪杰。昌儒兄因而夜走乐昌，投奔黄埔。弟苦思不得其解，嫂子有何能耐。”宝莲大怒：“韶关境内，谁不知我穆宝莲之武力，想跟我斗几合么？”家昌如坐针毡，频频以目。众皆哄然怂恿。邓桂鸿奋然起身，跨步到了庭院。众人亦出。家昌苦苦相劝。邓桂鸿慨然道：“谢兄勿劝，我是为黄埔争光，为兄雪耻！”宝莲笑道：“昌儒，且看我征服黄埔，为谢家争光罢！”邓桂鸿飞腿踢来，被宝莲稍稍闪过，不禁暗自吃惊。两人来来往往，斗了几个回合，被宝莲瞅着空隙，探手将他揪住，举了起来。众人大惊，前去相助。宝莲独斗群雄，如玩耍一般。家昌看了手痒，又想试探宝莲手段，大叫：“兄弟们且退下！看我黄埔手段！”众皆尴尬难当，寡然而退。家昌向前，使出北伐战场上之格斗绝技。众人看了，尽皆骇然。须臾间，宝莲跌倒，其心不服，如饿虎扑食冲向家昌。家昌之技，神出鬼没。宝莲急躁，招式散乱，不想被家昌踢落水池。众人大笑。阿凤和云烟急忙将其拉起，扶她更换衣裳去了。谢家上下俱在观战，见宝莲变了落汤鸡，皆笑容满面，如过节一般。家昌心想：若当初不怯斗，将不会有今日之窘。


    众人告辞。家昌亦不挽留，随身相送。至门外，官澄痛心道：“昌儒，在黄埔军校，我一直待你如兄，在众兄弟中，知你心者莫若官澄，你活的甚苦闷，英雄之慨荡然无存。”家昌怅然绝望，默然无语。叶保民不胜愤懑，道：“大哥，休怪阿保说话粗鄙，与此等夫人相守，不如厮杀疆场，慷慨赴死！你若不贪财慕势，就跟兄弟走罢！我等兄弟几个加入你营。你带着兄弟们厮杀疆场。”家昌别无他语，只嘱各位保重。


    次日，家昌备了礼物，带着贱养，看望众军属。每至一家，皆被责骂。家昌诚惶诚恐，甘愿受骂。到何武家时，何武之母嚎啕大哭，举起扫把打家昌。贱养抢去扫把。家昌制止道：“阿养，何母苦楚，家昌深知。要打要骂，由得老人家！”何母滚地大哭：“何氏老头啊！你走了，留下我孤儿寡母被人欺侮啊！阿武给贼人骗去当兵打仗，给当官的卖命，自己却跑回来享福啊！”家昌跪地道：“何伯母放心，家昌定会让何武回到你老身边！”到烈士家拜访时，家昌更受悲伤与辱骂之煎熬。如此一月余，家昌不得安生。


    一日家昌归来，感慨良久，提笔给张发奎写信：“向华吾兄：家昌思虑再三，特向我兄请求：家昌自归家后，看望诸位兄弟之父母，无不哭求，只望众子弟平安归家。今北伐之战已胜，请向华兄看在愚弟之面。遣乐昌众子弟归家探望父母双亲。他日兄若召唤，弟定会效犬马之劳！”


    方才搁笔，忽见龚楚推门而入，大叫：“昌儒，欲避我一世不成？”家昌大喜，慌忙让座，歉疚道：“家昌归家日久，未曾拜望福昌兄，甚是惭愧。”龚楚道：“现今天下大变，昌儒何以懵然不知？”家昌道：“福昌兄有何见教？”龚楚道：“今蒋贼叛变革命，屠杀我共产党人，又溯江而上，攻击武汉政府。昌儒身为北伐英雄，国民革命将士之楷模，岂能在此无动于衷！”家昌叹道：“同党相斗，同盟反目，皆因一小撮人在争权夺利，家昌以为可耻，誓不搀和！”龚楚道：“蒋某出尔反尔，心狠手辣，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已拉起一支‘北江工农讨逆军’，计千余人，全交我弟指挥，兄弟万勿推辞！”家昌固辞不受，道：“弟名微德薄，粗鲁之人，愚钝无比，难以胜任。福昌兄乃行伍出身，久战沙场，可自担此重任。”龚楚急道：“昌儒于北伐战场，所向披靡，令敌丧胆，威名大震。弟正合此任！”家昌颓然道：“北伐之战，弟杀伐过重，所杀者皆为我炎黄子孙，我有时欲遁入空门，从此洗手，悔过一生。”龚楚顿脚道：“昌儒弟不看愚兄之面，但不念天下苍生之苦么！”家昌决然道：“兄托之事，实难从命！”龚楚霍然起身，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愿为，我自为之！只愿我兄弟二人他日别在战场上相见！”家昌听了，黯然伤痛。（未完待续）

 第七章（1）

    第七章


    家昌致信张发奎，数月过去，杳无音信。家昌焦虑不安，欲亲往探询。忽有报载：叛将贺龙、叶挺策动南昌兵变。家昌惊疑不定，挂忧弟兄，遂瞒着家人，急奔江西。


    家昌日夜兼程，将近进贤地界，听闻张发奎、朱培德率大军攻破南昌。叛军孤穷无援，溃围而出，仓仓皇皇，往临川方向劫掠而去。家昌心急如焚，其时天气酷热，沿途多系山路，车不堪行。家昌购得一匹好马，沿途奋力追赶。于路能见遗弃之子弹、迫击炮，大炮亦有几尊歪倒在路边，可见溃军之窘态。偶见难民躲在山涧，神态惊慌。家昌下马探问。难民皆劝家昌切勿前行，匪军暴戾，实行公妻共产，沿途农民皆闻风而逃。


    家昌策马疾行，沿途可见三三两两伤兵残卒。家昌喊道：“诸位弟兄，可是叶挺所部？”众伤兵抬目一瞥，不理会家昌。家昌急驰而过。路上伤兵越多，个个垂头丧气。家昌扬鞭大呼：“我乃北伐之谢家昌，谁人识我！”忽有人奔来，跪于马前大哭：“原来是谢长官，长官一去不回，抛弃兄弟们，众弟兄而今受苦！”时山林之中又有数人钻出来，围着家昌哭诉。家昌亦落泪，道：“兄弟们何故至此？”众人哭道：“都怪叶挺诓骗我等到南昌，忽又发动兵变，令我等攻打南昌驻军。而今又带我等一路南逃，仓仓皇皇，每日行六十里，多时至百里。弟兄们负担极重，每人背二百五十发至三百发子弹，机关枪大炮，都系自扛。沿途全无农民支援，加之杨如轩那混蛋事先通电各县，说我部是匪军，实行公妻共产，一路烧杀抢掠，农民皆闻风而逃。食物与饮料全买不到，甚至终日难得一粥。渴则饮田沟污水，以致兵士病死极多，沿途倒毙者不计其数。兼军队中少有军医处、卫生处等组织，病者无法救治。事已至此，希望全无，我等只盼回乡，免得死在异地他乡凄凉。”家昌愧疚道：“家昌没照顾好各位弟兄，惭愧之至！请问叶挺现在何处？”众人道：“我等伤病掉队，军长应在前方二十里左右。”家昌嘱道：“追兵骤至，众弟兄组织起来，往山僻之处躲一躲，互相扶持，且归家去！”言罢加鞭纵辔。转过山脚，豁然开阔，忽见前方尘头腾空，一支军队迎面急急开来。只见一员将官策马而至，大叫道：“来者可是昌儒？”家昌看时，认得是蔡廷锴。——蔡廷锴者，字贤初，广东罗定广府人，时归叶挺所统。家昌大喜道：“贤初兄，久违矣！闻希夷兵变，是否为真？”蔡廷锴怨恨道：“叶挺叛逆，挟持我师兵变，又诳骗我部四处逃匿。我追出数百里，才得以带回。蔡某平日爱兵如子，怎会使众弟兄去送死！昌儒策马疾驰，欲单枪匹马追击叛军么？”家昌道：“我自回乡，不知部队情况。我于报上得知南昌兵变，心急如焚，我是为众兄弟命运而来。”蔡廷锴道：“共党阴谋叛乱久矣。汪先生心如明镜，故令张向华解除叶挺、贺龙之军权。此二人狗急跳墙，与周恩来、朱德、刘伯承等胁迫国民革命军将士暴乱。而后仓皇逃出南昌，形同流寇。昌儒之弟兄亦在其中，可速往带回，否则尸骨无全矣！”家昌忧心忡忡道：“都是国民革命军将士，室内相残，至为可悲。此事件何法可解，愿闻贤初兄高见。”蔡廷锴道：“向华已给叶、贺指了条明路：要么叶、贺离开军队；要么离开CP。”家昌探问道：“蔡兄今欲往何处去？”蔡廷锴笑道：“天地茫茫，无处安身。”家昌道：“我欲劝说希夷回头。若其不从，弟学蔡兄，众兄弟皆为父母所养，岂能白白去送死。”蔡廷锴作揖道：“愿昌儒弟成功，今后若不如意，可找我蔡贤初，兄弟此去保重。”说罢扬鞭而去。


    家昌急驰入临川，往见希夷。叶挺大喜，笑道：“昌儒此来，是来助我，抑或来逮我？”不待家昌语言，即引荐给周恩来、朱德、贺龙、刘伯承等众。——周恩来者，字翔宇，江苏淮安人，时为兵变前敌委员会书记；朱德者，字玉阶，四川仪陇人，时为第九军军长；贺龙者，字云卿，湖南省桑植县人，时为第二十军军长、兵变总指挥；刘伯承者，字伯承，四川省开县，时为兵变参谋团参谋长。——家昌愕然无语。周恩来喜道：“昌儒别来无恙！”家昌道：“不想周先生亦在此！学生有心恙：学生听知众位在南昌举事，不知何故，特千里奔来，探问原因。”周恩来正色道：“不知何故？你非木头，怎不知何故？蒋逆不义，叛变革命，欲将共产党斩尽杀绝，南昌起义，乃是打响反对蒋逆之第一枪。”叶挺附和道：“我等举事，乃势之所迫。”家昌道：“倘家昌从中斡旋，使向华不记前嫌，诸位可否愿归南昌？”朱德怒道：“车船不同道，狼兔不同窝，正义与邪恶，绝不可相融。”家昌痛心疾首道：“家昌一路追来，所见所闻，令人痛心：一路是伤兵病卒，家昌从士兵口中所知，军中宣传工作极坏，兵士全不明此次举事之意义，岂不闻‘明其为贼，敌乃可服’？而今军心惶惶，许多部队，不是半途溃散，便是临阵逃脱。行军数日，实力损失已在三分之一以上，逃跑及病死之兵土近万。”周恩来沉吟道：“昌儒所言极是，现我等决定休整数日，搞好军中宣传工作，树立将士必胜之信心。”家昌又道：“蔡贤初已率部北上，不肯言明将往何处，诸位可知？”众皆惊愕。贺龙击桌怒道：“这马脸逆贼！我誓不放过他！我现率部去灭此叛逆。”周恩来笑道：“斗筲之人，何足算也。何必追之！”家昌劝道：“已去多时，追之无益。家昌欲往向华处斡旋，或能解燃眉之急。”希夷摇头道：“向华素来固执，去必无益。”刘伯承道：“素闻昌儒与向华相交甚厚，若向华念及同乡之谊，给人退路，亦给自己留条后路，或许能成。”众皆称许，送家昌上路。


    行至村口，家昌回首，见众故人皆殷殷目送，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周恩来等人上前相劝。家昌哭嘱道：“家昌所悲者，乃一‘情’字耳！往日北伐之时，我等兄弟互相救助，情谊深厚。不想今日兄弟反目，互相残杀，世间可悲之事，何过于此！我有一言：今回广东，千里迢迢，又无群众基础，民皆以‘流寇’视你等。今可轻装速去，于路不可恋战。”又嘱希夷道：“我韶关众弟兄亦在军中，今次无暇看望。拜托多多照应。”说罢，策马远去。朱德遥望家昌远去，悲道：“昌儒情义之厚，令人不胜伤怀。”众人闻言，皆感慨。


    张发奎一见家昌，嗔责道：“昌儒去时信誓旦旦，谁知一去不回，全无信用！”家昌道歉不迭。张发奎笑道：“老弟此来，神色匆匆，有何见教，但请明言！”家昌哭道：“向华兄不念故旧之情，苦苦相逼，难道只为升官发财么？你可知有多少广东子弟在希夷军中？我亦有上百结义弟兄在军中，向华兄全然不念同乡之情，做人之鹰犬。你若把韶关子弟斩尽杀绝，你有何面目回乡！乡亲们之唾液亦会淹死你！”张发奎咆哮道：“谢昌儒，你是何人！你有何资格在此教训我！驱逐共党，乃国家大事，非我发奎一人所为。剿灭乱党，方能国泰民安。道理如此简单，你却不明。我岂是无情无义之人！”家昌辩道：“若为国家计，何必动刀枪？为一己之私利，不惜遍地枯骨。”张发奎烦腻道：“你这呆子，我懒得跟你理论！今次南昌暴乱，并不得民心：原希夷所领之军，北伐时所向无敌，何等威风！今却成了乌合之众。此等人仓皇逃出南昌，军心散乱，沿途逃离者不计其数。希夷之败，败在天意民心。”又嗤笑道：“那帮人倒看得起我张某，举事后还通电与我，请我到南昌主持‘反蒋大政’；昌儒之老上司黄琪翔亦列名‘革命委员会’之中。如此一厢情愿，真是贻笑大方！”家昌求道：“既如此，向华兄何必苦苦相逼。不若念在同乡之谊，且放此等人归去！”张发奎笑道：“我现已按兵不动，由此等人去胡闹，然昌儒之尊师在赣地，深沟壁垒以待，量此等人插翅难越。”家昌惊疑道：“何人？”发奎笑而不语。家昌起身告辞。张发奎有不舍之意，叹道：“若人人皆如昌儒，则天下太平矣！以你之力，岂可扭转乾坤。——若不如意，可来找我。”家昌道谢，跨马而去。（未完待续）

 第七章（2）

    家昌马不停蹄，行至关口，隔江可眺望临川。但见路上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往临川城里赶，纷纷传言：叛军已于昨夜逃去，不知往何处去了。家昌听了，遂不进城，快马加鞭往南而去。次日傍晚抵达宜黄。此地群山环绕，城市如沉锅底之中。此时已人困马乏，家昌进客店用过晚饭，又向人讨了点草料喂马。黑暗之中，星火点点。街上人迹稀少。家昌坐于街边与当地老人闲聊。老人言，如今天下不太平，兵祸连绵，百姓难以活下去，逃难的多，当土匪的多。前些天就有一帮土匪进城来打家劫舍。家昌言，今天下纷扰，倘遇劫匪，不可恋财，逃为上策。


    正言间，听得街头有人喧哗，随后陆陆续续从街边跑过，神色慌张。须臾人越来越多，几乎塞满街巷，有人说，有无数土匪从仓前、东泾分两路杀来。宜黄官员焦急万分，在大街小巷喊话，呼吁市民们往山上躲避。一时间，整座城市乱哄哄，到处是哭喊声，市民们拖儿带女，凄凄惶惶，急往山上去。家昌协助官员，组织百姓逃难。店家要关门离去，对家昌道：“先生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且与众人逃命，保全性命要紧。”家昌谢过，牵马离去。有老弱病残者索性留了下来，但亦关门灭火，躲在屋里。


    忽而城市一片漆黑，空荡荡无人声。家昌牵着马在街上踽踽独行。忽见街头有火把移动。家昌闪到屋角。却见一队军人摸索过来。整条街都不见人影，军卒便用广东话传令。家昌探头一看，竟然看见陈桂举着火把在与同伴交谈。家昌百感交集，大喊：“阿桂，我的好兄弟！”阿桂大惊，一看是家昌，呆了半响，大哭起来：“我的哥啊！我不是发梦罢？我的哥啊！我以为你不要兄弟们了呢？”回头哭喊道：“阿黄啊！阿武啊！叫兄弟们过来，大哥回来啦！”顿时，兄弟们跑过来，看见真是家昌，众弟兄相拥大哭。薛英明道：“昌儒哥到了，兄弟们有希望了。这段时间跟在我们身上的晦气将烟消云散了。”家昌道：“几日前，我曾到临川，与希夷等商议军队去向问题。只惜未见着兄弟们，不想在此遇着各位好兄弟，真乃天意！”黄福华抱怨道：“且勿再提此人！铁军之名头，全被此人毁了。自从南昌举事后，打打走走，像只无头苍蝇，不知何时是个头！”薛学山泄气道：“这样打下去，死在哪都不知道！”家昌唤过薛英明、黄福华，附耳嘱道：“此次举事，前途艰难，如此走下去，兄弟们必定凶多吉少。与其兄弟相残而亡，不如走为上策。二位兄弟日后见机行事，为兄弟们谋条活路。”薛英明、黄福华道：“昌儒请放心，我们一定把兄弟们平平安安带回家乡！”


    次日，家昌复见叛军高层，详叙斡旋之事。希夷笑道：“向华是无暇顾及我等，故卖个人情给你。”家昌道：“向华话说半句，遮遮掩掩，说我的老师会拦击诸位。”周恩来笑道：“张某人未诳昌儒，昌儒曾师从钱大钧，此人率五十、六十团在壬田市布防，意欲堵截我军入粤。”贺龙笑道：“人称钱教官为儒将，我且会会此儒将，或非为儒将，乃为辱将耳！”周恩来等听罢大笑。家昌自告奋勇道：“我且去见见钱教官，或许有益义军。”希夷道：“钱大钧奸诈无比，昌儒若去，只怕上当。若你不嫌弃我等，不如留下，共创大业。”家昌道：“我所来往奔波者，非为政见，但为故旧之情。”朱德感谢道：“昌儒乃诚实之人，他日革命成功，你亦有功。”家昌暂不离去，随军而行。


    叛军抵达广昌，军力挫伤深重，高层知势艰难，遂议兵分两路。家昌道：“军本疲惫，分兵两路，乃自结囚笼，当速走为上。”高层不纳其策。贺龙亲率二十军为左纵队，攻击前进。钱大钧、黄绍竑两部一路与叛军纠缠，逐步消耗叛军之实力。家昌数次建议避战，保持军力，速到汀州上杭入粤。俄顾问纪功亦赞成家昌所见。高层不接纳家昌之建议，力主攻击会昌之敌，并图歼灭钱大钧部。家昌心知不妙，已有离去之意。叛军经过苦战，攻拔会昌。家昌随黄福华等追击残敌，旋即望小道隐避。


    谢家昌等正行间，忽听得身后有人鸣枪大叫。家昌即令警戒。但见一队人马追上前，为首者竟是龚福昌。家昌愕然，道：“福昌兄，多日不见，不想在此山僻道上遇着我兄。”龚楚亦错愕不已：“原来是昌儒弟，我曾听说你在军中，只是无暇去看望我弟。不想在此相见，命运弄人，乃至于此！今昌儒意欲何往？”家昌道：“实不相瞒，我从家乡千里奔来，只为带着众弟兄回乡。起义军中多有家昌之故人，不想众弟兄今日境遇艰难，家昌曾来往奔波斡旋，欲解义军当前之困境。不想向华与希夷等分歧极大，一时难以调和。现今义军如此打法，乃是自寻死地。家昌累次建议避战速走，却得不到高层认同。如此同室相残，不若带弟兄远遁归乡。”龚楚为难道：“你我虽有兄弟之谊，然龚某不能徇此私情。临阵脱逃者罪在杀头，昌儒乃我义军之嘉宾，然黄福华等近百军人不得脱逃。”言罢指黄福华而厉声喝道：“阿黄崽，你这贪生怕死之徒，起义军的败类，你可知军纪无情？速带你的人回来，我可看在同乡之谊，求贺军长饶你等不死！”黄福华大叫道：“龚楚，我不惧你！你我单打独斗，一分胜负如何？”龚楚道：“我龚某素来斗智不斗力，你今日是走不脱了！”一时间两队人马，刀枪相向。家昌道：“我兄所带人马，可是当日之‘北江工农讨逆军’？”龚楚道：“正是。”家昌大呼道：“我谢家昌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我知此次举事，前途黯淡。兄弟们皆是父母养的，皆是血肉之躯。若同乡异地相残，乃可悲可耻之事，上天不怜！我今欲带兄弟们返乡，愿意相随者请过来，杀敌报国，来日方长。”话音刚落，龚楚身边之军卒哄然过去一大半，龚楚遏制不住，又不敢贸然开火，只好带着少许人马愤愤然走了。


    贺龙听知家昌带走大量韶关籍士兵，忿然大怒，深责龚楚，欲要处罚。参谋官劝道：“若论刀枪，龚福昌本不是家昌对手。福昌能带回些许人马回来，可知其革命意志坚定，是个可倚靠的同志。”贺龙欲要追击家昌等人。龚楚劝道：“现今四面受敌，家昌叛逃，无关大局，若敌军骤至，我军难以摆脱，不如速走。”贺龙听罢犹豫不决。忽有共产党中央电文，欲调龚楚速往长沙，参与领导秋收起义工作。龚楚便借此脱身。此后，朱德、贺龙、叶挺等人与国军打打走走，多处受挫。叛军撞入广东，立足不稳。薛岳乘衅讨袭，在潮汕地区大破叛军。叛军屡遭重挫，七零八落，叶挺也远遁香港。（未完待续）

 第八章（1）

    第八章


    家昌带着众人，曲曲折折，千里跋涉，终于回到韶关。此时是几家欢乐几家悲：欢乐者，家中子弟死里逃生，平安归来，从此不用担惊受怕；悲楚者，乃自家子弟枉死异乡，尸骨无全。时宝莲已有孕在身，初时不见家昌，亦曾咆啸大怒，待至家昌带着众弟兄回来，便转嗔为喜。


    秋风已至，天气渐凉。忽一日，一妇人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撞开家门，抱着德声嚎啕大哭。德声大惊，仔细看时，急忙扶起道：“妹子，何故落魄至此？”德声之妹哭道：“哥啊，你妹子如今家破人亡了！你妹夫给暴乱的匪徒摧残死了！我逃了几日，才逃回来。”家里人听到哭声，急忙出来。德声之妻细看一会，诧异道：“可不是阿秀么？”阿秀扑过去，抱着嫂子大哭：“嫂子啊，可怜我啊！我家破人亡了。”谢老太爷颤声道：“我的女儿，我的秀啊！你怎么了？”阿秀扑地跪下哭道：“爹啊！女儿苦啊！湖南闹共产祸了，你女婿给那些天杀的搞死了！财物抢得一干二净，房子也放一把火烧了。你外孙宗爱、宗如逃命在外，生死不明，苍天啊，你不长眼啊！”谢老太爷听了，急气攻心，往后就倒。家乐急忙扶住。


    众人将老太爷安置在床上。家昌之母嘱云烟去请大夫。老太爷唤道：“贤姝啊，昌儒又去哪了？”贤姝以为老太爷不行了，赶紧吩咐云烟去寻，又噙泪道：“爹，你有福有寿，应无大碍。”德声问道：“你急着寻昌儒有何要事嘱咐？”谢懿林气喘吁吁，道：“共党猖獗，国家有难。我要昌儒组织一支护国讨逆军，剪除乱党，还天下以太平。”德声跺脚道：“老爷子，你以为你孙子是天将么！他能成什么事！”谢懿林道：“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了解，我贤孙乃当世英雄，我谢懿林常与诸贤达之士坐而论道，共议国事，诸人皆言我孙子乃当世赵子龙，乃是护主救国之英雄。昔曹阿瞒尚能于家乡举事，十八路诸侯纷纷响应。况我贤孙乎！”德声摇头叹气，起身欲出去。谢懿林道：“克俭，我有事跟你商议，你看，你妹夫死于非命，外孙又下落不明，你妹如今孤苦伶仃。我欲购置一所房子，女儿住在附近，彼此有个照应，我也心安。”德声道：“我也有此意，就叫昌吉去办罢。”


    家昌归家，见过姑妈，探问湖南暴乱情形。阿秀哭道：“都是共产党在作乱，要挟军队兵变，四处煽风点火。农军趁火打劫，说什么‘打土豪分田地’，那些杀头鬼把你姑父捉去，灌辣椒水，灌地沟污水，折磨的不成人样，把家里的东西都搜抢完了。你姑父是个文化人。那些农军把你姑父收藏的字画都烧了。你姑父骂他们几句，那些天杀的就把你姑父吊起来打死了！昌儒啊，你姑妈凄惨啊！”家乐气愤道：“那些穷鬼没文化，没教养，什么事不敢做！”阿秀道：“穷人也不想革命，都是那些一肚坏水的共党分子逼的。他们把农民的房子都烧了，农民一穷二白，无处安身，于是跟着农军去抢富人，烧富人的房子，现今湖南许多地方，十里无人烟，给共党分子闹得像地狱一般，凄惨啊！”正说间，阿凤来传话，言老太爷有请。


    家昌既至。谢懿林使其坐于床侧，道：“贤孙啊！你是阿爷的骄傲。你姑妈的情形，你已亲眼目睹。现共匪作恶，胁迫百姓，暴动四起，城镇沸腾，民不得安；富人则捐弃家产，流离藏匿。我欲效孙文，毁家纾难，组织一支护国军，剿灭乱党，平定天下。贤孙壮志凌云，替阿爷统领一支军队，若是财资不够，我自会四处统筹。”家昌笑道：“阿爷，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农民是天底下最老实的人。农民暴乱，古今皆有。农民血腥对付富人，说明平日富人之虐，十倍于农民。人世之间，‘不患贫而患不均’，当道不惠恤黎庶，跋扈骄横，烂剥民利，故有一乱。”谢懿林懊恼道：“小儿无知，竟在我面前谈古论今，班门弄斧！你说罢，听不听阿爷的？”家昌笑道：“阿爷啊，军国大事，岂同儿戏，形势如此，岂是我等小民所能左右的？”谢懿林捶床大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位卑未敢忘忧国。此等微言大义，昌儒没听过么？”家昌肃然道：“阿爷，我曾经历过厮杀场中生死，死于我刀枪之者，何止百人。然那些都是我炎黄子孙，此等人到死，尚不明白为谁而死。当今世上，有官场糜烂腐化的，有为富不仁的，有为虎作伥的，此等恶人，动辄宣扬主义，挑动民情，煽动仇恨，诓骗军人为其厮杀。若是抵御外辱，家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而今要我杀戮国人，誓不能从命！”谢懿林抚心叹息，道：“若是如此，天下何以得安！”言罢叹气不绝。


    正争论间，忽贱养来报：乐昌县长方彪来访。谢懿林挣扎起身。家昌扶祖父至前庭相迎。宾主坐定，方彪作揖道：“昌儒乃国之栋梁，落拓于此，实为可惜。”家昌谦逊道：“方县长过誉，家昌倦于军旅，故回乡静养，庸碌之辈，何谓可惜？”方彪道：“今国乱不已，贼匪蔓延，人人自危，不可终日。湘南共匪作乱，唆使军民亡叛，焚屋劫财，已成难遏之势。唇亡齿寒，乐昌恐亦难保。为着此事，方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我欲壮大民团，以求自保。不知昌儒可否屈就民团团长，保家护民？”家昌慨然道：“共党作乱湘南，迫使农人暴动，若贼势不可遏，定然殃及乐昌。故家昌愿捐躯济难，保一方安宁。”谢懿林呵呵笑道：“此谢家之千里驹也！——有我贤孙在，乐昌稳如磐石，方县长可高枕无忧矣！老朽常聚乐昌诸公，坐而论道。论及时政，所见甚异。——此等人乃侏儒观戏，无有真见。——今有我贤孙在侧，大事可议矣！”方县长顺势奉承一番，大喜而回。


    家昌既为民团之首，因虑保境护民之事，难以成眠，于庭前徘徊。此时夜深人静，月光如银。忽有一人影翻墙而入，尚未立定，又被家昌踢翻。来人低声道：“昌儒，我是福昌！”家昌愕然道：“原来是福昌兄，今日何故如此？”福昌叹道：“一言难尽。”家昌因延其相叙。龚楚道：“自赣地相别，贺龙怪我私放你等，欲要责罚，众人相劝方才免责。时我党中央调我参加秋收起义，因中途被敌军袭击，失去联络，被迫转赴香港与地下党联络，昨日才潜回家乡。我于报上得知起义又遭败绩，郁闷难解。”家昌道：“此次举事，计划不密，拨动仇恨，使民遭罪。听闻湘南诸地皆被烧成白地，共党使民赤贫，逼民造反，果有此事？”龚楚无语，惟叹息而已。家昌切齿骂道：“作此恶者，断子绝孙！”龚楚颓然不语。家昌又道：“事至今日，福昌兄有何打算？”福昌道：“我心乱如麻，不知何去何从。现今国民政府到处通缉我，且先躲一阵再说。”又笑道：“昌儒为民团团长，我今夜特来自首。”两人大笑。忽宝莲进来，睡眼惺松，见是龚楚，惊喜不已。龚楚起身问好。宝莲道：“福昌之所为，昌儒俱已言明。倘当初福昌不放昌儒，宝莲无有今日之福。家昌现为民团团长，福昌何不留下相助？”龚楚干笑一声，并不言语。家昌以目视之，道：“且睡觉去。”宝莲不满道：“福昌为昌儒挚友，多日不见，聊聊有何妨，岂可以妇人视我？”喋喋不休说了一通。家昌无语，尴尬陪侍。龚福昌对宝莲客套几声，便起身告辞。家昌送龚福昌出门。福昌笑道：“现今乱世，出外闯荡艰难，而昌儒蜗居家中，亦转身不易，倜傥放荡之昌儒，今日荡然无存矣！”家昌知其意，不禁羞愧难当。


    隔些时日，家昌回访龚楚，方知其早离家，不知所向。家昌怅然而归。忽又于街头听知广州发生兵变，张发奎、黄琪翔已将兵变镇压。家昌常怀郁郁，不知国家何疾。家昌以义待弟兄，每人配枪一支，常于山中聚会，以围猎为乐。家昌令人置酒于溪边，而后教众弟兄射击之技，赢者方得酒食。四季如此，使得众弟兄射技日进。一日，家昌置酒于塔山，邀众兄弟聚会。家昌感慨道：“现今中国，四分五裂，其乱如麻，百姓难安，内乱必引外辱，兄弟们思量，日后谁将欺辱我国？”众弟兄异口同声道：“倭奴！”家昌蔑笑道：“岂止兄弟们知，中华境内，连小儿皆知倭奴狼顾我中华久矣！独军阀们不知！”黄福华举杯道：“军阀混战，我等在家乡喝酒，坐观时变，谈笑天下；倭奴来时，我等皆当兵杀敌，血洒疆场。”说罢一饮而尽。家昌亦举杯，慷慨大呼：“诸位弟兄，我等立于世间，当虎步九州，匡济天下。他日倭奴侵我中华，谁愿与家昌一起斩杀倭狗？”众人大呼：“我等誓死相随！”时暖冬天气，凉风吹脸，山上松声涛涛。众皆痛饮，醉卧塔山。


    次年，家昌得一子，貌似宝莲。家昌三分不喜。谢懿林独言此子日后必大贵，取名：丑石，字崇和。宝莲生得儿子，自恃其功，更加放肆。家人皆避让。其时，宝莲之父穆先璋已往江西，在江西省主席兼第9路军总指挥鲁涤平麾下任参谋官。这年五月，国民革命军伍朝栋团驻防乐昌，议将民团改为警卫队。新任县长唐济刚欣然同意。伍朝栋既掌权，收纳市井狂徒，弃黄福华等众，欲聘家昌为队长。家昌坚辞不往。伍朝栋不悦，却惧家昌之势，故亦常登谢府“请教”。（未完待续）

 第八章（2）

    光阴虚度，又过一年。家昌在家，恬淡寡欲，志气日消，了然无趣。忽贱养来报：“二少，有自称冯重华者来访。此人一身戎装，言为二少之同窗。”家昌豁然，快步来接。宾主坐定。冯重华笑道：“昌儒年少气旺，壮志凌云，今闲居家中，岂不觉郁烦？”家昌苦笑道：“清闲日久，意志全无，自觉要闲出病来。”冯重华道：“南雄风物不俗，何不闲游几日？”家昌道：“南雄有何异处？”冯重华道：“南雄据南北要冲，自古为客家之地，百里同饮食，五里不同音。”家昌道：“此话何解？”冯重华道：“所谓百里同饮食，乃南雄盆地之中，饮食大略相同，南雄人皆喜饮黄酒，吃酸笋焖子姜鸭，过年家家炸油糍，香辣牛肉干下酒，山珍海味亦不如；所谓五里不同音，因各村皆为客家，来自五湖四海，故而语言迥异。”家昌道：“此等人或为战争，或为天灾，背井离乡，客居异地。今之天下，军阀争强，苦者为民，逃者常有。”于是，两人畅谈当今局势，无不慨然。


    次日，家昌果随冯重华至南雄大塘。大塘地处油山山脉南麓，地貌奇特：红沙岭零星堆于盆地，形态各异：或如雄鸡唱晓，或如憨牛卧息,或如猛火烧天。大塘土地肥沃，乃丰产之地。当地人以种植水稻、黄烟为生，一年到头，没得停息。冯重华家居延村。此村颇有些历史渊源：自宋朝以降，累出显达之人，村民皆以此为傲。家昌随冯重华观览古村，看牌坊，观古屋。家昌看罢，啧啧称奇，道：“今日置身古村，仿佛身在明清。”


    冯老太爷设宴款待家昌，探问：“方才听小儿言，先生乃乐昌人。”家昌恭敬道：“正是。”冯老太爷道：“可识得一英雄，姓谢名家昌者？”冯重华愧道：“皆是儿子过错，儿之同窗昌儒，正是眼前之人，儿子未曾言明。北伐战争之中，昌儒屡立奇功，北人闻之胆寒。国民革命军中无人不晓。”冯老太爷起身作揖道：“老朽闻英雄大名久矣，今日得见，大慰平生！”回头叫道：“阿哲，上好酒！”忽见一高瘦佣人上前，年约二十一二岁。冯重华欲与家昌斟酒。冯老太爷道：“老朽有眼不识泰山，惭愧惭愧！”言罢亲与家昌敬酒，道：“此酒乃自家所酿，名唤南雄米酒，味道极佳，英雄且尝尝。”家昌轻呷一口，只觉得醇甜可口，温软直达心坎。家昌赞口不绝。冯重华示意阿哲斟酒。阿哲将酒斟满，犹执壶在旁，道：“倘饮了我家黄酒，你就会寻尾巴的。”冯老太爷脸一沉，低声喝道：“别多嘴，一边去！”家昌不解此话之意。冯重华讪笑道：“此乃我家长工，乡下人粗鄙，不知礼仪，不善言辞，此话之意是：若你品过其家酒，便会上瘾。”家昌抬头注视阿哲。阿哲频频点头，意谓确实如此。家昌道：“能品尝否？”阿哲喜不自胜，道：“昨乘婆娘不意，偷带一罐过来，今日遇着贵人，敬奉贵人品尝。”席间之人皆笑。阿哲捧一小陶罐，方才揭盖，清香顿溢，闻之欲醉。家昌叹异，酒斟下时，醇香钻鼻，柔润无声，如扯金丝一般，碗中之酒金晃晃，似温润之美玉。家昌暗暗称奇，细细把玩欣赏，轻吻一口，只觉心胸甘美，如沐春风，小口轻呷不过瘾，大口喝又觉糟蹋珍物。家昌叹道：“真乃杯中山珍！”阿哲喜道：“此是三年陈酒！”家昌笑道：“三年酒不算稀奇，然酒美到如此境界，确实少见。阿哲，你是从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偷来的酒么？”阿哲脸上发讪，道：“酿酒是有讲究：要用熟透的糯米来做，米要煮多熟，酒饼放多少，全凭心念。之后将酒糟滤出，将酒水封闭在瓮中，不能漏气，周围堆积谷壳，用暗火炖几日，然后将其放置在阴凉处。待到年前，又用谷壳炖一次，如此反复炖几年，一瓮好酒就出来了。”家昌笑道：“阿哲所言，我听不太明白。但我知道，好的东西都是经过千辛万苦得到的。”


    宴罢无事，冯重华陪同家昌游览当地景致。出村往北走，路过一村。冯重华道：“此村名叫锦陂，分上锦陂、下锦陂两个村庄。”只见两村之间隔着一口大鱼塘，岸上苍松挺拔。家昌笑道：“我知晓了，我读书不精，望文生义，此‘锦陂’二字，可解析为‘美丽的池塘岸’。”冯重华奉承道：“此为正解。”二人沿溪而上，直达山脚。家昌仰望高山，又有所悟，道：“冯兄看那三座高山，树木葱翠，犹如三块绿色屏障，又似动物之形，西边那座，名叫什么？”重华道：“名叫马鞍山，且看山顶有个马鞍形。”家昌道：“山形像卧牛，中间那座，山坡甚直，又唤何名？”冯重华道：“名叫竹竿岭，因其山坡直而得名。”家昌道：“看其山形，似欢跳之海豚，东边那座像犀牛。”冯重华干笑道：“我亦不知其名。”谢家昌仰面大叫：“他日若是余会友，当移此山作画屏！”忽山风扑面，家昌干渴难忍，忽想起如扯金丝般的好酒。家昌笑道：“重华兄，阿哲家在何处？”冯重华笑道：“昌儒兄‘寻尾巴’么？阿哲家在上锦陂，此时应已回家。”家昌再三道谢，随重华往上锦陂而来。


    阿哲看见二人，诚惶诚恐，道：“冯少，我刚回来，我这就到你家去。”冯重华笑道：“阿哲不要紧张，我来此无他意，我这位同窗好友‘寻尾巴’来了。”阿哲方始心安，请二位入座。谢家昌含笑道：“阿哲学名叫什么？”阿哲搓搓手，憨笑道：“书名王显哲，我是显字辈的。”忽一高瘦女人牵一小女孩进来，那女人头裹黑帕，身上绑着黑围裙，脸庞亦被晒得红黑。王显哲嘴诎道：“此是我妇娘，酒是伊所酿。”家昌笑道：“王嫂手艺上佳，难有媲美者，我现在‘寻尾巴’来喝酒了。”阿哲之妻笑道：“少爷是有钱人，喝得惯土酿黄酒，是乡下人荣耀。”言罢将小女孩交与家婆，提壶打酒去了。


    面对如此美酒，家昌开怀痛饮。此时日已西沉。冯重华劝道：“昌儒兄，该回去了。”家昌勉强出来。忽冷风刮脸，家昌踉跄几步，只觉得酒劲上涌，感叹道：“真是琼浆玉液啊！重华兄，我是回不去了。我欲在此歇一晚，明日回去。”阿哲道：“此酒初饮甚甜，后劲十足。”冯重华无奈，只好扶家昌上床歇息，又嘱阿哲夫妇好生伺候。阿哲夫妇诚惶诚恐，唯唯应诺。


    家昌一觉醒来，此时天色微明。忽听得村中骤起嘈杂声，兼有急促脚步声，有人高喊：“匪兵进村了，快逃！”又听人急促言：“匪兵已到下锦陂，须臾便至我村。”仅过片刻，哭喊声渐远。阿哲冲进房道：“谢先生，红匪进村，且速逃走，迟些难脱！”家昌等刚到祠堂侧门，只见军队离祠堂仅一步之遥。众军卒背着枪，高喊：“老表们别慌，我们是工农红军，乃是穷人队伍，是为穷人打天下。”阿哲颤抖道：“谢先生，如何是好？”家昌轻声道：“退回家去。”二人关门闭窗，贴耳静听屋外动静。


    原来下锦陂有共党分子，四处为红军喊话，又进山劝说村民归家。村民皆半信半疑，陆续返归家中。王显哲焦虑不安，道：“红匪手段甚毒，所过草木不生，士绅无不惊栗，闻之逃之夭夭。现今危急，如何是好？”家昌道：“尚不知红军底细，今且去打探一下，速回来告知。”王显哲略微收拾，出了家门。时晒谷场上俱驻满红军，鱼塘岸堤亦坐满军人。军卒见到王显哲，俱点头招呼：“老表好！”阿哲畏首畏尾，干笑应付而已。行至下锦陂，且见村中人来人往，军民混杂，各忙事务。近百红军围坐大榕树下，有作乐者，说说笑笑，俱言赣语。阿哲心怯，急地回家。却见众军卒于村前支几口大锅，军卒逐户敲门借东西。军卒二人立于阿哲家门口，欲借水桶盛饭，连喂猪用潲桶也要。阿哲之妻道：“二位大哥，潲桶甚脏，如何盛饭，且用脸盆。”军卒笑道：“大嫂，我等亦穷人出身，被地主迫得无有活路，才随毛书记、朱军长出来打天下。”言罢，用笔在桶上作记号，笑道：“且到河里洗一洗便干净了，用后定当归还。”阿哲进屋，俱将所见所闻跟家昌说了。家昌使阿哲陪着，四处转了一回，只见红军纪律严明，军容极盛。家昌暗自称羡。


    二人归来时，见军卒用餐。一童子军捧一碗白饭，坐于阿哲门前石头上吃。小女孩稀奇旁观。阿哲之妻看了，怜悯道：“小弟弟，外面冷，且入屋吃。”童子军抹抹鼻涕，连声谢绝。阿哲道：“山秀，勿管太多闲事。——船嚟，回来！”小女孩颠颠跑回家。山秀又回屋里，夹一块豆腐乳放在童子军碗上。童子军一边客气一边偷瞥周围。早有其他军人看见，命其速还老乡。山秀道：“这位大哥，他不是抢的，是我夹给他的。”忽有人道：“营长来了！”一军官上前，问明缘由，严词厉色，批评童子军。山秀惶疚不已，只言军卒单衣少食，见之可怜，故而赠食。


    家昌在旁看视，只觉军官眼熟，细看时，原来是王秋有。家昌喜道：“秋有，天地真小，相别数年，不想在此邂逅。”王秋有见是家昌，惊喜道：“昌儒兄，莫非上天安排，令你我在此想见？”于是家昌请王秋有入内相叙。秋有道：“自南昌起义后，我随军四处颠簸，从南昌一路南下，直达潮汕，潮汕兵败，我又随朱德到韶关，曾驻梨市，家乡只在咫尺，而不能回乡探望母亲。后又经乐昌抵达宜章等地，发动湘南暴动，与敌周旋数月，辗转至井冈山，与毛泽东等会合。”家昌道：“兄弟且勿挂心，令堂生活无忧，宝莲每月都供与钱粮，我亦曾随宝莲看望几回。老人家身体很好，只是挂念秋有极甚。”秋有听了，悲从中来，欲于家昌面前跪下。家昌慌忙扶住，道：“兄弟何必如此！宝莲曾说一诺千金，令堂之生计，会供养下去。何况你我曾患难与共，情同手足。”王秋有道：“恩重不言谢，日后当厚报。”家昌道：“你我情如弟兄，你母即我母，岂望回报。只是不知秋有境况，心中难免担忧。”秋有道：“自上井冈山后，我军虽被外人骂为‘山匪’、‘贼寇’，我军却依阻山水，屡战屡胜，纵横三省，无有敌手。”家昌担忧道：“你等在大山之中，与政府军周旋，政府虽对你等束手无策。然你等又出路何在？”王秋有笑道：“昌儒兄有所不知，中国革命之问题所在，乃是解决农民问题。农民无地，必然无活路，若无活路，定然要造反。我党革命依靠农民，依靠农村。中国是农业社会，掌握了土地和农民，城市就成了无源之水、无土之木。”家昌警惊道：“若如此，天下大乱矣！天下若乱，不知又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王秋有道：“天下未定之时，必然有一乱，而后大安，此乃历史规律。现今前敌委员会书记毛泽东和朱军长随军在井湾村，兄之同窗林彪亦到此地。昌儒兄何不与其叙故旧之情？”家昌嗤之以鼻，道：“此人在黄埔时，性甚孤僻，寡语言，不与人相交。人见如此，亦远之。愚兄甚怜惜之，故待之甚亲厚。然但凡论世事，道皆相去甚远。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弟在彼，好自为之！”王秋有无奈，怅然而别。


    早饭既罢，军卒逐街喊话，促村民至井湾，只言开批斗会。村民不敢怠慢，俱结伴至井湾。家昌不往。近午阿哲开会归来，言名唤毛书记者，尖声女气，口音太重，听不出个所以然。山秀道：“那长发高个子，湖南头口音，带人造反，必无善终。”又劝家昌速速离开，免得危险。家昌道，红军驻军此地，岂无流哨？阿哲点头称是，又忧王秋有告密。家昌开解道：“秋有是讲义气之人，必不会告密。”待山秀离去，家昌道：“阿哲，何不从军去？”阿哲憨笑道：“好钢不打铁，好男不当兵，当兵有何益处，不如农民安逸。”家昌道：“若人人如你，则天下太平。”忽听得邻近有“叮当”之声，家昌与阿哲皆不解。忽山秀复归，暗道：“朱毛匪兵掠得铁具无数，于明石家垒起铁炉，打制各色刀枪，或是欲以此为家。”阿哲惶然道：“倘如此，何以安生？”家昌道：“此处地势不利匪军，必不敢久居。”


    翌晨，家昌起身望外，见村里村外寂然无声。红军离去，竟毫无动静。却见家家户户门上挂一刀猪肉，约摸三四斤。家昌大惊，心想此支军队日后将成我国民将士之劲敌。家昌立于村口，感叹良久方回。红军去后，明石以废掉铁炉可惜，就以此打制门扣、铁钩之类，经年累月，手艺渐精，遂以此为业。


    红军开拔，将至孔江，王秋有不敢隐匿，将邂逅家昌一事向朱德禀报。朱德跺脚责怪，道：“何不早言！”王秋有不敢回言。朱德道：“昌儒乃我等旧友，曾有恩于我军。想当年，昌儒一骑绝尘，来往斡旋，离别之时，肝肠寸断，因虑故友生死前程，于村前放声恸哭，今日想起，内心犹戚戚然。”毛泽东惋惜道：“毛某久闻其名，今日与此猛将失之交臂，实乃憾事。”时有林彪在侧，笑道：“毛书记高抬此人，昔日在黄埔时，我曾与其共论天下，其人幼稚天真，不谙政治谋略。在家乡乐昌时，曾与结义兄弟组织共产党，其则自封党首。北伐之时，但凭勇力，却得当今赵子龙之美誉。依林某看来，乃许褚、典韦之辈而已！”众人听罢大笑。


    谢家昌既辞阿哲，急奔延村而来。时村落寂静，寻重华不见。村民们皆言，红军抄查冯家，搬走贵重家什。冯家父子已逃往南雄。家昌大惊，又奔南雄，寻而无果，只得怏怏归返乐昌。其后听言冯家父子回乡，带民团至下锦陂，捉拿共产党分子。村民皆四散逃亡。冯氏父子犹不解恨，将村庄焚烧殆尽，连房基石头也挖去延村建水楼。家昌听了，唏嘘不已。（未完待续）

 第九章

    第九章


    共党四处起事，扰动湘赣两省。蒋中正欲用江西人熊式辉进剿井冈山。熊式辉进言道：“窃以为共匪乃癣疥之疾。地方军阀拥军自重，不服中央制约，实乃大患。”蒋中正道：“天翼可详言之。”熊式辉道：“属下居上海，识得一异人，此人姓杨，名永泰，字畅卿。杨永泰既擅文事，又长武备；既懂立法，又精行政。曾任广东省省长，后官场失意，蛰居上海。此人对天下大事观察已久，常出奇言，只因未遇明主，黯然失意。蒋主席何不问计于此人？”蒋中正闻之大喜，即请杨永泰。


    时杨永泰已年近半百，失意多时，头顶已秃。得知蒋中正征召，只觉喜从天降，即于蒋中正前坦陈己见：“当今天下，群雄汹汹：共匪暴动累起，燔烧城镇，横恣赣地；广西第七军横行两湖；李济深负隅两广；白崇禧趁火打劫，收得唐生智之旧部，称霸一方，三分天下有其一。若李、白二人勾结冯、阎，则南京无法展足。”蒋中正失惊道：“若果如此，何计可解？”杨永泰道：“先生勿忧，此等人各怀异志，必难成事。桂系中俞作柏与李宗仁不和，必从中作梗；白崇禧得志，唐生智不喜，必以收回旧部为辞进逼之；西北之韩复榘、石友三等辈，与山匪何异？先生恩威兼著，若以重金收买之，如釜底抽薪，冯玉祥必成孤家寡人。如此则李宗仁、白崇禧必败。故此：以经?济之法对付冯玉祥，以政治之策解决阎锡山，以军事之略击败李宗仁，以外交手段降伏张学良。最后扑讨江西匪类，逐个击破，天下大定。”蒋中正闻之大喜，执杨永泰之手道：“杨先生真乃当代卧龙也！”即命杨永泰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议。


    蒋中正集各军阀首领于北平，商讨整编军队、裁减兵员事宜。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等众极力反对。此事无疾而终。蒋中正愁郁不解，问计于杨永泰。杨永泰献计道：“可升冯玉祥为行政院副院长兼军政部部长、阎锡山为蒙藏委员会委员会长兼内政部部长、李宗仁为军事参议院院长，此等人既为中央大员，当长住南京，共商国是。若此计能成，则此等人必成无源之水，无根之木，难有作为。”蒋中正闻言大喜，即于民国十八年春召开编遣会议。然各路军阀皆死握兵权，消极对抗。蒋中正叹道：“此计难成，唯战而已，畅卿有何神策？”杨永泰所献数策，皆无所用，正惶恐难当，闻蒋主席不嫌责，反而信赖如旧，不觉受宠若惊，慌忙道：“首战当灭桂系之李宗仁、白崇禧。可先击其首腹，而后斩其尾，则击之必克。我方以武力攻击为首，政治分化为次；先击败驻武汉、平津之桂系驻军，而后直捣桂系广西老巢。”


    蒋中正即将李济深诱至南京软禁，以陈铭枢、陈济棠代之。广东即为中央所伏。蒋中正又遣唐生智策反李品仙。李品仙本为唐生智旧部，见唐而降。于是天津又平。白崇禧仓皇逃离。蒋中正屡屡得手，遂率大军攻击武汉。时杨永泰密见俞作柏，使其说服武汉守将李明瑞、杨腾辉倒戈，并许以高位。李明瑞、杨腾辉见桂系势弱，有意归顺中央。两军接战时，李明瑞临阵而走。桂军乱成一团，败走广西。武汉又为蒋中正所有。遂乘胜进击广西。桂军不能相持，再败。李宗仁、白崇禧无以立足，逃至香港。广西遂平。蒋中正连连得胜，皆得益于杨永泰之谋划，从此更加倚重杨永泰。蒋中正抚其背嘉誉道：“我得畅卿，如刘备得孔明！现冯玉祥自立为王，畅卿兄有何良策除之？”杨永泰笑道：“此毛发之功，杨某怎敢攀比孔明！韩复榘性近匪类，唯利是视，可以巨资招降此人。”


    蒋中正从其言，即以现款五百万元招降韩复榘。韩复榘见利负义，临机反戈，从洛阳电告全国，声言“维护和平，拥护中央。”蒋中正见文大喜，即复电韩复榘，令其节制驻陕甘宁部队，授石友三为讨逆军第十三路总指挥。冯玉祥大失所望，被迫宣布下野。蒋中正既胜，尽降其众。


    民国十九年，冯玉祥、阎锡山与李宗仁联盟，卷土重来，合击蒋军。兩股大军，合计过百万，在中原拼死厮杀。两军相持数月，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起初，双方互有胜负。时值中原大旱，大蝗盖地，草木及牛马皆尽；兼行疾疫，饿莩载道，村舍残荒，民皆流离，甚为凄惨。


    蒋中正又问计于杨永泰。杨永泰道：“此等人虽为联盟，然各怀心思。我军可乘隙而击：我军当以陆战为主、空军协?同，威慑联军，此为一；西北军中将领，多有匪类出身，见利忘义为其本性，可用金元诱降，使冯玉祥重蹈覆辙；东北之张学良，耽于酒色，不足以成大事，当恩威并加，使其归顺。”蒋中正大喜道：“畅卿兄神算，必能事成！”即派心腹吴铁城与张群携巨款至东北，游说张学良。又以重金策反冯玉祥部将刘茂恩，并诱捕冯玉祥部将万选才。民国十九年九月，东北张学良通电拥蒋，电文称：“战端一起，七月于兹，庐里为墟，人民涂炭．伤心惨目，谁忍详言。战局倘再延长，势必致民食灭绝，国运沦亡．补救无方，追悔何及，此良所为栗栗危惧者也。”旋即派兵入关，以期达到“拯救民生、消弭战祸、再造统一”之目的。形势急转直下，阎、冯联军人心离散，倒戈将士甚众，阎、冯无法立足，乃远遁海外。蒋、张趁势招诱西北数十万人马。从此声势大振。


    党内相伐得胜，收拢百万之众，蒋中正如日中天，坐南京而视天下。民国十九年末，蒋中正麾兵南下，进剿红军。国民党江西省政府主席兼第9路军总指挥鲁涤平为陆海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主任。鲁涤平令湖南人张辉瓒为前线总指挥。此人生得肥头大耳，虎背熊腰；为人倔傲，自恃甚高，所领第十八师，自诩十八师为“铁军师”。张辉瓒领命之日，即放言要“拔朱毛”。此次征伐，张辉瓒欲逞其能，一心要领头功，故不待友军行动，便率军一路急攻，未遇敌手。张辉瓒认为：此地百姓，为共党所惑，藏共助共，已被**，故于路伤及民众。数日之内，孤军深入，攻至永丰。大军行至龙冈、君埠一带。时值严冬天气，寒气袭人，天飘细雨。此间深山密林，云雾弥漫，遮山翳林。其时穆先璋亦在军中，为前线指挥所参谋官，与张辉瓒同行。穆某仰视四处，但见云雾叠障，天地森森，不觉心怯，进言道：“张师长，此处地势险恶，更兼大雾漫天，倘若红匪在此处设伏，如何解救？不如速登险峰，待雾散后，再行军不迟。”张辉瓒顿悟，即令部队登山。近万人马，人声嘈杂，从小别山以西开始登山。忽云雾里喊声大震，枪声密集。张辉瓒笑道：“此乃小股**骚扰，足见匪军技穷，诸位勿慌，当一鼓作气，一击而胜之。”片刻间，前锋败报传来：“共匪强悍，已击溃我两个营。”张辉瓒暗吃一惊，令全师猛攻。各种武器一起开火，直打得地动山摇。共军死战不退。战至中午，忽四下里喊杀声大起，共军四面杀来。张辉瓒大梦初醒，方知红军大部已云集龙冈，以逸待劳。张辉瓒深知陷入众兵重围，急欲逃离。此时红军耀武扬威，漫山塞野而来。国军异地作战，不明深浅虚实，又兼行军一夜，军力已疲。纵然武器精良，哪里抵挡得住红军的围裹冲杀？众皆溃散。穆先璋和师参谋长周伟黄躲于溪边草丛中，被红军搜寻出来。


    穆先璋等被押解下山。至龙岗街头时，忽见众俘虏围着一人打骂，红军持枪在旁看视，并不制止。穆先璋细看时，受辱者竟是张辉瓒。此人往日狂傲，不可一世，人皆惧之，不想沦落至此。穆先璋骇然失色，低头匆匆而过。周伟黄不知深浅，喝叫众人住手。众俘虏即检举言：“此人即为师参谋长周伟黄也！”于是周伟黄亦遭拘禁。穆先璋被带到一连长面前。那人问穆先璋军中职务。穆先璋听其口音，知其为广东人。便用广东话与其套近乎。穆先璋道：“穆某是韶关人，今与贵军为难，乃上命差遣，身不由己。今见识贵军勇猛，真乃虎威之师，穆某敬佩不已，如长官不弃，收录同乡，将不胜感激。”那军官笑道：“我看你一把年纪，如不与我军为敌，即可返乡。我叫张汉民，本为乐昌一农民，平素老实巴交，当地豪强逼得我家破人亡，不得已才出来参加革命。”穆先璋乞怜道：“我本是军中一文职人员，今遇为国为民之革命队伍，愿倾心相投，请长官看在同乡之谊，收下穆某。”张汉民思虑再三，便说通上级，将其收为随军参谋。后听说张辉瓒被红军押至东固公审，终被当地农军处死，身首异处。参谋长周伟黄亦难幸免。穆先璋暗自庆幸。


    国军此次败绩，举国震惊。鲁涤平不敢隐瞒，电告蒋中正：“龙冈一役，18师片甲未还。”蒋中正怒责道：“18师失败不足为怪，一败即馁，何鼠胆乃尔？你每闻共党便张皇失措，使为共产党闻之，岂不为之所窃笑乎？”国府只道穆先璋战死，与张辉瓒、周伟黄同等公祭。


    穆家听闻噩耗，如天崩地裂，悲痛欲绝。宝莲奔丧还家，家昌依礼随同。宝莲哭绝于地，恨至口齿流血，誓要报仇雪恨。穆先容哭劝道：“你一妇道人家，纵有些本事，要寻共匪报仇，此去山长路远，谈何容易！贤女婿乃国之良将，屡立功勋，今隐园田，国府亦弃而不用，尤为可惜。不若请贤女婿出山，重归国民革命军，亲提一旅之师，到江西杀他个片甲不留。”家昌故露怯意，道：“龙岗一战，国军片甲不存，可知红匪凶悍，不可等闲视之。”宝莲怒道：“北伐猛将，何惧此等打家劫舍之小匪！大丈夫立于世间，当为国效力，这几年你被我攀缠在家，是我不对。今日我放你出去，天高任鸟飞，如何？”家昌暗喜。


    方才归家，贱养即报有故人来访，已在客厅久候。家昌快步入内。客人起身相迎。家昌喜出望外，道：“伯陵兄，想死小弟了！”薛岳笑道：“你我兄弟相别数载，无有音讯，甚是挂念。愚兄在外，四处奔波，蹉跎岁月。昨日回乡省亲，听言昌儒弟做了朱陶翁，故特来看望。”家昌羞愧不已，长叹不语。薛岳谦笑道：“我弟境况，英明已告我知。方才打趣，望请见谅。”家昌邀薛岳到昌山酒家密谈。家昌将心腹事相告，叹息连连。薛岳责道：“昌儒何其迂弱！听闻去年逆党营长李家泉于昄塘抢粮时被警卫队抓获，今年警卫队又将逆党乐昌县委书记李光中逮捕，因而警卫队被授予‘模范警卫队’之称号。李传楷乃逆党反贼，杀之有功无过。谅一蛮妇，有何可惧！穆家能欺谢家，我岂不能治穆家！兄弟勿惧，大丈夫行事，岂能被一蛮妇所制！”家昌猛省，感激道：“伯陵兄一席话，让小弟茅塞顿开。”薛岳道：“我弟困居家乡，空费岁月，不若出山，随兄剿灭逆党，以安天下。”家昌嗟叹道：“国人相斗，千年不绝，二十四史，血迹斑斑。自民国成立以来，炎黄子孙无时不在自相残杀，可谓‘新血浸旧骨’。仅从民国十八年三月至民国十九年十一月，短短一年零八个月间，我党内同党相残：民国十八年三月之蒋桂战争；蒋桂战争方息，又燃蒋冯战争；十八年十一月，蒋中正与李宗仁、张发奎之战争；蒋中正与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汪精卫等之中原大战。其中，中原大战时间最长、规模最大。东瀛倭贼陈兵东北，虎视狼顾。国民党各派盲然不顾，相斗愈烈。我炎黄子孙横尸千里，百姓流离失所，国力耗尽。共产党趁隙取事，四处策动兵变，而后相聚一方，占山为王，袭扰临近市县。若使我斩杀倭贼，家昌万死不辞！如今让我手刃国人，家昌实在不忍！”薛岳大笑道：“昌儒弟何其迂腐！自古有君子与小人之分，小人乱国害民，理当攻灭。若以妇人之仁，我等皆死无葬地矣！昔岳武穆亦曾剿灭钟相、杨幺等辈。我弟熟知历史，春秋战国之时，中华民族四分五裂，各国相互攻杀，相持数百年，死人无数。且论蒋公，当世之人，对其非议扬扬，我亦曾忤逆此人。然若今世无蒋公，华夏早已四分五裂：众军阀愈加横行于世，割据称王，广西立一国，广东亦立一国，东北一国，江西一国，山西一国，新疆一国，九州之地，不知将分裂成几国！若是倭奴趁机侵我，则我等皆成亡国奴矣！故古人曾有真知灼见：攘外必先安内。现今蒋公已掌大权，国内趋于统一，乱国逆党，只有共匪苟延残喘。若我等并力将其攻灭，则一统中华。到时何惧倭奴！”家昌听罢，深以为然，提起蔡廷锴曾以礼相请之事。薛岳道：“今蒋光鼎为第十九路军总指挥，蔡贤初为十九路军军长，蒋光鼎身体不适，暂由贤初代领第十九路军总指挥，我弟可往投奔。”家昌道：“弟曾拜访蒋光鼎，遭其慢待，今由贤初代其职，弟则乐而投奔。”薛岳欣然，即荐家昌往蔡廷锴处。（未完待续）

 第十章

    谢家昌离家赴远，宝莲亦常住韶关，陪侍母亲，谢家归于清静。年末，乐昌街头时有娶亲队伍招摇。一日，谢懿林归家，叹息不迭。德声不安，探问缘由。谢老太爷不应，惟叹气而已。贤姝又问。谢老太爷怨怒道：“克俭饭桶！”贤姝闻言不语。谢老太爷道：“若子孙贤且孝，必知老父冷暖。”贤姝茫然不知所由，转而探问德声。德声一摊双手，无奈道：“我如何知晓？”谢懿林索性卧床不起，茶饭不进。德声焦急万分，临床探视。德声道：“老爷子，敢问有何贵恙？”谢懿林哀叹道：“整日忙于生意，已不顾老骨头，儿子心粗意冷，不知老父冷暖，不如死去干脆。”德声道：“近日天气转冷，忽略老父冷暖，且叫阿凤加被褥，犯不着这般赌气！”谢懿林闻言作色，捶床道：“早知今日如此，当年且买被褥与你，何必娶媳妇与你！”德声惊疑道：“老爷子，莫不要老树抽新芽？”谢懿林理直气壮道：“老父年过仗朝，岂是你这般不堪！多个人暖暖身子也好，无需劳神你来照顾我。——云烟手脚麻利，又能体贴人，恰是最佳者，我要娶云烟！”德声不敢多语，速去告知妻子：“那老不死的想娶云烟！”贤姝一听，目瞪口呆，许久方道：“这如何是好？”夫妻相对无语，不知所为。


    忽报云烟父母登门拜访。德声夫妇大惊，心乱不知所为，闻得再禀之声，只得出门相迎。云烟之父道：“云烟这些年在贵府，多蒙谢老爷厚待，视之若亲生女，在下感激不尽。近日老太爷托人提亲，送来聘礼五百大洋，并许成亲后常与资助。老太爷虽是年岁大些，然尊府是诗书之家，谢老太爷亦是饱学之士，这门姻亲是云烟之福分。”德声作声不得，无地自容。贤姝道：“老大哥、老嫂子，这事我家亦方才知晓。这事万万使不得！云烟青春年少，配我家老太爷，岂不辱没了云烟妹子？”云烟之父道：“山民颤颤然高攀，何敢言‘辱没’二字！聘礼已然收下，乃本县长来龚老爷所做大媒。聘金我昨日已用去一些，作为犬子之娶亲聘礼。”德声气得捶胸跺脚，道：“老李糊涂！方才所言云烟若我亲女，我怎能将亲女许与我爹！”云烟之父扑地跪下，乞求道：“望谢老爷见谅：李家世代贫寒，儿子娶亲不起，若要改变家境，非攀高枝不可，谅一女何足惜！”谢德声无奈，将云烟之父扶起，惟摇头叹息而已。


    次日，龚老爷登临谢家，一媒婆随身侍候。德声听知此事，无颜面对，即嘱贤姝与淑芬应付，却从侧门出去了。时谢懿林却不卧床，漫步至客厅待客。龚老爷贺道：“谢夫人，龚某特来贺喜：龚某素愿牵线搭桥，成人之美，今能作谢老太爷之大媒，龚某荣幸之至，云烟貌端态逸，佳配谢老太爷，乃是娇凤配健龙。谢老太爷德隆望尊，今又老树抽新枝，真乃大喜之事！”谢懿林插话道：“我身体很好，一直很好！”贤姝听了，惭羞不知所为。商议婚事时，有老太爷在场，贤姝与淑芬岂敢言语，唯唯应承而已。于是定下后日结亲。婚期议毕，谢老太爷满面春风，送客至街头，留下贤姝婆媳在客厅枯坐。谢老太爷与龚老爷作揖告别，而后春光满面在院子信步。德声回家，得知婚事已议定，摇头叹道：“真是彩凤随老鸦，家门不幸！”


    阿凤听知此事，即告知云烟。云烟大惊，欲禀太太。忽贤姝已至。云烟跪下道：“太太，听言欲将云烟配与老太爷，是否真有此事？”贤姝难以开口，唯落泪而已。云烟知是真的，木然跪着。贤姝遗憾道：“此事我与老爷原先不知，老太爷已付五百大洋聘礼与你家。令尊令堂已然应承。”云烟低眉羞恨，呜咽道：“我父母既不把我当人，我就去变鬼！”贤姝俯身抱着云烟哭道：“你且忍耐些，非是我咒老太爷，已年过八十，还有几日活？老太爷去后，你又是自由身。且应承我，勿干傻事。”云烟哭个不住。


    贤姝离去。阿凤道：“云烟姐，我有一计：二少奶在韶关，今且避祸韶关，定当安然无恙。二少奶性烈如火，谢家上下何人不惧？二少奶之最憎者，乃是为老不尊之人。”云烟猛醒，决意逃往韶关。


    原来谢懿林老谋深算，因虑云烟逃婚而走，故而雇人暗中监视。次日，天色尚暗，阿凤送云烟偷出门来。云烟未走几步，便有数名精壮汉子追上来。云烟惊慌失措，转身就逃。时雾气弥漫，咫尺不见。云烟慌不择路，往河南方向急奔，不想失足掉入武江，随波逐流而去。此时雾笼江面，哪里有云烟踪影？跟踪者自知闯祸，呆立江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德声夫妇听知云烟落水，心急火燎，请人去搜寻。众人沿河而寻，中午时分，方从桂头河段将云烟之尸体捞起。德声夫妇即遣贱养速去梅花，请云烟父母前来。云烟之母抚尸大哭。云烟之父骂道：“此等不忠不孝之女，愚劣自毁，死不足惜！今且看看，五百大洋已尽，惟有卖身来还！”德声夫妇愧疚万分，将云烟厚葬于鲤鱼岭。谢懿林听知云烟死讯，痛憾不已，又炫词耀句，作诗祭悼，诗曰：“呜乎哀哉，云烟婀娜，飘飘渺渺，魂归武水，陪侍女英。乐昌懿林，梦登瑶山，涧清竹瘦，危楼孤亭，仙乐依稀。云烟神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吾已沉醉。只愿相依，缠绵不归。”


    云烟头七刚过，贤姝道：“云烟之怨死，我心结难解：老李家好端端把女儿交与谢家，好几年了，我视之若女，今不幸临门，何以面对李家？今春节将近，欲往梅花抚慰，送些年节之礼，以表愧疚之意。”谢德声以为然，道：“如今世道不太平，明天是腊月十五，且由淑芬与贱养陪同前去。”此时老学究正在一旁翻看《通书》，抬眼道：“明日不利出行：如今共匪作害，扇动市镇，骇动四方，万万当心。”德声腻烦道：“明日就去，天不会蹋下来！”贤姝应承。


    翌晨，贤姝等早早启程，往梅花而来。梅花山深地僻，又兼寒气侵人，路上行人稀疏。转过山脚，惊见路旁设有岗哨。贤姝等骇然失色，方欲回转，却被军人唤住。淑芬双股战栗，绝望道：“妈呀！阿爷活神仙算对了！死了死了，这回活不成了！”一军人上前道：“老嫂子，从何而来？”贤姝道：“从乐昌而来，探访亲戚。”话音刚落，忽山上枪声骤起。只见军卒三五成群，在山腰匍匐攀沿，仰攻山头。子弹从头顶尖叫着飞过，贤姝等伏地惊哭，浑身颤抖。数军兵拖起三人，护送至莲花庙内。忽一高一矮两员军官进来。矮个子目光炯炯，用四川话问道：“老乡欲往何处？”贱养道：“我是梅花人，将欲归家。”军官道：“梅花已为匪军所据，前方战事正烈，为安全计，暂缓前往。”高个子急地问：“既是梅花当地人，可熟附近路径？”贱养道：“方圆十里内，闭眼可到家。”高个子大喜道：“可否为我军向导，抄近路到山侧后？”贱养担心道：“可有性命之忧？”矮个子道：“安危之事，但可放心，成事之后，定当重谢。”贤姝道：“贱养，且帮老总一回！”贱养不敢执拗，出了凉亭。高个子道：“邓斌同志，战情危急，我欲亲往，或能解窘。”邓斌嘱咐道：“裕生兄且当心！我在此候你佳音。”


    战火愈烈，直打得地震山撼，伤兵源源被抬至，血水淋漓洒一路。贤姝不忍看，助军医包裹。淑芬双手捂脸，嘤嘤哭泣不住。忽一员将官被抬进来。贤姝一看，大吃一惊，道：“可不是福昌么？”龚楚亦大惊，问道：“伯母何故在此？”贤姝将来意说了。龚楚道：“希贤，此为龚楚之义母。”邓斌改容敬之，又道：“伯母所往者，距此几里地？”贤姝道：“离此不远，若沿山脚行走，片刻即到。”邓斌道：“福昌兄，据探报，袭击我军者，乃粤军邓辉团与湘军唐伯寅团，两团齐攻我军，各怀心思。李明瑞已率军侧击唐伯寅团。现天色将暗，我军可趁机脱身。福昌有伤在身，行动尤为不便，可否留在此地养伤，待伤势痊愈，再归队未迟。”龚楚点头称是。于是，贤姝、淑芬带路，众人趁着夜色，将龚楚抬至云烟家。其时，李明瑞已带人绕到湘军身后，猝然急攻。湘军招架不住，哄然溃退。红军亦不敢恋战，趁机脱离战场。


    贱养彻夜未归，贤姝悒悒不安。淑芬担忧道：“只怕叛军嫌贱养累赘，将其杀了，戏文上不是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么？”龚楚道：“嫂子过虑了，我红军乃是百姓军队，所做一切，皆为国为民。贱养或踊跃参军，或被军队冲散，决无被害之理。”淑芬鄙夷一笑，不便再言语。贤姝终是疑虑不安，便将龚楚留下养伤，嘱李家用心护理，而后带着淑芬回家。于路耽搁，又在亲戚家歇了一夜。于腊月十八日晨返归乐昌城。


    忽见一迎亲队伍敲锣打鼓而来。家乐陪侍轿旁。淑芬大怒，疾步上前骂道：“你这打靶佬，老娘不偷人，你倒娶媳妇了，你光娶回来看么？”家乐刚要回话，忽见轿帘掀开，谢老太爷呵呵笑道：“贤孙媳，莫怪昌吉，娶亲者是阿爷！”淑芬一听，顿打寒颤。谢懿林嘱道：“贤孙媳，且陪阿爷迎亲去，龚老爷没办好我所托之事，愧疚万分，愿意将其丫鬟腊梅嫁与我。——贤姝且快回家，今日宾客临门，阿秀忙不过来，家中需主事之人。”忽崇琎窜过来，大叫：“妈，我陪太爷去娶媳妇，倘太爷生个儿子，我当如何称呼？”淑芬瞪其一眼，怏怏随行。


    迎亲队吹吹打打至长来。龚老爷作揖相迎，请至客堂相叙。忽见院中几枝梅影。谢老太爷起身，踱至庭前，捻须观赏，吟道：“芳踪难觅云烟路，古屋庭前腊梅开。”龚老爷笑道：“腊梅既开，桃花亦不远矣！恭祝谢老爷：旧屋庭前居新燕，桃花影里立佳人。”两人相视大笑。


    忽江边传来枪声，初时稀稀疏疏，须臾间枪声大作，如骤起冰雹一般。龚家佣人魂飞魄散从外跑回，战栗不能言；屋外人声嘈杂，皆喊逃命。家乐急出探视，须臾跑回，汗流气促，高喊：“阿爷，贼至矣！”谢老太爷：“青天白日，何来贼人？”家乐急道：“有无千百万红匪杀来，正从罗村渡河，朝圩镇杀来。”谢老太爷一听，浑身战栗，道：“兵将至也，逃又些儿迟！”言罢竟双眼发直，胯下尿水滴滴嗒嗒。众人大惊，急地扶住。此时谢懿林已出声不得，惟颤抖而已。众人手足失措，将其放在床上。然后鸡飞狗走，各自仓皇逃命。众人舍命奔走，爬入安口山中。时山林之中，尽是邻近村庄逃难之人，个个面带惶惧之色。老人叫苦连天，幼儿哭啼不止。年轻人攀至山颠，遥望战场。


    红军于罗村抢渡武江，猛攻对岸国军。乐昌驻军拦截不住，惊惶后退。危急时刻，韶关援军乘车赶到，与乐昌军合击渡河红军，方才稳住阵势。红军被人半渡而击，抵敌不住，只得军分两路撤离。国军亦军力大损，难以追击。


    战火方熄，众人急回。时谢老太爷直挺于床，已死去多时。年关将至，死于他人家里，甚是不吉。谢、龚两家急促将谢懿林葬了。时人闻得谢家太爷老来发春，欲嚼嫩草，突遇战事，惊悸而卒，乐尽悲来，引以为笑谈。（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1）

    第十一章


    蔡廷锴自得家昌，以为如虎添翼，欲委以60师之重任。其心腹参谋进谏道：“此次进剿，将军欲真打，欲假打？”蔡廷锴不解道：“何出此言”参谋密言：“若欲真打，以昌儒之勇猛，足可建功。若只是敷衍蒋某，何必用谢昌儒为前锋？当今国府之中，人人皆拥兵自重。我军纵然得胜，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将军若军力不济，在国府中何以立足？60师乃将军立身之本，昌儒与叛军渊源颇深，将军岂能忘却昔日彼为叛军单枪匹马奔波之事？若其带全师兵马往投红匪，将军亦难在国内立足，到时悔之不及。”蔡廷楷猛省，只挂家昌一个闲职。


    此次围剿，蒋中正命军政部长何应钦代行总司令职权兼陆海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主任，所领大军二十万，计十八个师另三个旅，以厚集兵力、严密包围及取缓进为要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欲灭红军于赤区。蔡廷锴为第19路军代总指挥，辖第60师、戴戟第61师及第1师马昆第4旅，由兴国向龙冈头、宁都进攻。红军知其强劲，故避而远走。家昌随军缓行，甚是乏味。蔡廷楷每日只令大军日行十数里，与属下谈笑风生，闲观山景。夜里宿营，屡遭小股赤卫军袭扰，不得安睡。众军不胜其烦，锐气殆尽。


    如此晃晃荡荡，两月过去，忽败报传来：五月中旬，王金钰所领第8师和第47师一个旅，向富田、东固等地急进。在中洞、九寸岭地区，重蹈张辉赞之覆辙，突遭红军主力包围。国军措手不及，惨遭失败，师长公秉藩死战得脱。红军既胜，麾军向东掩杀，又在白沙攻灭国军第4师大部及第47师之一部，师长郭华宗率残部逃向永丰。五月下旬，高树勋第7师奉命来援，在中村遭红军伏击。五月末，红军攻克广昌，歼国军第5师一部，师长胡祖玉伤重不治。之后，又乘胜逐北，大军突袭建宁，歼国军第56师三团之众。半月之中，红军避实击虚，纵横七百余里，所向披靡，歼国军三万余人。国军各部知晓败情，俱相互推脱，祗趄不进。


    蔡廷锴得报，遗憾道：“不想今次围剿，又成画饼，既败局已定，不如退兵，免得空费军力。”谢家昌道：“此次征剿，我军败在散兵深进，屡为共匪所乘。”众皆以为然。于是，此次围剿不了了之。


    蒋中正知前线失利，发雷霆之怒，深责蔡廷楷等人。民国二十年七月，蒋中正亲任围剿军总司令，何应钦为前线总司令，并聘请英、日、德等国之军事顾问随军参与策划。此次围剿，蒋中正欲长驱直入，首先消灭红军主力，摧毁苏区，然后再深入进行“清剿”。何应钦任左翼集团军总司令。陈铭枢任右翼集团军总司令，第60、第61师归其麾下。


    蒋中正致电蔡廷楷，责其“敷衍塞责，如同纵匪”。蔡廷楷惶恐不安，即回电请罪，并决心全力剿灭赤军。蔡廷楷召集众将官议事。蔡廷楷道：“今次剿匪，非同往日。蒋主席亲任围剿军总司令，率三十万大军，四面围攻匪军。我亦决心与**决一雌雄。自今日起，各位当振奋精神，战场之上，务要全力杀敌，切勿纵敌容敌放敌，须知军纪无情！”又唤家昌道：“昌儒乃北伐猛将，身经百战。我现命你为60师、61师之前线总指挥。蔡某将两支精锐之师交付于你，我且在家坐等昌儒凯旋而归！”众人听了，尽皆震撼。


    忽报陈铭枢亲到。众皆出门迎接。陈铭枢见家昌亦在此处，大喜过望，与众将官道：“昌儒乃我深爱之将，北伐之时，昌儒逢敌必克，猛锐无双。今日昌儒在此，必灭朱毛威风！”蔡廷楷笑道：“我现将两支猛虎之师交由昌儒指挥，未知陈公之意？”陈铭枢为之一震，道：“贤初有识人之能，又性情豁达，将此重任交由昌儒，我甚放心。”又道：“朱毛有林彪，我有昌儒，足可相敌。昌儒，你与林彪乃黄埔同窗，龙虎争斗，当一鼓作气，战而败之！”家昌慨然道：“林彪其人，狡诘多谋，我甚了解。我若与他相遇，必不输与他。”陈铭枢大喜，设宴壮行。


    然自用兵之日，国军屡寻共军决战，皆不知敌踪。剿匪各部却屡遭赤卫军袭扰。赤区百姓坚壁清野，国军饥疲交困，锐气大减。而此时共军却将第47师第旅诱至莲塘围歼。国军第47师屡遭打击，已成残缺之师。共军乘得胜之势向良村急进，与第54师之一旅狭路相逢，两军仓促厮杀。共军人多势众，八面围拢上来。国军势孤，抵敌不住，仓皇退去。之后，共军佯攻龙冈，主力却急速东进，围歼黄陂之驻军，共军强攻，四面突入村内，击败第8师两团之众。第8师残部分路向洛口、宁都突围。红军随后追杀，大破第8师残部，杀人甚多。


    败报屡屡传来，国军上下泄气。蒋中正懊恼不已，严令务必协同作战，切勿孤军深入，免遭共军围歼。众军作网鱼之势，接近君埠以东地区。然而此举亦徒劳无功，红军仍不知所踪。忽传共军大部正向湖南衡阳急进，蒋中正大惊，急令大军撤去赤区之围。


    家昌所统两师人马，亦在大山里往来奔波，寻找敌踪。入夜，家昌与众将官在营中闲谈。家昌苦笑道：“我等在崇山峻岭之中，往来搜寻，终难觅得敌踪，徒费脚力。这使我想起《水浒传》，梁山好汉数次诱得官军在大山中瞎转，而后趁机围攻。此招屡屡得逞。今之情形，何其相似。诸位当心，勿要上‘朱毛’好汉的当。”众人大笑。忽总部电令家昌率军速退。家昌无奈，只好依令而行。


    大军行至高兴圩。家昌令众军就地驻扎。大军急行一日，俱已疲惫，纷纷安营歇息。家昌带随从进圩巡视。整个圩镇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家昌暗自吃惊，即叫人传令，各部速占险要之地，趁着夜色深挖战壕，严阵以待。家昌深入民居，家家户户皆人走房空。忽见一青年从茅屋内闪出，欲要躲避。家昌唤住，道：“老表，圩镇百姓都往何处去了？”那人怯生生的道：“听说军队要来，都躲到山里去了。我回来取点东西。”家昌道：“你可知红军曾经此地？”那人道：“不知，我等村民藏在东边峡谷之中，并未见着红军。”家昌不再询问，放那人走了。


    家昌回营，即集各部将官道：“我等反复寻觅战机，皆无果而归。不期恶战将至，诸位速速作好准备。共匪很快将蜂拥而至。”众人不明其意。家昌道：“我在家乡时，曾见红军爱民之举。红军最善收拢民心，视百姓为根本，常能策动百姓造反，我军远远不如。共军撤去百姓，意在围歼我军。方才我又于街上遇着一探子，此人欲诱我军往东面山谷进击。然后凭高击下，将我军围歼于山谷之中。有如此大食欲的，定是共军主力。”众人听了，恐惧不宁。家昌奋然道：“我等皆百战之将，何惧共匪！今次围剿，友军皆败，若我等取胜，何其荣光！”于是令61师全力修筑工事，并致电蔡廷楷，请求援助。戴戟道：“朱毛用兵，神秘莫测，若是共军不至，岂不贻笑大方？”家昌执意要发报。不久，蔡廷楷复电，称将亲率大军增援。家昌又令一小股军队到谷口诱敌，却亲率60师隐蔽行至山后。


    原来山谷四周果然伏有大军。国军小部行至谷口，即驻扎不前。山上共军看了，知国军亦提防埋伏。然而诱敌之国军终是不信谷中有共军埋伏，故悠然前行。共军即兵分两路，一路围歼谷中国军，一路进击高兴圩。四面共军即行攻击，谷底国军乱作一团。共军凭高视下，猛烈攻击。忽山颠喊声大起，60师如从天降，盖地而至。共军慌忙分兵抵抗，哪里敌得住国军之攻击？共军见势不妙，急忙合军一处，边打边退。61师如急浪滚潮一般，从西面攻来。两师合击共军。共军被冲得七零八落，退至竺高山。家昌率军猛攻竺高山，共军拼死阻击，死者略尽。经审讯俘虏，知红四军第十一师师长曾士峨、红三军团第四师师长邹平皆中弹身亡。家昌大为振奋，即通告众军。国军听了，军心大振。将红军压挤于河畔。红军无所依恃，涉水而逃，死者甚众。


    忽身后喊声大震，共军大队援军赶到。家昌即令各部弃河边之敌，速归各自战壕。原来毛泽东、朱德亲自率军前来。朱、毛两人看视败军，只见自山谷至河边，红军弃尸于地，灰茫茫一片；伤者更众，卧于山下，等候救治。毛泽东惊愕道：“对手何人，识我玄机？”众皆道：“此为第19路军。”朱德悲戚久视，道：“不想蔡马脸强悍至此！”众败军争道：“谢家昌为60师、61师之前线总指挥。”朱德震惊道：“原来是此人！”毛泽东勃然大怒道：“若留此人，久必为患。速速攻击，不惜一切代价，将此支狼虎之师灭了！”


    顿时，红军数万人马，围攻各个山头。在此狭窄地带，数万人拼死厮杀，无数枪炮齐鸣，打得天翻地裂。山上山下，硝烟弥漫。每一座山头，每一个工事，双方皆全力争夺。众多红军又涉水来攻。国军占据河边山头，居高临下射击，红军死于河中者，不计其数。激战两天，红军寸土未得。朱、毛见红军伤亡甚众，只得暂停攻击，只作包围之势。朱、毛集各将领商议对策。众人愁眉不展，莫衷一是。忽朱德笑道：“我军中有一人，与谢家昌有同乡之谊。何不令其作说客，探知谢家昌情况。”众皆认为不可。独毛泽东道：“此法甚好，亦可警示此人：红军与其并无深仇大恨，见好就收罢！若是两军死拼，奸邪之人必坐收渔利。”于是朱德令人唤王秋有上前，细嘱道：“昌儒为人，豪爽重义。今各为其主，本无所怪责。素闻昌儒最忌恨打内战，欲留力抗击倭寇。我等兄弟何尝不想留力抗击倭寇！只望昌儒别逼太急，须知红军中有许多故人。”


    王秋有领会其意，便只身上山，对前线国军只说家昌故人来见。王秋有到了山颠。家昌见了，大惊道：“我弟何故至此？”王秋有将朱德之言说了，家昌沉吟道：“红军若不攻我，我亦不阻击。我劝红军速退，蔡贤初很快即领大军增援。若贤初在此做主，此等大事我必无权定夺。秋有弟速去。若是蔡贤初兵到，红军背腹受敌，红军必有覆亡之危险。”王秋有听了，匆匆下山。不一会儿，红军又复攻击，只是军力已疲，并无强势。时蔡廷楷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红军此时已有心无力，便全军离去。蔡廷楷亦不追赶，领着得胜之军风光回师了。家昌不敢隐瞒，将与共军媾和之事说了。蔡廷楷喜溢眉宇，附耳道：“昌儒真知我心腹也！”（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2）

    蔡廷楷、谢家昌所领得胜之军抵达南昌。陈铭枢亲率众将官来迎。只见19路军军容整盛，威风八面，陈铭枢举臂高呼：“19路军万岁！”众皆高呼“万岁”，其声响彻全城。次日蔡廷楷、谢家昌随陈铭枢赴南京晋见蒋中正。蒋中正大喜，特执家昌之手赞誉道：“昌儒乃我学生中最为得意者，自北伐以来，屡建奇功，为我百万国民将士之楷模。昌儒之胜，乃我黄埔之胜；昌儒之威，乃我黄埔之威！”又回身对众将道：“几次征伐红匪，皆无功而返，我心痛且愧，唯有贤初与昌儒，高兴圩一战，杀得共匪丢盔弃甲，望风而逃，大壮我军之威。诸位宜向昌儒学习，学习其胆略兼备，忠勇双全。红匪乃乌合之众，有何惧哉！”众将听了，唯唯应声。当晚，蒋中正亲率何应钦、陈铭枢等国府要员，设宴慰劳蔡廷楷与谢家昌。蒋夫人宋美龄亲向谢家昌敬酒。家昌受宠若惊。众人俱向蔡廷楷、谢家昌敬酒示意。谢家昌不胜酒力，酩酊大醉。蒋中正见了，令人送往官邸歇息。


    次日，家昌一觉醒来，茫然四顾。官邸侍从道：“这是蒋主席官邸。将军昨夜大醉，蒋主席亲令人送回歇息。”家昌大惊，起身更衣。侍从又道：“将军请往侧厅用早膳，蒋主席与夫人已等候多时。”家昌急往侧厅而来。蒋中正夫妇含笑相迎，道：“昌儒昨夜歇得可好？”家昌诚惶诚恐，道：“校长恩德，学生永生不忘。”蒋夫人道：“昌儒不必拘束，你是校长的得意门生，在此如同归家。”蒋中正道：“此次高兴圩大捷，确立你在19路军中地位。你要好好干，多与中下级军官联络感情。”家昌恭顺道：“校长教诲的是。”蒋中正道：“你是我的好学生，我欲委你与重任，你且在贤初处，贤初有异志，你要时时警觉些。”家昌愕然道：“贤初并无异志！”蒋中正道：“昌儒你笨，你太老实了。如日后贤初反我，你会随他造反么？”家昌汗流浃背，立正起誓道：“昌儒是校长栽培出来的学生，忠厚的学生从不反恩师！”蒋中正扶他坐下，道：“我素知昌儒乃忠勇之人。若人人皆如昌儒，何愁天下不定！——我欲离京赴上海，今早便谒先总理陵告辞，昌儒与我同去。”家昌闻言不安，立正道：“校长如此厚恩，家昌惶恐不安。”


    适时雨过初晴，钟山之上，凉风习习，满目苍翠。蒋中正夫妇仅带数名侍从至中山陵。登临祭堂，蒋中正对随从将官道：“诸位暂歇，昌儒陪同即可。”众皆暗惊，从此对家昌刮目相待。至内室，蒋中正携妻绕墓缓行，目光注视国父之汉白玉石像，神态肃穆悲凄。蒋中正夫妇祭拜毕，又令谢家昌祭拜。蒋中正虔诚道：“学生即将离京赴沪，特向总理辞行。今日您所见者，乃黄埔最好之学生，姓谢，名昌儒，字家昌。”谢家昌听了，汗流满脸，对着陵墓起誓道：“学生誓死跟随校长，完成国父遗愿，内诛暴乱，外驱鞑虏！此生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出了祭堂，俯瞰群山，但见阳光普照，晨霭未散。家昌心绪激动，只觉惟死方得报答蒋主席知遇之恩。


    谒陵毕，谢家昌又随蒋中正登永绥舰下上海。船过下关，忽见江水溢上街头。临江民居浸在水中，困苦不堪。蒋中正叹道：“百姓凄苦，何日得安！”家昌一同愁悲。午休后，家昌凭栏观望江岸景致。忽侍从官言蒋主席有请家昌。家昌入内。蒋中正放下《中山全集》，道：“汪兆铭、白健生、张向华等人胁迫陈伯南在广州造反，另立伪国府，与中央政府分庭抗礼，现又派兵侵犯湖南。今军之急务，在于平叛。我欲令你提一旅之师征伐逆贼，昌儒意下如何？”家昌心乱如麻，半晌无语。蒋中正道：“粤桂联军中多有故友，左右为难么？”家昌低语道：“正是，我可从中斡旋，虽死无憾！”蒋中正叹道：“昌儒迂腐，不懂政治。”家昌默然无语。


    方抵上海，忽侍从官匆匆来报：昨夜日军一万多人，对东北军悍然发起进攻，现已占领我沈阳兵工厂、北大营。蒋中正听了，骇然失色，急道：“为何不见汉卿电报？”众皆失语。家昌热血沸腾，立即起身道：“量此倭奴，何足道哉！家昌恳请校长与我一万人马，定然灭掉此撮小丑！”蒋中正沉思无语。忽报倭寇已占沈阳与长春，营口亦岌岌可危。蒋中正怨怒道：“倭寇欲乘粤逆变之时、内部分裂之机，而侵略东省。叛逆毫无悔祸之心，国民亦无爱国之心，社会无组织，政府不健全，如此民族，以理论决无存于今日世界之道。而况天灾、匪祸相逼而来之时乎！”众人皆低首无语。蒋中正悲愤道：“我所恃者惟有一片爱国心。此时明知危亡在即，亦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耳！”谢家昌道：“既校长有如此决心，可即发兵，收复失地。”蒋中正道：“我即致电汉卿，拼死反击。你可返粤，平定内乱。”谢家昌急呼：“汉卿乃膏腴子弟，平日溺于酒色，游于戏子之间，岂能带兵打仗？若将东北军事托付汉卿，则东北必失！”蒋中正大怒，拍桌道：“昌儒，你是何人？竟敢干预国家大事！”家昌大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我乃国民革命军人，岂容倭狗欺辱我中华大国！”蒋中正喝令侍从上前，将家昌带出厅堂。家昌突地跪下大哭：“校长，万不可寄托张汉卿抗倭。派家昌去罢，为国杀敌，家昌万死不辞！”众人将其架起，送到厅外。家昌嚎啕大哭：“校长，你若执迷不悟，悔之莫及！”蒋中正余怒未熄，破口大骂。蒋夫人劝道：“送学生入官邸歇息，与学生共谒先总理陵，得此殊荣者，唯昌儒而已！我知昌儒乃你深爱之人。方才在此放泼，只因昌儒不把你这个校长当外人。亲爱的何必生气？”蒋中正叹道：“我爱其忠勇，不想他却如此头脑简单！什么今世赵子龙，乃李逵之辈耳！”


    谢家昌回到军中，俱言蒋中正调度失策。众将恨至挥拳大叫，口齿流血。蔡廷楷安抚道：“诸位放心，我军即将驻扎上海。上海倭寇亦虎视眈眈。那时我19路军观衅而动，痛击倭寇，以雪国耻！”家昌发狠道：“众位弟兄，家昌预计，倭寇东北得手，定会得寸进尺，到时我等放手痛斩倭狗。即使捐躯疆场，亦青史留名。”众皆高呼：“誓死跟随两位将军，斩杀倭狗！”


    奉天事变后，关内虽是群情激愤，而东北军却一败再败，一退再退。败报传来，海内骚动，民众皆愤然。期间蒋中正曾致电张学良，言：“因沈阳、长春、营口被倭寇强占以后，心神哀痛，如丧考妣。苟为我祖宗之子孙，则不收回东省永无人格矣！”严令其“锦州军队此时切勿撤退”。张某置若罔闻。盖此等花花大少，得父荫而尊贵，和平时期，关门称王，鱼肉百姓；待至倭寇肆虐，便弃百姓于不顾，亡命千里。汪兆铭等辈在广州造势，威迫蒋中正退位。蒋中正内外交困，通电下野。蒋中正临下野时又电令张学良：“日军攻锦紧急，无论如何，必积极抵抗。”张某一意孤行，数月之后，竟放弃东北全土。原来张学良亦熟知国情：国府为各路军阀凑合而成，各怀心思，每支国军亦皆为各军阀之私家军。若果东北军抵抗日军，定然一败涂地，到时便无立锥之地，府中口喊抗日之政客，便隔岸观火，不出一兵一卒。事实果如张学良所料：日军进攻锦州时，国府各将军皆慷慨陈词支持张学良抗日，却无人出兵支援。


    败报传来，家昌捶桌大骂张学良。蔡廷楷笑道：“昌儒空有冲天之怒，此次东北兵败辱国，蒋中正虽欲抗倭，却鞭长莫及，难以管束其义弟。举国皆诟蒋中正退避忍让。真正不愿抵抗者，乃是张学良本人。其人早有‘敌果挑衅，退避为上’之方针。听闻事发之时，那膏腴子弟正与戏子玩乐。若果张学良真想抵抗，蒋中正发一万个电报亦无济于事，自古就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是这位放荡不羁的荷花大少乎！昌儒细想：张学良非蒋之嫡系，于日本军及各军阀之缝隙中谋生存，中国是偏民主而重强权之社会，有军队方有立足之地。若是那些窝囊军队与倭寇交战，乃自寻死地。东四省是国家的，军队是张家的，故张大少用东四省来换取生存。”谢家昌听了，慨然长叹。（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1）

    第十二章


    民国二十年末，家昌随军至上海。时蒋光鼐已病愈，复为第十九路军总指挥，委以家昌虚职。家昌郁郁不得志。蔡廷楷善言抚慰。其时东北马占山、丁超、李杜等人孤军抗倭，独力难支。家昌心想：与其在此仰人鼻息，不如到东北抗击倭寇。一日闲聊，家昌言在此碌碌无为，欲往东北诛杀倭奴。蔡廷楷听了，道：“昌儒所想，正合我意。我欲召集各部将领来沪密商，商讨组织‘西南国民义勇军’，我自担任总指挥，赴东北抗击倭寇。”家昌听罢大喜。于是蔡廷楷召集众将密议北上抗倭之事。众将皆慨然赞同，议定次年二月一日率部乘津浦车北上。


    忽一日，蔡廷楷得报：东瀛军舰三十余艘，横行无忌，昂然而来，陆战队数千人登陆，于路狼奔豕突。谢家昌道：“倭奴歹意，路人皆知。贤初兄当整军备战，以防不测。”贤初深以为然，即令驻淞沪各部严加戒备。忽报倭国驻沪领事村井大放厥词：第十九路军务必由驻地向后撤退0公里，否则后果自负。谢家昌听了大怒，道：“倭军客居我中华大地，乃以主人自居，毫无忌惮，岂不知死！”随即请战。蔡廷楷聚众将商议，愤然道：“倭人有恃无恐，寻衅我军，压迫我百姓：捣毁商店，侮辱人民，并不断增兵，不欲图上海，却欲何为？是可忍孰不可忍！蔡某欲舍身报国，未知诸位可愿相随？”众皆奋然应道：“国难当头，为国赴死，死得其所！”于是，蔡廷楷向全军各部发布“我军以守卫国土，克尽军人天职之目的，应严密戒备。如日本军队确实向我驻地部队攻击时，应以全力扑灭之”等密令。


    数日之内，家昌陪同贤初巡视各处，加紧备战。忽报军政部长何应钦来沪，约蔡廷锴面谈。家昌大惊，道：“若何某令兄妥协，万不可应承。”蔡廷锴道：“贤弟勿忧，我自有分寸。”既相见，何应钦劝道：“现今国力微弱，无对日战之准备，日敌虽有压迫，政府均拟以外交途径解决。上海敌方无理要求，要十九路军撤退0公里。政府本应拒绝，但为保存国力起见，不得已忍辱负重，拟令十九路军于最短期间，撤防南翔以西地区，重新布防。此是中央意旨，想兄也必同意。”蔡廷锴冷然道：“本军自到沪驻防以来，军纪尚佳，对于国际租界人士，均守文明，在沪中外人士尚无不满，且驻地均是我国领土，亦不接近日寇地区，要撤退，殊无理由。倘政府要撤，请不限于敌方之要求。最好调我全军离开京沪路，我当绝对服从。”谢家昌愤懑道：“中央对暴日一再退让龟缩，又兼寄望于国际调停，此乃亡国之策！”何应钦斥道：“昌儒放肆！你没去过日本，不知日本之强。不战尚可存一息，战则必亡！蒋公亦曾言：‘我之顽敌非是日本，而是中国共产党。以中国国防力薄弱之故，暴日乃得于二十四小时之内侵占吉、辽之范围，若再予绝交宣战之口实，必至沿海各地及长江流域，在三日内悉为敌人所蹂躏。’——你虽黄埔出身，如何这般愚钝！”家昌讥讽道：“蒋校长与阁下皆师从倭奴，因而畏日如虎；家昌师从蒋校长与阁下，最没出息，因而处处藐视日狗！家昌不好读书，尚武，故要与倭奴刀枪相向；何部长熟知治国安邦之策，纵横捭阖，尚文，故寄望于国联斡旋，国联尽是些为利卖义之徒，岂能相信！”何应钦恼羞成怒，击桌大骂。蔡廷锴慌忙劝解，又让戴戟将家昌支走。家昌犹不解恨，大呼：“借我十万虎贲，踏平东瀛诸岛！”


    次日，上海巨头杜月笙、张静江来访。张静江问道：“蔡将军可知淞沪之危，犹累卵？”蔡廷楷道：“倭人之心，路人皆知。我军未雨绸缪，加紧备战，守卫上海。”张静江道：“十九路军乃威武之师，纵横天下，于国有功。望蔡将军体念中央之意旨，撤至南翔一带，以免与日军冲突。上海华洋杂处，繁华之区，若战端一开，殃及百姓。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居。倘伤及西方列强之利，中央亦难交待。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于仞，无欲则刚。万望将军顾全大局，勿意气用事。”蔡廷楷正色道：“蔡某行事，非为私利。上海乃我国领土，十九路军驻兵上海，与倭人毫无关系。倘倭军胆敢来犯，我军守土有责，必迎头痛击。张先生素来爱国，德高望重，为国民革命所捐财资，何止百万。现今中日开战在即，望张先生能解囊相助。百姓得救，必感先生之德。”张静江听了，哑口无言。杜月笙道：“只怕战祸一起，繁华之上海将毁于一旦，百姓流离失所，无以为家了。只愿蔡将军以天下苍生为念，忍让求全。”蔡廷楷作色道：“蔡某精忠报国，抗击倭寇，若胜，利在国家；若败，蔡某惟死而已！”杜月笙、张静江原以为假以辞色，能说动蔡廷楷，不想弄得如此难堪。两人不胜愧惶，悻悻而去。


    十九路军作决战之势。时上海滩风谲云诡，传言四起，俱言战争将至，人心摇动。商家或撤资，或欲迁出上海，或囤积居奇，或抛售股票；大小商铺接肩擦背，市民争购生活用品。街头已有逃难避祸之人，个个急急惶惶。《中央日报》信誓旦旦，言政府及西方列强正全力斡旋，以息争端，战争不可能发生。?——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深夜，日寇分兵突袭驻守闸北通庵路之翁照垣旅。


    蔡廷锴下令守军“为自卫计，应迎头痛击”，又嘱家昌速赴前线助战。家昌领命，即率兵奔赴通庵路。此时日寇凭借铁甲之利，猛攻我军阵地。我守军拼死相敌，仍难挡其锋锐。家昌率军赶到，大叫：“嘉添勿慌，家昌来助你！”翁照垣大喜道：“若非昌儒，我旅危矣！”家昌于阵前大呼：“今日所击者，乃东瀛倭狗，军人之价值，体现在此。各位弟兄当无所顾忌，奋勇杀敌，人人争当民族英雄！”我国民革命军大为振奋，凭街据巷，阻击日寇。


    时日寇凭借铁甲车掩护，填街塞巷而至，虬江路、广东路、宝山路、横浜路、天通庵路、青云路等处俱有寇至。家昌急与翁照垣商议对策，道：“血肉之躯，终难敌铁甲之利，不如分兵迂回侧击倭贼。烦兄在此据守，我带领一队人马出其不意，侧击倭贼，或能解据地死守之窘。”翁照垣道：“昌儒所言极是。”于是家昌带着数百勇士迤逦前行。忽见一黄豆铺被炮所击，黄豆撒满一地，几个士兵不慎，滑倒在地。家昌灵机一动，令众军卒将店内大豆扛走。


    家昌率军匆匆赶到宝山路。只见倭寇铁甲轰然而至，炮弹落入巷中，楼房撼然欲坠。我军伏于民房之中。忽见贼寇蜂拥而来。我军悄然于路撒下大豆。众倭军俱穿皮鞋，站立不住，纷纷倒地。我军士趁机射击，无有不中。铁甲内倭贼见势不妙，仓促后转，岂知街巷狭窄，数车相撞，卡在一处，弹动不得。我军将士见势，即向其投掷手榴弹。倭奴死伤无数。


    相持至次日，日寇各路进攻均遭败绩，即出动飞机助战，在闸北、南市一带滥施轰炸。家昌令众军迫近击敌，与敌逐街逐巷相争。忽见勇士二人从沙包后跃起，杀入敌群，左右冲突，刺死数人。家昌惊佩道：“此二人是谁？”有识者道：“这是上等兵伍培、伍全兄弟。”家昌叹道：“真乃我中华英雄！”一语未毕，忽见两人被刺倒下，血溅街头。家昌勃然大怒，手执双刀涌身向前。众敌四面围裹而至，家昌犹然不惧，挥刀乱砍，立杀数人，倭奴惨叫不迭。我军士见了，一齐涌上。倭奴抵敌不住，拔腿远遁。众倭军惊魂未定，回首远窥家昌，互相惊叹：“不想支那军中有此等人物！”


    蔡廷楷亲临闸北军中，作揖道：“昌儒之勇，不减北伐当年。”家昌道：“贤初不惧倭奴，我家昌岂又惧之，我观倭奴，乃待宰蠢猪耳！”蔡廷楷出示一电文，道：“此乃蒋公以下野之身发来电文：‘我十九路军将士既起而为忠勇之自卫，我全军革命将士处此国亡种灭，患迫燃眉之际，皆应为国家争人格，为民族求生存，为革命尽责任，抱宁为玉碎，毋为瓦全之决心，与此破坏和平，蔑信义之暴日相周旋。吾愿与诸将士共生死！’”谢家昌视之，愤懑道：“世人皆以为蒋公屈节避让，此讹深矣。战前蒋公曾言‘倭寇必欲再侵略我东南乎，我亦唯有与之决一死战而已！’——殚精竭力撑着虚弱国家，反遭看戏者诬诟，此乃乱世英雄之际遇。”蔡廷楷闻言叹息。


    蔡廷楷遍视众军，只见众勇士皆血染战衣。蔡廷楷奋然道：“众位弟兄，我中华被寇虏作害久矣，今日努力扑讨倭贼，以雪国耻！我已向全国人民誓言：卑军守土有则，尺地寸草，不得放弃；为救国保家而抗日，虽牺牲至一卒一弹，决不退缩。众弟兄临危受命，当并力奋击，为国立功。蔡某感激诸位弟兄！”家昌道：“众位弟兄，百年以来，中华柔弱，屡遭欺凌，现国有旦夕之危，民遭倒悬之急，全靠我等刚性男儿救危抚乱，振兴中华，故我等当忠义奋发，舍身死战。民族复兴指日可待。”翁照垣大呼：“忠诚义勇的全体官兵们！中国民族之生死存亡，已在我们的肩膀上了！大家要发扬我们铁军的精神，保持我们过去光荣的历史。日寇的陆军，在世界上算是第一强硬的，我们要把这世界上最强硬的陆军来消灭，夺取世界第一的地位。忠诚义勇的官兵们，为国家民族而牺牲，虽死亦光荣。现在各位官兵每人皆为一个指挥官，敌旗如不插在吴淞，我们死守不动。各人务求掩护之安全，以避免敌人机炮之轰击。敌如接近，即行沉着射击，子弹打完了，上起刺刀来杀敌；刺刀杀断了，用枪柄来击敌；枪柄击断了，用双拳来打敌；双手打坏了，还要用牙齿咬敌！本旅长决与大家同生死。忠诚义勇的官兵们！宁为枪下鬼，不作亡国奴，努力奋斗，坚持到底，民族之复兴，就在这一会了。我们的口号：军民团结一致！反抗日本侵略！誓死为国家求独立！誓死为民族求生存！中华民国万岁！”众军慷慨激愤，擎臂大呼：“我等不死，中华何以立！中华若立，我等又何必惧死！”忽闻红军张国焘率军数万攻打汤恩伯、曾万钟、张钫等部，谢家昌闻之大惊；又闻彭德怀部趁机偷袭赣州，牵制陈诚、蒋鼎文等部数万余众，使其援沪不得。谢家昌怒骂道：“此等奸党与倭人苟且，不配为炎黄子孙！”


    日寇既遭败绩，便于深夜偷袭，攻击虬江路口、广东路与宝兴路口等处。我军敛众固守。忽数十铁甲车一涌上来，我军士抵敌不住，弃阵便走，死者甚众。日寇见势，如潮涌来。敌我交错，持刀拼杀，杀声震街撼巷。家昌与翁照垣亦奋然出击，与敌格斗。家昌突入敌群，气冲斗牛，黑夜之中，挥刀乱砍。敌寇死伤无数。杀至次日凌晨，日寇方才退去。翁照垣急令众军士清扫战场。时天降大雪，沸沸扬扬，满街满巷俱是断肢残体，冻至僵硬，血浸街巷，已结成冰块。众军卒皆身穿单衣，抖抖瑟瑟，搬运尸体。


    忽报宋庆龄、何香凝等带着数千件棉衣及无数食品前来慰问。谢家昌、翁照垣大喜出迎。只见两员猛将，浑身血迹，威风凛凛。何香凝大惊道：“二位将军血人一般，可知战事之烈。请问谁是翁旅长？”翁照垣道：“报告夫人，我是翁照垣，这位是谢家昌！”宋庆龄惊喜道：“莫非是当世赵子龙谢昌儒，字家昌？”家昌敬道：“报告夫人，在下正是谢家昌。”翁照垣赞道：“曾闻昌儒英勇，今见昌儒两次突入敌群，如入无人之境，方始相信，昌儒之勇，虽古之勇士不及！”宋庆龄道：“昨日曾拜访贤初，贤初言：中央畏惧倭寇者，大有人在；昌儒非但不惧，更藐视之。故能战而胜之。昌儒乃我中华第一猛将也！”家昌谦道：“家昌愚钝，岂敢望第一将之誉？贤初不惧倭奴，带领几万将士抗击倭寇，使我等名垂青史，才不愧为中华第一将。若张汉卿之流，空东北三千万百姓之财，以供其一人之挥霍。不顾国难家仇，畏敌如虎，沉迷声色犬马，非是男子，乃男性耳！”众人闻言大笑。


    敌我相持数日，互有胜负。倭军未实现其目的，倭军司令盐泽幸因而被免职，改任野村为司令。家昌以为，据地死守，不如运动击敌。蒋光鼐未准。家昌心生郁闷；而此时翁照垣又与蔡廷楷心存芥蒂。两人倾吐心腹，翁照垣道：“高层畏敌，曾使翁某心灰意冷。元月下旬，军部曾令我旅撤往真如，数千市民冒着严寒，聚于旅部门口，哭求我旅留下保卫百姓。民众见我进退两难，便提出：‘倘若军队不抵抗，恳请将军械借与我等去抗敌。’言毕，百姓皆悲然大哭。人民对懦弱之政府军如此绝望，欲求自保。教我惶愧欲死！身为军人不保卫人民，与土匪何异？”说罢慨然长叹。


    忽报蔡廷楷亲来慰问。两人急忙出迎。却见第七十八师副师长谭启秀陪同而来。蔡廷楷让人抬上两打白兰地酒，勉励道：“诸位英勇抗倭，故上海民众送酒给诸位，以示慰劳感谢之意。兄弟们切勿辜负人民，应尽责任，死守阵地。”又道：“翁兄多年来留学海外，说实话，当初真如兄举荐翁兄到我军时，我曾不乐意。今见翁兄英勇抗敌，公而忘私，蔡某深为敬佩。此前不敬之处，望请见谅！”翁照垣感激道：“贤初兄如此大度，翁某岂能因小许私撼而忘国家大事，蔡兄放心，只要翁某不死，吴淞将安如磐石！”蔡廷楷又执家昌之手，意味深长道：“今次抗倭，前途未卜：十九路军战力不及倭寇，虽有文白之第五军相助。然倭军不断增兵，我军凶多吉少。我军双腿之机动，岂比倭军铁甲车之机动。故我与蒋总指挥为保存实力计，未纳昌儒之建议。”家昌默然。（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2）

    次日，家昌正与翁照垣商议退敌之计，黄琪翔急急来访。家昌大喜，与黄琪翔相拥大笑。家昌感慨道：“我与御行兄相别数载，只恨山河阻隔，难以相见，今日重逢，真可谓‘他乡遇故知’。”黄琪翔道：“我与昌儒，相识于患难之中，情同手足，昌儒之难即我之难。昨日与贤初论事。贤初提起我弟之议，窃以为运动击敌正是保存实力之策。我非自诩：世之能者所见皆同，故当年北伐之战，常能克敌制胜。”两人相视大笑。黄琪翔道：“我知贤弟之能，故我组织了一支义勇军，编为十九路军补充第一团。我欲将此人马交由我弟指挥，如何？”家昌附耳道：“军中曾有人笑我为做短工的，皆因我手中无兵，四处替人帮工。今日手中有兵，我将如虎添翅了！”


    出征之日，上海各界爱国人士俱来送行。黄琪翔将义勇军旗郑重交与家昌，道：“倭将野村向西方记者大放厥词：‘日军在吴淞踏平华军濠沟之日，为时不远。请诸君拭目相观，届时即可结束华东之抵抗。’昌儒对此有何感想？”家昌激昂道：“我泱泱大国，巍巍中华，岂惧倭狗乎！诸位拭目以待，我定然杀灭倭蜮锐气！”宋庆龄赞道：“昌儒乃我中华好男儿，此去定能成功！望昌儒此去珍重，我与廖夫人专望昌儒凯旋而归，为你庆功。”谢家昌敬礼道：“夫人放心，家昌定不辜负夫人厚望！”忽地瞥见宋庆龄旁站着一位绝妙女子，曼妙身材，丰神绰约。那女子亦盈盈看着家昌，婉态殊绝。谢家昌突觉脸庞滚烫，急地转身，犹如梦幻。带队与众人相别时，又不觉回头寻视，有不舍之意。


    谢家昌领军抵达曹家桥一带。次日倭军猛攻我军阵地。飞机投下大量燃烧弹，炮弹如冰雹倾泻而下，全城撼动。义勇军伏于阵前，被炮弹炸死者，举目便是。家昌见了，怒火心烧。忽见一人，头带钢盔，正伏于阵前拍照。家昌大惊，喝道：“速速隐蔽，请战地记者撤至阵后。”那人扭头见是家昌，大喜过望，道：“谢家昌，这是你的防区么？”家昌看时，竟是心中牵挂者。家昌劝道：“阵前危险，请小姐速去阵后。”女子调皮地笑道：“你尚不惧，我是战地记者，又惧怕什么！”家昌不由分说，将其拉至隐蔽处。忽一发炮弹呼啸而来，恰在方才所在位置爆炸。姑娘大惊，吐舌笑道：“若非英雄相救，我定被倭弹击中。我叫余楚声，是复旦大学新闻系三年级的学生，今日所历，终身难忘。”家昌笑道：“姑娘楚楚动人，冰雪聪明，亦会撒谎，家昌不信。”余楚声笑道：“我确是记者，不历战火，何来战地报道？”家昌令人将余楚声送走。姑娘走了几步，回头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余楚声。昌儒，上帝保佑你！”撤至阵后，余楚声便不肯回走，伏于高埠处看双方争战。


    炮声刚停，只见倭寇如蝗，卷地而来。义勇军一齐开火，俄顷，枪炮声震天裂地。倭军潮涌而来，突破前方战壕。双方刀枪相搏，杀声四起。倭军素习格斗之术，个个猛如虎狼，我义勇军哪是对手？纷纷死于刀枪之下。残肢断体，遍地皆是。众军张皇失措，败退下来。家昌见了，大喝一声，纵身跃出战壕，冲入敌群，挥刀猛砍。家昌刀法出神入化，刀刀直取贼首。众倭军将家昌围在核心。家昌犹然不惧，大显神威。那刀片上下翻飞，疾如闪电，只见倭奴头颅滚滚，血肉横飞。倭奴见了，尽皆胆寒。倭军中有一大佐，唤名林崛，出自武士世家，格斗之技在倭军中未逢对手，众倭军对其颇为敬畏。——当下喝退众人，举刀便砍。家昌大发虎威，数合之内，竟取贼首，又飞身将贼首踢至数丈之外。众倭军大惊失色，纷纷后退。忽有一倭奴躲于残壁之上，偷施冷枪，却击中家昌侧身之倭军。家昌拣起一倭刀，腾身一掷，墙上倭奴竟身首异处，轰然倒在楼下。众倭奴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哄然溃散。义勇军见了，奋勇争先，追杀倭军。


    这一仗，杀得倭军人人惊惧，个个胆寒，俱言支那军中有天神将军。从此，家昌威震华夏，国人皆呼家昌为“天神将军”。捷报传来，黄琪翔大喜过望，亲到阵前祝贺。令人将家昌打扮整齐，骑上高头大白马。黄琪翔亲为家昌牵马，游于外滩。上海市民争睹家昌风采，以致万人空巷。宋庆龄等俱来祝贺，见家昌英俊魁伟，叹道：“真乃当世子龙也！”各报记者争相采访家昌。余楚声向家昌挥手，道：“昌儒，我是余楚声，我亲眼所见，你于敌阵中，纵横拼杀，英雄之气，直冲凌霄。你是我心中完美的铮铮男儿！”谢家昌奋然道：“我中华民族已到最危险的境地，我义勇军当筑起一道血肉长城，抵御外辱。此时此刻，战则存，不战则死。中国受辱百年，若我四万万炎黄子孙对着世界发出一声怒吼，地球亦会颤抖！”众记者皆受其感染，群情激动。又有记者问及家昌可有妻室。家昌突地想起宝莲，心里黯然羞愧，吃力地说：“未有！”“未有”两字，勾起几多上海名媛闺秀之幽思，数日之内，大街小巷便有“嫁郎当嫁谢家昌”之语；一些富豪欲求家昌为婿的花边新闻亦到处流传。


    倭军屡败，谋袭蕴藻浜。蔡廷锴急令第六十一师师长毛维寿率军驰援，毛维寿率军奔至大场，增援张炎旅。敌我双方苦战多时，难分胜负。蔡廷楷性起，亲到庙行督战。双方近身肉搏，我军不支。蔡廷楷见我军势危，急令旅长张炎亲率庞成团猛攻敌之左侧背，顿时，战场之上，显万马奔腾之势，杀声震天。敌我殊死相斗，相持不下，血流成河，残肢断体，填塞沟渠。更有身残未死者，凄怜大叫，苦不堪言。倭军斗志奇强，虽人数不及我军，却个个拼死格斗。忽报华军天神将军到。倭军心胆俱裂，哄然溃退。家昌率军从右侧背杀来。自古强将手下无弱兵。义勇军耀武扬威，杀入阵中。此一仗，倭军损失惨重，再遭败绩。


    倭将野村，屡战屡败，倭政府以植田谦吉代之。倭寇不断增兵，又向江湾、庙行等地发起数次冲击，敌炮兵密集向守军据点猛烈轰击，我军死伤甚多。蔡廷锴电告各部：“我军须先疏开，俟敌炮及飞机停止轰炸后，即回原阵地，但动作要迅速敏捷，伪装及散兵多多布置”。谢家昌笑道：“贤初亦惧倭炮！”对此令不以为意。倭炮一停，家昌即令义勇军奋勇向前。岂知倭军早已探知家昌所在位置。待家昌率军向前时，炮弹骤然倾泻而来。家昌急匍匐在地，昏死过去。倭军骤然冲杀上来。义勇军冒死将家昌救下，且战且走。


    家昌受伤昏迷，上海军民尽皆震惊。无数市民聚于医院门口，要探视家昌。军警戒备森严，以防奸细谋事。听知家昌尚在昏迷中，众市民焦虑不安，更有焚香祈祷者。忽有一人，挤至人群之前，自称家昌之妹，前来伺候家昌。卫兵不敢轻慢，速报长官。原来贤初正陪宋庆龄等在探望家昌。宋庆龄急出看视，见是余楚声，笑道：“你这鬼丫头！”余楚声见家昌这般模样，不觉泪水涟涟，请求上帝保佑。又请求留下照顾家昌。贤初准其所求。一连两日，余楚声食不甘味，睡不安枕，悉心照料家昌，终日不倦；又于教堂之中祈祷，只求上苍护佑家昌。


    至第三日夜，家昌醒来。窗前月光如银，家昌恍惚觉得数年前此景曾经有过，搜索枯肠，方才想起在家乡时，为宝莲所迫，夜困警局之景。曾闻龚福昌在江西为**，不知如今可安好。家昌强支伤体起身，扶墙步入花园，立于树下。忽见一人，立于花架旁，仰望明月，叹息伤怀。家昌细看时，却是一妙龄女子，身穿银色锦袍，鬓影动人，心虑神伤之态，令家昌不觉叹为天人。女子回首，不觉一怔，见是家昌，惊喜道：“你醒了？”急步上前来扶。家昌以手加额，终于忆起此人便是余楚声。家昌愕然道：“这是何处？”楚声道：“你受了些伤，昏迷几日，现在医院治疗。”扶家昌回病房。家昌忧心前线战事。楚声道：“日寇昨日又遭重创：蔡将军见倭军短小，故令我军连夜加深战壕。倭军懵懂不知，冲击时皆掉入壕沟内，攀不起来。我军趁机往沟中投掷炸弹。倭军死伤无数。”家昌笑道：“贤初此招，既有效又不乏幽默。”楚声道：“只望昌儒早日康复，重返战场，抗击倭寇，扬我国威。”家昌道：“劳烦余小姐在此照顾家昌，家昌感激不尽，唯有杀敌以报。”楚声探问家中情况。家昌心有难言之隐，说上几句，唯叹息而已。楚声不便再问，多说些战事。


    次日，翁照垣来探望家昌，见家昌已清醒，大喜。翁照垣身后站一人，高瘦身材，神态彬彬。翁照垣道：“昌儒曾闻王屏南律师否？”家昌道：“未知。”翁照垣道：“王屏南组织一支义勇军，一百余人，到吴淞要求参战。翁某不忍，派丘国珍参谋长劝众人返沪。然义勇军壮气如虹，认为报国不分军民，坚决不走，愿与翁某同生死共进退，辞色悲壮，意气激昂！翁某只好请王律师率领百余勇士去守宝山。二十五日傍晚，义勇军抵达宝山城。将来犯之日寇打得豕突狼奔，落艇而逃。”——示意那人上前，介绍道：“这便是王屏南律师。”王屏南弓身问好。谢家昌敬誉道：“王先生如此英勇，家昌亦自愧不如。先生虽未着戎装，英雄之慨却教某些军中上将及东北张某人羞愧而死！”王屏南道：“若是人人皆如昌儒，倭奴困居东瀛，亦瑟瑟不敢西顾！”家昌道：“御行兄曾交与我一支义勇军，王先生如此大义报国，何不替我驭之？”王屏南谦让不受。家昌道：“家昌之伤，非近日可愈。前线战事紧急。皆为抗敌报国，何分你我。请兄勿要推辞。”翁照垣亦从旁相劝。王屏南方才接受。


    战事相持日久，渐对我军不利。日寇不断增兵，忽传日寇于浏河登陆，攻击我侧翼。忽败报传来：浏河失守，日寇一部攻杨行，大部则攻大场，从左侧包抄我军。翁照垣遵令撤出吴淞。家昌听了，长叹失语。不数日，十九路军相继撤至嘉定、黄渡等地。并通电全国：“本军决本弹尽卒尽之旨，不与暴日共戴一天。”家昌得知消息，怅恨泪流。余楚声善言劝解。


    过数日，忽见黄琪翔匆匆前来，道：“现外交次长郭泰祺正与日军谈判，听闻日军代表提出要见昌儒。”家昌愠怒道：“国府与倭人谈判媾和，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又签出个城下之盟来。”黄琪翔道：“倭人所惮者，乃昌儒一人耳！”正说着，只见郭泰祺之副官来病房相请。众多记者一涌而入，将病房挤得水泄不通。副官传达郭次长指令：日军长官欲见中国天神将军，请家昌速行。家昌咆哮大怒道：“我与倭奴，唯在战场上相见，拼个你死我活，岂有在谈判桌旁相见之理！”众记者鼓掌赞誉。那副官无地自容，悻悻离去。


    中日谈判之际，忽传蔡廷楷放言：“吾人身为军人，本以服从为天职，假如有人甘心出卖国家民族利益，誓不两立。”郭泰祺听了，如坐针毡，惶惶不知所从。倭将植田谦吉又重提见家昌之事。郭泰祺之副官讷讷难言。众记者如实相告。倭国公使重光葵笑言：“若果贵国有一百个谢家昌，吾大日本四岛亦为其踏平矣，安得在此与复初兄拍肩称友哉！”郭泰祺听了，赧羞不已。厅外嘈杂顿起，上海民众不顾劝阻，冲入大厅，对着郭泰祺拳脚一顿。中方代表戴戟、黄强等慌忙使人救走郭泰祺。郭泰祺回首道：“郭某敢以人格担保，断不为丧权辱国之事，可请国民放心！”众人骂道：“你为官半生，人格尽失，你在倭人面前谗谀取容，唯有狗格，狗格岂能担保！”众记者尽皆掩口而笑。


    家昌于病榻翻阅《时事新报》，见其上有《上海停战协定》之评论：“敌军入寇，未能逐出国门，停止战争，犹待妥协条件，彼虽曲，我虽直，而彼则驻兵有地，撤军无期，我则人民徒遭绝大蹂躏，军警俱有明文束缚，如此协定，谓未屈服不可得也!谓未辱国丧权不可得也！


    “国民主战而政府不战，国民激昂而政府卑怯，国民力援十九路军，而政府坐误戎机，国民纷纷组织义勇军，置身火线，而政府拥兵二百万，参战者不过四十分之一，国民反对议和而政府毅然签字，则一切责任，显然独在当局！”


    家昌看毕，仰天叹道：“国府上下离心至此，距亡国不远矣！”忽见黄琪翔带着数人，直入病房。黄琪翔嘱从人替家昌收拾行装。家昌惊问何故。黄琪翔道：“刚得密报，日本人正密谋害你。”家昌鄙夷道：“我偏不走，看此等倭奴有何伎俩。”黄琪翔劝道：“我弟切勿逞强，倭人心狠手辣，不可不防，待我弟伤愈，亦可厮杀疆场，精忠报国。”众人护卫家昌上车。忽家昌急道：“请暂等片刻，容我与一人告辞。”黄琪翔道：“势态甚急，无论何人，以后相见有日。”家昌无语，频频回顾，怅然若失。（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1）

    第十三章


    谢家昌既脱虎口，辗转至香港疗伤。后消息传来：倭军果派人四处搜寻家昌，伺机谋杀。过一月，家昌伤愈，自港返穗，暂住省府。粤籍将领张发奎、薛岳、李汉魂、蒋光鼐、蔡廷楷、陈铭枢、陈可钰等众皆致问候。驻粤将领陈济棠待之以上宾之礼。忽一日，薛岳到穗看望家昌，见家昌已恢复如初，欣然大喜。于是与家昌拜访陈济棠，以致谢意。时粤军部将李汉魂、余汉谋与香翰屏亦在陈府。薛岳致谢道：“我弟在此，蒙伯南兄厚待，甚为感激。”陈济棠笑道：“伯陵此言，何其见外！薛兄之弟即陈某之弟，何必言谢。况现今昌儒名播华夏，民族英雄，谁人不敬？”李汉魂亦道：“昌儒乃我国民将士之楷模，想当年，北伐之时，我与昌儒同在6团，朝夕相处，情同手足，不想今日昌儒成了民族英雄，令我等弟兄好生羡慕。”


    陈济棠置酒款待，笑道：“今日难得与诸英豪相聚，就此共论天下事如何？此次上海之战，甚伤我民族之心，非战不力，在政府无能。”余汉谋忧虑道：“日本诚我国之大患！若谋划不当，恐有亡国之虞。”伯陵笑道：“幄奇兄过虑了，日寇乃癣疥之疾，共产党浊乱海内，实为心腹大患！”陈济棠笑道：“请伯陵兄细说其因。”伯陵道：“诸位通读古今，岂不知一历史规律：乱世之初，强者并不能终有天下。自古中国并未亡于异国，而是汉人失去天下。故昔日清政府对列强之辱，一味忍让；而对造反之农民却血腥镇压。慈禧有一言：‘宁给强盗，不给家奴’，强盗只要其财，而家奴却要夺其江山，要其性命！他日倭寇侵略，必从上海至平津一线而进。当政府军与日寇殊死相搏时，**趁机捅刀子，到时国军腹背受敌，焉能不败？故此，不除共党，他日将为所制，贻害无穷。”家昌道：“我第十九路军与倭寇厮杀时，共匪四处袭扰策应，钳制我救应上海之军，若非阴谋在前，岂有如此动作。”余汉谋吃惊道：“若果如此，**不可不除！”李汉魂道：“当年北伐时，战争之隙，我常与昌儒谈古论今，亦曾言及天下大乱之后，终入大治，那时却是谁家之天下？今日伯陵所论，使我耳目一新。就此推断，天下终非我国民党所有了？”家昌道：“伯豪兄可曾记得，贺胜桥战役胜利后，你我亦曾煮酒共论古今，我曾引一例：自刘福通黄河起义，天下响应，数年之间，各军阀割据四方，朱元璋趁各义军与元军死拼之机，深沟高垒，保持实力，发展势力。待元军将至覆灭之时，朱元璋却在内战中击败昔日抗元英雄，而终有天下。”伯陵道：“故此，剿灭共党乃现今第一要务。蒋主席夜观明史，心惊汗流，故有‘攘外必先安内’之策。当今舆论俱诟‘攘外必先安内’之策，却不知千年以降，几朝几代，因轻此策而亡。”陈济棠笑道：“伯陵与蒋主席有隙，与张向华反蒋，以致赋闲。今又大赞蒋主席，是何缘故？”伯陵道：“**实为心腹大患，为党国存亡计，确需剿灭共匪。——老蒋早晚得用我！”众人听罢皆笑。


    陈济棠道：“伯陵所论，甚为透彻。现今陈某虚挂赣粤闽湘边区剿匪总司令之职，不知有何教诲？”伯陵笑道：“岂敢在伯南兄前班门弄斧，不过薛某有一言：共匪乃据山之虎，调虎离山，而后半路截杀，方可成功。现今有一龙，伯南兄何不用之？”陈济棠道：“莫非是昌儒？”众人大笑。家昌道：“为国家安定计，谢某愿效犬马之劳。”李汉魂道：“昌儒真乃共匪克星。高兴圩一战，昌儒披坚执锐，杀得共匪丢盔弃甲。”陈济棠道：“昌儒能出山，剿匪之事，定然能成。请昌儒暂任幄奇之副职，如何？”家昌应承。余汉谋欣然自喜，心想以后临阵之事，指使家昌去做就行了。香翰屏道：“共匪坐大，皆因中央军饱其食，壮其威。民国十八年，共匪根据地，只有赣中一二县分，乃往剿中央军，覆军杀将者踵趾相接，微特无功，反以长敌，共匪乃视中央军有如禁脔，见大军进剿，则举杯称庆，群相贺曰：‘运输队来矣！’覆辙浸寻，靡所底止，赤祸横流，毒逋全赣，且淫溢邻省矣！噫！坝上棘门，视军国为儿戏，丧师长寇，误国害民，皆中央军之过也。粤中第四军及十九路军，历年转战中原，攻坚挫锐，凌厉莫当，共匪视为劲敌，高兴圩一战，昌儒率十九路军重挫共匪丑类；今匪若遇我百粤健儿，更加畏之如虎矣！”谢家昌闻言，大笑道：“香兄高论，令小弟耳目一新。”陈济棠笑道：“香兄陈此高论，军帐中必有高人辅佐。”香翰屏不语，但微笑而已。


    忽报蒋中正调集50万大军，围剿张国焘所领赤区。为防江西红军策应张国焘部，又令陈济棠之粤军进军赣南，威胁江西**之侧翼。陈济棠得令，不敢怠慢，即令余汉谋率军启程。余汉谋知家昌之能，遂令其为前敌指挥，率军先行。家昌于路得知红军进入赣南，便令众军速进。至梅岭关要隘，家昌置一团之众守卫关隘。余者马不停蹄，急奔大庾城。


    粤军于傍晚时分抵达大庚东北池江地区。因长途奔波，众军俱疲惫不堪，怨声载道。各团长皆来求情。家昌便令就地驻扎。夜半时分，忽四下里枪声大作。家昌大惊，登高埠处探视。时头顶繁星满天，眼前却黑压压一片，四面包裹而至。粤军从梦中惊醒，乱作一团，穿衣不及，拖枪便逃。家昌喝止不住。众败军冲突不出，便又慌乱折回。家昌令各团就地抵抗，又组织一支敢死队，杀开一条血路。数千国军，如决堤之洪流，冲出包围。家昌亦杂于乱军中逃到大庚城。池江一战，粤军大败，死伤无数，重挫军威。家昌巡视大庾城，见其险可守。即令粤军与大庾守军，合计四团之力，闭城自守，以待救应。红军乘得胜之势，杀奔而来。须臾间，将大庾城围得水泄不通。国军将士俱登城防守。红军骤然攻击，冒着国军枪炮，冲至城垣之下，竖起云梯。顿时，大庾城下，红军犹如蚁聚，争相攀爬而上。国军以火枪喷射，又往城下泼洒热油。城墙下尽皆着火。红军如扑火飞蛾，纷纷跌到城墙下。国共相持一天，城墙之下，尽是红军尸体，焦尸之味，弥漫空中。大庾城一战，红军遭受重创，便停止攻击。入夜，家昌忖度红军再无力攻破大庾城，忧心红军偷袭梅岭关要隘，便又掣一团，连夜飞奔梅岭关要隘。要隘守卫团长道：“何须前敌指挥亲来，我等守卫关隘，安如金城汤池，匪军插翅难过。”家昌叮嘱道：“此隘关系重大，稍有差池，便致南北阻隔，大庾守军势危难救。”说罢又率军急奔南雄。（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2）

    家昌抵达南雄。守军接入，知池江之败，尽皆失色。家昌即令守军加强戒备。次日，家昌带了随从环城巡视。忽见江边围了一群军人，每人抱个西瓜欲要离去。卖瓜老农跪地乞求。为首军官一脚将老农踢翻，骂道：“老子为你等穷鬼剿匪，命都差点送了，吃你个西瓜也不成？”家昌疾步过去，一鞭将军官的军帽打下，喝问道：“你等所属何部？”众军道：“梅岭关守军。”家昌大惊道：“为何到南雄来？”守军哭丧着脸道：“关隘给匪军夺了。”家昌逼问军官道：“老农所植西瓜，乃血汗所成，生活所依。你强抢西瓜，分明是匪军！”军官道：“我是梅岭关要隘的团副陈济广，剿匪总司令之堂弟，如前敌指挥官所言，我堂哥亦是匪军罗？”家昌发雷霆之怒：“你这下流胚子，狗彘不若，留于世上，空耗粮米。”抬手一枪将其毙了。其余溃军大惊失色，纷纷跪下。家昌喝道：“何故失却梅岭关要隘？”众军禀告道：“匪军前后攻击，攀岩而上，乘上而击下，夺了关隘。我部团长亦为国捐躯。”家昌听了，令人收聚败军。众军皆知家昌击毙陈济广，军纪骤然整肃。


    忽报大庾守军多次击退红军，大庾城安如磐石。家昌听了大喜，欲率军克复梅岭关要隘。忽余汉谋致电家昌，言国军数师之众，已从上犹、韶关、信丰向大庚、南雄急进，欲南北合击红军。次日，粤军第五师、独立第三师进抵南雄，第四师进抵乌径。时红军一部急进，攻击粤军第四师之一部。粤军势孤，急从乌径撤退。红军趁势追击，军至水口蒻过村，猝然与粤军迎头相撞。两军皆愕然，仓促相攻。红军势大，三面攻来。粤军师长张枚新失势众寡，率军且战且走，退至水口墟，遂据地死守。家昌令飞机侦察红军阵地。红军有所惧，未敢贸然进击。李汉魂率部救援，派一团之众进入水口墟，余众攻击田寮下。红军猛攻水口墟。张枚新苦战难支，临危而惧，弃阵后退。李汉魂一部被弃于一隅，苦苦支撑。李汉魂率两团之力逆击红军，以拯被困水口之一部。因兵员分散，李汉魂所属各部反为红军围击。谢家昌得讯，即亲率大军驰援。援军趁夜进入水口墟，布防完毕。


    子夜时分，红军突发攻击。此时粤军声势大振，即行反击。红军被打得措手不及，大败而去。国军背后赶来，直追到山下。天亮之后，家昌遍视各处：水口墟为稻田环绕，西边旁河，河西卧一小山，一拱桥将墟镇与土山相连。昨夜红军败退后，稻田里留下无数尸体。稻子将熟，被践踏得片片倒伏，田水俱已染红。家昌看罢，即令众军迫至河堤，隔河与红军对射。粤军火力甚猛。红军甚是宭迫。粤军趁势冲过拱桥，更有涉水冲击者。忽红军俱从战壕跃起，手执大刀冲杀下来。粤军不知所措，欲往回走，怎奈河流阻隔，只好拼死格斗。两军就于河边短兵接刃，杀声震天动地，血如细流，汇入河中，整条河流便泛出红色。搏战多时，粤军抵敌不住，往后便退。桥窄人多，更兼红军机枪扫射，瞬间尸体即垒满桥面。更有涉河而逃者，大都沉尸水中。家昌即令众机枪手与红军对射，以救涉水逃命之粤军。


    家昌知敌势较弱，遂令众军连续攻击。原来此役对手乃红军董振堂、萧劲光部。粤军人多势众，跨河涉水、四面围裹而来。红军久经苦战，消耗甚大。国军分兵急进，渗入红军阵中。红军指挥所亦岌岌可危。正危急时，毛泽东与朱德亲率红军大部赶到，一阵掩杀，国军抵敌不住，落荒而逃。红军追至河边，隔岸与国军相持。董振堂如释重负，道：“初始粤军较弱，后粤军秘密增兵，我军伤亡甚大。据战俘口供，粤军指挥官乃谢家昌，不知是否属实。”毛泽东大怒道：“不想又是此人！高兴圩之役，使我损兵折将，今日誓灭之！以报曾士峨、邹平二位师长之仇。”朱德告诫道：“昌儒在上海抗击日寇，所向披靡，连日寇亦惊誉为‘天神将军’。今日相敌，诸位应倍加小心！”时龚楚亦随军前来，道：“我可于阵前喊话，以辩真伪。”朱、毛皆许。于是龚楚伏于阵地前沿，喊道：“对方听着：我乃谢家昌好友龚楚，速去禀报，请家昌答话。”少顷，只听得河对岸大喊：“福昌兄，久违了。”龚楚大喜道：“昌儒我弟，相别数载，天各一方。不想我弟在上海痛杀倭寇，威震华夏，立不世之功，实现平生宏愿。愚兄甚为佩服。然日寇尚未驱除，我弟不继续抗击倭寇，而在此滥杀同胞，大损我弟英名！”家昌道：“中华民国立国二十一年矣，九州之民，以心归附；环球诸国，尽皆认同。然内患未弭，你等甘为苏奴，占山为王，国中立国，欲图分裂国家，乃乱国贼寇。贼寇不除，国家何以得安；国家不安，何以驱除倭寇？我家昌身体力行，抗击倭寇。而诸位暗通倭贼，逆乱国家，却摇唇鼓舌，空喊抗日，岂不知羞！”龚楚道：“君言我等暗通倭人，可有证据？”家昌道：“年初淞沪之战，倭贼攻我在前，共军袭我在后，大别山之张国焘攻我汤恩伯等部，阻止国军增援上海，使胡宗南部不得已绕道援沪，失去战机；彭德怀率军围攻赣州，牵制陈诚、蒋鼎文等部数万众，使其不得展足，幸为马昆、黄维所败，仓皇退军。若非共党与倭人为奸，不致如此兴师动众。”龚楚道：“昌儒可曾记得，我曾言：只愿我兄弟二人他日别在战场上相见。现实如此残酷，今日果然刀枪相向。”家昌笑道：“道不同不相与谋，你军只管来攻。我若俘你，必不相害。”龚楚大笑而退。


    家昌刚转身，对岸大军忽然攻击。粤军隔岸与敌相持。时共党大军四集，从多面攻击。家昌见势不妙，退入墟内，敛众固守。家昌思量，红军大部俱聚于此，若不乘时聚歼红军，后患无穷。于是致电余汉谋，请其速派两路大军：一路据梅岭关要隘，一路据乌迳，截断红军归赣之路，而后围而歼之。不久，余汉谋回电，令家昌速速退守南雄。家昌大惊，又不明陈济棠等人心思，便决意继续抗击红军


    其时，红军已攻至墟前。红军匍匐于稻田中，灰茫茫一片。家昌见红军四面攻来，令粤军据阵射击。红军伏于平坦开阔之地，无险可据，被粤军枪弹压的难以抬头，死者甚众。红军前线指挥即令童子军各携数枚手榴弹，匍匐潜行，至街口，又沿窄小下水沟爬入。绕到粤军据点后，与守军同归于尽。家昌大惊，令众军堵塞各下水道。忽见军卒押一童子军近前，此人约十一、二岁年纪。家昌正要问话，那童子军突地从身上掏出一枚手榴弹，飞身扑上家昌。家昌一脚将手榴弹踢飞。卫兵一枪将童子军毙击。数军卒吓得面如土色，嚅嚅的道：“我等已搜过红匪之身。”家昌瞠视童子军之尸体，忽地想起在锦陂村所见之童子军，良久无语。


    忽余汉谋又来电，措词严厉，令家昌速退回南雄。家昌即亲率一部撕开红军包围，令众军先行撤退，却率小部人马，且战且退，渐次退到南雄。毛泽东怒发冲冠，道：“岂能由得此人要留便留，要走便走！”即勒兵追袭。此时，红军亦成疲惫之师，追到湖口便回。


    时余汉谋已达南雄，与家昌相见。家昌愤懑道：“幄奇兄既令家昌领军剿灭共匪，今共匪悉众聚于水口，当一鼓作气，攻而灭之。何故半途而废，贻误大事？”余汉谋笑道：“水口一战，灭敌甚众，大伤其元气，余某预料，从此共匪再也不敢正眼觑我广东矣！昌儒沉勇能断，真乃将才也！——撤兵之策，非余某所能决定，乃伯南兄之意：江西共匪乃我广东之屏障，共匪亡，广东安能独立于南粤？故共匪乃一狼，盘踞江西，蒋某欲伸手到广东，必经狼口。只要豺狼不下广东，我等又何必灭狼待虎！”家昌忿恨道：“军阀误国！”余汉谋道：“此乃乱世之生存之道。——昌儒弟做人太直，只恐日后难免杀身之祸，陈济广那混球，恃宠骄盈，我尚让其三分，昌儒弟何以宝刀杀猪！现陈济广之妻在伯南家放泼大闹。伯南亦深恨昌儒弟，余某军中恐难留我弟，凭昌儒弟本事，另投别处或许更有前途。”家昌听了，默然不悦，怫然而去。（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水口鏖战，尸骸蔽野，国共皆伤，举国撼动。陈伯南趁机向中央邀功请赏。蒋中正大喜，嘉奖赣粤闽湘边区剿匪总司令陈济棠、前敌指挥官余汉谋；追授梅岭关要隘团副陈济广少将军衔。此后数日，蒋中正踌躇满志，电令大军加紧围剿张国焘部。蒋中正感慨道：“数年剿匪，多是无功之举。红匪凭山川之险，挟赤区之百姓，与政府对抗。高兴圩之役，杀出个英才谢家昌，甚慰我心。如今广东又出了余幄奇，令匪军闻风丧胆，可见我国民革命军亦藏龙卧虎。”又令：“可调余幄奇北上，追剿张国焘等匪徒。”


    忽戴笠匆匆而入，附耳禀告：“中华民族复兴社刚得密报，水口之战，陈伯南有过无功，临阵指挥亦非余汉谋，实为谢家昌。”蒋中正惊异道：“何以得知？”戴笠道：“复兴社特务处有红匪中投诚人员，其中不乏师团级军官。此等人供认：水口之役，实乃谢家昌临阵指挥。与陈某、余某关系不大。”蒋中正恼怒道：“有此等事！现今昌儒在何处，速请昌儒来见我。”戴笠道：“听闻水口之役后，谢家昌与陈伯南有隙，陈伯南欲加谋害。故家昌离开粤军，投往别处去了。”蒋中正急道：“速速寻找昌儒。”戴笠得令而去。


    不数日，家昌来见。蒋中正大喜，亲与夫人出迎。家昌大感不安。蒋中正执家昌之手，同入府邸，道：“昌儒有一年多不来看望校长与师母，我与你师母皆甚为挂念。当年北伐之时，大军路过乐昌，我曾于百忙之中接见令祖及令尊，知昌儒亦出身书香之家，是通情达理之人。”宋美龄亦道：“昌儒，莫怪你校长，校长是爱你的。”家昌动容道：“学生从未怪过校长。”宋美龄赞道：“上海之战，昌儒杀得日寇丢盔弃甲，威震华夏。校长替你感到骄傲。”蒋中正问道：“中日之战在所难免，只是时机不成熟而已。昌儒，你知原因么？”家昌道：“国内不安，难以御外。”蒋中正笑道：“昌儒知我肺腑。然而有人却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不图进取，关门称王，误国误民。昌儒，水口之役可是你所为？”家昌起身道：“学生不瞒校长，实为学生临阵指挥。”而后，家昌便将战役之况禀告。蒋中正怒不可遏，击桌大骂：“伯南家中贼！我誓必惩此逆贼！”家昌道：“伯南拥兵自重，使广东半独立于中央，若其羽翼满，必将反叛中央！”蒋中正笑道：“我岂不知！昌儒勿忧，广东之事，尽在我掌握之中。”又抚家昌之背叹道：“国府之中，有异志者不乏其人，甚失我望；百姓又以我对日寇妥协退让，骂我无能。凡此种种，使我夜不能寐！红匪乃我国心腹大患。古人言：‘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规祸于未萌’。中国历史，几千余年，朝代更迭，国号虽改，天下未亡。九州之地，曾数度四分五裂，战祸连年。欲消除战祸，除非统一中华大国。故而，我不忧日寇，因日寇根本无力亡我巍巍中华。但我却忧乱贼分裂我泱泱大国。自北伐以来，我亲率国民革命军剪除国贼，平复内乱，又数次围剿红匪，原意皆为民福祉。”家昌慨然道：“高人所见皆同，有一人所论，与校长相同，乃我义兄薛伯陵。”蒋中正道：“伯陵智勇双全，国家定当重用。——现今国家正欲剿灭张国焘部红匪，家昌欲为国立功么？”家昌奋然道：“愿为校长驱驰！”蒋中正大喜，拍肩壮其志。


    时张国焘率军攻拔黄安、苏家埠等处，又麾大军围攻麻城。国共举兵相攻，相持月余，士众皆疲。蒋中正令谢家昌率一支生力军，由宣化店向黄陂站、七里坪攻击；其余各路大军亦分路急进。时红军相煎正烈，将官相害，死者甚众，众心沮散。国军胡宗南部进击黄安，部将张钟麟率一团之力为前锋，势如破竹，各部红军皆心怯避战。张国焘见黄安势危，仓皇撤围麻城，向黄安以西撤退。两支大军于冯寿二、冯秀驿地区相遇，猝然大战。双方拼死相争，杀声震天。如此相持三日，厮杀之地，景象惨烈：硝烟罩地，山河失色。时酷暑天气，日如火烤，尸体掩埋不及，骸骨弃野，发出臭味。军士饮食、睡觉皆在尸体旁，异常困苦。相持日久，红军实力不支，阵地相继失陷。忽报谢家昌率军从侧翼杀来。张国焘问道：“谢家昌何许人也？”众将皆道：“此人被誉为国民革命军第一将，猛锐冠世，当年北伐时，屡立奇功，上海之战杀得日寇闻之色变。高兴圩之役、水口之战亦皆此人所为。此人战力剽悍，不可不防。”张国焘耻笑道：“此人胜朱、毛，未必能胜我，今日一战，我必挫其数年之声价！”即亲率主力转向七里坪，骤然攻击家昌前锋。国军突遭攻击，措手不及，往后便退。红军四面围裹上来。国军抵敌不住，凭险而守。红军大部相聚一处，奋力攻打，数日不下。忽报张钟麟率军来援，红军皆惊。张国焘令两团之力阻击，竟难敌其锋锐，红军被击得四散奔走。张国焘惊骇道：“张钟麟何许人也？竟能以一团之力大破我两团之兵！”有识者道：“此人为谢家昌之黄埔同窗，又名宗灵，字灵甫，陕西长安人。此人骁悍果烈，与家昌比肩齐名。”张国焘大怒，又令一师驰援，竟又抵敌不住。忽报谢家昌率军袭其后腰，其余各路国军亦从各处赶到，截其径要，欲图聚歼红军主力。张国焘等大惊，进退狼狈，连夜逃至檀树岗。各路国军乘胜急追。红军难以抵敌，且战且走，孤穷无援，一直退到秦岭、大巴山区。此后，红军乘衅袭取川东北数座重镇，各路溃军又复蚁附。


    民国二十一年末，蒋中正率得胜之师，围剿江西赤区。临行，蒋中正聚众将商议进剿之策。蒋中正环视诸将，踌躇满志，厉声道：“今次剿匪，非同往日。今我聚几十万精锐，以顺诛逆，及锋而试，必将一鼓荡平赤区。现我拟分左、中、右三路大军：中路军为进剿军，着令辞修为总指挥，担任围剿的主攻任务；左路军为清剿军，由第19路军担当此任，蔡贤初为总指挥，担任就地清剿，并策应中路军行动；右路军亦为清剿军，由驻赣南、粤北之国民革命军组成，余幄奇为总指挥，其任务和左路军相同。”余幄奇道：“我与昌儒，相事甚契，能否用为副手？”辞修接口道：“昌儒乃骁勇之将，凡所攻战，敌无不破，可为前锋，我拟令其为第1纵队队长罗卓英之副手。”罗卓英喜形于色，道：“昌儒千里转战，大破楚地匪类。我得昌儒，大事定矣！”


    部署完毕，各部相继进剿。然红军隐匿于大山之中，令国军无所寻形，徒费脚力。民国二十二年二月，忽报红军主力由新丰街东渡托河，向黎川一带撤退。陈诚大喜，急令罗卓英由乐安、宜黄出击广昌。罗卓英令家昌为前敌指挥，率第五十二、五十九师轻装急进。家昌谏道：“红匪凭险恃固，赤区之众，虐用百姓，今避战隐形，必有伏兵，万不可轻兵临险。”罗卓英笑道：“今大兵临逼，贼众皆悉逃遁，亡匿深谷，纵然有伏，有何惧哉！蒋主席龙骧虎视，谋虑渊深，此战必荡平赤区！”于是强令家昌麾军向黄陂速进。第五十二师师长李明谏道：“前面将至摩图嶂大山，此地大山环绕，地势险恶，倘若红匪伏击，急难解救。不若分兵两路，夹山而行。我师沿登仙桥、大龙坪、蛟湖、桥头一线向黄陂迂回；前敌指挥可沿固岗、西源、霍源而进，可出其不意夹击红匪。”家昌不许，乃令李明驻扎候命。岂知李明浮躁自高，急于建功，率本部军马往登仙桥急进。家昌闻之大惊，即刻启程，与第五十九师师长陈时骥望摩图嶂山麓右行。


    李明率部进入山谷之中，此地山势险峻，地势狭窄。师部参谋暗惊，道：“红匪专擅伏击，此地山势险恶，溟濛之中，如藏鬼蜮，若是此处有红匪伏击，极难解救。昔张辉瓒龙冈失蹄，乃前车之鉴，师座不可不防。”一语未了，忽四面山上枪声大作。国军阵势大乱，山僻之路，难以统一指挥，只好各自为战。红军乘上击下，耀武扬威，将势若长蛇之国军队伍切成数段，而后分割围歼。师长李明死守两日，道路阻绝，盼不见援军，遂成瓮中之鳖。李明被执，犹不服气，骂道：“你等狡黠土鳖，专攀山附岩，放人冷枪，算什么英雄好汉！”


    此时谢家昌亦遭伏击。谢家昌急令众军抢占高地。红军凭高视下，八面攻来。攀占高地，谈何容易！红军越攻越猛，山谷之内，枪炮声震天撼地。国共两军近身相斗，喊杀声响彻山野。国军俘数敌，送至指挥部。红军俘虏供认林彪所领第一军团俱至，将国军围得如铁桶一般。谢家昌大惊，抬目环眺，山谷之上，尽是红军。忽听得红军四面高喊：“活捉谢家昌！”谢家昌惊愕不已，自知已回天乏术，即与陈时骥各率一团，分路突围。陈时骥行至未远，红军如山崩之势，挟裹而下。陈时骥叫苦连天，旋即被俘；国军悚惧惶恐，降者甚众。谢家昌带着一团人马，拼死冲突。林彪见势，一心要捉家昌，即麾军漫山塞野而来。家昌亲于前面开道，冒死撞出重围。奔至西源，回视随者，唯有少许带伤士兵。家昌气恨交加，登高埠处大喊：“林彪小儿，谢某誓必还报！”


    忽见些许残军奔回，道：“我等被俘，红匪并未加害，放我等归来。临行，匪军头目林彪言与总指挥乃故旧之交，特托我等带信一封与总指挥。”说罢呈上书信。家昌纳闷，接信看视，书信道：


    昌儒吾兄：见信如晤。弟自别吾兄七载矣，尝慕吾兄先行北伐，战汀泗，攻贺胜，克武昌，屡立奇功，后又于上海抗击倭寇，得“国民革命军第一悍将”之誉。后弟亦随军北伐，加入叶挺独立团，为阵前一小卒，虽同在军中，却难高攀相随，得聆教诲。忆昔珠江岸边，长洲岛上，尝聆吾兄高论，以为兄乃德才兼备之士，心如明镜之人，当以激浊扬清为己任，不期吾兄却蜕化变质，为虎作伥，助蒋逆屡屡屠杀我革命将士，祸害百姓。若不及早回头，伤及吾兄抗日之英名。


    吾兄自诩文韬武略，旷古绝伦，不想今日为小弟所困，溃不成军，损兵折将，仅以身免，险些为我所获。不知吾兄作何感想？请吾兄听小弟一言：得民者天助，伤民者天灭！吾兄好自为之，否则悔之晚矣！


    谢家昌看罢，将信撕碎，切齿骂道：“小人得志便张狂！”忽报陈诚来电，令家昌收聚败军，向广昌急进。两师残部力竭势穷，士众怨衅，行动迟缓。一路风声鹤唳，全无战意。家昌心急如火，令众军火速行军。将至草台冈、徐庄地区，忽枪炮声传来，便知前方又遭伏击。前方战报传来：第十一师被红军围困在草台岗地区。家昌急令众军向前。将近雷公嵊山时，忽遇红军打援部队。须臾间，炮火连天，杀声撼地。家昌麾军猛攻。怎奈红军占据险要，死守阵地。国军寸步难进，只好与红军相持。战至天黑，只见远处山间星火点点，枪声不绝。熬至天明，山涧枪声渐渐稀疏。国军并无一人突出。家昌暗自吃惊，自觉计穷力竭，便令小部国军佯攻，大部悄然撤退。行不数里，忽听得左翼山麓一阵嘈杂，一支溃军从山涧奔逃而来。原来第九师在东陂遭林彪部伏击，死伤甚众，余者突出包围，人人惴惧，舍命奔逃。谢家昌令两部合为一处，整军撤退。沿途山高林密，家昌临深履薄，退到乐安方始安心。


    谢家昌复收散卒，往见陈诚，羞愧不已。陈诚叹道：“我曾夸下海口：我若为总指挥，共军必败无疑！不想此次征战，结果如此凄惨！”乃出示蒋中正手谕：“惟此次挫失，凄惨异常，实有生以来惟一之隐痛。”家昌看了，默然无语。（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1）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恰在国军围剿江西赤区时，倭贼又乘得胜之势，悍然犯我热河。省主席汤玉麟，人称汤二虎，为官赃污，奢淫狼藉，惊闻倭军将至，遂携金带银，连夜遁走。其余东北军，众十余万，平日里耀武扬威，暴虐不仁，今未遇倭军，望风而逃，一泻千里，沿途乱弃地雷与炸药，大量军械辎重，更是落入倭军之手。溃军逃至长城，躲于城垛之下，夙夜兢兢，妄凭古老长城抵御倭军。北平大乱，百姓惶遽，不知所归。倭寇军势大盛，分路并进，众各数千，一弹未发，遂得热河。继而轻兵入险，直逼长城关隘，作攻击态势。自古东北人彪悍能战，不想张家父子主政东北多年，东北军却如此不堪一击。张大少素来胭脂粉里逞英豪，面对倭人，如鼠见猫，却少刚气。热河之败，海内震骇。张学良难脱其责，引咎自辞。中央令何应钦代之主政华北。


    于是中央令张学良赴欧洲考察，实为戒毒。临行，张学良特向蒋中正辞行。蒋中正忧心忡忡，道：“共匪肆于江西，分裂国家；日军寇窃东北，强盛莫敌；雄豪拥兵自为，坐观成败。群凶肆逆，华夏震荡。现民心沸腾，皆怪政府懦弱。如此看来，长城之役在所难免。以现今国力，抗击倭寇，谈何容易！”张学良愧疚道：“今日之境，皆弟之过。”蒋中正抚慰道：“我弟切勿过于自责，日本居强国之列，跋扈经年，威震天下。中国累尝败绩，非我弟一人可扭乾坤。”张学良忧心道：“良曾思量：日寇狼戾贼忍，毒如蛇蝎。欲制蛇蝎，野雀累百，不如一鹰。以敬之之才，对付日寇，恐难成事。尝闻我兄有一学生，姓谢名昌儒，字家昌，上海之役，杀得日寇人人惊惧，视为天神将军。若派此人前往，必能遏日寇之凶残。”蒋中正听了，喜形于色，道：“昌儒乃我深爱者。昌儒平生最恶者，乃倭军耳！不但手段非常，嘴皮子亦厉害，咒骂日军，如：倭奴、倭狗、倭猪、倭贼、倭龟、倭鬼等等。”张学良大笑，道：“我兄何不派此人去抗击日军？”蒋中正道：“此人剿匪新败，锐气堕尽。再者昌儒历练过少，勇力有余而谋略不足，为人刚而自矜，不可当此大任。若派此人前去，中日全面战争，必将提前爆发，后果不可设想。”


    正言间，人报谢家昌求见蒋主席，侍卫挡之不住。蒋中正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请昌儒进来。”俄而，只见一将拥风而入，其人英姿勃勃，器宇轩昂。张学良暗自称羡。蒋中正笑道：“昌儒来得好，我与张副总司令正在谈起你。”——便将家昌介绍给张学良。家昌顿露不屑之态，道：“原来是张少帅！曾闻张少帅英才卓砾，艺文皆精，自奉天之变，张少帅英名更是天下皆知。可怜我三千万东北百姓，从此陷入倭贼铁蹄之下，日夜啼哭，天地不应。今日到此，欲邀我校长观戏赏文么？”蒋中正作色道：“昌儒无礼！”张学良强笑道：“方才蒋兄曾言昌儒嘴皮子厉害，果然不虚。”家昌道：“家昌来见校长，非为他事，听闻东北军近日望风披靡，北平危如累卵。学生郁结于心，寝不安席，抚剑北顾，空怀壮志。家昌思量：长城若陷，则华北便非为国家所有，当鼎力阻击。他人惧倭奴如虎，我视倭贼，乃待宰蠢猪耳！故家昌恳请校长，借我虎贲三千，赴长城斩杀倭狗。”张学良壮之，从旁劝说：“当今急务，在于驱除鞑虏。日军攻击长城各隘口，长城一线岌岌可危，非昌儒等忠勇之将可解。”蒋中正嘉许，令其麾一师之力北上。临行，蒋中正告诫道：“昌儒此去保重，你身为指挥官，不可亲临一线。更勿拼血气之勇，须知刀枪无眼！”家昌领命，奋然而去。


    时古北口地区战事极其惨烈。起初，倭军第8师团荡平热河。东北军离散奔溃。倭军见势，从辽西一路杀来，狂飙数百里。三月初，倭军骑兵百余骑一弹未发即得承德。而后顺势进击长山峪至曹路口一线，大战两日，破东北军107师。于是日军大队人马皆聚于二里塞，直迫古北口关门。国军5师、11师仓促赶来。未及布防，11师师长张廷枢见日军势大，惊恐不已，欲撤军遁逃。国军各部主官未战而内讧，险些刀枪相向。


    内斗未定，忽日军骤然攻来。日军机动迅速，兼有飞机大炮相助。虽是三月时分，北地却仍然寒气肆虐，万物皆枯。山上石坚地硬，挖掘艰难。仅半日工夫，日军即击溃东北军一部，占据蟠龙山，又乘得胜之势，抢攻将军楼。日军余部攻打龙王峪口，国军团长戴安澜麾军还击，毙敌甚众。日军骑兵见势不利，急地驰援。此地山势陡峭，马不堪行，于是日军皆下马步战。国军据地死守，苦战多日，尸骨蔽地，血流盈壕。日军夜袭高地得手，遂将大炮架于高地，凭高视下攻击。国军兵疲意沮，举步维艰。忽报将军楼已陷，5师师长关麟征大惊，令团长王润波率军克复将军楼。王润波得令，即麾军攻击前进。将至将军楼，与日寇大队人马近身相攻。王润波大喝一声，当先砍入敌群。于是两军就于将军楼下殊死拼杀。日军人多势众，国军抵敌不住，王润波亦在与敌格斗时，被日寇砍杀。其时师长关麟征亦中弹受伤，副师长杜聿明临危受命，代关麟征挥军争战。


    如此酣战多日，国军各部皆残缺不全。累败之将张廷枢临事而惧，令全师悄然逃离战场。日寇顺势冲击古北口关口。杜聿明知情，叫苦不迭，急变战策。各部亦兵力不济，事穷势迫，苦苦支撑。时日军声势大振，猛力炮击国军。日寇猛于虎狼，蜂拥而至。国军拦截不住，无所遁逃，多有国军慌张之中，举枪乱射，伤及友军。倭人大进，勒兵临于古北口关城下。国军凭城墙之险，奋力回击，直打得地动山摇。时国军被倭寇分割攻击，计穷不知所为，只好各自为战，苦苦支撑。倭寇强盛，难与争锋。古北口关城遂为倭寇所陷。倭寇四面进兵，攻占南关以南之高地，潮河支流谷地便在其掌握之中。战至此时，古北口一带国军全线崩溃。各部长官难以掌控部属，皆成溃逃之势。日军趁势扫射溃军，国军死伤者蔽地。余者逃至南天门预备阵地，更有甚者，一直逃到石匣镇。蓦然回首，只见旷野寂静，天地茫茫。方才所历之事，如梦魇一般。


    时古北口地区有一山头，设一军事哨所，驻有七名中华健儿，未悉撤退命令，勇气凌云，奋力死战。日寇四面围裹上来，数次冲击，俱不能克。日寇大怒，即令飞机大炮一齐轰击。山梁震撼欲崩，山头已被夷平。倭军战战兢兢，攀上山头，却见七具尸体，残缺不全，散落于山梁之上。倭军将士见了，皆肃然起敬，将尸体拾掇，就地掩埋，立碑书道：“支那七勇士之墓。”（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2）

    家昌自得命令，匆匆率军抵达北平。便令众军驻扎在火车站附近，只带数名随从去晋见何应钦。时北平城民心骚动，大街小巷，俱是难民，多为关外逃避兵祸者。自奉天事变以来，东北难民颠沛流离，源源逃入关内。及至日寇侵犯热河，民室皆破，难民越多，哀鸿遍野。政府照顾不及，多有饿死者。时有难民铤而走险，拦路劫财的。北平治安日下，于是各门俱已戒严。难民携家带口，脸有菜色，仓皇惊惧，不知所措。街上传言纷纷，皆言东洋人大破国民革命军，数日之内，东洋兵将杀向北平。逃民之中，不乏东北富豪，急得直跺脚。好容易才逃到北平，以为平安无事了，不想东洋人又将杀到，只得南逃以避其难。贫困潦倒者，亦卷破铺盖，蓬头垢面，拖儿带女，拥挤出城。有人见数辆列车相继到站，军兵鱼贯而下，挤挤挨挨，即填满整个车站广场，方知无限大军到北平。众市民知北平要打仗，昔日皇城顿成险地。于是城中谣言更烈，难民朝不谋夕，争相出城，以致道路壅塞。


    时东北军乃溃逃之师，西北军与晋军将劳兵困，衰弊窘极。数次交手，败多胜少。何应钦正郁闷，忽家昌来见。何应钦道：“昌儒乃我黄埔精英，蒋主席亲派你前来，可见对你十分倚重。望昌儒复逞上海之威，为国杀敌。5师正于古北口抗击日寇，处境艰难，所幸17军大部即将开赴彼处支援。现你即率军至喜峰口，支援张自忠之8师与冯治安之7师。”家昌慨然应承，即率军飞奔喜峰口。


    于路见东北军如潮水般溃败下来，各种车辆兵械堵塞道路。步兵、骑兵争道而行，混乱无序，以致群殴。更有溃军入村抢粮者，百姓追到路边，跪地哀求。家昌见了，令东北军速速让道。有一军官昂然道：“凭啥叫老子让道？”众溃军皆起哄。家昌严厉道：“我乃中央军独立师长谢家昌，现奉命率军驰援前线。阻我道者杀无赦！”言罢即一枪将此人击毙。众皆震畏，急地闪到路边。


    将至喜峰口，忽听得远处枪炮声密集。家昌急令全师大进。至喜峰口西侧阵地，只见倭军漫山遍野，攀爬而至。张自忠、冯治安两师皆难以相持，一通手雷弹后，趁硝烟未息，皆跃出战壕，直前急击，挥刀与日军肉搏。远近山上，尽是军兵，刀枪相格，杀声响彻山野。忽一支生力大军如从天降，侧面突击倭军。倭军纷纷跌爬摸滚而下。家昌一人当先，杀入敌群，大显雄威，杀得倭军血流遍野。倭军见了，肝胆俱裂，滚落山来。


    我军大胜，众军振臂欢呼。张自忠叹道：“尝闻昌儒于百万军中，能取上将之首。上海之役，令敌胆寒，今日见了，果不其然。”谢家昌笑道：“家昌刚从江西败归，正自郁闷，听闻日奴侵我，便主动请缨，北上杀奴。今日遇着荩忱兄，乃三生有幸。”又附耳道：“家昌要做民族英雄，故剿匪时不敢拼死相搏，世事难料，只怕百年后留下骂名。若抗击倭奴而亡，万年之后亦是英雄！”言罢大笑。张自忠笑道：“虽是初会昌儒，然你我神交久矣！久慕昌儒英名，今日一见，大慰平生。昌儒乃豪爽风趣之士。”家昌道：“家昌素慕豪杰，如若不弃，你我便于阵前结义如何？”张自忠大喜道：“我亦有此意！”于是张自忠登高大呼：“今日大捷，全赖谢师长率军相助。我欲与昌儒于阵前结义，如何？”两师之将士欢呼雷动，满谷皆应。于是两人登顶跪拜起誓，结为生死之交。冯治安赶来与家昌相见，知张、谢两人结义之事，拱手祝贺。


    倭军败绩，即于山下炮击。此处山岭，多是石头。炮弹将山石炸得满山飞溅，山间烟雾迷漫，国军死伤无数。张、谢两人见如此，急令众军撤到山背躲避。忽倭军飞机亦来助战，敌机耀武扬威，俯冲扫射。国军以机枪回击。忽见敌机俯冲过来，众军以为敌机中弹，皆跃起欢呼。岂知倭机突地猛力扫射，忽又拉起飞去。国军中弹者甚众，片片倒下。张自忠忧虑道：“日寇逞武器精良之势，远击我军，如何是好？”谢家昌道：“我在上海时，亦屡遭倭寇远击。我军迫近击敌，折其锋锐，使敌机敌炮束手无策。”张自忠道：“烦我弟就此坚守，今夜我带本部人马袭击日军，如何？”家昌道：“夜袭之任，我部承担。”张自忠急道：“我等素居北地，熟知地理，此任由我部担当，我弟勿争！”忽冯治安身旁一人，生得及其雄壮，朗声道：“两位师长请勿相争，夜袭倭营之任，赵登禹足可胜任，张廷枢之流畏日如虎，我独不惧！”冯治安道：“此乃鄙师第109旅旅长、前敌总指挥赵登禹，字舜臣。”家昌大喜道：“舜臣不惧倭奴，必能战而胜之！舜臣此去，不必顾忌，放手杀倭。家昌当亲率本部接应。”赵登禹大喜而去。其余各部乃引军据守各要隘。


    夜半时分，忽大雪纷纷，赵登禹率大刀队数百余人，冒着寒气从两翼迂回倭军侧后。时倭军俱已酣睡。大刀队突入营中，挥刀乱砍。倭军从梦中惊醒，措手不及，慌乱出逃。顿时阵营大乱，死伤无数。众多倭军逃出营外，未及带枪，便将随身炸弹扔向阵营中。弹片击中赵登禹腿部，随从欲抬其撤离，赵登禹大喝道：“身为军人，唯恐同室相残，冤死战场，成为狗熊，今我等抗击外辱，为民族而死，乃我等之幸也！”乃裹伤与敌肉搏相拼。国军士气大振，以雷霆之势猛击。倭军招架不住，四处逃散。至凌晨，大刀队返回。日军指挥官收聚败军，又复追来。忽山谷两边枪声大起，倭军前锋纷纷倒毙，急忙撤退。家昌下山相迎，道：“舜臣此战，杀得倭寇梦里都怕，足可名垂千古矣！”赵登禹谦笑道：“赵某安敢有此妄想，为国杀敌，乃我平生之愿。”


    此后数日，倭军累尝败绩，锐气尽挫。长城一线守军大为振奋。日军传闻：支那天神将军亦到长城，正固守喜峰口一带。关东军司令官武滕信义闻之大惊，即调大军增援，转攻罗文峪，欲图侧击喜峰口以西阵地。暂师刘汝明部断绝险要，拼死抗击。日寇前线指挥官坂本中将大怒，集大军并力攻击。倭军缘山截岭，风推云涌而至。国军不敌，要隘将陷。刘汝明大呼：“御外寇而死，乃民族之魂。杀呀！”全师将士皆跃出战壕，各执大刀，冲向倭军。坂本见势，亦拔官刀大呼：“为大日本，为天皇陛下，杀呀！”两军相撞，地动山摇。于是长城上下，山野之间，数万军兵，拼死厮杀。日军强挚壮猛，占据上风。国军势危，抵当不住，死者无数。忽西北角喊声大震，一支大军如山崩之势突入阵中。日军中纷纷传言：支那天神将军到！于是日军中人人胆怯，皆有退意。坂本大怒，即用望远镜探视，只见国军之中，一人当先，奋威突阵，刀片疾如闪电，日军片片倒下。——奋然令军中悍勇者十数人抢入阵中：独使军刀斩之，以壮军威。十数倭军武士，以群狼之势，围攻家昌。家昌独挥宝刀，力敌悍倭。须臾，戳穿一人，剁翻一人。众倭骇然，皆退避不前。家昌觑准一人，跃起一剁，那倭军即身首异处，血从项上喷溅而出。余者见了，魂飞魄散，抱头鼠窜。刘汝明见了，麾军掩杀，倭军抵敌不住，拖枪而逃。坂本呆视败军，惊愕不已。副官谏道：“何不乘时炮击追军，以拯我军？”坂本大悟，急令炮兵轰击国军。两军相近，双方皆有中炮死者。国军冒死追击，致使日军不敢停歇，反而冲击本军炮兵阵地。日军慌乱之中，弃炮而走。国军直追过快活林、三岔口、古山子、马道沟等处方回。


    此役国军大胜，相聚欢庆。刘汝明道：“昌儒勇力，国军之中，无有相媲者，子亮从军二十一载，征战无数，从未见今日之阵势。子亮人称西北军中五虎大将之一。现于昌儒面前，岂不羞死！”谢家昌道：“子亮兄过谦了，罗文峪、山渣峪等要隘，若无子亮兄英明果断，指挥得当，关隘早落入敌手。”刘汝明奋然道：“日寇自恃飞机大炮，我有大刀队，亦强悍无比。今夜我亲带大刀队袭扰敌阵，不砍它几百个倭头下来，誓不回营！”大刀队长道：“师长何必以万金之躯赴敌，夜袭杀倭，大刀队义不容辞！”家昌亦劝。刘汝明乃聚大刀队，数百人之众。众勇士环列，俱摩拳擦掌。刘汝明举酒，慨然道：“众兄弟跟着刘某，舍生忘死，今日抗敌报国，若死，死得其所！此去凶多吉少，刘某对天发誓：凡死去弟兄，诸弟兄之父母，刘某皆会恩养至终。诸弟兄永世为国家英雄！”众皆大呼：“西北军岂有孬种乎！”将酒一饮而尽，即趁夜开拔。


    日军自白天逃至营地，尽皆疲惫，遂生懈怠之心。夜半时分，忽军营边喊声大起，黑夜之中，无数国军挥刀砍入。日军穿衣不及，各自奔逃。国军突入营中，见人就砍。虽是三月中旬，然天气犹冷。日军抖抖瑟瑟，奔出营地。国军就于营中放起火来。坂本登高埠处看视，见火光之中，国军人数不过数百之众，即麾军围裹上来。两军就于营中殊死争战，满地死尸，血水遍地，因血水不断充盈，虽天寒地冻，亦难结冰。苦战多时，国军军力不济，纷纷突围而去。日军趁势追击。国军伤重难走的，唯恐遭虏，皆自尽身亡。只有二十几个带伤勇士逃到峪口。忽山峪两边枪声大起，日军追兵成片倒毙。余者俱往回逃去。国军复追出数里方回。


    刘汝明看视众勇士，嘴唇颤动难言，忽跪地哭道：“子亮谢谢诸位了！”又仰天大喊：“众弟兄在天之灵听着：从今往后，众弟兄之父母皆为我刘呆子之父母，我会赡养至终的！”众军皆哭。众军复至罗文峪。家昌听闻大刀队惨胜而归，急来慰问。刘汝明唤出一壮士，赞誉道：“鄙师亦有一骁勇之士，披坚执锐，手刃日寇60余名，此人名叫王元龙。”家昌看时，此人血迹未干，虽身带数处刀伤，却仍精神抖擞。家昌震撼道：“此我中华勇士也！宜大加奖励宣传，使中华大地皆知其英名。”王元龙道：“身为军人，守土有责，元龙无他望，只愿我中华将士上下一心，共驱鞑虏，虽死何憾！”众军听了，皆呼：“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


    倭将武滕信义得知败情，大骂坂本：军中武器精良，而凭血气之勇，与华军拼刀法，日军死于大刀之下者，不计其数，坂本战法愚不可及。即令：凡所战必集结炮兵破坏华军防御工事暨其守兵，然后步兵以飞机与战车作掩护，攻击前进，此乃新式用兵。而古北口地区日军锐气正盛，骤攻滦东地区。数日之内，屡屡得手：攻克石门寨、海阳镇等处。东北军何柱国部与战不利，退守秦皇岛。日军又攻冷口。商震部苦战不支，弃阵而走。于是日军遂得冷口、建昌营、迁安，而窥滦河以西守军之侧背。各处国军皆惊怖，不顾一切，仓皇撤守滦河西岸，沿滦河布防。日军趁势追击，数道并入，相继攻占卢龙、抚宁、昌黎各县。至此，滦河以东、长城以南皆落敌手。


    前线战事惨烈，将士死伤过半。古北口街巷弄堂，山野河谷，俱是死尸，当地百姓皆冒死出门，埋葬国军尸骸。何应钦等人却沉湎于酒色之中，军国大事俱在交际苑议定。国军各部，皆有所属，遇敌皆惧当先，互相推委。战后，众将议起长城之战，皆认为：“东北军苟遇日人攻击，无不望风奔溃，事实昭彰，无庸隐讳。愚意其过不在士兵，而其主因在乎官长之素质与营长以上之动作。”至于国军士兵，平日疏于训练，更有不谙枪械手雷之用法的，或逞蛮夫之勇，或怯战躲避，故死伤甚众。


    时喜峰口守军，正欲攻击山下日军，忽报冷口失陷，喜峰口守军腹背受敌。众人大惊，被迫放弃喜峰口，向滦西撤退。于是日军全力攻击古北口之南天门阵地。国军第师拼死还击，血战数日，尸垒成山。日军累攻无效，即趁夜偷袭。古北口地区有一险峻之处，名叫八道楼子，守军自恃地形险要，官兵赌博，竟使日军得手。各处守军听闻八道楼子失守，尽皆震怖。于是全线守军锐气堕尽，争先撤走。南天门遂告失陷。日军一路追杀。国军此时已不顾颜面，惊怖而走，枪炮器械略尽，沿路可见。日军急速杀来，国军奔逃不及者，杀之悉尽。


    国军第17军军长徐庭瑶急令刘戡之第8师驰援，力战尽日，方才稳住阵脚。日军即调飞机、坦克部队猛攻，数万之众，各不相让，打得天地失色。刘戡师死守三日，力竭难持，乃弃阵而走。日军苦战数月，终于撕开燕山山脉。眼前一马平川，日军机械化部队左冲右撞，耀武扬威。何应钦知北平之危，急调谢家昌师驰援。于是中日两军争锋原野，拼死缠斗。国军屡战不利，败退固守。日军趁势攻陷密云城，百姓多被杀略。而后攻拔北平邻近城镇，作围城之态。国军将士困窘，退至皇城根下。幸国军傅作义部于怀柔阻击日军，杀敌甚众，战事方才有些起色。


    兵势危迫，北平大乱。各机关俱准备迁出北平；北平市民，无论贫穷富贵，各行各业，俱争相出城逃跑。大街小巷，哭声不绝。何应钦心如火焚，急向蒋中正禀告。蒋中正恐北平不保，即调大军云集北平。而此时日军亦成强弩之末，自怀柔之战后，即停滞不前。众心乃定，城中气象渐安。


    。（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3）

    谢家昌屯兵海淀，终日郁烦。忽报国府与日军签订《塘沽协定》，协定中多有丧权辱国之条款。家昌大惊，欲率军独战日军。忽何应钦电令家昌赴北平军分会议事。家昌愤然而来，将至军分会议厅，忽见关麟征、杜聿明、郑洞国等人已在厅前候着。?——时关麟征勉支伤体前来。——杜聿明上前贺道：“听闻昌儒勇力过人，日寇尽皆丧胆。聿明深为敬佩。”家昌赧然道：“败军之将，羞于言勇。家昌今次未捐躯疆场，深觉耻辱！”关麟征叹道：“此战败绩，昌儒有何感想？”家昌道：“家昌不敢在三位学兄面前弄斧。然郁愤之言，不吐不快，我军今次失败，窃以为原因有三：其一，军出多门，难统一指挥，各部协作困难，更有甚者，遇事敷衍塞责，重私利而轻国家；其二，军兵素质过低，不识战法，对机械化懵然不知，兼我军装备过于落后，屡屡挨打；其三，过于依赖古老长城，据地死守，战术古板。不过，此三项皆不及北平军分会的老爷们愚昧无知，胡乱指挥！”关麟征以为然，道：“去年剿除共匪张国涛部时，昌儒指挥一彪精锐之众，战法神出鬼没，忽东忽北，使得共匪疲于应付、被动挨打。若击日寇亦用此法，战果不至如此。”


    正说间，冯治安、张自忠、刘汝明、徐庭瑶、王以哲相继来到。各部长官互致问候，谈起战事，皆叹息连连。家昌忽问道：“光亭兄，听闻古北口之役，那张廷枢中途弃阵而逃，果有此事？”杜聿明愤懑道：“若不如此，我军不至败如山崩！可怜我几千弟兄，未于阵前捐躯，却冤死于撤退中。此人飞扬跋扈，未战之时，便违抗军令，还险些与王以哲动刀枪。”家昌听了，咬牙切齿，狠狠的道：“我誓撕碎这倭孙！”忽见张廷枢昂然而来。有副官悄然指认谢家昌。张廷枢跨步向前，喝道：“你就是谢家昌么？你凭啥枪杀我部属？妈拉个巴子，不把我东北军放在眼里。”说罢伸手来拽家昌。家昌一拳砸在张廷枢脸上，骂道：“国家不幸，外寇欺凌，以致百姓涂炭，离乡背井。皆因你等鼠辈之故。今日教训你，乃是惩一儆百。”张廷枢倒地，嗷嗷直叫，勉强爬起，叫道：“东北军，教训那孙子！”哄然一声，其手下十数名东北军官一齐上前围击家昌。但见家昌健如飞豹，指南打北，声东击西，直打得众人鼻青脸肿，倒地嗷嗷叫唤。初始之时，郑洞国欲要相助。关麟征笑而阻之道：“昌儒神勇，对付此等窃花盗香之徒，绰绰有余，若我等相助，岂不成了黄埔对峙东北军？蒋校长怪罪下来，诸位将难消受。”在场有中央军、西北军、晋军各将领，也有不齿张廷枢为人的东北军将领，俱作壁上观，笑容可掬。


    忽然众人听得一声断喝：“你等群殴，成何体统！勇力有余，何不用在抗日战场，面对日军，畏首畏尾，今日尚有精力群殴，岂不知羞！”众人看时，原来何应钦已立于身后。何应钦责问道：“昌儒，你非孩童，为何在此斗殴？”家昌辩道：“此等贪生怕死之徒，临阵脱逃，以致我军死伤无数，理应上军事法庭论罪，今日吃我拳脚，以示家昌对懦夫之愤恨！”张廷枢口鼻流血，嘶声哭叫道：“中央军欺辱东北军，非止一次，今日更甚！我要上告到蒋主席处，并电告汉卿：东北军如今成了没娘的孩儿，处处遭人欺辱。”何应钦一怔，赔笑道：“蔚久老弟何必见外，昌儒蛮行，何某自会惩罚，今日乃表彰长城抗战大会，诸位何必伤了和气？”家昌怒道：“趋走小人亦得青天白日勋章，我还要那玩意何用？”张廷枢亦道：“我师为了抗击日寇，死伤无数，余者无家可归，尚有人冤我抗日不力，青天白日勋章，我是不要了！”说罢领着师部官员大骂而去。谢家昌骂道：“你等倭孙懦夫，以后别碰着谢某，否则剥你的皮！”何应钦咆哮大怒：“谢家昌，你素来恃宠放恣，我已一再忍让，何某管不了你了，你等着处罚罢！”谢家昌听了，火气越大，甩手而去。张自忠、杜聿明等拦之不住。王以哲、徐庭瑶见张廷枢挨打，不觉喜上眉梢。


    忽中央电令谢家昌速率本部人马南下围剿红军。家昌将电报遍示众将官，并议定次日全师南下。家昌此次征战，不胜而归，怏怏不乐。忽忆起未向义兄张自忠辞行，便动身欲往张自忠处。忽报张自忠前来送行。家昌惊喜而出，愧疚道：“家昌本欲向我兄辞行，不想我兄亲来为小弟送行，过意不去。”令人置酒，道：“今将别离，不知我兄有何教诲”张自忠道：“前些时日，战事匆匆，未与我弟深谈。今将别离，又值月朗风恬，境趣幽胜，你我就于月下畅谈。”家昌大喜。


    时月光初上，越过树梢，皎洁温润。两人于树下品酒，共论天下事。家昌感慨道：“数年之前，我曾与一挚友于家乡的塔山上品酒，共论天下大势，言辞滔滔，指点江山，岁月流逝，此人已在江西为红军。我却身在北国，踞古老长城抗击倭寇。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张自忠道：“听闻我弟此次南下，乃为剿匪之故？”家昌道：“匪祸连年，累剿不利，故此次中央痛下决心，剪除匪患。”张自忠道：“乱世之时，雄豪并起，相互并吞争食，乃势之使然。现今大局已定，江山即将一统，唯有江西共产党作祟，征战连年，惹得倭寇相侵。欲解此疾，何不仿《水浒传》中招安之策，令红军与日寇相攻？”家昌笑道：“我兄此言差矣！共党归恶，扇动赣民作乱，非宋江可比：宋江忠于朝廷，故能为朝廷尽忠效力；而共党欲掀翻国家，重立政权。共党实为朱元璋，而非贪图封妻荫子之宋江。自古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故国共难以言和。只有荡除共匪，国家方可全力对抗暴日。”张自忠叹道：“孟子日：‘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自满清覆亡以来，九州之地，战祸连年，万民涂炭，而使暴日侵犯。我心有一虑：倭人虎据满洲，必将得寸进尺，并吞我国。现于长城一线，虎视狼顾。他日寻一借口，即越过长城，华北非我所有矣；若再攻上海、南京一线，而后溯江而上，陷武汉，则长江以北皆非我所有矣！若再有一军从广州往北打，而后三路向西夹击，则我等皆成亡国奴矣！”家昌大惊道：“我兄所顾虑者，不可不提防。现有何法可解？”张自忠道：“连年内战，空耗国力，野荒民困，愚兄估计，死于内战者，何止百万！空耗财力，以致国库空虚。若将此等人力财力用于抗击日寇，暴日早便惊怖而退回东瀛。若联共抗日，既可解决内战，又可聚全民族之力抗击日寇。”谢家昌听了，不置可否。


    至次日，张自忠与家昌分别。张自忠嘱道：“我弟将去，愚兄有心腹之言相告：此去围剿红军，少些杀戮，都是炎黄子孙，里外皆是肉。我弟性情豪放倔傲，心无城府。官场多有明枪暗箭，只怕我弟不慎，遭人暗算。日后与人相交，该容忍时便容忍，争强好胜，乃取祸之道。我弟切忌！”谢家昌垂泪道：“家昌阅人无数，能称豪杰者，凤毛麟角，我兄即为其一。与我兄为友，若饮醇醪，不觉自醉。今日惜别，我亦有一言：倭奴盛兵城郊，必然寻事挑衅；我兄处事宜慎，勿为贼所乘。”张自忠决然道：“倭奴若再侵我，必从北平而进，我决意捐躯疆场，不辱‘自忠’二字。”两人洒泪而别。（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民国二十二年六月初，中央直属独立师中将师长谢家昌，率军南下江西。安顿完毕，家昌即风尘仆仆晋见蒋中正。蒋中正大喜，抚其背赞誉道：“我的骁勇之将到此，剿匪有望矣！”——并不提北平家昌殴打张廷枢之事。家昌道：“欲要剿匪成功，必得一人为主将。”蒋中正笑道：“此人为伯陵乎？”家昌惊喜道：“正是，校长有识人之能！学生钦佩。”蒋中正大笑道：“我已令伯陵为第五军军长。伯陵办事，措置裕如，正合此任。”家昌道：“学生愿为我兄之副手。”蒋中正道：“独立师乃我军之精髓，我欲用为奇兵。昌儒勿燥，剿除匪患，建立功名，就在此战！”家昌谏道：“学生两次与日奴交手，我虽不惧倭奴，奈何那坦克与装甲车着实厉害，那铁牛横冲直撞，实难对付。我军欲建雄师，非机械化不可！”蒋中正笑道：“昌儒所论，正合我意。我欲加大机械化力度，多组建几个德械师，今次剿匪，将用装甲车作开路先锋，我看**有何能耐阻之！”家昌听罢满怀豪情，以为此次征剿必成大功。


    忽报杨永泰觐见。蒋中正亲自出迎，执其手而笑道：“畅卿兄识得昌儒么？”杨永泰笑道：“今之赵子龙，何人不识？”蒋中正大笑，令两人左右坐下，环顾众人道：“今我文武兼备，何愁共匪不除！”杨永泰进言道：“我观共匪特质，非军阀可比。现将永泰之见识尽书纸上，请先生指正。”言罢呈上信笺。其书略言：


    “吾随先生出师，细观江西诸地，渐觉共党不足为虑。所难之点为共党与‘匪区’民众结为一家，两者合手，实为一严重问题。民众与共党合为一家，在于吾地方官吏风气日下，致使民众为共党所利用。我之所言新的谋略，意即剿共实行三分军事，七分政治。所谓七分政治，在吾，则加强对匪区民众管理，加强对匪区民众宣传，澄清吏治，务使土豪恶霸横行乡里者灭绝。对贫穷困苦无孤者，给予救济，对匪区民众日常生活给予指导和帮助。这样，渐使匪区民众日益脱离共党，不为共党所左右。达此目的，即剿共不愁也。所谓三分军事，在下大力于上述诸务中，然后派重兵对匪区共党实行严厉的围剿，务使除恶务尽，不留后患。同时对投诚者，要给予宽大和出路，实行先生之剿抚兼施。吾认为，如实行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变军事剿共为政治剿共，不出一年，会初见成效。”


    蒋中正阅罢全文，叹道：“畅卿奇策，古今罕有，若按此法而行，一年之内必灭共匪，天下大定！”遂将此文定为剿匪基本策略。杨永泰试问道：“敢问昌儒高见？”家昌道：“赤俄乃阴险之邦，养共匪为鹰犬，扰乱中国，欲使中国长期羸弱，难以与其抗衡；又兼倭奴虎视狼顾，欲亡我中华。中日大战，赤俄便坐山观虎斗，待中日两败俱伤，赤俄遂得渔翁之利。现赤俄养共匪为奴，为虎作伥，可谓用心险恶。故此，国家欲强盛，必先灭此心腹大患。今匪区百姓劳瘁，年凶民饥。我大军在前，衣食在后，所过当使百姓饱暖，则百姓归心，不复从匪。匪区百姓闻之，必望风而从，则匪区荡平在望。”杨永泰惊而起身，道：“昌儒文武兼备，真良才也！”


    于是中央先于庐山开办陆军军官训练团，家昌亦在受训之列。家昌在此重晤许多故旧之交，又结交一些知其名而未相逢者。隔日，薛岳亦到庐山，兄弟相逢，闲暇时踏遍诸峰，畅谈国事。一日，蒋中正聚众将训喻道：“古语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诸位惟一之目的，就是要消灭**，所以一切之设施，皆要以**为对象。故此次训练，所研究之战术战法，皆应以消灭**为目的。从前剿匪剿不了，并非我等武力不够，而是我等精神不良。故各路大军剿匪，协调作战至为重要，各位应精诚团结，把眼前畛域派别之观念，和频年交相火并之宿怨前隙，不期然而然的消弭泯灭。此次剿匪，实关党国与本军之存亡，不可以大意轻易出之。中央拜托各位了！”薛岳道：“匪区山脉绵绵，地形复杂，往者数次围剿，功亏一篑，皆因我军乃客军，累受制于地理。今次围剿，不若缓缓推进，步步为营，逐步蚕食赤区，如此一来，匪军欲迂回运动就难了。到时我军便可稳扎稳打，手到擒来。”蒋中正讶异道：“伯陵知我肺腑也！我军以消耗战之目的，采断绝赤区脉络、限制匪之流窜、打破其游击战术、封锁围进之策略，本战术取守势战略取攻势之原则，步步为营，处处筑碉，匪来我守，匪去我进。往者，匪军总是以迂为直，攻我不备，避实击虚，蹈瑕抵隙，匪军只要晓得我军哪一点力量单弱，哪一处防备不周，不管有几远距离，也不管是如何艰险的道路，就是集结主力来突破一点，或先派小部队钻进来，到处扰乱我军，以牵制我军主力作战，这便为匪军之智谋；所谓超巅越绝，不畏险阻，耐饥忍渴，不避艰难，就是土匪唯一之惯技。匪区地瘠民穷，数年以来，农村受长期围剿之扰乱，人民无喘息之余地，实已十室九空，倘再予以严密封锁，使其交通物质，两相断绝，则内无生产，外无接济，既不得活动，又不能鼠窜，困守一隅，束手待毙，匪区纵横不过五百方里，如我军每日能进展二里，则不到一年，可以完全占领匪区。”薛岳道：“此非我之专创，我曾与柳维垣、鲁涤平、金汉鼎、戴岳、晏道刚、贺国光等将领论及往日围剿之教训，众人皆以为欲剿灭红匪，非此法不可。”蒋中正遍视众将，踌躇满志，道：“今国府精英尽聚于此，望诸位深自砥砺，克服艰险，各尽其心，蕞尔匪区，不日便除！”


    庐山训练事毕，国军即分几路大军围剿赤区：北路军总司令顾祝同，麾军由北向南，构筑碉堡封锁线，承担江西赤区之主攻任务；南路军总司令陈济棠，专任筑碉扼守武平、安远、赣县、上犹地区，阻止红军向南迂回，相机向筠门岭、会昌推进，配合北路军作战；西路军总司令何键率军围剿湘赣、湘鄂赣和闽浙赣等赤区，并截断江西红军向赣江以西与赣东北之退路；第19路军总指挥蔡廷锴负责福建防务，并防红军向东偷袭；又调空军于南昌、临川、南城等地候命，支援作战。


    时红军实权已旁落德国人李德之手。赤区军政大事皆由李德、博古、周恩来三人裁定，谓之“三人团”。中共中央组建东方军远征闽西，重创蔡廷楷部数团。蔡廷楷大惊，急率大军救援，两军激战数日，蔡军渐渐不支。忽报国军数十万之众袭其侧后，红军措手不及，仓皇北顾。国军分兵数路，不时攻劫。红军力疲难支，孤穷败走。九月下旬，国军周浑元部数万之众由南城、硝石一路攻来，其锋直逼黎川。红军由将乐、顺昌北上，依阻山险，阻击国军。两军相持于抚河一带，胜负难分。时谢家昌侦得其情，即率独立师奔袭黎川。大军于深夜抵达城边。黎川城漆黑寂静。家昌惊疑不定，令一小部涉河侦探。原来是座空城，红军早已携百姓远遁。于是家昌兵分两部，一部进入城中，一部扼守城外高地日峰山。古城黎川俱是青石街。家昌检视胡家巷、吴家巷、喻家巷、石莲巷等处，只见石板光滑古旧，石墙斑驳阴冷。家昌思忖：若是红军隐于城中，与国军拼打巷战，国军将难以突入。


    黎川失守，相持无益，红军撤出战斗，转而分兵攻硝石、资溪桥，以阻止黎川国军继续南进。周浑元率数万国军卷地而来，一齐涌入城中。饭饱酒醉之余，周浑元顿生雅兴，道：“昌儒，王勃之‘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所言者即我江西。黎川亦多名胜古迹，有孔庙、妙法禅寺、寿昌禅寺等处。改日陪昌儒游览。”谢家昌道：“今新得黎川，敌情不明，家昌不敢懈怠，待他日太平时，定当陪同游览。”周浑元以为家昌胆怯，不觉仰天大笑。正言间，忽报红军兵临城下，城外尘雾漫天，不知人马多少。周浑元惊慌失措，即央家昌组织防守。红军见国军已有准备，制高点亦在国军手中，更兼河流环城，攻取不易。红军见势不利，只好撤走。


    忽报红军主力撤出永丰、乐安地区，攻击南城、南丰等处；国军一部攻击驻守飞鸢之红军，遭红军大部围击。周浑元大惊，急调三个团驰援飞鸢，又电令硝石守军赴飞鸢解围。谢家昌谏道：“三团之力，乃喂虎之羊。不若我率独立师另觅险道，速达飞鸢。”周浑元摇头道：“共军惯于逾山越险，劫道伏击，此计不周全。”谢家昌道：“家昌细察近日共军战法，与往日迥异：愚笨呆板，处处被动，疲于应付。我料共军必无此计。我此去必大挫其锐气！”周浑元听了，即令谢家昌率军速行。大军行至洵口、飞鸢地区，忽听得侧近山谷枪声密集。侦察兵回报：先前出行之三团国军与匪军大队人马遭遇，匪军四面出击，将国军围得如铁桶一般。谢家昌听了，即登山察看。只见红军声势浩大，弥山盈谷，俱是军兵。那三团国军，势孤力单，如**中之孤舟，渐被吞噬湮灭。谢家昌道：“敌势浩大，援之无益。红匪欲谋取硝石，硝石若失，全局震动。我师速至硝石，匪军之意将难逞。”言罢即令全师速进。刚至硝石，方知硝石守军赴飞鸢解围，半途遭到伏击，只有少许带伤军兵逃回。谢家昌布防未毕，红军前锋已迫近抢攻。谢家昌令国军依托堡垒据守。红军所用俱是轻武器，对付坚固堡垒，如无牙老太啃骨头，无济于事。红军将领彭德怀大怒，凭恃其众，四下围裹攻击。山下红军人头攒拥，如近岸海浪，一波波的涌来，前者倒毙，后者又不顾一切向前。死尸遍山俱是，血流涓涓，顺山而下。如此强攻数日不克。彭德怀忿然不解，遂竭其所统之军以攻家昌。忽报周浑元亲率大军前来。彭德怀愕然不已，回望满山尸体，凄怆伤怀，率军退去。


    国军既胜，也不追赶，仍继续构筑碉堡，稳扎稳打,逐步推进。数日之内，接连攻拔潭头市、资溪桥等处。红军总部不谙国军战法，仍令小部红军佯攻资溪桥和潭头市，大部则隐蔽于石峡、洵口、湖坊地区，欲图伏击国军援军。薛岳早识红军之谋，不为所动，令各部国军据碉坚守。红军计穷，便麾军强攻。连攻数日，各碉堡坚如磐石。红军死伤无数，军力摧折，黯然退去。国军便又向前筑碉推进。红军总部又令红军一部于抚州游动，企图调出堡中国军。国军按兵不动。此部红军乃强攻浒湾地区。国军略微抵抗，便渐次退却。红军追至八角亭，不见敌踪。忽报周浑元部主力从金溪县城、琅琚和浒湾等地杀来。红军急撤。忽谢家昌麾军从侧翼掩杀过来，须臾间便将红军围在中间。红军死战不脱。彭德怀知友军被围，率部来援。不料于八角亭临近地区遭薛岳亲率大军阻击。红军进退维艰。拼杀多时，被围红军突围遁走。彭德怀知情，乃率军速去。


    红军累败，中共军事“三人团”便欲寻国军决战，令红军主力由荐源桥至棠阴之堡垒线间隙北出，寻机作战。薛岳知其意，急电顾祝同。顾祝同便令各路大军驰援。红军行至云盖山、大雄关等地时，突遭国军大部围攻。两支大军鏖战数日，红军力竭不支，寻路突围而去。谢家昌等人并不追袭，仍旧向前筑碉推进，渐次蚕食赤区。（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1）

    第十七章


    红军屡屡受挫，中共李德等人计穷力竭，便令红军处处设防，节节抵御，以制止国军筑碉推进之策。忽传蒋光鼎、蔡廷锴两人于福建策动兵变。举国皆惊，国军阵营中亦人怀异心。忽顾祝同聚众将议事。谢家昌惊疑不定。顾祝同训喻道：“红匪未殄，叛乱又起。李济深、黄琪翔、陈铭枢等人，要官不成，便私自串通，胁迫蒋光鼎、蔡廷锴发动兵变，成立所谓‘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图谋分裂国家，罪大恶极。为保证剿匪成功，务必先除乱贼。故此，蒋主席命令我军大部转赴福建平叛。”谢家昌道：“据我所知，蒋光鼎、蔡廷锴恭守本职，绝非反叛之人，若果大军征伐，难免玉石俱毁。不若我先赴福州，探知虚实真情，亦可从中斡旋，绥靖福建等众，以避战祸。”顾祝同道：“我知昌儒之意：你曾与蒋、蔡两人共事，情意深厚。然只怕反贼狗急跳墙，拘你为人质。”家昌决然道：“我若不往，兄弟为仇，兵戈相杀，血流成河，更损国力；家昌此去，或有益于国家，死又何妨！”薛岳在旁亦道：“李济深、黄琪翔、陈铭枢等人，亦曾为昌儒上司，必不相害；再者，昌儒英名在外，曾与19路军将士共患难，众将士对其无不钦佩。昌儒此去，可力敌千军。”顾祝同听了，乃令家昌速行。


    谢家昌日夜兼程，不日抵达福建境内。只见前面哨所已改旗换帜，军兵陈列于外。家昌飞马向前。哨兵鸣枪喝问：“来者何人？”家昌扬鞭大叫：“谢家昌特来探望各位弟兄！”言未毕，已到哨所前。众军大喜，皆聚拢过来。家昌遍视众人，恍如隔世，不禁悲从中来，道：“家昌自别众弟兄，一年有余，今日相见，悲喜相杂。今闻贤初等反叛，家昌危难不避，特来相劝。众弟兄只宜死于抗日战场，成国之英雄，万不可被某些私利者利用，冤死于兄弟刀下。”众人听了，皆大哭道：“我等愿随将军厮杀疆场，为国立功。只愿将军能说服蒋、蔡两将军，看清形势，明辨是非。我等生死，俱在将军！”家昌赠些财资，洒泪而别。后面数个关卡，见是家昌，俱放行。家昌畅通无阻，一马直抵福州。


    谢家昌挟裹风尘而至。蔡贤初立身相迎，惊愕道：“昌儒何故至此？”家昌道：“闻贤初灭亡在近，特来相救。”贤初大喜道：“昌儒义薄云天，不忘旧情，蔡某深为感激。”谢家昌猝然道：“贤初何故听人撺掇，背叛中央，谋危国家？贤初愚举，累及一方。以一隅之力而拒四方，乃蚍蜉撼树，事必无成。可惜数万将士将冤死于贤初之手！”贤初沉吟良久，缓缓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蔡某本无意，怎奈势之所迫。”谢家昌又道：“若果蒋中正真败，当复如何？必重蹈军阀混战之覆辙。那时则中华危矣！贤初不务远略，危亡在近！”贤初低头无语。家昌怏怏离去，即往见陈铭枢。


    时李济深、黄琪翔、陈铭枢恰在一处议事，见谢家昌突至，喜不自胜。李济深道：“第四军之悍将到此，我等大事济矣！”谢家昌道：“家昌乃国民革命军人，从无反叛之意！今日千里奔来，乃感诸位有恩于我，故特来相劝。”李济深变色道：“蒋逆自得天下，重用奸邪之徒，黄钟毁弃，背叛民众，人人皆欲吃其肉而寝其皮。你既已成蒋逆猎犬，可速归去，再严兵整甲而来！”谢家昌道：“现国军数十万大军分路来攻，恩师以何应敌？”陈铭枢道：“福建虽是力薄，然我等以红军为援，有何可惧！”李济深、黄琪翔皆附言。谢家昌指天誓道：“赤军乃自守之贼，狡诈反复，巴望我等自相残杀，好收渔翁之利。再者赤军甘为苏奴，只听命于共产国际，此等认贼作父之辈，岂有信用可言？赤军若援福建，我谢某自刭而死！”陈铭枢拍案道：“我与你昔日为鱼水，今日为水火。你勿多言，否则休怪陈某不念旧情。”谢家昌听了，恨恨而去。


    时值福建各地守将来福州议事。谢家昌即密见毛维寿、沈光汉和区寿年等人。众人往日俱敬家昌。今日相见虽喜，却各各无言，叹息连连。谢家昌劝道：“各位经营19路军多年，其困苦艰难，自不必说。若不顾一切反叛中央，往日荣耀，俱随风而灭。诸位思量，19路军岂是中央军之对手！”沈光汉道：“我军与红军结为唇齿，必不惧中央军。”家昌嗤之以鼻，冷笑道：“我已于李济深、黄琪翔、陈铭枢面前发过毒誓：若红军会相助，家昌当自绝！我军与红军性相甚远，异道而行，形同水火，怎会相助？”毛维寿愁闷道：“今日李济深、黄琪翔、陈铭枢等人，是非相蔽，倾家害国，怂恿蒋、蔡两将军反叛，我等不得不随从；明日大军开来，战则必败，不战则违逆军令，我等左右为难。愿将军指点迷津，救我军于水火。”家昌慨然道：“各位将军聪敏过人，何用家昌多舌！诸位是非分明，志在竭诚。19路军之血脉，俱在各位手中。”言罢匆匆告辞。


    时福州已纷乱不堪。飞机常临上空，传单如雪片一般，纷纷扬扬。市民随手拣得《告十九路军将士书》。民众皆知大军压境，难免一战。不数日，飞机又至，投掷炸弹，满城震怖。福州城内，无论达官显贵，或贩夫走卒，皆急急惶惶，裹财逃往乡间，哭声遍野。军兵见如此情形，皆无战意。期间谢家昌仍滞留福州，黄琪翔等人皆闭门不见。家昌仍不气馁，又欲见贤初。忽军部参谋范汉杰匆匆来见，密语：“昌儒速去，否则遭杀身之祸！”谢家昌笑道：“汉杰兄何出此言？”范汉杰道：“数日来昌儒来往于众将之间，扰乱军心，陈铭枢等人早对你厌恶之极，现欲派人逮捕你。”家昌震惊道：“陈真如与我，往日情意深重，今日何故如此绝情？”范汉杰道：“昌儒太过幼稚！我已探听明白，李济深等自知力薄，欲向日本人寻求援助，已密谈几日了。”谢家昌惊愕良久，决然道：“既已如此，惟战而已！”范汉杰匆匆告辞。


    谢家昌刚欲离去，忽见数十名军兵，荷枪实弹，开到旅馆前。谢家昌速从后门离去。军兵见了，一齐涌入。谢家昌闪身入巷中。军兵觑见，从后追来。谢家昌身陷窄巷，路径又不熟，莽莽撞撞，难以脱身。军兵从各处搜寻而至，眼看要追上。家昌一急，奋力一纵，越墙而去。众人见了，惊愕半晌，又复追来。家昌逃至大街，回头看时，背后喊声乱起，众人驾车追来。正危急时刻，忽一辆小车停在身旁，一人探头道：“昌儒快上车！”家昌看时，却是戴笠。家昌惊问：“雨农兄何故至此？”戴笠笑道：“我知昌儒有难，特来救你。你欠戴某一个人情了。”两人飞车出福州。背后军兵紧追不舍，前面一哨所，众军严阵以待。戴笠骇然失色，道：“实不相瞒，学弟重命在身，不能耽搁。方才与昌儒偶遇，便出手相救。今事已急，我欲在此下车。19路军将士，敬你如神明，必不相害。”谢家昌无奈，只好让其下车。只见戴笠跳下车，弓腰钻入丛林。


    家昌又复向前。哨兵鸣枪示警。家昌大喝一声：“我是天神将军谢家昌，谁人敢阻我！”众人大惊，皆避让。家昌冲卡而去。追兵抵达哨所，为首将官怒喝：“谁如此大胆，放走逃犯？”哨兵皆道：“方才过去的，乃是谢将军。”将官道：“此人正是逃犯，放走逃犯，罪责深重。”两部人马顿时剑拔弩张。将官见此情形，乃令追兵勿要耽搁，急速向前。


    家昌至一山前，道路狭窄崎岖，车不堪用，于是弃车步行。刚到一哨所前，回头见追兵又至。哨兵见是家昌，争相赠马。家昌大喜，跨马而去。又至一处，忽前面摆开一队人马，为首将官大呼：“谢将军，我等奉命在此拦截你，我敬你是国之英雄，不便为难你。快下马跟我等回去罢！”家昌道：“李济深逆乱天下，改号易帜，与中央分庭抗礼，分明是将诸位推入水深火热之中。”将官道“李主席严令我等捉拿你，今若放虎于山林，我等罪责难逃！”家昌见如此，便策马折入山林。众军随后赶来，人马多被荆棘所伤。家昌乘机冲出山林。追兵纷纷钻出密林，四下追来。家昌快马加鞭。山间险阻，道路难行。又至一哨所，那马轰然倒地，再难起来。哨所军兵见是家昌，前些时又得了些恩惠，便赠一匹雄壮大马与家昌。家昌谢过，一骑绝尘而去。（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2）

    谢家昌奔至建瓯。适蒋中正已在建瓯设置行辕，正与顾祝同、陈诚、林蔚、熊式辉等人议事。忽报谢家昌前来晋见。蒋中正愁眉舒展，亲自起身相迎。众皆惊羡不已。须臾，蒋中正执家昌之手，笑盈盈而入，道：“昌儒亲冒艰险，深入虎穴，探知敌情，昌儒一身皆是胆也！”众人复议征伐之事。顾祝同道：“李济深、陈铭枢皆碌碌之辈，兵微将寡，绝非中央军对手。依蒋主席之意，张治中部也开赴福建前线，这就造成南京、杭州空虚。倘若红军侦知其情，突袭浙皖一带，其势则危矣，南京亦将不保。”陈诚又道：“我军若要对叛军形成夹击之势，则一部分军队势必与红匪相擦而过，若红匪乘势袭我，则今日之筹划亦成画饼。”蒋中正听了，踌躇不定。谢家昌起身道：“各位长官所虑，固然有理。然家昌此次赴福州探知：福建反叛，只是李济深、陈铭枢等人之谋，中下层官兵皆勉强相随。今福建各地守军毫无战意，恐惶之气弥漫。叛军高层皆幻想红军相助。红军空口应之，巴望我等相互残杀。昔孙权累败于刘备，对曹丕俯首称臣，指望曹丕相助，岂知等来的却是曹丕三路大军之袭击。今日之势何其相似，江西共党不乘机袭击叛军，已是仁至义尽了，还望相助乎！”蒋中正听了，仍犹豫不决。


    时戴笠刚回，蒋中正令其速入。戴笠见家昌已在席中，笑道：“昌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谢家昌讥笑道：“雨农兄行径卑劣，此生必无挚友。”戴笠正色道：“戴某此生只属党国，何望有友！昨日若无戴某，昌儒早成叛军阶下囚矣！”蒋中正制止道：“现勿插科打诨，雨农此行，必有所获？”戴笠禀道：“叛军阵营，人心各异，离心离德。现今有电台密码在此，——此乃范汉杰所提供。我军此战，必将所向披靡。”蒋中正大喜过望，道：“雨农此行，成就大功。叛军未战先败，此天助我也！”即令镇守抚州之宋希濂师越过红军防区开赴福建，谢家昌率独立师相继跟进。——两师相互照应，严防红军偷袭。临行，谢家昌进言道：“学生有一言禀报，此次福建反叛，乃李济深、黄琪翔、陈铭枢等人作孽，19路军将士皆勉强相从。平叛之策，当政治攻心为上，军事攻击为下，剪除元恶，余者不足虑。”蒋中正道：“昌儒之言，正合我意。19路军在革命过程中，建树雄伟，勋绩彪炳，实党国忠勇奋斗之军队，我怎忍心伤害？”


    宋希濂得令，忐忑不安，往见家昌。家昌笑道：“荫国不惧倭奴，何惧红匪！当发扬上海痛击倭奴之威，势必所向无敌。”宋希濂苦笑道：“今从山虎窝前过，其险甚如履冰！”迫于无奈，宋希濂率全师悄然前行。行至一险要之地，忽见山上俱是红军。各各手握刀枪，杀气腾腾。国军战战兢兢，不敢仰视，只恨脚下路太长。宋希濂师刚过，红军将士皆恨至跺脚。忽又一支大军鱼贯而来，利利索索通过红军防区。红军指挥官林彪已去数封请战电。中共顾问李德漠然处之。眼看国军第二支队伍过去。林彪看了，恨恨不已。忽见国军通信兵策马来见，道：“谢师长称与林长官有旧，特令我送信致意。”林彪展信看视：“阳春贤弟：你我数战，硝烟之中，难睹尊容。今日率军平叛，军行匆匆。忽闻我弟率军相送，军士如林，殷殷目送。愚兄感激泪流，望山致谢。国共相恶，国之大难。只望平叛息战，兄弟两人当街对酌，不亦乐乎！今日赴福建平复叛乱，估计不消时日。你我相逢黄埔，性相异而相善，倘再陈兵相见，我若俘得贤弟，必将置酒相待。——再谢贤弟率军相送之意！”林彪将信遍示众将，笑道：“谢昌儒得利，亦不忘揶揄林某。”


    不数日，家昌率军抵达邵武；宋希濂师则直抵洋口集结。蒋中正听知大喜，道：“昌儒胜似算命先生，林彪、聂荣臻竟然目送我大军通过，我军不伤一兵一卒，不费一枪一弹，此乃天助我也！李济深、陈铭枢之辈必亡无疑！”于是兵分三路进击叛军：卫立煌部集于洋口、顺昌；张治中部从浦城、建瓯进军，拟先袭延平，后攻古田；蒋鼎文部相继跟进，接应各攻击部队。——只留下少许人马监视红军。


    时福建叛军仍幻想红军相助，不战而退至闽南。时值严冬，冷雨绵绵，寒气砭骨，各部军兵，日夜撤退，饥寒交迫，自觉前程渺茫，惶惶不可终日。闽北所留人马，势单力薄，下层官兵俱不知高层何故反叛，见中央军临城，众皆忧危，早有降意。


    家昌率军前行，每到一地，便令人投递其亲笔书信。叛军无有不降。各路大军相继跟进，不数日遂得闽北。民国二十三初，中央军集于古田、延平两地。忽朔风骤起，丹云密布，夜半时分，竟纷纷扬扬，下起大雪来。至次日，天晦地白，雪片仍撒花扯絮般的下个不住。国军卫立煌部骤攻延平，国军自建江东西夹击叛军。叛军师长司徒非率部据阵死守。战场上白茫茫一片，军兵难以隐蔽，故皆不敢贸然冲锋。相持两日，不分胜负。忽谢家昌率军偷袭九峰山，守军闻是家昌，皆降；司徒非见大势已去，亦降。延平遂平。家昌与司徒非相见，家昌抚慰道：“自上海一别，不想在此相见。严克兄弃暗投明，乃大喜之事。”司徒非汗颜道：“人生无常，岂能料见。”家昌道：“忆昔上海抗倭，严克兄为独立团团长，奋勇击倭，被誉为‘大胆将军’，威名远著。我兄曾为阵亡将士撰写挽联：‘挥戈比鲁阳，及尔皆亡，泪落吴江湖猛士；掣挺击倭奴，为民效死，伤哉血浦招英魂。’其词雄浑激昂，故今日犹记于心。”——并不以降将待之，欲用为将。司徒非黯然道：“历经此劫，我对军旅之志已灭。昔上海抗击倭奴，尝体验做军人之骄傲，今日为人之手中刃，深觉羞耻！我欲弃戎从商，不知昌儒可否放行？”家昌知其意已决，便送其出营，依依惜别。


    张治中率两师之力强攻古田，久未奏效。时雪住云开，山间田野皆白，白光炫目。战死者满山皆是，雪地之上，红色斑斑。数日激战，叛军困迫，遂坚城据险，与中央军对峙。中央军遂将古田围得像铁桶一般。张治中因见古田城防坚固，遂持疑而不进，即请援。于是宋希廉、谢家昌率本部人马疾驰古田。众将商议攻城之策，谢家昌道：“古田守将赵一肩乃是我之老乡，又是故旧之交。我欲往城中，晓喻利害，劝降良勋，不知文白兄意下如何？”张治中笑道：“我与良勋有师生之谊，招降良勋，不必昌儒亲冒艰险。”于是令人将亲笔书信送入城内。


    大军云集城下，却迟迟未攻城。蒋鼎文性急，来电责问；前线指挥王敬久欲要建功，屡屡请战。张治中皆不理会。此事传至中央，蒋中正便催问缘由。谢家昌道：“事至今日，家昌决意亲往劝降。”于是张治中便令参谋长祝绍周同去。两人皆为赵一肩之旧交。赵一肩接入师部，笑道：“故友前来，欲拘赵某送赴南京请赏乎！”家昌大笑道：“良勋兄何必小器至此，今日与祝兄至此，欲拯良勋兄之鸿志：昔上海抗倭兵败，兄引以为羞耻，常欲复仇。今若执意抵抗，城破身亡，我兄难道变鬼抗倭？兼兄之尊师审时度势，知李济深必败。不欲与你自相残杀，损耗国力。19路军乃中华雄师，岂可在内战中折损？今我兄为古田守军之所系命，望能舍逆效顺，请我兄深思。”赵一肩知中央军势大，欲战不能，退又无路，遂愿请降。


    次日，赵一肩出城拜见张治中，愧疚道：“学生来迟了！”张治中大笑道：“酒席未安，犹为早也！”众皆大笑。于是张治中设宴款待赵一肩。席间张治中嘉誉道：“古田平复，首功当推良勋，若无良勋，古田片瓦不全矣！幸存之军兵，日后当为抗倭利剑。”


    中央军乘得胜之势，数路南下，兵锋直逼福州。福州大乱，李济深、黄琪翔、陈铭枢、蒋光鼐、陈友仁等人深感大势已去，震怖遁走。唯有蔡廷楷随败军一路南撤。数万大军仅沿一路撤退，挤挤挨挨，以致相互践踏。如此缓缓行军，日行十数里，更兼不知追兵远近，各俱仓仓惶惶。


    卫立煌部进入福州，马不卸鞍，即令一部循闽江右岸出仙游、涂岭截击。中央军择小道隐蔽追击，至闽泉公路北侧，前锋与蔡军猝然相遇。两军皆惊，仓促相攻。蔡廷楷部众强盛，中央军唯有招架之力。幸而后续部队不断涌来，对蔡军作包围之势。蔡军且战且走，渐次退去。国军将官皆惊，不敢相逼太近。


    谢家昌麾军追至涂岭，忽遇李默庵师，两师就于山上设伏。适蔡廷楷率败军匆匆而来。忽山上枪声大起，中央军将蔡军围得水泄不通。各种车辆歪歪斜斜，被炸成一堆堆废铁。19路军毕竟是虎威之师，锋锐不可挡，急速攻占几个高地。忽逢大雪，山谷沟渠皆满，军多冻死，双方僵持不下。李默庵师受挫，后退一程。谢家昌见势，机灵一动，亦令本师军兵退避数里。蔡廷楷知其意，乃令众军速走。李默庵师见了，又复追来。忽中央军战机飞临上空，轮番扫射轰炸。李默庵师死伤甚众。众军大骂，更有举枪回击者。李默庵气急败坏，誓言要告状飞行大队。谢家昌令本部歇息。李默庵见了，欲要争功，便令本师穷追猛打，一直追到惠安。军兵连日追袭，军力已疲，众军皆苦不堪言。李默庵知家昌有意放走蔡廷楷，心中愤懑不已。便令众军安营做饭。忽蔡军回师袭来。中央军弃锅丢盆而走。李默庵大怒，麾军猛攻。蔡军回身便走，一直退到洛阳桥。桥头防护严密，易守难攻。李默庵累攻不下，乃令众军从海岸绕攻桥头。海岸淤泥甚深，徒涉困难，仍未能奏效。于是两军就此对峙。


    中央军相继集结洛阳桥附近。谢家昌正于营中歇息，忽刘戡师长来访。家昌起身道：“麟书匆匆，有何事故？”刘戡急道：“我派参谋处长符昭骞与毛维寿、沈光汉和区寿年等人商议收编事宜，此事亦经卫总指挥同意。不想蒋鼎文派军从同安渡河向洪濑偷袭。故区寿年怀疑我等诚意，将符昭骞扣留了。我想昌儒与区寿年有旧，若从中斡旋，必能不战而胜。”家昌惊喜道：“战前我已与毛维寿、沈光汉和区寿年会晤，今叛军日暮途穷，若我亲往，必能成事。”


    于是谢家昌只身前往泉州。至洛阳桥头，守军见是家昌，皆欢呼，争与家昌牵马。区寿年等人知家昌已到，皆亲来相迎，待之以上宾之礼。家昌笑道：“诸位弟兄受委屈了，家昌此来，皆因诸位尚有心事未了，就是抗倭报国，成永世之英名！”区寿年道：“中央军既有诚意商谈，就不应偷袭我部。”家昌道：“此乃蒋铭三私人所为，绝非中央之意。各位兄弟放心，只要停止抵抗，归附中央，为19路军留下些血脉，诸位便是功臣。”毛维寿叹道：“这些时日，我等食不甘味，夜不安枕，如梦魇一般。若蔡贤初听我等相劝，19路军必无此劫。”家昌愤恨道：“皆是李济深、黄琪翔、陈铭枢、陈友仁等辈蒙蔽卖弄，利用19路军之血肉，挑起闽变，以实现其权欲。今大祸降临，逃得比谁都快，全然不恤19路军将士之死活。实为国之罪魁！”众皆以为然，愿倾心投诚。


    蔡廷锴得知毛维寿、沈光汉和区寿年俱已投降，惊骇不已。大势已去，蔡廷锴只得率残部撤退至龙岩。时孙元良之八十八师奋力追袭，将近龙岩。蔡廷锴环顾随从，零零星星。回想19路军鼎盛之时，有八万之众，不想今日落到孤苦凄怜。蔡廷锴无奈，只身逃往香港。蒋中正遂并其众。于是福建皆平。（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1）

    第十八章


    福建既平，国民革命军即回师复征赤区。此前，国军欲阻红军往泰宁、建宁之归路，兵锋直指团村、东山与德胜关等地。大军进至团村地区，突遭红军伏击。国军措手不及，节节败退，逃回黎川城固守不出。红军虽胜，却折了师长张锡龙，锐气大挫，不敢久留，便速退去。红军首领知福建兵变失败，懊悔不已。又闻国军多路杀来，自知难挡其锋，乃效国军之策，广筑碉堡，处处设防。共产国际顾问李德又发明所谓“短促突击”，妄图凭此抵御国军进攻。


    民国二十三年二月间，谢家昌奉命率独立师奇袭横村。红军突遭打击，仓促应战。谢家昌令炮兵猛烈轰击红军堡垒，直打得山颠地晃，堡垒俱毁。红军支撑不住，未待国军冲击，便仓皇撤去。谢家昌即乘胜追击，连克邱家隘、坪寮。谢家昌就于邱家隘驻扎。子夜时分，哨兵于营前逮住一人。此人满脸倦意，并无惧色，自称家昌故友。谢家昌于灯下审视良久，却并不认得。那人笑道：“北伐军中，曾睹昌儒神勇；南昌兵变后，叛军孤立无援，无所逃窜，又是昌儒一骑绝尘，欲救叛军于危难中。——在下微末之人，昌儒自然不识！”说罢出示龚楚之信。龚楚信中道：


    昌儒贤弟：见信如晤。愚兄自到江西，并不如意，在此便不赘言。现共党苛暴，杀戮无穷，大失民望。凡有异见者，杀之悉尽。现赤区之境，百姓大饿，家室怨旷，人不自保，势必离散。我有一友，姓杨名遇春，家遭大难，此处已难容身，欲另觅安身之地。故我将其荐至你处，望看愚兄之薄面，善待之，则不胜感激。青山不老，相见有期！


    谢家昌看罢大惊，道：“原来是杨遇春先生，你为黄埔军校三期，乃家昌之学兄。敢问杨兄遭受何难？”杨遇春跪地大哭：“可怜我父母兄弟，皆死于共产党之手。”谢家昌急忙扶起，道：“杨兄既与福昌兄相善，即家昌之兄弟，且将缘由慢慢说来。”杨遇春道：“苏区有萧墙之危，灭亡在近：自今年以来，苏俄命令苏区傀儡政府开展‘消灭地主’的运动，凡有田四十亩甚至不满十亩者便在被消灭之列。清算无穷，残忍不仁，杀了一批又一批，甚至杀戮红军家属，我原为江西独立师师长，家在瑞金武阳围。我父母叔伯都被捕去清算，家中屋宇财产全被没收，有同乡侥幸逃回的，诉说我父母叔伯皆被迫害至死，心中大恨，故来相投。”谢家昌惊愕道：“必定是政府封锁赤区，红匪无以为食，饥穷极深，才如此残忍。”杨遇春道：“苏区粮食乏绝，匪军刻剥百姓，更视人命如蝼蚁，处决地主之手段，万分残酷。此等人在未杀之前，用各种严刑拷打，以勒索金钱；等到敲榨净尽，才加以屠杀。此风日张，难以遏制，上下皆呼‘斩草除根’，凡被指为豪绅地主者，连襁中婴孩也不免于死。我父母既死于此等恶徒刀下，我岂有心思活下去。幸而福昌兄劝我投奔昌儒。我冒死而来，愿昌儒收容杨某，杨某愿施犬马之劳。”家昌坦然受之。有副官密语道：“倘此人诈降，其害不浅！”家昌道：“我观共党所为，违逆天意人心，军中虽有猛将，然李德等辈无能，不知所任，此天败共虏，我何疑之！”乃用杨遇春为军中参谋。


    谢家昌道：“谢某曾读一书，名曰《剿共随军日记》，书中有言：‘地方初染赤色，共匪即将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之儿童团，教以残杀，养成其凶暴根性，以为造成赤色恐怖，以镇压AB团及不附共分子之工具。其手段至为毒辣，**或不附共分子，如属妇女，则以铁线贯其双乳，以手拨弹，谓之弹乳琴；如属男子，则将其鼻尖与**贯以铁线，如法弹之，谓之父子弹琴，行凶者皆属儿童团人马。彼辈受共匪之薰陶训练，凶残甚于禽兽。受害者恒呼天抢地，痛不欲生云。’如此凶宄之极，令人生寒。未知所叙可否真实？”杨遇春道：“此乃共匪摧残乡绅之常法。共匪法令苛虐，惩治内部相恶者，亦曾用过此刑，如赤区将领李白芳、马铭、周勉三人被诬为“AB团”之首要分子，此等人之妻便被红一方面军总政治部肃反委员会主席李韶九捉住，使用香火烧**、小刀割乳等，实乃古今第一酷刑。”谢家昌听言，但觉寒气袭胸。又令杨遇春将赤区所历著叙成文，在军中广为宣传。


    谢家昌问道：“杨兄在彼多年，必知红匪底细。今观红匪战略战法，与此前迥异，衰弊之象，昭然可见，原因何在？”杨遇春道：“今之共党已沦为苏奴，苏首斯大林于万里之外遥控中共，又派李德为苏区顾问，实掌苏区军政大权。此人志大而智小，见贤者而不用，闻善言而不纳，独断专横，由此人专权，贼众崩溃，只在近前。国民党去联俄之策，苏共自知难驭中国之局，故令中共搅乱中国局势，如此以来，中国必无力与苏共抗衡。国民党欲求安宁，必与苏俄示好。又兼苏俄屡挑拨中日关系，欲以中国牵制日本，中日纠缠日久，东瀛虎岂有暇顾及苏俄？”谢家昌道：“杨兄说的固然有些道理，然倭奴包藏祸心，自欲吞我中华，岂是苏俄撩拨之故？”杨遇春道：“现苏区军力匮乏，民无隔日之粮，军有溃败之虞。苏区初立之时，人民参军，皆出自愿，而如今军力不足，便强制征兵，虐用其民，以致村村无壮男，下地皆妇孺，军多民少，供养甚难，民不堪役，皆怨埋心底不敢言。窃以为：剿匪易，恤民难。望昌儒所过，折节下士，存恤抚循。”家昌深以为然。


    于是谢家昌用杨遇春为向导，攻打熊家寨。国军炮火猛烈，红军抵挡不住，散乱奔逃。忽谢家昌率军绕击其后。红军仓促应战。国军一齐涌来，将红军一部逼回熊家寨。红军弹尽粮绝，或俘或降。谢家昌遂令全师屯于熊家寨。适军兵押解数名红军将官来见。杨遇春大惊，附耳道：“谢师长，此等人皆曾为杨某属下，万望看在杨某之面，勿要为难。”谢家昌上前，逐个审视，忽见一人面熟，不觉大惊道：“阁下尊姓大名？”那人汗流满脸，惶恐抬头，见是家昌，大喜道：“你是昌儒？哎呀！我的贤婿呀！”谢家昌亦惊道：“岳父大人不是为党国捐躯了么？何故在此现身？”穆先璋呼左右道：“谢师长是我女婿，还不松绑！”左右军士手忙脚乱的替其松绑。穆先璋道：“贤婿啊，说来话长，自龙岗兵败被俘，本以为在劫难逃，不想幸遇同乡张汉民，便暂且留下。”说罢回头看视一员将官，侥幸道：“张营长，此次又化险为夷了，此处最高长官是穆某的女婿。”张汉民怒视道：“我岂是杨遇春之徒，为一己之怨，伤害工农革命。”穆先璋回头道：“贤婿啊，张汉民是乐昌廊田人，望看在同乡之谊，就如当年汉民放你岳父一般，且放汉民一回！”谢家昌愕然道：“原来张先生是廊田人，何故失身于共匪？”张汉民鄙夷道：“我能参加革命，全赖你谢家之力，何必明知故问！我与你谢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被执，惟死而已！”穆先璋大惊道：“原来张营长所言乐昌恶霸，即我贤婿家。张营长，今日之势，顺从则安，直争则损。请你是非分明，作恶者为谢家兄长，而非家昌。”谢家昌恍然大悟，道：“家兄所做恶过，家昌常以为耻。我本欲将你解送至南昌，今日家昌亦为一己之私，放你回去，如何？”张汉民冷笑道：“你我两家，仇深似海，你今日放我，不怕来日我致你于死地？”谢家昌大笑道：“倭奴我尚且不惧，况尔等乎！”于是亲将张汉民送出军营。


    谢家昌回营，见穆先璋在狼吞虎咽，大享酒肉之乐，便劝道：“家中只道岳父战败殒身，皆悲悼欲绝，今日知您安然无恙，我心甚慰。岳父佑大年纪，流连于厮杀场中，终是不吉，不如回去，安享天年。”穆先璋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功业未遂，岂能空手回乡。我欲于军中施展雄才远略，干一番大事业，请贤婿收录我。”谢家昌笑道：“岳父所言‘事业’，乃做官耳！我处无缺，请岳父回乡；若不思回乡，请另投明主。”穆先璋道：“既如此，我欲往山东投吴化文，昔在北平，我与绍周有师生之谊，彼必重我。”谢家昌叹道：“岳父好为官，岂不知官场险恶，无官一身轻松，有何不好？”穆先璋道：“人生在世，无官则言轻少金，我若无官则食无味，卧难眠。”谢家昌笑道：“岳父之行，恐为人所不齿！亦与‘忠’字相违。”穆先璋正色道：“此荒谬之论，无官者为人所轻，谁给我官位，我便忠于谁！”谢家昌心甚恶之，匆匆送其出营。（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2）

    忽北路军总部电令谢家昌速击凤翔峰。于是独立师拔营而进，深入阻险。道路桥梁大都被赤卫队破坏，于路所见，皆为童叟妇孺，人人脸带菜色，各各仇视国军。谢家昌下车问讯，俱不应。杨遇春道：“赤区人人皆兵，往者数次反围剿皆胜。故民众皆避‘通敌’之嫌，怕致秋后之祸。”谢家昌道：“请杨兄详言其情。”杨遇春道：“共匪胁迫儿童入儿童团，少年入少年先锋队，壮年男丁入赤卫队，妇女入妇女团。平时人人耕种，战时人人皆兵。今共匪屡败，民稀耕少，老幼饥寒，故有此凄惨景象。”谢家昌心不自安，嗟叹道：“战事累起，民不安业。”


    夜宿山村，家昌将师部安于一农家。村中所留者亦为妇孺，俱寡言少语，面带惶恐之色。家昌赐与食物，村民皆坚辞不受。夜半时分，忽村中火起，风助火威，旋即全村皆着。次日，大火熄灭，山村已成灰烬。众军执村民数人至。谢家昌道：“火为谁人所为？”众皆不语。副官喝道：“我等乃仁义之师，奉国家以歼丑类，救民于水火。谋乱之人，就在你等当中。再不实招，皆死！”村民闻言皆慑惮。忽一妇人向前，冷然道：“火是我放的。”谢家昌道：“我观此处房舍，古老陈旧，有些年头。”妇人道：“这是祖屋。”谢家昌道：“既是祖屋，岂忍心烧毁？”妇人道：“家中男丁俱死于蒋匪之手，家已绝种，要祖屋何用！”家昌黯然神伤。副官欲要下令枪决。谢家昌喝道：“你无母亲么！”乃释众村民；又严禁军士骚扰民室，以收民心。


    谢家昌怏怏而行，至凤翔峰，迟迟未攻击。忽传友军已陷司令岩、芦坑等地。谢家昌听了，率众而南。红军虽筑有碉堡，亦禁不住国军大炮轰击。苦战多时，红军再无力坚守，乃弃凤翔峰。国军占据红军阵地，便复筑碉堡，渐次向广昌推进。谢家昌谓众将道：“红军当局邯郸学步，仿国军筑碉堡防守，以短取败，见笑于大方之家。”杨遇春道：“红军所长，乃运动战，此战法神出鬼没，出奇制胜，往者杨某皆凭此与国军抗衡。今弃此术，焉能不败！”


    至四月初，国军各部相继击破红军防守，兵锋直指广昌城。北路军总指挥部设于南城。蒋中正亲至南城，聚众将道：“广昌乃匪区之北大门，若破广昌，则我军便可放水捞鱼，瓮中捉鳖。故诸位应不辞劳苦，奋力一战。现令：第三路军陈诚部沿旴江两岸逐步筑碉向甘竹、广昌进展，掌控南广公路，并诱匪主力决战而歼灭之；周浑元部向旴江东岸之罗家堡一带集结；罗卓英部向旴江西岸之枫树圩、瑶陂、白舍、一带集结；樊松甫部由黎川向南丰移动。诸位务必先克甘竹镇及附近高地；而后攻占长生桥一带；再下广昌城及附近高地。各路大军应协调一致，凡停滞不前，贻误战机者，一律严惩。”又令谢家昌之独立师为总预备队。谢家昌不解，欲求为前锋。蒋中正密语道：“广昌会战，非同小可，此战胜负难料。昌儒善谋决断，领兵对敌，皆披坚执锐，所向克定。故校长欲用独立师为奇兵，当两军相持不下时，昌儒可伺敌怠隙，制御匪类，一战而奠定胜局。”谢家昌大喜而去。


    时红军总部亦为广昌会战谋划。李德决意死守广昌，所谓“御敌于国门之外”；并以“短促突击”之术攻其城垒。于是调各路大军齐聚广昌，布防于康都、石咀、千善、高洲、甘竹、洽村等处，又于株溪埠村设立前方司令部，以示决战之心。然红军高层各持异议，有言运动战者，有言堡垒对堡垒者，不一而足。前线将士自知力薄，俱不愿与敌对攻，众心疑沮，临阵悲观。


    民国二十三年四月，国军骤攻甘竹。国军兵分两路，夹旴江而进。飞机赶来助战，将红军碉堡掀翻。红军尽现于国军炮火之下，死者遍野。红军死守不退。不久，罗家堡、延福嶂及白叶堡等处俱陷。不几日，仙山嵊、咸水岩、刘家堡亦陷，甘竹遂成死地，红军乃弃甘竹而走。过几日，国军故伎重演，又荡定洙溪堡、慧眼岩、朱华山等地。每得一处，国军即修筑碉堡，而后渐次推进。李德知甘竹失守，大惊，乃令红军反攻。红军累攻，皆不克而还。乃退守长生桥，广筑碉堡。


    忽报国军于旴江河面架设浮桥，并于旴江右岸筑碉堡防守。李德即令红军攻击右岸之敌。国军踞堡反击。红军攻而无果。忽国军大部于旴江左岸筑碉。红军又辗转攻击左岸。时左岸碉堡已成，红军攻之无效，疲于奔波。忽右岸国军又向广昌滚动前进，约行数里，便停下筑碉。国军河东纵队或背靠堡垒，居高临下射击；或徒涉旴江，往来攻击，大罗山旋即被克。待红军驰援部队到达时，国军已筑好堡垒，拥兵拒守。此处地势狭窄，红军大队人马，撞肩踩踵，勉强仰攻，不克，弃尸一地而退。国军如此东西策应，辗转推进，不数日，河东国军即攻陷官府岭、凤凰坳、山品山、黄泥排、樟树下等据点；河西国军攻克长生桥、砖头岭、沙家陂等处，红军损兵折将，只得退至伞盖形、火神岩。李德惊慌失措，认为广昌一丢，瑞金难保，便强令各处红军出击。然此时国军已踞险地，据碉防守。红军攻而无益，徒增死伤。于是红军各部渐次退入广昌，闭城死守，只留小部占据各高地。


    红军喘息未定，忽旴江两岸大军猛烈攻击广昌城。飞机、大炮一齐猛轰红军阵地。各处红军皆冒死突击，弃尸遍地。城外高地，逐次失守。巴掌形、清水塘、麒麟山、中华山等处皆落入国军手中。时大雨滂沱，数日不绝。旴江暴溢，未及掩埋之尸体，浮于水面，塞江而下。忽传国军谢家昌师奇袭广昌得手。广昌城西北之守军皆无心抵抗，卖竹坪、大仙山、新人坪相继失陷。城东郊之顺化渡亦为国军占领，大军鱼贯入城。红军弃城而走，向赤水、头陂方向撤退。谢家昌师欲麾军追击，蒋中正电令制止，仍令全军待雨住天晴后，缓缓而进，免遭埋伏。过几日，国军分路而进，于路捕获伤病红军数人，得知红军数万之众，已弹尽粮绝，仓促撤退，又受霪雨之累，战力大损，若乘时追击，红军必全军覆灭。众将皆懊悔不已。


    时国军东路军相继攻克太阳嶂、将军殿、弋口、挽舟岭、江家店等地，继而攻占建宁；南路军亦占领筠门岭要塞，震荡赣南。赤区全民皆兵，穷于战事，农业荒废，凋敝日甚。战至此时，李德等辈进不能克，退而丧威，军势萎靡，败局已定。


    国军汤恩伯部追至大寨脑、季风寨等地，忽遇红军强烈阻击。汤恩伯累攻不克，便令众军迂回侧击。红军多面遭击，犹死战不退，及至与国军阵前肉搏。忽闻谢家昌奔袭高虎脑地区。红军大惊，惧怕后路被截。便连夜撤至高虎脑筑碉防守。国军跟击而来。此处山峰绵延，悬崖峭壁举目便是。时红军驻高虎脑、贯桥西北鹅形与香炉寨等，严阵以待。国军航空大队猛烈轰炸红军阵地，又架巨炮四面轰击。红军堡垒俱毁。国军将官以为红军阵中存者无多，遂悉众大举急进。忽红军阵中无数火舌齐射，国军皆措手不及，死者满谷。适谢家昌麾军赶来，与汤恩伯、樊崧甫等分路攻击。红军疲于应付，及至弹尽，乃与国军近身相拼。战略高地渐次落入国军之手。红军舍命抗拒三日，终因军力寡弱，死伤无数，鹅形、香炉寨、中沙相继失守。红军再难相持，匆匆撤走。


    高虎脑之役，国军亦筋疲力尽，谢家昌便令独立师休整。汤恩伯只道红军兵疲将沮，遂率军猛追，越过良田、沙洲等地。忽红军突袭得手。国军弃尸遍野。汤恩伯如梦初醒，急向谢家昌求援。航空大队亦赶来增援，将红军阵地掀塌。汤恩伯乘时攻击万年亭主峰，再尝败绩。汤恩伯大怒，选团营级军官约四十余人组成敢死队，率数百精锐之士攻击。敢死队攻至红军核心阵地，片甲不回。谢家昌率军姗姗来迟。汤恩伯哭丧着脸叙述前事。谢家昌至阵前探察良久，道：“此处壕坚堡硬，攻之无益。”忽中央电令谢家昌增援薛岳部。谢家昌大喜，率军而去。汤恩伯无奈，望山而叹。


    过几日，汤恩伯率军突袭驿前。飞机大炮猛击保护山、蜡烛形两地。红军枪弹俱缺，更兼战壕多被大炮炸塌。相持不久，红军便退。国军各将官见汤恩伯得胜，皆来争功，各率本部人马分路杀来。保护山、蜡烛形旋即落入国军手中。国军齐聚驿前，四面攻击。宝峰山不久便陷，国军顺势攻进驿前街。红军且战且走，一直退到石城。


    薛岳自得识于蒋中正，从此平步青云，很快升任第六路军总指挥。民国二十三年四月，薛岳麾军至韶源，苦战多日，红军兵败力疲，惶惶撤去。薛岳追至上冈，红军残部驻扎不住，又弃阵奔走，薛岳再攻寿华山。久攻不克，正一筹莫展之际，谢家昌率军前来，欲断其归路。红军不敢恋战，趁夜退走。薛岳分兵进击老营盘。谢家昌追至高兴圩。时红军守将知来者乃是谢家昌，皆欲报昔日高兴圩之仇。谢家昌令大炮猛击红军阵地。顿时高兴圩地区地动山摇，许多红军被掀起数丈高。国军趁机冲击红军阵地。红军死守不退，战至天黑。谢家昌心如焚燎，严令众军分两班人马，不间断的攻击。忽传老营盘已为薛岳攻陷，红军无心再守，于凌晨悄然撤去。国军随后追击，顺势攻占良村。独立师追抵兴国城下时，薛岳已先期到达。于是国军数万之众遂将兴国县城围得水泄不通。国军航空大队对兴国县城轮番轰炸，民房俱着，连烧数日。大炮将城墙轰塌，国军一涌而入。时红军主力已然退走，城内唯有少许赤卫军。城区被焚成白地，焦尸遍地。赤卫军零零星星，躲于残墙败壁之下，死战不退。谢家昌见此凄惨景象，心中凛然，不敢久驻，便带领全师越过城区，开往石城。


    忽中央电令各路指挥官赴庐山议事。谢家昌与薛岳同行，抵达庐山牯岭时，又一同晋见蒋中正。此次征战，胜利在望。蒋中正兴致勃勃，令谢家昌为第六路军副总指挥，协助薛岳运筹。庐山会议中，中央密拟了一个进剿计划，名其为“铁桶计划”。此计划为德国军事顾问赛克特提出，确定以瑞金为最终目标，国军各部从四面八方向前推进，形成以瑞金为中心、半径１５０公里的包围圈，并在瑞金四周构建３０道铁丝网、３０道封锁线。为防止红军突围，计划配备１０００辆军用十轮卡车，快速运送作战部队。谢家昌听了，不屑道：“洋顾问怎知中餐吃法，何谓‘铁桶计划’？就是中国的关门打狗嘛！关门打狗不慎，反被狗咬，两败俱伤。不若迫其放弃赤区，使其毫无根基，四处流荡，然后截而灭之。”众将皆以为然，只因此前剿匪所伤极深，汤恩伯谈及高虎脑之役，仍脸露惧意。


    于是国军各部俱从四面八方杀来，兵锋直指宁都、长汀、会昌等地。时红军内外断绝，粮草不济，急避其锋，重拾游击之法。于路虽无大战，却累遭赤卫军袭扰，更兼深受地雷、竹钉、路障之苦，一路提心吊胆，行动迟缓。时赤区累遭战争之苦，赤地千里，民皆啼饥号寒。视野之内，市镇残破，村落荒芜，百姓皆零零落落，无依无靠，愁苦惊慌。兼当地富豪劣绅皆回乡里，广散财资，招募民团，血洗村庄，搜杀红军家属。以致“无不焚烧之屋，无不伐之树，无不杀之鸡犬，无遗留之壮丁，闾阎不见炊烟，田野但闻鬼哭”。红军家属皆流亡藏匿，以避灾祸。


    谢家昌以杨遇春向导，轻军急进，直抵瑞金城下。只见瑞金城并无守军，前锋回报谢家昌。谢家昌至城下探视，狐疑不定。杨遇春道：“只怕城中有埋伏，可暂屯于城郊。”忽报东路军第10师疾驰而来，尘头蔽日，离此不远。谢家昌即令小部国军进城侦察。不多时，进城部队回报，共匪已远遁，瑞金城只剩少许百姓。全师将士皆欢呼跳跃，一涌进城。谢家昌惊疑不定，即发报告知此情。谍报人员侦知红军主力已撤出赤区，向湘南流窜。国军上下俱惊。时蒋中正在北平养病，怒不可遏，急令何键为追剿军总司令，薛岳为前敌总指挥，谢家昌为前敌副总指挥，尾追红军。忽闻红军已达湘南的嘉禾、兰山、临武地区。谢家昌听了，连夜撤出瑞金，麾军向湘南疾驰。（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谢家昌率军倍道兼行。进入湘南时，方知红军主力早在一月前便撤出赤区，南路军未行拦截，目送红军远去。谢家昌大骂陈济棠渎职误国。忽蒋中正电令谢家昌速向湘江急进。谢家昌即聚众将商议，道：“今红匪行动迟缓，日行十余里，随军辎重无数，如同搬家。蒋主席电文中言：‘红匪辎重甚长，行动维艰。力求全歼，毋容匪寇再度生根’。又引古兵家尉缭子之语告诫众将：‘众已聚不虚散，兵已出不徒归；求敌若求亡子，击敌若救溺人。’孙子曰：‘围师遗阙’。故中央急调湘军、桂军、粤军数十万之众三面围击。欲将红匪围歼于湘江以东、潇水以西地区。现红匪已渐近湘江天堑，若我军半渡而击之，则红匪必遭覆亡。”众皆以为然。于是众军趱程而行。


    于路又捕获民夫数十人。民夫招供道：“我等皆为乡民，不料被红军抓来，强迫我等搬运印刷机器、工兵机械与纸张等物。我等趁红军松懈之际，逃脱出来。”谢家昌问道：“红军离此多远？”民夫道：“红军此次出行，意在另觅新家，锅碗瓢盆一应齐全，每人皆有负重，队伍于山僻之道，缓缓而行，头尾十数里。现应在百里之外。”谢家昌道：“民夫皆知其意，红匪焉能不败！”又问：“你等每日饮食，可否周全？”民夫争先道：“军兵所过，肆意抄掠，不论贫富，洗劫一空。然人众食少，兵卒饥寒，于路觅些蚯蚓、泥鳅乃至野菜充饥，何况我等挑夫！”谢家昌大喜道：“红匪饥饿疲困，士卒丧气，更兼道路艰涩，军如蚁行，连绵十数里，岂可拒敌？若派一军轻装急追，将其拦腰截断，可获全胜。”即令一师人马，只带两日之粮，夹道疾行。


    时红军中央纵队于五岭山间缓缓行走。山道险难，夜宿山涧，不敢举火，众军摸黑四处觅食。至半夜时分，寒气侵人，红军官兵俱衣衫单薄，难抵寒冷。众军忍耐不住，于隐蔽处点起篝火御寒。军中流行痢疾，多有患者，抖抖瑟瑟，围于篝火旁。忽四下枪声大作，国军冲杀上来。红军跋涉辛苦，仓促间难以抵御，又不知国军有多少，便趁夜色撤离。军众惊退之机，火把点燃松毛，山林俱着，风助火威，一发不可遏。民夫趁机逃散，山路上全是所弃辎重，多有遭火焚毁者。国军路径不熟，不敢贸然远追。候至天明，山间云雾弥漫，忽云雾中喊声大震，红军殿后部队围裹上来。国军不知红军多少人马，只听得林木深处，俱是喊杀声，遂且战且退。不想红军越打越多，国军上下手足失措。忽红军背后杀出一支人马，其势凶猛无阻。红军抵敌不住，四处躲避。原来谢家昌麾军杀到，救出被围国军。红军殿后军遂不与国军纠缠，日夜兼道，往湘江而去。忽薛岳来电，言红匪大部蚁聚湘江，令谢家昌速至湘江，与友军一道，锄尽恶类。谢家昌道：“红匪流徙千里，四面受制，虎落平阳，不难就擒。如此看来，湘江必成红匪覆亡之地。”于是激励三军，倍道而进。


    其时桂军已至湘江西岸。桂军长官白崇禧不欲与红军死拼，晓谕部将道：“红匪强盛不可迫，当此之时，我军宜避强攻弱。”乃令全军后撤至龙虎关、恭城一线，以避其锋。蒋中正知情，勃然大怒，道：“扫除凶逆，安定国家，就在此战，一旦纵敌，一世之患，若慢军纪，军法无情！红匪乃疲弊之寇，何惧之有！”严令白崇禧速回师布防。红军总部急令抢渡湘江。于是红军前锋从多处攻击，抢占了渡口光华铺与脚山铺。时国军数十万之众四面压来，将红军围堵在方圆百十里之内。红军李天佑部方得新墟，立脚未定，忽桂军大部漫山遍野而来。红军饥劳交加，勉强抵抗。白崇禧人称“小诸葛”，决机善断，精于布阵。桂军虽疏于经战，此时却是生力大军，耀武扬威，昂然而来。红军于墟镇外筑阵防守。桂军便在阵前架巨炮猛击，此处山头，少有树木，泥土疏松，一时弹如雨下，烟尘腾空，弥漫四野。炮击过后，桂军势如涨潮，黑压压的漫上来。忽红军将士皆如山鼠，从泥土中腾起，猛击桂军。桂军大惊，返身退至山下。忽国军飞机逐个山头扫射，红军无处躲避，死伤无数。飞机刚去，红军喘息未定，又遭炮击。红军处境极其惨苦：简易壕沟被炮火摧平，红军皆无处藏身，中弹着炮者，不计其数，几个山头，层层叠叠，俱是尸骸。不久国军突入墟镇之中，与红军逐屋相争，刀刃相拼。红军技穷力竭，渐次退出墟镇。新墟既陷，眼前即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于是桂军浩浩荡荡而来。


    此前几日，红军一部自全州石塘长途奔袭，进占界首。连夜拆商家铺面门板于江上搭起数座浮桥。薛岳侦知其情，即令飞机不时轰炸。浮桥屡被炸断，界首守备军疲于应付。白崇禧探知中共首脑欲从界首过江，即令桂军大部蜂拥而来。桂军先于夜间偷袭渠口渡，被红军阻击。两军激战一夜，双方死伤甚众。桂军勉强攻克渡口。不久，红军猛烈抢攻，桂军支持不住，放弃渡口。随后，两军战于光华铺。桂军数次冲击，皆未奏效。入夜，桂军迂回袭击，直逼渡口。红军仓促应战，亦为桂军击败。桂军遂得光华铺。红军指挥官彭德怀大惊，大呼：“存亡之机，在此一战！”急令红军反复冲杀，红军死伤甚众，桂军死守不退。于是红军固守渠口，监视光华铺及唐家司东岸之敌。


    时国军何键部抢得全州。红军总部大惊，急令红军一部扼守脚山铺，以阻国军南进。何键知红军已有提防，便令刘建绪率三师之力沿湘桂公路急进。湘桂公路两旁俱是低矮山丘，红军各部据阵扼守。国军飞机又临脚山铺上空，猛烈轰炸。时值冬季，天干物燥，山上茅草俱着，火苗上窜，燃着松树，于是满山火焰腾空。红军扑灭数个缺口，转伏至空旷之处。刘建绪遥望满山大火，大笑道：“红匪皆成烤乳猪矣！”即吩咐众军：“上山拣烧猪去。”于是国军密密麻麻、纷纷攘攘而来。忽各个山头枪声大作，国军措手不及，前锋人马成片倒下。国军阵势大乱，纷纷退至山下。国军炮击一阵，又复冲击。两军拼死相争，杀声撼地。国军逞人多势众，不间断的攻击，又从各处迂回穿插。红军寡不敌众，收其散卒，且战且退，尽量迟滞国军。


    湘江西岸战火四起，为争夺湘江渡口，双方拼死厮杀。各防守部队死战数日，眼看难以支撑。红军中央纵队捱到江边。各种兵工器械、印刷机堵在道上。江边人头攒动，乱哄哄一片。国军飞机一拨拨的飞临湘江上空。跨江浮桥累被炸断，红军或炸死或溺亡者不计其数，江水泛红，尸首顺江漂下。或有习水性者，游水而过，每每被死尸撞击。中共首脑见势危急，通电全军：“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军不为胜利者，即为战败者！”此存亡绝续之时，众军皆奋勇渡江。整个渡口如同熔炉，国军飞机大炮俱往浮桥猛击。炸弹落入江中，掀起冲天水柱，有翻江倒海之势。


    忽报谢家昌挟百胜之威，率数万大军杀来，其势骤如风雨。殿后部队抵敌不住，渐次退到江边。红军总部大惊，急令部分人马暂停渡河，回头去增援。谢家昌部锐不可当，一直掩杀到江边，尽虏其众。其时红军中央纵队刚刚渡过湘江，急地炸断浮桥。谢家昌急令众军架设浮桥，渡河追击。因谢家昌部来势甚猛，众多红军来不及撤退，即被国军分割围击。各处国军见红军败如山倒，俱来争功，四处追袭。未及撤走之红军，或死或俘或降。


    谢家昌四处巡视，忽听得前面一片欢呼。谢家昌上前察看。只见数名乡勇用担架抬着一名红军将官欲要领赏。乡勇高呼道：“我等抓住红匪师长陈树湘了！”但见陈树湘脸色苍白，满身血污，一手按住腹部。乡勇禀报道：“匪首肚肠外溢，请谢将军示下。”谢家昌道：“我是谢家昌，阁下可是陈树湘将军？”陈树湘凄惨笑道：“今被谢将军所获，惟死而已！”谢家昌急地吩咐众人：“速抬去救治！”众人依言。刚走几步，忽众人惊呼。谢家昌急忙折回，但见陈树湘已自断其肠而亡。谢家昌心中大撼，惊视良久，为之怆然。


    江边蹲着数百名战俘，国军架枪警戒。忽有一战俘纵身跳入江中。哨兵皆往江中射击，即见江水泛出一小片红色，尸首逐流而去。时谢家昌刚好路过，见此情形，即下车察看。忽有人哭叫道：“二少爷，我是贱养！”家昌大惊，循声望去，只见一战俘衣不蔽体，跌跌撞撞而来。哨兵欲要拦阻，被谢家昌喝住。家昌定眼一看，大惊道：“你是贱养，如何在此？”贱养抱着家昌之腿嚎啕大哭道：“自二少爷离家，老太爷要娶云烟，云烟不从，投武江而死。至云烟满七，我陪太太去慰问云烟父母，不想半路撞进战场。太太叫我替红军带路，之后与太太走失，我身不由己，遂随红军而去。少爷啊！我等皆是农民出身，你军所杀者，皆为贫苦百姓！求少爷放众人一条生路！”谢家昌犹豫不决。忽又听得两人大哭：“表哥，宗爱、宗如在此！”谢家昌惊愕不已，仔细审视良久，道：“你二人是宗爱、宗如么？姑妈以为你弟兄死了呢！”宗爱、宗如哭道：“表哥此次若不施救，我兄弟二人就要死了！当年家乡闹暴动，兵寇纵横，我兄弟二人东躲西藏，不想误入赤窝，当了红军，便难脱身。望表哥救我兄弟于危难！”忽又有十数人大哭，用粤语呼救。众人道：“我等或是韶关人，或是乐昌人，当年跟龚楚离乡，从军数年，所剩不多。今望将军看在同乡之谊，放了我等可怜之人！”谢家昌犹踌躇不定。忽一人从人群中走出。谢家昌看了大惊，趋步上前道：“秋有亦在此处！”王秋有道：“望谢兄放了这些弟兄，我现为红4师之副团长。师长陈树湘已亡，谢兄可押我去领赏。”谢家昌愧疚道：“秋有何出此言！”王秋有道：“我师官兵，多是福建子弟，出身贫苦，望我兄发慈悲之心，放众人一条生路。”谢家昌即令将数百名战俘放了。家昌嘱道：“各位切勿回乡，免得给蓝衣社别动队或铲共义勇队抓住，且到两广之地谋生去罢！”参谋官大惊道：“谢将军切勿意气用事！私放战俘，罪在杀头，万望三思！”谢家昌决然道：“我之所为，我自担当！”


    临别，众战俘皆跪下谢恩。贱养道：“二少且保重，我等回乡后，定会广传二少之恩德。贱养此生此世皆是谢家人，二少放心，我一定会侍奉好老爷太太。”众皆大哭道：“谢少爷之恩德，永世不忘！”谢家昌对宗爱、宗如道：“姑妈安居乐昌，你二人此去乐昌，当好好侍奉母亲，再勿从军了。”谢家昌又执王秋有之手，道：“我弟欲往何处？”王秋有道：“追寻红军，革命到底。”谢家昌洒泪道：“军旅险恶，万望我弟保重。”王秋有道：“谢兄亦应保重，只要秋有不死，必定相见有期。”


    众人走后，谢家昌心事重重，登高远眺。视野之内，尸横遍野：湘江两岸，各个山头，树木俱被焚焦，战死者满山皆是，血迹斑斑；到处硝烟弥漫不熄。红军历尽艰辛抬至湘江的机器，大多沉入江底；纸张、文件、纸币遍江漂流。红军尸首重重迭迭，塞江而下。至拐弯处，尸首累积，灰茫茫一片，湘江为之不流！谢家昌看了，心中惊悚不已，泪水不觉流出。一阵寒风拂面，谢家昌浑身战栗，面露凄惶之色，怆然大哭。随从皆大惊不解，从旁相劝。凄厉之声，引来众军围观。只见谢家昌全身痉挛，望着满江尸体，涕泣横流。


    忽何键电令谢家昌速至司令部议事。谢家昌一路只觉神思恍惚，抵达司令部时，忽有数名军警一拥而上，将谢家昌缴械逮捕。谢家昌也不争辩，自愿受执。何键喝道：“党国将士，无不奋勇当先，追亡逐北。而你谢家昌却暗通匪寇，私放战俘，死罪难逃！现中央欲整肃军纪，必先杀你这通敌卖阵之徒，以儆效尤。”谢家昌默不作声，引颈受死。（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1）

    第二十章


    谢德声应县长许翥之邀，赴县府议事。待谢德声抵达县府时，众参议已恭候多时。许翥亲率众参议迎接，拱手致意。谢德声颇难为情，作揖回礼。许翥恭敬道：“今日请谢翁来，实有大事请教。十月间，红匪流窜至九峰茶料村，在观音山与我独立第三师激战，又袭占白石渡。而后红匪又于九峰砖头坳攻击国军。因我军奋勇守土，红匪才不敢滞留于乐昌。盖红匪皆知令郎乃世之虎将，故不敢有所妄想。今湘江大捷，红匪遭受重创。为防红匪残部流窜入乐昌，特请谢翁赐教。”谢德声谦逊道：“保境安民，乃县府大事，然谢某愚昧，无有锐见。但请许县长教诲。”忽公务员送《中央日报》至，与许翥密语几句。许翥脸色大变，双手微颤，急忙浏览。谢德声暗惊，不知报上所言何事。许翥看罢，将报纸抓成一团，摔与谢德声，冷然道：“贵公子举世闻名了！”谢德声接报一看，往后便倒。众人急忙扶起。谢德声喝开众人，一摇一晃的往家里走，当街大哭：“我的儿子，我的儿啊！”


    时贤姝正与家乐夫妇商议家事，忽见谢德声失魂落魄的撞门而入，凄楚哭道：“我的儿呀！”贤姝大惊，起身上前道：“发生什么事了？”谢德声撑着榕树哭道：“薛伯陵千刀杀的，杀了我的儿呀！昌儒死得冤啊！”贤姝听闻噩耗，只觉天塌地裂，身子软软的便倒。家乐夫妇慌忙搀住。贤姝双目朝天，口不能言，但“噢、噢”而已。于是举家大哭。男佣阿毛、牛牯虽未见过家昌，但老爷、太太时常谈起，故知老爷、太太视家昌为命根子。当下两人含泪扶谢德声进屋；淑芬哭哭啼啼，亦难自持。阿凤勉强将太太扶入房间。家乐知父母皆难理家事，便含悲吩咐佣人分赴各亲戚处报丧。阿毛刚要动身，忽见宝莲牵着崇和撞了进来。原来这些年来，宝莲带着崇和在韶关陪侍母亲，极少回家。今早于报上得知家昌因私放战俘，已为中央处决。宝莲如遭雷击，匆匆辞了母亲，带着儿子回到乐昌。宝莲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谢德声搂着崇和，痛哭失声。宝莲哭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要上九峰去，杀薛岳全家！”正说着，阿秀自外痛哭而入，至房间，与贤姝相拥大哭。


    忽门外一人，嚎啕大哭而入。众人看时，原来是陈桂。陈桂身材短小，满脸是泪，像个孩童，哭道：“哥啊！我的好哥哥啊！阿桂要为你报仇啊！”至谢德声跟前，突地跪下，哭道：“我哥死了，阿桂就是你老的儿子。我一定要为我哥报仇！我的好哥哥啊！阿桂日夜想念你，你撒手去了，我去哪找我哥啊！”谢德声拍拍阿桂，哭道：“昌儒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是他的福分。”阿桂哭道：“我哥早早的就弃我等而去，我哥寡福啊！”于是阿桂哭哭啼啼的帮忙布置灵堂。一天之内，钟锡瑜、张叔谋、黄昌松、薛学山、曾苏、廖荣华、曾国樑、薛英明、何武、丘玉华和黄福华等人陆续皆至。众人跪于灵堂前，放声痛恸。入夜，家昌之结义弟兄百十几人俱为家昌守灵。众人跪于家昌遗像前，无语伤悲。时值隆冬天气，朔风骤起，掀动窗户，“啪啪”直响，一阵风过，蜡烛俱灭。众皆黯然抽泣，黄福华将蜡烛点燃，悲然道：“昌儒，兄弟们都在等你，你若念着众弟兄，就显灵罢！你我多年不见，想必兄弟仍然英姿勃勃，威风凛凛。”


    忽见贤姝端着姜糖稀饭进来。众人大惊，纷纷起身相迎。阿秀、淑芬和阿凤相继把姜糖稀饭端上来。贤姝含泪道：“昌儒有你等结义弟兄，不枉来世上一趟。你等冒着严寒，为昌儒守灵。此情此义，昌儒地下有知，亦感激不尽。快来喝点姜糖稀饭，御御寒气罢！”众人吃罢稀饭，忆起往事，皆涕泣横流，直至天明。


    次日，各处亲戚皆至，谢府香烛点点，哭声不绝。谢家乐赴曲江南华寺请来数名和尚，于灵前念经颂佛，超度亡灵。忽阿毛急来禀报，门外跪着一人，年纪约莫六十岁，神态黯然，问话亦不语。众人皆出去看视，薛英明失惊道：“那是我堂伯父！”宝莲听了，挥刀而出。众皆大惊，薛学山、薛英明纵身过去，护着老人；曾苏、廖荣华、曾国樑、黄福华等人死死的拦住宝莲。廖荣华劝道：“嫂子理智些，冤有头，债有主，我哥之死，罪在伯陵，而非其父。薛父能到此下跪，已明其志。”谢德声父子出来，令人拉宝莲回屋。薛父见到谢德声，磕头不迭，以致额破血流。谢德声冷然视之，而后返身回屋。薛家兄弟劝薛父起身。老人不语，匍匐在地。贤姝出视，见薛父神色惶愧，道：“薛家老爷起身罢，昌儒触犯军纪，罪应当诛，非伯陵之过。”薛父哭道：“逆子无情无义，亲刃义弟，人神共怒，更为义者所不齿！我深觉羞耻，不跪于此，我心中难过，恨不能以死明志。”贤姝无奈，令人抬火盆至薛父身旁，以御寒气。


    忽有数人，形容憔悴，衣衫破旧，直撞入谢家大门。众人欲要阻拦。领头者哭道：“你们都不认得我了，我是贱养啊！”淑芬细看许久，大叫道：“你是贱养？你从哪里回来的？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谢德声等听知贱养回来了，急忙过来。贱养哭道：“我差点回不来了，若不是二少爷救了贱养，贱养早入湘江喂鱼了！”此时，宗爱、宗如瞅见阿秀，哭喊道：“娘，我们是你的儿子宗爱、宗如啊！”阿秀见了，悲喜交加，母子相拥大哭。谢德声问明情由，悲伤道：“昌儒为了救你们，已命丧黄泉了！”贱养不信，待至灵堂，见着家昌像，便跪地大哭。宗爱、宗如及一同逃回者，俱跪于像前大哭。贱养哭问道：“二少之死，必是奸人所谋。”谢德声哭道：“昌儒原为何键所拘，薛伯陵为表公而无私，亲押昌儒往见蒋某，却纵昌儒越狱逃亡，暗使哨兵枪决昌儒。”贱养哭道：“此仇此恨，誓必还报！”


    贤姝知贱养已回，便拖着病体出来。贱养见了，跪行上前，不住磕头。贤姝拭泪道：“以昌儒一人之性命，换来三人之命，值啊！”贱养大哭道：“太太，二少之命，换了七百多人之命啊！堂前跪者十余名，皆是韶关人氏，更有福建、江西人氏七百余人；北乡人王秋有，现为红军副团长，亦为二少所救，二少对我等恩重如山哪！二少乃顶天立地大英雄啊！”贤姝哭道：“我儿死得值！我的心肝儿啊，妈没有白养你！”于是黄福华等众弟兄，及逃难回乡者，复跪于灵前，放声哭祭。（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2）

    忽听得门前嘈杂顿起。众人出门看视，只见数十名警察，荷枪实弹，要捉拿流散红军。薛岳之父挡在门前，凛然道：“要进此门，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为首警官知薛岳官场得意，不敢擅动，请求道：“令郎军旅在外，威信素著，望薛公勿要妨碍公务，使令郎脸上添黑。”薛父痛心道：“逆子已然心黑如碳，岂能再添黑！——此等人皆贫苦人出身，逢年凶岁暴，无以为继，不得已而为红军。今人幡然悔悟，你等当任其回乡，若果农民能安居乐业，谁愿意为匪！”众人皆附和。黄福华道：“昌儒的兄弟，百十几人，个个都身经百战，量尔等鼠辈，亦敢至谢家门前弄枪，岂不羞死！阿黄爷爷警告你们，日后休要与谢家为难，否则黄爷剥你们的皮！”警官听了，唯唯连声，抱头鼠窜而去。


    众战俘回到家乡，四方轰动。于是战俘家人，以至于族人俱携带祭品结队赶来；更有当年家昌从江西带回的兵变人员闻知，亦携家带口前来哭祭。于是八方震动，素慕家昌英名者，不计其数，皆来祭拜。乐昌街巷，俱是从外地赶来祭拜的人群。谢德声于多个饭馆设席，凡为祭拜者，即可入内用膳。连日来，谢家灵堂哭声不绝，香火不熄。贤姝聚众亲友商议出殡之事。贤姝道：“自我儿从军之日始，我便知有今日。人固有一死，我儿之死，死得荣耀，死得其所！故明日我家欲将昌儒衣冠葬于乐山，不知列位亲友意思如何？”黄福华等皆道：“义母放心，出殡之事，我等自会办妥。”贤姝含泪谢过。


    这日风住，厚云铺天。子夜时分，竟窸窸窣窣的下起雪来。至天明，雪花乱飘。街头巷尾，岗上瓦背俱被雪棉。送殡者八方云集，足有数千之众，满城哭声。送殡队伍连绵数里，踩着厚雪，缓缓往乐山而行。县府见此阵势，亦知天地人心，不敢妄动。昔日与家昌有些交情的公务员亦加入送殡者中。时山愁地恨，举目迷蒙，松柏亦泪。忽见雪地上跪伏一老妇人。宝莲上前扶起。老妇人哭道：“二少奶奶对我王家恩重如山，常与财物接济，老太婆才能活到今日。二少爷为了搭救阿有，连命都送了！老天没眼啊！谢家恩情，我王家千秋万代也还不清！”宝莲拥着老人，泣号呕血。


    众人行至乐山，将谢家昌之衣冠下葬。张叔谋动议于坟墓旁立庙，便于四时祭祀。谢德声大惊道：“万万不可，昌儒何许人也，怎消受得起立庙祭祀。”张叔谋道：“昌儒乃军人之榜样，若军人能为义殉身，将英名留于世间，乃人生之大幸！”陈桂道：“我哥义薄云天，武威播于华夏，可比肩关羽，今立大将军庙，可谓名至实归。”于是众皆附议。后来，众弟兄自集资金于墓前立起庙宇，名日“天神大将军祠”，期间多有义士欲捐资相助，黄福华等谢绝不受。后有军人过乐昌者，都前往祭祀，以名心志。


    从此谢家更加落寞，谢德声夫妇常浸于愁思之中，以致坐不安神，食不遑味。忽国军独立第三师师长兼粤北区绥靖委员李汉魂拜见。谢德声夫妇急忙出门相迎。李汉魂下车，跨步上前，跪地便拜，悲不自胜。谢德声慌忙将李汉魂扶起，道：“将军如此大礼，令老汉惶愧不安，怎消受得起！”李汉魂道：“昔汉魂与昌儒义如兄弟，昌儒之父母，即汉魂之父母。自昌儒中道而丧，汉魂未能前来祭拜，深感内疚。昌儒满七将至，汉魂特来祭拜，兼拜望二老。”谢德声感激涕零，举止失措，道：“昌儒触犯军纪而亡，政府中人唯恐避之不及，而将军亲临寒舍看望，只怕累及将军前程。”李汉魂正色道：“昌儒义士，风骨英伟，气节浩然，天下莫二，愚侄能与其相识相交，乃平生幸事。李某岂是见利忘义、趋利避祸之人！”时县长许翥陪侍在则，见此情形，不觉暗暗吃惊。李汉魂回首嘱道：“昌儒英名，播于世间。万不可亏待其父母家人，遭致众诟。”许翥唯唯应诺，汗流满脸。李汉魂又请黄福华等人至谢府相见。李汉魂感慨道：“往昔与众弟兄征战吴佩孚，同生共死，不想这些年来冷落了诸位。汉魂惭羞汗颜。若众位不离开军队，都为军官了。”黄福华笑道：“世事难料，也许早成地下之鬼。”钟锡瑜道：“若能如我哥一样，成为抗倭英雄，就死而无憾了！”李汉魂道：“昌儒既去，还有我李汉魂在，若真到那一天，众位愿随汉魂抗倭杀敌么？”黄福华道：“若伯豪兄能了我弟兄抗倭之愿，我等感恩不尽。”张叔谋提议道：“昌儒兄战功卓著，世人皆知。今昌儒兄满七将至，我等何不演一出昌儒抗倭的戏。”黄福华大笑道：“让我等粗鲁之人演戏，不若牵牛上树。”李汉魂拊掌道：“叔谋之议甚妙，昌儒满七之日，我等就于县府会堂演一出‘血战长城’，如何？”众皆赞同，于是议定黄昌松演饰谢家昌，阿桂演饰谢家昌之随从，丘玉华演饰张自忠，黄福华演饰赵登禹，余者各有角色。


    至谢家昌满七日，谢家亲友皆聚于县府会堂，乐昌民众亦争往观看，以致会堂难容。黄福华等人虽无演艺之能，却演得声情并茂，满场动容。黄昌松耀威奋武，与‘众倭’刀刃相搏；阿桂从旁助战。忽阿桂蹲地大哭。满场讶异，皆引颈观望。黄昌松大叫：“英雄厮杀疆场，捍卫国家，以马革裹尸而还，幸也！何必痛哭！”阿桂则泪横满脸，嚎啕大哭道：“哥呀！你在哪呀？阿桂想你呀！老天呀，我要我的哥哥，你还我的哥哥！”李汉魂在座，闻之怆然；舞台上之弟兄难以自持，皆掩面哭泣，如丧考妣。于是满场皆哭，哭得凄凄怆怆，满城愁雾漫漫。


    原本请了巫婆问神，贤姝神思恍惚，委托阿秀陪侍。巫婆点燃香烛，哈声连天，托请神灵，寻找家昌灵魂。忽巫婆浑身颤抖，作痛苦状，嘤嘤哭道：“妈呀，我是昌儒，我身首异处，道路茫茫，不知归家道路。”淑芬又怕又悲，放声大哭：“昌儒啊，跟着仙娘回家罢！仙娘啊，快带我小叔回家！”宝莲亦跪地哭求。阿凤急地告知贤姝：“太太，二少好惨！他被砍头了，看不到路回家。”贤姝听了，怆然大哭，勉强从床上爬起，在阿凤的搀扶下来到巫婆跟前，哭叫道：“我的儿啊，我的心肝肉！妈想你啊，你要回家啊！——仙娘啊，拜托你带我儿子回家啊！”说罢便昏过去了。


    贤姝伤悼家昌，思虑成疾，身体越加衰弱。新年将近，德声愁虑不安。长来龚老爷进城看望谢家，见贤姝哀毁骨立，便道：“尊夫人信佛，不若带她去云门山大觉禅寺，听听佛道，或有裨益。”谢德声茅塞顿开，连声道谢。


    次日，谢德声即陪贤姝到乳源云门山大觉禅寺。此禅寺坐于巍峨青山之下，隐于青松翠竹之中，安静清幽。谢德声夫妇逢炉上香，遇佛便拜。至寺后山腰，俯瞰寺庙全景，但见青烟缕缕升起，就于屋顶徘徊不散。忽身后一阵冷风袭来，枯叶零落。德声打了一个寒颤，急地扶贤姝重回寺中。忽见一老和尚在阴暗屋内打禅。贤姝便于门口站立。老和尚抬目道：“女施主神思不安，忧虑过度，为何事所伤？”德声道：“我儿死于湘江之役，悼伤过度，思虑成疾，望大师能以片言相解。”老和尚道：“死于红军之手么？”谢德声道：“因私放红军战俘，死于军法。”老和尚倏然目视德声：“施主可是谢家昌之父？”德声惊异道：“大师真神人也！”老和尚道：“此事人人皆知，我虽尘外之人，亦察世事。人世之间，善善恶恶，往来复去。为善者多有好报：救死刑一人为百善，免死刑一人为八十善，减死刑一人为四十善。不杀降卒，所活一人为五十善。令郎放活七百余人，其善大矣！”谢德声不解道：“既如此，为何我儿失名丧身，反遭恶报？”老和尚道：“老衲虽隐山林，亦知令郎乃剽悍之将，从军数年，其刃下之鬼，岂止数百之众！”谢德声惊愕不能言。于是起身告辞。老和尚闭目道：“世间之事，皆归一‘空’字：空喜、空恨、空悲、空愁。佛言：因果不虚明白缘起，身心如幻了知空性。施主不必滞于生死离别之烦恼中，世间分合皆因缘，缘至则合，缘尽则离，凡人皆难相左也！”贤姝似有所悟，也不出声，点头数下，便轻晃晃的出了寺庙。谢德声紧紧相随，唯恐妻子会摔倒。贤姝忽地回首，垂泪道：“我都明白了：昌儒那坏小子，与我只有二十九年的母子缘。”言罢掉头又走。谢德声听了，心如刀割，呆立良久。（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1）

    第二十一章


    原来薛岳闻家昌被执，遂连夜赶至何键部，直撞入内，指何键骂道：“累叛之贼，包藏祸心，欲将我兄弟如何处置？”何键怒道：“我何为累叛之贼？”薛岳讥笑道：“你背数死之罪，尚且不知？一叛程潜，为一死罪；二叛唐生智，又一死罪；三叛蒋公，死罪难逃。你乃累叛之人，今有何面目充包公！”何键羞赧道：“昌儒通敌，人所共睹，若不严惩，难以服众。且因昌儒通敌之事，蒋公大发雷霆之怒。”薛岳道：“施恩败卒，瓦解敌心，乃上上策，自古有之，今何以通敌论之，若非私藏祸心，必不如此处置！”何键指天道：“苍天在上，何某所为，皆为党国，并无私心。”薛岳道：“既如此，昌儒暂且在此，且好生看待，薛某求于蒋公。若你擅收乱杀，我誓以血还血！”何键亦惧薛岳性烈如火，勉强应承。


    时蒋中正已知谢家昌所犯罪过，左右为难。忽何应钦自北平来电，言谢家昌性刚而狭，不修行检，当除后患，以儆效尤，否则国将不国，军将不军。中央各部要员，或为谢家昌求情，或坚持严惩不贷，不一而足。蒋中正踌躇不决，问计于夫人。蒋夫人道：“昔华容道上，关公亦曾私放曹操，未见刘备怒斩关公。况昌儒所放者，多为军卒，以此宣示国民革命军乃仁义之师，更能瓦解匪军之心。何键乃三姓家奴，其性圆滑狡诈、唯利是图、见风使舵。而昌儒乃你心腹爱将，你若亲刃昌儒，汪兆铭、何应钦、何键等人岂不偷笑！”忽报薛岳来见。蒋中正急唤入内。薛岳突地跪下，道：“蒋主席欲杀昌儒，请先杀薛岳！”蒋中正故作为难，道：“我因器其勇略，授之重任，今犯罪过，难辞其咎。若不严惩，难以服众。昌儒乃我最爱之学生，我亦不忍心杀之。欲从夹缝中救昌儒，伯陵有何良策？”薛岳道：“我知昌儒乃蒋主席之股肱,亦不忍心杀之。交由我处置，我定能办妥！”蒋中正道：“无论风云多变幻，此后世上无家昌！”薛岳道：“请蒋主席放心，薛岳会作得天衣无缝！”临行，蒋中正密语道：“做事宜密，切勿泄漏。追剿之事，伯陵亦应用心。”薛岳慨然应承。


    薛岳火速返湘，从何键处领走谢家昌。至一隐秘处，薛岳与谢家昌作别，嘱道：“自血悲溅湘江石，从此更无谢家昌！我弟从此埋名隐姓，且到上海谋生。只愿我弟勿再入厮杀场中。”谢家昌含泪道：“伯陵兄之言，弟当铭肺腑。愿我兄保重，凡事当慎思。”两人洒泪而别。于是薛岳派心腹之人送其出湘。


    谢家昌去后，薛岳又于战俘中寻得相貌似家昌者，单独关押，又故意纵其逃跑，而后将其毙击。然后扬言已将谢家昌处决，并向中央汇报结果。南京军事法庭派员察知其情，确认薛岳所报。于是华夏震撼，各大报章喧嚣其事。更有报纸哀叹：抗倭英雄冤死于内斗，乃倭人之幸，国之悲哀，从此更无舍命为国者矣！何键心知薛岳私放谢家昌乃蒋中正之意，不敢公开明言。国军将领中，大多知晓薛、谢二人私谊深厚，皆诟薛岳负义之人。时张自忠在天津，闻家昌身亡，大哭数日，并向南敬祭。


    谢家昌自离湘南，如孤雁飘零，辗转至九江。时江西军警戒备森严，四处搜捕游散红军。谢家昌乔装打扮，又有军中通行证，故凡遇关卡，皆顺利通行。赣南甫经光复，百业俱废，难民无以为生，流散饥穷，涌至九江。严冬天气，又旁近大江，乌云堆涌，江风凄冷。众难民蓬头垢脸，形容憔悴，抖抖瑟瑟，四处乞食，檐下凄凉相视，街头哭声相闻。谢家昌不忍目睹，自九江上船，欲乘船直下上海。


    上得船来，忽觉钱包被人窃去，连船票亦未能幸免。谢家昌心中慌乱，环顾四周，搜寻可疑之人。船务员见其神色慌张，便来查票。谢家昌故作镇定，遍身寻找。船务员冷笑道：“无需再演，且补齐票，难民混船皆此种伎俩！”谢家昌尴尬万分，道：“实不相瞒，方才上船时，秩序甚乱，贼人乘乱窃我钱包。”船务员冷然道：“无票则下船！”谢家昌干笑道：“船已走了几里水路，大江茫茫，如何下去？”船务员专横道：“你既衣衫斯文，却干逃票之勾当，今且游至上海，亦可洗涤内心！”谢家昌端坐不语。忽数名歹徒手持利刃，叫嚣抢劫。满船旅客两百余人，怯若家雀，战战兢兢，解财避祸。十数名船员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劫匪为非作歹。劫匪见些许姿色之女客，以淫辞撩拨，更有手脚相戏者。女客皆惊叫，女客亲眷在旁哀求。强盗们便施以拳脚。于是众人俱噤声。众劫匪搜至谢家昌跟前。谢家昌道：“某随身之财，不下万余，不过你等所掠众人之财资，当奉还原主。”劫匪凶狠道：“少废话！再不老实扔你下江喂鱼。”谢家昌道：“今国难当头，若为铮铮汉子，当抗击倭寇，不想你等贼寇却在此拦江劫民。”匪首大怒，挥拳便砸。谢家昌轻轻闪过，顺势一铁拳。那匪头便鼻塌嘴裂，惨叫一声，滚倒在地。众劫匪一哄而上。谢家昌左晃右击，如耍顽童。片刻间，众劫匪皆倒地不起。众旅客尽皆喝彩。谢家昌喝令劫匪送还所劫财物。众旅客俱上前哄抢，以致乱成一团，客轮摇晃不定。船务人员大惊，劝阻不住。抢得多者，喜形于色；抢得少者，骂骂咧咧，更有伤心哭号者。谢家昌将众劫匪拘于后仓。至南京时，船务人员将众劫匪交与南京军警。船长感激谢家昌之助，以酒菜相待，直至上海，并不提船票之事。于是谢家昌得以抵达上海。


    临别，船长拱手道：“我观先生样貌，雄壮英武之姿，乃非寻常之人，在下姓卢名作南，为民生船运公司‘大汉号’船长。现国势艰难，先生若从军卫国，扬先生所长，必不误此生。”谢家昌道：“实不相瞒，我欲到上海谋生。只是前路茫茫，望卢先生助我。”卢作南道：“我有一挚友，姓叶名桂鸿，广东人氏，经营着一商行，先生可寻此人。”谢家昌大喜，得一荐书，便踏入上海。


    谢家昌寻得此商行，向门童问讯。门童冷然道：“叶先生正在会客，无隙见闲人。”谢家昌道：“我为叶先生故友，快速禀报！”门童听了，不敢怠慢，便入内禀告。仅过片刻，门童来请谢家昌。忽从贵宾室出来一人，身材瘦小，眼陷觀突，猝然与谢家昌相视，那人瞠目结舌。谢家昌亦惊，试探问道：“阁下可是廖维搜？”那人惊喜道：“昌儒尚在世上！”即拥谢家昌而泣，又回头道：“保民、桂鸿，快快来看，昌儒来了！”叶保民、邓桂鸿急出看视，见是家昌，皆惊喜异常。众人拥着家昌入内。谢家昌略叙脱险之事。廖维搜等百感交集，皆道：“众弟兄错怪伯陵！想不到伯陵如此重情重义。”邓桂鸿道：“我等自别昌儒，北上参加第二次北伐，随后又参加几次内战，中原大战时，险些送命。数年间被人当枪使，险象环生。于是我等便脱离军队，隐姓埋名，在此经营商行。我在此为叶桂鸿，保民改姓邓。廖猴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众人大笑。谢家昌将来意说了。邓桂鸿道：“昌儒在此，当推为首！”廖维搜、叶保民俱附议。谢家昌推辞道：“家昌此次大难不死，当谢上苍。今我等相聚，亦上天之意。商行为兄弟们之家当，家昌不谙经营，只恐有失。”执意不肯。于是邓桂鸿便请家昌跟随廖维搜经营宝山路一商号。自此谢家昌遂更名为黄昌儒。


    自此谢家昌安心为商，协助廖维搜经营商铺。新年一过，商铺复又忙碌。谢家昌随廖维搜往福建会茶商，商议春茶收购事宜。因福建刚历事变，农事萧条，民有饥色，国府历经一年整治，略有起色。廖维搜滞于福建，为货源之事奔波。谢家昌先归上海，打理商铺事务。一日，谢家昌路过一间包子铺，顿觉此处眼熟，便到店内坐下，点了一笼肉包。店主是一对老夫妇。谢家昌问道：“某忆此前乃是大豆铺，如何却成包子铺？”老店主道：“先生有所不知，此处大豆皆成抗倭英雄。”谢家昌笑道：“世间有此稀罕之事？”店主道：“我两老口原是东北人，自奉天事变后，我家随人流一路南逃，至济南时，一对儿女失散了，只剩两副老骨头。我老两口逃到上海，幸遇大豆店之黄老板。黄老板性好施与，留我夫妇在店内帮衬。我老两口才免于一死。不想东洋寇又在上海动武。蔡廷楷将军是个硬汉子，跟东洋寇干起来。此战杀出一员天神将军，此人生得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威风凛凛，战至鄙店，即撒豆成兵，杀的倭狗鬼哭狼嚎。上海大战后，有一律师出资补偿黄老板之损失。黄老板执意不受。后来那大律师便资助其开了间酒楼，于是黄老板便将此店铺让与我老两口谋生。”谢家昌恍然道：“原来如此，等我有钱时，我亦会资助他。”


    正说间，老店主道：“恩人来了！”便快步出迎。谢家昌回头看时，与那人目光相碰。那人快步向前，惊愕久视，道：“阁下莫非是天神大将军谢家昌？”谢家昌急道：“听闻谢家昌私放战俘，招祸殒身。此事大江南北，无人不晓，如今何来谢家昌？”那人匆匆请谢家昌至内室，又嘱老店主关好门窗。恭恭敬敬的请谢家昌上座，而后跪地便拜。谢家昌大惊道：“你我素昧平生，怎敢经受你一拜。”黄老板流泪道：“天神将军勿要隐匿了，将军之尊容，在下天天顶礼膜拜。去岁听闻将军为政府所杀，黄某如丧考妣，痛哭数日，饮食不进。不想今日在此幸会将军，此乃天意！”谢家昌知难隐瞒，便道：“在下私放战俘，本应受死。今苟延于世，只想得一机会，死于抗倭战场。现世间已无谢家昌，望阁下善体我意。”黄老板道：“将军放心，我对将军，敬若神明，光阴荏苒，又至中秋。这年市道渐好，商行收入颇丰。邓桂鸿做东，请廖维搜、叶保民、谢家昌至酒楼相聚。众人坐定。酒楼老板亲来问候，忽地瞥见谢家昌，不觉喜形于色。谢家昌见是黄老板，心中暗惊。黄老板殷勤相待，不愿离去。忽伙计禀报道：“王律师已携家眷到了。”黄老板附耳低语数句。伙计会意而去。黄老板立于谢家昌身后，安排酒食。忽一人入内，笑道：“黄兄亲自操持，必有贵客。”忽地瞠视谢家昌，道：“阁下酷似我一故友。”廖维搜笑道：“天下间相似者无数，并不奇怪。”那人黯然道：“可惜我那仁兄遭人暗算，不在人世了。”谢家昌见来人是王屏南，便道：“兄台亦是重情重义之人，坐下一叙如何？”黄老板支开从人，突地跪下道：“既天神将军知王兄为重情重义之人，何必隐瞒。将军可知，自王律师得知将军冤屈而死后，日日在鄙酒楼以酒消愁。常言似将军身手人品者，军中已无二人。”王屏南惊喜道：“莫非天佑昌儒平安！”谢家昌起身道：“自别屏南兄，一晃数载，今又有缘在此相会。只是现今家昌乃逃匿之人，不敢过于张扬。”王屏南道：“果真是我兄弟！兄弟放心，一切都在屏南身上。”便转身嘱黄老板款待亲眷，却与谢家昌等聚会。


    众人皆悲喜交加，抵掌而谈。王屏南知众人皆为黄埔出身，慨然道：“众弟兄乃熟知世情、心如明镜之人，纵观历史，乱世之时，持枪带刀者，最为凶险。诸位大隐于市，实乃上上之策。”邓桂鸿笑道：“我等不懂得大隐小隐之道，只是厌于军旅，不愿被人当枪使罢了。”廖维搜道：“都是炎黄子孙，兄弟相伐，遍地尸骨，血流成河，只为一小撮人争点小利小权而已。他日厮杀双方握手言和，数十万冤魂死鬼遍地夜哭，数十万个家庭支离破碎，寝食不宁，愁苦度日。那些官匪们还不是夜夜笙歌，听得到冤鬼夜哭么？”王屏南嗟叹道：“我曾游历欧美等国，考察其政治体制。我发现欧美等国之政党，凡政见不和者，大不了在议会脱鞋相殴，互相辱骂。而一旦投票议定事项，各方都能遵从。而我中华大国里，胜者为王败者寇之思想根深蒂固。凡政见不和，或争权夺利，即相互诋诟为匪，互相攻伐，孟子曰：‘春秋无义战’，自满清崩塌，九州之内，又有几场义战？众军阀各挥大军于千里原野拼死厮杀，直杀得血流成河，将其中一方斩草除根为止。这就是民主政治与独裁统治之别。数年间，冤死于内战者，何止百万！然而战争之罪魁，或如李济深、黄琪翔、陈铭枢、蒋光鼐等众，亡身海外；或如李宗仁、阎锡山、冯玉祥等辈，则归附于蒋某，此等官虫政蛆，文恬武嬉，视军士之命如草芥，若此等人为英雄好汉，为何不死战到底，与手下数万将士共赴黄泉！”谢家昌听罢，深以为然，道：“家昌从军多年，深知军阀之害，专制之毒。若我国能走欧美之路，则国家幸甚，黎民幸甚！”叶保民笑道：“昌儒幼稚，独裁者会借口国情不宜，拒走民主之路，民肥则官瘦，官崽们岂会自断财路！”王屏南道：“中国走民主之路，或许在百年之后，我等皆不得见矣！”众人频频举杯，评论国事，感慨万千。谢家昌微醉，道：“现今我等远离纷争，不听枪炮之声，不见死尸遍野，做个富足翁，闲来相聚，美酒不断，痛诟官场蛀虫，不亦乐乎！”众皆大笑。


    必誓死保守机密。”于是置下酒席，殷勤相待。从此谢家昌亦有所顾忌，再未光顾此家包子铺。（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2）

    转眼又近新春，期间王屏南常与谢家昌等来往，品酒论世，情谊愈深。一日，谢家昌闲散无事，便游至王屏南处。适时屏南待客，见家昌突至，甚喜，延其上座，道：“吾友黄昌儒。”客人起身致意，道：“在下韩焕荣。”王屏南笑道：“焕荣弟为美资公司经理，今日特来送婚帖。”韩焕荣道：“既黄兄为屏南兄挚友，即韩某之友，小弟之婚礼，望黄兄赏脸。”谢家昌欣然答应。


    过数日，谢家昌随王屏南往大华饭店出席婚礼。原来韩焕荣夫妇皆为基督教徒，已先于教堂举行基督教式婚礼。而后一行婚车招摇过市，许久才至大华饭店。其时跳舞厅已布置得富丽堂皇，众宾客皆引颈等候。忽乐队奏起结婚进行曲，韩焕荣身穿婚礼服，胸戴彩花，由男傧相陪同而入。须臾，新娘身穿红色旗袍，手捧一束粉红玫瑰，徐徐入内，难抑羞涩喜色。众人皆欢天喜地，夹道相迎。谢家昌忽见女嫔相身穿白色锦袍，容色婉娩，一颦一笑，有天人仪态。欲要细看时，一行人已往厅内去了。众人拥挤跟随，至厅内观礼。婚礼由王屏南主持，证婚人宣读证婚书毕。女嫔相挽着新娘，绰约在侧。新郎新娘相对一鞠躬，而后向证婚人、主婚人及来宾各一鞠躬。礼毕，数纨绔子弟争相上前，向女嫔相大献殷勤。谢家昌暗察女嫔相，顿觉此人貌似余楚声。白衣佳人被众纨绔纠缠，不胜其烦，频频走动。


    时有一游戏节目，由女嫔相抛绣球，抢得者可陪女嫔相合唱一曲。绣球既出，一阵骚动，谢家昌接着白衣佳人所抛之绣球。众人皆拥谢家昌向前。谢家昌心生怯意，退避不想上去。王屏南招手道：“昌儒，且上前来。”女嫔相大惊，急问道：“昌儒在哪？”王屏南道：“黄昌儒，我之挚友。”谢家昌蹭上来。女嫔相惊视家昌，颤声道：“你是谢家昌！”谢家昌默然注视，泪盈满眶，不能自持。王屏南匆匆上前，立于两人之间，道：“小姐看错人了，此人为黄昌儒。”女嫔相推开王屏南，抱着谢家昌大哭：“你是我的昌儒！你答应罢！”谢家昌道：“今能与你重逢，死而无憾。难得你还挂记着我，我已无所畏怖！”余楚声哭道：“你若要离开我，我就去死！从此我不让你离开我半步，否则你就撕碎我罢！”众人皆大惊，不明缘由。


    新郎新娘上前相劝。新娘道：“楚声为我同窗旧友，自见将军，便心随将军，对将军念念不忘。自传昌儒弃世，仍不绝对将军之念想。劝婚者无数。楚声常含泪言：‘我的爱人在天上！’只为将军，楚声欲终身不嫁。今与将军重逢于我大喜之日，岂非上天之意！”余楚声执家昌之手不放。新娘笑道：“上天安排你二人相见，你还怕他逃了不成？”余楚声破涕为笑道：“素媛不知我之艰辛，我就怕他逃掉了！”素媛笑道：“自复旦毕业，我留校任教，你为《大公报》记者，你我虽不常相见，却知你相思之苦、时日之难熬。”楚声听了，羞涩不已。素媛又道：“若论貌相，楚声当为女中之魁；然其性情刚烈，尚未见与其相媲者，将军应善待之。”时其兄在侧闻言，冷然道：“我妹大婚之日，哭啼哀诉，甚是不吉，望诸位以婚礼为重，其余旧情新怨，闲时再诉未迟。”原来素媛之兄名唤钟素铭者，自少年起暗恋楚声，长成之后屡向楚声表情达意，皆遭婉拒，甚是落寞。今睹此情，不觉醋意大发。素媛解其情，遂暗笑不语。


    待众宾客散后，王屏南等匆匆商议对策。王屏南忧心忡忡道：“既昌儒身份已露，只恐再遭人陷害，当速离上海，往别处安身。”余楚声道：“我陪昌儒远走海外，必然安全。”韩焕荣道：“我有一上上之策，既可保全昌儒，又可使你二人风风光光结合。楚声之父与杜月笙、张静江甚挚。张静江曾有恩于蒋主席，又视楚声若义女，何不打通此间关节。”王屏南拊掌称好。谢家昌道：“家昌不敢相瞒，家昌在家乡时，曾被当地官僚逼婚，家昌夜走乐昌，投身黄埔。后那家人诱骗家昌回乡，与那妇人成婚。因家父惧女家之势力，不敢解除婚姻，故一直拖延至今。”韩焕荣笑道：“这有何难，张静江之威，蒋公亦惧三分。昌儒此前婚姻，本为人所胁迫，理当解除，张公稍出一言，便可解决。”众皆以为然。


    于是众人一齐到余府。余府门庭赫奕，华堂巍然。其时张静江亦在余府，刚欲告辞。余楚声引见谢家昌。张静江惊喜道：“谢家昌尚在世上？自从楚声见过你，便非你不嫁，曾辗转大江南北寻找你。后传言你被军方正法，楚声便失魂落魄，一年难见笑容。”又对楚声之父道：“鸿钧兄，此便是天意！”余家上下大喜，皆来争观家昌。即设宴款待谢家昌等人。席间，张静江举酒敬谢家昌，道：“世人皆呼将军为当世子龙，今观将军之表：丰姿俊伟，气宇非凡，乃百将之魁者！”谢家昌受宠若惊，谦逊道：“今为逃匿之人，面对张公，不胜惶愧，万望教诲。”张静江道：“蒋主席非是忘功记过之人。昌儒放心，皆在张某身上。只望日后善待我贤侄女。”余鸿钧夫妇喜上眉梢，殷勤相待。众人尽欢而散。


    于是，谢家昌就于余府住下。此非常时期，余府闭门谢客。忽张静江致电余鸿钧，言蒋主席当年有意放过家昌，今家昌现于世上，政府亦无意计较。余家大喜，便紧锣密鼓筹备家昌与楚声之婚礼。余鸿钧道：“既小女与将军情谊深重，鸿钧就将小女终身托付将军。楚声有一兄长，名唤楚剑，甚是不肖，在外浪荡，无有音信。我老夫妇之心都在楚声身上，望将军日后善待楚声。”楚声之母拭泪道：“楚剑在外，生死不明，已让我牵肠挂肚，现就指望你二人相亲相爱，永不分离。”楚声安慰道：“爸妈放心，我知昌儒为人，今生今世，我会与昌儒形影不离、相爱至终。”家昌道：“二老放心，我与楚声历经千辛万苦，方才相聚，此生此世，我会珍惜楚声，生死相随。”（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3）

    新春刚过，谢德声即往县府拜访许翥。侍从见是谢德声，冷然道：“许县长方从老家归来，无暇会客。”谢德声塞与红包，低声相求。侍从脸色见霁，入内禀报。片刻即出来，道：“许县长身体不适，且改日再来。”谢德声无奈，只好回家。刚到东头街口，只见贱养心急火燎而来。谢德声大惊道：“家中又出何事？”贱养道：“二少奶之叔叔陪同省府大官到家了。”谢德声听了，不知凶吉，小跑进家，径入客厅。穆先容陪着省府参议坐在堂上，见谢德声这般模样，作揖笑道：“亲家翁勿急，这位是省府黄参议。”谢德声惶恐不安，作揖道：“黄参议亲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令谢某脸上生光。”黄参议道：“新春刚过，上海静江公特嘱黄某前来拜访。”穆先容见德声一脸茫然，道：“上海张静江，与蒋主席甚挚。”谢德声听了，脸色大变，低头垂目，不敢言语。黄参议作揖道：“贵公子并未亡于军法，现在上海，鸿钧公欲招为婿，听闻昌儒曾被人威逼成婚，今当依理解除。”众人大惊。谢德声浑身颤抖，跪地道：“黄公所言，可是真的？”黄参议道：“黄某是省府参议，刚过新年，怎会跟你开这种玩笑。”谢家人听了，喜极而泣，如天方曙。贤姝哭道：“我的心头肉没死，老天有眼！贱养贱养，快去上香！”贱养应了一声，哭哭啼啼去上香。宝莲喜形于色，搂着崇和道：“你爸爸没死！你又有爸爸了！”当听到谢家昌要与其解除婚姻时，宝莲大怒道：“谁要我离婚，我打碎谁的头！”黄参议道：“谢家昌是逃犯，只有张公可救，否则家昌仍难逃一死，穆兄之参议亦难保。”顿时，谢德声夫妇跪地哀求：“二嫂，昌儒终究还活着，只有你可以救他了！以后你还是谢家的人，谢家不会亏待你的。”穆宝莲咬牙不应。家乐夫妇带着谢家其他人等皆跪下哭求。穆先容亦从旁相劝。宝莲腾地起身，厉声道：“若能救得昌儒，我死都可以，离就离罢！”众人闻得此言，千恩万谢。


    于是谢家设宴款待黄参议。酒至半酣，忽牛牯来报：许县长听知二少遇难成祥，特来贺喜。谢德声慌忙出迎。许翥喜道：“许某得知省府黄参议前来报喜，故特地登临贵府贺喜。”谢德声请其入席。许翥不敢，特立于席旁作揖，向黄参议拜年。黄参议嘱道：“谢兄与我甚挚，平日可要多多关照。”许翥点头哈腰，道：“会的！谢兄是个知晓大义之人，去年冬季，县府于南湾街华光庙渡口建浮桥，谢兄大力捐资支助。现欲建永安和酒店，发展我县经济，我已批复了。现县府拟恢复谢兄参议员之位。”谢德声大喜过望，再请许翥入席。许翥方小心坐下。黄参议道：“许县长是国父乡里人，在这山僻之地为官，此处地脊人贫，委屈老兄了。”许翥拱手道：“烦望黄参议多多提携！”黄参议抬眼道：“不知黄兄政绩如何，我得体察一下此处民风民意，心中方有尺寸。”许翥点头不迭，频频敬酒。


    宴罢，黄参议随许翥往县府去了，穆先容亦起身告辞。谢德声急遣家人往各亲友处报喜。各亲友陆续皆至，无不欢欣。忽家昌自上海来电，请父母家人及各亲友赴上海参加婚礼。时谢家聚集亲友百十余人，谢德声挥手大叫：“昌儒有今日之喜，乃上天之赐。我请众亲友都去上海参加婚礼，无需诸位分文支出！”众皆大喜。阿桂跳跃道：“昌儒之结拜弟兄都去么？”谢德声慷慨道：“众贤侄与昌儒情同手足，都去都去！”于是谢德声留下家乐夫妇及阿毛、牛牯守家，带着阿凤、贱养与众亲友赶赴上海。——谢德声于乐昌街另置住所，供宝莲安身。宝莲不住，带着崇和往韶关去了。


    众人抵达上海时，余鸿钧夫妇带着家昌与楚声亲来迎接。主宾皆大喜。谢德声作揖道：“犬子得遇鸿钧公，如拨云开雾，重见天日，此重生之德，天高海深。”余鸿钧道：“小女与令郎情谊深厚，此乃天赐良姻。”两亲家携手同行，相谈甚欢。谢家昌见众弟兄皆至，喜笑颜开。贤姝讲起苦楚之事，又落下泪来。楚声母女低言劝慰。一行直抵余府，阿桂大叫肚饿。余公握德声之手，歉疚道：“谢公千里而来，忍饥挨饿多时，余某愧疚万千，我有庖丁名唤槐春者，所炖河鱼胜似天上之品，烦劳诸位稍待片刻。”谢德声谦道：“乡下来的，粗狂无礼，惭愧惭愧，望余公恕罪。”谢家昌立于厅前道：“众弟兄如此深情厚谊，令家昌不胜感激。我与余小姐情同意合，结为连理，此上天之赐！明日我等一醉方休，如何？”众人相视大笑。阿桂笑道：“大哥，嫂子貌似天仙，明日新婚之夜，众弟兄怎敢把你灌醉。”众人又笑。楚声道：“楚声自见昌儒，便有不舍之意，认定此人为真命天子。后昌儒不辞而去，我曾下广东，上北平，四处寻觅。后听闻昌儒为军方所害，如同天塌地裂，我欲此生孤独至终，天见我如此可怜，便将昌儒还与我。上天对我何其怜悯！我曾听昌儒讲起诸位，乃重情重义之好男儿，昌儒与诸位结义，乃是上天之意。我愿一心一意做好诸位的嫂子！”众人皆致军礼，大呼：“嫂子好！”家昌听了，泪流满脸。


    因余家诸人皆为基督教徒，故婚礼先于教堂举行。这日，上海各大媒体俱关注此事，各路记者云集卫理公会教堂。婚礼由牧师江长川主持，余鸿钧致谢道：“想当年，江牧师拒绝为蒋主席主持婚礼，今却为小女辛劳，如此抬爱，余某不胜感激。”江长川道：“蒋某人乃国之大贼，为其主持婚礼，怕会玷污我之名节；昌儒乃国之英豪，为其主持婚礼，乃江某之荣幸。”


    时宋庆龄、何香凝、杜月笙、张静江等上海名流俱至；军中人士，与家昌相善者，或亲至祝贺，或送花篮。忽司仪高呼：“蒋夫人到！”众皆起立，回首注目。只见宋美龄带了数名从人，款款而至。余谢两家急上前迎接。宋美龄善言抚慰，并致祝贺。宋美龄道：“昌儒，校长本欲亲来参加婚礼，怎奈军务缠身，现时不在南京，故托我来恭贺两位新人：相亲相爱，白头偕老。”说罢令人抬上花篮。又执楚声之手道：“蒋先生与昌儒师生情谊深重，蒋先生视之若子，常言：昌儒乃忠义之人，虽古之义士所不及。今昌儒新婚大喜，我愿作男家，送新媳妇小小礼物。”说罢替楚声带上一只玉镯。谢德声夫妇感激涕零，致谢不迭。余鸿钧满脸生辉，敬请蒋夫人于前排就坐。


    婚礼开始。江长川道：“我秉承上帝之意，为两位新人主持婚礼，请新郎为新娘戴婚戒，并于我主面前宣誓。”谢家昌替楚声带上婚戒，并宣誓道：“我谢家昌情愿遵从上帝的意旨，娶你余楚声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的爱敬你、保护你，终身不渝。上帝实临鉴之，这是我诚诚实实的应许你的，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坚此盟。”之后，余楚声宣读誓词道：“我余楚声情愿遵守上帝的意旨，嫁你谢家昌，从你为夫。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爱敬你、保护你，终身不渝。上帝实临鉴之。这是诚诚实实应许你的。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坚此盟。”仪式完毕，众人皆拥着两位新人至余府。


    至夜，余府张灯结彩，大摆筵席。时宋美龄已告辞回京，余者皆至余府参加婚筵。席间，家昌夫妇逐桌敬酒。至宋庆龄前。宋庆龄道：“古语有言：‘有情人终成眷属’。二位良姻乃上天所赐，望二位从今往后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楚声致谢道：“谢宋夫人金言相送，往日楚声低落时，若非夫人宽慰，楚声无有今日之喜。”何香凝笑道：“如此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令诸人钦羡！”忽阿桂蹦至眼前，举杯道：“哥哥，今天是哥大喜之日，亦是众弟兄最欢欣之日。以后哥从商，弟则殷勤相随；哥若从军，弟则以命相随。”其时何武亦至跟前，满脸通红，举杯道：“哥哥，你不够义气，打倭贼，成民族英雄，你不叫上弟兄们。成不了民族英雄，我等始终是乐昌街头的混混。我现在已有三个儿子了，可以死在战场上了！”二人一唱一和，言辞粗鄙。谢德声见何武在宋夫人面前显露市井粗态，欲上前劝走。谢家昌道：“这些都是家昌的结拜弟兄，曾参加北伐战争，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豪杰。”宋夫人听了，起身举杯道：“我敬昌儒各结义弟兄，你等皆是北伐英雄，有功于国。”众人皆举杯，慨然道：“夫人如此恩待我等，他日倭贼若再侵我，我等将誓死以报！”谢家昌乘着酒兴，道：“兄弟们且放心，他日杀倭奴，我定会带上弟兄们。”众弟兄听了，哪里顾及礼节，一起呼叫豪饮，一醉方休。其余宾客，或早早避席而走；或立于一旁笑看热闹。


    翌日，忽传张学良与杨虎城反叛，拘押蒋中正及随行之陈诚、邵力子、蒋鼎文、卫立煌、朱绍良等人。一时间举国嚣然，谴责张、杨二人之声不绝。谢家昌闻此凶信，急与楚声拜访宋美龄。时国府逢此紧急之事，无暇接待家昌夫妇。谢家昌访而不得，心中挂忧不下。后经多方斡旋，蒋中正方得安然。谢家昌在野之人，不便前往晋见，与楚声论及张某，嗟叹道：“此花花大少耽误国事，使共党绝处逢生，若共党最终得势，张某人必成千古罪人。”楚声道：“红军万里奔逃，仓皇若雨中丐，困于西北一隅，缺衣少食，今得益于张某，如罪犯出牢笼。蒋委员长恩待张某，换帖结拜，所得结果，若东郭先生故事。”家昌揽楚声入怀，道：“小民且自乐乐，勿忧军国大事。”楚声嬉笑道：“今为人妇，且记家事。”家昌听罢欣然。（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1）

    家昌自与楚声成亲，两情缱绻。婚礼后，家昌夫妇带着众人游历上海，讲述当年抗倭之事。邓桂鸿、廖维搜、叶保民等皆尽同乡之谊，盛情宴请谢德声等众。过数日，谢德声等人先行返乡。此后，两人形影相随，或流连于湖光山色，或携手走亲访友。


    至三月间，谢家昌踏着春光，携新妇荣归乡里。谢家上下大喜，又遣人约请亲友，大摆筵席。各亲友俱携礼而至，县府许翥等辈亦来道贺；曾为家昌所救者，因感其恩德，不请自来。于是谢家喜满庭院，热闹非凡。谢家昌满脸笑容，于门前迎客。忽宝莲执菜刀卷风而来，怒睁其目，喝道：“谢家昌，你这陈世美，吃老娘一刀！”谢家昌手足失措，转身便逃。宝莲挥刀砍入。众人皆惊骇失措，四散躲避。谢家昌逃到园中，绕树奔走。宝莲从后追来，将刀飞掷过去。谢家昌急身一闪，那刀直嵌入树中。家昌回首一看，悚然失色，慌乱间逃入房中。时楚声正于房中梳妆，听得动静，欲要起身，只见家昌仓皇奔入，一丑陋胖妇举刀追来。楚声抬手便是一枪，子弹从宝莲耳边飞过。宝莲大惊，倏然震住。楚声又朝宝莲头顶一枪。宝莲全身惊颤，摊倒在地，嚎啕大哭。众宾客赶来，见此情形，怔忪不知所为。谢德声夫妇拨开人群，将宝莲扶起，道：“你二人既已分离，何必苦苦相逼。昌儒并非惧你，只是让着你。”宝莲不肯起身，坐地大哭道：“我穆家失势了，谢家竟如此欺负我！我咽不下这口气呀！父亲呀！你为何要走啊！你若不死，谢家怎敢这般糟蹋我呀！”谢家昌猛醒，怯声道：“令尊并未弃世，现在山东为官。”宝莲骂道：“你这反眼贼别欺骗我了，我父为国捐躯，是人所共知的。你如此诬蔑，使我父在地下亦不得安生。”谢家昌道：“实不相瞒，令尊自龙岗兵败被俘，遂为红军。前年江西熊家寨一役，令尊为我所获，我曾劝其回乡养老，不想他又挂记着仕途，往山东投奔他的学生了。”穆宝莲拭泪道：“你骗我便遭雷劈！”家昌愀然作色道：“我家昌为人光明磊落，岂会以此事相戏！”穆宝莲起身，掸掸衣服，道：“你既有恩于穆家，此事便休。我从此便住乐昌了，你们也可以随时见得着崇和。”德声夫妇大喜，急地吩咐牛牯请人修缮居所。


    ——后有人问宝莲：“你乃女中豪杰，素来无所惮，因何惧一柔质女子？”宝莲道：“那小妮子貌若天仙，有狐狸之魅，我看了亦心生爱慕，在她面前不禁自卑汗颜，心生惧意。难怪昌儒那色鬼会迷上她。”此言传入家昌耳中，不觉大笑。自此，宝莲与谢家常有来往，并无什么过节。


    忽报剿共游击司令到，家昌暗自纳闷。只见一员军官带着数名随从快步上前，高声笑道：“昌儒老弟大婚，不请老友，我自厚着脸皮来贺喜了！”谢家昌细看时，方知是龚楚，不禁惊讶道：“福昌兄何时又成国军了？”龚楚慨叹道：“此间曲折，一言难尽哪！”两人入厅坐定。龚楚道：“龚某屡经磨难，已对共产党彻底失望了。中共逐渐沦为苏奴，一切听命于苏联，苏共内争甚烈，互相倾扎，冤死无数。此歪风波及苏区，中共拾人涕唾，亦搞肃反运动，凡疑似内奸者，皆遭杀戮。我友李明瑞，智略冠群，乃世之虎将，与我一同策动百色暴动，意志坚定，却冤死于肃反。如此兄弟相诛，同室谗阋。苏区人人自危，惶惶不知所从。后苏区傀儡政权听命于共产国际，搞了个‘消灭地主运动’。直弄的苏区鸡飞狗走，民无宁日。凡有些钱财的，皆被抓去严刑敲打，手段残忍，威逼交出一定数目的财钱。许多人因而自杀或被杀。杨遇春师长为我旧部，只因出身富户，难逃厄运，故我力荐其到贤弟处谋生。”谢家昌道：“家昌自得杨遇春，用为向导，围剿苏区，累累获胜。”龚楚道：“杨遇春精于游击之略，其能不在李明瑞、林彪之下。我对此滥杀政策略持异议，即被戴上‘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我想：如此野蛮劣行，如同明末张献忠屠戮川中百姓。如此革命，恶积罪重。若果中共夺取天下，乃九州百姓之祸，中华民族之劫。后红军主力远遁西去，留下少许人马，身藏山林，朝不保夕，被国军剿得七零八乱。我便于郴县脱离红军，回到家乡。难得幄奇兄厚爱，委以粤湘边区剿匪之重任。今闻我弟新婚大喜，便不请自来。”家昌拊掌道：“福昌兄回来就好！为国效力，还民以太平”于是请出楚声，与龚楚相识。并请龚楚上座，置酒款待。龚楚见楚声仪容甚丽，叹羡道：“自古美女配英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酒过一巡，又报有贵客到。谢家昌夫妇急出相迎。只见薛岳满脸春风而至。家昌大喜过望，与伯陵相拥大笑。龚楚听知伯陵亲至，急奔出客厅，笑道：“伯陵兄，还识得福昌么？”薛岳急向前，与其握手，道：“福昌在赤区数年，饿瘦了！”龚楚笑道：“伯陵追击红军，迫得红军如丧家之犬，四处乱窜，无处安身，伯陵兄居功至伟。”众人皆大笑，又复入席。三人首次聚首，无话不谈。伯陵道：“我自奉命剿匪，不敢有所懈怠。凡有战事，俱心身投入。追歼红匪，一年有余，直迫得红匪东躲西藏，无以为家。现红匪困居陕北，陕北土瘠民寡，饥馑并臻，势难维持。自蒋主席将围剿之务交与张汉卿，我无事可做，四处游荡，乐得清闲。今回家省亲，刚到县城，满街巷皆谈昌儒娶亲之事，故特来祝贺。”家昌笑道：“蒋主席去岁遭难，皆伯陵兄之过。小弟困居沪地时，曾与人坐而论道。席间有人言：将剿匪之务交与张汉卿，则必败无疑。张汉卿其人，纵情于声色，自矜不节，反复无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兼东北军身居异地，思乡心切，皆惧死于异乡，岂有心与红匪相拼。一旦纵敌，一世之患，共匪得存，国无宁日。”薛岳叹道：“蒋主席之初意：东北军倔傲不驯，久居西北，必成祸患，不如使其与红军相攻，到时两败俱伤，中央举手间即能扭转局势。”龚楚笑道：“东北军素惧中央军并吞，故与红军媾和，蒋主席如此措置，乃自搬石头砸己之脚。”家昌叹道：“今日之况，无奈何也！”薛岳苦笑不语。


    次日，薛岳邀家昌等赴九峰做客。回想前年薛父跪于谢家门前谢罪之事，谢德声一直深感不安。于是谢德声夫妇便与家昌等同行。早有人报与薛父。薛父匆匆于村前拱桥边恭候。谢家昌快步上前，欲致问候。忽薛父扑地跪下，道：“老农恭迎天神大将军！”家昌大惊道：“伯父如此大礼，折杀小侄了！”俯身欲要扶起。薛父恭敬道：“天神将军智勇仁义，志节高洁，乃乐昌之骄傲，老农敬若神明，请将军体察老农之意。”谢德声夫妇亦劝。薛父方才起身。薛岳上前，问候父亲。薛父瞠视薛岳，转身小跑入屋。待众人至薛家门前，只见薛父手提大砍刀出门，要砍薛岳。薛岳胞弟薛纯武急地抱着父亲，高喊道：“哥，快跑啊！”薛岳见了，一言不发，跪于道上，引颈受刀。村民皆站于自家檐下，远远观看。薛岳之母跪哭道：“你这死鬼，要杀就先杀我罢！”众人夺去薛父的大刀。薛父大哭道：“薛家出丑了，薛家出了个刽子手啊！逆子手掌粘满了农民的血啊！”谢德声夫妇善言相劝。薛父哭道：“谢兄倒好，你儿子是民族英雄。中华大地，人人敬仰。我家的逆子，却成了刽子手。——纯武啊！快备香烛，我要去祠堂，禀告祖先，我要与这逆子断绝父子之情！”薛岳跪行至父亲脚下，哭道：“儿子所为，皆为国家，望父亲体察。”薛父起脚便踢，骂道：“杀戮穷苦农民，倒是为了国家，你不必花言巧语，你非木头，如何不明是非！人家只是把你当狗使，你便四处咬人。”回头见纯武站着不动，便回屋抓了把香烛，气冲冲的到祠堂。众人皆跟随过去。薛父跪于祖先灵前，哭道：“薛家祖先啊，英豪不孝，生了一条大逆不道的毒蛇。那逆子屠杀我千千万万农民，我现要与他断绝父子情义！”薛岳跪于父亲身后，苦苦哀求，道：“父亲，都是儿子的错。我不应鬼迷心窍，我该死，我是薛家子孙，我知错了！”谢家昌亦跪地哭道：“若伯父不应我兄所求，家昌愿与我兄同跪至死！若无我兄，岂有家昌在此！”于是龚楚、薛纯武亦跪下哭求。薛岳于祖宗灵前磕头流血，起誓道：“望祖宗显灵，听不孝子孙伯陵之誓：我父命我名为仰岳，盖望我能效岳武穆，精忠报国。从今往后，我决意驱除倭贼，扬我中华之威！若我于阵前战死，我亦不愧于薛家子孙！”誓毕，即跪于母亲跟前，噙泪道：“娘，儿子走了，我决意以死报国。倘若我战死，请娘把我的灵魂唤回家，我会日夜陪着我娘！”说罢，奋然而去。薛母大哭，呼唤儿名，急追出去。其时薛岳已至村口，头也不回的走了。众人见此情形，感慨万千。


    后黄福华提起曾为家昌立庙之事，今家昌安然无事，留着甚是不吉，欲将庙宇拆除。众皆以为然。家昌劝止道：“此庙留着为好，现今天下汹汹，寇难未弭，刚好可以此庙激励我报国之志。他日若家昌为国捐躯，也免得重建。”谢德声夫妇听了，悒然不乐。（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2）

    谢家昌夫妇居家数月，悉心陪侍父母。此间撮合贱养与阿凤成亲。贱养与阿凤成亲后，仍居谢家。谢家亦把贱养夫妇当成自家人。忽得义兄张自忠电报，诚邀家昌夫妇北上天津做客。家昌与楚声商议道：“昔日家昌参加长城抗倭，曾与一英豪结义，此人姓张名自忠，字荩忱。北地多有豪杰，荩忱当为豪杰之魁，现为天津市长。我义兄邀你我做客天津。不知夫人意下如何？”楚声道：“世间之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以昌儒结拜者，当为豪杰，如何不见？”家昌夫妇相视而笑。


    谢家昌夫妇抵达天津。张自忠携夫人李敏慧亲来迎接。直入张府，张自忠设宴款待，相谈甚洽。时天津市府众官员知谢家昌到，素闻其英名，皆欲前来拜会。张自忠知情，便于次日设宴，邀众同僚赴会。众官相继前来，亲睹南国英豪尊容，无不啧啧称赞。忽有人道：“统税局李局长颇通《周易》，不若请李局长替谢将军算一卦。”谢家昌道：“此虚幻之事，家昌不信鬼，不信卦。”张自忠笑道：“李局长替我算一卦如何？”李局长细视良久，面露为难之色。张自忠笑道：“李兄不必忌讳，但言不妨！”李局长道：“将军乃为国捐躯之相！”四座皆惊，鸦雀无声。忽张自忠大笑道：“难得难得，如果将来有此一日，亦是无上光荣！”谢家昌慨然道：“若是抗击倭贼，家昌愿与我兄同生共死。”两人执手站立，举杯同饮。余楚声道：“烦请李局长看看我夫妇如何？”李局长讷讷难言。家昌道：“李局长当纤毫无隐，但说无妨。”李局长道：“谢将军与夫人，情同意合，所谓海枯石烂亦难变心。只惜天不与福，颠沛流离是常事，分分合合无了期，海水茫茫，天各一方，从此再无相会期，心胸郁郁至终日。”楚声听了，脸色大变，偎着家昌悲哭。家昌抚慰道：“此皆虚辞，何必就信。”楚声哭道：“我历尽千辛万苦，方才与你结合，若要我舍你而去，不如撕碎我罢！从今以后，我要与你形影不离，你打仗，我也上战场。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家昌低言道：“我听你的便是。”时李敏慧已泪流满脸。楚声过去，为其拭泪，安慰道：“嫂子，我亦会相面，大哥乃长寿多福之人，何必空悲切。”李敏慧哭道：“我深知荩忱为人做事，长城之役，荩忱幸免于难。现国家微弱，中日之战在所难免，我心中有一不祥之感：每战荩忱必奋力当先，为国捐躯只怕是难免！若此日来临，我当绝食而死，随夫而去！”宴会黯然而散。


    数日后，家昌夫妇辞别张自忠，南下首都。两人情意缠绵，楚声只怕失去丈夫似的，与家昌形影不离。忽一日，家昌道：“我有一同窗友人，姓张名钟麟，字灵甫。此人奇俊英迈，拔萃出类，打仗十分了得。因其杀妻愚举，断送前程，现关押在南京模范监狱。此人长我两岁，恃才傲物，黄埔之时，独与我相善，敬我为兄，自谦为弟，故我呼其为弟。我欲到狱中看望灵甫，以致同窗之谊。”楚声不悦，道：“此人案子，曾轰动一时，杀妻之人，何必看望！”家昌道：“此人为军中豪杰，昔日与其甚挚。今日探望，乃了我心意，非是励其杀妻之过。”楚声便应允。


    至狱中，只见张钟麟跟在狱警身后，举止懒散，道：“有哪个不识趣的来看我啊？”谢家昌道：“灵甫，多年不见，家昌特来看望你。”张钟麟瞠视家昌，惊异道：“昌儒尚在世上！天啊，我原以为当世能称豪杰者，唯剩灵甫而已，昌儒在世，耀如中天之日，灵甫暗无光芒矣！”家昌道：“家昌苟且偷生，非为惜命，自古豪杰当为国效力，以马革裹尸而还。我若窝囊死去，岂不枉费我半世英名？”张钟麟低头叹道：“灵甫出身微末，平素之志，以为男儿当手挽狂澜，砥柱中流，慕岳飞、文天祥、史可法、拿破仑之为人。民国二十一年，灵甫曾与昌儒兄左右夹击，大破麻城、黄陂之红匪。想当年，你我兄弟勒马横刀，意气风发，何等荣光。灵甫未死于疆场，却因妇人之故身陷囹圄，令昌儒见笑。”家昌嗟叹道：“以灵甫之能，当为国效命，却以杀妻之罪入狱。只怕今世难有作为了。”张钟麟笑道：“昌儒此言差矣！现今倭军豺狼窥视，中日之战在所难免。国家早晚得请我出狱，豪杰当忠义死难，岂可苟全性命于狱中！”楚声嘉誉道：“将军此言，方显男子本色。”张钟麟道：“今兄嫂特来看我，弟不胜感激，芸芸众生，难觅知己。兄今以知己视我，弟不胜荣光。嫂子容仪绰约，乃谢兄之福气，弟无所馈赠，惭愧汗颜。”家昌道：“曾闻灵甫师从于任右先生，练得一手好字。不若赠我宝墨一幅，以作纪念。”张钟麟听了，即央狱警寻得宣纸一张，挥毫写下：“天赐良姻。”敬赠家昌。楚声看了，赞不绝口，道：“将军所赐宝墨，于毫发之隙见其功力，真乃上上之品！”于是家昌夫妇告辞。张钟麟性素磊落不凡，虽自诩为诤诤男子，亦泪流满脸，依依惜别，道：“昌儒不以灵甫为狱中罪犯，乃真情看望，此生此世，灵甫若能免于一死，此恩终身以报！”


    次日，楚声赴道胜堂教堂作礼拜。家昌于教堂中浏览。忽一牧师上前，道：“阁下初次到此作礼拜？”家昌道：“本人是陪太太来作礼拜的。未知神甫来自何方？”牧师道：“鄙人来自美国，在此传教二十四年了，我叫约翰?马吉，请问阁下大名？”家昌道：“鄙人姓谢名家昌。”约翰?马吉道：“与贵国英雄谢家昌同名？”家昌笑而不语。这时，楚声上前，向牧师问好，并就宗教问题向牧师讨教。家昌自在一旁观阅基督教图本。不一会儿，牧师叫楚声候着，转身离去。楚声道：“刚才约翰?马吉说要送一面明镜给我们。”谢家昌疑惑道：“为何要送明镜给我们？”楚声笑道：“刚才牧师问我，你可是天神将军谢家昌。我说正是，他便说有一物相赠。”


    正说着，牧师急急携镜而来。这是一面明晃晃的圆镜，镜之四周箍着一圈精美的铜环。谢家昌问道：“这有什么奇特之处么？”牧师道：“这镜原非我所有。前年我到青岛崂山旅游，遇一老道士，与其相谈甚洽。临别，老道士送此明镜与我，言此镜为宝镜，年久月深，已有些灵性。凡持此镜者，虽经历浩劫，亦能化险为夷。若见当世英雄，可赠之。”谢家昌大笑道：“原来牧师亦是性情中人！”楚声观摩明镜，忽脸色顿变，转视家昌。谢家昌一看，只见镜背写着一“逃”字。约翰?马吉道：“逃字原本就有，非本人所书。人生所面对者，多为一‘逃’字。”谢家昌顿悟，道：“阁下一言，惊醒懵懂人，我曾为逃婚，逃离家乡，远离父母兄弟，后随军北伐，常见溃兵之‘逃’。我曾倦于军旅，隐居家乡，亦为一‘逃’。至于百姓遭受兵祸，逃离家园，则不计其数。及至两军对垒，败者之‘逃’，亦时时可见。人生在世，否泰无常，凡逃皆因躲避命运捉弄，可谓避凶趋吉。然生死皆由天意，非常人所能左。”牧师道：“将军持有此镜，他日厮杀疆场，必能遇难成祥。”谢家昌作色道：“家昌最恶临阵脱逃、贪生怕死者，我要此镜做什么！”楚声悒然无语。约翰?马吉道：“逃字在心，不在镜中，将军何出此言。可转赠亲人，以表望至爱平安之意。”谢家昌听了，以为然，便接了明镜，转赠楚声。并向约翰?马吉牧师致谢。约翰?马吉道：“现今中国正值乱世，大战在所难免，以将军年纪，此生将无宁日。何不携夫人旅居美国，欢度一生。”谢家昌凛然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果我国再遭外寇，家昌必誓死杀敌报国；远遁海外，不如叫我即死！”约翰?马吉赞叹道：“将军果真为当世豪杰，此宝镜当归英雄！”


    时值初秋，天气渐凉。这日，家昌夫妇登临钟山，拜谒国父陵墓。至一牌坊，抬眼见玉柱蓝瓦，悬挂一匾，大书“博爱”二字。家昌见了，不觉感今怀古，道：“官场中人所缺者，乃此二字耳！”携楚声从正门入，环视柏树葱葱，百鸟聚集。前行至陵门，家昌瞻仰陵门上所挂的“天下为公”牌匾，道：“此乃国父之思想精髓。”花岗石台阶宽阔紧凑，与苍松翠柏相映成趣。忽见台阶上摆着两口铜鼎，家昌细心观摩，轻拭鼎上灰尘。楚声见家昌此举，甚为感动，亦从旁相助。两人携手至碑亭，但见碑亭大书“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家昌夫妇虔诚瞻仰。而后直至祭堂。家昌默然注视国父汉白玉石雕像，苍然泪下，忽地跪下，道：“家昌不能侍奉国父，乃此生大憾。家昌誓卫国父灵柩，以宏国父精神。”出了祭堂，举目俯瞰，只见山恋起伏，淡雾漫漫，苍松翠柏，漫山碧绿。家昌叹道：“自古金陵龙蟠虎踞，今日观之，如此大好河山，怎不教我中华男儿誓死守卫！”


    之后，家昌携楚声至无梁殿拜谒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公墓。原来无梁殿原称无量殿，因殿内供奉无量寿佛而得名，该殿建成于明初，从殿基到屋顶，全部用大砖砌成，不施寸木，也无梁椽，故俗称无梁殿。无梁殿牌坊大书“救国救民”、“大仁大义”。国民党党徽在夕阳照耀下，庄严肃穆。两人携手进入拱形殿内，只见无数英名刻于墙上。家昌逐一默读19路军将士之英名，抚慰英灵，不禁百感交集。


    从无梁殿出来，便又拜谒邓演达之墓。家昌泪盈满眶，悲然跪下，道：“学生拜望老师了！昔长洲岛上亲聆老师教诲，受益非浅。犹忆武昌城头，恩师对刘玉春道：‘为你求情者，乃是谢昌儒，字家昌。乃北伐英雄。’刘玉春冷然道：‘所戮者皆为炎黄子孙，亦妄称英雄。乃南军之犬耳！’此言此景，恍如昨日。”楚声亦泪水涟涟，将家昌扶起。两人至灵谷寺。此处巨木参天，流水潺潺，各处景物掩映，别有一番风味。一老和尚出寺相迎，家昌夫妇随其至堂内。老和尚见家昌泪迹未干，道：“想必施主有伤怀之事？”家昌道：“我并无伤心之事。”老和尚道：“适才见施主跪于邓先生墓前，无限悲凄，必有缘故。”家昌凄然道：“我曾师从邓演达先生，受其教诲颇多，今日见了，想起旧事，乃因景伤怀。”老和尚道：“敢问施主尊姓大名？”家昌道：“谢昌儒，字家昌。”老和尚惊呼道：“施主莫非是天神大将军？”家昌道：“此乃世人错爱。”老和尚恭敬道：“请入禅室就座。”便带家昌夫妇进入禅室，命小和尚上香茶，而后道：“烦施主稍坐，老衲去去就来。”


    家昌夫妇静坐良久，仍不见老和尚出现。只见禅室内香烛星点，小和尚在旁垂手侍立。家昌只觉困顿难奈，便闭目养神。忽听得室外枪声密集。老和尚匆匆奔入，道：“东洋狗杀进来了！”谢家昌大惊，拉住楚声便跑。忽张叔谋、薛英明等持枪急入，道：“倭贼已杀上来了，昌儒快带楚声逃出去，我等去抵挡一阵。”家昌急忙道：“倭贼凶残，兄弟不是此等贼寇的对手。我去保卫国父陵墓，你们速将楚声带走。”楚声抱着家昌，放声大哭，不忍分离。家昌道：“你我新婚不及一年便要分离，我亦心如刀割，怎奈倭贼就在眼前。儿女私情怎比国家之重！”即命张叔谋和薛英明将楚声带走。时倭贼已蜂拥而至。两军短兵接斗，家昌大喝一声，突入敌群，敌人纷纷倒毙。忽传倭贼已杀上国父陵墓。家昌大惊，即西奔至中山陵。时日寇漫山遍野而至，家昌带领的国军越打越少，死尸遍野。家昌躲于铜鼎之旁，与敌对射。倭贼难以旁近家昌，即用大炮轰击。家昌难以相持，便退至祭堂。只见国父石像安然躺着，家昌跪地大哭道：“国父起身罢，倭贼杀上来了，学生抵挡不住了。家昌愿以死保护国父杀出重围！”忽听得满山皆喊：“活捉谢家昌！”谢家昌决然起身，走出祭堂，面对石阶上挤挤挨挨的无数倭寇，笑道：“你等倭贼，休想生俘我谢家昌！”说罢，举枪往自己脑门就是一枪。


    谢家昌惊醒，方知是梦魇。此时只觉汗流浃背，心仍乱跳。老和尚捧着一个木盒进来，谦笑道：“让二位施主久等了。昔邓先生曾游历鄙寺，与老衲相谈甚洽，故结为友，常有书信来往。后形势险恶，邓先生自感来日不长，便将此木盒托付于此。一日，我听见游客中有几人在密商逮捕邓先生之事，便于木盒内刻一‘逃字’，内藏几部经书，令小和尚速送至邓先生处。不想奸人已对邓先生下手了。邓先生曾与老衲品茗论事，谈起北伐之战，特别提起过将军。现邓先生已离去，老衲存世亦不久了，故将邓先生之遗物送给将军，望将军看在师生之谊，妥善保全。”谢家昌接过，道：“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全恩师的遗物。”


    相谈至晚，家昌夫妇起身告辞。行至室外，清风飒至，夜月极明，家昌惬然。老和尚道：“盒中有宝，将军可知？”谢家昌茫然道：“不知。”老和尚意味深长道：“乱世之时，有一字可趋利避祸，将军当铭记于心。”家昌道：“何字？”老和尚笑道：“将军聪敏过人，岂能不知，乃一‘逃’字耳！”谢家昌决然道：“家昌平生所恶者，乃一逃字。军人若思逃，则国家必亡，国家一亡，则百姓无处可逃；军人死战不逃，则百姓不必逃。百姓逃难是政府之耻。弱国军人，应时时准备赴死，军人不怕死，国家才能强大。”老和尚赞道：“将军真乃国之栋梁啊！”谢家昌紧握楚声之手，黯然辞别老和尚。


    后归上海，每当楚声注视明镜与木盒上的“逃”字，牧师与老和尚之言犹在耳边，心中有不祥之感，又不敢跟家昌说起，于是请匠人将明镜镶于盒盖内壁，刚好将两个“逃”字隐匿起来，方始安心。（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1）

    第二十三章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倭军骤攻北平近郊之宛平县城。举国皆惊，群情嚣然，救亡之声响彻九州。倭军垂涎平津已久，有备而来，四面攻击，各处相继得手。驻守北平之9军虽奋力抗击，仍难抵暴日之进攻。守军且战且退，北平临近县镇、要隘相继陷落。前线累败，百姓大失所望，皆怨政府无能，兼惧倭军暴戾，于是平津城中，逃者无数，以致兵民抢道。败军或成队奔逃，辎重散落一地，或三五成群，仓仓皇皇，向百姓乞食，若不如意，动辄抄掠，其势甚于劫匪。不几日，平津势如危卵，天下骚动。蒋中正急召集中央要员于庐山商讨应变之策。期间蒋中正发表一文，其文如下：


    中国正在外求和平、内求统一的时候，突然发生了芦沟桥事变，不但我举国民众悲愤不置，世界舆论也都异常震惊。此事发展结果，不仅是中国存亡的问题，而将是世界人类祸福之所系。诸位关心国难，对此事件，当然是特别关切。兹将关于此事之几点要义，为诸君坦白说明之：


    第一，中国民族本是酷爱和平，国民政府的外交政策，向来主张对内求自存，对外求共存。本年二月三中全会宣言，于此更有明确的宣示。近两年来的对日外交，一秉此旨，向前努力，希望把过去各种轨外的乱态，统统纳入外交的正轨，去谋正当解决。这种苦心与事实，国内大都可共见。我常觉得，我们要应付国难，首先要认识自己国家的地位。我们是弱国，对自己国家力量要有忠实估计。国家为进行建设，绝对的需要和平。过去数年中，不惜委屈忍痛，对外保持和平，即是此理。前年五全大会，本人外交报告谓“和平未到根本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跟着今年二月三中全会对于“最后关头”的解释，充分表现我们对于和平的爱护。我们既是一个弱国，如果临到最后关头，便只有拚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那时节再不容许我们中途妥协。须知中途妥协的条件，便是整个投降，整个灭亡的条件。全国国民最要认清，所谓“最后关头”的意义。最后关头一到，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唯有“牺牲到底”的决心，才能博得最后的胜利。若是傍徨不定，妄想苟安，便会陷民族于万劫不复之地。


    第二，这次芦沟桥事件发生以后，或有人以为是偶然突发的。但一月来对方舆论或外交上直接间接的表示，都使我们觉到事变发生的徵兆，而且在事变发生的前后，还传播着种种的新闻，说是什么要扩大溏沽协定的范围，要扩大冀东伪组织，要驱逐第二十九军，要逼迫宋哲元离开，诸如此类的传闻，不胜枚举。可想见这一次事件并不是偶然的。从这次事变的经过，知道人家处心积虑的谋我之亟，和平已非轻易可以求得。眼前如果要求平安无事，只有让人家军队无限制的出入于我们的国土，而我们本国军队反要受限制，不能在本国土地内自由驻在，或是人家向中国军队开枪，而我们不能还枪。换言之，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巳快罹临到这极人世悲惨的境地，这在世界上稍有人格的民族，都无法忍受的。我们的东四省失陷，已有了六年之久，继之以溏沽协定，现在冲突地点已到了北平门口的芦沟桥。如果芦沟桥可以受人压迫强占，那末我们五百年故都北方政治文化中心与军事重镇的北平，就是变成沈阳第二。今日的北平若果变成昔日的沈阳，今日的冀察亦将成为昔日的东四省。北平若可变成沈阳，南京又何尝不可变成北平?所以芦沟桥事变的推演，是关系中国国家整个的问题。此事能否结束，就是最后关头的境界。


    第三，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但我们的态度只是应战，而不是求战。战是应付最后关头必不得巳的办法，我们全国之民必能信任政府已在整个的准备中，因为我们是弱国，又因为拥护和平是我们的国策，所以不可求战。我们固然是一个弱国，但不能不保持我们民族的生命，不能不负起祖宗先民所遗留给我们历史上的责任，所以到了必不得已时，我们不能不应战。至于战争既开之后，则因为我们是弱国，再投有妥协的机会，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时候便只有拚民族的生命，求我们最后的胜利。


    第四，芦沟桥事件能否不扩大为中日战争，全系日本政府的态度，和平希望绝续之关键，全系日本军队之行动，在和平根本绝望之前一秒钟，我们还是希望和平的，希望由和平的外交方法，求得芦事的解决。但是我们的立场有极明显的四点：(一)任何解决不得侵害中国主权与领土完整。(二)冀察行政组织不容任何不合法之改变。(三)中央政府所派地方官吏，如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宋哲元等，不能任人要求撤换。(四)第二十九军现行所驻地域，不能受任何约束。这四点立场，是弱国外交最低限度。如果对方犹能设身处地，为东方民族作一个远大的打算，不想促成两国关系达于最后关头，不愿造成中日两国世代永远的仇恨，对于我们这最低限度之立场，应该不致于漠视。


    总之，政府对于芦沟桥事件，已确定始终一贯的方针和立场，且必以全力固守这个立场。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抗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所以，政府必特别谨慎，以临此大事，全国国民亦必须严肃沉着，准备自卫。在此安危绝续之交，睢赖举国一致，服从纪律，严守秩序。希望各位回到各地，将此意传达于社会，俾咸能明？局势，效忠国家。这是兄弟所恳切期望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2）

    时余楚声有孕在身。余鸿钧深谙时政，知中日大战临近，故累劝家昌夫妇旅居美国，美国殷盛丰乐，科学发达，到美国生产，必大有裨益。家昌夫妇拗不过，便从其意。将欲登船，忽闻倭寇又攻北平。谢家昌脸色骤变，目视楚声。楚声垂泪道：“今国家有难，而旅居国外，形同逃亡，未败而亡命海外者，乃叛国懦夫！——昌儒以国家安危为重，今且归去备战！”家昌执其手，愧疚道：“爱妻知我肺腑！我对不住你和未出世的孩儿。”楚声道：“我曾有言：无论何时何地，你我都不分离，昌儒既往前线抗倭，我可做战地记者和医务人员。”家昌道：“楚声有孕在身，恐有不便。”楚声道：“我自知轻重。”余鸿钧夫妇知家昌夫妇心意已决，不觉长吁短叹。次日，楚声即往医院实习简易包扎之术。


    谢家昌拜访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将军。张治中道：“昌儒此来，有何见教？”家昌道：“欲借一旅之师赴北平击寇。”张治中低言道：“现京沪形势危急，昌儒不如在此助我，护卫我京沪重地。现中央秣马厉兵，加紧备战，已调王敬久之87师、孙元良之88师秘密入沪。上海近期必有大战，昌儒可在此处奋发扬威，痛击倭寇。”家昌急道：“现平津岌岌可危，我欲北上助我义兄荩忱，望文白兄金言相赐。”张治中知其意，道：“以昌儒之才，当统一精锐之师，驰骋疆场，谁人不知昌儒与蒋主席厚交，何不亲往蒋主席处要兵要权？”谢家昌道：“蒋主席曾言世间已无谢家昌！我不如回乡，带一帮南粤弟兄，亲往击寇。”言罢告辞。


    败报不时传来：倭寇已打破北平，天津随后又落入倭军之手。守将佟麟阁、赵登禹殉于国难，其余将官，战死者众；军长宋哲元撤离北平，9军已七零八落，或各自逃散，或各自为战。又传张自忠暗与倭寇媾和，为国人所诟。家昌急见叶保民、邓桂鸿、廖维搜等人。邓桂鸿笑道：“昌儒此来，必劝我等送死！”家昌不解。廖维搜笑道：“昌儒急急而来，必劝我等弃商从军。与悍日交手，凶多吉少，岂非送死？”家昌肃然道：“若是异党相斗，家昌不敢劳烦各位。此国家民族存亡之际，抗击贼寇，死于疆场，何惧之有！”邓桂鸿道：“方才戏言，昌儒不必当真。我欲变卖公司，筹钱拉起一支义勇军，保民、维搜已赞同，不知昌儒意下如何？”家昌大喜道：“我明日即回乡，聚集我那一百多猛虎一般的弟兄。”正言间，忽进来三人，来人见谢家昌在座，大喜过望，一齐拥上前问候。原来此三人为包雪平、刘球珠、官澄。谢家昌道：“列位弟兄齐聚在此，莫非天意？”刘球珠感慨道：“我等与昌儒相别多年，方才我曾言：若是昌儒在此，必大壮我等之威。不想昌儒果然在此！”邓桂鸿道：“众弟兄不避生死，为国难而来，志在效命，我提议推昌儒为首，召集人马，誓死抗击倭寇。”余者皆认为非昌儒不可。家昌慨然应承，即回家辞别楚声。余楚声欲要同行。余鸿钧夫妇苦劝方止。


    不数日，谢家昌抵达乐昌。众弟兄闻知，皆聚谢家。谢家昌特于天神大将军祠前设宴，遍请众弟兄。酒过三巡，谢家昌飞身将“天神大将军祠”牌匾取下，将旧字拭去，又提笔大书几字。众皆惊异，俱不言语。忽见家昌将牌匾挂上，牌匾却成“英烈祠”。众弟兄惊问缘故。家昌道：“列位弟兄可知，去岁福华兄欲拆去天神大将军祠。我道：‘他日若家昌为国捐躯，也免得重建。’因虑倭贼亡我之心未死，才出此言。今平、津俱失，中华民族危急。众弟兄往日苦于报国无门，现蒋主席呼吁炎黄子孙‘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诸位弟兄，杀敌报国是时候了！生有儿子的请站立！”众弟兄皆奋然起身。何武笑道：“哥，这些年我让你弟媳拼命给我生儿子，我有三个儿子了，何家有后了，我可以死在战场上了！”陈桂大叫道：“哥你放心，你弟媳给我生了四个儿子，弟兄们打仗不怕死，生儿子也不怕累，自有娘儿们照顾，我等留在家里无所事事，整日喝酒赌钱，给娘儿们骂皮了，不如死在战场上，成为民族英雄，将来在祠堂里享受祭祀。”谢家昌听罢大呼：“众弟兄愿随我斩杀倭狗乎？”众皆大呼：“誓死相随！”家昌又道：“弟兄们素习射技，已历十年，未知今日如何？”乃令贱养于百步外放走兔以试。众皆跃跃欲试。张叔谋向前，一枪中的；贱养又放一兔出，黄福华待惊兔走远，方举枪射击，枪弹正中兔首。众皆欢呼。当中有两人未中走兔，家昌道：“今次抗倭，非当年北伐可比，倭军亦素习射技，兼格斗之术非同小可。二位弟兄且留于家乡。”此二人决然道：“抗倭立功乃我等平生所愿，若昌儒不带我二人去，我二人即死于众弟兄面前。”众人从旁相劝。家昌勉强应承。于是众人皆入祠内，脱衣于案前，各人自立灵位牌，歃血为誓。并约定三日后在此与家乡父老辞行。


    次日，谢家昌与黄福华往见粤北区绥靖委员李汉魂。李汉魂大喜，设宴款待。家昌道：“此来有求于伯豪兄，今倭贼又侵我中华，平津已落入敌手，现举国上下、街头巷尾皆传我义兄与倭寇媾和。我兄乃轰轰烈烈一义士，俗人岂能识之！我欲带领众弟兄往助我兄，望伯豪兄助我些武器弹药。”李汉魂道：“我恨不得与昌儒同去击寇，只因顾及我有守卫南疆之责，不便同行。我军中武器弹药，只要弟兄们搬得动的，只管拿去，替兄弟痛杀贼寇。”家昌喜不自胜，道谢不迭。李汉魂道：“昌儒别羞杀我了，我只为国家抗倭出了些绵薄之力，弟兄们不顾生死，以身相拼，才让人肃然起敬。”——即派十几人将枪弹送至乐昌。临别，李汉魂道：“此地一别，不知几时相会，望昌儒保重。现时局凶险，倭寇侵略广东是在所难免，愚兄留守南粤，望昌儒能片言相教。”家昌道：“东瀛侵我中华，蓄谋已久，谋划精细，每攻必奏效。若攻我广东，必先取广州。要取广州，必派飞机先毁粤汉线、广九线、广三线及各线车站。而后累炸广州，以震慑广州军民。珠江口防守严密，倭军必不从此处入，当从惠州沿海登岸，从背后攻击珠江口防御工事，则我军苦心经营多年之珠江口防御工事必成虚设。望伯豪兄于惠州沿岸暗设伏兵，可保广州无虞。”李汉魂听了，额上渗汗，道：“若果如此，则广东危矣！”谢家昌道：“战争之胜负在于筹谋，愿我兄运筹得当，善用民力，善待士卒，以保南粤安然。”言罢奋然告辞。


    谢德声夫妇听知家昌欲带乐昌子弟赴平津击寇，不禁忧心忡忡。贤姝一早便往西石岩寺上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忽见早有几位妇人拜在神佛面前。贤姝吩咐阿凤呈上祭品，而后点燃香烛，便跪于佛祖脚下，含泪暗祷。只听得身旁一人祷告道：“佛祖保佑我锡瑜平平安安！”身后又一人哭道：“万望佛祖，保佑我老公，他今次去北平，杀的是东洋贼，愿佛祖保佑我老公平安回乡。”贤姝哭道：“昌儒连累了诸位，我很抱歉。”身旁那妇人见是贤姝，亦哭道：“锡瑜自小与昌儒称兄道弟，感情深挚，今日随昌儒去保卫国家，也是他人有所用。”贤姝哭道：“嫂子是深明大义之人。”又回首道：“叔谋是昌儒多年兄弟，自小就调皮捣蛋，总是让父母不得安心。而今就要走了，凶吉难测，真教人难分难舍！妹子，我对不起你。”张叔谋之妻哭道：“阿婶勿要如此说，多年来谢家帮衬我家，不知有多少，况且当年又是昌儒救阿谋回乡的，阿谋此去征战，或能搏个封妻荫子回来也未可知。”曾国樑之妻道：“我昨夜梦见东洋贼追杀国樑，我就喊：‘东洋贼追上来啦，快跑啊！”可是国樑跑不动，被东洋贼砍掉头颅。我啊，就哭醒了。所以一早我就来求神拜佛，愿菩萨保佑我家国樑。”钟锡瑜之母道：“梦里总是与现实相反的，这下国樑平安无事了，妹子放一百个心。”曾国樑之妻神态悲凄，喃喃自语道：“要是这样就好！”贤姝听罢，且叹且悲。


    拜毕，贤姝便向住持求得百十几枚平安符，又邀三人同回谢家。刚进大门，忽听得院内有哭闹声，牛牯禀道：“太太，丘玉华、曾苏、廖荣华的老婆正在撒野呢！”贤姝急地向前，道：“你们何必在此哭闹，北上抗倭，皆出自愿，非是昌儒胁迫。”曾苏之妻骂道：“谢家阴险，总是诱骗穷人去卖命。你儿子要去挨枪子，也就去罢，为何要阿苏陪着送死。”牛牯气得青筋暴突，扬手要打。贤姝制止道：“阿牛，她是你二少的弟妻，别伤了二少的兄弟情分，由得她去骂罢。”说罢含泪进屋了。钟锡瑜之母与张叔谋之妻从旁相劝。丘玉华之妻骂道：“你们得了谢家多少卖命钱！在此跟恶人说情，真是善恶不分！”钟锡瑜之母哭道：“谁不心痛自己的子弟？我们刚从西石岩寺回来，谢家太太的心都碎了，你们还在此胡闹，对得起玉华、曾苏、荣华和昌儒的兄弟情分么？”廖荣华之妻哭道：“我家贫苦无助，荣华是家中顶梁柱，倘若荣华走了，岂不天塌地裂。”张叔谋之妻怒道：“廖家所得谢家恩惠还少么？做人要讲良心！”此等人哪里听得进去，依旧大哭大闹。淑芬见势不妙，即遣阿毛速请宝莲过来。淑芬料想宝莲将至，即躲于门后大叫：“快走啊，宝莲来了！”哭闹者大惊失色，起身便往门外走。忽觉受骗，又复入院。时宝莲刚从门外入，见此情形，便大叫道：“你们几只蠢猪，只知生来吃饭睡觉拉屎，男儿们是去为国战斗，去为你们求功名富贵。我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一同去杀倭贼。再在此胡闹，我打断你们的狗腿！”几个妇人噤若寒蝉，向门外挪步。回首见宝莲凶相，惮忌不敢再骂，遂立于门外大哭。


    正说间，家昌与众弟兄一同回来。丘玉华、曾苏、廖荣华见自己的婆娘在谢家放泼，颜面尽失，抬手要打。谢家昌等慌忙劝阻。几个婆娘悻悻然走开。曾苏追上前，指着老婆骂道：“我此去打仗，立大功，做了大官，娶个北妹回家，便休掉你这臭婆娘！”曾苏回首骂道：“休便休，老娘不惧！”众人大笑。宝莲道：“昌儒，我也随你们去杀倭贼，我并不比你们差。”黄福华笑道：“女流上战场，别被倭贼笑话我中华大国无男人。”宝莲道：“你这个胡子佬，你跟薛猴子、阿桂一齐上，未必是我的对手。”家昌劝道：“粤地近海，岂无寇至？宝莲留在家乡，将来亦可为抗倭出力。我此去抗倭，九死一生，只求宝莲照顾好我的家人和儿子，儿子要多读点书，不可太娇惯。”宝莲道：“昌儒放心，我一定会照管好家里的事，把你儿子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亦有一事相求，倘若倭贼侵我韶关，我战死的话，可否进你谢家坟墓？”谢家昌道：“你本是谢家人，若那时我没死，必令儿子在墓碑上大书：‘故显妣谢母穆老夫人之墓’！”宝莲听罢，放声大哭：“若果如此，我死一百次也值得！”众皆动容。贱养屡求家昌带他同去抗倭。家昌不许，令其与家乐共管家事。


    出征之日，英烈祠前聚数千之众。县长许翥率众公务员来送行，乐昌民众亦自觉前来。河南碾米加工厂老板梁先生倡议：凡乐昌富户当捐些财资，安抚出征军士之家属。众皆赞同，并推谢德声为首。谢德声慷慨应诺。昔北江工农讨逆军亦有多人加入义勇军。陈桂满脸爪痕，泪水滞于伤痕上。陈桂之妻道：“昌儒大哥，阿桂矮小，打仗不行，拜托你多多照应。昨日，我劝他勿去打仗，还跟他干了一架。他连我都干不过的人，如何干得过东洋鬼？他一生一世最敬仰你，你一定要带他回来。我那四个孩儿不能没有父亲。”家昌安慰道：“贤弟媳勿要担心，我一定会带他回乡的。”阿桂之妻道：“反正你回来了，我向你要人就是。”忽见何武被母亲与媳妇各抱一只大腿。何武大叫：“你们不放手，我立即去死！”旁人皆相劝。两人便放手，忽见何武要走，其妻便跪行过去，用嘴死死的咬住何武之衣襟。


    谢德声见家昌等人于祠内自立灵位，灵位前俱放着各自衣冠，不觉放声大哭；众父母妻儿闻知，亦放声痛恸。将行之时，众父母皆将平安符各赠自己的孩儿。众义勇军行不数步，回身一齐跪拜。乐昌民众见了，凄然痛哭，山野皆应。谢家昌哭道：“家昌实在不敢相瞒，此去凶多吉少。中华衰微，兵戈不断，累遭欺辱，百姓涂炭。我等有幸生于乐昌，夫乐昌者，乃乐且昌，人生在世，无不追求此二字。我等不舍生忘死，怎能换来百姓之乐昌。我等自小不肖，不爱读书上进，呼朋结伙，浪荡街头，各位义父义母为我等操碎了心。我等留衣冠于英烈祠中，只想留些念想给父母妻儿。”何武之母听了，昏厥于地。张叔谋三步一回首，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众人送至火车站，忽众义勇军皆跪拜，谢家昌大哭道：“我等既自立灵位，便准备有去无回，各位义父义母，请受孩儿们最后一拜！”众皆磕首流血。满街满巷俱是哭声，义勇军父母多有昏厥者。众人皆泪盈满眶，迷蒙中见列车远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1）

    第二十四章


    谢家昌率众抵达武昌。忽闻日军突袭上海，各处军队连夜驰援。谢家昌以手抚胸，舒眉道：“如此甚好，我等即可乘船顺江而下。”张叔谋不解道：“淞沪乃我国富庶之地，倘若为倭寇所得，必如虎添翼，国都势难保全，何好之有？”谢家昌道：“叔谋有所不知：华北及东南之地，平坦千里，无险可守。若倭军只攻华北，沿平汉路与津浦路南下直趋武汉，数日可达。如此则将中国东西一分为二，使我军首尾难顾，必有覆亡之忧。若扩大上海战事，使倭军转聚上海，必能滞倭军一时。上海非守之地，势难久持。倭军若得京沪，必沿江仰攻武汉。国府早定大计，以西南为援，持久抗击倭寇。我等此去淞沪，勿争一城一地，可多伤倭军有生力量。”众人听罢，尽皆踊跃。


    时各地援军转运艰难。川、黔两省之援军沿湘黔公路徒步行进，到湖南辰溪后，转乘木船至常德，再换轮船经洞庭湖抵达长沙，辗转至上海，需费月余。此时淞沪地区之工厂、办事机构陆续向西迁移。武汉航运公司船只俱被军方征用，以此运送援军。各路援军相继抵达江边。码头上熙熙攘攘，无限大军鱼贯登船，顺流东去。谢家昌所领为民团，无人理睬。家昌无法，遂于远郊觅得民船数艘，出重金央求船民出航。


    军民皆知中日军力悬殊，战则败，不战亦败，败则亡国。故朝野俱弥漫悲观之气。战区民众，又遭战祸之害。京沪之富户，或抛售股票，或贱卖家产，携带老幼，裹财西逃；贫民无余财，只关门闭户，逃出家园，人多车少，难民相斗殴；一路风声鹤唳，哭声遍野。战争初起时，自川沙口至虹口码头一线，百姓抛田舍屋，只带些干粮与财资，往内地奔走。——难民皆以为中日战力悬殊，不日将终战，到时可携带家小，复归田舍。不想一日离去，终不能归家。——不几日，战火从海岸线直向内陆蔓延。上海原驻倭军又四处攻劫。居民中枪着炮者，不计其数。于是远近百姓闻风而逃，宝山、罗店、杨行、刘行等地百姓俱逃入城区。上海市区，随处可见仓皇之难民。忽闻东洋人凶鹫，上海不日将陷。满街难民又惊慌失措，连夜逃出上海，望南京方向迁徙。无数难民逃至南站，忽遭倭军飞机轰炸，横尸一地；其余各地，倭军不辨军民，举枪便射，死者甚众。倭军闯入沪江大学，不论军民，尽皆射杀，又纵火烧毁校舍。从此难民但闻“东洋人”几字，拔腿就逃。往日鼠窃之徒，乘乱而动，肆欲妄行。沿路搜寻死者财物，抢劫伤者财钱，若遇反抗，便杀人取财。


    上海战事初起阶段，我空军轰炸倭寇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公大纱厂及海面敌舰。敌旗舰“出云”号受创伤。我军飞行员阎海文被倭炮击落，身陷敌阵。敌欲招降。阎海文大喝：“中国无被俘之空军。”连毙敌数人，而后自尽身亡。张治中闻讯，仰天而涕。地面争战，亦非常惨烈。国军旅长黄梅兴身先士卒，率军强攻倭军阵地。于爱国女校旁中炮身亡，时年40岁。张治中听闻噩耗，为之怆然，特嘱孙元良等切勿靠前指挥。


    倭军凭空军强势，往来轰炸国军，若出入自家庭院。战区长官冯玉祥震惧，远避至宜兴张公洞。又令国军战机与敌相争。数日间，中日飞机如健鹰相搏，引来市民争睹。南京路外滩聚集无数上海市民，隔江观望双方争战。忽倭军炮火齐击外滩，民众逃之不及，死伤者一地。军方多次呼吁市民避于家中，勿要外出，然而仍有许多市民聚于交通要道看热闹，以致堵塞交通，影响军队调度。一日，无数市民又聚于大世界附近，戏看空战，众皆举首仰望，手指点点，谈笑风生。忽我空军将炸弹投向人群。众皆惊呼，四处奔逃。须臾间，众观战者死尸遍地，凄厉之声遍布街巷。军方大惊，反复提醒市民，战争期间，切勿出行。


    蒋中正欲决胜于上海，故从各处调运兵马增援。各路大军相继进入上海或近郊。我军猛击范家宅之倭军，迫其退入租界；我军一部凭战车掩护，沿黄浦江进击。倭军寡不敌众，仓皇退入裕丰纱厂、大康纱厂等处隐蔽。次日，各路大军相继攻占东有恒路、汉壁礼路，吴淞路、沈家湾等处。倭军势寡力薄，渐次退向汇山码头，筑壕固守。倭军欲改观战争局面，妄图从龙王庙登陆。我军早有准备，将其击退。于是倭军各种军舰塞江而来，猛击我浦东阵地。浦东乃荒野之地，地势平坦，壕沟松散，我军中炮着弹者，不计其数，尸横遍野。


    余鸿钧欲迁重庆，苦劝楚声同行。楚声决意留于上海，以候家昌。余鸿钧夫妇执拗不过，只得举家避于租界。忽闻国军师长王敬久率部攻击倭军海军俱乐部，孙元良部进击倭军坟山阵地，双方苦战，死伤无数。余楚声急嘱佣人照顾父母，而后奔出租界。余楚声自荐入青年救护队。救护队由上海青年学生组成，男队员负责临阵搬运伤兵，女队员在治疗所护理伤员。余楚声曾习包扎之术，故随数名医生担当救治伤员之任。


    救护队急速至前线。只见前线枪炮声震天憾地，天空已被硝烟填充塞满。战事惨烈，阵前军医多有死伤。不断有伤员被抬下来，血水滴滴答答，淋湿一路，缺腿少臂者，并不少见。伤员们或昏迷不醒，或凄厉大叫。余楚声见了，心里颤栗不住。余楚声一边协助医生，一边安慰伤员。一名伤员满口是血，死命拽着楚声的手臂，哀求道：“求求你救我，我不想死！我娘在等我回家，我死了，我娘孤苦伶仃谁来养？”楚声被拽得疼痛难忍，安慰道：“你会好的，你会回乡赡养老母。”那军士不作声。楚声看时，军士已然气绝。楚声哭着问旁人道：“这位兄弟是哪里人？谁知道啊！”无人应答，众人都在忙于救治伤员。许多伤员被抬入时，大都像杀猪一般的号叫，当那人不作声时，多半是死了。如此生死两重天之情景，使楚声大为震撼，不觉有些绝望。忽见两名队员跌跌撞撞下来，一个俯身呕吐不已，颤栗难言；另一个惊悸大哭，道：“我亲眼看见许绍民被炮弹削去脑袋，董丹的肠子溢了出来，他摁着肠子大哭要回家。我也不干了，我要回家，我不要死！”余楚声让女队员安抚两人。那两名男队员死活不干，非得离开。忽伤员中有一名少校营长拔枪喝道：“你二人临阵脱逃，罪可致死。”两人听罢，顿时噤声，蹲于墙角，看着众伤员惨状，惊恐万分。


    众人正在抢救伤员，忽后卫队数名官兵匆匆退下，疾呼众救护队员后撤。余楚声喊道：“关键时刻，为何后撤？”忽前面人声嘈杂，大叫：“倭寇打过来了，我军拦截不住，快走啊！”众人仓仓皇皇，抬起伤员后撤。趟过小河，忽倭军飞机轰然而来，投下数枚炸弹。救护队中死伤甚众，几名女队员凄厉大哭，浑身是血。余楚声侥幸无事，但觉耳鸣不绝。她攀爬过去，抱起一名女队员。女队员浑身战栗，大哭道：“楚声姐，快救我！我的胸口有一个洞，快帮我包扎。”楚声急地撕开女队员的衣服，只见血从洞口不住的渗出。女队员喘着粗气，悲凉哭道：“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回家！”楚声用纱布按住她的伤口。女队员喃喃的唤着妈妈，不一会儿，便不作声了。军队冲上来，连背带扶，助救护队后撤。一名军人冲楚声大喝：“快走，她已死了，日寇上来了。”说罢，拖起楚声，而后把女队员的尸首驼在肩上，匆匆奔走。


    奔至民房之下，方才歇息。屋内人走烟灭，狼藉不堪。救护队便于屋内设救护室，继续为伤兵疗伤。队长发现楚声有孕在身，遂令楚声到户外为轻伤员包扎。那些轻伤员，个个血迹斑斑，神态憔悴，怨叹不绝。余楚声一边替伤员包扎伤口，一边跟伤员聊天，以此减轻伤员痛楚。一名伤员频频目视楚声，探问道：“小姐天姿国色，是学生罢？”楚声道：“我是《大公报》记者，刚习包扎之术。”伤员道：“我叫张孝廷，曾参加民国二十一年的上海抗倭战，现隶属孙元良师。一日游览南京无梁殿，见我之大名赫然在上，不觉笑道：‘上天佑我不死，必福禄双全。——小姐可曾嫁人？”楚声笑道：“我快要做妈妈了呢！”张孝廷瞥了一眼，道：“当年淞沪之战，谢家昌将军于阵前救得一名女学生，女学生芳心暗许，上天为女子诚心所感，便促成此良缘。此次抗倭，天必佑我！”余楚声朗声笑了。


    忽见一支民团匆匆而来，为首者瞅见楚声，大惊道：“小姐可是余楚声？”余楚声此时已疲惫不堪，抬眼道：“正是本人。”那人急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王屏南啊！昌儒呢？”未待楚声答言，王屏南大哭，诘问道：“天神大将军在哪？令倭贼丧胆的天神大将军正在何处？”余楚声听了，凄然大哭：“我心里问了千百遍：我丈夫在哪？当我的姐妹躺在我怀里无助的唤着妈妈的时候，我心里在念：我的天神大将军在哪？我告诉各位，哪里有倭贼残害我姐妹，我丈夫就会出现在那里！”众人听知余楚声乃天神将军夫人，皆大为振奋。张孝廷道：“方才见余小姐神清气朗，清心玉映，便知非常人。原来却是天神将军夫人！”忽手术室内有人大呼楚声。楚声急地入内，只见正在接受手术的一名上尉军官哭道：“嫂子，我曾在谢将军手下战斗过。此次抗战，我连队就剩下我一人了，拜托嫂子请谢将军为兄弟们报仇啊！”楚声安慰道：“这位兄弟放心，我一定叫昌儒杀尽倭狗，为弟兄们报仇。”上尉听了，扯喉大叫：“爹、娘，不孝儿走了！”言罢而亡。余楚声见此情形，不觉神色凄伤，泪流满脸。忽一官佐大喝：“凡包扎好的弟兄速归前线！”张孝廷无奈，随着众人去了。


    忽见大队人马扬尘而过。王屏南喜道：“宋希廉亲率第6师千里驰援。昔日抗倭时，我与其有一面之交。”正说间，忽一员军官上前道：“我师奉张将军之命，攻取汇山码头。我军从陕西匆匆而来，缺医少药，能否随我军同行？”救护队长慨然道：“我等为抗日救护队，岂有推卸之理！”便令人收拾行装，又令楚声等几位女队员留下照顾受伤军兵。余楚声欲要随军前行。队长不许，道：“你有孕在身，倘有差池，我难向谢将军交待。”王屏南亦从旁相劝。忽见众人簇着一员将官上前。王屏南大喜道：“荫国我兄，可记得王屏南？”宋希廉急上前，喜道：“上海英雄屏南兄，愿随宋某一起扫除贼寇么？”王屏南大喜过望，道：“我屡求战而不得，不想在荫国兄处实现我平生志愿！”又道：“这位女士为昌儒之夫人，有孕在身，而舍生忘死，欲上前线救助伤员。”宋希廉惊喜道：“不想在此遇着嫂夫人，我与昌儒，亲如兄弟，我虽为昌儒学兄，论年纪功勋，我又为昌儒之弟。”余楚声道：“我曾言：能与昌儒为友者，当为豪杰，望宋将军准我随军同行。”宋希廉笑道：“嫂子既出此言，我岂有拒绝之理。”遂从师部警卫中抽调几人，暗护楚声。


    于是宋希廉率军猛攻天宝路一带。宋部凭借战车掩护，与倭军激战。倭军占据唐山路口数座楼房，凭高视下阻击。两军逐屋争夺，近身厮杀。忽闻王敬久沿闸北、虹口向杨树浦攻击，左翼前锋已抵杨树浦租界至岳州路等处。宋希廉遭遇倭军顽抗，进展甚缓，不由得急躁万分。于是急令战车不避战火，全速攻击。倭军抗拒不住，放弃百老汇路，东熙华路，纷纷逃到外白渡桥，向英租界投降。苦战数日，方抵汇山码头。倭军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军舰上。第6师遂得汇山码头。宋希廉便令众军构筑工事，固守待援。忽海上倭舰猛击码头，我军战车瞬间即成废铁。众军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体，随处可见。余楚声所在救护队虽离码头有数里之遥，亦觉天憾地摇。余楚声登高眺望，只见前方浓烟滚滚，弥漫了半边天。


    忽通信兵来报：码头遭倭军反击，我军死伤甚众，伤员过多，军医抢救不及，于路死者无数，师部令救护队靠前救治伤员，以减少伤亡。众人得令，即收拾医疗器械速行。行至一处，忽见数名军士抬一将官前来，警卫员喝住众人，道：“这是陈瑞河旅长，快先救治长官！”众人听了，即围拢上来。此时，伤员被源源不断的抬下来。众多伤员昏迷不醒，遍身并无伤口，但脸色灰青，七窍流血而已。余楚声骇然道：“这些弟兄所中何弹？”军士道：“这是炮弹震撼所致，表面虽无伤痕，体内却肝胆俱裂。凡遇炮击，多有此类死者。现汇山码头上，此类死尸多得数不过来。”余楚声听了，悲怆泪下，道：“活着的弟兄多保重，在战场上机灵些。”忽听得一声惊呼，众人俱投目远望。但见码头上骤起大火，有军士道：“营长李增率全营勇士猛击登岸倭军，被大火围困。”众人急向前救援，余楚声随后跟去。忽见无数火人冲突出来，或在地上翻滚，或一直前冲，凄厉之声撕心裂肺。李增营竟全都葬身火海，无一生还。余楚声目睹此惊心动魄之场面，含泪摇头，自语道：“这是我一辈子的梦魇。我中华与东瀛贼，种下千世之仇，万代之恨！”（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2）

    倭军增兵汇山码头，炮火猛烈。我军难以维持，往后撤退数里，构筑工事与敌相持。余楚声等亦随军撤退，伤员愈多，救护所门外俱躺着伤员，挤挤挨挨，嗷嗷待救。楚声不得已，嘱随身之女队员对伤员先进行简易包扎。因碘酒供应不足，伤口未能消毒，血迹未得擦拭，便匆匆包扎，只能减少伤员些许疼痛。


    真忙碌间，忽哨兵鸣枪大呼：“一队倭狗偷袭过来了，众人速退！”众皆大惊，手忙脚乱的收拾器械。枪声越近，伤员之中，凡能站立者，俱持枪向前。余楚声等扶着重伤员后撤。数名警卫近身护卫。楚声大叫：“我不用保护，快上前击寇！”数十倭军直冲杀过来，与我军格斗。警卫将楚声等按在沟渠之中，然后踊身向前，与敌拼杀。倭军势众，更兼素习格斗之技，片刻即将我军士刺倒。倭军见众伤员举止为艰，便用刺刀挨个戮死。我军伤员惨叫不绝，辗转死去。忽有一伤员拉响手雷，与几个倭军同归于尽。其余倭军见了，架设机枪欲要扫射。忽一小队国军冲杀过来，射杀数名倭军。敌我相撞，射击不及，便近身肉搏。忽两人厮打，滚落沟渠，就于楚声等女队员面前捶打撕扯，互相叫骂。我军士不支，被倭军压在身下，举刀欲刺。忽楚声腾地过去，对着倭军脑袋就是一枪。那倭军身子一歪，便死去。身下那人爬起，竟是王屏南。王屏南见是楚声，急道：“快走，带领众人速退！”说罢又跃出沟渠，亟击敌寇。楚声见众女队员抖抖瑟瑟伏在沟中，不知所从，便嘶声喝道：“记住，杀倭贼就这么干！”抬头见我军势迫，便疾步过去，对着近前格斗之倭军开枪，立杀数人。忽一倭军大叫，挺枪直刺楚声。王屏南飞身拦挡，那枪便捅入王屏南腹中。楚声大惊，朝倭军脑门即一枪。其余倭寇全都死于非命。楚声疾呼女队员们上前救治。王屏南痛楚笑道：“你救我一命，来不及道谢，现在我救你一命，你我扯平了。”楚声哭道：“你要活着，我要你在酒席上郑重的谢我。”因伤口太大，肠肚外溢，纱布亦堵塞不住。王屏南粗声道：“你们快离去，此地凶险。别为我枉费心力了，我是活不了。楚声，认识你夫妇是王某此生的荣幸。告诉韩焕荣、钟素媛夫妇，我走了！”言毕身亡。余楚声大哭，令人将尸首抬回。


    此战余楚声毙击五名倭军。参战军士即禀师部。宋希廉听知大喜，亲到救护队表彰。忽报张治中将军亲临前线视察，随行有上海各大报记者。张治中得知楚声事迹，惊喜道：“昌儒，乃我挚友。贤弟媳巾帼不让须眉，立杀五名倭贼，此举足可惊天地，泣鬼神。当大加褒扬赞颂。”余楚声道：“我身为昌儒妻子，甚感荣耀。因凡遇豪杰，皆言‘昌儒，吾友也！’据我所知，文士之中，胡适之先生当推为首，交友甚广，海内外名士皆称‘吾友胡适之’。”众人听了大笑。旁有《大公报》记者，道：“余小姐为本报记者，为了抗战卫国，学习医务知识，又不避凶险，亲冒枪弹，救治伤员，乃我等楷模，褒扬之文，不若请余小姐写一篇《战火亲历记》。”张治中称许，又道：“前线战火纷飞，并非弱质女子所能承受的。”力邀余楚声以自身事迹，鼓动民众抗日。


    次日，余楚声应邀回母校演讲。余楚声讲起血火交融之前线战斗，几度哽咽。当钟素媛得知王屏南壮烈捐躯时，放声大哭。于是满堂师生皆哭，誓言与倭贼不共戴天。集会毕，有人窃议倭军之强：倭军凭江海之利，逞陆、海、空三军协同之威，更以装备之良，训练之精，将士之勇，驰骋淞沪，所向皆克。众人闻言，皆欲逃离上海。


    余鸿钧夫妇暂住美国友人家中，日则心惊肉跳，夜则辗转难眠。忽见各大报俱登文颂扬楚声，不觉大喜过望。余鸿钧夫妇即欲往教堂祈祷。忽见余楚声偕同钟素媛前来。余鸿钧夫妇大喜，即与爱女携手返家。余鸿钧道：“慈霖啊！女儿既然回来了，当举家祝贺才是，快备些酒菜罢！”慈霖黯然而泣，道：“女儿的心，你难道不知？吃过饭她又要奔赴前线了。”余鸿钧愕然道：“女儿，莫非是真的？你如今已功成而归。何必再去危险境地？你现今为谢家媳妇，已有谢家骨肉。你丢下父母不管。我与你母亲为你担惊受怕，也就罢了。然你不能有负谢家啊！”楚声垂泪道：“昌儒已有后，谢家不至于断绝血脉。然我中华大国若亡，四万万民众皆成亡国奴，我怕炎黄子孙的血脉会断绝啊！前线将士在枪林弹雨中奋战，多少家庭因此断绝血脉。女儿心意已决，我若死于战场，亦无怨无悔。”又嘱佣人道：“阿实、阿兰，你夫妇忠心可嘉。往昔和平时，我余家有十几名佣人，因战祸连绵，他们都逃回乡去了。唯有你夫妇与我家同休戚，共患难。我走之后，烦劳你夫妇照顾好我父母。只要我不死，我定会回家的！”阿实哭道：“我跟着老爷、太太，十几年了，老爷、太太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舍弃老爷太太而去。愿上天保佑小姐福大命大，平安归来。”余楚声洒泪而别。


    将出租界，忽见母亲捧一精美盒子，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余楚声惊疑住步。慈霖关切道：“女儿怎把这护身之宝忘了？去岁你与昌儒游览南京时，曾得异人宝镜，言此镜可化险为夷。女儿此去，可将宝镜随身携带。父母倚门专望女儿平安归来。”楚声接过盒子，哽咽道：“京沪皆成险地，望父母速至重庆，或隐于湖北老家。”言罢，便与钟素媛执手同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1）

    第二十五章


    时我军猛攻汇山码头而不得，遂向倭军两翼进击，直攻至杨树浦路与横浜河。北四川路永丰大楼又为我军所据，大军渐向吴淞路攻击。倭军众寡力竭，拦挡不住，仓皇极甚，遂于杨树浦一带纵火，妄图阻拦国军进攻。其余各处倭军一并效仿，在百老汇路、公平路、兆丰路等处纵火。俄而火焰烧天，纵横数里之民舍俱成灰烬。更兼吴淞口外泊有数艘航空母舰，倭机轰炸不歇，故上海时时烟尘蔽日，市民死者甚众。灾民无以为家，携老幼逃至租界。不数日，倭军先后从狮子林、川沙口、吴淞铁路码头等处登陆。国军抵挡不住，罗店便告陷落。张治中大惊，急令夏楚中师拼死攻击，双方近身格斗，死伤无数。近晚，倭军后无援军，弃罗店而走。次日倭寇援军赶到，击破国军防线，复夺罗店。


    楚声复入救护队。钟素媛及众多青年男女跟随。百老汇路、西狄思威路、斐伦路等处虽为公共租界，此时亦燃战火。我军与倭寇隔河相射。难民乱如惊蚁，四处瞎撞，不知所往，妇孺皆哭。救护所设于居民楼下。枪炮声密集，房舍晃然欲倾。救护队中多有知识青年，初历战火，吓得匍匐于墙下不敢弹动。忽枪弹击碎楼上玻璃，一块玻璃直插入一名队员脑中。旁人吓得魂飞魄散，起身逃离。须臾，皆被对岸枪弹攒中。胆量大者往来穿梭，搬运伤员，屡有中弹者。余楚声急教众人防护之技，方才离去，忽见数名队员抱头掩耳，躲于河边民房之下，楚声急呼：“此处正临对岸射击点，请速离去！”一语未毕，忽一发炮弹击中民房，轰然倒塌。几名队员死于瓦砾中。楚声怔忪无语，泪水不觉流淌。时我军摧毁倭军桥头堡垒，占领四卡子桥，众军皆进击东街。其后，救护队又随军至汇山码头，在怡和路设救护所，不久大板码头亦为我军占领。伤员源源不断被抬来，塞满临近街巷。救护队血浆稀缺，多有抢救不及而死者。忽听得空中轰鸣如雷，众人惊见数架飞机俯冲而来。众军急地转移伤员。忽数颗燃烧弹落入街心，满街燃起大火，众多伤员躲避不及，直烧得凄厉哭号，胡乱翻滚。大火灭后，但见街头俱是焦尸，个个伸拳舒腿，满街弥漫焦臭味。


    两军争战，若烈风野火，难遏猛势。淞沪及其临近地区聚集数十万国军。倭军亦不断添兵增将。余楚声所在救护队奉命驰援罗店。因连日奔忙，众人皆劳累困顿。正走间，忽救护队长一头栽倒在地。众人急救。救护队长许久方醒，道：“余小姐，我不行了，烦劳你带好救护队。”言罢咽气。时前方炮火连天，众人不得通过。忽见一支大军裂地而来，众军踏起灰尘蔽天，足有一师人马。天渐昏黑，听得前线炮声如雷，半边天空被火光熏成橘红色。忽败报传来：午间所过一师之众，已死伤殆尽。余楚声惊骇不已，知前线危殆极甚。军中医疗队救治不及，多有死者。余楚声令众人摸黑向前。路上不时能踩着死尸，血水粘满鞋子。偶见伤兵互相搀扶，零零落落往回走。余楚声探问道：“请问前线战况如何？”伤兵皆颓丧道：“罗店如若血肉磨坊，一批批军队进去，俄而尸垒成山，再也回不来了。我部蔡炳炎将军尚临阵殒身，士卒之窘状可想而知了。命在旦夕，不敢望有明日！”余楚声听了，不禁伤感。


    忽一支军队悄然从后赶来，前锋军士低声道：“你等所属何部？”余楚声道：“我等是志愿救护队。”前锋将官道：“甚好，我师从陕西千里奔来，正缺医少药，愿随我师至阵前救护么？”一队员迟疑道：“阵前血肉横飞，过于凶险，只怕有去无回。”余楚声慨然道：“将士用命，外攘寇难，我等又何惜一命！”言罢起身，率救护队随军前行。


    众军潜至罗店，突施攻击。倭军措手不及，弃阵而逃。我军随后掩杀，将倭军赶下白河，倭军淹死者甚众。次日，数员将官至救护队慰问。为首将官道：“听闻诸位乃志愿救护队员，不避生死，前来相助。51师全体将士感谢诸位。”余楚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将军何必如此客气！”一女队员道：“余队长亦是巾帼英雄，亲手毙击五名倭寇。”将官惊喜道：“队长勇气，令男士亦自愧不如！”忽报陈诚亲临前线慰问。将官欲要迎接，只见众人拥簇一员将官到了跟前。余楚声认得此人便是陈诚。陈诚道：“昨夜一战，足让倭贼丧胆。佐民弟功勋至大，当名垂后世。”旁有一员将官，熟视余楚声，道：“小姐莫不是昌儒之妻？”余楚声见是张钟麟，喜道：“甚喜在抗倭阵中与你相见。不幽困于狱中，厮杀疆场，救危恤患，乃大丈夫所为！”张钟麟道：“幸得佐民兄提携，方能杀敌报国。于路见淞沪地区到处是殉难弟兄，到处都是难民。灵甫甚为心痛，我军来迟了！”余楚声道：“你所言佐民可是王耀武将军？”张灵甫道：“正是。”遂引见王耀武。王耀武惊喜道：“我与昌儒，相识于黄埔，后又曾携手剿除江西红匪，友情深厚。”陈诚道：“抗倭不分男女老幼。据报载：贤弟媳枭灭五名倭贼，巾帼之名闻于海内。国难思良将，昌儒曾为我手下一员虎将，不知昌儒现在何处？”余楚声道：“各位放心，抗倭战场，必有昌儒！”


    王耀武部欲筑壕固守，怎奈此处地势低洼，土质松散，壕堑未及一米，地下水便渗出来。众军只得赤脚立于壕中。忽大雨滂沱，壕沟瞬间溢满。众军士浸泡于水中，苦不堪言。伤员更是伤口化脓，剧痛难忍。倭军乘势炮击，将壕沟夷为平地。炮击方停，倭军坦克、装甲车震地而至。倭军步兵密如乱蝗，倚仗战车涌来。众军手足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忽有人大呼：“将手榴弹捆绑于身，扑上倭军坦克即可！”阵前军士不及多想，即将手榴弹捆绑在身，猛然扑上倭军战车。倭军暂退，立住阵脚，冒着枪弹，又复攻来。我军死伤无数，只得弃阵而退。于是倭军顺势占领罗店。罗店失守，各处守军大惊，慌忙撤守闸北、江湾至庙行一线。（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2）

    倭军乘得胜之势昂然而来。我军抵敌不住，一退再退。逃之及者，尽遭杀戮。忽倭军数千之众围裹上来，国军大惊，败如山倒。众军哄然逃至双草墩临近之大集市内。张灵甫殿后，占据几个小土山，拼死阻击追兵。眼看防线将陷，忽见倭军侧背出现百十几人，枪弹齐发，无有不中，瞬间即毙百多人。倭军大骇，尽皆伏于沟渠之中。待倭炮轰击时，那百十条枪又在另一处开火。倭军倒毙者甚众。倭军将佐大怒，急令数百骑兵冲击。倭军骑兵联队长名日星善大郎者，令众倭军皆使武士刀，骤马冲杀过来。哪里知道倭军所对者，正是中华名将谢家昌。一排枪响，倭军即有近百人死于马下。倭军犹然不退，直冲至阵前。黄福华飞身刺倒一倭军，夺其战马，挥刀乱砍。倭军收缰不住，轰然而至。谢家昌令余者且战且退，而后挥刀迎战。一倭贼举刀便砍。家昌一闪身，刀尖直戳倭贼咽喉。家昌夺得战马，如虎添翼，刀光剑影之中，倭军纷纷弃尸马下。星善大郎大惊，拍马来偷袭。家昌反手一刀，将其左臂剁下。星善大郎负痛而逃。家昌奋力冲杀，着刀者无有不亡。众倭军胆战心寒，纷纷掉转马头。薛英明等乘机追射，又有数十倭军弃尸马下。国军乘得胜之势，又复罗店。


    此战骤如风雨，观者怦然心惊。待张灵甫上前，那队勇士悄然隐匿。张灵甫速回师部禀告战况。王耀武诧异不已。此战被人传得神乎其乎。余楚声听了，急往师部见王耀武。余楚声道：“今晨一战，必是昌儒所为。”王耀武道：“何以知之？”楚声道：“数年前我曾亲睹昌儒悍勇，恍如天神，故倭贼亦呼之日：‘天神将军’。昌儒有百十几名弟兄，个个手段非凡。此战亦是百十几名勇士，可不是昌儒等众！”师部将官皆不信。余楚声独奔上土山，眺望远方。但见暮霭沉沉，四野萧条。楚声但觉腹中胎儿搅动，隐隐阵痛，不觉凄然大哭：“昌儒，我的丈夫，你在哪？你不要楚声了么？”众人上前劝慰，皆为之恻怆。


    时倭军中亦传言纷纷，皆言支那天神将军已至淞沪。骑兵联队中捡得性命回的，提起天神将军，尽皆战栗失语。倭首松井石根知情，即召见星善大郎。星善大郎抱伤晋见。松井石根道：“何故失却一臂？”星善大郎道：“双草墩之战，为支那天神将军所剁。”松井石根道：“军中皆惧天神将军乎？”星善大郎低首道：“谈之色变。”松井石根大怒，道：“支那之天神将军果为天神？此人又非铜铸铁打，何惧之有！”忽报天神将军夜袭炮阵，炸毁大炮十数门，又言此人所领枪手，有百步穿杨之能。松井石根咆哮道：“能敌我大日本飞机大炮么！”急令大军从狮子林与吴淞两面夹击宝山。


    倭军侵扰宝山，四面攻打。百姓战栗，逃亡一空。守军姚子青营仅数百众，外救不至，惟率众死守。宝山城垛高峻，倭军攻击数日。城不可拔。倭军将官大怒，令战车数十辆，舍命堵击城门，又集海陆空火力轰击，全城皆被大火覆盖，半日方熄。倭军突入城中，但见城中未遗尺寸梁木。房屋俱塌，残墙断壁间，尽是焦尸。国军忠壮之烈，倭将见了，亦起敬起畏。


    宝山遭围时，各处援军皆被阻击，难以进展。忽传宝山陷落，倭军增援部队源源登陆。众军惊慌失色，仓皇撤退。倭军越过宝山，向月浦、杨行、新镇等地追来。国军各部难以协调，各自奔走。倭军炮火猛击国军队伍，飞机亦在头顶轰击，国军成片倒下。国军火炮为倭炮所制，难以发炮；待至夜晚，又难觅目标。故惟有乱射，国军亦有着炮者。纵横数十里之田野河滩尽是国军尸体。谢家昌见月浦势危，飞速来援。月浦守将路景荣大喜，道：“昌儒老友，想当年你我同窗苦读，今日同仇敌忾，枭除倭贼。”一语刚毕，忽路景荣为流弹所中，晃然倒下。谢家昌急奔上前，抱着路景荣，大呼军医。时路景荣口齿模糊，道：“能于此处与昌儒相见，死而无憾！为抗战阵亡，乃我之大幸！”言罢身亡。时倭军骑兵冲击上来。谢家昌即率黄福华等断后，掩护路景荣之残部撤退。张治中所辖第9集团军放弃宁沪铁路以东地区。国军退至北站、江湾、庙行、罗店、浏河一线，方得喘息。


    谢家昌等众屡屡袭扰倭军，且频频得手，令倭军将官不胜其烦。于是倭军亦令特种部队夜袭罗店。半夜间，倭军突入罗店，乘机放起火来。国军措手不及，乱成一团。忽黑暗处一支军队从侧背袭击倭军。倭军背腹受敌，匆忙撤出罗店。国军将倭军迫至白河，相持至天明。穷寇死战，及至弹尽。忽倭军翻译喊话，道：“诸位手段非凡，可是天神将军所领？”谢家昌大呼：“倭贼临死，尚欲知死在何人之手。我正是令你等倭贼胆裂之天神将军，何不快来受死？”众倭军只知难以逃脱，轰然向前拼杀。谢家昌即令众人远射倭军，倭军相继扑倒。余者掉头逃入河中，亦被击毙于河中。


    张灵甫率军赶到，见是家昌，不觉大喜。两人相拥大笑。早有人告知楚声。余楚声即奔跑前来，未及半途，力疲难支，坐于河滩哭泣。谢家昌见了，急奔过去，张臂将楚声抱起。楚声就于家昌怀中大哭：“我对你朝思暮想，你是不要楚声了罢？”谢家昌爱怜道：“你乃我多年所思，唯一所爱者，怎会弃你不顾。”众弟兄环列，震天大呼：“嫂子好！”余楚声与家昌五指相扣，遍视众人，满脸是泪，道：“你们是真正的勇士！真正的英雄！我能做诸位的嫂子，我感到无上的光荣！”


    于是张灵甫邀家昌至师部。王耀武得知，亲率师部人员出迎。王耀武道：“恶战思昌儒，昌儒此来，大壮我军之威！”家昌道：“我本欲远离军旅，做一介平民，今倭贼又使我大开杀戒，倭贼不亡，则我不得安生。”两人携手进入师部，共叙别后之情。


    忽见国府警卫团开来，就于师部四周警戒。众人大惊，急出看视。只见蒋中正夫妇在众官拥簇下出现在师部门口。谢家昌等人惊愕不已。蒋中正快步上前，道：“将士们辛苦了！”众皆大呼：“杀敌报国，死而后已！”蒋中正见家昌在场，忽地脸露凄苍之色，执家昌之手，悲然道：“昌儒，你受到委屈了。校长时时在牵挂着你，有些事情，校长也是身不由己，望昌儒体谅！”言罢，眼角挂泪。家昌道：“校长厚恩，家昌万死亦难报其一，望校长保重！”楚声上前问好。蒋中正道：“贤侄女与昌儒乃天赐良缘，今又协力抗倭，令人钦佩。——不知令尊现在何处？”楚声道：“先是避于租界，后欲往重庆。”蒋中正点头道：“我与令尊多年不见，甚为思念，想当年我落魄时，与令尊共事，常得教诲。天下何日得安，使我得闲，与故友相叙旧情。”言罢长叹，又道：“昌儒仅凭百十几条枪，袭扰倭贼，累累得手。不知众英豪现在何处？”家昌即引众弟兄晋见蒋中正。家昌道：“校长可记得，昔日北伐之时，我曾回乡引众弟兄呼啸北上。北伐之战，二十几名弟兄捐躯。余者被叶挺胁迫至南昌参加兵变。家昌千里追寻，方得众弟兄平安归乡。自此家昌与弟兄们以游猎为乐，苦练射技，历经十年，才有今日之功。现存一百单九人，人人身怀绝技。”蒋中正大喜，大为赞誉：“昔梁山好汉一百单八人，便搅得宋廷不安，我有一百单九好汉，何惧倭贼！”又请众人至官邸，设宴款待。


    席间，蒋中正道：“此次中日会战，战事惨烈。不知昌儒有何高见？”家昌道：“依我鄙见，我军凶多吉少。原因有三：其一，东瀛现代化程度远高于我国，武器精良，战力强劲；其二，倭军指挥系统统一、顺畅，我军却杂而乱，左支右绌，难以形成合力；其三，倭军自小习武，射技、格斗之技远在我军之上，我军兵多嬴弱，军兵散乱，难以协调作战，而倭军兵少而精，我军人数虽为倭军三倍有余，却累累挨打，疲于应付。家昌以为，我军不应与倭军争尺寸之地，死守城池，可弃上海、南京而走，留下江、浙、闽、赣等域，倭军地大兵少，难以守御。我军则分数路精兵将其分割歼灭。倭军锐气受挫，将难进展。”蒋中正听了，不置可否。蒋夫人道：“世人皆称昌儒乃当世子龙。依我之见，黄福华可为陈到。《三国志》云：‘征南厚重，征西忠克，统时选士，猛将之列。’各位勇士愿为当今之‘白耳兵’么？”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家昌起身道：“我等皆愿厮杀疆场，亲刃倭奴，虽死无悔！”蒋中正道：“既如此，愿诸位马到功成，为国多杀倭寇。昌儒，你之旧部已分一为二，一部归第74军、一部归第78军，中央欲重建独立师，你复为独立师师长，负责救应诸处守军，如何？”谢家昌慨然道：“校长放心，学生名为家昌，国兴则家昌,国破则家亡！学生誓将一师之众训练成‘白耳兵’，护卫我中华大国！”蒋中正大喜，举杯为各位壮行。蒋夫人因虑楚声有孕在身，便劝其留在身边，参加妇女救亡工作。家昌亦劝。楚声无奈，勉强留下。（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1）

    第二十六章


    独立师初建，人员掺杂不齐：由税警和保安队残部组成。谢家昌集悍勇者数百人，以为特种兵营，令黄福华为少校营长。谢家昌踌躇满志，欲扬威淞沪。人报包雪平、刘球珠、官澄、叶保民、邓桂鸿和廖维搜等前来相助。谢家昌大喜，使归黄福华部。


    忽闻倭军援兵从多处登岸，猛攻刘行。我军抵敌不住，退至蕰藻浜、陈行、广福、施相公庙一线。谢家昌奉命救援诸军。众军刚至刘行，倭军大部冲杀过来。众军为倭军气势所撼，措手不及，如潮水般后退。谢家昌愕然，急令黄福华断后。倭军前锋突遭国军远射，仓皇而退。谢家昌看着近万人马，个个遍身泥水，乱哄哄如集市，不觉大失所望。黄福华道：“我师仓促而立，人多而杂，战力衰弱，虽多无用。不若简选精锐，运动击敌。”谢家昌道：“黄兄所言，正合我意。”便聚众宣道：“我等奉国家以讨寇虏，诸位虽临战场，望风而奔，以为可存性命，殊不知此种逃法，更易送命。现我欲选精兵三千，余者可投别处。”众军大惊，皆道：“我等若舍将军而去，必遭督战队射杀。如投别军，或许死得更快。古语言：‘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等皆愿跟从将军。只求将军不要驱赶我等。”谢家昌听了，于心不忍，便道：“临阵击敌当奋不顾身，若再奔逃，军法无情。”言罢整军而进。


    忽倭军炮火盖地而至。我军死伤甚众。谢家昌令全师急进，方近刘行，只见倭军大部冲击上来。众军感家昌之恩德，俱为用命，死战不退，打得天地失色，死尸遍地。倭军正面攻击无果，欲从侧翼包抄，又被黄福华部击退。倭军见难进展，便释放毒气及达姆弹。谢家昌大骇，急令全师后撤一程。谢家昌遍视众军，伤者无数，众军或坐或卧，全无锐气。谢家昌回到师部，不觉黯然。忽报倭军战车轰然而来。谢家昌急令黄福华部拦截。黄福华率部突击倭军步兵。倭军大惊，急避于战车后。曾国樑冲至战车前，喷洒松香水焚烧战车。于是众军皆踊身向前，向战车泼洒松香水。数辆战车瞬间着火，倭军急地爬出战车。倭军步兵上前救援，与国军刀枪拼杀。黄福华精神抖擞，力敌数人。曾国樑挺枪戮倒一人，又奋然与倭军少佐格斗。那倭军少佐执武士刀，数合之内便将曾国樑的步枪嗑飞。曾国樑大惊，转身便逃。倭军少佐飞身赶到，刀如闪电，竟将曾国樑头颅剁下。陈桂见了，举枪将倭军少佐击毙。倭军渐退。黄福华见曾国樑身首异处，便将曾国樑之尸身扛在肩上。陈桂抱着曾国樑之首级，哭哭啼啼的跟着。将近师部，见家昌快步来迎。陈桂见了，状若孩童，嚎啕大哭：“哥——哥啊！阿樑的头颅给东洋贼砍下来了！”家昌脸色大变，抚摸着曾国樑的脸大哭。廖荣华哭道：“哥，是否写信回家乡报丧？”谢家昌哭道：“战场凶险，我等离乡时已决意为国捐躯。还是不报为好，让家里人有些念想。”于是，众弟兄便将曾国樑的尸首缝上，就地掩埋。


    时国军欲夺回宝山，集数师军力围攻。倭舰从国军背后袭扰，使得国军有所顾忌。相持数日，胜负不分。中央急令谢家昌率部增援。谢家昌抵达宝山城外时，见国军各师已残缺不全，战场之上，烟尘不熄；尸横遍野，惨不忍睹。谢家昌见了，暗自吃惊。倭军飞机、军舰时时轰炸，平野之上，壕沟俱毁，无处躲藏。谢家昌道：“倭人强兵盛于宝山城，城既不可拔，何不选精锐夜袭敌阵？”友军将佐道：“倭寇又不是傻子！”皆冷笑离去。谢家昌忿然，令黄福华夜袭城内倭军。黄福华率部攀沿上城。忽四下里枪声大作，倭军四面杀来。黄福华据阵还击。倭军死伤无数。倭军将官见被围国军皆有百步穿杨之能，急令炮手聚击国军隐蔽处。谢家昌在城外见我军被围，亦令国军大炮猛击倭军炮阵。黄福华趁势冲出重围。倭军随后追击。正奔走间，忽一发炮弹击中何武，何武瞬间即四分五裂。黄福华回身拾掇何武的肉块，一边痛哭道：“兄弟啊，你从小就跟随我，如今你却落到尸首不全，我如何向弟妹交待！”家昌接着，见何武已尸骨不全，呆视良久，哽咽道：“犹忆与家乡父老辞别之情形，弟媳咬住何武的衣襟，不让从军。——这叫我如何向弟媳交待！”众弟兄听了，皆围拢一处哭泣。


    忽报倭军台湾守备队从邻近登陆，欲侧击我攻城大军。家昌奋然请缨，拦截倭军。时倭军炮舰猛击岸上防御工事，工事大多被毁。原守军难以抵敌，欲弃阵而逃。忽谢家昌率大军赶到，令众军重筑工事，据阵射杀登陆倭军。倭军早早弃船，涉水而来。黄福华令部属狙击水中倭军。倭军不惧伤亡，蜂拥上岸。滩涂平坦，倭军无处躲藏，海滩上俱是倒毙倭军。倭军身后炮舰不间断的猛轰国军，国军中亦死伤无数。家昌急令众军四散躲避炮火。于是倭军昂然而来，及至国军阵地。忽国军俱从泥土中跃起。双方近身相拼，喊杀声震天。谢家昌身先士卒，挥刀砍入敌群。原来倭军格斗之时，必先退去子弹，以免误伤己军。于是众倭军将谢家昌重重围裹，仍难敌其锋锐，刀锋之处，鲜血四溅。黄福华等骤如风暴，瞬间即涌上来。倭军抵敌不住，往后便逃。百十名倭军未及逃脱，被我军四面围住。忽有数名倭军跪地，用中国话道：“我等是台湾人，万望看在同胞之情，放了我等。”谢家昌厉声道：“你等奸贼，数典忘祖，临死方忆身为炎黄子孙，岂不太迟！”言罢即令众军扫射。谢家昌犹不解恨，对着尸首切齿道：“此等汉贼，死有余辜。中华不幸，屡遭外侮，皆因汉奸认贼作父，卖国为奴。”


    时宝山仍为倭军占据。我军累攻不克。家昌自告奋勇，欲亲率黄福华等奇袭宝山县城。黄福华谏道：“昌儒为全师所具瞻，岂可亲临险地，我军将官屡为狙击手所害，昌儒不可不防。”谢家昌歉疚道：“我自为将，临阵不佩军衔，装着与士兵同，今日却忘了。”即令军中将佐着军士装，军士阵前汇报，不得向长官敬礼。乃密令黄福华选精锐夜袭宝山。


    子夜时分，黄福华率部偷至城下。众人搭人梯直上城头。黄福华登城先入。城上驻军大惊，仓促拦截。两军对射。倭军难以相持，渐渐退下城墙。黄福华令众追击，直入城内。时宝山城内俱是残墙断壁，两军就于街巷中混战。薛学山率一连之力撞入倭军指挥部。倭军惊慌失措，四散奔走。薛学山当先冲进倭军帐蓬，数名军士相继跟进。忽数枚炸弹袭来，帐蓬着火。薛学山与数名军士俱死于其间。天色微明，倭军力疲难支，倒走出城。我军遂得宝山。黄福华于瓦砾中寻见薛学山的尸首。此时薛学山已成焦尸，惟有额左侧肉痣可辨出其身份。此战韶关籍军士死伤数十人。待友军入城，黄福华便率部撤出。谢家昌知薛学山等众死于国难，内心哀痛不已。


    时敌舰炮猛击我军工路守军。舰炮停歇。我军方得喘息，便于阵地支锅做饭，柱柱炊烟直上空中。倭军察知，飞机便似恶鹰扑食，反复轰炸。我炮兵无还手之力。尸首充塞街巷，沟渠血水汩汩，余者零零星星，伏在残檐断壁之下。此时漫漫倭军齐涌上来。我军不计伤亡，奋力死战。天色渐暗，双方军力皆疲，难以再战，便据阵相持。虽是秋季，白天仍炙热。遍地尸骸未及收拾，尸臭难闻。时月浦、罗店、淞沪公路、蕰藻浜等处，亦鏖战不休。忽报第15集团军右翼阵地势危。蒋中正大为震惊，急令谢家昌驰援。谢家昌即麾军急进。将至杨行，忽见前方尘土飞扬，家昌惊疑不定。片刻间，只见败军势如洪流，直冲过来，于路尽弃军械。独立师将士见了，大惊失色。谢家昌大喝：“摧破寇虏，正在此时，何惧之有！”即令众军让过败军，就地掘土筑阵。众军无奈，勉强应付。时倭军无所忌惮，昂然而来。忽遇独立师阻击。倭军不惧，即行炮击。倭军炮弹密似冰雹，国军战壕俱毁。倭军乘势冲杀上来。我军惶惶，翻身便逃。倭军追射。我军死伤无数。谢家昌遏制不住，亦随败军而走。于是杨行便落入敌手。张家村、吴家宅亦陷。众军大惊，皆退至北站、江湾、庙行、蕰藻浜等处筑阵固守。


    忽败报传来：宝山又陷，一城尽毙。谢家昌听了，呆若木鸡，半晌无语。其余将官亦悲观失望，萎靡之气，弥漫军中。谢家昌带领众将官巡视各部，至战壕前沿察看地势。谢家昌道：“诸位有何良策克敌？”众皆低首无语。忽见两位女士头戴钢盔上来，从者十数人，皆如临大敌。谢家昌大惊，即令众军警戒，快步上前，敬礼道：“夫人何故身临险境，请快回去，倘有疏忽，家昌担待不起！”蒋夫人道：“我与楚声到此看望诸位，望诸位勇士不畏强敌，努力拼杀。国家存亡之际，需要英雄舍命拯救。众勇士在前线打得越好，你们的父母、姐妹在后方就越安全。”谢家昌奋然道：“夫人放心，我等当奋勇杀敌，除死方休！”众将官皆愿以死报国。余楚声道：“我愿与诸位一起，筑起一道中华儿女的血肉长城。请夫人准我所请。”众皆相劝。谢家昌道：“我与楚声相识于战火之中。现恶战在前，我夫妇愿生死一处！”蒋夫人勉强应承，临行又叮嘱楚声万事小心。全师将士皆知蒋夫人不避战火，亲临前线慰问；且师长夫人愿与将士们共患难，众军皆道：“蒋夫人何等尊贵，尚不惧死，亲临前线，宣示恩德。况我等堂堂男儿，何惜一死！”于是军心大振，皆愿拼死杀敌。


    因罗店临近吴淞、长江口，为两军必争之地，故淞沪战事初起至今，两军便在此处争战不止。今倭军又不计死伤，海陆空三军聚攻罗店。国军罗卓英部扼守罗店，苦战十余日，举步为艰，阵地渐次失去。蒋中正又令谢家昌驰援罗店。正行间，忽大雨滂沱，天昏地暗。师部参谋道：“大雨不绝，天地混暗，可否暂歇，待雨后行军未迟。”家昌喝道：“倭军驻处亦是大雨滂沱，我等可乘势突击。岂可待倭军飞机大炮轰击！”即令众军加速行进。至罗店，暴雨更猛，兼以闪电雷鸣不迭。谢家昌麾军猛攻倭军，两军就于大雨中争战。敌我相杂，难以射击，众军便白刃拼杀。无数军兵在泥浆地上翻滚撕打。谢家昌奋发雄威，砍入敌群，立杀十数人。倭军心惊胆寒，翻身便走。于是众军大进，逃之不及者，尽被砍杀，满地俱红。忽左侧一军趁势包抄倭军。倭军惊慌失措，冒雨奔逃。此战国军大胜。罗卓英亲临前线，以表谢意。罗卓英见家昌手执钢刀，血染衣衫，不禁惊叹道：“昌儒勇猛，超群绝伦，古今罕见！”家昌道：“尤青兄坚守罗店十数日，以拙劣之武器抗击倭军海陆空之肆虐，令家昌深感敬佩。”罗卓英道：“昔与我弟携手围剿江西红匪，便知我弟之能。今我弟至此，罗店当安如磐石。”家昌道：“倭军虽败去，明日必卷土重来。我等当为明日之战，多作准备。”罗卓英以为然，就令各师深挖壕沟。暴雨刚歇，满地泥浆。所挖壕沟，即被污水充盈。军士立于水中，苦不堪言。


    次日放晴，倭军又复攻击。倭军从南北两面夹击我守军。我军据顾家阁、张家堰、洪家宅、李家宅及丁家楼等数个残破村庄死守。倭军炮火从晨至午，轰击不停。各村累遭炮火，已被焚烧殆尽。惟留残墙断壁，亦被倭炮屡屡击倒。倭军进至村前，满地泥泞，倭军坦克就地打滑，不能前进。倭军步兵试图冲击村庄，被国军击退。于是倭军欲从左侧迂回，又被国军王耀武部猝然猛击。倭军猝不及防，惶惶退却。国军随后追杀，大获全胜。（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2）

    倭军集兵屡攻江湾、罗店、刘行等处。两军相争近月，胜负不分。我军虽迭挫敌锋，却伤亡枕藉，多有伤员未及救治，死于阵中。余楚声随军救治伤员，日夜不歇，疲惫不堪。众人皆劝其歇息片刻。于是楚声便伏在土堆下暂歇。余楚声瞬间便睡去。时值子夜，阵中炮声隆隆，火光四起。忽余楚声猛然惊觉，倏然起身，仓皇环顾，只见晨雾漫漫，四下一片死寂。


    忽传倭军分两路杀来：一路由罗店沿沪太公路，经施相公庙向嘉定进攻；原攻刘行之敌，经广福镇向嘉定夹击。一路急攻顾家宅，欲谋庙行；张华浜之倭军转而西进，威胁江湾、闸北之线。各处守军拦截不住，纷纷后撤。国军杨杰部驻守顾家宅，据阵死守。倭军反复攻杀，将顾家宅夷为平地。我军所剩军兵势危，欲弃阵而走。忽倭军四面围裹上来。杨杰所领残部冲突不出。正慌乱间，谢家昌率部赶到，奋力撕开倭军战阵。谢家昌大呼：“子英勿慌，老同学援你来了！”国军声势大振，里应外合，夹击倭军。倭军后退数里，架炮猛然轰击。杨杰被弹片削去半个脑袋。谢家昌见了，伤感不已，令众军渡蕰藻浜而走。倭军一齐掩杀上来。时国军第78师已在蕰藻浜南岸设阵。倭军又施炮击，掩护步军涉水而来。国军被炮火压得无招架之力，又复奔走。遗尸遍地，低洼之处，血水充盈。众军奔至庙行，据阵坚守。


    时余楚声正随医疗队救治伤员。忽曾苏匆匆赶来，急唤道：“嫂子快走，倭狗杀过来了！”楚声惊诧道：“你兄长现在何处？”曾苏急道：“我哥正在拼死拦截倭军，倭军炮火太猛，我军招架不住了。其余各师已先行撤走了！我特来通知诸位撤退。”说罢架起楚声就走。楚声道：“快帮医疗队收拾医疗器具。”众人收拾好器具，护着伤员后撤。


    众人撤至预设阵地，立足未稳，忽见一股倭军从侧翼冲击过来。曾苏与医疗队护卫兵据阵射击。倭军火力甚猛。护卫兵无还手之力。曾苏不断更换射击点，杀死数人。倭军架设迫击炮轰击我军阵地，医疗队死伤数人。忽倭军阵中遭国军炮击，倭军再难进击，便仓皇撤去。楚声见曾苏匍匐在地，急上前察看。只见曾苏已失去一臂，满口是血。楚声大惊，喊道：“医生快过来！”曾苏疼痛难忍，道：“嫂子，你给我一枪罢！”楚声哭道：“忍着一些，医生就来了。”曾苏道：“我从小是我哥的跟屁虫，我要死了，我哥在哪？”楚声哭道：“我的好兄弟，你哥就要到了，你会好的。——医生快来啊！”数名医生跑过来，手忙脚乱的帮曾苏止血，忽见曾苏胸口有个血洞。众皆惊颤。楚声知曾苏难保，便起身大哭。忽见家昌率军前来，楚声哭喊道：“昌儒快来啊，曾苏快不行了。”家昌匆匆上前，抱着曾苏歉疚道：“我的好兄弟，哥对不起你。”曾苏道：“哥，我那丑婆娘去你们家哭闹，你别计较。以后回乡，拜托去看望一下我的家人。”言罢身亡。谢家昌搂着曾苏的尸体痛哭。


    国军各部死伤惨重，淞沪之地，未及收拾之尸骸，随处可见。众军见了，尽皆胆寒，皆虑明日成为弃尸。悲观绝望之气弥漫军中，一些部队，刚与倭军相遇，即仓仓皇撤退，影响极坏。于是国民政府军委会发布训令：“前方自应奋勇应战，如有擅自退却者，当予依法连坐，其余战地文武官佐，亦应各本天良，一致抵御。如有擅退或抗击不力等情事，亦当依法严惩，决不宽贷。”时倭军兵少而取攻势，战力强悍，屡屡得手；国军兵多而取守势，战线过长，守不胜守。蒋中正犹觉兵少，又调第1集团军到沪增援。这支生力大军骤击倭军，收复蕰藻浜南岸阵地。于是国军高层踌躇满志，令国军全线出击。国军各部连夜攻击，克复多处阵地。倭军亦集大军反击，飞机及舰炮狂轰国军阵地。第1集团军官兵不知所措，仓促应战。激战一日，庙行与陈家行一线阵地为倭军攻破。国军官兵死伤无数。庞汉祯旅长在此役为国殉难。其余将佐，如秦霖、廖雄、谢鼎新、褚兆同等亦临阵殒身。谢家昌挥师赶来，掩护第1集团军退至小石桥、大场、走马塘、新泾桥、唐家桥之线。众军惊惶未定，锐气尽堕，皆叹道：“不想倭寇强悍至此！”


    独立师每战总受制于倭军炮火，或受倭机袭扰。谢家昌纳罕不已，疑有奸细。即令黄昌松带人沿阵暗查。次日倭军猛击一处废墟，顷刻间将废墟夷为齑粉。黄昌松执一老者及二少男女至，禀道：“捉得汉奸三人。”谢家昌道：“何处？”黄昌松道：“即为此三人。”谢家昌大惊道：“切勿冤枉百姓！”黄昌松转身喝道：“何故作汉奸？”老者道：“无以为生，受人唆使。”谢家昌道：“千万将士浴血战场，为国杀敌，你为何通敌卖国，做民族罪人！”老者道：“国家为蒋主席之国，民族为何物？官家盘剥百姓，东洋人给钱吃饭，东洋人比官家好。”谢家昌怒喝道：“临死倒是嘴硬，无耻汉奸当凌迟处死！”老者哭道：“我早知必死，我活到七十多岁，给官家欺怕了，饿怕了！”一少年在旁，战栗欲瘫。谢家昌道：“几岁了？为何做汉奸？”少年道：“刚满十七岁。我不知犯了大罪，战争一起，我表叔便为东洋人做事，他雇佣十几人，专探国军驻点，而后发射信号弹。雇工可得一百元的，也有两百元的，雇工又可将活分包给小工。”小女孩颤声道：“我是小工，才得一元钱。我不再做汉奸了，老总饶命！”谢家昌道：“你等为何不爱国家，在此伤害国家。”少年道：“听长者言，国家属于蒋主席，属于政府。政府是主人，百姓是奴仆，就如农家所养猪羊。主人盘剥奴仆，饿了猪羊，奴仆就想换个主人。东洋人有钱，比做官的人好。——挨饿百姓争相为东洋人通信指路。”谢家昌摆手，道：“拉出去毙了！”女孩大哭，呼叫爹娘；少年乞求道：“老总，我立了功的！”老者跪地道：“我虽与此二人素不相识，然此二人年少无知，望老总怜悯！”谢家昌不语，挥手示意。


    众军士将三名汉奸押出，就于军营外击毙。家昌在师部，听到枪声，忽地大哭。众皆愕然。副师长刘国雄道：“奸徒既已击毙，大快人心，昌儒何故痛哭？”谢家昌哭道：“民众皆无民族国家观念，受倭贼嗟来之食。民族败落至此，不可救药矣！想我巍巍中华，为何至此惨境。”众人听了，皆凄然无语。


    忽传倭军集大部骤攻大场。国军朱耀华部据阵死守。倭军飞机往来轰击，大场镇被烧成白地。国军死伤遍地，余者散落于墟镇四周。朱耀华所领为湘军，自古湘军悍勇，废墟之中，草鞋不堪穿着，军士随身斗笠、油纸伞俱被焚毁。众军皆赤脚拒敌。倭军以战车掩护正面攻击大场、新泾桥，又从胡家、塔河桥宅包抄夹击。我军腹背受敌，多处阵地陷落。入夜，朱耀华便令敢死队袭击倭军，两军于夜色中刀枪拼杀。如此相持数日，大场守军几近全亡。朱耀华急请中央救援。蒋中正又令谢家昌部驰援。


    将近大场镇，只见少许军兵奔逃出来。数人抬着一员将官匆匆而过。谢家昌转身探问：“担架所抬为何人？”警卫员道：“为第78军第18师师长朱耀华将军，大场陷落，将军悲恨交加，举枪自尽，现命在旦夕。”时朱耀华神志仍清醒，道：“朱某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民众，大场陷落，罪在朱某，我惟有自尽以谢国人！”谢家昌抚慰道：“朱将军勿要自责，将军率部抗击倭军数倍之众，以拙劣之武器，死守三日，实属不易。”便让驾座与朱耀华，令人速送医院救治。


    ——后经救治，朱耀华侥幸保全性命，左臂却落下残疾。蒋中正闻讯，令人至医院慰问，以示嘉勉。十余年后，天地变更，众亲友皆劝其逃至台湾避祸。朱耀华道：“中华之民众皆知我为抗倭英雄，共产党自会以爱国将领待我。我愿在家乡度过余生。”不久，朱耀华头戴反革命罪名，横尸荒野。世人闻之，无不唏嘘。这是后话。


    谢家昌欲复大场，强攻一日，未果。时倭军四面围击，谢家昌知势不妙，且战且退，渐次放弃庙行、江湾。倭军追击甚急，黄福华率部断后。忽倭军大部冲击上来。黄福华大喝一声，陷锋突阵，逆与争战。两军于残檐断壁中厮杀。黄福华被数名倭军缠斗，脱身不得。包雪平见了，踊身上前，捅死一名倭军。黄福华趁势剁下一倭军头颅，见一倭军怯战欲走，又飞身过去，一刀从背后戳入倭军腹中。忽两名倭军将佐骤如风雨，举刀夹击黄福华。黄福华奋然力斗，相持不下。包雪平举枪击毙一名倭军。忽一名倭军从背后刺中黄福华。黄福华大喝一声，其声如雷。倭军吓得目瞪口呆，站立不动。黄福华挥刀将此倭军头颅剁下。倭军将佐突施攻击，倭刀直刺入黄福华胸腔，鲜血喷溅丈余。黄福华神态痛楚，怒视倭军。倭军将佐心惊，一刀将黄福华之头颅剁下。黄福华之头颅滚落在地，其目犹瞋。包雪平骇得脸如土色，举枪欲射，手指僵硬，竟未扣着机板。倭军上前，又把包雪平杀了。


    独立师败如山倒，谢家昌遏制不住。正危急时，忽一彪军杀到，一阵拼杀，方才稳住阵脚。为首将官大呼：“昌儒，还认得本家弟兄谢晋元么？”谢家昌大喜，道：“今中民兄为及时雨矣！”两人未及详谈，忽丘玉华大哭来见：“哥，福华哥被倭贼砍杀了！”谢家昌如遭灭顶巨雷，骇然变色，道：“黄兄现在何处？”丘玉华哭道：“就在前方不远处，现已被倭贼占据。”谢家昌大喝一声：“众弟兄随我抢回黄营长尸骸！”黄昌松死死抱着家昌哭道：“昌儒哥乃一师之首，岂可总是亲临险地！我率本部人马誓死寻回黄兄尸骸！”谢晋元亦苦劝道：“尝闻昌儒每战必身先士卒，若有不测，全师必有覆亡之忧！我可率本部相助，昌儒在此候我等音信。”家昌勉强应承。


    时余楚声亦随医疗队前来，听闻黄福华殉于国难，不觉凄然泪下。忽听前方枪声大作，谢家昌即率全师之力增援。倭军败去，黄昌松于阵中寻得黄福华之尸骸。刘球珠、官澄寻见包雪平之尸首，各俱大哭。谢家昌哭道：“遥想当年，与黄兄相争于武江河畔，黄兄仗义豪爽，为我众弟兄之楷模。后与黄兄结义，一同北伐征战，情意深厚，不想黄兄弃我而去，能不令我断肠！黄兄！黄兄！现今国势危急，家昌迟早亦会随我兄去。”楚声听了，偎着家昌凄怜大哭。


    时各处守军相继撤退，国军主力退守南翔一线；一部退至苏州河以南；一部留守苏州河以北各要点。谢晋元受命坚守闸北四行仓库，以遏倭军进攻之咽喉。临别，谢家昌执手嘱道：“中民以一团之力，阻击暴日，万望保重！”谢晋元道：“昔入黄埔，即以舍身救国为念，今战况如此恶劣，泰山鸿毛之训，早已了然于胸。故常处境危难，心神亦觉泰焉。望勿以弟个人之安危为念”。谢家昌又忧其力薄，于心不忍。谢晋元道：“我全体壮士早已立下遗嘱，誓与四行最后阵地共存亡，但求死得有意义，但求死得其所！”两人含泪而别。


    谢晋元率部四百余人，诈称八百，孤军抗击倭军大部，死守四行仓库四昼夜，民皆赞誉“八百壮士”。后奉命退入租界，为租界英军所拘。倭军诱降。谢晋元严词拒绝，民国三十年为叛兵刺杀，时年7岁。（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1）

    第二十七章


    时倭军多路并击华北。国军累遭败绩，死者数万，士众罢弊，无力相持。倭军据有北平、天津，趁国军地方各派迟疑之际，相继攻陷南口、张家口、宣化。兵寇抄掠，民皆遭殃，或死或逃，城镇俱破，村野俱荒，流殍载道。晋地大乱，太原顿成为危城。倭军欲攻太原，分路轻装急进。一辎重队在后，于平型关遭中共林彪部突袭，弃尸半千而退。共军缴获甚丰。于是倭军聚大军会攻太原。两军于忻口鏖战月余。国军累战不利，晋地多处失陷。太原城中震惧。国军夙夜战惧，匆匆撤离。百姓惊怖，到处奔走，互相践踏，老弱呼号。倭军战车于华北平原驰骋无阻，耀武扬威，寇掠城镇。国军沿平汉线溃退，保定、石家庄瞬间不守。溃兵日夜奔逃，饥劳疲困，或有入村乞食者，为村民所诟；也有兵痞因饥抢食，为村民缴械示众。蒋中正闻之，著文大骂。


    淞沪会战两月余，国军败多胜少，死伤惨重，多处阵地丢失，国军渐次退入城区。倭军攻占闸北，沿街杀略百姓，民房尽成焦土。自战争始，难民涌入租界。及至国军败退，民众普遍绝望，更是街巷一空。逃之不及者，尽被射杀，满街尸首枕藉。仅一墙之隔，竟是天堂地狱之别！百姓避难租界，近百万于众，衣食维艰，秩序大乱。满街擦肩接踵，人人神色慌张，谈论战况，怨叹不绝。秋夜天寒，街巷两旁皆是捐家逃亡者，个个蓬头垢脸，卷缩着身体。每日也有些慈善者，分发大饼馒头。也有饥民铤而走险，拦路劫财。难民虽在租界，无时不念旧居，登楼远眺，但见闸北几成白地；虹口和杨树浦亦成废墟，南市区与吴淞亦残破难辨。总而言之，凡历战火之处，皆闾巷不存，旧街难认城郭皆空，白骨蔽野。举目寻觅，何处才是故乡！


    谢家昌自别中民，心中郁郁不安。忽邓桂鸿来见家昌，道：“听闻宫惠民在嘉定清水显阵亡。”家昌感叹道：“想当年在黄埔时，剑豪兄最意气风发，雄辞壮语，指点江山。不想今日却殉于国难，能不令人心伤！”邓桂鸿道：“剑豪与我同为曲江人，自小情谊深厚，只要我不死，我定会赡养其父母。”谢家昌想起目前处境，不觉黯然失望，叹息连连。


    国军在真如、彭浦一线抗击倭军，兵败撤退。谢家昌退至苏州河边，败军惶惶。河虽不甚宽，却深不能渡，惟有少数军兵游水而过，军器辎重俱搁于北岸。忽邓桂鸿至师部，道：“我在上海，识得一友，此人与昌儒亦有一面之缘，便是民生船运公司‘大汉号’船长卢作南。现在门外候见，欲助我军渡河。”谢家昌急出相迎。卢作南见是家昌，惊讶道：“当年幸遇将军，见将军神威凛凛，便知非常之人，不想竟是天神大将军，卢某眼拙极甚！”谢家昌道：“当年卢兄助我度过难关，今又雪中送炭，谢某感激不尽！”卢作南慨然道：“将军何出此言，抗倭卫国，匹夫有责！我乃‘大汉号’船长，听闻我军兵败，遂连夜开船到此，为运送部队尽些绵薄之力。只要国军能最终战胜倭寇，大汉复兴有望，卢某又何惜一死！”家昌大喜，为其壮行。


    大汉号于苏州河面往来接送国军。半日功夫，独立师尽过。友军立于岸边待渡。卢作南与众船员不计疲劳，连续接送国军。忽众人仰天惊呼。只见几架倭机飞临渡口上空，投下数枚炸弹。大汉号中弹着火，船舱进水，将欲沉没。船上国军惊慌失措，纷纷弃船逃命。众船员扑火不熄，亦弃船逃离。众皆呼喊卢作南弃船。谢家昌亦临岸呼唤。卢作南裹国旗大呼：“大汉不沉！中华不亡！”言罢自决于河中。谢家昌等只望着一带绿水垂泪。


    国军得渡苏州河，沿岸筑壕固守。倭军进至河畔，隔岸与国军对射。国军弃阵而走。倭军大喜，涉水而来。倭军战车暂不得渡，于北岸候船只。满河俱是涉水倭军。忽国军炮弹密如飞蝗，齐击渡河倭军。漫漫国军一齐掩杀上来。倭军中炮着弹者不可计数，满河俱红。南岸倭军伏于河滩，负隅顽抗。谢家昌挥师急进，将倭军迫落河中。倭军欲游水返北岸，皆被毙于河中。北岸倭军欲要增援，忽国军从另处渡河，左右夹击倭军。激战一日，国军将渡河倭军死死围住。忽报倭军从多处得渡，伺机合围国军。蒋中正大惊，慌忙令众军撤围。谢家昌正欲围歼倭军，得到军令，不觉长叹。


    倭军一部偷袭杭州湾北岸金山卫，已建漕泾镇、全公亭、金丝娘桥处登陆点，向淞沪国军主力之右侧攻击，企图会同越过苏州河之敌全力夹击我军。敌势凶猛，第187旅旅长李伯蛟阵亡。蒋中正惊闻此讯，急令第6师及第45旅与第79师夹击金山卫登陆之敌。并令第11预备师由苏嘉铁路驰援。张治中谏道：“倭军来势凶猛，三师之力，恐难抵挡。”蒋中正又令谢家昌师驰援。


    谢家昌率部匆匆而来。忽前锋得报，先前援军俱遭败绩。金山卫登陆之敌分两路：一路由全公亭向新仓进攻；一路由漕泾镇及金丝娘桥向张堰镇进攻。不一日，敌速占松隐镇。日军大批登陆，贼众达万。谢家昌大惊，急令全师开进张堰镇。时张堰镇居民出逃一空。全师于镇内外广筑壕沟暗堡。忽前线败军纷纷退下。倭军随后追来，悍然攻击。谢家昌令众军据阵反击。倭军战车轰然而至，直入街巷。此处街巷纵横交错，战车难以拐弯。国军将士奋勇突击，以柴草焚烧战车。殿后战车急退至镇外，不断炮击民舍。守至天黑，谢家昌又令黄昌松组织敢死队突袭倭军。倭军阵势大乱，后退一程。


    忽报石湖荡、张庄市，松江俱已失陷。国军死伤惨重，刘启文、吴桐岗、邓玉琢、朱之荣等将领俱已殉国。谢家昌大惊道：“既此三处皆陷，我等守此何益？”即令众军悄然撤退。忽见无数难民惶惶而来，足有数万之众。谢家昌道：“各位从何地出逃而来？”难民愤懑道：“我等皆是松江市民，东洋鬼突袭松江，国军战力太差，抵不住东洋鬼。东洋鬼都是畜生，国军自身难保，一打便散，我等百姓如何不逃！长官请看，松江市民大都出来了，东洋鬼一路追杀，不辨军民，路上尽是死尸。”谢家昌听了，默然无语。


    廖荣华奉命护卫救护队。忽见各处溃兵纷纷奔逃，皆道：“倭寇从多处突袭而来。我军四面受敌，上海势将不保。”一言未毕，忽四下一阵惊呼：“倭寇杀上来了！”廖荣华令护卫兵四处警戒，加速向市区撤退。枪炮声骤起，溃兵无首，各自奔逃，尸横遍地。余楚声仓皇回顾，对廖荣华道：“你哥现在何处？”廖荣华急道：“现时战场混乱，各部军兵混杂，我等可先撤至市区。”时倭军冲击而来，子弹在头顶尖叫飞过。余楚声力疲难支。廖荣华急令数名军士用担架抬着。其余女队员凄厉哭叫，抱头奔跑。倭军扫射过来，数名军士中弹身亡。余楚声等急地躲于残墙之下。廖荣华率数人抵敌倭军，又令余者护卫余楚声撤退。众人又起身逃跑，忽数名女队员中弹身亡。廖荣华急地喊道：“把女队员的尸体驮走！”一名军士不解道：“她们已身亡了，为何要驮走？”廖荣华训斥道：“倭贼禽兽不如，留下必遭辱尸！”众人听了，急地驮负尸体奔走。


    退至租界时，惟剩余楚声等三名女队员。余楚声将手枪藏于衣底。租界英军要搜身。余楚声竖眉喝道：“我等又非军人，何来武器？”廖荣华随后赶来，见余楚声已安然无恙，便带领数名军士，立于租界外。众市民皆劝廖荣华等人入内。英军声明，国军士兵若入租界，须得向英军缴械投降。廖荣华决然道：“中华勇士岂有向英夷投降之理！”便不入内。余楚声与英军交涉未果，奋然步出租界。众市民死死的拉住楚声。忽众倭军赶来，喝令廖荣华投降。廖荣华大喝一声：“兄弟们，杀贼报国啊！”数名国军奋力拼杀。数合之内，国军俱倒。一倭军少佐一刀将廖荣华左臂剁下。廖荣华犹自死战，顷刻间被刺倒地。廖荣华惨厉大叫。倭军就于市民面前举枪乱刺。廖荣华已无声息，血流一地。众市民见了，尽皆寒栗。余楚声看的真切，凄怆大哭。众难民围拢过来相劝。余楚声仰天哭道：“千世之仇！万代之恨！”


    众人领着三人至临时住所，争送饮食。一位妇女道：“方才被东洋鬼所杀的英雄，可是你丈夫？”余楚声道：“此人是我丈夫的弟兄，曾为北伐勇士，后弃军旅十年，在家过着安逸的生活。听知倭军侵我中华，便随我丈夫到此杀敌保民。”一市民叹息道：“如果中国多几个天神大将军，就不会遭东洋贼欺侮了。”一女队员道：“这位姐姐正是天神大将军夫人。”众人惊讶，俱跪地大哭。楚声哭道：“我何德何能，安敢受诸位一跪？”众人奔走相告。俄而，难民蜂聚一处，争睹余楚声。余楚声立于高处，道：“我随军抗敌，所见所闻，感触良多：倭贼凶暴，甚于豺狼；我中华勇士不惧强暴，忠勇奋发，是我中华之脊梁。让我等永远记住倭寇之残忍、无耻！让中华子孙后代记住今日的仇恨！”众人皆道：“天神大将军现在何处？”余楚声突地哭道：“我丈夫在杀倭贼！你们的子弟兵在杀倭贼！”众皆涌聚过来，集数千人。群情悲凄，有哭子伤夫的；有哭爹喊娘的，遭遇各俱不同。众难民皆忧虑道：“若是我军败了，我等便有家难回了。”更有人哭道：“我等登楼寻觅，才知我家已荡然无存了。以后我倚靠谁啊！”满街市民皆觉前路茫茫，孤苦无助。


    忽见一对老夫妇挤身过来，喘气道：“小姐可是天神大将军夫人？”楚声道：“正是。”老夫妇欲要下跪。楚声急地扶住，道：“老人家有何话说？”老汉道：“鄙人姓郝，原居奉天，因东洋贼占据东北，故逃难至沪。我老夫妇与谢将军有一面之缘哪！想当年，天神大将军率军抗击倭贼，撒豆成兵。我正是这家豆店的伙计。后来谢将军来沪经商，偶至鄙店用膳，因而有幸得睹尊颜。因豆兵之缘，王屏南律师资助我的老板开办酒店。酒店生意兴隆，我老夫妇也开了一间包子铺，生活渐渐安稳了。谁知那天杀的东洋贼又杀来了，我店面那片地方已烧成白地。”楚声黯然道：“王屏南阵亡了。”老夫妇震惊道：“王律师阵亡了！”楚声道：“已阵亡两月有余了，他是为救我而死的。”老妇人哭道：“老头啊，黄老板几个月都没有王律师的音信，一直提心吊胆的，原来王律师已阵亡了，这事要告诉黄老板。”老汉哽咽道：“这事一定要让黄老板知道的。”又问道：“谢太太，黄老板在租界有住房，我带你们暂住黄老板家罢？”余楚声应承，挥手与众人告别，带着两位女队员跟老夫妇去了。众人知楚声有了住所，方始安心。


    时黄老板正欲出外，见老夫妇领三人至，便住步，含笑道：“郝兄所领为谁？”郝老汉道：“这位是天神大将军夫人。刚才见数千难民对夫人顶礼膜拜，一问方知是天神大将军夫人。”黄老板大喜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天神大将军夫人！”便恭请余楚声等入客厅。忽郝老汉低言：“听闻王律师已阵亡了。”黄老板未听清，复问：“什么？”楚声悲然道：“王屏南律师已为国殉难了！”黄老板大惊失色，道：“几时？”楚声道：“八月下旬国军攻取汇山码头时。”接着楚声便讲了当时情形。黄老板听了，放声大哭，以头撞地。众人皆劝之不住。黄老板哭道：“郝兄啊，给我准备祭品，我要祭祀我兄。”于是郝老汉急忙备好祭品。黄老板于正厅设坛，祭拜道：“王兄啊，你升天两月有余，我竟不知，愚弟有过啊！听谢将军夫人讲，你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倭贼该杀该死，可是，王兄你不能死啊！”黄老板一家受恩于王屏南，故黄家上下俱于灵前跪哭。（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2）

    次日清晨，忽街头骤起嘈杂之声，余楚声急出看视。原来一名溃兵混入租界，数日未进粒米，于饭店窃食被逮。众人围着溃兵手指点点，纷纷责骂。溃兵低首噤声，脸露惶愧之色。楚声挤入人群，诘问道：“你所属何部？为何进入租界？”溃兵嚅嚅的道：“我所属孙元良部，因部队撤退时走散，东洋兵迫得太急，我无处藏身，就弃枪便衣进入租界。进租界后才知：原来许多厌战惧死者，都往租界躲藏。几日未进食，故从饭店取食。”楚声大惊道：“真如你所言，租界有许多军人躲藏么？”溃兵道：“若有半句虚言，我不得好死！中日战力悬殊太大，加之统帅部瞎指挥，整个淞沪战场如同一座焚尸炉，我军整师整师的填进去，旋即烧化了，无影无踪了。”余楚声道：“中日强弱之况，人人皆知，明知必败而奋勇抗敌者，乃民族大义使然。若人人皆如你们逃兵，则中国早就亡国，我等皆沦为亡国奴！”众皆附和道：“小姐言之有理，若军人不避生死，奋力杀敌，百姓何必寄人篱下。”溃兵惶惶不安，抱头离去。有人道：“那些军士离乡千里，负戈外戍，而今星散流离，如若离群孤雁，也怪可怜的。”旁人嗟叹道：“广东将领谢晋元率部抗击倭军，后奉命撤入英租界。被英军勒令收缴武器，现被英军送胶州路羁留，多有市民前去探望。”余楚声大惊，即带随行女队员至胶州路。


    原来谢晋元部被羁于胶州公园。孤军被铁丝网围在空地上，由“万国商团”的白俄兵监守，人皆称“孤军营”。余楚声至孤军营，轮值军士以为一般市民，善言劝道：“谢团长已接见众多市民，现已在帐篷内歇息。小姐的好意，众将士心领了。小姐还是请回罢！”余楚声立于空旷之处，大声道：“谢家昌之夫人奉命来看望谢中民团长！”谢晋元大惊，拨帐而出，道：“小弟在此恭候嫂夫人！”余楚声道：“我与昌儒走失，暂寄租界，听闻将军受羁于此，特来看望。”谢晋元道：“原来嫂夫人亦处境艰难。”余楚声低言道：“此处难民众多，何不以难民暗充孤军营，而后将士们暗潜出去。”谢晋元道：“我等自奉命撤退之始，即知今后环境之艰危，当十倍于固守四行之时。地方人士亦曾有私潜离上海之建议，但经我拒绝。因我为奉令撤退，光明而来，亦当正大而去。”余楚声忧心道：“战况日益恶化，中国凶多吉少，只恐局势对兄弟们不利。”谢晋元道：“我部在此与倭贼斗，政治影响甚于战场。境况最恶者，不过一死。众弟兄时时准备赴死，其余恶况，有何可惧！”


    临别，谢晋元道：“我与昌儒旧谊深厚，我羁于此，只恐难归。我欲写家书一封，望嫂夫人能投寄出去。”余楚声应承。谢晋元挥笔写道：


    母亲大人安好：不孝男面南跪安！男自从军，便以国家安危为念。今倭寇侵我，其势凶凶，欲亡我中华而后快。男今陷租界，已置生死于度外。上海情况日益险恶，敌人劫男之企图，势在必得。似此劫夺，为欲迫男屈节，为敌作马牛耳。大丈夫光明磊落而生，亦必光明磊落而死。男对生死之义求仁得仁，泰山鸿毛之旨熟虑之矣。今日纵死，而男之英灵必流芳千古。故此日险恶之环境男从未顾及。如敌劫持之日，即男成仁之时。人生必有一死，此时此境而死，实人生之快事也！另：嘱维诚抚养好吾儿，成长后可继吾志。男若为倭寇所杀，维诚可另嫁他人，勿要误其终身。


    不孝男中民十一月十日


    余楚声得书，道：“谢将军放心，我一定将书信寄出。将军与众弟兄羁绊在此，万事小心。”言罢告辞。


    余楚声匆匆转回黄老板家。时黄老板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楚声安然，方始安心。忽余楚声道：“黄老板，劳烦你照顾好我的两个姐妹，待时局安定后送她们归家。我现就去寻找我的丈夫。”黄老板大惊道：“现在租界外战事正烈，中日军队逐街逐巷相争，听闻国军第67军军长吴克仁中将都在巷战中阵亡了，可知战事之烈。谢太太是弱质女子，兼又有孕在身，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成了罪人！”余楚声哭道：“黄老板不知我心，若我丈夫阵亡，我活着也遭罪。我只想跟我丈夫在一处。”黄老板拦阻不住，跪地大哭。余楚声走了数十步，回首见黄老板仍跪在地，不觉泪水畅流。


    余楚声出了租界，匆匆而行，不时警视四周。只见所过街巷一片狼藉，血腥之味弥漫；沟渠之中、残墙之下，仍有许多尸骸无人收拾。余楚声偷寻至黄浦江边，但见江水浑浊，具具浮尸漂流而下；有的尸体被桥墩和芦苇搁住，已经腐烂不堪，发出阵阵恶臭，仔细看时，惊见一群群鳗鱼附在尸体旁争吃死尸。楚声顿觉恶心，蹲在地上呕吐一通。忽见远处有倭军巡逻，楚声大惊，急地闪入小巷内。


    忽听得临近枪炮声骤起，便知敌我又在街巷中厮杀。余楚声一阵振奋，即奔到大街上。一倭军见了，端枪追过来。楚声大惊，转身钻入小巷中。上海街巷错综复杂。楚声听见背后倭军喝叫声，并不理会，子弹打在墙上，碎屑飞溅。余楚声拐过墙脚，便掏出手枪。倭军匆匆追过来，忽被楚声用枪顶住胸膛。倭军猝不及防，不敢弹动。余楚声曾习日语，轻蔑道：“你这贼猪是回不了倭国了！”倭军惊栗道：“小姐是大日本人？”余楚声切齿道：“你妈才是日本猪！”一枪将其毙击，血柱喷了楚声一身。余楚声从倭军身上搜徼了两枚手雷。


    余楚声寻路出去，误入一户人家。户主是个中年男子，见楚声浑身是血，大惊失色。楚声安慰道：“不用怕，我刚才杀了一个东洋贼。”户主颤栗道：“你杀了东洋兵，那还不捅破了天！”忽一妇女从里屋出来，跪地求道：“拜托你快离开，不要连累我家。”余楚声解释道：“我被东洋贼追杀，迷路至此，我并不准备在此躲藏。”户主凄怜道：“东洋人所到之处，逐巷逐室稽查，稍有怀疑，即开枪射杀。我亲戚那边被东洋人占领数日，东洋人收买本地人，强制登记各户人员，严禁收藏陌生人员，早晨登记，晚上如有人员增减，即枪杀全家。东洋兵沿路盘查路人，检查手掌，若是手上老茧如与枪形吻合，立即枪杀。凡东洋兵入室，动辄抢掠民财，强暴年轻女子，连孕妇亦不放过。东洋兵查过之人，一概在大腿上加盖‘日本’二字的火印，稍有迟疑者即遭杀戮。我昨日从亲戚处归来，亦遭东洋兵盖印。”说罢卷起裤脚给楚声看。楚声心生恻隐，道：“我不会连累你们，我立即就离开。烦劳你指点我路径。”户主将楚声送到门口，简单指点几句便匆匆回屋关门。


    楚声刚出巷子，忽见两名倭军搜寻而来。楚声转身便逃。倭军在拐角处追上楚声，见楚声是个孕妇，一倭笑道：“你猜这支那女人怀的是男是女？”另一倭笑道：“剖开肚皮就知道了。”余楚声喘着粗气，怒视倭军，忽地掏出手雷，用手套着铁环，嘶声道：“要死一起死！”倭军见余楚声讲日语，愕然道：“小姐是日本人？”楚声唾骂道：“日本尽是兽类，并无人种！”一语未罢，忽屋角冲出一人，挺枪直入倭军心窝。另一名倭军大惊，挺枪与那人格斗。余楚声往倭军头颅便是一枪。倭军登时毙命。国军看时，惊喜道：“你可是余楚声小姐？”余楚声道：“兄弟认得我？”国军笑道：“我是张孝廷啊，余小姐曾给我疗过伤。”楚声大喜，心里安定些。张孝廷道：“我师就在前方阻击倭军，谢师长所领独立师亦在附近。我刚才走散了，才遇到余小姐。”楚声急道：“请你带我回独立师罢！”张孝廷欣然答应。


    两人迤逦前行，到另一街口，忽数名倭军追杀上来。张孝廷大惊，拉着楚声又钻进巷子。倭军追之甚急，并频频枪击。张孝廷将楚声按在破屋内，而后闪身冲进一院落。忽见一对夫妇从屋里出来，直推着张孝廷往外走，一边骂道：“你这死丘八，打不赢日本人就往民居躲，你有没有修养啊！”直把张孝廷推到门口。那男子西装革领，头发梳得整齐，油光可鉴，朝倭军用日本话叫道：“大日本皇军快来呀，你们要找的溃军在这里。”倭军涌上来，对着张孝廷乱捅一阵。张孝廷胸口的血窟窿如同蜂窝一般，惨死在街边。


    倭军道：“你是日本人，还是支那猪？”那人赔笑道：“我叫李嬁恚，自小崇拜大日本文化，东渡日本留学几年，我是京都帝国大学的高才生。”倭军一齐笑道：“支那猪不谦虚，你的太太好漂亮。”说罢便于门口**李嬁恚之妻。李嬁恚之妻凄惶大呼救命。李嬁恚浑身战栗，在旁安慰道：“你且忍耐些，就要好了。”余楚声见此情形，摸索过去，奋力投掷一枚手雷。数名倭军与李嬁恚之妻登时毙命。李嬁恚被气浪冲到沟渠旁，跌得头破血流。余楚声疾步过去。李嬁恚乞怜道：“小姐救我！”余楚声喝道：“你这狗杂碎，地上地下都不愿收你这种佞谀之徒！”言罢一枪击毙。


    天色渐暗，余楚声于残墙断壁下躲避。四处一片漆黑，时闻枪炮声稀稀疏疏的响着。偶有倭军巡逻兵从街头走过。余楚声一宿未眠，惶惶噤声，在寒气中捱过一夜。天将晓，枪声渐密，余楚声沿枪声而寻，忽听得隔街炮声震地，遂躲过流哨，偷偷上了沿街楼房。原来倭军当街架炮，猛射国军。余楚声从楼上掷下手雷，刚好落在倭军丛中，一声撼天巨响，倭军满街残尸。国军乘机冲杀上来。余楚声被震得两腿发麻，颤颠颠的下楼，见陈桂冲锋过来，不觉放声大哭：“阿桂，我是嫂子！”陈桂惊喜异常，大叫道：“我嫂子还活着！通信兵，快报告谢师长，我嫂子还活着！”众人围拢过来。时楚声坐在地上，难以站立。陈桂急呼救护兵送担架上来。于是陈桂、钟锡瑜、李安林和范九古四人抬着楚声至师部。


    谢家昌急出相迎。余楚声放声大哭。谢家昌拥着楚声，垂泪道：“爱妻遭此磨难，皆我之罪责。”余楚声哭道：“我所以不避凶险，孤身寻夫，盖你我有约在先：此生此世，你我生死一同。方才炮声震撼，胎儿惊跳，此时已无动静，多是不保了。楚声愧于谢家，恨不自决。”谢家昌道：“爱妻何必归咎责己，爱妻遇难呈祥，家昌该感谢上苍，余者不足虑。现时乱世，孩儿出世亦遭罪孽。”时楚声饥劳疲惫，就于餐桌旁狼吞虎咽。谢家昌看了，不觉泪流，爱抚楚声道：“我的爱妻，原先何等贤淑知礼，大家风范，如今落魄至此，皆我之过也！”楚声破涕笑道：“昌儒在笑我粗鄙无礼呢！”两人执手笑了。


    饭后，楚声偎着家昌恹恹欲睡。家昌将其抱入床上歇息。楚声抓住家昌的手朦胧睡去。忽屋外喊声大起：“倭军杀上来了！”谢家昌大惊出视，便不见踪影。楚声慌不择路，逃进一个胡同。几个倭军叫喊着追上来。楚声举枪便射。倭军应声而倒。楚声转身逃出胡同，忽见倭军塞街堵巷而来。余楚声惊惶四顾，孤单一人。忽觉自己轻飘飘的飞起来，撞入一条黑乎乎的小巷中。倭军端枪搜寻而至。楚声贴墙站立。倭军从身边过去。楚声战栗不息，祈祷上天护佑。忽倭军挺枪刺来。楚声奋力夺过倭军之枪，将倭军诛杀略尽。远处倭军见了，遁逃散走，惊呼：“支那女魔头来了！”忽倭军牵着恶狼搜寻而至。余楚声只觉双脚有千万斤重，迈不开步。倭军四面围至。楚声大呼：“昌儒救命！”


    谢家昌紧握楚声之手，忽见楚声脸露惊惶之色，额上冷汗沁沁。谢家昌俯身道：“楚声勿怕，家昌在此！”楚声道：“忽然惊觉，才知是梦魇！梦中遭倭军追杀，甚是紧迫。倭军骂我为女魔头，我杀了许多倭贼。昌儒，我想战争使我真的变成女魔头了，若在三月之前，我根本想像不出我会杀人，可是我杀的倭寇少说也有三十几名了。在汇山码头，我枪杀了五名倭寇。昨日一倭贼追杀我，我在巷角杀了此人。枪口直顶住此贼的心脏，鲜血喷溅我一身。在一汉奸家门口，我又用手雷杀了六人，今日早晨我把手雷投入敌群，少说也死了二十几人。如此看来，我岂不成了女魔头？也许我所杀的人，在家里是个好丈夫、好儿子或好兄弟，因为国家的侵略，当政者的贪婪和罪恶，使军人都成了杀人魔王。”谢家昌道：“今危亡在近，倭逆凶暴，放纵擅杀，民被荼毒。当此之时，国家利益、民族生存高于一切。你诛杀倭贼，乃是除残去秽，功在国家。倭贼凶残，悖于人性。我等若是仁慈，国有亡国之忧，民族有灭种之危。”楚声忧心道：“我军累战不利，上海势将不保，以后何去何从？”谢家昌叹道：“战至今日，蒋公已回天乏术！依我猜度，我军将且战且走，一路往浙江，一路渐次退往南京。南京势危，将难保全。”余楚声听了，黯然神伤，道：“那些高官厚禄者，不为国分忧，为民着想，整天耽于争权夺利，一语不和，遂麾兵自相残杀，空耗国力，致使国弱民贫，遭人欺辱。一旦国家有难，便携财避居国外，逍遥自在。留下我黎民百姓在此遭难！”家昌听罢，长叹不语。（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1）

    第二十八章


    中日鏖战历经月，国军各部左支右绌，疲于应付，尸骸暴弃，难以计数。谢家昌率部于街巷中与倭寇周旋，苦苦支撑。忽国民政府发表自上海撤退之声明：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各部闻之大惊，上下怨叹，俱备撤走。


    忽中央电令谢家昌师断后，宋希廉师次之。众军大骂，全无战意。谢家昌见势不妙，毅然率小部断后，令大部先退。又令张叔谋、薛英明等几名亲信护卫楚声随大队先行。余楚声顿觉不祥，欲与家昌生死一处。谢家昌疾言厉色道：“我奉命断后，当置生死于度外。我若贪生怕死，全师必有覆亡之忧。我若阵亡，能保全师安然撤退，亦死得其所。”余楚声大哭道：“你我有约在先：此生此世，同卒通饥。你今日反悔，是不珍惜你我之情意。”谢家昌示意张叔谋、薛英明将楚声架走。楚声只当诀别，嘶声大哭。谢家昌噙泪嘱道：“若生男儿，当取名为谢抗日，字崇平；若生女儿，当取名为元梅。无论男女，请爱妻替我抚养成人，勿使我泉下失望！”余楚声听了，哭骂道：“谢家昌，你心如毒蝎！你痛快为国捐躯，却留我于世上凄凉度日，使我生不如死。”谢家昌掩面哭道：“只有委屈爱妻了！”


    时倭军闻知国军溃退，皆争先追击，分路而进，所过肃清。一部沿京沪路西进，追抵安亭；一部乘艇于白汲口西南之中洲登陆，向常熟追袭，继而攻占支塘。国军惶惧，连夜向台浦、平湖、嘉善之线及苏州、福山阵地撤退。进入上海市区之倭军，逐街逐巷清剿国军残留力量。谢家昌在上海与倭寇巷战，难以脱身。倭军从各街巷中围堵而来。国军各自为战，据民居袭击倭军。倭军难以靠前，便施炮击。民居多被炸塌，瓦砾四溅。忽陈桂听得有人呼喊，急地寻视。只见钟锡瑜被几条石梁压住，动弹不得。陈桂大惊，道：“阿钟勿急！我来救你。”钟锡瑜脸色痛楚，血从口中渗出。陈桂使出浑身力气，亦难抬起石梁。钟锡瑜哭道：“阿桂兄弟救我！”陈桂大呼：“快来人哪！阿钟被石梁压住了。”钟锡瑜呼吸急促，发出“哦哦”之声，血如泉水般从口中渗出，神态愈是凄楚。陈桂见无人应声，便俯身安慰道：“阿钟暂且忍耐些，我去找人来帮忙．你不会有事的！”钟锡瑜凄惨的哭道：“阿桂救我！”阿桂心如刀割，把枪撂在地上，跑去找人。钟锡瑜哭道：“娘，儿子不能回家了！”


    陈桂跨过街口，忽见家昌麾军与倭军对射。陈桂哭唤道：“哥，哥啊！阿钟不行了，阿钟被几条石梁压住，我抬不动，迟一点就来不及了！”家昌大惊，即带数人随陈桂而来。时钟锡瑜脸色灰青，满口淤血，已无声息。家昌翻开石梁，抱着钟锡瑜，急声大呼。陈桂在旁哭道：“哥啊！阿钟走了！——阿钟啊！我俩从小就跟着我哥，顽皮任性，在乐昌街头，没人敢正眼觑我俩，因为有哥罩着我俩，我哥待我俩如亲兄弟一般，如今你弃我哥俩而去，我怎受得了啊！”家昌抚尸大哭，泪水鼻涕齐流。随行军士从旁相劝。陈桂哭骂道：“你们这些龟儿子！怎知我哥几个的感情啊！我与阿钟如同我哥的手足一般，如今阿钟弃我等而去，怎不伤心肠断啊！”又过来抱钟锡瑜的尸体，道：“哥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要指挥打仗，你别太分心，我来抱阿钟，你快去指挥罢！”家昌起身吩咐道：“阿桂，把锡瑜的尸体就地掩埋罢，记住这个地址，等打跑倭贼之后，我再把他的尸骸迁回家乡。”陈桂哭道：“我愿带着阿钟一起打仗．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家昌喝道：“这是命令！”言罢疾步离去。阿桂不敢忤逆家昌，他也知道带着阿钟的尸首去打仗是不可能的。陈桂找来一把铲子，便在一个显眼好辨的地方挖坑。忽一发炮弹飞来，轰然爆炸。待硝烟过去，去寻钟锡瑜的尸骸时，只见停尸之处已现一大坑，墙头、梁木俱挂着肉块。陈桂惊讶不已，一边哭一边寻觅肉块，骂道：“这些千刀杀的倭猪，连阿钟的全尸也不给留，丢尼妈的倭狗！”将肉块搁在坑中，草草的埋了。


    忽临近街区枪声密集，陈桂匆匆拾枪离去。不想却撞到倭军之后，陈桂隐于民房中，狙击倭军，弹无虚发。倭军知觉，四下搜索过来。陈桂大惊，攀墙进入一户人家。户主慌乱失措，急地推着陈桂出门。陈桂请求道：“请容我躲避一时，屋外尽是倭军，我已走投无路了！”户主一家皆跪地哀求道：“请老总可怜我一家大小，若是东洋人知道我家窝藏了你，我家定然尸骨无全。”陈桂无奈，复攀墙出去。时倭军已然追至门前。屋主匆匆开门。倭军一枪将其扎倒。陈桂伏在屋顶射击，毙击数名倭军。其余倭军皆举枪反击。陈桂就于瓦背上奔逃。倭军沿街追射。陈桂逃至旁近房脊上，惊动了屋主。屋主出到院中察看，见是一溃逃国军，遂唾口大骂：“你这死丘八，踩坏了我的房子，你滚下来赔钱！”陈桂压低声音求道：“倭狗在追我，求你别出声！”屋主道：“你这蠢货，躲到房顶就能逃得性命吗？滚到一边去，别连累无辜市民！”


    陈桂无奈，又起身奔走。忽一弹击中陈桂腿部。陈桂猝然从瓦背上滚落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陈桂自觉筋骨尽断，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众倭军围拢上来，耻笑道：“这只支那猪在屋顶比猴还机灵，还是被大日本的枪弹打下来！”众倭军一齐哄笑，用脚踩在陈桂肚子上作乐。陈桂痛得大叫：“哥，哥啊，救我！”倭军翻译员道：“你哥是谁？能救你么？”陈桂傲然道：“我哥是令你等倭狗丧胆的天神大将军！你等倭猪杀了我，我哥定会让你等碎尸万段！”倭军笑道：“你可大叫三声，若天神大将军能救你，大日本皇军就饶你不死。”陈桂扶墙站立，并力大叫：“哥，哥啊，救我！”忽见倭军尽数中枪倒地，数人从房上跃下，为首便是谢家昌。陈桂再难支撑，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哥呀，若是你迟一些来，你弟就死了！我的一条腿摔断了，肋骨也断了，哥呀！”李安林、范九古上前搀扶陈桂。陈桂痛得龇牙咧嘴，道：“范牯背着我罢，你欠我的赌债就免了。”


    众人护着陈桂奔走。时谢家昌部已被倭军冲得七零八落，国军或孤身奋战，或三五成群，边打边撤。谢家昌等退到街边，忽与众多倭军相撞，谢家昌未及开言，便飞身突入敌群，挥刀乱砍。倭军猝然受击，顿时大乱，只见倭军纷纷倒毙，血溅街头。倭军抵敌不住，轰然往街口逃命。李安林、范九古等趁机追射。时陈桂伤势越重，哭道：“哥啊，你们快走罢，留几个手雷给我就行了。”家昌一手把陈桂扛在肩上，道：“你我情同手足，哥怎忍心丢下你不管，阿桂啊，我等弟兄几个生死一处罢，我等下去也不寂寞，阿黄他们在等待诸弟兄，我等都是忠义之士，为国捐躯，上天会怜悯我等，使你我英魂回归家乡，在英烈祠享受乡亲们的祭祀。”


    谢家昌令众军互相掩护，且战且走，渐次退至城边。忽见许多街区俱被倭军占领，筑阵固守。谢家昌等人须得冲破倭军阻拦，方能冲出城区。谢家昌急令李安林、范九古、丘玉华等人为前锋，往城郊冲击。众人领命，奋然进击。倭军见国军人少，悍然冲杀过来。丘玉华等举枪远击，枪枪中的。倭军大惊，转身逃回，据阵射击。两军相持许久，国军不得过。李安林、范九古便攀上房顶，欲凭高击下。时倭军亦有数人攀上屋顶，欲迂回攻击国军。李安林、范九古眼明手快，将倭军射杀。街头倭军见国军已占屋顶，仓皇撤去。国军顺势冲杀上来。


    忽倭军从后追杀过来。国军四面受敌，仓促应战。忽数发炮弹落在国军阵中，丘玉华被气浪冲至空中，挂在商店牌匾上。国军匆匆拐入巷中。倭军举枪齐击丘玉华，将其击成碎片。断后军兵将情形告知家昌。家昌听了，怆然泪下，道：“都是家昌的过错，家昌此生不得安宁了！”陈桂哭道：“哥啊！你别如此愧疚，为国征战是兄弟们的平生所愿。在此为国捐躯，我等倘能博得一个好名声；若在家乡厮混打闹，充其量只是一个街头混混而已。”正说间，倭军又至。国军仅存十数人，各不惧死，皆拼死冲杀。激战一阵，家昌勉强捱至城郊，回首见左右军兵俱阵亡。家昌自觉独力难支，惶急无奈，负着陈桂夺路而走。忽见各街区倭军拥杀过来，用蹩脚的中文喊：“活捉支那天神将军！”陈桂求道：“哥啊，你放我下来，你快走罢！倭贼皆知你在此处，贼人皆知：若是活捉你，必大挫我军锐气，其政治影响胜抵灭我国军数师。”谢家昌决然道：“我兄弟俩生死一处，决不会为倭狗所获。”一言刚毕，只见倭军冲杀上来。陈桂就于家昌肩上用手枪射击。家昌拔刀向前，奋力冲杀，倭军不能敌，个个憷然后退。陈桂从家昌背上挣脱，翻身落地。家昌未及照顾陈桂，只惧倭军射击，便突入敌群，使敌难以射击。原来倭军将官一心要活捉谢家昌，令众军渐渐消耗家昌体力，而后生擒活捉之。家昌于敌群中拼死缠杀，忽奋力冲出敌群。奔至陈桂身边。时陈桂已中枪身亡。家昌一手提刀，一手把陈桂的尸首搂在腰间。倭军俱撼，站立不动。待家昌拐过街巷，倭军方如梦初醒，又复发喊追来。倭军中有数名将佐，自负勇力，欲使武力打倒家昌，便冲杀上前。忽家昌回身，满脸泪痕，怒目而视。倭军胆战心寒，俱不敢动。家昌放下陈桂，挥刀便砍，数合之中，便砍杀两人。余者骇然失色，不敢再战，拖刀走入敌群。家昌乘势砍入敌群。倭军轰然而散。家昌复回，却不见陈桂尸首。原来倭军见其不顾安危，护着一具尸首，料想此人必是重要人物，便乘家昌恶战之时，将陈桂尸首掠去。


    谢家昌寻不着尸首，便怅恨离去。倭军又复追来。家昌不敢恋战，夺路而走。倭军从后射击。时街头死尸枕藉，满地尽弃枪弹。谢家昌举枪还击，无有不中。倭军恃其势众，塞街而来。谢家昌不得已，仓促撤离，刚至街口，忽百十几名倭寇隔街开火。谢家昌隐身于街角，不得通过。原来倭军指挥官见难以活捉家昌，遂下令射杀，得其尸首者，必得重赏。众倭军听知，皆四下拥来。正危急时，忽见倭军四散奔逃。谢家昌趁势脱离险境。宋希廉接着，道：“听知我兄身陷倭贼重围，故带领一团之力，回身救助我兄。”谢家昌感激道：“若无荫国,家昌必死于此地。大恩不言谢，日后必报，只惜我有一弟，尸首遭倭军掠去，我心甚痛。”宋希廉安慰道：“我兄勿忧，令弟英魂必荡长空！”谢家昌无奈，只好随宋希廉撤走。


    谢家昌登高回视上海。时值傍晚，暮色苍苍，市区多处着火，上海已成一座破城，往日繁华成过眼烟云。谢家昌看视良久，忽仰天大哭，其声凄切，闻者落泪。宋希廉劝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昌儒勿要过于伤怀。”家昌哭道：“荫国不知我心：我未伤胜负之事。八月初，我带着百十几个家乡子弟，同赴国难。想我结义弟兄，往日常在一处，情同手足。今却几乎全亡，能不叫我伤心断肠！”宋希廉听罢，不觉动颜，悲怆道：“想我第6师，一万余人，多是陕、甘子弟，在家贫苦，当兵吃粮，不想却在此地送命；我师若不补充兵源，亦几乎全师覆亡。这些弟兄跟着宋某，没有享过一天福，得过一点利益，为了保卫国家，毅然赴难。面对这些死难弟兄，宋某有愧啊！”家昌听了，想起独立师数千死难弟兄，亦惶愧不已。（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2）

    忽报倭军第1师团攻陷浏河镇，须臾间又传太仓陷落。宋希廉大惊道：“前后皆是敌军，此处凶险，不可久留，我师现在福山驻防，我等可速往福山。”谢家昌以为然。于是众军连夜往福山急进。忽前方枪声大起，前锋军士猝不及防，死者甚众。众皆伏地反击，阵势大乱。忽又有无数人马混杂而来，队行散乱。三军撞在一处，黑夜之中，皆举枪乱射。宋希廉叫苦不迭，急令众军大呼。原来三支人马俱是国军，慌乱之中互相射杀。对方长官惊省，带着本部人马悄悄离去。宋希廉不敢久留，又令众军全速开进。


    将至天明，宋希廉领军至一处破村。众军奔走一夜，俱疲惫不堪，怨声载道。谢家昌道：“弟兄们饥劳疲困，怨气冲天，只恐生变，若遇敌军，怎能抵敌？不若使众弟兄歇息片刻。”宋希廉叹道：“我岂不知弟兄们劳苦，只是敌军在后，我等不可停留，否则有覆亡之忧。”于是便令众军进村暂歇。众军大喜，争先到残檐断壁下，用刺刀拨弄瓦砾坛罐，寻觅食物。众皆无所获，正失望之际，忽有一军兵从村前的菜地里拔到几棵萝卜，惊喜大呼。众军见了，一轰奔向菜地。警卫员向人讨得两棵萝卜，敬献给宋希廉和谢家昌。宋希廉咽着萝卜，泪流满面，道：“我让这些弟兄们受苦了，宋某愧疚难当！”家昌听了，心中戚然。


    忽听得众军惊呼，继而奔回村中。原来一队倭军尾随追来。这伙倭军，只道国军四散奔命，不堪一击，便一路恣行凶忒，烧杀而来。倭军四散摆开，悍然攻击。国军各据残墙防守。倭军兵少，攻不进村中，便环村掘壕，以待援兵。家昌道：“长久相持，只怕倭军援兵到来，对我不利，可速冲击倭军，以期消灭之。”宋希廉顾虑道：“倭军凶鸷暴戾，锐气正盛，而我军此时饥困交加，只怕不敌。”谢家昌道：“冲杀出去，尚有生存之机。我军自上海撤退后，各部皆奉命撤守沿阳澄湖、澄湖、淀山湖西岸之常熟、苏州、平望、乍浦一带。然各部撤退时，皆惧倭军追杀，争相逃命，以致秩序混乱，指挥失控，诸军失掉联系，整个战线七零八落。你我两师之力殿后，失去掩护。现我等在此为孤军，仅有半团之力，又绝后援，惟有死战自保，早脱离险境，早得平安，望荫国思量。”宋希廉听了，决然道：“就请昌儒调度，如何？”谢家昌道：“我观此撮倭军，轻装而来，并未携带重武器。我就于此处射杀倭军，待倭军蜗伏于壕中之时，荫国便麾军冲杀上去。”宋希廉大惊道：“此处离倭军战壕，足有数百米之遥，昌儒如何射杀倭军？”忽见倭军阵中一倭贼引颈窥视，家昌举枪道：“荫国看我击中那倭狗！”言罢一枪，只见阵前倭军应声而倒。众皆大呼，跃然欲试。宋希廉看得呆了，方知家昌有百步穿杨之能。家昌在村中变换位置，只要倭军稍露贼首，皆被射杀。家昌又选能射之士十数人，匍匐向前，众军俱跟其后。倭军胆寒，尽皆龟缩于阵中。将近倭军壕沟，忽国军冲杀上来，倭军举枪欲射，多被国军乱枪击毙。其余倭军拖枪便逃，亦被国军射杀。


    国军既胜，众人皆搜食倭军所携之食，而后匆匆离去。将近福山时，听得前方炮声连天。众军急速前行，至一偏僻之地，只见荒野之中，尽是弃尸，多半是妇孺。尸首神态各异，孩童多有被戳破肚皮；妇女大多裸露着下半身，衣物散落一地，显然俱被污辱过。宋希廉悲伤道：“这些难民以为到了偏僻之处，必然可以躲避战祸，不想死得更惨！”谢家昌咆哮大怒道：“军人逃命，则百姓无处逃命；军人死战不逃，则百姓何须逃！兄弟们，倭狗在惨杀我们的孩童，倭狗在奸淫我们的姐妹了！这是我国民革命军的耻辱！诸位还想苟存性命么！”众军皆泪流，大呼：“惟死而已！”谢家昌道：“我军已撞入倭军腹中。前方就是倭军炮阵，倭军大炮齐鸣，可以想见，我驻守福山阵地的弟兄正血肉横飞。弟兄们，我等奋勇一击，灭了倭军炮阵，如何？”众皆道：“愿随二位将军共赴国难！”


    于是众军悄然摸至倭军炮阵身后，一声令下，众军奋然冲突而入。倭军措手不及，仓促抵抗。两军近身厮杀，喊声震天。更有国军将手雷掷于炮弹箱中，躲避不及，与倭军同归于尽。守卫炮阵之倭军抵敌不住，且战且退，而后返身射击。两军近身相射，多有误伤自军者，阵中混战不已。近卫之倭军得知炮阵被袭，急地驰援。国军见倭军越聚越多，犹然死战不退。阵中硝烟腾空，对面不见。倭军不敢贸然开火，尽皆冲入阵中，与国军拼杀。国军不支，死者甚众。谢家昌奋然冲突，手执双刃，杀得倭军血肉横飞。倭军一者被烟雾呛着，二者难敌家昌之勇猛，纷纷拖刀奔逃。国军乘势追杀一阵。忽宋希廉急令众军后退。于是众军乘烟雾未散之时，悄然退走。忽倭军大部四下裹杀过来。正危急时，福山阵中国军轰然杀出，救了谢家昌等人。谢家昌见一团之众，辗转至此，仅剩百十几人，不禁痛疚道：“荫国为救家昌，所领一团之众，十伤**，家昌欠弟兄们的，一辈子也还不清！”宋希廉道：“昌儒勿要如此内疚，弟兄们皆是为国捐躯，我部此去数战，亦毙伤倭军不下千人，效果比据阵死守好出数倍。”时独立师已失去消息，家昌便暂留于6师。


    倭军自得太仓、浏河镇，锐气更盛。倭军整顿军马，反复攻击。两军于兴隆街、福山、常熟及沿江拼死厮杀。福山至常熟一线之工事，虽为钢骨水泥所铸，但碉堡门俱已上锁，由当地保长、甲长掌管钥匙，此等人早已逃难去了。阵中枪眼，大于城墙之垛口。众军皆大骂，怨气冲天。倭军攻击时，国军疲于应付，各部皆自顾不暇，难以相援。家昌助宋希廉守卫福山数日。忽传倭军第九师团已然攻占苏州，南面之平望又失。家昌大惊，道：“不想境况如此！南北两线倭军已占苏州、平望两处，我沪、宁防线已破，南京势必为倭军所围。”宋希廉道：“此处守之无益，不若撤守江阴。”于是密令各部预备撤退。


    忽倭军攻击越加强悍。参谋官急道：“攻占太仓之倭军，乘胜攻陷萧家桥、谢家桥等处，今又协同浒浦之敌，助攻常熟、福山。”宋希廉惊道：“倭军欲使我师覆亡，我军可在倭军四面合围之前，急速退去。”又通报同守福山之友军同退。忽传国府已放弃南京，迁都重庆。众军听了，尽皆惶惶，全无战意，争先撤退，以致秩序大乱。倭军趁机追杀，于路死者甚众。宋希廉大怒，缉查散播谣言者。忽参谋官出示迁都文告，其文曰：“迩者暴日更肆贪黩分兵西进，逼我首都。察其用意，无非欲挟其暴力，要我为城下之盟。为国家生命计，为民族人格计，皆已无屈服之余地，凡有血气，无不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决心。国民政府兹为适应战况，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本日移驻重庆，此后将以最广大之规模，从事更持久之战斗，以中华人民之众，土地之广大，人人本必死之决心，继续抗战。”宋希廉与谢家昌看罢文告，仰天长叹，呆立无语。


    国军各部勉强抵达江阴、无锡一线，兵损大半。倭军总部令各处倭军不间断的攻袭。倭人追逼极快，以致馈运疲弊，故一路剽掠自济。上海派遣军攻击无锡；倭军第十军主力攻击平湖。激战一日，倭军一部先从无锡东面攻陷国军阵地。宋希廉师驻守青阳镇，与倭军拼死厮杀。倭军越战越多，从多处突破6师阵地。国军纷纷弃阵而逃。倭军一涌而入，谢家昌见势不妙，与众军往江阴撤退。倭军势众，死追不放。国军后卫拦截不住，尽数遭杀。忽从侧翼杀出一彪人马，将倭军击得丢盔弃甲，救出6师残部。


    谢家昌等方得喘息，定眼看时，却是独立师人马。家昌大喜，与众将佐会面。众将见家昌安然无恙，亦皆大喜过望。邓桂鸿上前相见，道：“昌儒勿要担心，张叔谋、薛英明已保着嫂子先行退往南京。独立师与各部失去联络，东奔西突，皆未遇着倭军主力，故我师主力得以保存。现倭军已分兵向两翼迂回，一路指向江阴，一路指向无锡，倭军从无锡北边攻入阵地。倭军主力重藤支队助攻无锡，第十军以精锐之一部沿太湖西岸向常州侵袭，攻击宜兴，若得手必插向无锡侧后。则无锡势危。”


    正言间，宋希廉上前道：“倭军从多处攻击无锡，无锡势将不保，若果无锡失守，常州必失，常州一失，则江阴将三面受敌。江阴险要，既为江防要塞，又为陆防要冲，浩浩长江，至此一束，江面不足半里；黄山峙于江畔，萧山、长山辅于其间。倭军若攻南京，必从此处通过，我等死守江阴，可保南京无虞。”谢家昌大惊道：“我等可昼夜兼道，勿让倭军占先。”独立师参谋官道：“江阴激战数日，我守备军第10师、11师现岌岌可危，可速驰援！”谢家昌大惊道：“荫国勿要迟疑，我两师人马速往江阴增援。”于是大军浩浩荡荡疾驰江阴。


    大军行至半途，忽中央电令国军各部撤退，聚于南京四周，欲死保南京。谢家昌大骂中央无能，就令众军暂歇。时宋希廉师赶上，两师之众，聚于江边，乱哄哄似闹市。宋希廉道：“中央之命，不可不听。我等不若随军撤向南京，安危之机，请昌儒决断！”谢家昌左右为难，忽中央又令谢家昌师断后，渐次退往南京。谢家昌仰天叹道：“浩浩江流，将为浮尸所塞！”忽前方尘头大起，众军皆惊。侦察兵急报：“前方乃倭军之重藤支队，已先行一步，截断江阴、无锡之间公路。”谢家昌急道：“重藤支队凶悍暴戾，乃倭军之主力。我师先将其击溃，而后麾军接应江阴守备军，荫国可在此拖住倭军。”宋希廉毅然道：“昌儒放心，我师定能咬住此撮倭军。”


    于是独立师轰然猛击重藤支队。倭军猝然受击，后退一程。独立师不敢恋战，匆匆沿公路开往江阴。重藤支队返身追来，便与6师在公路两侧拼死相争。将近江阴，参谋官道：“倭军知我沿公路来援，必然陈兵相待。我可抄小路袭其侧后，打它个措手不及。”谢家昌猛省，即令一营之力正面佯攻，亲自率军抄小路插至倭军身后。


    原来倭军果然分部拦击国军。倭军见国军兵少，遂不为意，放心攻击过来。忽倭军身后枪声大作，无数国军四面杀来。倭军退至江边，身后便是浩浩江流，退路已绝。倭军拼死抵抗，以待救援。围击江阴之倭军知情不妙，便分军一半前来救援。独立师背腹受敌，渐渐落到下风。第10师、11师被倭军强攻数日，早已疲惫不堪，忽见倭军撤去大半，便趁机突围向镇江转移。谢家昌见此阵势，亦令众军且战且走，欲救无锡。


    正行间，忽传倭军已然打破无锡，顺势又占常州。太湖南岸之倭军第10军攻陷长兴后，主力经宜兴、溧阳、溧水向南京进攻，一部经广德、宣城向芜湖进击。各地守军望风而靡，争先往南京撤退，于路尽弃辎重。沿途百姓见政府军无能之极，皆携家带口，弃家逃亡。谢家昌见各部争道而走，叹道：“似此阵势，如何守得住南京，倭军一至，此等军兵必成待宰羊羔！”心中伤痛，忽地想起去岁曾与楚声拜访灵谷寺老僧，老僧论及一“逃”字，言此字可趋利避祸。回想数月以来，战事惨烈，死者无数。国军败多胜少，自上海失陷，各部军兵皆无战意，累战累败，累败累逃，致使百姓遭殃，四处逃避战祸。自上海至南京，城郭皆破，村落皆荒，黎民无所依托，如婴儿去母，嗷嗷待毙。（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1）

    第二十九章


    国家有难，民皆遭殃。南京邻近市镇相继失陷，百姓闻风而逃。大小路径尽是难民，或推独轮小车，或挑担背包，携家带口。时天阴风寒，荒野之中哭声不断。各处败军扬尘而走，见难民阻塞道路，动辄推搡大骂。众难民躲于路边，蔑视此等如丧家之犬者；有人低声骂道：“在百姓面前逞威风，打起仗来比百姓逃的快。”无数难民于道旁河边歇停，或啃食干粮，或支锅做饭。倭军飞机不时从空中飞过，凡见烟火，便俯冲扫射。故凡起火做饭，难民必先暸望天空，或有动静，便匆忙浇灭火苗，争相往草丛中躲避。


    时谢家昌率军往南京撤退，沿途见村镇火熄烟灭，人走房空。忽见道边河畔聚着难民，足有数万之众。谢家昌令军士四处喊话，劝难民速速离去。凡难民中无食者，谢家昌俱令军士解囊相送。众皆感泣。所近难民知将官为谢家昌，纷纷聚拢过来，围着家昌哭诉。谢家昌下马，愧疚道：“使百姓流落荒野者，皆是军人之罪过。家昌无能，未能保护父老乡亲。”众难民皆道：“早闻天神大将军忠勇爱民，今东洋鬼近在眼前，只求将军庇护。”家昌环顾众人，道：“众父老从何而来？”难民争道：“我等难民有无锡的，有常州的、有苏州的。听人传言：苏州城原有三十五万居民，东洋鬼一路烧杀，人皆震怖，满城一空，未及奔逃者，尽被屠戮。尸骸累积街头，无人收拾，街头野狗也肥了许多。此种惨状，闻所未闻。”又一老者抹泪道：“东洋鬼畜生不如，无锡人称‘小上海’，工业发达，市民近百万。自十月起，东洋飞机不间断的轰炸无锡。据后面逃出的同乡讲：东洋鬼畜生不如，凡抓住女子，便剥掉衣裳，在肩上刺了号码。使女人们羞耻，不能逃跑，日夜供东洋鬼发泄兽欲。”忽一人挤上前，哭道：“天神将军，可怜我百万上海市民！自东洋狗占据上海，尽遭东洋狗凌辱：东洋狗奸**女，白天虽是少见，但至晚间，入室奸淫者却多。若妇女行于街上，东洋狗见之即趋前阻拦，借检查为名，遍摸全身，百般调戏，肆意玩弄。妇女惟有忍辱含羞，任其胡为，否则，刺刀举起，立刻戳死。故在白天，难有妇女行走。我携妻带子出逃，亦险些丧命。”谢家昌怜悯道：“倭人所犯恶过，我将百倍以报之！——现今各位父老乡亲背井离乡，忍饥挨饿，欲往何处？”众难民道：“我等欲往南京逃避。南京乃国之首府，中央必倾力保之。”谢家昌劝道：“现南京危急，诸位可渡江北上，勿要在此滞留。”众难民皆惊，道：“政府不要国都么？须知国都失陷，便为亡国。”家昌怅恨道：“现国府已迁都重庆。”几位老者摇头悲哭道：“竟又是一弱宋政府！被人打到迁都，千古一耻！”谢家昌听了，不胜惶愧。


    忽报倭军云彻席卷而进，寇略金坛、溧水等处，国军无心应战，两军稍触，即匆匆撤离。谢家昌大惊，急告百姓道：“金坛、溧水等处已落敌手，倭贼继踵而至，形势危急，各位乡亲勿要迟疑，可速渡江北上。”众心危惧，乱成一团，各俱收拾包被，妇孺皆哭。家昌率军在后，护着百姓缓缓而行。沿途百姓闻之，皆襁负而随。行了半日，捱到江边。前锋部队已聚集数十艘民船，往来摆渡难民。难民争先上船，江边大乱。军兵鸣枪警示，方得安定。


    副师长刘国雄见此情形，急道：“此处江面开阔，又是逆风而行，往来一趟，需耗两个时辰，以一船载二十人计，一趟只渡过八百人，倭军只在眼前，只怕凶多吉少。”家昌即令黄昌松率本部军兵沿江上下搜寻船只。临近傍晚，黄昌松得船近百只，并将船夫一齐拘来。家昌大喜，即令加速摆渡。忽南京卫戍军司令部电令谢家昌师速靠南京。谢家昌以百姓未过江为由，拒不执行。时天昏地暗，江风浩荡，洪波滚浪。民船随波掀动，大江之上，如枯叶飘零。妇孺皆伏于船中哭叫。岸上寒气袭人，难民皆沿江坐卧，挤挤捱捱，互取暖气。因虑倭机轰炸，故夜间亦明令禁火。有人抵不住寒冷，偷偷起火取暖。军兵鸣枪示警。放火者惊惧，急地逃离。忽火得风势，蔓延开来。附近芦苇俱着，“噼噼啪啪”的火焰烧天。军兵难以靠前。难民惊慌失措，四散奔逃，互相践踏，哭声一片。待那火过去，难民复回。偶见有被踩死的，亦有被烧死的。家昌知情，心中不安。忽南京卫戍军司令长官唐生智又令家昌速率军回南京。待至天明，尚有近万人未得渡江，众皆凄惶，望北而哭。


    时中央又令家昌速归南京，否则军法从事。家昌无奈，即留少许军兵，以助难民渡江。众难民听闻家昌领军欲往南京，皆于马前哭告道：“将军若去，我等性命便轻若蚁虫，我等愿随将军同往南京。”家昌劝道：“此去南京凶险，只有渡江北上，方得安然。”难民皆道：“当今忠勇爱民之将，舍将军其谁！将军恩德流著，名盛当世，我等愿以死相随！”家昌悲然，含泪道：“只有家昌往凶险处，百姓方能平安。今各位父老乡亲跟着家昌，只怕连累各位乡亲。”众难民道：“我等到南京，自会投靠亲友，将军勿要担心。”家昌方允，又令军兵护卫左右。远近难民闻之，俱从至如归。


    沿江上行十数里。忽家昌唤廖维搜近前，道：“诸位弟兄抛妻弃子，跟着家昌厮杀疆场，战至今日，仅剩几名弟兄，想起这个，我只觉心如刀绞，与你同来的，包雪平已阵亡了。想当初，我赋闲在家，你与叶保民、刘球珠、官澄、邓桂鸿等弟兄到寒舍看望家昌，那时你等意气风发，欲效命疆场，今日忆起犹似昨日。”廖维搜道：“昌儒勿要自责，军人效命疆场，乃职责所在，人各有命，我已决心为国捐躯，对于死，我已以平常心待之。”家昌道：“叔谋与英明护着楚声到南京，至今全无音讯。烦请廖兄前往，以探信息，若见着楚声，告知我之境况。若我在南京战事中捐躯，请廖兄带着我妻回到乐昌。我兄从此便隐居家乡，勿要从军了。”廖维搜急道：“昌儒何出此言？你福大命大，定然无虞的！”家昌道：“廖兄不知，我本在上海已死过一回了。在街巷之中，我一手搂着阿桂之尸首，与倭军拼杀。我想不通倭军为何不射杀我，若要生擒活捉我，只要将我射伤，亦是手到擒来之事。”廖维搜道：“尝闻倭人崇武士道，昌儒神威，令倭人敬佩，故誉昌儒为‘天神将军’，倭人一心想以刀刃胜昌儒。若能以武士刀生擒昌儒，必大壮倭军之威。”家昌以为然，又请廖维搜速行。临行，家昌付信一封，道：“请将此信交给楚声，教其勿要以我为念。楚声有一舅父，现居南京，楚声必暂居其舅父家，地址已写在信封上。廖兄，战场之上，每当临别，就当诀别罢！记住我言：倘若我战死，务请廖兄带楚声返乐昌！凡我师捐躯弟兄之名单已呈报国防部，我等结义弟兄亦不例外，廖兄回到家乡，可督促当地政府及时发放抚恤金，切记！”两人洒泪而别。


    谢家昌率军行至尧化门，就令众军驻扎，而后带数名随从，急行入城。南京卫戍军司令长官唐生智、副司令长官罗卓英亲来相迎。唐生智执手道：“昌儒兄弟，唐某思贤若渴，不想今日才至！”谢家昌见唐生智身着重裘，羸弱不堪，歉疚道：“家昌来迟，特向唐司令请罪。”唐生智难为情道：“岂不羞杀唐某，皆赖各位弟兄撑着，否则我就是一根光杆，还是叫我孟潇兄罢！”罗卓英道：“孟潇兄临危请命，固守南京，以昌儒之才，必有高见。”家昌笑道：“尤青兄高看家昌了，我不过是一介武夫，只懂厮杀，哪知谋划！”唐生智道：“自北伐以后，唐某未曾与昌儒共事。想当年，昌儒战汀泗，攻贺胜，拔武昌，所向披靡，立不世之功，乃唐某亲眼所见。我主张坚守南京，自有深意：南京不仅是我国首都，而且是国父之陵墓所在地。如果我国不战就放弃南京，怎么对得起国父的在天之灵？自抗战以来，中下级士官牺牲者众，然未见有高级军官牺牲者。我已于蒋委员长面前立下誓言：军人以身许国，当此危难之际，何能畏难以求苟安？我愿意勉为其难，一定坚决死守，与南京共存亡。只望昌儒助我！”家昌忧心道：“倭军乘得胜之势，四面而来，战意正旺。我军皆为残缺之师，败聚南京城下，战战惶惶，锐气尽失。且南京已成孤城，恐难守御。”唐生智奋然道：“昔乐毅助燕攻齐，连下齐七十余城。齐之智将田单，以计诳骗骑劫，使其专施暴孽，激起民众反抗，从而击溃燕军，收获失地。今之情形何其相似，我军若能在南京与敌相持，则京沪之一线皆处于我军民包围中。况苏俄欲袭满洲之倭寇，以助我国抗战，倭寇遭南北夹击，必败无疑。”罗卓英以目视家昌。家昌慌忙噤声。罗卓英道：“蒋委员长将欲离京，欲见家昌，可速去。”于是三人便往中山门外而来。


    蒋中正知家昌来见，大喜过望，亲出府邸相迎。谢家昌见蒋中正憔悴不堪，动容道：“校长，您瘦了！”蒋中正执手道：“昌儒受苦了！”时军委会办公厅主任徐永昌在侧，接待唐生智与罗卓英。蒋中正与谢家昌直入内厅坐下。蒋中正道：“现时形势，昌儒有何想法？”家昌道：“依学生愚见，南京势危，难以守御：倭军乘得胜之势，利用装备优势，长江、沪宁、京杭国道尽在其掌握之中。现南京四面受敌，军无战意，战则败，不若弃南京而走。待倭军追击时，我军可半道击之。”蒋中正厉声道：“若果弃城而逃，国人会怎么看我！国际社会将怎样轻看我国民政府？我军如不守南京，总理不能瞑目于九泉之下！且我军受倭寇欺辱，定然奋力反抗。老子曰：‘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谢家昌惶恐失语。蒋中正示意道：“昌儒继续说。”家昌奋然起身道：“我知校长之意，不过学生认为：若走，可不撤百姓；若战，请速撤百姓。学生决意将南京变成火炉，与倭贼同归于尽！”蒋中正笑道：“这才是昌儒之本色，每战必有破釜沉舟之勇气和不成功便成仁之决心。昌儒放心去罢！自迁都之日始，中央就决意使南京变成一座空城。现南京地区的工矿企业大部已内迁，南京市民大部已走，现政府正加紧转移民众。”家昌喜道：“如此甚好，学生便不会投鼠忌器了。”蒋中正道：“校长请你来，特有一事叮嘱：你之为人，纯真方正，性格刚烈，在军中颇有影响，现今唐孟潇见危受命，诸将当服从孟潇。若是有人不服孟潇调度时，你要撑撑唐孟潇。你若出面支持唐孟潇，余者便不敢胡来。”谢家昌道：“校长放心，学生一定鼎力支持唐司令官。”蒋中正道：“若是如此，校长便放心离开南京了。”家昌欲再言。蒋中正道：“昌儒快去备战罢！”谢家昌无奈，只好离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2）

    时倭军分路而进，各仗强兵，相逼甚紧。国军各部仓仓皇皇，如同惊蚁，皆聚南京。倭军战意旺盛，分路抄掠无锡、金坛、王天寺、丹阳、江阴、镇江桥等地，而后强兵临城，欲会攻南京。倭机轰炸南京日甚，且不辨军民。我空军虽有苏联飞机相助，亦难扭转其颓势。城中残破民居日增，烟火不息。


    廖维搜策马急行，将近南京，但见各处难民皆聚南京，人流如潮，争往城中挤。城墙之上，军兵陈立，如临大敌。城门两侧俱挖壕堑，沙包堆垒。城墙四周之营房、民房俱焚为灰烬，城墙上大书“誓复国仇！”、“保卫大南京！”、“誓与首都共存亡！”等标语。南京城中市面萧条，店面多已关门休业。街道两旁尽是难民，倚着街墙或站或坐。小孩倚着大人，惊奇四顾。路过朝天宫时，只见无数市民各执香火，于宫前跪拜，祈求战事平息，全家平安。宫前大院内，聚集成千难民，因无友可投，无亲可靠，流浪于南京街头者，足有数十万众。南京自古为“虎踞龙盘”之地，风景奇秀、商埠繁华，兼以人文荟萃而闻名于世。南京虽为多朝古都，却屡遭战火。此次日军侵华，更遭大难：自淞沪会战始，倭军便对南京进行狂轰滥炸，多处已成废墟，居民死伤近千，房舍更是被毁无数。今又大军压境，致使百姓流离。


    廖维搜寻至一户门前，刚要辨认门牌，忽见张叔谋、薛英明随着楚声出门。廖维搜大喜道：“麻子、猴子！”张叔谋、薛英明见是廖维搜，亦皆大喜。楚声脸色大变，上前急道：“昌儒在何处？”廖维搜笑道：“嫂子放心，昌儒现正率军回救南京，令我先来报信。”张叔谋道：“其他弟兄可好？”廖维搜黯然道：“昌儒率部被困上海，幸被宋希廉所救，其余弟兄俱殉于国难。”遂述当时之境况。张叔谋、薛英明听了，蹲在地上大哭。张叔谋哭道：“阿桂啊、阿钟啊，我的好兄弟啊！你们怎么就走了呀！我的亲兄弟啊！”薛英明哭道：“可怜我一百多弟兄，仅剩几人，此仇此恨，我将百倍以报之！”楚声哽咽道：“众弟兄跟着昌儒受苦了，我和昌儒有愧于弟兄！”张叔谋哭道：“嫂子何出此言，我等跟着昌儒哥，在此建功立业，为国杀敌，实现我等平生愿望。”廖维搜道：“嫂子欲往何处？”楚声道：“我欲往道胜堂教堂祷告上帝，为天下苍生祈福。昌儒令你前来，必有事相托。”廖维搜将信奉给楚声。楚声急展信看视，只见信上道：


    “爱妻楚声：你我一别，各无音信。我于上海苦战，难以脱身，幸为荫国所救。可怜我的结义弟兄俱死于敌手。陈桂、钟锡瑜与我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忆临别家乡之时，陈桂之妻曾道：‘他一生一世最敬仰你，你一定要带他回来。我那四个孩儿不能没有父亲。’我立时保证道：‘贤弟媳勿要担心，我一定会带他回乡的。’阿桂之妻道：‘反正你回来了，我向你要人就是。’夜深难寐时，此寥寥数语，似刀般的剔着我的心。倘我的侥幸不死，回到家乡，我如何面对这些死难弟兄的妻儿啊！


    “在南京与日寇厮杀，保卫国都。此正是男儿报国之时，我决心以七尺之躯许国，惟盼吾妻能顺利分娩，所生勿论男女，望善抚之，以继吾志。现战事惨烈，形势危急，愚夫有随时战死的可能，若果如此，吾妻勿要伤悲。愚夫已嘱廖维搜护送吾妻返乡，家中有公婆、伯嫂，他们自会善待于你。若念愚夫及众弟兄时，可至英烈祠看望我等。”


    楚声看罢大哭，其声凄切。张叔谋为之戚然，道：“嫂子勿要悲伤，恐伤胎气，我哥是福将，必会安然。既嫂子行动不便，可隔日去道胜堂教堂。”楚声毅然道：“今日便去，我能挺住。——廖兄辛苦多时，可入内歇息。这是我舅父的房舍，舅父一家逃离南京，惟有仆人在家。”廖维搜道：“我可随嫂夫人同去，现时城里大乱，多一人好些。”楚声点头，嘱佣人将马拴好，便与三人同去。


    时道胜堂教堂亦有多人在祈祷。楚声至耶稣像前，虔诚祈祷。张叔谋、薛英明与廖维搜护卫左右。教堂人员见几人全副武装，便善言请三人出去。张叔谋等不理会。楚声猛省，便教三人在堂外相待。忽一牧师出来，见张叔谋等往外走，便欲转身入内。楚声眼尖，急唤道：“约翰?马吉牧师，你好！”那牧师回首，见是楚声，顿露笑容。楚声道：“约翰?马吉牧师，您还认得我吗？您曾送过一件珍贵的礼物给我，我随身带着呢！”约翰?马吉笑道：“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是天神将军夫人，现天神将军在何处？”楚声道：“正于城外备战，准备迎战倭寇。”约翰?马吉摇头道：“现蒋公已回天无力，南京势在不守。听闻日本军暴戾恣睢，滥杀无辜，夫人何不早走？我送你的明镜，镜背有一个神秘的‘逃’字，夫人不知么？逃则易安，留则趋凶。”楚声笑着翻开盒盖，道：“我已把那‘逃’字盖住了，我丈夫不逃，我也不逃！”约翰?马吉道：“日军兵临城下，大战在即，满城百姓，食不果腹，凄凄惶惶。南京各处教会、国际红十字会皆欲救护难民，已设数个难民营。”楚声感激道：“上帝保佑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中国人会知恩图报的！”临别，约翰?马吉嘱道：“请夫人听我一言：危急时可来道胜堂找我。”余楚声道谢，步出教堂。


    几人欲原路返回，忽见前面路段已戒严，军兵荷枪守卫。楚声便让人力车寻小路回。街上多处已设岗戒严，交通要道俱设堡垒，壕堑环绕，军兵严阵以待。众人迤逦绕过戒严处，拐入中山路。忽见无数难民聚在一处，以致车辆难行。楚声等弃车步行。街上人来人往，拥挤不堪。难民们互诉衷肠，说到悲伤处，皆掩面大哭。楚声停下来，向一老者问道：“老人家从何地出来？”老者哭道：“老头是从扬州逃出来的，东洋人毒蝎心肠，杀人不眨眼啊！抓到伤兵和当地百姓，便用绳子如念佛珠般绑着行刑。东洋鬼为了省子弹，多用刀剁，血流成河啊。扬州人苦，当年鞑子有扬州十屠，不想今日又遭东洋鬼蹂躏。战争未起时，我等虽瓮牖绳枢，但总算有个遮风挡雨之所，如今逃难之此，惟有露宿街头了。”旁边一人道：“东洋鬼已占南京对岸之浦口，渡江北逃已来不及了，现南京城之军民，已成釜底游鱼了。”张叔谋斥道：“浦口尚在我军手中，何来谣传，竟言浦口已失！”那人不敢再言。楚声无语，在人群中穿行，怅然不解。


    忽见前方一阵骚乱，廖维搜前去探视。原来数名难民在鼓动众人折回家乡，一人道：“现城中食少，内无强军，外无救兵，南京迟早归东洋人所有。国民政府计穷不知所为，大小官僚俱逃到安全地区，留下我等穷苦百姓在此待宰割，我等不若投东洋人去，既可保全性命，又可回乡安居乐业。我见乡绅们自制日本国旗，在街边挥动，便可存得性命，我等何不仿效？”数人相应，又劝旁人自制日本国旗。忽有人骂道：“你们老娘都给东洋人奸了，还认贼作父，真是汉奸加畜生啊！”众皆哄然。于是两帮人厮打起来，数人滚落河涌中。


    廖维搜觑准斗殴之首，唤两人上前，道：“何事斗殴？”一人骂道：“这人是东洋人奸细，在此鼓动众人作乱，向东洋人投降。”另一人唾口道：“你血口喷人，是何居心？——老总，这是民间纠纷，就不打搅你打仗了，我等自行协商解决。”廖维搜大怒，举枪欲射。忽楚声在后制止道：“廖兄勿要动手，作为军人，未能保护民众，百姓有些想法，实属正常。”廖维搜无奈，收起手枪。楚声高呼道：“各位父老乡亲，勿要在此流连，战事迫在眉睫，恐累及百姓，请诸位速到难民营暂住。”又将难民营地址相告。众人半信半疑。一妇人为难道：“可苦身上无钱！”楚声道：“难民营吃住俱是免费，可放心前往。”众人听了，散去大半，争往难民营。


    次日凌晨，忽听得门前有人悲哭。佣人急开门探视，须臾，佣人高喊：“小姐，是贵府佣人！”楚声急忙起身。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齐齐跪在楚声面前，哭道：“小姐可怜阿李！”楚声惊道：“原来是黄妈、老李，未知几时到南京？”黄妈哭道：“已到南京几日了，我想：东洋鬼打上海时，余家正处危难之中，我与福才却不顾余老爷的挽留，逃到镇江乡下，我家对不住老爷的厚恩。前几日东洋鬼杀到镇江，人畜不留，乡人惊怕，纷纷出逃。我曾随太太到过舅老爷家，只因觉得对不住小姐家，故不敢来打搅。这几日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厚着脸皮登门乞食。”楚声轻责道：“黄妈此言甚差，你我本是一家人，今遇困难事，本该早来寻。”说罢，让黄妈一家进饭厅坐下，嘱佣人起火做饭。夫妇感激不尽，令两个孩子磕头谢恩。楚声急地扶起，感慨道：“几月不见，阿灵和盼盼都瘦多了。”盼盼道：“姑老爷是天神大将军，我随姑老爷杀东洋鬼子去！”李福才慌忙搂住盼盼，心疼道：“我的心肝宝贝，你小小年纪怎能杀鬼子！”阿灵道：“你欺负姐姐就有几斤力气，杀鬼子还差得远！”盼盼便起脚踢过来。阿灵急躲，不敢还手。李福才夫妇视而不见。楚声唬下脸道：“姑姑生气了！”盼盼方才住手。


    饭罢，黄妈疑惑道：“为何不见老爷太太，还有舅老爷一家？”楚声噙泪道：“我舅一家俱逃往内地了，我父母亲尚无音信！”李福才诘责道：“你看你，刚见到小姐就惹人家哭。”黄妈骂道：“你这死鬼，吃饱了有力气骂人了？我还不是关心小姐嘛！”楚声道：“南京已是一座死城，为何不渡江北上？”黄妈诉苦道：“哪有这般本事！南京城内人心惶惶，争相出逃。个个都想方设法内迁，火车票和轮船票一时爆涨，一天一个价，现在有钱都买不到了，听闻东洋鬼已占领了江北好几处地方。京城中就剩下穷人与从乡下逃来的难民了。”李福才不解道：“小姐为何不走？”楚声道：“我丈夫欲在南京抗击倭寇。”黄妈叹气道：“现在要走也迟了！我所忧者是阿灵和盼盼，家没了，以后怎么活？”楚声安慰道：“幸而老少平安，等把鬼子赶走，又可以回乡安居乐业。”李福才鄙夷道：“就靠政府军？比大烟鬼还孱弱！打跑东洋鬼子，等到何年何月！”黄妈偷瞥张叔谋等一眼，骂道：“难不成靠你这大烟鬼去打？人家姑老爷是天神大将军，当世无双，跟古代的关羽、张飞齐名，还怕什么鬼子！”大家低头无语。


    正说间，忽见阿灵哭着回来。李福才怒道：“吃饱饭了，有力气哭丧了！”阿灵哭道：“弟弟不见了！我与弟弟饭后上街，盼盼听得远处炮声轰隆，便要跑去看，谁知一会儿便走丢了。”黄妈大哭，跌跌撞撞往外跑。李福才大怒，脱鞋痛殴阿灵，骂道：“我一生心血，都在盼盼身上，你如何就将人弄丢了！”楚声急道：“老李，找小孩要紧。”又嘱廖维搜陪同前去。


    阿灵哭哭啼啼的带着几人沿秦淮河寻觅。一直寻到天黑，哪里有盼盼的踪影？李福才急躁不安，又抽打阿灵，骂道：“找不到你弟，我就收了你这条贱命！”阿灵哭道：“找不到弟弟我就去死！”廖维搜从旁相劝。渐渐的阿灵落在后面。忽听得昏暗中有人惊呼：“有人投河了！”廖维搜回首不见阿灵，便急促回跑。路人站在河边，议论纷纷。廖维搜道：“什么人投河？”旁人道：“一个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廖维搜脱了棉衣，纵身下河，摸了许久，才将阿灵的尸首找到。待廖维搜托阿灵的尸骸上岸时，棉衣已无踪影。李福才蹲在树下捶胸大哭。廖维搜抖抖嗦嗦站在一旁，也不劝慰。黄妈从前面赶回，就于阿灵尸骸前呼天抢地。闻者莫不叹息。


    忽听得远处枪声不绝。路人传言日军已陷乌龙山，尧化门、仙鹤门、麒麟门、马群、苍波门、高桥门等处；一部日军从上方镇越秦淮河而西向花神庙、吉家凹，一路烧杀，再越江南铁路，又攻陷上河镇。难民纷纷手指东南方火起处议论，人群中有陷落村庄之村民，拍胸庆幸道：“幸好走得快”。又说所留者多为老弱和妇孺，恐为东洋鬼杀戮。因日军所至，未及逃避者，几乎极少幸免。黄妈听到这些街谈巷议，并不惊悸，此时亦无心于世。


    廖维搜将阿灵之尸骸背回，放在院前。楚声知晓缘由，噙泪劝慰黄妈。黄妈哭着捶打李福才，骂道：“你这千刀杀的！我要你偿命！”仆人道：“黄妈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赶紧处理后事罢！尸骸放在这里，甚不吉利，等老爷回来知道要骂的。”李福才无奈的道：“现时战乱，尸骸葬到何处是好？”仆人道：“我知一个地方，老李跟我来罢。”黄妈要跟去。仆人道：“你跟着去，哭啼不迭，让人知道怎办？”众人皆劝黄妈留下。


    李福才与仆人许久方回。李福才道：“且将阿灵埋在一户人家的后院。”黄妈大惊道：“这如何使得？户主知晓当何处置？”仆人神秘道：“那户人家，钱多命贵，早无踪影，院子极大，且埋的甚深，应当无碍。”楚声黯然道：“你家突遭此无妄之灾，我亦心伤神悴。黄妈，等到战后记得把阿灵之尸骨迁回家乡，勿使阿灵游魂在外。”黄妈哽咽着点头，喃喃自语道：“看样子盼盼是回不了，盼盼死了，我家也没啥盼头了。”李福才靠在门前，一直到天明，未见儿子归来。


    时城外炮声隆隆，火光相映。夜晚风急，不闻人声。南京城内灯火稀疏，在炮声中瑟瑟颤抖。楚声郁结于心，倚在床头，听着隆隆之声，挨到天明。（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1）

    第三十章


    民国二十六年腊月初，中日会战于南京。国军以唐生智为首，罗卓英、刘兴为次，所领十五师之力，约计十五万之众。其战斗序列为：


    教导总队——队长：桂永清；


    江防军——军长：刘兴。下辖两个师：11师（师长：霍守义），10师（师长：何知重）；


    第军团——军团长：徐源泉。下辖两个师：41师（师长：丁治馨），48师（师长：徐继武）；


    66军——军长：叶肇。下辖两个师：159师（师长：谭逢），160师（叶肇）；


    71军——军长：王敬久。下辖一个师：87师（师长：沈发藻）；


    7军——军长：孙元良。下辖一个师：88师（师长：孙元良）；


    74军——军长：俞济时。下辖两个师：51师（师长：王耀武），58师（师长：冯圣法）；


    78军——军长：宋希濂。下辖一个师：6师（师长：宋希濂）；


    8军——军长：邓龙光。下辖两个师：154师（师长：巫剑雄），156师（师长：李江）；


    中央直属独立师——师长：谢家昌。


    其时国军各部皆辙乱旗靡，人心惶惶。从淞沪退至南京，俱伤筋动骨，成残缺之师；江防军所属之第10、第11师未历战事，军卒中尚有不识枪械者。南京卫戍司令官部调兵遣将：以４军之力坚守汤山、栖霞、淳化、板桥之外廓阵地；以4师之力，固守幕府山、乌龙山、紫金山、雨花台及以城墙为依托之腹廓阵地。谢家昌师驻两阵之间，往来救应诸军。


    南京卫戍司令官部召集各部长官议事，以激斗志。教导总队本欲撤往湖南，为唐生智所留。桂永清深恨之，坐于一侧，沉着脸一言不发。各部长官见了，皆灰心丧气，低头无语。叶肇正坐于谢家昌之侧，以粤语低言道：“66军俱是广东子弟，若是危急时，望昌儒弟相助。”家昌未及回言，忽听得唐生智道：“昌儒乃军中悍将，屡胜倭寇，必有妙计。”谢家昌道：“我曾劝蒋主席主动放弃南京，今为国家、民族计，家昌留下守卫国都，必以死相拼。家昌以为：若各部长官同仇敌忾，协力抗敌，必有胜算。倭军败因有三：其一，淞沪鏖战中，倭军遭受重创，大部已回国整休，进攻南京之倭军只有三个师团，约计五万人；其二，倭军战线过长，所占各个市镇俱要费兵费力防守，若然集力攻击南京，必惧我军袭其侧背；其三，倭军远离国土，后援及后勤保障艰难，而我军为本土守卫，在人力物力和援军保障上优于倭军。”王敬久道：“昌儒所言倭寇五万，并无实据，我自淞沪败绩，各部争相撤退，并无多少抵抗，倭寇自上海至南京之域，只留少许军兵防守无锡、苏州、扬州和镇江等处，其余皆耀武扬威，争相往南京杀来，另：昌儒何以知倭寇回国整休？”徐源泉道：“倭寇号称百万，以我计之，应有二十万之众。中央所言苏联近日将进兵满洲，我却不信，苏俄向来奸诈，欲得鱼翁之利，必不肯出兵。”唐生智咆哮道：“不管倭寇有多少，既然我等留于国都抗敌，哪怕是我军全亡，也要给倭寇极大杀伤，没有蒋主席之命令，我决不会下令撤退，誓与南京共存亡！若有违抗军令者，军法无情！各位不战而怯，早露败相，成何体统！”众皆不欢而散，各怀心思。


    临别，谢家昌唤住王耀武与冯圣法，道：“佐民兄防守淳化镇，冯兄守牛首山。此两处险要之间地势空阔，倭军机械化部队若侵南京，必经此道。望二位兄长当心防守，危急之时，学弟当前往相助。”冯圣法道：“昌儒放心，有冯某在牛首山，当乘上击下，将倭寇杀得片甲不留。”王耀武摇头怨叹道：“赃官误国！”家昌惊问：“何出此言？”王耀武道：“我师自淞沪败绩，从罗店撤退，经望亭时，又全师死战，掩护友军撤离。后经由苏州、武进、句容抵达淳化。听闻余军长曾面见校长，以我军缺员严重为由，欲撤往江北，为校长拒绝。王某亦认为我军当为国赴难。南京所近之国防工事，为国都之屏障，不可不慎。岂知此等国防要塞，国防部却儿戏视之：淳化镇之工事不合规格，偷工减料，可用者不过十之一二，岂不是贪官们中饱私囊之故！不知森法兄处如何？”冯圣法笑道：“牛首山之国防工事，与福山防线之工事相同，水泥钢筋所筑暗堡俱被锁住，用炸药才将厚实的铁门炸开，其余工事皆为松散之物，不堪一击。我师到牛首山时，首要之务便抢修工事。”三人皆嗟叹不迭。


    谢家昌探询道：“以佐民之见，预料中日胜负如何？”王耀武道：“我军必守南京不住。原因有三：其一，我军新败，士气不振，将士皆思江北；其二，我军指挥系统为临时凑合而成，不了解敌我情况，我怕唐司令官难以节制各部队；其三，南京地域广袤，我军守军过于分散，难以形成纵深，易被突破。此三点为我军软肋，故而王某以为南京必守不住。我等既知难守而奋力者，皆为守军人之责。”谢家昌沉吟良久，又道：“灵甫乃智勇之将，危急之时堪为顶梁，望佐民善用之。”王耀武点头，与家昌惜别。


    王耀武未至师部，先至天井山。张灵甫惊而出迎。王耀武道：“今日与昌儒相别时，特别推荐灵甫，言：‘灵甫乃智勇之将，危急之时堪为顶梁，望佐民善用之’故我未至师部，先看望我弟。天井山乃淳化镇之要冲，天井山存，则淳化不陷，望我弟用心守之！”张灵甫决然道：“若无师长，灵甫尚为阶下囚，安能为国杀敌？灵甫决不负师长知遇之恩，决不负昌儒兄举荐之恩！灵甫防守天井山，当痛击倭寇，除死方休！”王耀武满意而去。


    时倭军大部沿京芜路进击，又分军一部沿京杭路策应，连夜突袭秣陵关与句容。未至天明，两处皆克。倭军粮草不继，遂放兵劫掠。百姓震恐，流离荒野。倭军第6师团马不停蹄，经句容昂然而来。敌之前锋已达阵前，倭军弃车，悍然仰攻天井山。忽邻近之妙高山、神来峰枪声大起。俄而倭军攀爬而至。众军据阵猛击，漫山遍野俱为硝烟所罩。战至次日，忽报倭军已得妙高山。妙高山之守阵军官逃往天井山。张灵甫大惊道：“妙高山若失，天井山必成死地。”即令两员军官率众军回抢妙高山。众军苦战，死伤无数，方夺回原阵地。张灵甫严令各处，凡失阵地者，守阵长官就地处决。各处守军凛然，俱死战不退。


    倭军强攻而不得，便拘民妇于前，诈称被俘女军。国军将士骇然不敢动。将近壕堑，民妇哭声可闻。忽张灵甫咆哮道：“先杀我姐妹，再为我姐妹报仇雪恨！”众军即行枪击。众民妇应声而倒。倭军躲于众妇身后，着弹者纷纷倒毙于阵前。倭军悍然不退，执刀杀来。国军将士轰然上前，与倭军近身厮杀。国军此时俱置生死于度外，与倭军舍命相拼。倭军为国军气势所撼，溃败散走。国军紧追不舍，相距不及数米。山下倭军不辨敌我，突施炮击。双方军兵死者无数，满山俱是残尸，血水淋漓而下，直达山麓。


    倭军战车冲至阵前，轰然猛击国军壕堑。国军敢死队匍匐下山，就于战车前放起火来。此地松树与茅草相杂而生，火势顿时蔓延。数辆战车在烈火中炙烤，车中倭寇俱死。其余战车便停在山下。火龙直上山腰。烟雾直呛着国军。众军惟有伐树割草自救。仅半日工夫，茅草俱化为灰烬。倭军又复杀来。两军已无草丛隐匿，遂依托松树在山上互相射杀。国军凭高视下，占据地利。倭军累攻不利，只好撤至山下，分兵攻击牛首山。


    血战数日，国军各部应对攻势凌厉之倭军，举步维艰。王耀武部防守淳化镇，既得地利，据天井山、妙高山两处险要固守。倭军第6师团累攻而不得，转而集重兵攻击牛首山。牛首山山势险峻，林木丛生。冯圣法率部据阵固守。倭军攻势受挫，便架炮猛击山林。倭军飞机又赶来助战，轰炸国军阵地。国军壕堑大多被毁，死伤无数。淳化镇亦被倭军战机炸成废墟。忽国军与苏联空军志愿大队飞临倭军上空，轰击倭军地上部队。倭军突然遭击，皆鼠窜至壕沟躲避。倭军增援飞机赶到，两军战机就于战阵上空鹰斗不休。我军飞机虽击落数架倭机，却遭重创，渐渐落到下风，便翻身遁去。时严冬天气，茅草俱枯，火焰烛天，浓烟直冲九霄。两军便于火过处逐角，灰烬盈尺，军士无处藏身，伏于灰烬中射击，时有着火者。


    两师之众与敌激战至黄昏，得保阵地不失。待至夜间，倭军伏地来袭，又为我军击退。次日清晨，倭军步炮空三军齐向淳化镇、牛首山猛烈攻击。倭军大部齐聚淳化镇阵地。倭军战车在阵前耀武扬威，四处乱撞。国军轻武器不堪应对，欲用炸药轰炸，怎奈阵前杂草俱毁，视野空旷，敢死队未及战车前，便为倭军击倒。国军只得躲于壕堑中。倭军便以平射炮轰击，炮弹直入钢筋水泥掩体内，我军重机关枪大多被毁。军兵死于掩体内，壕沟中血肉横飞，俱是残肢断体，脑浆如豆腐花似的飞溅一地。


    时王耀武远眺双方争战，忽前方急报张灵甫中炮，命在旦夕。王耀武大惊，急令后卫部队不顾一切增援天井山，并将张灵甫抢救下山。后卫将官得令，即率众军侧击倭军。众军医将张灵甫抬至镇中。时张灵甫昏迷不醒，一身衣衫如同血水泡过。军医忧心道：“张团长伤势过重，只恐不治。”王耀武噙泪道：“只要灵甫未断气，就要全力救治。军中医械简陋，可速送往城中医院。”众人得令，匆匆而行。（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2）

    时谢家昌立于道边，正听远处隆隆炮声。忽见军医护着一员将官匆匆而来。谢家昌熟视其人，惊道：“此人不是灵甫么？”医官道：“张团长率部固守天井山，与倭军近身相斗，后为倭军炮弹击伤，暂无性命之忧，谢将军勿虑。”谢家昌道：“灵甫尚且如此，可见战事之烈！”言罢便令本师军医随行救护。


    时国军66军防守汤山。遭倭军连攻数日，渐渐力不从心，各处阵地险象环生。忽闻日军攻抵南京光华门前。叶肇大惊道：“不想倭寇已窜至我军身后，南京旦夕难保！”忽报倭寇已突破我军多处阵地，我军拼死反攻，难以复回。叶肇无奈，率部且战且走。倭军紧追不舍。正没奈何，忽独立师从东西两翼夹裹而来。倭军猝然一惊，匆匆后退一程。


    谢家昌行于众军之间。66军将士见了，俱用粤语高呼：“谢将军万岁！”谢家昌挥手示意，道：“众弟兄速去筑阵防守，望诸位不惧牺牲，痛击倭贼，为广东父老争光。”叶肇驱车上前，执家昌之手，千恩万谢，道：“昌儒果真是重情重义之士，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厚报。”谢家昌谦道：“救援之责，本在家昌，叶兄何故言谢。”忽见一员将官上前，家昌心头一震，道：“严克兄，数年不见，不想在此得遇我兄！”司徒非与家昌相拥，噙泪道：“昌儒我弟，当年在福建，你不杀我乃明智之举！”家昌道：“当年临别之时，严克兄言欲弃戎从商，几时又复从戎？”司徒非道：“我自离19路军，便辗转到香港，经营礼香酒庄。今年初又弃商从戎，以实现我‘掣挺击倭奴，为民效死’之愿。”谢家昌问道：“我兄欲往何处防守？”司徒非道：“我广东军159、160师奉命撤至大水关，在铁路沿线筑阵固守。现我外廊防线，除守栖霞山之8军，守龙潭之第二军团外，其余各部皆岌岌可危。”正言间，忽唐生智令谢家昌速去救援王耀武部。谢家昌得令，匆匆与司徒非道别。


    将近淳化镇，忽见一部国军败退下来，家昌急令各部速占各制高点。一员将官骑着一匹瘦马，杂在乱军中匆匆而行。家昌唤那人上前道：“王佐民现在何处？”那人见是家昌，笑道：“昌儒不认得李天霞么？”家昌定眼细看，笑道：“原来是李旅长！学兄灰头土脸，教家昌如何认得出？”李天霞到溪边抹干净脸，笑道：“淳化镇所近树林俱被焚毁，灰烬漫天，从前线退下的，哪个不灰头土脸？战事惨烈，鬼神皆惊，你那同窗尚不知生死如何。”家昌道：“诸位将退往何处？”李天霞道：“我师奉命撤守水西门及其城外区域。”其时大队人马纷纷通过，李天霞匆匆向家昌道别，跨马而去。各部皆虑为倭军所围，便争相撤走。


    倭寇随后赶来。时近傍晚，倭寇以为国军俱逃入城中，便长驱而进。忽四下枪声大起，倭军前锋即陷包围。倭军大部匆匆赶来，未及交锋，被围倭军便死亡殆尽。倭军师团长官谷寿夫大怒，严令倭军连夜攻击。黑夜之中，战车不敢贸然进击。两军便在山边水畔拼死相斗。独立师占据地利，稳守壕堑。夜半时分，家昌于高岗之上，回首南京城，只见灯火稀疏，数十万百姓俱在梦中。家昌黯然道：“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命运等待着全城的百姓呢！”忽黄昌松至师部，密语道：“倭军枪声逐渐稀疏，依我度之：倭军必于天明时以重武器击我。我军何不现时趁倭军松懈，猝然攻之。”家昌大悟，急令其率一彪人马偷袭倭军阵营。


    黄昌松率本部军兵从一侧下山，未及半途，与倭寇偷袭部队撞在一处。原来倭寇亦欲以此法制国军。黑夜之中，两军混战，叫声连天。忽谢家昌亲率大部前来，倭寇惧遭围击，便惶惶退去。谷寿夫得知国军守将为谢家昌，惊喜不已。待至天明，倭军战机便来掠阵，地面战车同时轰击。独立师据阵死守，以血肉之躯抵挡倭军之进攻。忽报国军外廊阵地大部被破。众将官急谏道：“若我师死守此处，必遭覆亡。不若撤去，再觅战机。”谢家昌采纳众将之议，令众军且战且退。


    将近城中，忽见数架倭机飞临。众军不避，举枪便射。忽见漫天纸片，纷纷扬扬飘下。满地皆是倭军劝降书，其书道：


    百万日军已席卷江南，南京城处于包围之中，由战局大势观之，今后交战有百害而无一利。惟江宁之地乃中都古城、民国首都，明孝陵、中山陵等名胜猬集，颇具东亚文化精髓之感。日军对抵抗者虽极为峻烈而弗宽恕，然于无辜民众及无敌意之中国军队，则以宽大处之，不加侵害；至于东亚文化，尤存保护之热心。贵军苟欲继续交战，南京则必难免于战祸，是使千载文化尽为灰烬，十年经营终成泡沫。故本对本劝告的答复，当于十二月十日正午交至中山路句容道上的步哨线。若贵军派遣代表司令官的责任者时，本司令官也准备派代表在该处与贵方签订有关南京城接收问题的必要协定。如果上述指定时间内得不到任何答复，日军不得已将开始对南京城的进攻。


    谢家昌检视其文，嗤之以鼻，道：“黔驴技穷！诸位莫惊，倭贼不惧死，我中华勇士岂是怕死之徒！”大军途径城南之雨花台。一员将官在众人簇拥下立于路边，见谢家昌将至，便大呼：“昌儒还识得朱赤么？”谢家昌慌忙下马，道：“如何不识得黄埔三期之幼卿兄！”朱赤道：“我第八十八师二六二旅奉命守卫雨花台阵地，望昌儒片言相教。”谢家昌肃然道：“以死守之，不辱使命！”朱赤决然道：“朱某死期不远，若昌儒尚存，望日后置酒探望。”谢家昌道：“我欲守国父陵，他日你我英魂相望。”言罢疾驰而去。


    倭军第6师团尾随追击，悍然攻击雨花台。炮弹如冰雹一般落在国军阵地，树木被炸得东倒西歪。满山火势冲天，黑烟蔽日。倭机又来助战，将山岭炸得晃然欲塌。山下倭军踏着灰烬冲上山来。国军据沟堑战壕死守。倭军累攻不利，便以坦克掩护，由西、南两面夹击。朱赤突至阵前，麾军猛击倭军。众军官皆苦劝其到掩体指挥。朱赤喝道：“雨花台若失，倭寇便可直入城区。我等以死守之，方不辱使命。”众军听了，奋然冲击山腰倭军。倭军抵敌不住，翻身奔回。朱赤便令众军搜检倭军枪支弹药。倭军暂停进攻，国军方得喘息。朱赤巡视各壕堑，激励众军道：“我等皆是贫苦出身，若是往日，我等在乡间劳作，直至老死泉林，亦无声无息，安得在此为国杀敌，威震华夏。我本为私塾一教书匠，命运安排我在此立不世之功。弟兄们，与其饥饿病死于茅屋之下，不如奋力一击，成国之英雄！”众军皆呼：“愿随将军共赴国难，决不做俘虏！”朱赤令将战旗降至一半，道“壮士出征，不欲归还。纵然粉身碎骨，我等英灵亦将守卫这片土地。”众军听了，皆欲慷慨赴死。


    次日，倭军大炮轰击不休。雨花台上粉尘盈尺，国军阵中，全尸已是少见。或有尸体累遭炮弹，早已四分五裂。此时，朱赤身边军兵不足百人。时倭军漫山遍野而来。突围无望，朱赤遂令军兵将手榴弹集在一处。倭军听不到枪声，便蜂拥而来。忽手榴弹一齐爆炸，天塌地裂之势，将数十名倭军炸成碎尸。时国军阵中一弹无存。朱赤面南跪哭道：“父母亲大人，不孝儿走了！”从袋中掏出结婚照片和一封未寄出的家书，略看一眼，哭道：“老婆，幼卿走了！”又将结婚照片与家书塞回袋中。众军皆跪地哭喊爹娘，作诀别之礼。忽众倭军杀上来。朱赤大呼：“不要作俘虏！”众军举枪上前，尽被倭军射杀。国军援军赶到，与倭军拼死争夺雨花台。


    倭帅松井石根欲使国军出降，不得，勃然大怒，悍然下令攻城。倭军以步、炮、空协同攻击，只以少部军兵监视外围未得之国军阵地，其余大部猛攻国军腹部阵地。两军于雨花台、上新河、紫金山血战不休，城墙多处被敌炮摧毁。倭军分兵猛攻光华门，国军据城墙抵抗。倭军组织敢死队，冲杀到光华门护城河一线，为国军击退。于是倭军炮击城门。倭军飞机赶来助战，轰击城墙。国军伏于城墙之上，死伤不计其数。倭军砸开城门，直撞入城。忽国军四下反击，两军殊死相拼，杀声震天。倭军进退两难，狼狈不堪。将近天黑，倭军落到下风，仓皇撤去。


    待至夜晚，倭军又来偷袭，一直冲到光华门外城之城门洞内。国军守将谢承瑞带病作战，亲率众军泼洒汽油烧之。顿时，护城河边火势冲天，众倭军被烧得伸拳舒腿，凄厉嚎叫。城外倭军见了，束手无策。次日，倭军又在战车掩护下攻城。倭军推进至城门边，忽见城门大开。众倭军大呼，欲冲击入城。忽国军数十人一齐扫射，倭军纷纷倒毙。如此血战，两军死伤无数，尸骸高垒，护城河亦为染红。孙元良部所属4团之众，团级将官中，仅存沈兰芝一人；团级以下官佐，亦所剩无几；军士死亡七千余人。王敬久部与孙元良部虽为德械师，却因统帅部的低能，以致大量先进军械被毁。


    时倭军集力攻击中华门。数百架次倭机飞临中华门上空，轮番轰炸；又于城外架设近百门大炮日夜轰击。中华门临近之城区，被炸为齑粉。孙元良部奋力抗击，致使倭军一筹莫展。于是倭军第6师团侧击水西门。王耀武部严阵以待。水西门外为湖沼地带，水网纵横。倭军大部难以展开。小部倭军欲来偷袭，为国军击退。于是倭军便沿雨花台以右地区侧击74军。国军炮火猛击倭军，倭军无处躲藏，大多死于湖沼中。倭军倚仗坦克冲杀过来。国军炮火集点轰击，将一辆坦克击中。其余坦克急地回转，互相撞击，倭军路径不熟，几辆坦克便开下湖沼中，弹动不得。倭军大惊，仓皇退去。国军追杀一阵方回。


    忽有一队溃兵，约计千余人，仓皇奔命，欲要进入74军防区。守军因虑倭军趁隙杀入，不许溃兵入内躲避。溃军中为首军佐骂道：“我等为第八十八师工兵营，雨花台失守，可速放我等入内，否则我只当你等为倭寇。”守军将官道：“你师防区就在邻近，你等乱哄哄如同山寇饥民，倘若倭寇趁虚而入，此过谁能担当？”一语不谐，双方竟交起火来，互有死伤。忽倭军从后杀来，阵中乱成一团。倭军攻势凌厉，国军抵挡不住，溃兵被赶到江中，溺死者不计其数。国军守阵军兵往后便走，退入城中。


    而此时孙元良部之防线松懈，一段城墙竟无人守卫，小部倭寇乘隙扒上城墙，攻占国军既设阵地，而后迂回突袭王耀武部。王耀武得报，惊骇不已，严令李天霞率部反击。两军反复厮杀，不分胜负。倭寇相继爬墙而入，战事愈烈。李天霞部死伤无数，渐次落到下风，原有阵地亦已岌岌可危。水西门内外房屋俱被炮火所毁，成一堆堆瓦砾；烟火弥漫，死尸纵横，状甚惨烈。时倭军源源而进，聚于墙根下，水西门门洞里亦有倭军，准备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国军四下围击城墙上之倭军，国军各部闻讯赶来，近身相拼，聚歼此部倭军。门洞之倭军凭借外援，负隅顽抗。国军累攻无果。李天霞令军士浇油焚烧。一阵惨叫，众倭军俱死于门洞中，空中弥漫着尸体的焦臭味。


    其余各处噩耗传来：倭寇过处，人畜不留。城东仙鹤门附近，倭军第十六师团将七千余名国军战俘全部射杀；城北地区，倭军俘乌龙山炮台守军与筑路民夫约六千余人，全部射杀；城南花神庙、风台乡等处，倭军第六师团与一一四师团将难民五千余名、战俘两千余名屠杀。守城国军得知其情，人人自危，唯恐被俘。（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1）

    第三十一章


    国军初战不利，外廊阵地大多失守。日军所过，无复形迹。蒋中正得报，不觉又露怯意。本欲与倭寇相持，待苏联出兵突袭驻满洲之倭军；且原定云南卢汉部加入南京会战。然云南至南京，千里迢迢，一时难以就到；苏联空造声势，唯作壁上观。蒋中正得不到南北夹击之局，救援又难，只得黯然令国军撤守南京。唐生智捱了几日，寝食难安，得到蒋中正之令，心中霍然轻松许多，即令各部长官赴官邸商讨撤军事宜。


    谢家昌赶到南京卫戍司令官部时，见各部长官已愁眉坐于桌旁。唐生智宣布撤退指令。谢家昌惊讶道：“现两军酣战之际，唯死战方可自救。突然宣布撤退之令，我军必遭灭顶之灾！”桂永清道：“各部皆疲于应战，死守一处，乃取祸之道。我部守卫光华门，已遭倭寇强攻数日。桂某亲睹本部吴幼元营长遭空袭重伤，命在旦夕；谢承瑞不避锋锐，亲临督战；我部主守紫金山，捍卫国父之陵，守军营长伤亡殆尽。凡我部守卫之阵，桂某皆能亲临督战。然桂某认为：为保抗战之本，我军可先撤出去，再寻机歼敌。”谢家昌道：“校长誉率真兄为‘黄埔军人之楷模’，率真之勇烈，家昌亦有所闻。然我军累败，使军心尽堕，皆因累战累撤之故。要么不战，战则拼死相搏，才能给予中华民众希望。”孙元良凄声道：“我部防守雨花台、中华门两处要隘，累遭重兵攻击。雨花台阵地，大部已失；中华门亦岌岌可危，我军死伤无数，若是再战，我师必遭覆亡。”谢家昌欲待再言。唐生智颓唐道：“中央之策，乃经深思熟虑而成，昌儒勿要争执了。此次撤退，各部均从正面突围，卫戍司令部从下关渡江。”俞济时倏然起身，怔忪道：“我74军与71军、7军俱在城中防守，如何突围？”王敬久、孙元良齐声附和。唐生智道：“第87师、第88师、第74军和教导总队如不能全部突围，可用轮渡过江，向滁州集结。”王耀武起身道：“不论突围或渡江，须谋划周密。可密令江北岸所有船只调到下关至八卦洲之一线，分配给各部，并区分上船之码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唐生智轻描淡写道：“知道了。”言罢即令散会。各部将领哄然起身，匆匆离去。


    谢家昌木然坐着，长吁短叹。罗卓英劝道：“昌儒勿要绝望，抗击倭寇，岂无战机可期？昔刘邦累败于项羽，而韩信垓下一击，迫得项羽自刎于乌江。我军撤出南京，寻机再战，就目今而言，是唯一出路。”将谢家昌扶起，亲送出官邸。谢家昌立于玄武湖边，却见星光下，湖水一波一波，翻滚不绝，悲然道：“只怕南京军民之血水溢满玄武湖，而后将长江染红！”罗卓英安慰道：“不至如此，昌儒勿要担心。”谢家昌与罗卓英执手相别，道:“尤青为我旧友，又为同乡，今日相别，只怕相见无期。他日击败倭寇，一统中华，勿忘烧纸告知！”罗卓英一阵哽咽，竟然无语。


    众将本无心应战，此时撤军令如同特赦书，长官们可以合法的逃离南京，散会后便匆匆电令所属部队撤退，而后不顾前线将士，先行渡江北逃。其中德械师之71军，军长王敬久、师长沈发藻，会后便仓皇奔下关，渡江北上。正当此时，教导总队队长桂永清回到指挥部，将撤退事宜告知参谋长邱清泉，而后亦奔下关渡江。更甚者如教导总队第旅旅长胡启儒，不等会议结束,只身偷偷溜到下关。——自上而下，军心尽堕。


    时倭军占领雨花台，便向中华门、水西门、通济门等处增兵添将，攻击不息。国军死死支撑，激战至傍晚，国军将士死伤无数。易安华、姚中英、程智等将佐以身殉国。唐生智得知其情，电告中央：“吾军以血肉之躯，与钢铁相争，伤亡之数，当然重大。雨花台已然失守，朱赤以下将士，阵亡数千之众。倭寇连日轰炸，南京全城已成炼狱。所幸紫金山等处仍在我手中。”而后又发布《首都卫戍司令长官作战命令特字第一号》令：“首都卫戍部队决于本日晚，冲破当面之敌，向浙皖边区转进，本日晚各部队开始行动，突围后运动，务避开公路，并须酌派部队破坏重要公路桥梁，阻止敌人之运动为要。”


    撤退令既出，众尽星散。守阵士卒知众将领弃军遁逃，又惊又怒，皆无心守御，弃阵而走，哄然往下关方向逃命。直接向倭军缴械投降，望能保存性命者，亦不在少数。于是倭军一举攻占中华门、通济门。倭军放开城门，城外倭军如潮水般涌入。倭军令汉奸四处喊话，凡降者可存性命。于是国军不及逃者，大多缴械投降。倭军将降兵尽拘于墙边。


    王耀武自归本部，便将撤退令遍示众将。众将看了，黯然无语。王耀武一面令李天霞率本部至八卦洲扎木排过江；一面与众将佐准备撤退事宜。忽报中华门已陷，倭军就在眼前。王耀武方寸大乱，急令师部人员将未及带走之物尽数焚毁，所属各部弃阵而走，渐次过江，而后至滁州车站集结。忽闻冯圣法部已达江北浦口一带。王耀武心头一怔，冷笑道：“此人走得真快！”只见众难民拖儿带女，挑着铺卷，仓惶而走。


    时城中各处皆有爆炸之声，火光乱起，并无人救火。自中华门至新街口，于路尽是难民与散兵，哭叫之声不绝。街上横七竖八摆着路障，街边多是残檐断壁。忽倭机成批飞临，狂轰满街军民。众军士无处躲藏，举枪射击。军民涌至中山路，只见死尸满地，血流盈街，冰滑难行。逃难军民踩尸而过。


    将近挹江门，忽听得前方乱枪响起，子弹从头顶飕飕飞过。众难民往回奔走，呼喊道：“东洋鬼杀到挹江门了！”众军民惊魂甫定。忽前方军士报道：“下关一带由宋希濂部守卫，严防逃兵，把我师军兵当逃兵了。”众军围拢上前，只见一员将官道：“我师驻防在此，正为防止你等溃兵逃离战场。”王耀武之部将怒道：“我等乃奉命撤退，岂是逃兵？”防守将官厉声道：“若无司令部手谕，你等敢从挹江门通过，休怪枪弹无眼！”一言不合，挺枪对峙。正剑拔弩张之际，王耀武上前，挥手令本部军兵收起武器，带着本部人马绕道而行。


    其时政府各部建筑物陆续被炸，爆炸之声不绝于耳。大街小巷马嘶人嚷，伤兵叫喊，乱哄哄一片。各部争道而逃，遭遗弃之伤兵凄凉顾盼，勉强能行者，亦柱着棍子向下关蹒跚而行，一面走一面骂。众伤兵骂道：“做官的都逃了，把老子们甩到这里，叫东洋军杀害，真令人伤心！他妈的，早知如此，谁肯打仗。”众军不顾拦阻，涌到挹江门。挹江门之卫兵知情不妙，只得开了一扇城门。军民皆拥挤而出，全无秩序，多有被挤倒踩死者，国军将领谢承瑞亦在此列；时有一辆马车挤翻在地下，众军民只顾逃命，皆越车而去，城门口更是堵塞。


    忽城墙为倭炮炸塌，遗下缺口数丈。硝烟未息，众军民蜂拥而出。王耀武随军挤出来，赶到下关江边。只见各码头纷纷乱乱，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军民相杂，急急惶惶如惊蚁，到处乱窜；江里只有少许船只，溃兵见船就抢，以致互相射杀。或有军兵得一门板或一圆木，便如获至宝，挺而横渡大江。更多军兵自知过江无望，便脱去军衣，央难民赠衣裹身，隐匿于老百姓家。


    时各处军民相继涌至下关江边，攘攘十数万人。黑夜之中，被挤踩而死者甚众，脚下不时能踩着软乎乎的肉泥；亦有被挤进江里，呼天呛地喊救命的。各人皆自顾不暇，无人理会这悲怆凄绝之声。王耀武见如此，不禁惊慌失措。众军怨气冲天，大骂不迭。正没奈何，忽军部张副官挤身上前，密语：“王师长勿慌，军长与冯圣法等已然过江。军长知形势不妙，已在浦口预备一只小火轮。现火轮离此约00米，此火轮每次可以装三百多人，现张某特来接诸位过江。”王耀武如释重负道：“若无船只，我等皆死于此处！”即率先登船过江，又令师部副官主任赵汝汉率军兵护卫火轮，往来接送本部官兵。


    船到江心，王耀武回首南京，却见古城黑森森若地狱，隐隐传来凄厉之音；江风阴冷猛烈。王耀武忽地大哭。张副官愕然，道：“王师长已脱离险境，何故大哭？”王耀武哭道：“想我师自淞沪至今，历经数月之战，败得如此凄惨。想起那些死难弟兄和仍留在城里的伤兵、难民，心头一阵酸楚，故而大哭。”众部属听了，亦不觉落泪。


    时江边纷乱，江流漂溺，死者无数。部分国军本欲避免伤亡，皆挤至下关渡江，邻近各部不明就里，亦跟着撤退，致使撤退次序混乱不堪。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见势不妙，急率部属从下关乘坐小火轮渡过长江。宋希廉部亦匆匆撤守挹江门，利用小火轮过江。


    次日天明，倭舰已撞入下关八卦洲之江面，来往睃巡，炮击我以船只、木排、门板、圆木等渡江之官兵。国军着炮者无数，浮尸塞江而下。87师、88师和教导总队各部军兵见长官们皆已逃去，亦沿中山路往下关奔逃。谁知到下关时，只见茫茫大江阻隔，江面片板无存。众军大骂唐生智，急地脱去军装，混入百姓之中。忽前方传言：防守乌龙山要塞之第41师、第48师擅自渡江逃跑，倭寇已杀向下关码头。江边众军民大惊，争相往城中躲避。忽见倭寇分数路围击上来，各式武器往人群中扫射。战至此时，南京已成死地。南京守备军之钱粮、弹药皆存于岩洞中，国军无序奔逃，自顾不暇，未及销毁。而今一切屯备之物悉归倭军所得。（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2）

    谢家昌自离南京卫戍司令官部，辗转回到驻地。时近子夜，众军皆未入睡。副师长刘国雄密语道：“听闻各部俱备撤走，望谢师长早作准备。”谢家昌惊愕道：“何以知之？”刘国雄道：“我与王敬久乃江苏丰县老乡，又为黄埔一期同窗，王军长已然过江，密电我速去。”谢家昌咆哮道：“此贼人贪生怕死，只身偷逃，全然不顾弟兄们之死活！”刘国雄惊疑道：“87师未随王军长撤退么？”谢家昌怒道：“87师将士尚在前线殊死拼杀，若知这败类先行逃命，必以山崩地塌之势败亡。”刘国雄呆立一旁，不敢再言。


    谢家昌速集众将议事。时众将已知撤军之事。谢家昌道：“南京卫戍司令官部已下达撤退指令，令我师从正面突围。我自思量：若突围而走，必大创我中华锐气，不如与倭寇拼死对杀，力挫倭寇，总比逃亡的好。”众将皆站起，怨恨道：“为何友军得生，我等在此坐待夷灭！”谢家昌见势如此，辄顺众意，无奈道：“既各位不愿死战，就从正面突围而走罢。”众将又道：“友军皆至下关渡船北上，我师现今四面受敌，若从正面突围，何其艰难。不若我师亦从下关渡江北上。”谢家昌拍案斥道：“若从下关渡江，乃自寻死路。自战事初起，司令部便收缴江面民船，作破釜沉舟之势。而今撤退，计划不密，各部皆仓促撤退，人人皆欲往下关撤退。等到下关，人多船少，各位只有下江喂鱼。各位当依令而行，否则军法裁处！”众将听令，皆回各部布置。


    将近凌晨，黄昌松率部为前锋，邓桂鸿率一营之众护卫师部，独立师分三路作品字形攻击前进。倭寇沿路拦截，黑夜之中，阵势混乱。天明时分，黄昌松所率前锋已离城十余里。正走间，忽见前方国军一部为倭寇所围。黄昌松率军突入其中，救出友军。经询得知：所救者为广东部队。其主将叶肇、邓龙光率部从正面突围。倭军截断各处要道，广东军死战不得脱，其将佐罗策群以身殉国。国军队形散乱，仓皇奔走，于路各自为战，近半死于路途。黄昌松侦知其情，速报家昌。谢家昌暗惊，苦思良策。忽闻紫金山守军为倭军所困，突围不出。而身后倭军亦死追不放，独立师难以脱身。谢家昌振臂大呼：“此危急时刻，惟断一臂以救全身！”即率师部守备营返身冲击倭军。刘国雄不敢违命，只得跟随。倭军突遭国军返身攻击，便据阵固守。独立师大部趁机脱身而去。刘国雄等将佐急劝谢家昌避战速走。时倭军已四下围拢上来，倭军只道谢家昌欲与大队汇合，故集兵拦截。不想谢家昌却率部撕开重围，投紫金山而去。


    谢家昌冲破倭军阻击，退至明孝陵。谢家昌仰视宫墙，惨然道：“谁言帝王之城为福祉？自越王勾践在秦淮河边修筑越城起，此处便历尽创伤，帝业兴衰，死人无数，而今却更为凄惨：亡于东夷之手，钟山陵墓中之历代英豪岂不笑死我等子孙！”刘国雄默然无语。谢家昌令众军环列，道：“谢某带众弟兄至此，这是一条不归之路。诸位弟兄，我等死后，成为鬼兵，护卫国父，乃大幸之事！”众皆呼道：“既已至此，我等愿随将军共赴黄泉！”官澄奋然道：“我等弟兄弃商从戎，跟从昌儒，正为此也！”


    时倭军跟击而来。谢家昌率众据墙垛阻击，又令警卫员备弹紧随。家昌远射，专击倭寇官佐，无有不中。倭军难以进展，便施炮击。炮弹击毁一处古迹。谢家昌大惊，即令众军速退，撤守玩珠峰。刘国雄疑惑道：“此处易守难攻，正好据此击敌，何故又退？”谢家昌道：“此处为明太祖安息之处，我等在此激战，乃投鼠忌器。谢某不想遭人唾骂：在此吃败仗，又毁祖先神器！”刘国雄大怒，道：“我等自在此处奋战，何忌死人乎！”便不愿离，据墙垛孤身奋战。倭军多路围来，攀上宫墙。刘国雄奋然跃上墙垛，大呼：“朱和尚，你算什么英雄！抗倭英雄下来与你论理！”便堕墙而亡。


    谢家昌听得刘国雄豪言，心中大撼，不觉落下泪来。忽遇教导队残兵，言教导队死守紫金山数日，听闻各处皆撤守，故山上守军多有弃阵逃离者，国父陵岌岌可危。谢家昌呼道：“弟兄们，陪侍国父罢！”即率军急去。倭军从后搜寻而来。谢家昌见势可用，便令邓桂鸿率十数人去引诱倭军。邓桂鸿便返身突击倭军，毙敌数人。倭军急追过来，忽为国军围击。倭军犹不惧，冒死冲击。双方近身肉搏，邓桂鸿奋勇当先，刺倒一人。一倭军将佐挥刀紧逼。邓桂鸿抵敌不住，转身走脱，不想为山藤所绊。倭军赶上，将邓桂鸿的头颅剁下。叶保民、刘球珠、官澄围击倭将，犹然不敌。叶保民之手掌被倭将剁掉，大叫：“昌儒快来！”谢家昌击毙数敌，见叶保民危急，即飞身过去，大喝一声，竟将那倭将抡为两段。旁近倭军震怖，翻身欲走，亦被国军击毙。


    不想邻近倭军得知己军被围，皆来增援。待倭军赶到时，只见林中弃尸一地。倭军捕获一名带伤国军，审出天神将军即在紫金山上。倭将大为振奋，即公告各处。于是山下倭军人人争先，皆往中山陵而来。


    时谢家昌已至陵门，教导队军兵接着，俱言倭贼势大，国父陵恐将不保。谢家昌告知众军，现四处尽是倭寇，撤离已成画饼，若降，则尊严尽失，且难免一死；不若战死，可魂随国父，亦为后人敬仰。众皆以为然，纷纷据阵死守。时倭军前锋已至山下，悍然仰攻。国军据阵反击。谢家昌亲临战阵射杀倭军。家昌远射倭军，枪枪中的。倭军惊骇，皆伏地乱射。时倭军越聚越多，火力密集。国军抗击不住，死者无数。忽山下倭军齐呼：“活捉天神将军！”国军惊栗不已，往山上撤退。倭军沿石阶冲杀上来，忽叶保民从阵中腾起，拉响数枚炸弹。倭军成片倒毙，血水溅满石阶。


    谢家昌见叶保民阵亡，噙泪诘问道：“为何不看护好保民？”刘球珠、官澄低首难言，眼泪簌簌直下。谢家昌见倭军涌来，令众军投弹轰击。倭军死伤一地，便不敢沿石阶攻击，纷纷躲到树林中。忽见石阶上立着两个铜鼎，家昌伏于铜鼎后击敌，无有不中。倭军皆惧，便施炮击。炮弹击碎石阶，碎石飞溅。谢家昌急离铜鼎，忽一发炮弹击中铜鼎，震得耳朵嗡嗡直鸣，待细看时，惊见铜鼎亦被炸了个洞。倭军见炮火得利，遂有恃无恐，仰攻上来。满山遍野尽是倭军，山下喊声乱起：“活捉天神将军！”时紫金山上，烈焰熏天。国军阵势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众军撤至碑亭附近，匆匆反击。倭军火力强悍，国军难以抬首。众卫兵跪于家昌脚下，皆哭道：“师长快走，我等愿在此死守。”谢家昌道：“人皆有一死，能死在国父身边，乃我等平生大幸！”众军渐次退到祭堂。谢家昌令军士守住三个拱门，余者皆据险要拒敌。堂外喊声震天。谢家昌知大势已去，便至墓室，跪于国父卧像前，凄然大哭：“国父啊，学生抵敌不住了！国父快起身罢。学生以死护卫国父冲出重围。国父啊，快起身罢，国父不能落入敌国手中！”忽众卫兵拉起家昌，哭道：“师长快走，您不能落入倭寇手中！”时刘球珠、官澄冲进墓室，跪地道：“倭贼一心想要生获昌儒。昌儒名震华夏，若然为倭寇所获，必大挫我军锐气。请昌儒以中华为重，从后山撤离，我等以死保你脱离险境。若迟疑不决，我等皆枉死此处。”众军皆跪地苦求。谢家昌垂泪道：“我绝不使倭寇生获于我！”刘球珠道：“倭寇伤你，如伤我一师之力，昌儒速去，我等亦死得其所。”众皆推家昌疾走。


    待谢家昌离去，刘球珠、官澄率残部三十余人冲出祭堂。时数百米之石阶尽是倭军。国军与倭军对射，尽死与祭堂前。谢家昌只带两名卫兵迤逦下山。倭寇知家昌走脱，四散搜寻而至。方至山涧，倭寇从后扫射，枪弹打在山石上，激起阵阵青烟。家昌举枪回击，毙击数名倭军。其余倭军听到枪声，俱来争功，一齐杀过来。两名卫兵皆中弹阵亡。谢家昌孤身一人，从山间出来，奔至无梁殿。家昌见无梁殿牌坊“救国救民”几字，不觉怅伤不已。时有数名国军散兵，将家昌接入。


    倭军前锋追抵无梁殿，就与国军对射。倭军相继赶来，压制国军火力。国军翻身便走，钻入殿中。殿中阴暗不清，倭军举枪乱射。国军仅剩数人跟着家昌奔至灵谷寺。倭军从后射杀。待到寺前，仅剩家昌一人。寺中方丈出迎，惊视家昌，道：“原来是天神将军，可速入内。”谢家昌歉疚道：“今弹尽兵穷，只怕连累方丈。”方丈道：“你为我友，又是国家英雄，何出此言！况国家破落，老衲目睹心伤，无复世念，何惧之有！”令众和尚关闭寺庙，又遣两人送家昌从后门出，抄小路离去。临别，家昌不忍道：“只怕连累宝刹。”方丈道：“国家存亡之际，何惜一庙！”谢家昌急急随和尚往江边去。倭军攻入寺中，将和尚尽皆射杀。


    家昌至江边一破村。此村壮丁尽走，只剩孤老滞留。大江茫茫，并无片舟。正彷徨间，忽从屋内走出几名老人。一人愕然道：“将军莫非是天神将军？”家昌道：“何以得知？”老人道：“将军不认得我了，我曾随将军一路来南京。现今东洋鬼四处搜杀我国将士，将军何故至此？”家昌惶愧不安，道：“我军败绩，中山陵已为倭寇所占，我只身到此，背后倭寇正搜寻而来。不想此处无船，正自为难。”旁一老人道：“我表哥从无锡逃难至此，路上得见将军忠勇爱民，我曾想今生若能得见将军，死而无憾，今天赐将军至此，将军形貌甚伟，果真为当世子龙。我有一副寿棺，可助将军过江。”家昌惊讶道：“万万不可，老人年及古稀，我怎敢如此糟蹋老人之寿棺！”忽老人跪道：“东洋鬼畜生不如，所过一空，老朽必是逃不过此劫。能为我中华百姓报仇者，惟有将军。眼前江流浩渺，如何涉水而北？将军若轻弃性命，日后谁人为我等复仇；况且大街小巷、山间荒野，尽是我国军民之尸骸，人人皆荒草为棺，老朽有何面目要棺木！”家昌含泪谢过。众老者与和尚一起，将棺材抬至江边。家昌突地跪下，哭道：“众父老放心，家昌誓死杀回，为南京百姓报仇雪恨！”众皆含泪道别。


    谢家昌伏于棺木之上，以手当桨，划至江心。忽回首见村庄火起，其间传来枪声。家昌便知众父老亦罹难，心头一阵悲伤。（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1）

    第三十二章


    楚声自得家昌音信，夙夜挂念，每欲出城寻夫，皆为张叔谋等劝止；南京战事愈烈，楚声更是夜夜梦魇，心中有不祥之感，几度垂泪到天明。时间在煎熬中度过，枪炮声愈近；倭机不时飞临南京，肆意轰炸，硝烟弥漫，遮天蔽日。


    余楚声走出街头，向行人打探消息，张叔谋等便衣随行。救护队在中山路搭设临时医疗所，不断有青年学生参加救护队，干一些杂活。余楚声趋前问道：“请问前方战况如何？”一女学生瞥她一眼，道：“在家待着罢！有天神将军在前线顶着，你担心什么！”旁人插嘴道：“听闻天神将军在淳化镇救出王耀武部，杀得倭寇丢盔弃甲，追出数十里呢！”楚声喜道：“谢将军无恙？”女学生瞪眼道：“谢将军若有凶险，你还能在此处闲逛么？”楚声听了，喜上眉梢，漫步回家。张叔谋见此景况，亦喜在心头。


    隔一日，医疗所已不见踪影。街头人神色慌张，伤兵无人照顾，撑着拐杖艰难前行。楚声急问：“请问兄弟，前方战事如何？”伤兵骂道：“雨花台丢了，倭寇要杀进来了，那些做官的不管老子了！”楚声急道：“可知独立师现在何处？”伤兵道：“谁知道呢!国军各部都乱了套，各顾各的，只怕不逃即死。”楚声惊愕不已，站在街心发呆。薛英明在旁劝道：“嫂子临盆在即，勿要过于挂心，我哥是福将，定然无恙。”众人皆劝楚声回家。以后几日，薛英明等皆劝楚声在家安养，其他人轮流去打探消息。


    楚声待在家中，坐立不安。忽佣人匆匆赶回，失魂道：“东洋鬼杀进来了！鬼子所过，搜杀抢掠，人畜不留。现唯一出路在下关，满城百姓尽往下关逃难。”张叔谋急道：“国都沦陷，留于此处，过于凶险，不若随民至下关，或能逃往江北。”楚声忧心道：“昌儒生死未卜，我等如何就去？”薛英明道：“麻子所言有理，我兄弟三人，愿以死护卫嫂子冲出重围。”余楚声无奈，急急收拾行装。黄妈见楚声裹着一木盒，护于腰间，便劝道：“小姐何必带着这木头东西。”楚声道：“此物灵异，可佑我等安然无事。”于是，佣人在前引路，李福才夫妇左右相随，张叔谋等三人断后，护着楚声往下关而来。


    时满街尽是难民，个个拖儿带女，呼爹喊娘，神色慌张，四处乱窜。忽倭机飞临上空，胡乱轰炸。满街撼动，被炸房屋尽着，烈焰熏天，墙体片片倒塌。难民无处躲避，死伤无数。溃兵对着倭机乱射，多为倭机射杀。捐躯之军兵，犹然扣着机板，怒睁其目。难民中有人捡枪，或欲换钱，或用防身。街头混乱不堪，忽李福才捡到一支德国造驳壳枪，喜道：“此枪能换五块大洋呢！”佣人在前，听了这话，亦冲至街中央，一掰死人手腕，忽枪响，佣人竟仆倒。旁人惊呼：“死人杀死活人啦！”李福才夫妇上前看时，不觉惊骇。楚声告诫道：“军兵临死，仍扣紧机板，处于发射之状。万不可贪图小利，以致送命。”行走不远，又听前面有人惊呼：“死人杀死活人啦！”满街惶惶，街头伤者，多有被踩踏致死。


    薛英明在后，忽见一人力车擦身而过，急上前拉住。车上一人，商人模样，破口大骂。薛英明喝道：“此车已为军方征用！”商人惊怒道：“光天白日之下讹人，你当我是傻子！”薛英明掏出驳壳枪，在那人额上一晃。薛英明得车，令车夫拉着楚声，扬长而去。那人惊悚不已，立在街头，呆若木鸡。


    众人捱到下关中山码头，只见江水茫茫，并无片舟。江边万人涌动，伤员、散兵与难民相杂，四处顾盼，哀叫与怒骂声不绝于耳。倭机如恶鹰一般，于江上盘旋，低空扫射江边人群，江水一片绛红。时国军建制已乱，官兵各自逃命。众军将枪支弹药扔入江中，几樽瑞典造山炮亦被推入江中。众多散兵冒险泅渡，或遭倭机扫杀，或力竭溺亡。尸首顺江飘下，或滞于江边，仍紧握着枪，双目犹睁。


    张叔谋见势危急，道：“大江茫茫，前路已绝，可速回，见机而动。”李福才哭道：“东洋鬼从后杀来，回去只有死路一条。”黄妈欲随楚声离去。李福才骂道：“你为何要去寻死！”黄妈哭道：“便是死也要与小姐一处！”李福才拉着妻子不放。黄妈无奈，跪地哭道：“小姐保重，如今我又负义一次了！”楚声回首哭道：“黄妈保重，若是脱离此难，我自会寻你。”李福才拉着妻子淹没于人海中。


    天渐昏黑，江边军民聚集越多，仍有各处军民涌来。张叔谋在前，廖维搜居中，薛英明殿后，护卫楚声前行。三人为避人流，专拐小巷，四处火光闪耀，竟能觅得路径。行不数里，楚声困不能行。廖维搜入民居搜寻，竟得两辆脚踏车出来。于是张叔谋载着楚声，薛英明与廖维搜共乘一辆。途中迷于巷中，天明时分方得出。抬头望时，见一城楼矗立，匾上写着“玄武门”三字。楚声惊讶道：“我等竟撞到此处了！”忽见晨雾中有军兵持枪警戒。薛英明惊异道：“此必为倭军，待我前去打探。”言罢偷偷潜行。


    余楚声等隐于屋角。薛英明片刻即回，低言：“城上城下皆是倭军，如之奈何？”张叔谋道：“惟出城方得安，未知玄武门前有几人守卫？”薛英明道：“我已探知：玄武门紧闭，门下已设岗哨，有倭寇二人。”张叔谋道：“现时不能开枪，我将倭寇引诱过来，你与廖猴子可在此袭击倭寇。”楚声自告奋勇，道：“我通日语，此事非我不成。”廖维搜急道：“只怕嫂子有险。”余楚声决意要去。张叔谋道：“嫂子既去，勿要过于靠前，可见机行事。”于是楚声扶墙上前，故作呻吟。倭寇听得声音，急出察看。楚声见机道：“我为日侨，未及逃离。现将分娩，痛楚难抑，望能助我！”一倭见此情形，挺枪奔过来。刚至屋角，薛英明突制其颈，使其窒息而亡。张叔谋换上倭军衣，扶楚声上前。余楚声一路日语至岗前。张叔谋近前，将匕捅入倭军腹中。于是众人合力打开玄武门。


    众人大喜，欲出城门。忽见湖边倭军列队站立，正欲入城。哨兵觑见楚声等人，急地大叫，鸣枪示警。张叔谋绝望道：“我等皆死于此处矣！”众人翻身回走，欲入街巷。城上倭军一齐射击，楚声等急躲于墙下。湖边倭军冲进玄武门。薛英明急道：“麻子与猴子护卫嫂子，我去狙击倭寇。”言罢奔到街边，举枪连射。倭军即毙数人，其余倭军惊骇，伏于城垛下。张叔谋等趁机跨过街口，往小巷奔逃。城边倭军已近，枪弹密集。薛英明贴墙撤退，一边回击，屡有倭军中弹倒毙。


    张叔谋攀上一堵石墙，凭高狙击。倭军难以进展，便集枪弹一齐压制。张叔谋见势不妙，便跳下石墙，躲入民房。忽一发炮弹击中民居。整座民房轰然塌下，张叔谋竟被埋在墙砖之下。楚声望着灰尘腾起处哭喊。此时瓦砾之下声息全无。廖维搜哭道：“嫂子，叔谋走了。”楚声哭道：“快去挖掘，或许能救叔谋！”。薛英明喝叫廖维搜拉楚声离去，而后突至坍塌处搜寻，一边呼唤张叔谋。


    时倭军塞街而至。薛英明只得脱身离去。此时已不见楚声和廖维搜。薛英明心安些许，攀上屋顶，见倭军沿街搜索。薛英明连射数敌。倭军震撼，知对手枪法不凡，便不敢相逼太急，俱分散匍匐而前。众倭军一面与英明相持，一面命人暗地攀上屋顶。薛英明知敌之意，即欲离去。忽数敌已上屋顶，猝然相遇。一倭军挺枪便刺。薛英明闪身，飞脚将倭军踢下楼房。那倭军被摔得脑浆迸裂而死。旁近两倭军夹攻薛英明。薛英明奋力格杀，不意踩破瓦片，一脚竟卡在两木条之间。一倭军挺枪便捅。薛英明将身一闪，夹住倭军枪杆，一手将刺刀捅进倭军心窝。另一倭军举枪斜刺过来。薛英明将身边倭军一推，倭军刺刀竟刺入同伴腰间。其时薛英明使劲一扯，脚从木条间挣脱，未待倭军抽刀，便一脚把倭军蹬下去。


    众倭军见势，一齐涌到房下，将楼房团团围住。薛英明无路可走，飞身下房，挺枪与众倭寇厮杀。奋战多时，薛英明多处受伤，力竭被执。倭军将佐大喜，欲押薛英明离去。薛英明大喝一声，挣脱倭军，一头撞死于墙下。众倭军大撼，环列致敬。


    时楚声与廖维搜并未走远，回首见此惨烈之景，心中大悲。楚声喃喃自语：“千世之仇，万代之恨！”廖维搜惧倭寇赶上，拉着楚声疾行。余楚声力竭难持，道：“廖兄且一人先走，我可于民居暂避。”廖维搜哭道：“现今英明与叔谋皆捐躯，你可倚靠者，惟维搜一人。维搜愿以百死换取嫂子一生。”余楚声道：“离此不远有一间国际红十字会所设难民营。若入难民营，可存性命。”廖维搜道：“为今之计，只有如此。”言罢便扶楚声前行。


    时倭军搜寻而至。廖维搜情急之下，便扶着楚声爬上一高埠处，躲进民居。廖维搜扶楚声躲进阁楼，而后登屋顶，俯身察看街巷。楚声透过缝隙，亦可察知街中情形。忽听得街巷中哭声一片，伴着杂乱奔逃声。原来无数难民欲入难民营，为倭军半路所截，尽数驱入巷中，足有千余之众。倭军架机枪扫射，兼掷弹轰炸。难民惊恐哭喊，天地不应。射杀良久，只见尸骸填塞街巷，尸垒数尺。倭寇惧有生者，又于尸上泼洒燃油。瞬间数百米火龙烧天。有诈死者，扒开尸体奔逃，亦为倭寇射杀。楚声藏于阁楼，虽与街头有几院之隔，仍觉炙热烤人。火烧半日方熄，满街恶臭。楚声见了，惶恐不知所措。


    廖维搜伏于屋顶，不敢弹动。遥望中华门迄下关江边，多处起火，烈焰烛天，浓烟蔽日，半城几成灰烬；倭寇烧杀而至，军民皆逃，满城哭声。廖维搜震怖，只忧楚声安危。于是悄然下至阁楼。楚声倏然大惊，见是维搜，便道：“现倭寇入城不多，你我可寻机入难民营。”廖维搜以为然，就扶楚声下楼。楚声饥肠辘辘，于储藏室搜得一些地瓜，不敢生火，洗净生吃。廖维搜搭梯翻墙至另一处民房，而后接应楚声。楚声背负木盒，甚是不便。廖维搜道：“此盒无甚用处，不如弃去。”楚声道：“此盒内藏一明镜，为异物，我千辛万苦携至此，绝无放弃之理。”廖维搜便不再言，接应楚声下梯。两人潜行至河涌边，忽见十数米宽之河道竟为尸骨所填。楚声踏尸过河，几度跌倒。


    忽见正路有一哨岗。楚声道：“廖兄可绕至倭寇身后，切勿开枪。”廖维搜应声而去，潜至倭寇所近。倭寇挺枪警视。维搜难以下手。楚声便以明镜反射阳光射之。倭寇双目迷蒙，一阵慌乱。廖维搜突地上前，未能刺杀倭寇。两人就于地上厮打。廖维搜瘦小力弱，被倭寇压在身下。倭寇欲用匕首刺杀廖维搜。廖维搜大呼：“嫂子救我！”一言未毕，楚声一枪将倭寇头颅打破。邻近倭寇赶来。廖维搜护卫楚声躲入房舍内，见到处皆是残檐断壁，便道：“此地四处相通，嫂子可自逃生。”言罢伏于瓦砾间，回首见楚声于砖墙间攀爬，不久隐身，便放心应战。倭军暗自攀至墙头，为廖维搜所见，一枪将其击毙。余者四下围击。廖维搜亦惧被围，转身逃离。逃至河涌边，为对岸倭军射杀。时楚声正伏于梁木下，见廖维搜坠入河中，倭军赶至河边，复击数枪。楚声坐于残墙下，浑身战栗，以手掩口，哽咽不住，泪如泉涌。


    此时楚声孤身一人，四处又皆是倭寇。楚声紧握手枪，欲随时自尽。其时满城尽是枪击声，街上尸体纵横，沟渠中血流有声。墙脚布满血迹，俱已凝固。倭军驾车横行街市，直入各大小商行，财物劫运一空。凡倭军所过，粮食、牲畜、器皿、古玩等物尽数劫取。抢劫之后，又到处放火，以灭罪证，沿街建筑尽遭焚毁。楚声不敢走大街，专在小巷迤逦行走。忽见前面有数名倭寇搜索而来。楚声大惊，欲要躲避，不想已被倭寇觑见，叫喊着冲过来。楚声急入一间破屋，此房屋顶已塌，梁木乱横。楚声无处躲避，刚回身觅路，见倭寇已跟踪而至。一倭寇见是一孕妇，回首招呼同伴，淫笑道：“龟田君、山本君，是个孕妇，快来尝尝支那孕妇滋味！”楚声怒骂道：“你这倭猪，不得好死！”倭军一错愕，即被楚声击毙。后面倭军措手不及，又被楚声打死。枪中已无子弹，楚声便将手枪弃于一旁，而后拐过断墙。忽被一倭军拦住。楚声喘气吁吁，怒目倭寇。倭寇挺着刺刀，于楚声腹前晃动，笑道：“我可为你破腹产儿。”楚声切齿道：“你这倭猪，总有一日，中国人要让倭人亡国灭种！”倭军大怒，挺枪欲刺，忽倭军侧腰为白刃刺中，仆倒在地。楚声以为必死，不想为人所救。（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2）

    余楚声惊魂未定，被那人牵着钻入民居。那人引颈警视屋外，道：“阿婆勿慌，东洋鬼未发现你我。”回身看楚声时，诧异道：“你不是阿婆？”楚声打量其人：高瘦身材，脸如古铜，背略驼，下身着马裤，上身套件宽大西服，立于楚声身边，拘谨不堪。楚声笑道：“模样已成阿婆，可见狼狈极甚。”那人连连道歉，只说当时未曾细看，故有误会。楚声道：“这位兄弟，方才只是一句玩笑话，勿要挂怀。听你口音，应是广东人罢？”那人道：“我来南京谋生，遇上打仗，出不了城，故困于此。”楚声笑道：“看兄弟刚才手段，应是军人。”那人羞怯一笑，道：“东洋鬼满城找国军，见一个杀一个，谁敢说自己是军人？”余楚声探询道：“兄弟所属何部？”那人道：“广东军，8军。”楚声道：“8军之首为邓龙光，你军景况如何？”那人叹道：“我军防区为城外，突围时被打散，我流落到友军中，随军突入城中，不想陷入九死一生之境地。我随其他散兵逃至悒江门，欲从下关乘船渡江。江中虽有几只船，然人满欲倾。故转而向新河冲杀突围，未能成功，又折回城中。”楚声道：“兄弟家在广东何处？”那人道：“家在韶关。”楚声惊喜道：“我夫家在韶关乐昌。”那人笑道：“我是南雄人。”楚声道：“我丈夫去过南雄大塘，据我丈夫讲，大塘人极善酿酒，曾在大塘一个叫锦陂的村子喝过世上最美的酒，我想等打跑倭狗，定要我丈夫带去痛饮一番。”那人诧异道：“你夫家是乐昌的，你莫非是谢家昌将军的夫人？”楚声奇道：“你如何知晓？”那人道：“夫人不知，谢将军正是在我家喝的酒啊！”楚声惊异道：“这世界真小啊！”那人百感交集，哭道：“不想在异地他乡遇见夫人，我叫王显哲，你就叫我阿哲罢，谢将军也是这样叫的。夫人勿忧，我会舍命保夫人平安。”余楚声道：“你从军几年了？”王显哲道：“不到半年，我本农人，世居锦陂，虽无锦衣玉食，常年有饭吃，有衣穿，有酒喝，却也怡然自乐。今年国府于我家乡征兵，锦陂虽无富户，却家家安乐，谁愿当兵？原本轮不到我来当兵的，我虽有一兄，学名王显章，十年前入赘孔江沦浪村，故我亦算独子。论理是同村孔姓人家出人头，然而人家叔父是甲长，就硬将名头落在我头上。我便躲啊，谁知被镇里的保安队搜出来。”余楚声道：“国家有难，你不想为国杀敌么？”王显哲反诘道：“国家是官府的，与老百姓何干？谁愿意出来捱枪子受死！”楚声沉吟片刻，道：“现今情形险恶，我等当设法入难民营，方可安然。”王显哲道：“阿哲是怕死，然夫人尊贵，我愿舍命救夫人！我弃枪于此，平民打扮，东洋鬼必无疑忌。”楚声道：“若果如此，则更加危险。现倭寇不辨军民，见人即射杀。你我不可离枪。”于是王显哲以枪旁身；楚声亦从倭寇身上搜得几枚手雷。


    两人计议已定，王显哲在前，楚声紧紧跟随，偷偷寻路出来。忽见一队倭军追杀几名国军溃兵。王显哲慌乱回走。楚声制止道：“可登巷旁残墙。”王显哲听言，急沿破墙登上楼房，此房顶已为炮火所毁，可下视街巷。楚声觅得梯子登上楼房。时倭军已近，巷中枪弹乱飞。几名国军走投无路，返身回击，难以脱身。倭军迫近，两名国军被击扑地。楚声低声催促道：“快开枪！快开枪！”王显哲颤声道：“枪声一响，你我也跟着完蛋！”楚声气急，拉了手雷引信。王显哲大惊，接过手雷掷向倭军。楚声又拉了一枚，王显哲手足失措，接过即甩。楚声忽见一名倭军欲从侧迂回，即叫王显哲开枪。王显哲看时，那倭军已近，便一枪将其击毙。枪声引来更多倭寇，沿街冲杀过来。一名国军自知难逃，便跪地乞命，为倭军乱枪捅杀。阿哲见了，目瞪口呆。楚声催道：“快走！”阿哲如梦初醒，护着楚声奔走。


    正走间，忽见一墙塌陷，仅可通过一人。阿哲与楚声攀爬而入，拐过阴暗弄堂，直入大厅。突地见堂中数名妇女惶恐不安，挤挤挨挨坐在地上。楚声欲言又止；阿哲不语，拉着楚声登楼。众妇瞠目结舌。原来楼顶一处破损，一窟窿可通邻屋。楚声至邻屋，忽听得倭军已至，便回身俯视堂下。只见一伙倭寇至大厅，拖一名妇女欲奸淫，那妇女哼了一声，即遭倭寇刺杀，而后将两乳割下，甩至众妇前。众妇不敢出声，任倭寇兽行。楚声见了，惊骇欲叫。忽阿哲紧捂其嘴。楚声泪如泉涌，从阿哲掌中淌下，直湿衣衫。众倭奸淫良久方才离去。楚声与阿哲哆哆嗦嗦下楼，与众妇相视。楚声泪流满脸，不忍看视，艰难转身，欲要离去。忽一妇拖住阿哲随身匕首，目视阿哲，满眼是泪，并不言语。阿哲解刀相赠。未行数步，忽听得声响。原来众妇轮流自尽。楚声欲要相救。阿哲拦住，道：“让她们走罢，活着也生不如死！”楚声眼睁睁看着众女子一个个倒下，血流一地。楚声低声道：“千世之仇，万代之恨！”阿哲拖楚声快走。楚声行至门口，忽奋然复回，撕扯妇女衣袖，蘸地上之血，于墙上写道：


    哭南京


    六朝古都王气收，紫金山上英灵愁。


    残墙断壁染血迹，尸骸层叠江断流。


    凄凄惨惨哭恨事，仓仓皇皇逃不休。


    中华虎贲今安在？扬鞭东瀛复国仇！


    楚声写罢，复出厅堂，沿弄堂墙根偷行。将近街口，忽见前方数名倭军持枪警戒。王显哲卷身缩于残壁下，道：“如何得过街口？”楚声道：“国际难民营只在眼前，勿要惊动倭寇，另寻路绕行。”两人悄然进一院落，忽惊见两倭寇正于民居中搜寻财物，枪支歪于墙下。一倭回首，急欲提枪。王显哲惊悚，转身倒走出院。楚声大叫道：“快开枪啊！”一边拾残砖砸向倭军。倭军低头躲过，刚执枪杆，即被王显哲射杀。另一倭军扑上王显哲。两人于院中翻滚厮打，枪撂一旁。倭军将王显哲压在身下，双手扼其颈。楚声捡起枪，将刺刀从倭军背后捅入。王显哲得救，坐于地上，浑身颤抖，喘气不息。余楚声深责阿哲，告诫道：“遇敌心怯必死，当奋勇攻击，方可保存自己。”王显哲满脸流汗，点头不迭。


    王显哲护着楚声挨近街口。忽见无数难民被驱赶过来，满街哭喊声。王显哲惊惶回顾，暗弃枪于屋角。余楚声正欲躲藏于屋角。忽有倭军于身后喝叫。余楚声回头见倭军举枪示意，便道：“你勿开枪，我等即刻过去。”言罢匆匆与王显哲混进人群。那倭军见楚声说日语，惊疑上前，欲要盘问。其时人海茫茫，难觅其踪。时难民被令停下。街边站立众倭军，挺枪警戒。一倭军官佐令男女分列，道：“诸位勿慌，大日本皇军无意伤害你们。然国军怯懦，躲于难民之中，意图连累平民。现大日本皇军欲甄别军民，故需男女分列而行。”人群中有人呼道：“谁是当兵的，快去日本人那儿投降罢，勿要连累我等孤儿寡母了。”众皆附言。忽数人推一伤兵出，大呼：“这人是国军。”倭军持枪上前，喝令道：“且指认同伴，方饶你不死。”伤兵战栗，指人群中一人道：“此为我军团长。”倭军扒开人群，将国军团长押出。忽人群中有人大呼：“此处有一伤兵。”伤兵颓丧惶遽，举手低首而出。人群中有人呼道：“还有谁是当兵的，快点出来，男子汉大丈夫，痛快一些，勿要连累妇孺。”余楚声在人群中被挤得支撑不住，几乎窒息。忽有人拽楚声，惊诧道：“小姐，你为何还在这里？”楚声看时，原来是黄妈，不禁诧然，道：“黄妈，不想还能在这地方见着你。”李福才纳闷道：“薛先生在何处？”楚声黯然道：“皆已战死。”李福才夫妇愕然失语。


    时倭军又严令男女分列。余楚声担忧道：“倭寇阴谋屠杀难民，只怕我等在劫难逃。”旁人道：“我等又非军人，东洋人何必要浪费子弹。”楚声道：“我亲眼所见，倭寇集体屠杀军民，而后泼油焚烧，以灭形迹。”众皆大惊，呼叫起来。街心被隔出一空地，倭军晃动刺刀，令男女分列街边。黄妈忽见盼盼挨在对面人群中，竟惊喜高呼：“盼盼，我的儿！娘在这里。”盼盼腰间别着一支驳壳枪，挤出人群，欲要过来。倭军挺枪大叫，逼近盼盼，拔出驳壳枪，顶着盼盼脑门就是一枪，血从脑壳喷射而出，仰后倒地。倭寇又将刺刀直捅入盼盼心窝。黄妈如遭闷雷，疯狂厮打倭军。倭军又一枪将黄妈刺死。李福才此时已出人群，见此惨景，软软的瘫在地上，被慌乱人群践踏而亡。余楚声欲要出列，为王显哲死死拉住。


    余楚声强振精神，于人群中艰难缓行，道：“我等此时正被驱往屠杀场，何计可解此祸？”王显哲颓丧道：“无法可解，可怜我妻女无人照顾。”楚声道：“我倒不惧死，只是有些未了心愿，如今便死，不免有些不甘。”王显哲不语，只是哽咽不住。楚声怒道：“此时当冷静行事，觅一切可行之机。”王显哲道：“我听谢太太吩咐。”


    至一平坦之处，忽日军令众难民俱跪下。日军据高处，机关枪成排架好。楚声急道：“若日军开枪射击，将无一幸存，可速逃！”旁人皆责道：“此人无知，岂不知国际法严禁屠杀难民。”楚声只觉末日来临，欲拼死一逃。忽见又一队日军奔临，令众人往三汊河去，日军于四周挺枪监视。凡有出列者，日军即行刺杀。王显哲与楚声身边倒毙数人。王显哲急扯楚声入人群，方免于难。经过木桥，忽见四下皆是日军。河边难民挤挤挨挨，足有数万人。其时，难民皆知死期临近，哭声一片，更有撞墙或投河自溺者，亦有跳河求生的，俱为日军射杀。


    日军又未射击，只将众难民驱至大同面粉厂旁。众难民皆抚胸道：“原以为方才必死，原来东洋军无意杀死我等。”一语未毕，忽日军喊话：“你等贱人必死，或机枪扫射，或刺刀捅杀，或汽油燃烧。”全场哀哭，皆呼冤枉。日军即行刺刀捅杀，每批十人，以绑腿布绑成一排，押至河边，以刺刀捅死，弃尸河中。数万余众，战战兢兢，垂首待死，无一人逃。楚声见大祸将临，即拽王显哲偷偷退至后排，靠近一排茅草房，墙体为黄泥糊草所制，甚松散。两人匆匆挖墙进入草屋。时已天黑，日军烦腻，索性机枪扫射，有少许伤者，凄凉大叫，亦为日军捅死。


    楚声与王显哲躲于草屋中，不敢弹动。时夜深天寒，楚声卷成一团，不敢入眠，只待日军松懈，偷偷逃走。听得日军巡逻兵聊天，并欲入屋歇息。楚声大惊，即与王显哲从墙洞爬出。三汊河一带尽是死尸，多处垒成尸山。王显哲于路旁捡得人力车一辆，此时只求保命，载着楚声，奔走半夜。也不知走到何处，至清晨，累瘫在地。忽数百难民奔走而来，皆言日军在后。王显哲急架起楚声欲走。楚声哭道：“我实在难以行走，你且逃命去罢！”王显哲颓然道：“我也不走了，死了倒轻松。”忽难民又逃回。原来日军押解近千难民过来，与这群难民撞在一处。楚声无路可逃，只得与王显哲混入难民群中。


    将近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时，忽又一阵骚乱，数名难民铤而走险，冲向难民营，为倭军射杀。忽有几名外国人走出大门，与倭军将佐交涉。余楚声挤上前列，惊见约翰?马吉牧师亦在其中。余楚声如见救星，大呼：“约翰?马吉牧师，约翰?马吉牧师！”时人声嘈杂，哪里听得清。倭军催促难民前行。楚声急中生智，打开镜盒，反射阳光至约翰?马吉处。约翰?马吉警视过来。余楚声用英语迸力大呼：“约翰?马吉牧师，我是余楚声！”倭军扯出余楚声。余楚声又用日语喝道：“混蛋，放开你的猪手！”约翰?马吉惊讶道：“噢，楚声小姐，你还未离开这地狱么？”楚声急促道：“牧师快救我！”约翰?马吉道：“那当然。”楚声急道：“还有我的兄弟！”又回头呼叫王显哲。王显哲出列。倭军欲拦阻。约翰?马吉道：“不要动我的朋友。”倭军检视王显哲之手掌，道：“这是国军士兵，日本军要带走。”王显哲乞视约翰?马吉。约翰?马吉摇头道：“不不不，他是我的朋友，你们不能带走他。”倭军将佐无奈，一挥手，便放了王显哲。余楚声哭道：“约翰?马吉牧师，日本人要屠杀这些难民，求你救救中国难民！”约翰?马吉牧师摇头叹气道：“我还不能证明这些难民是被押去屠杀的，我们救不了所有的难民，我很抱歉。若日本人被惹得急了，连难民营中的人也有危险。”


    余楚声无可奈何，唯有哭送满街难民。（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1）

    第三十三章


    南京乃六朝古都。千年以下，所历创伤无数，今又遭受浩劫。倭军所俘军民，尽皆杀戮，致使尸骨蔽街，血流盈渠；昔日繁华街市已成废墟，断壁残垣之中，烟火不息。——江边都市几成死城。倭人兵马猛盛，涌入城内，翻动全城，疯狂杀戮与蹂躏：


    ——倭寇入城当日。中山码头、下关车站等处，蚁集数万军民，因江流阻隔，无处可逃，尽为倭寇射杀，以至流尸满河，江水为之绛红；倭人又于三汊河沿岸，从早到黑，连续射杀中国军民两万余人；倭军初入中华门时，凡见中国人，格杀勿论，以至沿街尽横死尸。


    ——至次日，倭寇于汉西门外屠杀难民与非武装军警七千余人。当日午后，有难民千人及数百军警，凄凄惶惶，奔逃一处，瞬息间弹雨已旋踵而来，以至尸骸垒积成山；倭军又于太平门城门口，虐杀五百余名俘虏。中日争战时，官兵惧死者，或逃或降，以此图存，岂不知死的屈辱。


    ——至第三日，难民两千余人无路可逃，集于汉中门。忽遇一倭军，众皆发喊欲走。倭人鸣枪示警，对众呼叫。众皆不敢动。倭军喝令青壮男子数人上前。众青年战栗，垂首匍伏，引颈受死。倭军依次刺杀数人。众青年中竟无一敢反抗者。众倭军陆续至，呼喝：“支那猪过来受刀。”被唤者竟上前，战战兢兢，引颈挨刀，无一敢动。倭军砍杀近百人，见难民茫茫一片，便令众难民排成四路纵队，而后将难民驱至汉中门外，以重机枪扫射。难民中无一人敢跑，皆哭号震天，犹如禾杆，排排倒下。倭军随后又以刺刀捅遍尸骸，浇上汽油焚烧。——秦淮河为血水所透。噫！此国民之病也！闲时街巷之中，此等精壮者或为口舌，或为蝇头之利，撸袖挥拳，状若勇士，今对外辱，竟弱如绵羊，引颈而受死。


    ——至第四日，倭军中岛部队突入国民党陆军监狱，将近万名平民驱至江东门。其时人群拥挤，塞路而行，至江东河边，连绵近里。入夜，忽路旁草房着火，汽油味弥漫空中。烈火蔓延，照天耀地。众人争相逃跑。忽四下里轻重机枪一齐开火，交叉扫射，顿时一片哀号，声震数里。屠杀之后，江东门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次日，倭寇辎重车欲过河，便拖中国人填河截流，无论死人活人，尽皆扔下河去。加固桥板时，桥板下尚有呻吟之声。倭贼谑称“中岛桥”，倭军坦克、军车从人桥上碾压而过。次年天暖解冻，河中尸骸腐烂，恶臭难闻。红十字会于此处收尸骸一万余具，拖至两大坑内掩埋。后南京人皆称此处为“万人坑”。


    ——至第五日，倭军从难民区与收容所捕得数万青年，集于大方巷。当日黄昏，年轻力壮者数百人，趁倭军不备，哄然奔逃，为倭军尽数射杀，血水凝于路面，以至滑倒者众。倭将咆哮大怒，令将余者捆绑。众难民不敢动，一切顺从，为恐遭杀戮。待至下关煤炭港，众倭军围而射杀。枪弹如雨，众皆惊号，天地不应。港中尸骸骤积如山。倭军又将死尸推入滚滚江流中。


    ——至第六日，倭寇于下关草鞋峡屠杀国军及难民男女老幼计五万七千余人。倭贼贪财物，昼夜出街抢掠。破门入富户，遂收载珍宝，因纵火烧民居，昂然而去。后又转掠乡间。又于钟山发掘诸陵，取其宝货。


    ——至第七日，倭军于龙江桥口俘得中国军民五百余人，以机枪射杀，后又以刺刀将存气息者刺死，并纵火烧尸。如此者，一而至再。


    ——期间，倭寇又于燕子矶屠杀中国军民五万余人；于上新河一带屠杀军民近三万余人。当时情形：约有十万余难民及弃枪而逃之国军，逃往燕子矶江边，刚至八卦洲，倭军蜂拥而至，将难民围于沙滩上，弹雨骤至。顿时，尸体蔽江，水流被阻，数万生命瞬间灭绝。


    ——至腊月下旬，倭寇又行“清街运动”与“难民登记”伎俩，又屠难民万余众。倭寇恶行，古今少见，令人发指：或往难民身上浇洒汽油，而后以枪扫射，枪弹一着人身，火光随之燃起，被弹击火烧之难民，挣扎翻腾，痛苦之极，倭寇则鼓掌狂笑；或以枪挑头，行于街巷，嬉笑取乐，或以头当球，踢之玩耍。如遇孕者，先行奸淫，再刨腹验其男女。对怀抱中婴幼儿则将其抛掷空中，下以刀尖接之，观其手足飞舞而取乐。又掠得儿童数百人，以柴薪点火烤之，使难童呼号而亡。——酷毒万状，不可具言。


    倭寇随意突入民居，肆意强奸妇女，连**及老妪亦难幸免。或有倭贼酒后游荡街市，于路杀人、强奸、抢劫、放火；倘于街头见女尸，略有姿色，即行淫尸。大街小巷皆横尸累累，无人收拾。中山路、鼓楼、新街口等地区，屠戮甚惨，居民几无噍类，累骸烬成阜。仅几日间，江边流水尽为之赤，城内外所有河渠、沟壑无不填满尸体。——残忍之状，兽类不如。


    日军入城数日，肆意横行，翻遍全城，猎杀国军溃兵。溃兵无首，兼以饥馑，无心抵抗，俱仓皇躲入安全区，乱糟糟一片，枪支、弹药、军衣、绑腿带等物散落一地。国际委员会欲雇人掩埋烧毁，又将国军枪支藏于最高法院屋内。不料却为劣民所举。于是日军闯进安全区，将千余国军溃兵捉走，于河畔枪毙。


    沿汉中路、新街口、鼓楼至山西路一线，由西洋人所设数个安全区，难民蜂拥而至，人满为患。学校、机关、图书馆、俱乐部、工厂、招待所，以及私人住宅，俱成收容所。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收容妇女和儿童数千人，走廊亦为之堵塞。而金陵大学收容难民则近三万人之众。


    楚声自为马吉所救，避祸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马吉请数名西人入密室，一一介绍与楚声相识：传教士贝德士、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副主席费吴生、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代理院长明尼?魏特琳女士、福斯特牧师、威尔逊医生、特里默医生等人。众皆不解。马吉密语：“诸位可知余小姐为何人？”贝德士等人疑惑道：“未知。”马吉道：“余小姐为天神将军之夫人，淞沪之役曾立功勋，为日军之仇敌。我请诸位对着上帝起誓，竭力保护余小姐！”众皆肃然，道：“请主席放心，我等必以命保之！”众人目光转向王显哲。福斯特牧师道：“现学院寄住者皆为女难民，若日本军知我等窝藏一男子，恐生异端。”忽明尼?魏特琳脸色大变，欲言又止。马吉道：“日军已默许王先生暂避此处，应是无碍。”费吴生道：“此人可暂住金陵大学。”王显哲只道西人要驱逐他，便跪于楚声脚下，哀求道：“鬼佬不顾我之死活，望谢太太救我！”楚声与众人道：“若带我兄弟至别处，只怕路上便为日本军截获。况此处终非久留之地，我尚需此兄弟送我回乡。”费吴生道：“既如此，请嘱先生隐蔽屋内，勿复为日本军所见。”余楚声将众人之意告知王显哲。王显哲急忙点头应承。


    商议已定，费吴生谦笑道：“为创立国际安全区，我已数日未归住所，现南京混乱不安，不知情况如何，我欲去查看。余小姐放心，金陵女子学院为安全区，又有魏特琳女士照应，可保安全。”言罢告辞。楚声再三致谢。除马吉外，余者亦相继告辞。华群小姐出去送行。


    约翰?马吉探询道：“未知谢将军现在何处？可否无恙？”楚声道：“国军自撤守上海，昌儒率本部军殿后。我与丈夫分别近月，音信皆由其弟兄传达。如今所随弟兄皆亡，只剩我孤身一人。危机时刻，幸赖这位弟兄相救，方免于难。南京战事惨烈，众多将领阵亡。我夫率军苦战，存亡未知！”言语间，不觉落泪。时魏特琳回归住所，密语道：“昨日本校收容数百落难国军，方才未敢言明。”约翰?马吉失惊道：“若日本人探知实情，何法可解？”魏特琳面露难色，低头无语。楚声暗暗敬佩，不觉细细打量魏特琳：此人年约五十，高瘦身材、高鼻梁、眼睛清澈如雨后蓝天，上穿西装，下着毛裙；神态冷傲。约翰?马吉安慰道：“若隐情败露，唯有见机行事。”魏特琳点头赞同，又与楚声道：“若国民将士皆如尊夫，南京百姓不至如此惨苦。南京战事初期，高官巨贾皆逃出南京，所剩者为贫苦百姓。外籍人士亦匆匆撤离南京，唯恐遭池鱼之祸。南京沦陷前，各国大使馆皆知会本国人士：日军暴戾，恐有不测，当速离京。”楚声道：“与无权无势之平民相比，外籍人士可轻易撤离，小姐既知凶险，为何不走？”魏特琳道：“数十万难民，临倒悬之危，若无人相救，必命如蚁虫。故我志同道合者二十几人，决然留下。其时大使馆又令我等离去，美国船只延迟起航，重要文件亦已装载上船。然而，我不能离开这里，就如水手不得弃船而去，父母不弃骨肉。”余楚声欲跪谢。魏特琳急扶住，道：“这几日中国人无数次向我下跪。这种中国式的谢恩方式，我受不了。”余楚声哭道：“我是新式女性，往日反感此陈腐礼节。然此时此刻，我理解了中国民众为何用跪下谢恩的方式。诸位之厚恩，中华民众无以为报，唯下跪能表达此刻之心声！”


    约翰?马吉道：“事实证明，我等誓言‘我不能离开这里’是对的。日本军之暴戾，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原以为日本乃东方之文明之邦，现代化之国。原来日本人如禽兽一般，日本人所为，甚于人类历史之荒蛮阶段。日本兵见人就杀，不问军民及男女老少，如同野外猎杀兔子一般。从城南至下关，整个城市到处都是尸体。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二十几人，设立多个难民营，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5万南京人！”马吉举起摄影机，道：“我已将日本军之罪恶记录下来，要永远将日本人钉在耻辱架上。”楚声道：“望马吉先生为中国人保存这些资料，以儆我中华子孙！”魏特琳道：“若无仁德智勇的先生们，安全区绝难成功。为给难民区内的0多万之众提供生活必需品，先生们与日军斗智斗勇，驾着自己的私人汽车出城去寻找食品和药物；为了防止难民不受日军杀害，先生们制作并悬挂起硕大的印有安全区标识的旗帜和自己本国的国旗。同时，先生们还得不时地巡逻并接受求援———经常会有平民痛哭着跑来请求先生们帮忙赶走正在强奸的日本兵。”楚声感激道：“友邦人士之恩，楚声铭刻于心。”近晚，约翰?马吉起身告辞，临行，又特嘱魏特琳照顾楚声。楚声感激不尽，目送约翰?马吉走出校门。（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2）

    时倭寇接连屠戮数日，致使居民区百姓净尽，萧条凄惨。倭寇虏掠渐少，便逼近国际难民营，鼠视鹰窥，之后悍然入国际难民营掠夺，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亦难幸免。魏特琳常持一面美国星条旗立于校门前，凡无关人员皆不许入内。


    一日清晨，忽报数名日军从五台山边的竹篱上爬进校园。魏特琳闻讯，匆匆赶至现场。楚声亦紧随其后。魏特琳诘问道：“本处为安全区，请速离去。”日本军已无所顾忌，连掴魏特琳数掌。魏特琳含泪道：“我是美国公民，若起国际纠纷，诸位罪责难逃。”一队日军冲进校园，学校员工阻止不住。整个校区轰然大乱，哭喊声一片。日军从校园里搜捕了几百个中国兵，令众溃兵双手抱头，蹲于地上。日军持枪环列，气势凌人。众溃兵皆不敢动，生死由人。魏特琳无计可施，气急无语。余楚声奋然上前，道：“这些皆是难民，并非国军。”日军官佐喝问：“若有隐瞒，尽悉处死！”魏特琳见楚声懂日语，不觉又萌希望，便让楚声随身与日军交涉。之后，请在校女难民去认领自己的“兄弟”、“叔叔”与“丈夫”。半日功夫，溃兵皆为女难民领走。日军悻然离去。从此魏特琳倚重楚声，凡事皆邀楚声商议。次日，日军勒令将此处藏身之男人转移至其他难民营。国际安全区主席拉贝为安定计，便将男人转出金陵女子文理学院。


    倭军白日未得便宜，便趁夜色前来骚扰。时魏特琳正与楚声商议难民安置事宜，忽有难民哭喊求救。魏特琳匆匆而去。楚声不顾安危，紧跟其后。王显哲心惊胆战，躲到居所床下。原来数名倭军闯入国际难民营，抢夺妇女，穷凶极恶，已拖走几名妇女。有老妇人跪地乞求，为倭军踢翻。魏特琳喝道：“你等闯入国际安全区作恶，公然践踏国际公约。请诸位放下无辜妇女，勿再扰民，否则后果自负。”一倭军以枪顶着魏特琳，道：“若然乱言惑众，即血洗此处！”魏特琳不敢再言。倭军转而以枪顶着楚声，冷笑不止。楚声冷然侧视倭军，并不语言。魏特琳匆匆以身护卫楚声。倭军不敢动，悻然而去。


    众妇女皆拜伏于地，哭道：“华群小姐，观世音菩萨显身！”魏特琳善言抚慰，又令校工备食，逐个发放食物。又有人苦求道：“华群小姐，我闺女被东洋鬼拖走了，求小姐救救施救！”魏特琳道：“请诸位放心，我会尽力与日本军部交涉，放回被掠妇女，并避免此恶性事件再次发生。不管形势如何险恶，我皆尽力而为。”楚声动容道：“华群小姐，中华民族是个记仇之民族，亦是个感恩之民族，古语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小姐之恩德，中国人会铭记千万年！”众皆哭谢不迭。


    次日黄昏时分，费吴生回来，神情颓丧，与魏特琳低言：“我住所已遭破坏，看来日本人已不顾及在华西方人士了，一位日本海军军官称愿意派军舰送我等西人出南京。”魏特琳失惊道：“日本人欲屠城，故驱逐西人，欲障西人耳目。”费吴生叹道：“已然屠杀数日了，此等日本猪几时惧你西洋耳目！日本军于城中布满哨岗，时时有哨兵拦阻。现日本军扒弄全城，搜寻中国溃军，我路上几次遇阻，皆因前方在处决中国军民。日本人防范甚严，日本大使馆的冈村先生与我同行归城，亦被禁止入城。幸而冈村到军部开了特别通行证，方得入城。——一路所见，尽是尸骸，有时汽车为尸体所阻，不得不下车搬开尸骸，虽是冬季，有的尸首却已腐烂，恶臭熏天，到处是大嚼尸体的野狗。”魏特琳道：“现形势逼人，可请各位委员商讨对策。”费吴生以为然，即知会各处人士。


    入夜，众委员聚集一处商讨对策，楚声亦在旁听。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约翰?拉贝道：“我曾面见一员日本军官，此人承诺将保全战俘性命。这种许诺代表日本军方，应为可信。街头杀人应是兵痞所为。”楚声急地插言：“日本军杀人必有军令支持，否则必无有组织的大规模屠戮，我亲眼所见，日本军射杀我数千难民，而后泼油焚烧。”费吴生懊悔道：“昨日我曾遇见四名广东兵，我劝广东兵为个人安危计，勿做无谓的抵抗。广东兵听从我的劝说，勉强地把武器交给我。又有一名来自北方的中士，满身绷带，以混浊之眼光乞求我。我是多么愚蠢，告诉中国军人，日本人会保全他们的生命。我真诚地希望，日军遵守诺言，让放下武器的中国军人活下去，我很难想象，我的心灵将经受折磨：亲眼目睹当代无与伦比的残暴与野蛮。因为更恶劣的日子继续到来。”楚声悲哭道：“费吴生先生，你不了解大和民族的本性，日本人心如毒蝎，不可用人性去度量的，可怜我中华国民，遭此荼毒。”


    正言间，忽消息传来：日军将国际安全区总部所近一个难民营一千三百余人全部抓去枪毙。有目击者道：“日本军迫使难民排成行列，并用绳索捆绑成百人一群，由士兵持刺刀监视；那些人戴的帽子被粗暴地撕毁丢在地下，凭借汽车前灯的灯光，从整个队伍中听不到一声耳语。”众皆惊愕难言。楚声忽地跪下，哭道：“现南京所留者，皆为贫苦百姓，在此无依无靠。传言各位欲离城归国，若果如此，则我数十万难民必无全尸！请各位友邦人士救救我的父老乡亲！”马吉扶起楚声，决然道：“余小姐放心，我等必尽力而为之！”约翰?拉贝慨然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能离开吗？我可以离开吗？我不能！富人们跑了，剩下的全都是穷人，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而且非常多。我要帮助他们。如果说我一点都不害怕，我是在说谎。”众委员听了，一致赞同。余楚声神色凄凄，含泪致谢。


    计议已定，众人散去。忽约翰?拉贝急急归屋，惊诧道：“我的汽车被日本军偷走了！”费吴生匆匆跑出去，不久便回，丧气道：“我的汽车也不见了，这些天杀的日本狗！”魏特琳道：“国际安全区现有二十五个难民营，约计二十五万人，所辖几处粥厂皆需大量煤碳和米。现今无车，如何供应？”费吴生道：“我唯有回大使馆求援，粮米及煤炭之急，我可借艾奇逊的车去运煤。”言罢匆匆离去。


    时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收容妇女儿童，人数从三千激增至九千，广场都塞满了。时值隆冬，寒气侵人。儿童饥寒交迫，哭声不绝。近万难民皆由华群小姐、戴籁三夫人管理；一名中国妇女，人唤程瑞芳者协助两人。楚声虽近分娩，亦干些力所能及之事。


    日军欲宣扬其仁德，教军妓入营参观妇女收容所，并有记者摄像。华群小姐与楚声冷眼远望。忽见众军妓向难民撒出铜板及糖果。众难民哄然争抢，更有相殴者。日本人击掌大笑，大叫：“支那人如饿狗，得骨必相撕咬！”时有数名国际安全委员在场，不禁摇头叹气。待日本人走后，华群小姐至难民中，哭道：“仇人扔东西给你们，是想侮辱你们，你们为何要捡？就是金子也不要捡啊！你们不但失了中国人的尊严，连我的面子也给你们丢光了！”楚声无地自容，失声痛哭：“国未亡，先露奴相！中华民族沦落至此，几时才可翻身？古有齐人不食嗟来之食，我等中华子孙为何反倒不如古人？”华群小姐反而相劝，又扶着楚声，对着数千难民大呼：“中国人，你们不能这样苟活于世！”楚声听了，愈加怆然大恸。


    倭贼横行无忌，其本性暴露无余。据费吴生记载，可见一斑：


    “住处离安全区仅一条街且常与我等一起进餐的林查理，在早餐时报告，昨天当他和我等共进晚餐时，有两个妇女在他住处被日军强奸，其中一人是我等青年会干事王廷(WangDing)的表妹。威尔逊报告，有个5岁男孩被刺刀戳伤18处，一个妇女的脸被砍伤17处，腿上也有几处受伤。下午有四五百名惊恐的妇女涌进我等总部，只有在露天过夜。


    “一个骚乱至极的日子。由少数士兵发端而更多是得到许可好几处美国国旗被撕破丢在地上。美国学校横遭践踏，看门者说如果他再干下去就可能被杀死。贴美国和其他外国房产的日本使馆布告，日本士兵对之不屑一顾，有时故意撕掉。有些房屋一天被闯进5至10次，穷苦人民被洗劫，妇女**淫。有些人无缘无故被残酷处死。有一个区我等的人7人卫生小队(SanitationSquads)，6个遭到杀害，第7个逃走了。他受了伤，跑来告诉我等这件事。今天薄暮，我等有两个人跑道柏睿德博士家(他离开了)，赶走四个可能是强奸犯的家伙，并且把这里的所有妇女都五转移到金陵大学。施佩林整天都忙于这类事情。我也曾到我等使馆的道格拉斯?金铿斯(DouglasJenkins)家，国旗仍然再生，但他的家仆死在停车房。另一仆人死在床下，两个人都是惨死。放内混乱不堪。街上仍有许多尸体，我等所能看到的全是平民。红十字会愿意燕麦他们但该会的卡车被偷了，用于送尸体火葬的棺材和若干佩戴会徽的工人都被弄走了。


    “史迈士和我携带载运有55个新增暴行案例(均经证实)的表册再次拜访日本大使馆，并且告诉米塞尔(Messers)、田中和福井先生今天情况更为恶化。他们保证将“尽最大努力”，并希望事情将“迅速”好转，但十分显然他们对军方的影响很小乃至全无，而军事当局对士兵毫无约束。我等还被告知，最近有17个宪兵到达，他们将协助恢复秩序。用17个人来应付一支约有5万人的极端邪恶的罪犯大军不过我等仍然喜欢日本使馆这一三个人。他们或许真是尽最大努力。但当他们请我帮忙提供一部轿车和一个修理工人时，我不禁哑然失笑，因为这个恰好是在许多车辆已被偷窃走以后。我本想劝他们步入去找自己的军事当局，但结果还是带他们到美国使馆，为他们借了大使和两个职员的车，稍后又为他们派去我等修车的俄国工人。”


    贝德士目睹日军之凶暴，强忍悲愤，逐日登记日军暴行并写信向日本大使馆提出抗议：


    “1月15日，安全区卫生委员会第二区6名清道夫，在鼓楼住处被日本兵毫无理由杀害；1月15日夜，7名日本兵闯入金陵大学图书馆，突然扑向7名女难民，其中名**污；1月14日夜，日本兵闯入中国人住宅，强奸妇女并强行带走妇女的事件不断发生。由此产生大混乱；1月14日正午，日本兵闯入锏银巷路中国人住宅，拉来4名少女强奸，两小时后离去；1月14日夜，11名日本兵闯入锏银巷路中国人住宅，强奸4名妇女；1月15日，日本兵闯入汉口路中国人住宅，强奸1名少妇，并拉走名妇女，其中两人的丈夫追上日本兵，但都被枪杀。”——抗议无果，日军继续横行。


    一日，福斯特牧师赶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用中国话骂道：“狗娘养的日本人，又强奸了一百多妇女，其中就有七名是从金陵大学图书馆抓走。据费吴生言，日本人把法学院和最高法院抢掠一空，还殴伤房屋副总管林查理。美国使馆的布告依旧贴在门上，但侧门被毁，门户洞开。屋内一片狼藉。每个抽屉、衣柜、箱子都被打开，锁都扭掉了。这些人渣居然欺负美国了！”楚声颤声道：“日本贼人对美国大使馆尚且如此横蛮，对我同胞不想而知了。”福斯特牧师难抑悲愤，捶桌大叫。


    正言间，忽司机送威尔逊医生过来。威尔逊疲惫不堪，满眼血丝，双手皆胀肿。司机道：“威尔逊医生昨夜通宵未眠。院长特命其休息。威尔逊医生言此处难民多有病者，故又不顾辛劳，辗转至此。”众人皆劝威尔逊歇息片刻。威尔逊道：“日本人暴力益盛，屠杀、抢劫、强奸随处可见。昨日便有千余妇女遭强暴。有一女人为众暴军奸淫三十七次；又一妇女怀抱未及半岁之婴儿，因惧暴军屠戮婴儿，被活活闷死。鼓楼医院涌入无数妇女，大多带伤，甚是凄惨。”楚声见其满脸凄伤，不觉流泪道：“威尔逊先生，请您休息片刻，有更多中国人需要您的救治。”威尔逊安慰道：“谢太太勿要哭泣，国家民族遭此大难之际，更要坚强。”言罢便随王显哲去歇息。


    威尔逊难以入眠，向王显哲借了纸笔，给家人写信。王显哲在旁，奇道：“这就是西洋字么？”威尔逊道：“这是数日来在南京的见闻，真是触目惊心，我可以念给你听。”王显哲讪笑道：“我听不懂西洋话。”威尔逊遂以中文念道：“如果美国人离开，医院将会被迫关闭，我觉得我等不能离开，我等要抓住机会，尽力地提供帮助。今天是当代但丁炼狱的第六天，是用血腥和淫秽的大字写成的。大批人被屠杀，成千上万妇女被强奸；穷人的食物都被抢光了，他们处于歇斯底里的惊恐之中。何时是尽头？前天在小山坡上，一位已经怀孕六个半月的十九岁少妇，抗拒两个日本兵的强奸。她面部被砍了十八刀，腿上也有几处刀伤，腹部有很深的一个刀口,一息尚存的她后被送进了鼓楼医院。我全力以赴地救治，为她缝合的刀伤多达三十七处，但她腹中的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凡是可能想像的任何事情，日军进城后，都毫无顾忌，毫无节制，一一实行了。在这一个新时代中，我等找不出什么东西足以超越日军的暴行。”王显哲听了，不禁目瞪口呆，浑身寒颤。（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1）

    第三十四章


    日军横行无度，凶残日甚。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又密商对策。众人商定向日军提出抗议，请日军总部约束军兵，勿得再袭扰难民区；兼议定各处值夜班人员：贝德士负责金陵大学，麦卡伦负责鼓楼医院，米尔士和史迈士至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协助华群小姐。


    会罢夜深，费吴生送众人至各处值班。刚至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忽日本巡逻队拦住大门。日军以刺刀顶住费吴生，喝叫众人下车。费吴生道：“我等是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成员。”日军官佐喝道：“你们涉嫌包庇国军逃兵，停车接受检查。”说罢取走汽车钥匙。军兵将众人拖下车，取下帽子丢掉，以电筒扫射众委员，并检视各人护照。众皆不敢违逆，一一顺从。日本官佐道：“你们趁夜来此，是何目的？”费吴生道：“照顾难民。”日军官佐道：“据报此难民营中藏有国军逃兵，我军部再三警告此难民营不得窝藏国军溃兵，而你们藐视我大日本军令，暗藏溃兵于内。我日本军须入内搜查。”时华群小姐、戴籁三夫人、程瑞芳与楚声立于费吴生等对面。旁近亦有无数难民妇女匍匐于地，不敢出声。华群小姐道：“我是此处负责人，本处除五十位本校职工以外，并无任何其他男人。”日军官佐冷笑道：“今晨便有一名瘦高男子与一名西洋人在一处行走，此人并非本处难民。”楚声怔骇不已。华群小姐恼怒道：“无中生有！方才贵军便以搜查为名，于众目睽睽之下，奸**女近百名。我劝阻不住，反遭利刃威胁。”日军大怒，将华群小姐拖上汽车。费吴生上前道：“这是我美利坚合众国公民，若你破坏两国友谊，贵军上司怪罪于你，阁下必成罪人。”日本官佐见如此，便放了华群小姐，又喝道：“如发现此处窝藏国军逃兵，你们将全部死于枪下。”费吴生请求道：“我的同事，米尔士与史迈士，可否入内值班。”日军喝道：“此处不得入一人，否则格杀勿论。”众人立于寒风中，对峙良久。华群小姐劝道：“费吴生先生，回去罢，我等在此无恙。”众人只得离去。时夜深风寒，广场之上，黑压压一片，难民皆挤于一处，互取暖气。


    华群小姐与楚声入内。默然良久，华群小姐道：“出卖王显哲者，必是中国人。”楚声羞愧不已，做声不得，为叹气而已。忽屋外一阵呼喊。华群小姐惊起出视。楚声紧身相随。原来十数名日军偷入难民营，绑架女子。众女子挣扎不已，旁人只是哭叫，并不敢出手相救。一倭军撕扯一女子腰带。那女人大叫一声，奋力一挣。倭军大怒，扑过去扯住女子长发。女子拼死挣腾，头发被扯掉一片。倭军一脚踢中女子头部。那女子“哦”一声，瘫趴于地，没了声音。又有两名倭军上前，欲要扒女子裤子。众难民知魏特琳将临，皆呼道：“华群小姐来了！”日军听知，更加有恃无恐，就地奸**女。众妇遭辱，哭叫求救。无人敢帮，唯战战兢兢立于一旁。时魏特琳已赶至现场。众皆跪地，哭道：“华群小姐，活菩萨啊！救救我家闺女啊！”华群小姐无奈，高声抗议。日军兽性大发，上前猥亵魏特琳。魏特琳退宿数步，满眼含泪。日军满足兽欲，大笑离去。魏特琳善言劝慰众受害妇女，又令校工立于校门外警视。


    次日，华群小姐请费吴生与日军交涉，无果而归。原来日本军方并不承认昨夜之事。忽从约翰?拉贝处得知：南京安全区所属粥厂和米店也受到骚扰，粮米筹措越显艰难。众人知讯，皆一筹莫展。


    忽约翰?马吉匆匆赶来，与众人道：“我等与日军交涉，遭横蛮对待。日军声言将逐个难民营搜查嫌疑分子。既如此，不若将王先生转往其他难民营。”众皆以为然。王显哲得知消息，径来找楚声，跪地哭道：“谢太太，西洋人欲抛弃我，我若离此，必死无疑。望太太看在同乡同患难份上，救救小弟！”楚声讶异道：“此事我并不知晓，兄弟勿忧，待我探询实情。”楚声便找约翰?马吉。


    时众委员正在议事。楚声道：“我知各位难处，南京亦非久留之地，不若劳烦各位送我与王显哲出南京。”约翰?马吉道：“现日军清剿愈紧，拟搜查各难民营。此处专容女难民，故王显哲留于此处甚是不利，我等亦为王显哲安全着想，并无其他意思，望余小姐无其他想法。”楚声诚恳道：“困于此处，夜夜难寐，不如设计逃出南京，不知马吉先生意下如何？”威尔逊插话道：“若余小姐扮难产病妇，王先生扮你的先生，应是无碍。”楚声道：“此法可行！”约翰?马吉担忧道：“余小姐临盆在即，若有不测，我难向谢将军交代。”楚声道：“马吉先生放心，我等自会见机行事。”众人反复商讨权衡，议定冒险送楚声出城。


    近晚，楚声整装待行。众人送至广场。楚声与华群小姐相拥而泣，道：“数日以来与华群小姐相处，危难之中，结下生死不易之谊。你之厚德，楚声没齿不忘，愿上天保佑你！”随后又与戴籁三夫人、程瑞芳辞别。


    史迈士驾车，威尔逊陪同出行。车行至中华门，忽日军哨岗涌出数人，呼叫停车。王显哲在车上，吓得浑身战栗。威尔逊以手按住王显哲，探头出去，接受盘问。威尔逊道：“我是美国人，为鼓楼医院医生，现有一名孕妇身患重病，欲远赴上海就医。”日本军以手电照射众人，道：“现已天黑，禁止出城。兼南京也有好医院，何必远赴上海！”威尔逊继续求情，日军喝道：“再不退去，便将你们绑下！”史迈士无奈，愤然退去。然此时归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之去路已设多处路障。众人难以归去，便拐入临近的难民营。


    时难民营已塞满了人，众人便于办公室内捱至天明。次日，楚声见众难民蜂拥一处待食。管理员开始施粥，有难民骂道：“今日的粥又比昨日稀了，洋鬼子诳中国人！”管理员道：“现今日本人禁锢日甚，粮米难觅，本处仓库粮米已所剩不多了。”众人担忧道：“怕是难民营也得关闭了。”有难民气道：“此处吃不饱，不如出去为日本人做事，尚可图个饭饱。”旁人骂道：“还嫌中国人不惨啊！还要做汉奸害人！”于是人群中有人相殴，场面大乱。有人哭道：“维持生计的黄包车、家畜、猪驴子被抢走。又在这里受这晦气，我也去为日本人做事了。”如此纷纷扰扰，闹了半日。


    威尔逊带楚声去见本处管事费奇先生。费奇惊讶道：“余小姐尚未出城么？”威尔逊道：“日军戒备愈严，故拐道至此。”费奇摇头道：“难以想象今日之情形：当初以为日军不过是少许违纪分子骚乱，目今看来，日本军部授意纵容，方有今日惨淡景象。前几日，我与委员会两位同事开车去会见日本军方人士，正好在安全区南面进口遇见一支日军小分队。他们未显露敌意，尽管稍候片刻就枪杀了二十几名由于害怕他们而慌忙逃走的难民。国军初败之时，有上千名中国军人进入安全区寻求帮助。安全区的委员们遵循国际惯例，劝说他们放下了武器，以期得到日方的宽待。但是，这些战俘很快就被日军分批杀害了。听着机关枪扫射声传来，安全区的委员们都惊呆了。”威尔逊烦躁道：“此前情况，我等已知之！眼下危急，如何送余小姐出城？”费奇道：“可在此暂住，待形势好转，再择机行事。”楚声无奈，只得在此暂住，以待良机。（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2）

    忽地不见王显哲踪影。楚声急与威尔逊在人群中寻找。原来王显哲与两人在屋檐下闲谈。王显哲道：“谢太太，方才与您走散，我正急呢！我认识两位朋友，熟知当地情况，或能有所帮助。”一人道：“我叫张崇良，是个丝绸店的伙计。”又指旁边一人道：“这位是浙江人，是我的同事。寄住在此，虽有食物勉强果腹，然天寒地冻，实在难挨。”楚声道：“国际安全区的洋先生们，冒着极大的危险，拯救中国难民，已然是菩萨心肠了。”言罢，便领王显哲离去。


    午后王显哲闲着无聊，便又寻张崇良聊天。王显哲道：“若能保命回乡，便踏踏实实在家过日子，生几个儿子，鬼才来当兵打仗！”张崇良道：“如我能保得性命回乡，定要开个丝绸店，鬼才来南京呢！”浙江人道：“能活几天尚未可知呢！”一言未毕，忽众人一声惊呼。原来数十名日军端着刺刀乱窜。众人皆避。浙江人脸色突变，颤声道：“张哥，快用衣服盖住我。”王显哲急躲入人群中，偷偷窥视。张崇良忙将衣服遮住浙江人，又闪身出门。日军见一处衣服瑟瑟发抖，便以刺刀挑开衣服。浙江人吓得大气不敢出，闭着眼睛待死。日军将其拖到门外。只听得“砰”的一声枪响，浙江人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待日军离去，众人围拢上去。浙江人脑袋中弹，身子歪倒在血泊中，其状甚惨。


    王显哲逃回住所，若穿山甲一般，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楚声问明因由，怒道：“亏你还是一名国军，历经战事，连一个平民百姓亦不如。”王显哲哭道：“谢太太，我恐怕也活不成了，倘若被人举报，东洋鬼岂不把我逮走？”楚声见其失魂之状，唯怒目视之。


    余楚声摔门而去，忽见前面几名管理员逮着一名窃食的老妇人。管理员盘诘道：“食物本来就少，怎禁得住你偷盗。你这是第几回偷盗了？”老妇人哭道：“我孙子就要饿死了，求各位发发慈悲，饶过我这回。若得饱食，谁会为盗？”楚声支退众人，问道：“老人家可是南京人？”老妇人道：“不是南京人，来这里吃苦么？”楚声道：“老人所见情形如何？”老人道：“我原本是呆在家里的，东洋人两人一伙，三人一群，到处乱窜，逢人便杀，见房就烧，见财物就抢，捉住女人，先奸后杀，南京已成人间地狱。在健康路、白下路、大光路、石鼓路、中山路等处，尸体纵横，路上东一个西一个，尽是难民尸体。仅在中山路、鼓楼、新街口等地区以及难民区内，就有万余居民被屠杀。我家旁近中华门，我家媳妇便为东洋鬼奸杀，故我冒死带着孙子逃到这儿。我有邻居陶汤氏，家住中华门东仁厚里，被日军**后，剖腹焚尸；又有箫余氏，是个怀胎九月的孕妇，亦**杀；其余如：少女黄柱英、陈二姑娘，及六十三岁之乡妇，亦同在中华门地区惨遭奸污，以上皆是我亲眼所见。”楚声听罢，默然良久。


    威尔逊从费奇先生住所出来，欲与楚声告辞。威尔逊道：“鼓楼医院尚有许多病人等着我，我得赶回去。此处有费奇先生照顾，余小姐可放心住下。”楚声再三道谢。威尔逊道：“余小姐不必客气，我等都是约翰?马吉的老朋友。”费奇与威尔逊相拥道别，互道：“坚持下去！”楚声道：“我曾留意各位道别时皆言‘坚持下去’，是为何意？”费奇道：“留于南京，本来就十分危险。与日本军周旋，照顾难民更是提脑袋行事。每次分别，只怕再难相见。”楚声动容道：“费奇先生，你这几句话，只要我不死，我会记在我心底，我会讲给每个中国人听！”费奇道：“我等与日本军交涉之结果，并不乐观。日军已然撕下假面具，露出狰狞嘴脸。如今食物日渐减少，其他御寒之物，更不用说。”楚声握着费奇的手，道：“坚持下去！”


    冬至已过，沟渠河涌尽已结冰。街头弃尸僵如山石，日军便于各难民营抽人收拾尸体。入夜风寒，管理员就于平地上生火，供难民取暖。日军不时进来骚扰，或劫财或取色，令管理员防不胜防。难民营中不时有冻死者，费奇便请埋尸队进营清尸。埋尸队进营时，恰为楚声所见。楚声上前探询道：“诸位弟兄，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众皆不语。楚声道：“听你们方才交谈，应是湖南人，何故至此？”一人开口道：“我等是做木材生意的，财产关系，未有离去。本地居民早已逃避一空。侥幸东洋人不杀我等，让我等干这种积阴德的活儿。”楚声道：“外边情形如何？”一位年长者低言：“这哪是人间啊，这是阴曹地府啊！我等是前辈子做尽坏事，这辈子才做运尸工啊！燕子矶滩少说也杀了五万人以上。上新河一带的大屠杀更是惨不忍睹，人如鸡鸭一般，被推下河去。满河尽是漂流的尸体。因各处尸横遍野，人血染地，抛尸露骨，我等见之不忍，遂将尸体掩埋。东洋人恰需埋尸工，便让我等干下去。”旁人道：“死里逃生之事，我也算亲历一回。我被东洋军押至华侨招待所大空场，一直到下午五时，捕捉人数达五千人以上，日兵指令四人为一列，被带到下关中山码头人行道上，日本军官命令兵士用麻绳把难民绑起来，每数十步放置机枪一挺，黄昏时分开火，一直屠杀到夜间十点钟。我因跳到江中，虽中弹负伤但侥幸未死，后趁机至鼓楼医院疗伤，方躲到难民营中。日军中岛部队又于鼓楼四条巷一带挨户搜捕青年两百余人，押至四条巷塘边，五人一捆，全部被枪杀于三个塘内。”余楚声听罢，心中惴惴然，急欲逃离南京。


    费奇寻见楚声，道：“约翰?马吉今日约见我，密商要想方设法送你出城。”楚声急道：“我亦有此心思。在此煎熬，度日如年。兼我即将分娩，若将孩子生于此地，只怕难以养活。”费奇点头赞同。便与其他委员商议出城之法。费吴生先生道：“我识得日本大使馆的冈村先生，此人曾与我同行归城，可央冈村到军部开张特别通行证。”众皆抚掌，认为非此法不可。约翰?马吉道：“明日便是圣诞节，我等可请冈村先生赴会，而后见机行事，送余小姐出城。”商议一定，费吴生即驱车往日本大使馆。


    圣诞日，费吴生于家中设宴，款待诸朋。计有魏特琳、鲍尔、克鲁治、史波林、威尔逊、史密斯、李格斯和德利谟博士等人。余楚声又与魏特琳不期而遇，两人互诉衷肠。约翰?拉贝姗姗来迟，抱怨道：“我是从小桃源的家里步行至此，家中三百多个妇女和老人避祸。日本贼兵时常来抢劫和污辱妇女。昨日又有数名贼兵翻墙而入，被我撞见，我极为恼火，不许贼兵从大门出去，令此等贼人翻墙而出。有的日本兵不愿意再爬墙，我指指自己胸前戴的那枚国社党勋章，质问日军可知此这勋章之意义。这枚黑白图案的勋章让每一个日本兵都望而生畏。——这些日本贼人就怕西方人！”楚声听了，心中嫉羡不已。


    费吴生亲往日本大使馆请冈村赴会，迟迟未归。费太太惴惴不安，至门前翘首以盼。楚声从旁安慰。忽车灯自远而近，至门前停下。费吴生陪冈村下车，并将楚声介绍给冈村认识。国际安全区各委员俱上前寒暄。约翰?马吉道：“余小姐乃我等挚友，有孕在身，留于此地，甚是不便，故烦请冈村带其出城。”冈村道：“现我军进城近半月，城中秩序渐定，盘查稍松，只要不是间谍分子或国军残部，应是无碍。”费吴生赔笑道：“你看这位孕妇，原先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讲师，其夫现居武汉，此次出城，只因投奔丈夫而已。陪同者为其兄长，冈村先生只管放心。”冈村点头应承。


    于是众人聚会饮宴。费吴生举杯道：“今日是耶稣诞辰，诸位朋友相聚寒舍，举杯相庆：为了人道，为了博爱，为了正义，为了和平！干杯！”众人一饮而尽。忽报日本军又趁夜冲进金陵大学滋事，就地强奸十数名妇女。众皆目视冈村，望其相助。冈村尴尬不已，摇头道：“这些兵痞是从乡下来的，不懂事！”晚餐后，约翰?拉贝又请众委员及冈村至家中聚会。楚声留于费吴生家中，静候佳音。


    次日中午，冈村先生得便，开车至难民营。魏特琳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赶来送行。楚声与众人挥手告别，不禁悲从中来。魏特琳替其拭泪，附耳道：“我的朋友，上帝会保佑你的！”楚声感激道：“我会永远记着您的恩德！”言讫怀抱镜盒上车。费吴生与约翰?马吉亦陪着一同上车。


    车行至大街，因是日本大使馆车辆，大小哨岗尽皆放行。至城门口，日军戒备森严，令众人下车盘问。冈村先生代为回答。车出城门，楚声恍如重石落地，与约翰?马吉相视一笑。于路耽搁半日，车辆迤逦行至三山矶，费吴生花费重金雇得一叶扁舟，送楚声及王显哲上船。


    时近傍晚，江风浩荡，寒雾冥蒙，冷气刺骨。楚声踞于船上，含泪与岸上三人告别；王显哲千恩万谢，跪拜再三。约翰?马吉含笑挥手，而后上车离去。楚声回视江北，迎着扑面江风，盼望及早获得重生。（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1）

    第三十五章


    楚声脚踏北岸，回视滚滚江流，但见漆黑一片，惟见稀疏弱光，不禁百感交集，久久凝望。船夫道：“传闻东洋人已据浦口，太太万勿耽搁，可速远离。”言讫，划船往江南，隐于黑暗之中。


    王显哲摸索前行。余楚声艰难随行。前方卧一村落，漆黑且无人声。二人挨近村子，伏于禾草堆下。楚声道：“阿哲且往探看，可有倭人驻扎。”王显哲畏缩不前，道：“你我可于旷野捱一宿亦无妨，何必进村！”楚声起身道：“我自去！”王显哲急道：“既如此，我自当前往，若太太有失，谢将军岂能饶我！”王显哲摸入村中，忽一犬猛吠，蠢蠢然欲追。王显哲慌蹲地作拾物状。犬不敢上前，惟狂吠不住。须臾村中群犬喧吠，久不停息。王显哲退回，颤声道：“或是村中有东洋鬼。”楚声笑道：“若有倭贼，必来捉你。”便与王显哲各执一棒，进入村庄。


    村民以为东洋军到，不敢点灯。王显哲逐户敲门，俱不见应。村中狗儿聚在一处，远远乱吠。王显哲便撬门突入，点起火把探视。忽见床上被子隆起，瑟瑟颤动。王显哲掀开被子，大吃一惊，后退数步，道歉不跌。原来床上躲着一老妇，惊恐万状，不敢做声。楚声歉疚道：“老夫人莫要惊慌，我二人方才逃难至此，深夜打搅，甚为歉疚！”老人惊疑不定，道：“睹你这般模样，应是富家太太，何故深夜到此？”楚声道：“刚从南京城逃出，疲劳饥困，不知方向，摸黑至此。”老人讶异道：“噫！尚可从南京逃出？”楚声道：“南京已成地狱，惟冒险方可图存。”王显哲求道：“我与嫂子饥肠辘辘，实在难受，望老人家救济，日后定当相报。”老妇家徒四壁，惟有煨地瓜。王显哲围着火炉，道：“我小时候放牛时，常于山坡下煨地瓜。”楚声听罢，道：“可曾想过今日情形？”王显哲道：“近日之事如梦魇，自小从未曾想过。”楚声叹道：“险境既过，前程黯然。”王显哲道：“太太福大命大，遇事定当祥和，阿哲活着归家，全赖太太之福。”老妇人在旁应和。楚声心中稍安，道：“此地隔着大江，必无南京之险。”


    老妇人惨淡道：“若上天不怜佑，我险弃尸于野。前几日，我与老头逃难，欲投奔女儿家，不想女儿一家已逃走，我与老头滞于镇上过夜。不想东洋鬼夜里偷袭镇子。国军逃得快，兔走入山林。军医院不及逃跑，落入东洋军手中。院中伤兵聚一处，东洋鬼泼洒汽油，一把火下去，众伤兵凄厉大叫，直烧的伸拳舒腿，噫！下地狱亦不过如此！东洋鬼拘女军医于屋内，日夜奸淫不停，哭喊之声自晨至夜，闻者颤然失色。老妇亲眼所见，一女军医刚烈如火，拼死抗争。东洋鬼遂将其绑住，拔出刺刀，拽开其双腿，‘扑’地一下从**插进去；又逼其站起步行。可怜这妹子，双手乱抓拔不出来，鲜血直流，便忍着疼痛站起，两腿叉开往地下一坐，大叫一声惨死在操场上。”余楚声听罢，浑身战栗。老妇人又道：“东洋鬼见我年老，令我站在墙角。我趁东洋鬼不留意，便躲于稻杆堆中。待东洋鬼走后，才逃得性命。可怜我的老头却横死路边。我见过一具尸体，至今想起都睡不着，这个女人被捆在电线杆上，两个乳房已被割去，下体被剖开，头上套着一个子宫。我在路上遇着一个难民，她说有的东洋鬼爱吃女人的子宫，这些千刀杀的，没有人性！”


    楚声心里不住寒颤，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此地；便道：“东洋鬼现居何处？”老妇道：“东洋鬼现居浦口，临近村镇亦有，时时袭扰所近居民。”正说间，忽数人手执木棒闯入。老妇急道：“这二人也是难民。”众人见老妇人无恙，方才坐下。当人听说楚声是从南京逃出时，皆不相信。当中一人道：“我亦险些成了水鬼，那天夜里，东洋军在鱼雷营屠杀近万人，皆为被俘虏的南京军民，我亦在其中。我等被押往上元门外鱼雷营江边时，突遭预伏的机枪扫射，我兄弟几个在水边长大，熟习水性，便跳入江中。幸好上游飘来几块木船的残片，我等才得以逃生。我殷有余只要不死，定要杀几个东洋鬼，以血仇恨！”又一人道：“我表弟在南京做事，亦险些遭难。据他所言，东洋鬼进城后，将退却国军及难民男女老幼计六万余人，围进幕府山下之四五所村，断绝饮食，饿死者甚多。八天前，东洋鬼趁夜用铁丝两人一扎，排成四路，驱至下关草鞋峡，先用机枪扫射后，复用刺刀乱戳，最后浇以煤油，纵火焚烧，骸骨悉数投于江中。”楚声叹道：“倭人为害，民被荼毒。此仇此恨，何日得报！”众皆低头哀叹。


    村民陆续散去。楚声吃了几条地瓜，靠在火炉旁歇息至天明。用过早饭，楚声便辞行。老妇人劝道：“现今到处是东洋兵，太太要往哪儿去？”楚声执意要走。老妇人无奈，送至村口，道：“前有灯笼堂，旁近浦口，可望破庙城去，后往西北路走，方可无碍。”楚声谨记，与王显哲择路而去。


    行了半日，忽遇一岔道，茫然不知所往。其时见一干瘦男子上前，搭讪道：“两位欲往何处？”楚声道：“欲往合肥。”男子道：“现到处是东洋人，勿撞入东洋人怀中。你二人是夫妻么？”王显哲急道：“她是我嫂子，请兄弟指点路径。”男子细细打量楚声，笑道：“你嫂子长得像仙子一般，万勿为东洋人所见。送点茶钱，我便告知路径。”王显哲道：“现今唯剩一命，哪有茶钱？”男子指着楚声后背盒子道：“盒中必有财宝。”说罢便伸手来夺。王显哲大怒，与那人扭打起来。瞬间便将那人摁住。那人不服，放言威胁。楚声手执防身利刃，指着男子道：“现今兵荒马乱，死人无数，你想就死于此处么？”那人惶恐不安，跪地求饶。王显哲道：“我等欲往破庙城，那条路径可行？”男子急急指着前方道路，道：“直走便可。”余楚声令男子在前带路。几人行不一里，男子哀求道：“前方数里便到，我欲赶回家去看望老母，请二位放行。”王显哲起了恻隐之心，便放男子走了。


    临近一镇，王显哲在前探路。捱至镇中，楚声已疲惫不堪，坐于屋檐下歇息。忽街头枪响，人群哄然而来。楚声欲走，不想日军已包抄上来。两人无路可走，混入难民群中。楚声急问旁人：“这是何地？”旁人道：“灯笼堂。”楚声气急败坏，骂道：“刚离虎山，又入狼窝。若再遇见那贼人，定要剐了他！”忽见街边一茅屋，楚声急中生智，带着王显哲弓身进入。原来是一间茅厕，旁边则是一牛栏。楚声不敢停留，急俯身爬入牛栏。有人仿楚声之行，欲躲入茅厕，不想为日军所见，即行枪击，三人即倒毙粪坑中。再无人敢躲藏，众人被驱至至河边，俱为日军杀戮，推尸下河。


    楚声与王显哲匍匐爬行，至一土岗，遥见数百难民倒毙河畔。王显哲惊魂未定，道：“大难不死，幸好谢太太处事果断，否则我等早已归天了！”时楚声无力再行，由王显哲搀扶，走走停停。忽西北风大起，天地森森。楚声忽觉肚痛，初期断断续续，不久便疼痛难抑。王显哲正没奈何，忽见路旁一所茅屋，王显哲饥渴难忍，疾步进屋讨水喝。片刻间，一对夫妇随王显哲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农妇见楚声模样，道：“怕是你媳妇要生孩了！”王显哲急地辩解道：“那是我嫂子！”农妇道：“幸好去年我怀孩时用的安胎药还留有少许。以黄芩、白术、当归等药相配，煲汤药饮用即可。”楚声道谢，至屋内烤火。饮过安胎药，楚声腹痛稍轻。


    时屋外寒风更急，几欲将茅屋掀翻。忽农夫仓皇入内，道：“本欲留太太过夜，不想东洋军四处搜寻溃军。当地有人为东洋军做事，


    你二人非为本地人，一眼便为人家识破。”余楚声即从后门出去，王显哲紧身相从。农妇道：“太太可于土山后躲至天黑，我再来接你二人回家过夜。现今天寒地冻，怎受得了？”余楚声噙泪道谢。


    两人伏于土山草丛中，见数名倭贼闯入茅房。听得哭喊之声，忽一声枪响，农妇呼天抢地的叫喊。过了良久，忽见农妇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冲出房子，一头扎进门口的水井里。那孩童哭号着跄跄踉踉跟出来，围着水井哭喊娘。倭贼上前，提起孩童扔进井里，而后扔一枚手雷下去。只听“轰”的一声,一切归于完结。


    余楚声惊栗不已，泪水畅流。王显哲亦吓得双股战栗，竟尿了裤裆。时已近晚，夜风更寒。楚声不敢停留，步履蹒跚赶路。楚声腹痛难抑，咬牙承受。忽王显哲惊呼道：“夫人，你的脚下出血了！”楚声痛苦的道：“我要分娩了，快扶我到背风之处。”王显哲不知所措，四处寻觅。忽见小路旁有一破窑，便扶楚声进去。忽王显哲惊叫道：“夫人，窑内有几具尸体。”楚声看时，是几具妇女的尸体，棉袄俱被解开。楚声道：“就在此处罢！”又忍痛俯身将尸体一一盖住。


    王显哲扶楚声躺下，又匆匆至窑外找些柴草，生起篝火。楚声忽觉剧痛阵阵，只觉下身胀痛欲裂。楚声哭道：“兄弟，我要生了，快帮帮我！”王显哲畏缩在旁，不敢看楚声，也哭道：“夫人，我怎敢帮你啊！”楚声哭喊道：“我要死了，你为何还如此封建？你我是兄妹，帮帮我又何妨？”王显哲哭道：“我去村子找女人来，抢也要抢一个来帮你！”说罢跑出去。楚声无奈，只好忍着疼痛，咬紧牙关，拼劲将孩子生于火堆旁。所生的是个男孩，哭啼不住。楚声抽出利刃，置于火中消毒后，又奋然将脐带割断，并作处理。寒气飕飕从窑口进入，楚声便从死者身上取下棉衣，欲以包裹婴儿。忽地又觉不吉，便脱身上所穿棉衣包裹婴儿，而后自己穿上死者棉衣。坐于篝火旁，以待天明。（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2）

    忽见破窑上方飘下片片雪花，落于火焰上，瞬间消融。楚声搂着婴儿，仰首看着雪花，想起家昌，想起父母亲，想起处境艰难，不觉大哭。婴儿亦于怀中啼哭不住。其时尚未有奶水，楚声也只得让婴儿空吸奶头。深夜，婴儿已睡；楚声亦恹恹欲眠。忽见两个浑身雪白之人进来。楚声惊悸不已，欲起身防范。白人道：“夫人勿惊，我是阿哲！我已寻着一个老妇人。”楚声道：“我已把孩子生下。”王显哲看着楚声，瞠目结舌。老妇人道：“既然大人孩子无恙，小哥就放了老身罢！”楚声道：“我现无奶水，老人家可有办法催奶？”老妇人附身看视婴儿，怜悯道：“这小命可怜，生于兵荒马乱之时。太太，催奶方子我知：冬瓜鲫鱼汤可催奶水，即以冬瓜、葱、姜、盐少许炖制，冬瓜我家尚有，只是天寒地冻，鱼塘已结冰，鲫鱼难得。”王显哲道：“我可下鱼塘捞鱼，只要我侄子不至于挨饿，受些苦也值得！”楚声流泪道：“兄弟，现今大雪纷纷，寒气逼人，我怎能放心你去受这苦难？”王显哲道：“只要能保命回乡，余者不足道。”言罢随老妇人走了。


    次日清晨，王显哲捧着冬瓜鲫鱼汤至窑中。楚声趁热喝下，顿觉通身舒畅。老妇人在旁道：“太太，你这兄弟可真不要命了，连夜将鱼塘的水舀干，捉了几十斤的鱼儿。”楚声感激不尽，道：“兄弟，大恩不言谢，来日方长！”王显哲腼腆不已，嘿嘿傻笑。楚声又道：“老人家，此地为何处？”老妇人道：“破庙城。”楚声道：“尊姓大名？”老妇人道：“老身柳氏，名招弟。”楚声道：“兄弟记住了？”王显哲道：“记住了，破庙城柳招弟。”楚声道：“他日若能跟你哥征战至此，勿忘重谢老夫人。”王显哲道：“夫人既以兄弟视我，阿哲誓死以报。”


    至次日，楚声欲行。老妇人炖了鸡汤过来。王显哲欲言又止。楚声道：“阿哲有何话说？”王显哲道：“老人家听闻夫人要走，便将家中唯一的母鸡炖了，给夫人补身子。”楚声忍不住流泪，道：“老人家，请你好好活着，我还要带丈夫孩子来谢你！”老妇人取来小棉袄，替楚声包裹好婴儿。


    出了破窑，但见白光耀眼。临行，老妇人噙着浊泪，祝祷道：“菩萨保佑太太、少爷，一路平安！”又一再嘱咐阿哲照顾好夫人。楚声道谢毕，迎风北行。时天晴云开，大地皆银装。雪风阵阵，如冰刀割脸。楚声搂着婴儿，踩着雪被，艰难前行。


    天将晚，至一村落。王显哲见楚声疲惫不堪，便入村求宿。时村落中烟霭袅袅，村前并无人迹。王显哲敲开一农家，请求借宿。楚声见阿哲回头指着自己，与农夫商量。不一会，王显哲喊道：“夫人，这位大叔同意收留我们了。”楚声抱着婴儿上前，跟农夫进屋。忽王显哲惊喜道：“张大哥，你为何在此？”屋里人亦大叫：“王显哲，你怎的到此！这是我家，我亦是今日才归家的。”王显哲喜道：“夫人，到家了，张崇良是我在难民营结识的朋友，您见过的。”农夫见是儿子的朋友，满脸生辉，热情款待。


    余楚声奇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值为难时，遇到了张先生。你是如何逃脱的？”张崇良道：“前些天东洋人于难民区贴出告示，召集难民开会，凡开会者可领取一张纸，难民可凭此到阴阳营换领证明。宣布完毕，东洋鬼按年老体弱及青壮年两个组把大队难民分开，年老体弱者走一个门出去回到难民营，青壮年从另一个门出去。我跟着几百个青壮年难民走出门时，发现有14辆东洋鬼的军车停在门口，然后众人像牲口一样被赶上车，我站在最后一辆车上。车队在大方巷日军司令部门口停了下来，押车的日本兵神秘地下车去汇报什么了，我顿感不安，决然从车上翻下，凭着对地理位置的熟悉撒腿逃了出来。果然，从难民区出去的人除了他外，再也没有其他青壮年难民的音讯。


    逃跑出来后，我又惊又吓，一连几天高烧不退。南京已经成了地狱，我决定冒死离开这个死亡之地。约了几个同事壮胆，我等一共5人冒险雇了一艘船渡到江北，到岸分散后，今日才终于回到老家。”楚声又道：“此处又东洋鬼踪迹么？”张父道：“此地名叫龙王山，尚未有东洋鬼踪迹，倒是国军时有巡逻队至此。”楚声方始安心住下。


    楚声寄居张家，调理身体，一住便是十数日。张家亦尽心护理，不敢有半点懈怠。楚声感激不已，身体渐渐复原，便欲告辞。王显哲思家心切，欣然赞同。张家父母放心不过，遂将家中板车推出。又使张崇良一同护送楚声至滁县。


    于是王显哲与张崇良推着楚声奔滁县而来。时寒潮又至，满目苍凉。楚声回思近日遭遇，情绪凄伤。三人辗转数日，挨近滁县。于路探得滁县一带已为日军所占，便不敢前往。转而往西奔走。路上听得东面炮声隆隆。忽见前方有国军驻扎，楚声方始心定。三人于路边歇息，王显哲至附近觅食。忽匆匆归来，道：“日军近日沿津浦线北上，欲攻徐州。我等勿要耽搁，可往西速走。”楚声失惊道：“倭军已至何处？兄弟可至军队探听昌儒音讯。”王显哲听了，即至营房探听。不久，王显哲被数名军士押至。楚声大惊，起身道：“此是为何？”张崇良转身欲走，亦为军兵所制。军兵道：“此人至军营探听军情，其情可疑，你等必是同伙。”将楚声等押归营中。


    至营中，但见军容整肃，楚声不惧。时一员将佐责问：“你等何故至此探听军情？”楚声道：“我等从南京逃出，正欲返乡。因见此处驻扎国军，故探问，并无别意。”将佐审视片刻，笑道：“原来是返乡难民，可速去，现池河争战正酣，勿要祸及百姓。”楚声探问道：“我见营中军士神情，必是前方吃紧。”将佐警觉道：“何以知之？”楚声道：“自淞沪争战始，我便置身其中。”王显哲插言：“谢太太乃谢家昌将军之妻，亲毙敌数十，此事广为人知。”将佐大惊，即请楚声至军部，晋见一员将官。


    将官起身，讶异道：“小姐自称谢家昌之妻，可有凭证？”楚声描叙家昌之容貌。将官笑道：“我处有一人，可辨真伪。”即令将佐唤一人至。那人一见楚声，即跪地大哭道：“嫂子，果真是你！”楚声道：“这位弟兄如何认得楚声？”那人道：“淞沪前线，曾一睹尊容，当时我军败绩，嫂子与蒋夫人亲临前线，慰问我师将士。”楚声听了，悲从中来，哭道：“你因何至此，谢师长现在何处？可否安好？”那军士道：“南京突围时，谢师长为保一师之众，舍生忘死，奋然断后。从此杳无音讯。”楚声支撑不住，哭瘫在地。将官道：“昌儒无恙，弟媳勿忧。我乃刘士毅，字任夫，与昌儒有一面之缘。”楚声道：“刘将军何知昌儒无恙？”刘士毅道：“昌儒孤身渡江，方免于难。前些天作战会上见着昌儒，只是未知其屯兵何处。”楚声悲喜交加，便要去寻。刘士毅劝道：“战场凶险，弟媳至军中，甚是不便，不若回乡，日后再聚未迟。”家昌旧部道：“我与大队走散，我欲请将军遣我归于本师，我可通信与谢将军，告知嫂子音信。”刘士毅听了，深以为然，命人奉上纸笔。楚声乃咬破手指，写道：


    “吾夫昌儒：南京沦陷，楚声幸得逃出生天！倭人自入南京，纵兵屠杀，流血成川，流尸满河，谓之洗城。所近市镇，白骨蔽野，人烟断绝，魂游鬼哭。楚声仓皇辗转，所见心寒：流民四逃，土地荒芜，仓廪无粮，锅釜无食。民族国家凄惨至此，历代祖先地下有知，亦含泪九泉矣！


    “楚声再次哀告：你之弟兄俱为国捐躯矣！楚声亲眼所见众弟兄阵亡：英明从屋顶跌下，为倭军所获。英明不屈，撞墙身亡；倭军炮击，房屋坍塌，叔谋英灵陷于地下；维搜为救楚声，跌落河中，为倭贼枪杀。此三人之死，皆为楚声。楚声惭愧悔恨，以致夜不能寐。楚声孤身一人，陷于倭贼刺刀下，幸得王显哲相救。——王显哲，乃南雄大塘酿好酒者，我夫应知晓。——岂非天意？我随王显哲逃命，可谓九死一生，此间曲折，一言难尽，正是：金陵城头兄弟血，扬子江畔妇孺泪。梦里常哭伤恨事，人生至此几轮回！现楚声已得安全，暂居刘士毅军营，来日与王显哲返乡。若归家乡，将善育你儿。——楚声于破窑中产得一子，尊夫嘱，命名抗日，字崇平。——吾夫勿要挂怀，用心杀敌，国恨家仇，百倍还报于倭贼！”


    刘士毅看了血书，心中震撼，肃然敬道：“夫人所历，鬼神皆惊。敬请放心，此书一定送达昌儒手中。”即令家昌旧部妥善保存。又送大洋一百元与张崇良，使归家乡。楚声与王显哲亲送至营房外方回。


    次日，刘士毅令亲兵驾车将楚声送往武汉。楚声与众人告辞。王显哲心知数日后可至家乡，不觉喜笑颜开。楚声一路观赏冬景，忽地想起镜盒中的“逃”字，灵谷寺老僧之言，犹然在耳。（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1）

    第三十六章


    楚声辗转数日，历尽颠簸之苦，抵达乐昌时，有重生之感。时天刚明，乐昌街头人迹尚稀，凄冷萧条，偶见有人提着粪箕，沿街捡狗粪。街边榕树枝干已秃，立于寒气中，瑟瑟颤抖；街边民居陆续腾起炊烟，偶有鸡犬之声。


    王显哲提着包袱，紧随在后，此时饥饿难耐，便左顾右盼，忽见前方铺子冒起炊烟，道：“太太，前边有一间早餐铺，可否吃过早饭再走？”楚声搂着崇平，道：“且忍耐点，就要到了。”两人进了东头街。楚声远远看见谢家大门，泪水不觉涌出。楚声加快脚步，至门前，几乎支撑不住。楚声腾手敲门。门开了，阿凤探头问道：“这位太太是谁呀？”楚声哭道：“你是阿凤么？我是楚声啊！”阿凤细看一会，回头大叫：“太太，太太！二少奶回来了！”一边接过婴儿。贤姝急地跑出，惊视楚声。楚声哭道：“妈，我是楚声！”贤姝哭道：“真是我的儿呀！”两人就于院中相拥大哭。阿凤抱着崇平，在旁哭喊：“老爷、大少爷、大少奶、贱养，你们快来，二少奶回来了！”众人听到哭声，俱奔出来。众人哭成一团。


    德声道：“屋外太冷，到屋内再说罢！”至大厅，贤姝含泪问道：“我儿受苦了！昌儒可否安然？”楚声道：“昌儒无恙，未知屯兵何处。”贤姝将婴儿搂于怀中，轻轻抚弄。楚声道：“此儿诞于破窑中，我自己接生，险些母子皆亡。昌儒与我临别时曾嘱：若生女可唤名元梅，生男则为抗日，字崇平。今生男儿，故取名为抗日。”贤姝听了，又哭道：“我的好儿媳啊，谢家让你受苦了！”阿凤摆上早餐。王显哲与楚声饥饿难忍，于餐桌旁作虎咽状。谢家上下在旁看着，个个泪流满面。楚声羞涩笑道：“淞沪之战时，我孤身一人逃回昌儒身旁，已饿两日，昌儒见我饮食之状，亦流泪。”德声颤声道：“你为谢家受苦了！我这个做家公的，见你这般模样，亦肝肠寸断啊!”又对王显哲道：“若无英雄，我儿媳必遭大难。”言讫欲下拜。王显哲匆匆扶住，道：“要说救助，谢太太救我多些，若无太太，我死了好多次了！”楚声道：“九死一生，我是经历过了。自从淞沪战起，我屡屡从死神旁过；待至南京沦陷，亦处处面对死神，我能捡得性命回家，实在是天幸！”德声道：“昌吉啊，今天是大年三十，上天保佑我谢家平安，要好好上香，谢谢祖宗。”家乐连声应诺。


    王显哲大惊，起身欲告辞。德声道：“王英雄何事匆匆，可于我家过年。”王显哲道：“我要赶回去过年。我要让我妻女、老母知我还平安的活着。我家乡有句俗话：‘三百六十天，除夕大过天’，我定要赶回去吃年夜饭！”德声道：“英雄家在何处？”楚声道：“这位兄弟是南雄大塘人士，数年前昌儒曾于兄弟家中饱饮美酒。在南京街头，东洋贼用刺刀顶住我，我料此时必死，幸为这兄弟相救。后来才知这兄弟与谢家有缘。若非天意，此时怎会有昌儒所识者救助？”德声感激涕零，道：“真乃天意！英雄勿急，我即刻派人送英雄返乡。”回头嘱昌吉奉上六百大洋。王显哲慌忙推辞，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现银，我如何敢要？”德声作揖道：“英雄是我谢家的大恩人，分一半身家给你亦应该，何辞六百大洋！”又令昌吉与贱养开车送王显哲返乡。谢家上下俱送出门口。余楚声道：“兄弟以后若遇难处，可来乐昌找我谢家。”王显哲点头不迭，与众人告辞。


    众人复回，问起战况。楚声哭道：“昌儒所带弟兄悉皆阵亡！”众人皆惊。德声瞠目结舌，良久未语。贤姝含泪道：“这场战争真是造孽呀！叔谋等人，皆是家中顶梁柱，如今战死，叫人一家老小如何度日？”德声道：“此事政府尚未通告，可能未有具体数据。”楚声道：“昌儒从韶关带去一百一十六位弟兄，淞沪阵亡百多人，余者皆于南京阵亡。”德声沉吟道：“我谢家此次得预备一半家产，以抚恤阵亡军士家属。”淑芬道：“这些遇难军士的抚恤，自有政府操办，何须老爷奶奶操心！”谢德声敲桌道：“这些人都是昌儒带出去的呀！现今家家噩耗，你何惜几个钱！”淑芬噤然无语。贤姝道：“今日除夕，家家欢欣，阵亡军士家属得知噩耗，如何受得了？”谢德声道：“过完年再说吧，让人家过一个安稳年，以后就每到除夕家家痛了！”楚声以为然。


    至午间，楚声歇息。忽觉飘飘然至一处，孤身坐于引桥旁。路人问：“楚声何事伤楚？”楚声道：“苦等丈夫夫不归，故而凄伤。”路人道：“丈夫身在何处？”楚声道：“只知在东方，应是天涯处。”路人叹道：“世间恩义何所归，痴情多为情所伤！”楚声看着滚滚流水，觉得这话入理，便投身水中。忽地想起儿子尚幼，便于水中挣扎。楚声一挣动，便醒过来。只觉脸庞冰凉，已流泪两行。忽见贤姝坐于床前，悲伤泪流，道：“我的好儿媳连梦里都怕，我的儿呀！”搂着楚声，哭个不止。楚声道：“妈妈勿要伤怀，楚声虽历艰险，然一切归为过去。战争乃人类自造灾祸，千载以下，无可避免。现今华北与江东为战争所废，丧乱弥甚，倭人所至，无论男女老幼与牲畜等类，悉行诛灭，几无遗类。”贤姝叹道：“只怕乐昌亦难免于战祸。”楚声道：“妈妈勿要担心，乐昌山僻之处，应无寇至。”言讫起身，至大厅叙谈。


    正言间，忽宝莲带着崇和来吃年夜饭，知楚声已回，便大喜过望，冲进大厅大叫：“楚声妹子，还认得宝莲么？”楚声依礼问好。宝莲问道：“昌儒可好？”楚声道：“昌儒安好。”宝莲道：“众弟兄可安好？”楚声无语，惟哽咽不止。宝莲急道：“可有人阵亡？”楚声哭道：“皆亡！”宝莲呆立无语，良久便道：“娘，你带好崇和，过年后我便到前线去，助昌儒杀东洋贼。”贤姝哭道：“你虽有几斤力气，可不是古时打仗，以力相搏，子弹不长眼啊！”宝莲粗声道：“你虽不是我婆婆了，然我仍叫了你几年的娘，崇和是你亲孙子，交与你照顾，我放心。此事已决，勿要再劝。”楚声道：“宝莲姐勿争强，倭贼残忍，古今少见。我军屡战不利，除武器不如人外，军士战技，与倭军相比，相去甚远。”宝莲不服，道：“我若至战场，亦是杀人不眨眼的。”


    时家乐、贱养已回，听见宝莲放言，便笑道：“你知楚声杀死多少东洋贼？”宝莲笑道：“楚声乃一女流，又是孕妇，手无缚鸡之力，怕是连东洋贼亦未见着。”家乐指宝莲而笑道：“宝莲眼拙，楚声所杀东洋贼，足有半百之众！”谢家上下皆惊，瞠视楚声。楚声道：“大哥所言不假，楚声所毙倭贼，足过半百。淞沪战时，我闯入格斗场，以手枪连毙五名倭贼。其余各处，或枪杀，或以手雷轰击，不下五十名倭贼。”家乐道：“王显哲讲起弟媳，若敬天神。原来弟媳手段，可比肩古之穆桂英。”宝莲愧羞道：“我常自比古之穆桂英，现于楚声面前，岂不羞死！”楚声叹道：“倭人亦是为国征战，若单从损伤性命论，我罪至大，足可下十八层地狱！”


    时街头鞭炮声迭起，德声亦嘱牛牯于门前燃放鞭炮。之后带全家敬奉祖宗灵位。德声祷告道：“愿上天平息战事，重归和平，使黎民安康。”贤姝祈祷道：“愿祖宗保佑昌儒平平安安，早日回家。”崇琎年已十六，略知世事，唯唯跪于灵位前；独崇和少不更事，嚷着要随父从军。


    礼毕，阿凤请众人入席。德声环视众人，脱口叹道：“广东傍海，东洋人乘船即至，不日可沿粤汉铁路至此，我等亦置身火炉旁啊！”众人听了，心里皆惴惴不安，年夜饭甚是寡味。饭后，谢家人各怀心事，不欢而散。


    年初一，阿秀带着儿子儿媳上门拜年。阿秀见谢家人郁郁寡欢，心中纳闷。淑芬附耳道：“楚声已回，听闻昌儒所带韶关籍军兵尽皆战死。若军士家属上门闹事，如何是好？”阿秀失惊道：“楚声几时归家？”淑芬道：“昨日清晨。”宗爱、宗如齐道：“我表哥如何？”淑芬责道：“亏你两个是行伍出身，遇事大惊少怪。你表哥当然无恙——天下人称天神将军绝非浪得虚名。只是众多苦主如何应付，昨日老爷说要变卖一半产业来安抚苦主，我嘴角稍动，便被老爷骂个狗血淋头。”阿秀听了，陪着叹气。


    正说间，忽见楚声抱着婴儿出来。众人一起涌上，各致问候。宗爱叹羡道：“若能在表哥手下当兵，亦不枉此生。”阿秀急责道：“前些年差点丢命，伤疤好了便忘了痛！”宗爱媳妇道：“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干什么不好，非得去当兵！”楚声怒道：“国民若皆如你，早便亡国了！男儿立于乱世，当杀敌报国，虽死亦为人所敬仰；若浑浑噩噩度日，与虫蚁何异？”众皆不敢言语。


    阿秀归家，路遇薛英明之妻名唤采莲者，不敢告知噩耗，只言楚声已回。采莲急至谢家，见着楚声，便道：“嫂子不认得我吧？我是薛英明的媳妇。”楚声一听，心中大震，泪水即盈满眼眶。采莲顿觉不妙，追问道：“英明怎么了？”楚声拥着采莲大哭。采莲哭道：“英明死了么？嫂子告诉我！”楚声哭道：“嫂子，我对不住你，英明是为救我而战死的！”楚声只觉采莲的身体在软软的下滑。楚声哭道：“嫂子要挺住！”众人闻讯，皆来抚慰。贤姝哭道：“采莲嫂子，大过年的，要保重身子。”采莲放声痛哭。众人扶着采莲至大厅。采莲哭道：“嫂子，英明是怎么死的?”楚声道：“当时南京城已陷落，东洋军到处杀人。英明、叔谋与维搜三人保护我逃难，英明与叔谋断后，英明见叔谋被炸塌之墙体压着，便去救应。英明于屋顶击毙几名东洋军，不想被东洋军击中，从屋顶跌下，又奋力与东洋人拼杀。后被执。英明不愿为东洋人所俘，奋然挣脱，撞墙身亡。”采莲听了，“哦”的一声昏倒在地。谢家人皆大哭。


    谢家哭声引来邻舍相探，问明缘由，亦相陪泪流。忽陈桂之妻跑入，哭问道：“二嫂，阿桂还活着么？”谢德声流泪道：“这是陈桂的媳妇，名唤凤眉。”余楚声见凤眉有孕在身，上前拥着凤眉大哭，道：“嫂子，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的愧疚。阿桂之凶信是维搜告诉我的：昌儒与阿桂为倭狗围困，阿桂受伤不能动。昌儒便将阿桂驼于肩上，与敌拼杀。后阿桂气绝身亡，昌儒念在弟兄情重，驮着阿桂与敌格斗。不想倭狗还是将阿桂之尸体掠去。昌儒念念不忘阿桂之死，念念不忘带阿桂赴前线时，你曾对其一再交代：要带阿桂平安回乐昌。昌儒愧疚难当，常常夜不成寐。”凤眉嚎啕哭道：“是的，二哥带阿桂走时，我一再交代：阿桂一生一世最敬仰你，你一定要带他回来，我那三个孩儿不能没有父亲。二哥亦一再保证，说：‘我一定会带他回乡的。’如今我又要生孩子了，叫我怎么办哪！”楚声唯有悲哭，道歉不迭。唐人张籍诗云：“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犹存如昼烛”，正谓此也！


    其时，曾国樑之妻已至，扒开众人，跻身进去，问道：“嫂子，曾国樑平安吧？”人群中有人道：“韶关籍军人，唯有昌儒活着。”曾国樑哭道：“嫂子，你说，这是真的么？阿樑是被东洋人砍掉头颅的么？”余楚声哭着点头。曾国樑之妻叹道：“我的梦向来是很准的。”言罢昏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的抬至床上。楚声哭至力竭，难以把持。淑芬等慌忙将其扶至床上。贤姝泪汪汪的看着谢德声，道：“老头，这局面如何收拾？”德声摇头叹息，不知所措。淑芬听言，暗忧烈属至谢家耍赖，便嘱崇琎速请宝莲。


    时宝莲欲回韶关娘家拜年，听知谢家有事，即牵着崇和奔至谢家。其时张叔谋、钟锡瑜、黄福华、黄昌松等人之父母妻子俱至，皆于院中哭得天昏地暗。牛牯垂头丧气立于树旁，见宝莲至，如得救星，急道：“宝莲太太，把这些丧门星赶走吧！”宝莲喝道：“这些人是闹事的么？”牛牯道：“只是哭儿子丈夫而已，不过已够烦人了。”宝莲敲牛牯的脑壳道：“人家死了人，哭一会犯法么？你家死个人看看？你这猪脑壳，要么叫宝莲小姐，要么叫太太，总是教不会！”牛牯看着宝莲的背影，噘嘴道：“你以为你还是二少的老婆么！”木然看着哭丧的人群。


    宝莲转身立于门口，虎视街头。忽见曾苏之妻与丘玉华之妻结伴而来，两人皆即将分娩，行走艰难。宝莲冷笑道：“看你等泼妇如何放泼！”两妇人见宝莲状若门神，不禁寒噤，道：“我二人是来打探消息的。”宝莲道：“不用打探，两位的丈夫为国捐躯了，你两位哭可以，但若无理取闹，我决不轻饶。”曾苏之妻尖叫道：“谢家杀人啦！”丘玉华之妻哭道：“我也不活了！”两人一起冲撞上前。宝莲亦觉两人可怜，不敢动手。牛牯见了，上前帮忙，抬手要打。宝莲抓住牛牯衣领，竟将牛牯提起。牛牯惊呼：“太太，我是牛牯啊！”宝莲骂道：“你这莽牛耍什么威风，有我在此亦敢动手。”牛牯落地后，抱头而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2）

    时乐昌新任县长杨德隆听知谢家有事，急带警察前来。杨德隆令众警察将谢家围住，禁止闲人靠近，而后只身进入谢家。谢德声见杨县长前来，便道：“何故劳烦杨县长前来！”杨德隆道：“谢公之事即为杨某人之事。若有人趁机闹事，我决不轻饶。”德声叹道：“犬子所带韶关籍军兵尽皆阵亡，此等人之家属来打探情况，悲伤而哭是人之常情。为今之计，政府应尽快发放抚恤金，以安众人之心。”杨德隆为难道：“县府尚未接到当地将士阵亡通知与抚恤金，政府亦有难处。另外，令媳之消息可否属实？”德声作色道：“死人事大，我儿媳怎敢乱言！”杨德隆赔笑道：“那是那是！若县府得到通知及抚恤金，定然发放，绝不拖延。”谢家皆陷于苦楚之中，无暇接待杨县长。杨德隆亦解其情，故对烈属致以慰问。


    忽报曾苏之妻早产一儿。余楚声想起曾苏临终嘱托，便至曾苏家慰问。曾苏之妻见楚声亲至，深觉讶异，不禁举止失常。曾苏之母愁苦道：“孩儿生下来，彩霞又无奶，孩儿饿得嗷嗷直叫。”楚声抱起婴儿，给婴儿喂奶，又道：“我现在奶水足，可兼喂侄儿。”彩霞滚下床来，跪于楚声跟前，哭道：“嫂子，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去你家放泼闹事。”余楚声急叫阿凤扶起彩霞。彩霞哭道：“嫂子，曾苏是如何死的？”一语戳中楚声痛处，便含泪道：“当时东洋鬼炮击我医疗队，曾苏为掩护我等撤退，中了东洋鬼的炮弹，已失去一臂，满口是血。他说：‘嫂子，给我一枪罢！’”彩霞哭着插言道：“你给了么？”楚声道：“我说忍着些，医生就来了。曾苏道：‘我从小是我哥的跟屁虫，我要死了，我哥在哪？’我哭着安慰道：‘我的好兄弟，你哥就要到了，你会好的。’数名医生跑过来，手忙脚乱的帮曾苏止血，忽见曾苏胸口有个血洞，便知回天无力。忽见昌儒率军前来，我哭喊道：‘昌儒快来啊，曾苏快不行了。’昌儒匆匆上前，抱着曾苏歉疚道：‘我的好兄弟，哥对不起你。’曾苏道：‘哥，我家那婆娘去你家哭闹，你别计较。以后回乡，拜托去看望一下我的家人。’言罢身亡。昌儒搂着曾苏的尸体痛哭。我知昌儒与曾苏自小一块长大，感情极好。如今去了，故伤痛如同割肉。”彩霞哭道：“嫂子所言句句属实，没有骗我。曾苏临别前，我曾到你谢家闹过一次。”满屋街坊听了，亦陪着流泪。


    韶关籍军兵阵亡消息，经口口相传，几乎人人皆知。于是东头街挤满相探人群，市民听得哭声，皆黯然泪下。包雪平、刘球珠、官澄、叶保民、邓桂鸿和廖维搜等人之妻，因战前已归夫家，不知信息。今闻丈夫阵亡，不知真假，皆来问讯。余楚声与众烈属相见，无限悲伤，哭道：“据我所知：昌儒所带弟兄俱已阵亡，昌儒战至最后一人，搂抱棺材板方得渡江。各位姐妹的丈夫跟着昌儒，杀身成仁。楚声无有其他语言，唯有跪谢各位姐妹！”言罢跪下。满院烈属尽皆痛哭。贤姝知楚声产后体虚，急地扶起，令阿凤与淑芬搀扶坐下。而后贤姝突地跪下，哭道：“我儿没有保护好各家男子，我替我儿跪谢各位：以后各家与我谢家，俱为一体，我谢家能撑一天，便助各家一天。”众人急忙扶起贤姝。钟锡瑜之母道：“谢家母如此识大体，我等如何不通情。我等各家男儿为国捐躯，非是谢家之过。我等各家男儿既是自愿参战，生死当然自担，谢家母勿要自责。”


    忽采莲问道：“嫂子，英明是如何阵亡的？”楚声又叙一遍。采莲听了又哭。钟锡瑜之妻道：“嫂子，锡瑜是如何阵亡的？”楚声哭道：“东洋军炮击，将屋梁轰倒。锡瑜为石梁所压，阿桂搬不动石梁，便请昌儒。昌儒赶到时，锡瑜已气绝。阿桂去找昌儒时，曾听得锡瑜哭道：‘娘，儿子不能回家了！’”钟锡瑜之母一听，大叫：“我的儿呀！”竟然倒地，气绝身亡。众人大惊，急地抬至医院。医生已回天无术。


    余楚声知讯，愈加愧疚。锡瑜之妻亦知楚声之心，反而赶至谢家劝慰。锡瑜之妻道：“家婆已年近八十，听知儿子阵亡，本不欲活，活着亦是受罪。今痛快而去，亦随老人心愿。嫂子勿要自疚。”楚声知其安慰自己，感激道：“你婆媳两人通情达理，实教人敬佩。”锡瑜之妻道：“嫂子，你还未讲完呢。”楚声不敢再讲。锡瑜之妻道：“嫂子，我求您了，我欲知我夫死之情形！”楚声道：“昌儒知锡瑜阵亡，抚尸大哭。随行军士从旁相劝。陈桂哭骂道：‘你们这些龟儿子！怎知我哥几个的感情啊！我与阿钟如同我哥的手足一般，如今阿钟弃我等而去，怎不伤心肠断啊！’陈桂说罢又过去抱钟锡瑜的尸体，道：‘哥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要指挥打仗，你别太分心，我来抱阿钟，你快去指挥罢！’昌儒起身吩咐道：‘阿桂，把锡瑜的尸体就地掩埋罢，记住这个地址，等打跑倭贼之后，我等再把他的尸骸迁回家乡。’陈桂哭道：‘我愿带着阿钟一起打仗．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昌儒喝道：‘这是命令！’阿桂不敢忤逆昌儒，他也知晓带着锡瑜的尸首去打仗是不可能的。阿桂找来一把铲子，便在一个显眼好辨的地方挖坑。忽一发炮弹飞来，轰然爆炸。待硝烟过去，去寻锡瑜的尸骸时，只见停尸之处已现一大坑，墙头、梁木俱挂着是肉块。阿桂惊讶不已，一边哭一边寻觅肉块，骂道：‘这些千刀杀的倭猪，连阿钟的全尸也不给留！’将肉块搁在坑中，草草的埋了。”凤眉听了，与锡瑜之妻相拥痛哭。


    此后数日，城中居民皆自觉隐喜庆，撤年乐，阵亡军士家庭，家家挂幡办丧事。左邻右舍，俱至烈属家吊唁。一时间，街巷中哭声相闻，纸钱飘散行人泪。再无往谢家哭丧者。余楚声备齐祭品，带着阿凤，前往英烈祠祭祀。刚过武江，远远便见英烈祠香烟袅袅。陈桂、何武、钟锡瑜、张叔谋、黄昌松、薛学山、薛英明等人之家小俱在英烈祠哭祭。众人见楚声至，不觉放声哀恸。楚声悲戚，与众人恸哭一处。凤眉哭道：“犹忆离别之景：二哥说：‘贤弟媳勿要担心，我一定会带他回乡的。’我说：‘反正你回来了，我向你要人就是。’寥寥数语，犹在耳边，能不令人断肠！”何武之妻哭道：“当时我与家婆各抱阿武一只大腿，何武大叫：‘你们不放手，我立即去死！’我等放手了，今阿武死亡不归！我用嘴也咬住何武飘离的孤魂啊！”楚声听了，只想立刻便死。采莲跪行过来，哭道：“你们勿要再逼嫂子了，嫂子亦是生不如死啊！”一语触动楚声，不觉凄怆大哭。


    次日，县府于英烈祠公祭阵亡军士，县内乡绅俱至。乐昌之民，不管远近，凡知讯者，皆聚英烈祠前，足有万人。公祭仪式方始，四野哭声相闻。忽报六十四军军长李汉魂亲至。杨德隆大惊出迎。李汉魂见谢德声在场，快步上前问候。德声唤楚声近前，道：“此乃昌儒至交李汉魂将军。”楚声道：“久闻将军大名。”李汉魂道：“贤弟媳勇烈事迹，令伯豪敬佩不已。伯豪近日将统军北上杀贼，因闻乐昌公祭阵亡将士，故特来与烈属辞行。——阵亡者大多曾与伯豪同休戚共命运。”杨德隆请李汉魂训话。李汉魂大呼：“淞沪大战、南京保卫战，我南粤勇士视死如归，奋力抗敌，乃我南粤人民之骄傲。广东勇士死伤近万，韶关籍弟兄为国捐躯者数百。韶关人民养育了国家勇烈之士，国家不会忘记各位的功劳。我多次请缨北上抗日，今日得准。我将以众父老之子弟为榜样，为国拼杀，死而后已！”言罢即上香，致以军礼。众烈属大哭致谢。


    杨德隆手捧烈士名单，请李汉魂宣布。李汉魂以庄严之音念道：“黄福华，上校团长。”黄福华之父母妻儿闻之大哭。李汉魂亦难抑悲伤，上前安慰道：“我与福华相识于北伐之时，今见其名，不见其影；不闻其声，但闻其父母妻儿哭声，其情其景，能不令人伤怀！”之后每念一名，悲伤溢于言表。烈士名单念毕，李汉魂抚慰数语，即匆匆离去。忽黄昌松、范九古、李安林三人家属哭道：“为何我家男儿不是烈士？”杨德隆道：“并无此三人名单。”黄昌松之妻嚎啕大哭，道：“我家丈夫岂不是白死了？”杨德隆道：“政府自会查明原因。”黄昌松家族十数人不服，欲要大闹。忽邮政员匆匆赶到，呈上谢家昌之家书。余楚声激动不已，即时拆开。忽信封内显出两封信，其中一份署名为黄昌松。楚声惊喜大叫：“黄昌松没死，现有家信在此！”黄昌松之妻喜极而泣。薛学山之妻道：“嫂子，可有学山书信？”其余烈属见问，亦争相求问。采莲哭道：“嫂子目睹英明阵亡，这种喜事是落不到我头上了。”范九古之妻道：“阵亡军士名单中没有九古，九古应是逃得性命的。”李安林之妻催问道：“嫂子，你说范牯老婆说的是理么？”楚声道：“只要有一丝希望，你等皆可盼望。”众人催楚声看信。余楚声念道：


    “爱妻楚声：欣闻你已逃离南京，获得新生。家昌感谢上苍！吾于一月初抵达徐州，收聚败散之众。听闻国都已成地狱，日寇之凶暴，甚于虎狼，我遭残害之国民，尸横遍地，血盈成河。此我中华之大辱大恨也！吾等中华将士，闻之无不痛哭流涕！此仇此恨，吾誓百倍以报之！然今武汉政界，颓废之气弥漫，平日慷慨激昂者俱作驼鸟之姿，畏敌如虎，战意冷淡。若徐州沦陷，吾决意舍六尺之躯，杀身成仁！若果如此，吾妻不可伤悲，国难当前，好男儿当以死效命！


    “吾之弟兄，仅存昌松。八月初，吾等韶关勇士，慷慨出征，从容赴死。众弟兄之父母妻子，日日担忧，夜夜梦魇。而今男儿已去，家中妻子引颈北望。‘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闺中梦里人！’吾每夜难寐，弟兄音容，犹在脑中。家昌无能，致使家乡人丧夫失子，吾无颜见乐昌父老矣！吾决意战死疆场，与众弟兄重聚于地下。”忽见下首一行血字，楚声迸力念道：“望善育我儿——吾不归也！”


    楚声读罢，满场父母弟兄、寡妇弱子哭成一团。世上苦楚，莫过离别之痛。翌日，阿桂之母哭告：“昨日凤眉归家，神思恍惚，今晨小产，哀伤极甚，几度昏迷。”楚声闻言，道：“何必千辛万苦逃回，死在南京倒好！”言讫昏倒在地。（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1）

    第三十七章


    年后亲友相访，炮竹声声相闻，街头行人如织，孩儿欢笑不断。唯有烈属伤悼亲人，堂上立灵牌，门前挂白幡，日间寂寥无音，夜里香烛不熄。有老人难承失子之痛，卧病于床。凄冷萧条，毫无生气。


    清晨，楚声欲往烈属家探访。阿凤打开院门，忽失惊大叫：“二少奶，门口跪着一人！”楚声急视：一妇人身子单薄，寒颤不住，神态尽悴，木然跪于门前。楚声问道：“这位嫂子何事跪于此处？”那人道：“我叫山秀，是王显哲家妇娘，我要找谢太太。”楚声纳闷道：“何谓‘妇娘’？”阿凤笑道：“是客家话，妇娘即婆娘的意思。”楚声惊道：“你是王显哲的妻子？”山秀点头。楚声急地将此人扶起，道：“我便是谢太太，嫂子连夜至此，有何难处？”山秀哭道：“我的老公要打靶了！”阿凤从旁解释道：“这人的丈夫要被枪毙了。”楚声诧异道：“何故如此？”山秀道：“那些打靶鬼说我老公是临阵脱逃，故要枪毙他，现拘于南雄看守所，迟一些去便没命了。”余楚声连声安慰，使其放心。


    余楚声带山秀至大厅。贤姝问道：“南雄至此，远路迢迢，如何赶到我家？”山秀道：“我老公被抓至南雄看守所，我与家婆相探。我老公说政府要毙了他，叫我速找谢太太救他。我坐车赶路，捱至韶关，天已昏黑，遂步行至此。”谢家人皆惊。德声安慰道：“你放心，我谢家定会救你丈夫出来。”一面请山秀吃早饭。山秀知得救星，便大口吃早饭。


    用过早饭，楚声即奔南雄，贱养夫妇随行。德声思虑再三，又遣家乐至韶关请穆先容相助。车过仁化地界，忽见一人从山路突至车前。贱养大惊刹车。那人跪地道：“救救我！”楚声道：“何故如此？”那人哀求道：“几名保安追我，迟些性命难保。”楚声见数人从后追来，急让那人上车。待至逃脱险境，那人神色方安。楚声问道：“保安队何故追你？”那人道：“保安队征兵，逐村搜寻壮丁。”楚声道：“现国家遭侵，生灵涂炭，你等为何不愿杀敌报国？”那人鄙夷道：“傻瓜才当兵，东洋人打来，关我百姓何事？若东洋人当政，我等百姓日子兴许还好。”楚声喝令贱养停车，将那人赶下车。


    楚声一路忿然，车至古市镇，忽见路边聚着百十几人。数名警察押着几名壮丁，欲往镇公所。村民欲抢壮丁，与警察争扯起来。须臾间道路便为村民所堵。山秀道：“现南雄政府四处征兵，各村青年皆躲。”楚声道：“国家有难，国民理应出力，为何国民皆不愿为国而战？”山秀道：“老百姓在家，只要勤恳，三餐不成问题，何必要为那个看不见的国家送命。”楚声诘问道：“何谓看不见？”山秀道：“谢太太，你看见国家在哪？”楚声道：“举目所见，锦绣山河，即为国家。”山秀道：“那是百姓谋生的山山水水。政府催税，一分一厘不能少，这时百姓感觉到有国家，国家就是暴力催税的那些人，百姓为何要为此等人拼命？”楚声心中郁闷，无词相对，想不到一山野村妇亦词理咄咄。


    车至南雄警察局。山秀在前，楚声在后，直入看守所。忽听得审讯室有打骂声。山秀神色顿变，急道：“那些千剁万砍的在打我老公！”楚声至审讯室前，警察欲要拦阻。楚声竖眉喝道：“滚开！”王显哲见楚声亲至，不觉大哭：“谢太太救我！”一警官起身，审视楚声道：“你是何人？”楚声道：“你若非汉奸，如何严刑拷打抗日英雄？”警官道：“抗日英雄现在何处？”旁有警察提醒道：“这是我县警察局长。”楚声道：“王显哲所杀倭寇十数之众，如何称不上英雄？”警察局长大笑道：“你诳骗到沈谋身上来了！你是何方神圣？”忽见众人拥着一老太爷至。王显哲大呼：“冯老爷救救阿哲！”冯老爷颤颤巍巍上前，道：“阿哲，我听说你被押了，便赶过来了。”山秀跪地哭道：“那些杀头鬼要杀阿哲，望冯老爷救救我老公。”阿哲道：“冯老爷，这位是谢家昌之妻谢太太。”冯老爷慌忙趋前，改容作揖道：“老朽曾睹将军天颜，不想在此拜会谢太太。”楚声问道：“昌儒曾几何时拜望过老先生？”冯老爷笑道：“太太有所不知，犬子得幸与天神将军为黄埔同窗，故有交往。现犬子亦在前方痛击东洋寇。”余楚声以晚辈之礼再致问候。


    沈局长得知楚声身份，心中暗惧。楚声令释王显哲。沈局长急道：“王显哲临阵而逃，其罪致死，今肃法令，以儆刁民；若然无故释放，何以服众？”一语未了，忽宝莲大喝一声：“妹子勿慌，老姐来了！”突入人群，朝沈局长扬手一掌。沈局长惊骇道：“宝姐来了！”宝莲骂道：“油炸鬼，当年你随我纵横韶关时，未见你有如此狠心。”言讫又是一掌。沈局长被打得脸青鼻肿，连连告饶。忽身后一声大喝：“何人在此撒野？”穆先容忙喝止宝莲，转而向来人问好。穆先容歉道：“我等在此烦扰，惊动曾县长，甚是抱歉。”曾县长见是穆参议，便作揖道：“原来是穆兄，新年刚过，未曾拜会我兄，绳点甚是惭愧。”穆先容附耳几句。曾县长满脸堆笑，冲楚声作揖道：“谢太太亲临鄙县，曾某未曾远迎，深感不安。当年红匪未归附国家时，谢将军曾于鄙县水口痛击红匪，此战令谢将军名震宇内，亦是我县百姓之荣耀。”余楚声还礼，道：“楚声此来，皆因一事误会：王显哲乃抗日英雄，又曾救楚声于危难。年前刘士毅将军令其护送我回乡，贵县却将其作逃兵论处，甚是不妥。”曾县长道：“此人也未曾言明是奉命回乡，误会误会！”冯老爷骂道：“你这阿哲，蠢得像猪！若果你将英雄事迹言传，何至如此尴尬，甚好谢太太菩萨心肠，否则你要掉脑袋！”王显哲诚惶诚恐，连连认错。（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2）

    王显哲得释。夫妻二人伏地拜谢众人。忽曾县长道：“现国家连败，兵员紧张，政府四处征兵。因山野之民平日闲散惯了，只耕着门前几亩瘦地，恋着家中婆娘，全无国家民族观念，故征兵之事，甚是不顺，非得政府动用警力。今有新兵二百人，即将赴韶关集结。因众人难舍家乡，军心不稳。今有英雄在此，何不令其以身说法，讲述前线战况以及我军英雄事迹，以励军心？”余楚声叹道：“中国百姓当兵原不是为了保卫国家，不知忠于国家和主义，而是要解决生计。南雄富产之地，百姓衣食无忧，自然不愿当兵。现国家有难，男儿理当出力，阿哲就勉为其难，讲讲前线经历罢。”王显哲搔头道：“不讲还好，若是讲了，怕是众弟兄更是胆寒。”余楚声道：“阿哲只须讲你如何杀倭寇便行。”冯老爷以杖击地，骂道：“阿哲，你若再为我丢脸，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又对楚声道：“阿哲在我冯家呆了多年，老朽视之若子。”众人皆劝。王显哲无奈，只得随众人至礼堂。


    时众新兵聚于礼堂，四周军警戒严。曾县长登台道：“现国家遭辱，我华夏子孙群起抗敌。前线英雄辈出，我南雄健儿岂敢落后。今有英雄从前线归来，乃是本县大塘人士。请抗日英雄王显哲上台，给各位讲讲抗战之英勇事迹。”王显哲被众人推上台。王显哲局促不安，汗流满面，难吐一字。宝莲急道：“阿哲，拿出你杀敌之劲头，我宝莲第一个佩服你。”王显哲可怜的看着楚声，道：“我不会讲。”满堂哄然大笑。山秀求道：“我家男人是老实人，不敢讲话。”冯老爷以杖指点阿哲，道：“阿哲可曾记得：民国二十年三月间，红匪独立团攻打我水楼，杀我兄弟冯宠华、冯宠汤、冯番毛等人，若非阿哲背着我逃离，老朽已死多时，从那时起，你便是我心中英雄。”阿哲不应，以袖拭汗。


    余楚声登台。王显哲如得救星，转身想走。楚声一手拽着阿哲，道：“你且坐下，我在一旁陪着。”王显哲瑟瑟坐下。楚声道：“阿哲，你所属何部？”王显哲道：“邓龙光之8军。”楚声道：“淞沪会战时，可曾击毙过东洋鬼？”王显哲道：“未有。”楚声道：“你所击毙倭寇在何处？”王显哲道：“南京突围时，我部被东洋鬼打散。我流落至城内，偶见谢太太命在一线，突地刺杀东洋鬼，救了太太。”楚声道：“之后何如？”王显哲道：“阿哲与谢太太隐于残墙上，见十数东洋鬼追杀我国军。太太拉了手雷引信，阿哲甩手雷，十数名东洋鬼皆毙。”忽曾县长起立鼓掌，于是满场掌声如雷。宝莲大呼：“阿哲，你是真正大英雄！”王显哲腼腆道：“因惧东洋鬼发现我等藏身处，不敢露头，是谢太太拉的引信，我怕炸着自身，便甩向东洋鬼。杀东洋鬼之功当归谢太太。”众皆大笑。余楚声笑道：“阿哲过于谦虚，阿哲英勇，楚声甚为佩服。”王显哲道：“若论英勇，我于太太面前，岂不羞死！我突遇东洋鬼，反身欲走。谢太太疾呼我开枪。我枪杀一鬼子，又与一鬼子搏斗。那鬼子厉害，将我压于身下，举匕首欲刺我，幸好太太相助，今日才能在此。自淞沪战起，谢太太亲灭东洋贼半百之众。谢太太勇烈之举，举国皆知。谢太太方为真英雄。”众皆惊佩不已。


    余楚声请王显哲下台。王显哲如获大赦，大汗淋漓走下来。楚声道：“自淞沪战始，我便为亲历者。我目睹日寇肆意妄为，凶残暴戾。日寇凡占城镇，杀人满街，财物一空。东南之地，百姓无以为生，人多饥乏，更相鬻卖，奔迸流移，不可胜数。南京城内外，大街小巷，丁男被除，丁女遭奸，苦不聊生，死者相望，形同地狱。我中华志士，不甘受辱，奋起抗击。若数韶关英豪，有张发奎、薛岳、谢家昌，以及数百战死弟兄。我夫谢家昌自民国二十一年便抗击日寇，扬威华夏。后又于长城之役奋战，保卫华北。今又历经十数战，为护我中华尊严，死又何惜！谢家昌曾言：‘军人不逃，则百姓不必逃；军人若逃，则百姓无处逃。’凡热血男儿，当奋力抗敌，为保大家，勿恋小家。若恋小家，待日寇至，则小家难保，妻儿遭殃；若想妻儿见不着鬼子，你等做丈夫的、做父亲的、做儿子弟兄的，要到前线去找鬼子，与鬼子拼命！在座诸位，有孬种乎！”众皆热血迸发，大呼：“南雄无孬种！”曾县长泪流满脸，起身向众军鞠躬。


    冯老爷老泪横流，道：“阿哲，你再赴前线，痛饮倭奴血，家中勿念，老朽自会替你照看。”王显哲夫妇愕然难言。曾县长道：“王显哲乃奉命护送谢太太回乡，今使命完成，自然应归军中。”王显哲目视楚声。楚声道：“阿哲，国家有难，好男儿理当抗敌报国。你且安顿好家中之事，我可荐你至独立师，以后你便随你家昌哥杀敌罢。”王显哲大喜，连声致谢。于是曾县长当夜宴请楚声等众。


    次日，曾县长将阿哲装扮一新，与楚声等人一道，送阿哲回乡。临近大塘时，忽见前方灰尘满天。车至圩镇，只见无数人涌在道路两边，龙腾狮跃，鼓乐喧天。道边横幅大书日：“热烈欢迎抗日英雄荣归故里！”山秀感慨道：“几日前你被抓去时，我还在此哭得死去活来。”王显哲见如此排场，神色不安。众人下车，拥着阿哲前行。阿哲如木偶一般，被人摆弄。镇长率众跨步上前，道：“欢迎英雄到来！”阿哲不知所措，讷讷难言。有人簇着一老妇人上前，那老妇人身上挎着一红缎，上书：“英雄母亲。”阿哲尴尬万状，苦笑道：“娘，谁叫你带这东西？”船嚟道：“镇长说爹是英雄，要带这红缎。”身边百姓皆大笑。待镇长与众头面人士寒暄完毕，便请“英雄说几句”。王显哲哭笑不得，道：“我宁愿与倭寇拼杀，也不愿在此‘说几句’，我无别话，明日便重赴前线，保卫大中华！”其母错愕道：“为何成了英雄还要去打仗？”山秀已明其中道理，在旁道：“要么在家乡当逃兵受死，要么上前线成英雄。况此次去做谢老爷之亲兵，是个美差。”其母一听，笑逐颜开。


    欢迎仪式毕，镇中百姓散去。镇长又于酒楼宴请诸人。其后，宝莲、楚声至王显哲家中，贱养夫妇相随，余者俱回。阿哲之老母妻子知阿哲即将远去，愁眉不展。楚声心知其意，不便挑明。楚声道：“听闻嫂子所酿美酒，自成一绝。来日阿哲赴前线时，可带些与昌儒。”山秀郁闷道：“自阿哲当兵后，我日里思夜里想，担忧阿哲安危，无心做事。年底所酿过年的水酒，又苦又酸，不堪饮用，怎敢敬奉谢老爷？”阿哲冲楚声眨眼道：“谢太太放心，我自会带上美酒至前线，作为进见之礼。”其母道：“万勿欺骗谢太太！”阿哲进杂物间，扒开谷壳，露出一小酒坛。阿哲笑道：“谢太太，这是前年所酿美酒，我偷偷藏起，欲独自享用。”众人皆笑。其母责道：“从小便爱偷藏食物，至今未变，如今远嚟也学你了。”阿哲摸着女儿的头傻笑。远嚟问道：“爹爹又要去打仗么？”阿哲之母哄道：“你爹要去挣钱去了，回来买糖与我家远嚟吃。”远嚟信以为真，乐得又蹦又跳。宝莲与楚声各品尝一碗美酒，赞不绝口，只觉回味无穷。阿哲又斟。楚声、宝莲异口同声道：“留给昌儒享用罢”。时阿凤抱崇平在门前坐，一孩童蹒跚至前，涕诞横流，相看傻笑。阿凤道：“谁家孩儿？”山秀闻言，道：“打铁明石之子，唤作石生。”阿凤道：“这般邋遢，其母如何不管？”山秀道：“这儿命硬，出世母亲便亡。民国三十四年，朱毛余孽藏于油山。一日石生之母回坪林娘家，忽遇共党与国军交火，惊仆于山沟，早产石生，自身却出血而亡。”言罢高呼：“打铁佬，抱你儿回家。”一言刚毕，一矮汉匆匆跑来，满面歉意，抱儿回家。


    次日清晨，忽村外鼓乐齐鸣。冯家佣人带着四抬大轿前来迎楚声赴宴。阿哲夫妇亦在被请之列。楚声拗不过盛情，只得上轿。方至冯家大门前，忽见冯老爷率镇长等人列队恭候。冯老爷作揖道：“谢太太光临寒舍，我冯家蓬荜生辉。”楚声回礼，又与众人问好。众人入席。席间，冯老爷特嘱：“阿哲，你在前线奋勇杀敌，不枉我多年对你的倚重。此去与天神将军当差，要用心用力，勿要丢老朽的脸。”山秀不平道：“阿哲虽有一兄，已然入赘孔江，我家婆膝下唯有阿哲。阿哲无儿无后，只生了远嚟，船嚟又是包养的，始终要嫁人。独子都上前线，人家是有名额的，倒在家里享清闲，这世间哪有天理！”冯老爷被人插话，不满道：“阿秀所言是谁？”山秀道：“本来不是我家阿哲当兵的，应是孔屋甲长家出人，然而人家有权有势，便抓阿哲去顶替了。”镇长一听大怒，道：“来人呐！不能让那厮在家逍遥，把此人抓去速送南雄新兵营。”门前保安队应声而去。阿哲觉得痛快，大碗喝酒，一醉方休。


    酒宴刚罢，保安队禀告：孔家老二已获，送往南雄。冯老爷笑道：“何以如此迅速？”保安队长道：“我等前去抓人时，那老二便知动静，藏了起来。谁知孔家妯娌不和，其嫂子见我等四处搜寻，便一手暗指牛栏。我等突入牛栏，见那厮正与水牛卧在一处。”众人听罢大笑。忽闻池河之战已毕，刘士毅部不敌，率部西撤。县府急调新兵南下集训。


    阿哲向冯老爷讨了几个玻璃樽，将老酒注入其中。临别，阿哲嘱道：“谢家老爷所赐大洋，足够家中支撑十年有余。今为家中置了几亩水田、一头黄牛，只要勤恳，生活便有盈余。我在外有谢老爷照顾，家中不必担忧。”其母老泪纵横，执阿哲之手，反复祝祷：“老天保佑我儿平安！”全村老少送至村前，垂泪告别。阿哲与楚声等坐在车上，挥手与众人道别。忽山秀凄厉大叫：“你若不写信回来，我便去寻你！你若死在外头，我也要寻到你，跟你死在一处！”楚声听了，不觉伤怀，忍着泪水，渐渐离开锦陂。（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1）

    第三十八章


    国军与日寇鏖战数月，精锐尽伤。倭军席卷华北，横扫东南，如入无人之境。早在倭军会攻南京前，倭国曾诱降国民政府。蒋中正凛然拒绝。倭军大怒，欲灭中华志气，策军血洗南京。蒋中正闻国民遭难，悲愤难抑，奋然表示：焦土抗战，除死方休。倭之首相近卫文知其情，则言：“帝国政府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而期望真能与帝国合作的中国新政权的建立与发展”；“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日本均不与国民政府交涉”；“绝对不容许第三者出面调停”。蒋中正针锋相对，再表死战决心，并警告国内日奴，言：“中国政府于任何情形之下，必用全力以维护中国主权与行政之完整。任何恢复和平办法，如不以此原则为基础，绝非中国所能接受，同时，在日本占领区域内，如有任何非法组织篡窃政权者，不论对内对外，当然绝对无效。”


    民国二十七年初，倭军欲全有江北之地，沿津浦线南北夹击，拟会师徐州。徐州自古为军事重镇，百姓祸地。今为津浦线与陇海线之交点。若得此处，南北便为一体；亦可扼死东西要道。故徐州若失，武汉难全。蒋中正决意在徐海与倭寇一战，以遏倭寇进攻。


    徐州守军十万，皆为杂牌军，装备甚差，实为弱兵，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所制。大战将至，徐州之民皆乱，迁徙一空，市面萧条，形同死城。李宗仁心急如焚，却不露声色，每日于街头试马，以安民心。李宗仁面呈蒋中正，言明军力之难。蒋中正道：“从京沪线撤退之中央军，可令一师之众归德临节制。”李宗仁大喜道：“若得昌儒，何惧倭寇！”蒋中正道：“昌儒倨傲，唯我可制。君不见武汉会议时，昌儒一见唐孟潇，便要其为南京军民偿命？更兼南京一战，昌儒元气大伤，兵员不得补充，我欲令其整休数月再战。”李宗仁听言，怏怏返回徐州。


    忽传山东韩复榘欲降。李宗仁暗惊，即赴济南。韩复榘大惊出迎，道：“李长官必听人谗言，来收治韩某。”李宗仁微目视之：韩氏虽识字不多，言谈亦及粗俗；却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粗看之下，俨然一位白面书生，因而笑道：“现南京已陷，倭军威逼甚急，欲南北夹击我军，故来请教退敌之策。”韩复榘设宴相待，饮至子夜，并不谈军事。李宗仁神色自若，只说些闲话。韩复榘心中不安，乘醉道：“韩某有这班弟兄支持，有十数万人马，无论驻何地，皆可自立，民生银行随身，饮食玩乐皆不愁。蒋某人便不奈我何！”众部属大笑。宴罢，韩复榘请李宗仁至密室，道：“李长官至此，是为何事？”李宗仁道：“倭军不日而至，向方兄惶恐，举目茫然，李某特来与向方兄压惊。”韩复榘惊道：“李长官知我肺腑也！”李宗仁道：“倭军涉海而至，虽得我华北与东南之地，然倭军劳师远征，后方不稳，粮草不继，必不能持久争战。我中华地大物博，兵员充足，只要国人同仇敌忾，一致抗敌，倭军必难久持。”韩复榘道：“现今日军南北夹击，欲灭我军于徐海，李长官何计可解？”李宗仁笑道：“李某胸中自有铁甲百万，何惧日奴！向方兄且听我神策：倭军若从津浦线南北两端发起攻击。徐州可渐次抵抗：先以部分兵力佯攻倭军，然后绕到敌之侧翼，待倭军攻入时，以生力军阻击敌军，使其难以展足，后以先前撤退之部队从侧翼猛攻倭军。此策为三步：第一步，南北阻止倭寇侵入；第二步，寻机与敌会战于兖州；第三步，兖州万一不利，择机在徐州所近与敌会战，以期歼灭倭寇。”韩复榘听罢，击桌喜道：“李长官此计必能挫败日军，保我山东安然。”李宗仁以为说服韩复榘，放心而去。


    忽报倭军进攻黄河渡口，北线危机。韩复榘大惊，急令众军抗击。又令人查看黄河铁桥。原来黄河铁桥为中央军之炮兵旅防守，乃韩军之命脉。忽得回报：炮兵旅未得军令，便偷偷逃走。韩复榘震怒道：“老蒋卖我！蒋军怕死，我韩某岂有二命！”即令全线不战而退。倭军使者求见韩复榘，劝其归降日军，并许以高位。韩复榘婉言谢绝，礼送出府。韩复榘聚众议道：“日人欲得我，不得我则欲灭我；蒋某欲使日军灭我而后快。秦桧遭人唾骂千年，汉奸不能当，我不为抗战拼命，战而不胜，当求自保。故保全实力乃第一要务，我等拥兵而自重，使日人与蒋某皆不敢小视我等。”众皆以为然。于是韩军弃民奔逃。


    倭军第10师团闻讯，就于青城、济阳渡过黄河。韩复榘裹财逃命，一路风声鹤唳。蒋中正大惊，严令其死守泰安。时韩复榘已一奔千里，逃至济宁，遂回复中央：“南京已失，何守泰安！”倭军趁机攻占津浦线北路。因韩复榘不战而逃，使作战计划落空。倭众大盛，虎步山东。国军将士，尽悉失色。李宗仁几乎绝望，急忙调兵防守北路。


    待至韩复榘喘息方定，忽中央电令其赴开封议事。这夜韩复榘梦见骑白马西去，梦醒惊疑。时军中有名唤秦天剑者，因善《易经》而得宠。此人贺道：“恭喜韩司令又要高升了！骑白马向西，洪福齐天。”韩复榘听了，坦然不疑。临行，警卫员与副官抱其大腿，哭告：“若去，则无回矣！”韩复榘大怒，一脚踢开。


    作战会上，蒋中正拍案怒斥：“军纪荡然为第一大罪。”韩复榘听毕，汗流浃背，几欲离席出走。军事报告毕，蒋中正宣布散会。众皆离去。忽刘峙大呼：“韩总司令勿走，委员长有请。”韩复榘闻言留下。众将窃议，皆言：“韩某志盈欲满，目空一切，今日死矣！”刘峙指着卫士道：“韩总司令可跟卫士去。”韩氏顿时脸色发青，低着头，蹒跚的去了。数日后，即判其死罪。蒋中正电告全军：“今后如再有不奉命令，无故放弃守土，不尽抗战为能事者，法无二例，决不宽贷。”于是全军皆震撼。


    时华北倭军急速南下，板垣、矶谷协力并进，豕突狼奔，与南京北上之1师团遥相呼应。数日间，倭军占济南，沿泰安、济宁，直进滕县。李宗仁急将于学忠部调往南线，守淮河北岸；庞炳勋守东路临沂。时倭军前锋已至安徽定远县，枪声渐近，百姓闻之皆西逃。李宗仁见远近难民，一路惶惶急急，哭声四野，不觉垂泪道：“现临近春节，使百姓不能安心过年，而扶老携幼四散逃亡，皆我等罪过也！”随身将士皆黯然。


    李宗仁聚众议道：“北路倭军一路南进，南路倭军一路北上；第1师团近在咫尺。因韩复榘不战自退，北线门户洞开。倭军若得淮河，我军将腹背受敌。江南平坦之野，无险可守，江北却易守难攻。李品仙可为南线总指挥，率于学忠部、徐源泉部、刘士毅部迎战倭军。”刘士毅慨然道：“广西军无惧倭寇，子弟兵必为李长官争光！我部愿为前锋，当先杀敌！”李宗仁道：“大战在即，众人务必一致抗敌，不得有畛域之见。1军可将津浦南线之敌，拒之于淮河以南地区，由其侧方连续给予打击。渐次清除肃清之。之后以退为进，消耗倭军后即让开正面，率军西撤山区。而后请孝侯率51军由砀山紧急南下，在蚌埠与五河间的淮河北岸布防，吸住倭军。1军则寻机侧击倭军，将津浦路南段之敌截成数段，围而歼之。”于学忠挺胸道：“东北军将拼死抗敌，不辱使命！”李宗仁大喜。


    于是刘士毅屯军明光，率部于张八岭、岱山铺等处筑阵候敌。时倭军第1师团已由滁县沿津浦路北犯。进至国军阵前，只见此处湖沼山丘交错，倭军战车就于湖畔徘徊，无计可施。倭军增派坦克及大炮至阵前，猛然轰击。刘士毅部拼死抗击，激战数日，死伤甚重。李宗仁闻讯，严令刘士毅率军西撤，待机而进。倭军遂占明光。时刘士毅率部退守梁家山、马家岗、三河集、池河镇、藕塘等处，隔珠龙桥与倭军对峙。


    忽重云蔽天，寒气肃杀。至夜，竟淅淅瑟瑟下起大雪。天明时，雪花愈大，满目如挂花帘。忽倭军大炮猛击国军阵地，不见炮弹来处，只见四处轰然炸开。众军伏地躲藏，甚是狼狈。炮声刚住，倭军冒雪强渡池河，进击梁家山、马家岗、三河集、池河镇等处。因雪帘障蔽，数步外即不见人踪。众军匍匐至河边，但闻河中声响，即行扫射。倭军措手不及，倒毙河中者甚众。次日雪住云开，白光炫目。国军伏于雪地中，忍受酷寒。倭人援军至，猛烈炮击。梁家山几被削平。倭军以为国军皆亡，昂然渡河。忽河滩雪堆中涌起无数国军，齐击河中倭军。倭军翻身逃回，河中弃尸无数。倭军败绩，便以飞机轰炸，大炮亦轰击不休。我军阵地俱废，军士无处躲藏，只得伏于雪堆中，池河西岸，白雪为之一红。忽报倭军从明光、汤郢铁桥、西街等处攻击得手。刘士毅大惊，率预备队救援。两军于河边近战。国军挥刀挺枪与敌搏杀，喊声震天。历经苦战，方将倭军赶过河东。


    倭军又分兵袭扰马家岗、七里河等处，为国军苦战击溃。刘士毅亦仿倭军之技，派军袭击珠龙桥之倭军。如此鏖战数日，国军大伤。忽倭军以炮火掩护，从西街渡口渡河。守军拦截不住，退至梁家山。倭军紧追不舍。时梁家山壕沟已成齑粉，众军又退至五里墩。倭军从多处渡河，向五里墩进击。国军奋力阻击。倭军从四处聚拢过来，齐攻五里墩。国军捱至天黑，无力再守，趁夜退至燃灯寺、谢家后山、坦山寺、老凹山、小溪河、吴庄等处。其余守军亦边战边退，免遭倭军围歼。倭军既得池河所近阵地，并不停息，又向西追袭国军残部。国军无力再战，向西撤至定远、凤阳一带。倭军分兵大进，欲从凤阳、定远、临淮关等处而谋蚌埠。国军屡战不利，且战且退，渐次放弃定远、怀远、临淮关、凤阳等重地，只有淮河天险可守。


    时于学忠已于淮河布防，听知倭军逼近，即令炸毁淮河大桥，而后严阵以待。倭军攻占临淮关后，长驱直入，成三面合击之势。倭军又以飞机大炮相逼，打得东北军无招架之力。忽无数倭军强度淮河。有军士见了，双股颤抖，弃枪逃走。于学忠大怒，即令督战队射杀，又严令师团将佐临阵督战。待倭军半渡，北岸一齐射击。倭军弃尸于河者，不计其数。倭军飞机连日轰炸小蚌埠，小蚌埠只剩残墙断壁。倭军大部乘民船汽艇强渡淮河。守军残部据残垣阻击。倭军于对岸炮击，增援渡河倭军。倭军弃船登岸，冲击上来。倭人悍猛，难以争锋，国军转身便走。于学忠听了，亲率大军来争小蚌埠。于学忠见众军皆有惧意，大喝道：“倭奴乃我东北父老仇敌，倭奴占我家乡七年有余，众弟兄若是血性汉子，要以死相拼，在此报仇雪恨！”众军听了，皆抱拼死杀敌决心。众军一拥而上，与倭军刺刀相格，格杀终日，将倭军赶出小蚌埠。之后两军又于小蚌埠争战数日，终不敌暴日攻击，退至山区整休。小蚌埠终为倭军占领。此战历经十数日，东北军死伤七千余人。


    东北父老闻讯大喜，盖民众知东北军亦能战也！此战虽败，百姓不以败军待之。宿县百姓将慰问品送至军中，谢恩道：“若无将士用命相击，我等百姓皆皮毛不存矣！”临近百姓将自家鸡鸭猪送至营中，家家皆有捐物，至穷者亦捐小鸡一只。东北救亡总会派代表丘琴至军中慰问，赠诗日：“自京济沦陷，寇焰益炙，南犯北扰，欲夹攻而下徐海，幸赖我公，督师淮上，指挥若定，将士用命，戮力杀敌，三军喋血，壮烈动乎鬼神，四海振奋，八荒同饮，伫看努力再战，荡彼倭虏，收复东北山河，争取民族解放。”于学忠看了，面北跪哭；众将士亦面北跪谢家乡父老。丘琴泪流满脸，道：“众弟兄之意，家乡父老尽知，只望众弟兄奋勇杀敌，早日打回家乡，拯父母妻儿于水火。”（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2）

    李宗仁闻于学忠兵败撤退，心中暗惊。忽报张自忠与谢家昌晋见。李宗仁大喜过望，快步出门迎接。张谢两将挺胸立正，举手行礼。李宗仁举止失措，忙不迭让座、递烟、点火、寒暄。李宗仁道：“昌儒可是委员长所派至此？”家昌道：“闻李长官处紧急，委员长特派家昌率军前来。”李宗仁抚掌道：“好呀好呀！我曾向委员长借用昌儒，未果，不想天赐昌儒至此。”家昌道：“当年北伐之时，家昌向李长官请命为前锋，攻击马回岭，各部同心协力，得以全歼孙传芳之谢鸿勋部。”李宗仁道：“我与昌儒乃故交呀！”即设宴款待。


    席间谈起往事，李宗仁久视张自忠，抚慰道：“张兄受委屈了。”张自忠谢道：“李长官有恩于我。今蒙李长官援颊，中央能恕我罪过，让我戴罪立功，我当以我之生命报答国家。”李宗仁对家昌道：“你之义兄受尽委屈：大江南北俱诟荩忱兄为汉奸，报纸上说：张自忠是自以为忠，‘张邦昌’之后。荩忱兄至南京时，许多人在车站大骂。当荩忱兄抵达时，简直不敢抬头。评剧中，常见犯人上堂见官，总是低着头说：‘犯人有罪不敢抬头。’对方则说：恕你无罪，抬起头来。我以为不过是扮戏而已，殊不知北方军人尚有此遗风。”张自忠听罢大笑。李宗仁道：“舆论界责备你，希望你原谅他们，群众是没有理智的。他们不知真相才骂你。你要原谅他们。他们的动机是纯洁的。”张自忠笑道：“我岂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家昌道：“我今当协助我兄，痛击倭贼，一洗前怨。”李宗仁大喜道：“李某困顿之时，天赐二位将军前来相助。既如此，二位可往救援于学忠部，战法战策，二位自裁。”张谢二人立正道：“我弟兄绝不辱使命！”


    张自忠登车。忽有记者采访，探问李宗仁授何战令。张自忠笑道：“今日晋见李长官，抽了一支亲赐的卷烟，这是张某从军以来，从未有过的奇遇。”记者陪笑，提起前事，探询张自忠临战感想。张自忠道：“现已无需语言辩白，我只有数言，以表心迹：中国所以闹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军人的罪恶，我等军人今天要洗刷这个罪恶，完成对于国家的义务。也只有一条路：去死！早点死，早点光荣地死。”言罢昂然而去。记者听罢，久久呆立，难有其他语言。


    至军部，张自忠即集众军道：“列位皆为张某之旧部，同生共死多年。曾于长城痛击倭寇，倭寇与我军乃不共戴天之仇敌。今临倭寇，无论谁都可以打败仗，唯独我张自忠不可以，因为我有过。我只有一拼，拿真实成绩，才能洗刷干净。故此，我这次回来，是带着大家找一条死路。为国家抗战，找条死路。这条死路实际上是光明之路。这次作战，无论官兵，只准向前，不准后退，我带领大家拼命保国！众弟兄愿虽我杀倭贼么？”众军大呼：“誓死相随！”张自忠闻言大喜，即率军往固镇进击。


    张谢大军既至，于学忠欣喜不已，率军撤去。家昌与张自忠计议道：“倭军苦战多日，乃疲惫之师，我师在前袭敌，我兄可率精锐助我。”张自忠道：“我正欲以此战向国人表我清白，此战当以我为主，我弟为援，请我弟勿要争执。”谢家昌知其意，便以独立师为奇兵，拟择机而动。又令王显哲上家乡美酒，与张自忠壮行。——时王显哲已在师部为勤务兵。——张自忠略饮小杯，赞不绝口，道：“如此佳酿，待凯旋时再品，将别有一番风味。”言罢奋然辞行。


    时倭军第1师团主力已进至淮河以北。张自忠率军突击曹老集。连日来国军偶有攻击，力量不济。故倭军本不在意，据阵反击。忽国军从多处并力攻击。倭军拼死相拒，抗击不住，弃曹老集而走。张自忠军随后追来。倭军且战且退，忽国军独立师从侧翼杀来。倭军抵挡不住，大多死于路上，只有小部撞出重围，逃至小蚌埠。


    谢家昌率军围击小蚌埠，屡攻不克。谢家昌便令众军停止攻击，率军退去。时张自忠部已歇了一日，众军于半夜间潜至小蚌埠，突发攻击。倭军大惊，仓促应战。国军猛力炮击，小蚌埠火光冲天。国军趁夜突入镇中，与倭军巷战。黑夜之中，倭军装甲车不敢出击，唯据地乱射。两军战至凌晨。时重云盖地，北风呼啸，天尚阴沉，视野所及，未及百步。忽四下里枪声大作，无数大军攻入镇中。倭军听闻天神将军率军赶到，顿时泄气，翻身便走。


    倭军撤出小蚌埠。国军一路赶杀，从多处围击。倭军收不住阵脚，一直退至淮河边。张谢联军一齐攻击。倭军以坦克、装甲车为前，步军在后，据岸堤顽抗。家昌道：“可致电李长官，令刘士毅部袭扰南岸倭军，若胜，则倭军首尾难得相顾，倭军必速败。”张自忠以为然。于是张谢二人联名电请李宗仁。李宗仁大喜，即令刘士毅部、廖磊部于淮河以南侧击倭军。倭军大惊，急地炸毁装甲器械，仓皇渡河退走。国军从后追杀。倭军落水死者无数。从此倭军固守淮河南岸，与国军隔江相峙，再无力北上侵扰。


    众将官复命。李宗仁大喜出迎，并设宴款待。李宗仁执家昌之手，笑道：“昌儒神勇，李某敬佩。”家昌谦道：“若无李长官运筹帷幄，岂能决胜千里！”李宗仁大笑，举杯起立，环视众将道：“抗战前，因内战频繁，各级干部的战争经验极为丰富，若在上者能推心置腹一视同仁，并晓以国家民族的大义，和军人应尽的天职，必能激发良知，服从命令，效命疆场。我等杂牌军之将领，激于民族生存的义愤，都想和倭军一拼。近日数战，灭敌气焰。证明我等杂牌军亦非俗物！”家昌不悦道：“皆是国家军队，何分中央、杂牌！大敌当前，我等皆应以民族大义为重，同仇敌忾，保国安民。”李宗仁大笑，举杯再敬家昌。刘士毅附耳道：“李长官酒醉失言，请昌儒勿要计较。”家昌再谢刘士毅，道：“若无刘将军相助，我妻儿几遭不测。刘兄大恩，谢某永世不忘。”


    忽报蒋中正亲至徐州视察军情。李宗仁即率众将至机场迎候。蒋中正下机，问候诸将。蒋中正双手拍着家昌，低言道：“昌儒为淮河之战添彩，校长甚是欣慰。”家昌知其意，心中甚喜。李宗仁宴请蒋中正。众将作陪。席间，蒋中正对张自忠赞赏有加。张自忠皆自谦相对。因淮河之战得胜，众皆欢欣，尽醉而散。


    忽报北路临沂告急。倭军第五师团沿胶济路西进，而后一路南下，直扑鲁南之临沂，与津浦路南下之第十师团协力，欲夹击徐州。蒋中正急问：“何人守卫临沂？”李宗仁道：“庞炳勋之第40军。”蒋中正起身道：“怎能叫他守临沂？”谢家昌立正道：“学生愿率本部军增援临沂。”蒋中正道：“独立师现存几人？”家昌道：“尚不足五千。”蒋中正叹道：“昌儒伤了元气了。徐州会战后，中央给你补齐建制。”谢家昌大喜致谢。蒋中正又道：“临沂非同小可，荩忱与昌儒齐足并驱，攻击寇虏！”李宗仁赞同。于是张谢两将奋然辞别，领军攒程北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1）

    第三十九章


    时倭军板垣征四郎部沿胶济路西进，先陷潍县，而后沿台潍公路南下，欲取临沂。庞炳勋屡战不利，且战且走。倭军扬兵山东，连陷诸城、莒县、沂水等处。三月初，倭军前锋已至临沂，汤头、白塔、尤家庄等地俱为倭军所占，成围城之势。城墙内外，惊鸿一片。百姓只带些衣物，连夜逃走，村落一空。国军战战惶惶，凭墙而卧，夜不敢寐。忽倭军陆空部队齐击临沂。庞炳勋部据城死守，伤亡惨重。眼看城池将陷，庞炳勋急电求援。


    张谢援军行至滕县，闻临沂危急。谢家昌道：“临沂势危，我军须倍道而进。现人多路窄，军马踩踵而行，不如分军急进。”张自忠以为然，即与独立师分道急行。张自忠严令众军不得停歇，一昼夜急行180公里，抵达沂河西岸。庞炳勋大喜，以为神兵天降，急欲撤防。忽闻援军将领乃是张自忠，不禁惶愧汗颜。原来昔年中原争战时，冯、阎、李之盟败绩，庞炳勋阴损张自忠，险些取其性命。庞炳勋道：“荩忱不念旧怨，救我于危难，愚兄感激万千！”张自忠道：“国难当前，昔日旧账，一笔勾销。小弟当拼死厮杀，助庞兄成就大功。”庞炳勋欲突围而去，使张自忠接防。张自忠道：“据地固守，乃寻死之道。不若以攻为守，击敌侧背，以解临沂之围。”庞炳勋不得已，乃领兵死守城池。


    张自忠率军趁夜暗渡沂水，兵分两路，猛击倭军右侧背。倭军分军阻击。国军势众，一拥而上，遂得亭子头、大太平、申家太平、徐家太平、沙岭子等处。倭军大惊，方知来者不善，只留少许军监视临沂，余者与国军对攻。张自忠见势，即令众军暂退至村落中，诱敌近前，与敌短兵相接，逐村逐屋相争。两军白刃相搏，杀声震天。忽一路人马一涌而来，骤如风雨，撞入倭军后阵。众军一齐呼喊：“天神将军到了！”众倭军分军来迎。黄昌松率神枪营齐击倭军。倭军死者一地，仍冒死前冲。国军一拥而上，与倭军白刃相拼。国军势众，将倭军夹在中间。倭军落入下风，便拼死突围而去。


    次日，倭军卷土重来。倭军先行炮击，而后坦克在前，步兵在后。张自忠部为前锋，死伤甚多。倭军得势，轰然杀来。张自忠令各级将佐靠前指挥，倾力与倭军对攻。时庞炳勋亦率军出城杀敌，使倭军首尾不得相顾。两军酣战一昼夜，倭军力竭，放弃尤家庄、傅家屯、东西水湖崖、沙岭等处。谢家昌率军偷袭汤头、三疃、傅家池、草坡得手。倭军闻讯大惊，退居李家五湖、辇沂庄、车庄、前湖崖等处。张、庞两军乘胜攻击，血战三日。两军相持不下，忽谢家昌部从侧夹击倭军。谢家昌深入一线，远远见几名倭将挥刀指挥。谢家昌接过身边军士步枪，远射倭将，枪枪中的。众军撼动，大呼向前。倭军再难相抗，轰然而溃，败军逃至莒县。唯有小部倭军死守汤头待援。此战国军大胜，举国皆庆。蒋中正欣然致电张谢二将，嘉勉临沂告捷。


    李宗仁以为临沂之围已解，便令张谢联军至费县，拟击倭军第十师团左侧背。忽闻倭军第五师团增兵临沂，庞炳勋抵敌不住，又电告求援。张谢联军星夜回援，与倭军血战数日。忽汤恩伯部赶来增援，成围击之势。倭军处处被动，只得退去。国军乘势追杀，使倭军收不住阵脚，仓皇奔逃。倭军惊魂未定，皆言：“尝闻谢家昌英名，今日相敌，其勇猛如神，果然不假！”


    李宗仁知临沂稳固，忧心稍解。时倭军矶谷师团由沧州沿津浦线南下，连克兖州、济宁、邹县，所向披靡。师团长矶谷廉介为人骄横，狂妄异常，率军直指滕县。滕县守卫军乃是川军邓锡侯部。原来川军奉命出川抗日，先至山西，归阎锡山统领。川军装备简陋，军纪又差，屡战屡败，伤亡过半，阵势大乱。溃兵无粮，沿路抢吃抢喝，更甚者抢劫军火库。阎锡山大怒，将其遣出山西。蒋中正无奈，请第一战区程潜收留川军。程潜鄙夷道：“此等双枪军无甚用处，空耗粮米，程某受用不起。”乃拒而不用。白崇禧知李宗仁兵力不济，便向李宗仁推荐川军。李宗仁知川军实情，叹道：“诸葛亮扎草人为疑兵，川军总比草人好些吧！”即令川军守卫滕县，并补新枪五百支与川军。李宗仁设宴为川军将佐送行，席间不吝好言，嘉勉各将领。临行，川军首领邓锡侯与孙震垂泪道：“一、二两战区皆不要我等，天下之大，无处容身。承蒙李长官怜惜收容，对我等相待至重。此等恩高德厚，邓某至死不忘，李长官有什么吩咐，我等绝对服从命令。”李宗仁致谢，道：“邓兄此去，好好用兵。”川军至滕县，百姓皆欢欣，争送食品。不管部队收与不收，放下就走。川军将士受宠若惊，皆抱死战决心。


    忽报濑谷支队七千余人进至滕县北郊。孙震察看滕县地形：东临山亭，南接临城，西濒微山湖，唯北面易攻难守。孙震将本部主力置于滕县以北，令其爱将1师中将师长王铭章为41军前敌总指挥。孙震嘱道：“临出川前，杨森主席曾告诫我等：我等过去打内战，对不起国家民族，是极其耻辱的。今天的抗日战争是保土卫国，流血牺牲，这是我等军人应尽的天职，我等川军决不能辜负父老乡亲的期望，要洒尽热血，为国争光。愿将军将此语铭记于心。”王铭章慨然道：“孙长官但请放心，我等既为军人，牺牲原为天职。现在只有牺牲一切完成任务。虽不剩一兵一卒，亦无怨尤。不如此，则无以对国家。更不足以恕二十年川军内战之罪行。”孙震赞许，令其速行。


    濑谷支队骤然攻击国军。王铭章率部奋力反击。倭军难以得逞，便昼夜不停炮击城垣。川军从未经历如此战况，慌乱不堪。城外阵地渐次被陷，众军退至城中，据城垣固守。


    李宗仁得知滕县危急，急令王铭章死守城垣，又令0集团军汤恩伯部外围迂回，拟将倭军歼于滕县以北。汤恩伯不以为意，按兵不动。李宗仁知汤恩伯桀骜，便电请蒋中正出面。汤恩伯回电，言：本军团东与昄本旅团作战，西与濑谷旅团作战，腹背受敌两面作战，死伤近万，本部拟全力攻击津浦线北段日军，避免分割零碎使用。李宗仁无可奈何，唯诈称汤援军即到。孙震信以为真，严令王铭章死守。时川军全聚孤城之中，遥望四野，尽是倭军。汤恩伯部少许军马进至南沙河及官桥一带，离滕县十几公里。前锋将佐见倭军势大，未敢援一兵一卒，乃作壁上观。


    倭军全力攻击城垣，东南角城墙塌陷数处。王铭章死战不退，令军死堵缺口。倭军突入城中，与国军巷战。倭军后续部队源源不断从东关、南城墙、西门突入城中。王铭章率残部死守西关车站。忽王铭章中弹，趔趄倒地。众皆救护。王铭章痛苦异常，含泪道：“川中子弟此战已为川中父老争脸。去岁出川抗战时，弟兄们每人两件单衣、一双草鞋。步行一千多公里，沿川陕公路开赴抗日前线。今又辗转至此，滕县乃我等归宿之处！”又电报孙震云：“独立山方面本日无友军枪声，想系被敌阻止，目前敌用野炮飞机，从晨至午不断猛轰，城墙缺口数处，敌步兵屡登城屡被击退，职意委座成仁之训，开封面谕嘉慰之词，决以死拼，以报国家，以报知遇。谨呈王铭章叩！”时王铭章伤势愈重，属下灌之以白药，王铭章血流如注，不能下咽。众军围着痛哭。王铭章道：“你们去吧，继续与敌拼命，不要管我，我死在这里很痛快！中华民族万岁！”遂身亡。腾县县长周同闻王铭章殉国，悲痛道：“抗战以来，只有殉土的将领，没有殉职的地方官，我要做第一个为国牺牲的地方官。”言讫坠城自尽。城中三百余重伤兵，为不落入敌手，互以手榴弹自炸，皆亡。二百余突出重围。王铭章部伤亡五千余人；第45军，陈离以下，死伤五千余人。界河、龙山、南北沙河等处，尽是死尸。滕县几成白地。倭军死伤两千余人。孙震听闻王铭章阵亡，不胜凄伤，面西大哭：“川中父老，之钟死矣！”蒋中正闻知其情，伤感道：“之钟乃忠烈之士也！”（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2）

    滕县既陷，倭军急速南下，其势凶猛，不数日便克临城、陷枣庄、占韩庄，兵锋直逼台儿庄。蒋中正大惊，亲临徐州，建议取消作战计划。李宗仁决然要战，道：“我以孙连仲部死守台儿庄；汤恩伯部从侧袭扰倭寇，蒋公看我成此大功！”蒋中正知其意已决，便道：“德临不惧，必然能胜。”言罢怏怏而去。


    汤恩伯一部于路拦截倭军，略战一阵，便退入山中，不敢露首。时倭军锋锐无比，舍汤恩伯部而不顾，直撞向台儿庄。台儿庄南靠运河，垒墙为城，环约八里；国军已筑碉堡，六个城门俱严兵以待。西南之文昌阁为台儿庄制高点。孙连仲部之池峰城师守卫台儿庄。池峰城背靠运河布阵，欲置死地而后生。忽中日骑兵突遇，仓促相攻。国军不敌，退入台儿庄。倭军就于台儿庄前摆好阵势，轰然炮击，炮未停息，即以敢死队冲击。国军据河固守，待倭军半渡击之，手榴弹如冰雹泻下。倭军死伤无数，河水为之一红。


    倭军一部从北落村攻击铁路守军，遭国军猛击。此处地势平坦，倭军无处藏身，俱伏于麦田，难以进展。倭军夜袭国军，从东西夹击铁路阵地。两军就于黑夜中刀枪相格。国军势众，拼杀一夜，倭军不胜，只得退去。次日，国军以装甲车为前锋反击倭军。冲锋号起时，国军蜂拥向前。倭军虽少，却勇猛异常，与国军激战竟日。国军大队攻袭刘家湖之敌，倭军辎重队大惊，拼死阻击。忽倭军援军赶来，与国军大战一场。至次日，倭军见势不利，渐次退去。又将沿途村庄焚烧，以阻国军追兵。


    次日凌晨，倭军炮队轰击台儿庄，天地皆撼。忽城墙一处塌陷，倭军敢死队从破裂口冲入，后续倭军涉河浜而进。国军之手榴弹密如飞蝗，倭军倒毙河中者甚众。倭军步兵几乎全员倒毙，倭军不惧死，前赴后继冲杀。国军手榴弹大逞威风，仍如雨飞向倭军。倭军死战一日，方得城中一隅。入夜，国军趁黑来袭。两军便于街巷中格斗。倭军刀枪之术甚强，国军不敌，退据残垣后，以手榴弹阻击倭军。街中枪声一夜不绝，两军对峙。


    时我众敌寡，倭军无力进击，加之国军迫击炮不时袭击敌阵，死伤益见惨重，倭军残部不分日夜，从严防守。忽倭军闻援军即至，军心大振，又行攻击。国军不敌，便派敢死队将倭军战车破坏迨尽。时倭军前锋子弹告罄，亦不敢向前突击。


    如此酣战数日，国军死伤甚众，渐渐力不从心。倭军虽全力攻击，却难成功。孙连仲坚守旷日，军势日危，遂向汤恩伯部求援。汤恩伯见倭军势大，不敢出击。李宗仁大惊，严令汤恩伯率军驰援，从侧夹击倭军。汤恩伯正欲南下，忽报矶谷师团援军沿津浦线裹风而至，坂本支队自东杀来。汤恩伯骇然，恐腹背受敌，不敢全力阻击倭军。倭军骤然攻击汤恩伯部。汤部稍战一阵便退入云谷山区。倭军不追汤恩伯部，扬尘南下。倭军坂本支队、矶谷师团援军相继赶到台儿庄，声势大振，攻势愈猛。倭军行于峄县与台儿庄之间而无阻，蒋中正大怒，深责汤恩伯战而不力，严令其寻敌决战，以解台儿庄之围。汤恩伯惶恐，率军尽出，拊倭军之侧背。


    时台儿庄中，国军与倭军巷战。倭军战车既不可用，子弹亦尽，遂行肉搏。残垣瓦砾间，两军逐房相争，杀声四起。国军1师以仵德厚为敢死队长，与敌血战良久，只存三人而回。师长池峰城见阵中唯有少许伤兵，请求撤至南岸休整。孙连仲决然回电：“士兵打完了，你就自己上前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不死于阵前，即死于国法。有敢退过运河者，杀无赦！”池峰城知军令不可违，率残部逐屋抵抗，死守不退。


    倭军分兵攻击园上、孟庄、彭村、邵庄、陶沟桥等村庄。倭军以喷火枪扫射，所过皆着。远近村落俱烈火熊熊，黑烟漫天。国军难以藏身，从各院落冲出，与倭军白刃相拼，杀声震天。血战一日，国军阵地俱为倭军所占。台儿庄所近各处，皆有倭军攻击。国军各部据阵死守，死伤惨烈。


    于是倭军源源不断进入台儿庄。时倭军已据有台儿庄大部。战至此时，两军之间，易于守备，攻则力竭。国军伤亡万余众，残部仍守南关一隅，背靠运河，死拚不退。孙连仲急向李宗仁救援。李宗仁言手中无兵，汤恩伯部明日可达台儿庄，我军将内外夹击倭寇。此时两军俱疲，可夜袭倭军。孙连仲闻言失色，道：“我部预备队皆在前线抗敌，无人担当夜袭之任。”李宗仁道：“我现悬赏10万元，仿鲁兄可将后方凡可拿枪之人，如担架兵、炊事兵等众集合，组织一敢死队，实行夜袭。这十万块钱将来按人平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好自为之，胜负之数，在此一举！”孙连仲放下电话，遍视左右，道：“我等可夜袭倭寇。”众人闻言怔悚，面面相觑。孙连仲执刀而起。众人方知孙连仲此言为真，赶忙持枪渡河。


    时倭军连日酣战，俱已疲惫，只道国军已残，无力再战。国军趁夜突袭倭军，倭军大乱，各俱奔走。忽汤恩伯部从后攻打倭军，以迫击炮轰击倭军甚烈。倭军前后受攻，死伤甚多，于路尽弃尸体，不及收拾，狼奔豕突，往北撤去。汤恩伯部人多势众，步步紧逼，将坂本主力围于秋湖地区。坂本支队拼死撞出重围，折返临沂。


    翌日，濑谷支队整军再战，不利。国军四面而来，弹至如雨。倭军所过，将房屋尽悉焚毁，只见村村火焰冲天。倭军力竭，仍持进攻之态。两军近身相攻，互相投掷手榴弹。国军退去。忽国军飞机轰炸敌阵。倭军死者一地，狼狈极甚。倭军欲退，收拾沿途尸体，设火葬场焚烧尸体。忽国军猛烈炮击火葬场。倭军尽皆胆寒，军心大乱，无法相持，退至河浜附近。国军攻击愈烈，炮弹如蝗飞来。倭军未及焚烧尸体，只将房屋放火焚烧，匆匆逃走。台儿庄中，未及逃走之倭军数百。文昌阁之倭军自爆弹药身亡；城庄东南之倭军举火自焚，累及房舍为烈焰所废，其余潜匿之倭军，拒不投降，俱自尽。国军将佐见了，皆大撼：倭军临阵，战则拼命，败则自裁，可见倭军战力之盛。


    时国军分兵多路，不时攻袭倭军。倭军退至沧浪庙、园上、东庄、李庄、陶沟桥等处。国军数路来攻。倭军弹尽粮绝，如惊弓之鸟，弃阵北逃，饿则劫掠民舍，眠则犹睁一眼。倭军至刘桥、刘家湖暂歇。国军尾随追来，随即炮击倭军驻地。倭军措手不及，尽弃汽车、马骡等辎重而远遁。国军各俱争功，四下里追来。倭军自侵华以来，屡攻得利，耀武扬威，不想今日惨败如此。（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1）

    第四十章


    台儿庄捷报传遍九州，举国欢欣。武汉军界如痛饮美酒，亢奋异常。蒋中正即遣大军二十万，欲追歼穷寇。倭军既败，未伤筋骨。探知国军集于徐州。倭军总部即调大军四面而来。倭军以小部军力诱敌，主力则向西迂回，绕至国军背后。倭军第10师团从峄城南进；第5师团从义堂南下。国军以数军之力抗击。倭军进至韩庄、邳县与郯城一线，再难进展。


    时独立师奉命休整，暂屯开封，补齐建制。蒋中正视察独立师，赞誉有加。又选精壮之士万人扩充独立师。独立师军兵已达一万五千余众，军威大震，军界人士刮目相视，皆呼独立师为御林军。蒋中正道：“全军上下俱言校长偏心，独倚重昌儒，你知其因为何？”家昌道：“此乃校长偏宠学生。”蒋中正道：“昌儒随我十数年，忠勇如一。昔江西剿匪之时，我用昌儒为奇兵，关键之时，打破僵局。此次抗战，其艰难险阻，十倍胜于当年。若昌儒能善用雄师，将不负校长之苦心。”家昌道：“为国解难，为校长分忧，乃学生份内之事。学生决然忠于国家，为抗战奋勇拼杀，死而后已！”蒋中正满意而去。


    忽倭军分两路围击徐州：南路倭军为第9、第1师团，从蚌埠出，沿淝河、涡河北击，所向皆克，连陷蒙城、永城。国军势弱，略战便退。于是倭军转而进击萧县、砀山。国军守卫不住，弃城而走。倭军第师团忽而攻击大营集地区，得手。又向宿县进军。北路倭军为第10师团、第16师团。第16师团从济宁渡运河，势如风暴，连陷郓城、单县、金乡、鱼台等地。而后马不停蹄，又攻丰县。进而挥军从濮阳南渡黄河，攻陷菏泽、曹县后，兵临兰封。时第10师团从夏镇渡过微山湖，攻下沛县。各路倭军齐头并进，屡战屡胜，渐次围击徐州。


    蒋中正惊惧，急撤徐州所近驻军。倭军多路追袭。倭军土肥原知讯，急率第14师团渡过黄河，欲图拦截国军。蒋中正慌忙令程潜部缠住土肥原。土肥原师团进至陇海线，突遇国军程潜部，猝然大战。谢家昌师趁机偷过土肥原师团防线，策应徐州军马撤出。而后又沿平汉铁路攻击土肥原师团侧背。第1战区前敌总指挥薛岳率第74军与第71军正面强攻。倭军遭国军腹背攻击，渐渐力不从心，退守内黄集等地。谢家昌师连夜攻击。倭军战车威风不再，连夜退至西毛姑寨、杨楼等处。第74军与第71军合力攻打，倭军难以相持，又退。


    蒋中正闻讯大喜，欲全歼土肥原师团，急临郑州。蒋中正问道：“若能歼灭土肥原师团，必再创台儿庄之辉煌。颂云兄可有必胜把握？”程潜道：“我军1万，日寇万，就是吃也能把土肥原吃掉”。薛岳道：“我军已将土肥原师团围困。欲灭土肥原，两个紧要之处须由猛将把守。”程潜道：“归德乃豫东门户，我已令黄杰率第八军把守，应是无碍。”薛岳道：“若昌儒守兰封，当安如磐石。”蒋中正道：“昌儒担当主攻，亦是重任。桂永清守兰封，亦能成功。”薛岳道：“桂永清有谈兵之能，刚气不足，恐难担当此任。”蒋中正道：“桂永清为黄埔一期，又赴德国学习军事，其能非你等所知。”薛岳无奈，怏怏而行。


    忽土肥原突袭兰封，倭军将战车一字摆开，猛轰国军壕堑。桂永清部据于壕中，被打得无还手之力。战车震地而至，势如破竹。国军中有少许军兵钻入烟尘中，拔腿乱逃。余众见了，军心大乱，争相逃离，阵前将官喝止不住，亦随乱军逃入城中。倭军赶至城下，各种战车列于城下，齐击城垣。城中俱是爆炸之声，天地皆撼。忽报杨堌集、双塔集已失，桂永清心惊胆寒，即令部属撤退。众军得令，争先逃命，于路尽弃器械。土肥原遂占兰封。时三面皆是国军，土肥原背靠黄河筑阵，固守兰封及临近村庄待援。


    薛岳闻桂永清弃兰封而逃，击桌大骂，急电告中央：“查7军军长桂永清贪生怕死，临阵畏缩，拒不执行守城命令，致兰封城不战而陷日酋土肥原之手，扰乱我1战区整个计划。此种卑劣之表现如不惩戒，必扰前线将士之军心，于抗战大局贻害甚大。望军委会酌查。职薛岳叩。”电报既发，薛岳瘫坐良久，叹道：“之前谋划，将士浴血，只因这卖阵懦夫，俱付诸东流!”


    败报传至中央，蒋中正震惊，即令薛岳抢回兰封。薛岳知势危急，严令俞济时部、李汉魂部、宋希濂部、桂永清部自东向西，胡宗南部由西向东，两下夹击倭军。宋希濂率军趁夜攻击兰封，两军激战至半夜，倭军连夜撤走。宋希濂仅得空城，敌阵中唯有少许死者。李汉魂攻罗王寨，相持不下。李汉魂自广东北上，初战不利，忽闻宋希濂部夺了兰封车站，俞济时部占领罗王车站，甚是急躁，令众军连夜攻打。忽独立师从侧翼突击罗王寨。倭军措手不及，匆匆逃离。


    两军集于罗王寨。李汉魂感激道：“若无昌儒相助，兄弟几乎狼狈。”请家昌立于高处，道：“我军多为南粤子弟，敬慕天神将军。诸位弟兄，此人便是谢家昌，诸位细细观之！”众军欢声动谷。谢家昌道：“兄弟自离家乡，为国杀敌，乃出自军人守土之责。战场之上，惧死者易死，唯有拼死杀敌，方可保全自身。家昌自为军人始，最恨一逃字。倭军能战，除训练有素外，其不怕死亦是一绝。倭军不怕死，我等中华大国男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等勿丢广东父老脸面，乃家昌之最大希望。”众军大呼道：“广东男儿，铮铮汉子，死战不逃！”


    时国军各路人马分路进击，将土肥原师团困于三义寨。倭军总部知土肥原师团被围，即令第10师团前往救援。倭寇援军先攻涡阳；倭军第16师团突袭虞城，国军仓皇逃走，倭军急速进至归德。薛岳失惊道：“若归德一失，围歼土肥原必成水中捞月！”急令谢家昌部增援黄杰。原来黄杰部之电台损坏，与司令部难以联络。忽闻倭军四面杀来，黄杰惧为倭军围杀，便率第8军撤至归德城郊。倭军不费一枪一弹，便得归德。黄杰胆寒，又连夜退至柳河。军卒因败而扰，于路大掠百姓。路上与谢家昌师撞在一处。谢家昌知情，欲找黄杰诘问。黄杰素闻家昌刚烈，惧而远避。谢家昌大骂而去。


    归德既陷，倭军源源而来，转守为攻，袭扰国军之侧背。蒋中正闻之，叹道：“我据优势，因懦夫卖阵，自弃前功，反胜为败，此乃战争史上一千古笑柄也！”遂令我军沿平汉路以西后撤。军令既出，国军各部争先急退，军心尽失，成溃逃之势。倭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倭军一部突遭谢家昌部围击，弃尸数百而退。倭军闻是谢家昌部，故不敢相逼太急。谢家昌率独立师殿后，护卫各部撤离。后谢家昌见薛岳，各自无语，唯叹息而已。


    谢家昌觐见蒋中正，愤懑道：“达云、率真二人，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与韩复榘无异。中央若不处置此二人，何以服众？”蒋中正道：“此二人劣迹，我已知晓，中央必严厉惩处卖阵之徒。豫东一战，昌儒成就大功，校长闻知甚喜，望昌儒奋发扬威，努力击寇。”家昌道：“此战我军尽占先机，只因懦夫渎职，以致大败。家昌羞于言功，羞见河南父老。”言罢郁郁而去。原来桂永清为何应钦之侄女婿，异常受宠。加之何应钦又为桂永清求情开脱，便撤职了事。此时中央又有人为黄杰说情。蒋中正亦念及当年济南事变时，黄杰曾舍身相救，使其免遭倭人暗害。蒋中正招黄杰近前，厉声训斥一顿，将其撤职。黄杰千恩万谢而去。谢家昌闻知其情，叹道：“似此军纪不整，离亡国不远矣！”


    因家昌战功卓著，蒋中正欲升其为军长。何应钦笼络数名军委委员，合力抵制。何应钦道：“我观昌儒，有勇无谋，战场之上，只凭血气之勇；又性情倨傲，意骄志逸，若其权重，恐难制约。现师级建制，仅存兵力不足二千者，较为普遍。而昌儒所统精锐一万五千余众，战力胜过军团级。昌儒虽为师长，实为军团长，已然招致其他将官妒羡。”蒋中正只好暂罢此意。军委会中与家昌相善者，将何应钦之言密告家昌。家昌大笑道：“此等官虫，异意自疑，怎知家昌之志！古人云：‘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伙，而耻智之不博。’我此生之愿：只争几人受益于我，不争几人受制于我。”此后仍不以此为意。（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2）

    土肥原既占兰封，不待国军喘息，即挥军攻击开封。开封守将宋肯堂率部抗击，倭军飞机不辨军民，轰炸城区。街区多处着火，黑烟熏天。时城中滞留孤儿无数，见此情形，哭叫奔跑。倭军几次攀上城头，皆被国军击退。战况愈加恶劣，宋肯堂恐开封城破，复蹈南京之祸，急令市民弃城而走。民众拥涌至火车站，抢乘最后一班列车。登上列车者未及千人，其余难民眼睁睁看着列车远去，绝望而哭。


    宋肯堂知开封将陷，请求撤退。程潜令其死守。酣战二日，倭军突入城区。两军巷战，省政府机关公务员群龙无首，各自逃命，沿途着枪挨炮者，不计其数。时有一巾帼英豪，唤名徐镜平，乃武汉保育总会职员，奉命抢救难童。难童近千，争不过成人，未及逃离。听闻倭军已然进城，奋然率难童徒步出城。时枪声愈密，火光四起。正危急时，教导团开车前来援助，护送难童仓促离城。


    开封陷落，郑州跨步可至。若郑州一失，倭军沿平汉铁路不日可抵武汉。蒋中正惊惶失措，严令程潜死守郑州。程潜无计可施，满面愁容。忽参谋长密言：“昔三国时，关羽于樊城水淹七军，威震华夏。今倭寇所向无敌，狂妄异常，若我一决黄河，倭寇必成水中之虎。程总司令可凭此立不世之功。”程潜骂道：“若如此，我岂不成千古罪人！”参谋长道：“以水为兵，自古皆有，若总司令迟疑不决，黄河为倭寇所用，受淹者必为我军。”程潜无奈，即发特急电报，请求掘堤放水，请蒋中正下命令。


    蒋中正接报大惊，踌躇不决。时有一人，名唤陈布雷，字彦及，人称领袖文胆。自杨永泰死于谋杀，蒋中正甚伤之，以为伤却一臂。后遇陈彦及，知其文才绝伦，谋事亦佳，与人论及彦及，叹誉：“世不乏贤也！”从此十分倚重之，军国大事皆令其参与谋划。当下陈布雷失惊道：“程颂云奸诈之徒，欲陷蒋委员长于不义，此千古罪人万万做不得！”蒋中正叹道：“我如何不知程颂云之意，然倭寇就在咫尺，如何应对？”陈布雷道：“武汉势将不守，可弃武汉而走，我军以武汉为诱饵，于路伏击倭寇，创其有生力量。”


    然程潜电文又至，催促中央决断。蒋中正权衡再三，决然签字。陈布雷惊而失措，捶胸跺脚道：“蒋先生得千年骂名矣！”蒋中正道：“彦及妇人之见！目今国势，何以御敌？决堤遏敌，难免累及百姓，成大事者，不计一时得失。此间利弊，我自会计量。”遂不听陈布雷之言，电告程潜“要打破一切顾虑，坚决干去，克竞全功。”


    程潜得令，即令商震率部至赵口决堤。其时倭军近在咫尺，河堤坚固难掘。商震又令军转至花园口挖掘。忽闻倭军进至中牟，另一军迂回进袭，郑州有燃眉之危。众军连挖数昼夜，终破裂黄河大堤。初起黄水缓缓，至午后，水势骤猛，如山崩之势。激流冲击，河堤颓塌愈大。时堤旁千里农田，小麦将熟，随风掀浪；河边万村星布，鸡鸣狗吠，炊烟袅袅。滚滚黄水如从天泻，所过湮灭。百姓梦中惊醒，未及呼喊，即逐流而去。近河之京水镇瞬间即成泽国，片瓦无存。


    至天明，水漫原野，浮尸百里，茅舍漂流，牲畜扑腾，或有灾民滞于土山，望着滔滔洪流，天地不应，亦饿死。洪流沿贾鲁河下泄，适逢暴雨，黄河猛涨，赵口亦为洪流所决；花园口决口愈大，贾鲁河骤然外溢，陇海铁路为其所断。洪流逐低而奔，一路沿颖河泻至淮河，一路沿涡河至怀远转入淮河，黄、淮合流后涌入洪泽湖，淮河、洪泽湖沿岸顿成**。


    时倭军前锋进击中牟，半路突遇洪流，倭军弃辎重而走，千余步兵被困城中。国军刘和鼎部趁势攻击，歼倭军数百众，余者逃脱。驻守尉氏之倭军16师团前锋亦为洪流所围。倭军面对滔天洪流，不知所措，争抢门板、水缸等物逃生，凄凄惶惶如丧家之犬，伤员难以撤离，便被绑于凳上，以汽油焚烧，凄厉之音，满城皆应，倭军俱寒。国军张浏尼部、李英部乘机攻打倭军，杀敌近千。进至新郑之倭军骑兵亦为国军攻灭。其时平汉线已成泽国，不复有利。倭军遂转至徐州，大军复下蚌埠，越淮河，集军沿长江攻击武汉。


    黄河决口时，国军隐匿消息，虽歼灭及溺亡倭军两千余，对倭军而言，并无大伤。然我黎民千万遭此人祸，国力大伤：灾区溺亡及饿死者近九十万众；洪流遍及河南、安徽、江苏三省，计有四十四县市被淹，黄水所到之处，房倒屋塌，饥民遍野。数百万灾民背井离乡，一路乞讨，辗转至陕甘等地，沿途饿殍遍地。自此黄河改道，无河堤约束，河水泛泛东去，于豫、苏、皖三省间积滞成沼泽区，百姓皆称其“黄泛区”。


    黄河既裂，灾难盖地。蒋中正知水害之重，乃令媒体大诟倭寇丧灭人性，以水为兵，祸及我千万黎民。于是中央通讯社称：“敌遂不断以飞机大炮猛烈轰炸，将该处黄河堤轰毁一段，致成决口。”又发专电言：“敌机三十余架，十二日晨飞黄河南岸赵口一带，大肆轰炸，共投弹数十枚，炸毁村庄数座、死伤难民无数。更在黄河决口处，扩大轰炸，致水猛涨，无法挽救。”日媒针锋相对，痛斥中国政府泯灭良心，对国民痛下黑手。如此口舌，往来不绝。花园口所近之民，知堤决真相，口口相传，民皆怨恨政府。况国府税患甚于蝗灾，竭仓廪以奉军兵，以致民生艰难。河南之民，闻倭军至，皆不逃，甘做“良民”，聊以生存。倭军见势甚喜，遂以安抚之策利民。于是倭军所至皆降。百姓望尘而迎，争相劳军。此后数年，凡河南市县，除新蔡、沈丘外，其余俱为倭军所有。（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1）

    第四十一章


    黄河既决，消息传至东京，日相近卫文震怒，知蒋中正死心抗日，便拟速占武汉，欲“使蒋政权降为地方政权”。倭国天皇裕仁欲速决中日之战，增派倭军四十余万，决意“勿使帝国雄狮百万受制于中国”。蒋中正针锋相对，决然声明：“中国人民和政府已被日本侵略者欺侮压迫到最后限度。中国军队为了民族之生存，决心在武汉地区与日军决一死战。”誓言既出，国中海空军倾巢而出；陆军百万之众严阵以待，蒋中正亲自坐镇武汉直接指挥。


    谢家昌奉命晋见蒋中正。蒋中正憾道：“去岁南京陷落前，昌儒曾进言‘南京四面受敌，军无战意，战则败，不若弃南京而走。待倭军追击时，我军可半道击之。’恨不听昌儒之言，故使南京涂炭。眼下形势，昌儒有何良策？”谢家昌道：“学生于校长面前，不敢有所隐瞒。今贼势方盛，若死守武汉，必重蹈南京覆辙，仅一片焦土而已。武汉近郊尤以江北方面之无险可守尽人皆知，更以中隔大江外杂湖沼，尤非久战之地，故欲确保武汉，则应战于武汉之远方，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是为上策。”蒋中正听罢，执其手赞誉道：“昌儒知我肺腑也。此次抗战，是以广大的土地来与敌人决胜负；是以众多的人口来与敌人决生死。我等现在与敌人打仗，就要争时间。我等就是要以长久的时间来固守广大的空间，要以广大的空间来延长抗战的时间，来消耗敌人的实力，争取最后的胜利。”谢家昌喜道：“若用此略，则我军甚幸，中华甚幸！倭贼发动攻略汉口之战，欲与我军决一雄雌。我军可避其锋锐，以弱兵佯攻，以强军伏击，袭其侧背，杀其有生力量。”蒋中正道：“然武汉亦需人守御，校长欲用昌儒守武汉，不知昌儒意下如何？”谢家昌道：“守门当用犬，我乃山林之虎，当入山林。”蒋中正笑道：“昌儒志向高远，必成大功，你可率部助伯陵吞噬倭寇。”谢家昌领命，奋然而去。


    于是蒋中正集军委会要员商议守备大计。蒋中正道：“抗战军事胜负之关键，不在武汉一地得失，而在保持我继续抗战持久之力量，致力于全面之战争与抗战根据地之充实。我军各部应统一思想，跳出城市防御的桎梏，将防御作战推进到武汉外围的广阔战场。中央大计已定，以武汉为饵，多歼倭寇有生力量，挫其锐气。”李宗仁道：“华中之地，山水相杂，湖沼遍布，大军难以展开，我军当以大别山、鄱阳湖与长江两岸为障，军兵见机分合，伺机聚歼倭寇。”蒋中正道：“德临之言甚善，江北防务，德临自裁，我令健生助你；辞修守江南，不可大意；颂云仍据平汉铁路，防华北倭寇南下；第三战区防卫芜湖、安庆、南昌等处，务必防备倭寇经浙赣铁路向粤汉铁路迂回，击我侧背。”众将得令，各归本部备战。


    时倭军第6师团自合肥南进，波田支队为其前锋，由芜湖溯江西进。波田先攻安庆。国军由第6、第7集团军与之对敌，竟然不胜而退。不数日，桐城、潜山俱为倭军所有。倭军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烟俊六见国军羸弱至此，即时调整战策：令第11集团军夹江而进，主攻武汉；第集团军沿大别山北麓进袭，助攻武汉，两军共计二十五万众。又令其余5个师团守备上海、南京、杭州等处，以为后援。


    倭军波田支队奉命由扬子江溯江行动，占领湖口及九江地区。民国二十七年六月间，波田支队潜至马当。马当要塞指挥官李蕴珩率部阻击，国军飞机大炮齐击，更兼水雷星布，激战两日，波田支队无功而返。又分兵从茅林洲、香口登陆，欲迂回夹击马当。国军初胜，李蕴珩以为倭寇不过如此，便离阵饮宴，阵上将佐随行。忽报香口失守，国军将官即乱成一团。倭军得胜，顺势抢攻长山。倭军涉太白湖而进，俱陷入水中，进退不得。长山守将鲍长义率军阻击，国军如射水鸭，横扫湖荡。倭军大多死于水中。波田大怒，令军舰猛烈炮击长山。国军工事大多被毁，国军据阵死守。倭军又从香口夹击长山，俱无功而归。陈辞修欲复香山、香口，以空军为援，增兵反击倭寇。倭军突遭猛攻，力竭退至江边。香山、香口复为国军所有，未及筑阵，忽倭军大兵源源而来，炮弹盖地而泻。国军再难相持，弃阵遁走。倭军既得香口，又复攻长山。鲍长义急电求援。李蕴珩急调薛蔚英师驰援。薛蔚英知长山阵势惨烈，只惧有去无回，故于路缓缓而行。倭军知国军已疲，便隐身芦苇中，连夜偷袭长山。倭军释放毒气，以致阵前国军皆亡。倭军得势，遂引爆江中水雷，又从藏石矶登陆攻击，香山与江面倭军以炮火增援。长山阵中弹尽粮绝，又无援兵，遂告陷落。


    蒋中正知长山失守，恼怒异常，严令陈诚收复失地。陈诚发布死命令：“香山、马当为皖、赣门户，其得失影响于今后作战之胜败甚巨。务速恢复香山、马当要塞阵地而确保之。攻克香山及马当要塞区者，各赏洋5万元。如有作战不力者、畏缩不前者，即以军法从事。”李蕴珩知罪责难逃，挥军猛攻马当要塞。两军死战，喊声震天，打至天地失色，血流成河。国军一度占据上风，然倭军援兵源源而来。李蕴珩终功败垂成，受军纪制裁。蒋中正探知薛蔚英贪生怕死，贻误战机，即令枪毙，又言：“第167师乃我国民革命军之耻辱，当撤销其番号。”军令既出，全军皆怖。


    倭军既得马当，集兵守备，又清除水雷，疏通长江航道。波田支队乘胜而进，先得彭泽，又攻湖口。国军刘雨卿部慑于军纪威严，死守湖口。两军激战两日，倭军难以进展，又放毒气，国军罹难者众，湖口又告失守。（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2）

    薛岳知湖口失守，失惊道：“湖口一失，九江势危。九江乃鄂赣门户，若九江失陷，倭寇则西可取武汉，南可占南昌。向华兄守九江，九江无险可恃，恐有不测，烦我弟率本部军往助向华。”家昌应诺，率军疾驰至九江。安营毕，家昌即往见向华。张发奎笑道：“伯陵小觑张某！”谢家昌道：“九江要地，向华兄不可大意。”张发奎道：“贤弟勿忧，我自有奇谋胜倭寇。倭首冈村宁次乃我手下败将，昌儒可曾记得当年北伐之时，冈村宁次为孙传芳之军事顾问，我军攻破九江，孙传芳落荒而逃，冈村宁次亦险些毙命。今我手中有十万大军，必挫倭寇锐气！”谢家昌道：“愿闻我兄高见。”张发奎道：“九江北临长江，东滨鄱阳湖，无险可守。若海空军齐击，九江必成齑粉。故我部以城区为饵，只将主力置于丘陵地带，于路击杀倭寇。”谢家昌听罢，大为赞赏。忽报中央电令张发奎务必死守九江。张发奎闻之不悦，勉强增兵布防。


    这夜天地晦暗，忽大风骤起。谢家昌道：“若我为冈村宁次，今夜必来攻袭。”张发奎顿悟，急令各部警戒。忽报倭军袭击姑塘，我军伤亡甚多。张发奎急道：“如何这般境况？”参谋官道：“倭寇由鄱阳湖之鞋山潜入，我第11师官兵皆已安歇，待哨兵发现时，倭寇已掩袭至滩头，我军竭力抵抗。然倭军舰炮猛烈，波田支队攻击又猛。我军实难抵挡。”张发奎咆哮道：“这些兵爱睡，下辈子做猪罢！”谢家昌道：“我速归本部，率军驰援姑塘。”张发奎叹道：“昌儒军虽勇，然距姑塘百里之遥。我即令本部军就近驰援，请昌儒速归，待愚兄不支时，再出手相助未迟。”谢家昌应承，匆匆而去。


    国军15师与118师匆匆来援。将近姑塘时，忽倭军于鞋山架炮轰击；鄱阳湖之倭舰又来助战。国军援军难以进展，众军皆伏地，躲避撼天炮火。姑塘守备军皆亡，倭军鱼贯登陆。国军反击数次，皆败，遂争先退去。倭军乘胜而进，轰炸九江城区。不一日，倭军稳固姑塘滩头。又扫除江中水雷，各种辎重源源上岸。倭军炮舰及飞机不停轰炸九江，致多处起火，城区几为黑烟所罩；民房崩塌近半，军民死伤无数。时倭寇一部于洋油厂登陆，攻击沙子滩之守军；又一部于小池口登陆。我军虽竭力阻击，终不敌倭寇之猛烈，只得且战且退。从姑塘登陆之倭军进至太阳观，所至披靡，不久妙智铺又为其所有。


    时倭人盛兵临城。九江一隅之地，守之无益。张发奎只得下令撤出九江。国军各部急撤，抢道而奔。一路乱哄哄，难民相杂其间，哭声一片。倭军乘胜追击，沿路军民死伤甚众。幸而独立师突出，围裹倭军一部，倭军力战，撞出重围，退回九江。于是独立师殿后，护卫众军民撤至牛头山、金官桥、十里山等处，方才心定。时倭军第6师团连陷太湖、宿松、黄梅等地。张发奎率军反击，于九江外围与倭军酣战数日。两军皆疲，无力再战。忽倭寇援军欲迂回来袭，张发奎无奈，率军后退。


    张发奎与谢家昌相见，仰天大哭，道：“数日之前，我与昌儒相谈，言辞壮烈，意气风发，不想今日惨败至此！我愧恨欲绝，真无颜与我弟相见。”谢家昌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兄勿要如此愧疚。自抗战始，家昌数战，败多胜少。然倭军骄横，终难逃垓下之围。”张发奎谢道：“若无我弟相助，愚兄几乎狼狈！”谢家昌道：“倭寇战力强悍，而我军兵羸弱，难以相持，情理之中。若我军精于训练，加之炮坚船利，必觑倭贼为草芥。”张发奎道：“现今势危，昌儒有何见识？”谢家昌道：“与敌周旋，见机歼敌。”张发奎赞叹道：“昌儒深知抗倭之略，必成大功。望昌儒归去后，代我向伯陵致意。”言罢，两人惜别。


    倭军乘势扫荡九江临近乡镇，所过多所残戮。之后又集大军于九江、合肥。倭军司令官烟俊六严令：第11军以海军为援，夹江推进。此部军分两路：一路攻占咸宁、贺胜桥等要地，以切断粤汉铁路，若得胜则由南面向武汉迂回包抄；一路攻略德安、永修两地，得手后速占南昌；又催促第军按原部署攻占六安、固始、潢川、罗山、信阳等处，而后沿平汉路挥军南下，从北面迂回，围困武汉。


    八月末，倭军第6师团以飞机为援攻击广济。李品仙部守备广济，激战数日，不能相持，弃城而走。蒋中正大怒，责令白崇禧收复广济。白崇禧复电道：“近自广济会战，时仅一周，而前方官兵伤亡极众。且在敌炮、空威胁之下，虽尽极大努力，而阵地终不克保。则以敌我装备悬殊，制空无权，阵地相持，良非上策。若部队脆弱，则辄三二日即不能成军。乃战术无灵，指挥棘手。职身临前方，深思对敌之策，惟有取机动姿势，求敌侧背相机攻袭，而不限以一城之死守。如此，则能常保持有用之力量，获得作战之自由。一年以来计划作战者，率以装备相等之战术因袭应用，原则未尝不合，胜利卒归泡影。尤以积兵愈多，损害更巨，实力消耗，远逾于敌。设非改变战法，不但胜利难求，且恐持久不易。”蒋中正无可奈何，乃令李延年死守田家镇要塞。又令招商局、大达公司沉船于航道间，以阻倭军水路进攻。


    九月中，倭军飞机、军舰齐击，猛攻田家镇要塞。倭军步兵乘机从潘家湾、中庙、玻璃庵登陆。李延年率两师之众拼死抗击，阵上炮火连天。倭机耀武扬威，如饿鹰扑食，低空扫射国军。阵上国军无以反制，便以迫击炮对空射击，竟有一倭机中弹爆炸。众军见了，皆惊愕。国军第57师与敌血战尽日，方得保全阵地。忽传倭军抢得铁石墩，国军俱心焦。次日倭军又来冲击，飞机大炮轰炸不歇。国军阵上，尸横遍野。又一日，倭军集力攻击武穴，突破国军防线。国军据残檐破壁抗击，力战尽日，国军不敌，乘夜突围。国军临去时炸毁江堤，使江水灌入武山湖与黄泥湖，以阻倭寇前进。时国军第9师遭倭军连日攻打，终于不支，撤守骆驼山、涂家湾、潘家湾之线。倭军尾随追击，攻破骆驼山阵地。国军第9师再退至香山、竹影山、潘家山之线。倭军又来，猛攻香山。国军死守不退，全亡。倭军顺势攻击竹影山，战而不利，退去。


    国军久战疲惫，后援不继；又兼鄂地流行疟疾，军中患者甚众，战力大损。李品仙一面严令驻军死守，一面率军驰援。倭军第11旅团与国军第57师死战于胡家山、老鹤案、乌龟山等处，胜负不分。忽国军援兵从倭军侧背攻击。倭军背腹受敌，死伤甚众。倭军弃四望山、铁石墩而退。忽国军三面而攻，倭军只得困守马口湖与黄泥湖中间地区待援。倭军欲解第11旅团之围，派军来援。忽于四望山为国军阻击，不得进展。倭军又派一支军马增援，亦为国军阻于铁石墩。倭军第11旅团拼死突围，并以毒气开路。国军不敌，乌龟山、四望山、铁石墩相继失陷。


    时倭军波田支队攻陷富池口要塞。倭军源源聚集田家镇，飞机、舰炮日夜不停轰击国军工事。田家镇要塞几成白地。国军残肢断体，遍布山坡。倭军围攻桂家湾阵地，两军近身相斗，国军全亡。于是倭军又急攻黄泥湖至马口湖间国军主阵地。国军据阵死战。倭军将新屋下阵地夷为平地，遂从此处而进，攻占星家山。倭海军陆战队从上洲头抢滩得手，便沿江岸向田家镇要塞象山炮台进攻。国军死战不利，撤守莲花心、玉屏山、陈细湾之线。战至此时，国军败局已定。倭军第六师团连陷阳城山、玉屏山。李品仙此时已回天无力，只得撤守蕲春、稀水、巴河等地。


    至此，田家镇要塞便为倭军所据。此后倭军又陷浠水，克黄陂，寇众大盛，兵锋直逼汉口。（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1）

    第四十二章


    谢家昌辞别向华，回军复命。薛岳询道：“倭寇既破九江，必犯赣北，后取南昌。蒋委员长令我部守卫鄱阳湖西岸及南浔线，今倭寇兼行速进，不知昌儒有何高见？”谢家昌道：“倭贼夹胜势而来，欲并吞江南。向华临阵败绩，势蹙气沮。然我兄麾下第4、第8、第9、第64、第66、第70、第74等军及独立师，皆百战之师，今战倭贼，若以山脉为屏，水道为障，见机而动，挫其锋锐，各个击破，必建大功。”薛岳道：“昌儒之言甚善，此战防御与侧击相合。我弟麾下尽是精壮之士，可担当奇袭之任。”谢家昌道：“此战必助我兄立不世之功。”薛岳欣然。


    薛岳集众将部署战策，奋然道：“日酋以其兵力之强，占我大片疆域。现又视我等中华健儿为无物，悍然引兵南侵，以为破国军如石击卵。我等可乘其骄横轻敌，奋勇突击，挫其锐气。现令李觉之第70军、李玉堂之第8军、李汉魂之第64军、欧震之第4军于庐山西麓马回岭附近布防；王敬久之第5军防守星子；陈安宝之第9军、叶肇之第66军布防隘口；王陵基之第7军守岷山；俞济时之第74军驻守德安；军委直属独立师为总预备队。我军以‘反八字阵’迎战冈村宁次之第11军。此反八字阵势，如袋捕鼠，又如飞剪，敌犯右则左应，犯左则右应。敌若钻进来，必难以逃遁。”众将得令，心存疑虑，怏怏而去。


    时倭将松浦淳六郎率106师团沿南浔线而进，于路剽掠百姓，牛马粮谷皆为所掳。民皆惊走，泣号道路。国军欧震部于狮子山、张家山筑阵拦截。倭军攻打一日。国军势危，连夜退至两台岭、沙河镇、纱帽山一线。倭军尾随追来。李汉魂部从侧翼突出，围杀倭军前锋。倭军措手不及，死尸盈道，余众拼死撕开重围，后退一程。次日，倭军装甲车裂地而至。国军见势不妙，略战便退至马鞍山、金家山。倭军以巨炮猛轰国军金官桥阵地。国军以其道反制其身，轰击倭军阵营。一时炮火连天，方圆百里皆撼动。时谢家昌密令黄昌松分数路人马，扮作难民，袭扰倭军后方，使倭军疲于应付。


    倭军又攻金家山、马鞍山、大天山等处。国军相持不久，便告危急。薛岳大怒，通电各部：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门湖—磨盘山—金官桥—庐山北麓之线，否则，罪在各部主官。忽报倭军攻破大天山、仰头罗、萧家墩，须臾马鞍山又告失陷。薛岳大惊，严令欧震收复阵地。又令谢家昌攻袭倭军侧翼。谢家昌率部趁夜而动，突攻倭军后队。倭军前锋回军来救。欧震乘势占据马鞍山。次日倭军再破黄大脑、马鞍山及老虎山等处。时欧震部死伤惨重，满山尽是死尸。时值盛夏，烈日炎炎，尸体隔日便腐，壕中弥漫恶臭。军兵伏于壕中，饮食俱废。或有骤雨，遍山血水淋漓，顺坡而下。夜间气温骤降，军兵衣物尽湿，无不颤栗。


    又一日，倭军突袭金家山、金官桥、邓家河等处。国军早有所觉，据阵反击。两军就于阵中缠杀，喊声整天。血战尽日，阵中尸横一地，倭军仍难得逞。次日，倭军转而集力攻打邓家河、黄梅老屋等地。国军力尽而退。倭军乘胜进逼狮子山、磨盘山、焦家山。国军凭高击下，迫击炮弹密如冰雹。倭军残肢断体、死马伤骡，填沟塞谷。欧震率部反攻，马鞍山复为国军所得。倭军大怒，连夜来袭马鞍山。正酣战之际，忽报谢家昌部攻袭后方阵营。倭军无奈，翻身来救。松浦淳六郎屡屡为谢家昌部袭扰，欲寻其主力决战，谢家昌部又行踪飘渺，甚为无奈。


    两军你来我往，鏖战十日，皆大伤。国军撤退时，尽迁战区之民，毁其村寨，烧其谷野，不留粒米与倭军；兼路坏桥断，后勤补给艰难，满目皆为残檐破壁，连冈村宁次亦在破屋中办公。又值赣北盛暑，天气变化多端：或酷热难当，或淫雨连绵。倭军不服水土者众，甚是窘迫；更甚者，忽霍乱、疟疾行于军营。前方进展艰难，军兵锐气尽堕。而此时波田支队亦为国军孙桐萱部所制，难以抽身。国军阵中亦伤亡惨重，后勤不济，军心摇动。各部兵势日蹙，皆欲撤防。薛岳震怒，严令：若有擅自后退者，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冈村宁次见松浦淳六郎部难以进展，便令101师团攻占星子，欲图据有德安，包抄国军后路。佐藤支队率先登陆星子，即与国军王敬久部大战。冷欣师据前沿，奋力冲突，剪其前锋。倭军飞机炮舰齐轰星子，压得国军无还手之力，阵前军兵死伤近半。激战数日，国军无力抵挡，众心危惧，轰然撤去。倭军大队一哄而上，遂据有星子城。时叶肇部、陈安宝部已于隘口镇布防。王敬久遂率残部入隘口镇。伊藤引兵追袭，于玉筋山、东孤岭、钵盂山等地遭国军夹击。伊藤率军攻打国军阵地。国军据有山峰，迫击炮弹密如乱蝗；倭军挤于山沟，腾展不得，死伤甚重。倭将伊东政喜分军绕袭国军翼侧，连日攻打。国军战壕几成平地，岌岌可危。前敌指挥官吴奇伟急令谢家昌驰援。谢家昌部昼夜驰骤，突攻倭军后腰。倭军分军来迎。于是两军就于庐山拼死厮杀，枪炮声、喊杀声，震天动地，昼夜混战不休。


    叶肇知谢家昌前来助战，大喜过望，通告众军：中华天神将军杀到。众军大振，皆言：“我等皆广东人也，当拼死杀敌，万不可丢家乡父老脸面。”于是众军以一当十，奋勇厮杀，阻击倭军。倭军饭冢联队攻打叶肇部，华振中师据阵死守。饭冢连攻数日，寸土不得，身边军士渐少。饭冢食不甘味，进退维艰。一日，饭冢贸然于阵外与记者谈，为国军狙击手射杀。叶肇部乘机攻袭，全歼饭冢联队。倭军101师团数战不利，为国军胶着，脱身不得。乱战中，师团长伊东政喜亦为流弹击伤，锐气大堕。


    忽报波田支队与9师团击败张发奎部，陷城门至磨盘山一线阵地。薛岳部金官桥线势危。不一日，波田支队又拔瑞昌。倭军9师团之丸山支队引兵而南，奔袭德安。丸山支队连日行军，突攻岷山王陵基部。王陵基部疏于防备，乱成一团。倭军连得鲤鱼山、笔架山、新塘铺等处。薛岳令俞济时部驰援岷山。俞济时只派一旅之众前往。此部刚至岷山，忽与丸山支队相撞。国军一旅之众惊乱，一触而溃。俞济时又派王耀武部驰援，又溃不成军。薛岳发雷霆之怒，责俞济时道：“若果再贻误战机，军法从事！”俞济时震怖，乃率全军至岷山，堵击丸山支队。时松浦淳六郎知波田得瑞昌，再挥军强攻金官桥线。又败落而归。


    国军退至马回岭，以第4、第74军守卫白云山—乌石门—戴家山—庐山西麓线；以李汉魂部殿后。丸山支队追至马回岭，忽遭国军反击，众不得前。冈村宁次不得已，令丸山支队撤回瑞昌，以106师团与国军对峙。至此，南浔线之国军方得喘息。李觉部损伤过重，薛岳便令其休整。俞济时知情，暗求蒋中正说情，使74军亦能撤至后方休整。蒋中正即致电薛岳，欲调74军至长沙休整。薛岳复电：“调不下来。”蒋中正电报言：“74军于岷山之役伤亡甚大，应予调下整补。”薛岳即致电蒋中正，道：“若论伤亡，赣北各军皆需整补，然此非常时期，若有所偏颇，只恐人心涣散，故此时不宜轻动。”蒋中正窝火，责骂俞济时道：“你与昌儒同为我之心腹，然昌儒求战，你且怯战，于我脸面何顾！”俞济时不胜惶愧，从此不敢言退。


    李汉魂分军三路，不时袭扰驻大塘角、马回岭、西岭之倭军。李汉魂屡攻得利，迫得倭军日不敢出，夜不安枕，来往于马回岭至黄老门间，皆藏于装甲车中，不敢露首。（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2）

    冈村宁次引倭军大部自瑞昌而西，为张发奎部所阻。于是冈村宁次令倭将本间雅晴率7师团攻武宁。7师团行至小坳一带，又为张发奎部截住厮杀。本间雅晴大怒，挥军猛攻麒麟峰。国军18军军长黄维率部居高临下，与倭军对攻。两军死伤无数，血水顺坡流下，至公路边沟渠，汇成血流，涓涓有声。倭军分军攻打，日夜不歇，终于将麒麟峰攻陷。国军援军赶到，与黄维部夜袭麒麟峰。时倭军数日攻坚，俱已疲惫，不想被国军突袭，倭军惊乱而退。倭军分路攻打覆血山、望月崖、桃花岭、上坳山、白门楼等要隘。两军反复争夺，一日之内，要隘数次易主。国军援军源源而来，本间雅晴部处处受制，只觉国军无处不在。本间雅晴气馁，便集力主攻大屋田村西南高地。两军拼死相攻，胜负不分。倭军死伤甚重，难以展足。


    冈村宁次知势不利，乃密令松浦淳六郎留少许人马监视马回岭、曹家坡之国军。大部则寻密道而进，欲奇袭德安。又令伊东政喜、本间雅晴率部佯攻对阵之国军。松浦淳六郎率部昼伏夜动，行至竹坊桂，突与欧震部之搜索队相撞。欧震侦知其情，即分军一部击其侧后。山涧地窄，倭军迤逦行进，忽炮弹击中马群，马群受惊，于烽烟中乱冲乱撞，瞬间没有踪影，各种军需物资散落山间。倭军战战惶惶，或躲于水沟，或伏于土堆，与国军对峙。然四周山上皆是国军，子弹飞舞，却难觅国军踪影。倭军急于行军，且战且走。时国军各路争先赶来，据险要阻击倭军。倭军自知难以脱身，只得与国军对攻。


    倭军集力攻打大金山、万家岭之国军，不胜而回。又攻肉身观、狮子崖一带高地。激战尽日，倭军施放毒气，使国军丧失战力，方得逞。倭军立足未稳，国军即反攻上来，两军近身相斗，杀声震天。拼杀半日，将倭军击溃，恢复肉身观、狮子崖一线阵地。倭军退据扁担山。次日，国军又来抢攻扁担山。国军一拥而上，与倭军刀枪相斗。喊杀声、哭叫声，响彻四野。其时，倭军又攻大金山、狮子崖阵地，俱为国军击退。


    国军冯圣法部袭占杨家坂及万家岭北端高地，次日又占箭炉苏。倭军大部反攻杨家坂、狮子崖及万家岭北端高地。冯圣法见部众死伤甚重，弃阵而退。倭军趁势攻打哔叽街、长岭、张古山。两军相持不下。倭机猛轰张古山，国军阵中尽成火海。冯圣法见所部只剩数百伤兵，向俞济时哭求撤退。俞济时怒斥道：“若你撤去，纵淞浦走脱。蒋委员长饶不了你，也饶不了我。可使军兵集于阵后，轮番上阵。总之，阵地绝不能丢。”苦战一日，冯圣法又哭求援兵。俞济时无计可施，决然令警卫营上阵，军部只留数人警戒。张古山虽为倭军所占，然国军源源而来，将松浦淳六郎困于万家岭一带。


    薛岳得知第4军、第74军困倭军于万家岭，不胜振奋，急令谢家昌弃伊东政喜而不顾，日夜兼程，增兵歼灭松浦淳六郎部。又从南浔线、瑞武公路抽调军力增援万家岭。冈村宁次侦知此情，急令松浦淳六郎火速撤出万家岭。又令7师团助106师团突围。7师团一路急进，攻陷箬溪。李汉魂挥军截断武永公路，使其难挪寸步。时106师团与国军缠战不休，脱身不得。而此时倭军地图有误，竟迷路山中。大军于山沟中乱撞，不得出路。时捷报又传：叶肇部于隘口街、金轮峰等处击败倭军，使其难以进展。薛岳思前虑后，又决然先斩后奏，调叶肇至万家岭，加强攻势。只留5军、9军与101师团相持。


    时国军各部皆聚于万家岭一带，将松浦淳六郎部围得水泄不通。薛岳调兵遣将，分路攻击被围倭军。谢家昌部为预备队，何处危急，必从速增援。部署毕，薛岳厉声道：“此处山道狭窄，倭寇前后不得相顾，已成瓮中之鳖。此次攻击，有进无退，违者斩！”众将皆震肃，各回本部准备。至夜间，各部骤然攻击倭军。一时间，万家岭一带火光四起，天地撼动。


    叶肇麾军攻打金娥殿、公母岭一线。倭军难挡其锐势，退据石堡山、老虎尖。叶肇屡攻不克，心急气躁，即向薛岳救援。薛岳便令谢家昌分军一半助攻。谢家昌亲至阵前。叶肇接着，道谢不迭，道：“倭寇死守险要，我军屡攻不利，徒增伤亡，如何是好？”谢家昌道：“伯芹兄勿躁，容我细察倭军阵势。”言罢带黄昌松部潜至距倭阵数百米处。叶肇不敢落后，亦带突击队相随。忽见数名倭军施放冷枪。谢家昌举枪连射，二名倭军即扑于阵前。众军皆惊。谢家昌令迫击炮猛轰倭军，炮火方息，便掩杀上来。倭军不敌，又弃石堡山、老虎尖。叶肇惊道：“今日亲见昌儒神威，如遇惊雷！”谢家昌道：“军不在多，在能战耳。倭贼军少，却能以少胜多，胜在军士能战。”叶肇深以为然。于是谢家昌令副师长李玉林率部助叶肇纵深进展，只率黄昌松部复回。


    其余各部，俱有进展。王耀武率部攻打一夜，遂据有长岭。大军一涌至张古山，将其围成铁桶一般。众军攻打数次，俱遭挫。王耀武急道：“张古山险峻，易守难攻，若得张古山，倭寇俱在我监视之中。那时我军可凭高视下，攻打其余山头。不知诸位有何良策？”众皆默然。忽张灵甫奋然道：“若用我计，今夜必克张古山。”众皆狐疑。张灵甫道：“诸位可知《三国演义》？昔姜维于剑阁阻挡钟会，使其无所为。然邓艾出其不意，谋袭成都。未出之时，钟会笑其愚。然邓艾暗渡阴平，飞越摩天岭，竟连得江油、涪城与成都。古人能行此计，我等为何不仿之！王师长可率大军正面攻打，灵甫即率奇兵，逾山越险，偷袭张古山之侧背。”王耀武顿悟，遂令张灵甫率本部人马奇袭张古山。


    于是张灵甫率本部人马披荆斩棘，行至张古山后。众军仰视峭壁，绝望相顾，坐于树旁叹气。张灵甫道：“倭寇就在眼前，若我等攀岩而上，倭贼必以为神兵天降，不战而逃。”言罢率先登岩。众军不敢怠慢，皆攀岩附壁而上。时倭寇为国军正面猛攻，无暇顾及后方。张灵甫麾众突击倭寇后阵。倭军措手不及，一阵慌乱，从正面突围而走。张灵甫遂得张古山，即率众筑阵固守。


    松浦淳六郎闻知张古山失守，急令飞机大炮一齐轰击。张古山火焰熏天，寸草不留。倭军集力冲击，杀声震天。两军往复攻杀，胜负不分。其余各处，倭军俱落下风。冈村宁次知势迫急，又令7师团拼力出击，以解松浦淳六郎之困。倭军进至龙岭一带，李汉魂死守不退。倭军源源增兵，从多出突击。薛岳恐李汉魂难以相持，又令谢家昌增援。谢家昌正行间，忽闻张灵甫失守张古山。谢家昌急道：“若张古山不守，歼松浦淳六郎便成画饼。”就令参谋长带大部军马增援李汉魂，却亲率黄昌松部增援张灵甫。


    时第4、第66、第74军攻打扁担山、田步苏、万家岭、张古山、墩上郭、箭炉苏等处，无所进展。张灵甫随身军兵不及三百，趁夜突袭倭军。山上倭军早有防备，就与国军近身相射。两军难分难解之际，谢家昌亲率突击队攻击。倭军难以抵挡，退至山腰。张灵甫大喜，道：“昌儒至此，张古山当稳如磐石。”谢家昌道：“昔你我同窗苦学，今又并肩杀敌。此战当大挫敌胆，以壮我黄埔之威。”张灵甫道：“昌儒有何良策守御此山？”家昌道：“明日倭贼必大轰山头。我等可于今夜加深壕沟，往复数道壕堑，直至山腰，可挡倭人炮火。”张灵甫道：“我兄所言有理。”乃令众军掘深壕沟。


    次日天明，倭军果然猛烈炮轰张古山。炮火未息，倭军便争先杀上山。国军据残阵阻击。张灵甫奋勇当先，率本部军冲杀。两军刀枪相搏。黄昌松见势，率军冲击。众军于山腰间拼死格杀，喊声震天。倭军凶暴异常，占据上风。国军死伤无数，渐次退至山顶。倭军相逼甚急。谢家昌屡欲上前，皆为警卫所阻。谢家昌见势迫急，大喝一声，冲突上前，砍入敌群。倭军不知此人为天神将军，皆欲取其性命，争先攻杀。谢家昌挥刀格击，势如疾电，触者非死即伤，莫能当者。众军见谢家昌亲临险地，只惧谢家昌伤着，皆拼死砍杀。倭军抵御不住，往山下便退。山下倭军又冲杀上来，撤退倭军只得返身厮杀。数名官佐持刀攻击谢家昌。谢家昌颜色不变，奋发神威，一连砍杀数名官佐。倭军见其雄壮威猛，皆震怖，无敢近者，轰然退下。山下倭炮即行轰击，国军断肢残体皆飞，死者遍地。张灵甫飞身将谢家昌扑倒，炮弹轰然炸开。谢家昌推开张灵甫。只见张灵甫已昏迷，身上多处受伤，血流如注。谢家昌大呼其名。张灵甫睁眼道：“倭贼何在？”谢家昌流泪道：“我弟为救家昌，何故不顾自身？”张灵甫道：“我兄待我恩重如山，当年灵甫在狱中，昔日友人皆鄙视灵甫，独我兄至狱中相探，足见我兄真情，若能为我兄捐躯，亦无所恨也！”谢家昌听罢，泪如泉涌，令人护卫张灵甫至后山疗伤。


    次日，薛岳知谢家昌亲临险地，当先厮杀，不觉大怒，严令谢家昌下山；又令各部组织敢死队，奋勇前突。敢死队趁夜突击万家岭、箭炉苏、田步苏、雷鸣鼓刘、杨家山等处。众多敢死队割去衣袖，潜至倭军阵地，若摸到对方有袖子，挥刀便砍。大军则随后而进，至次日，万家岭、田步苏皆为国军所占。倭军往北溃逃，至石堡山，喘息未定，又为叶肇所袭，只得退至雷鸣鼓刘。忽四处山间无数迫击炮弹落下，倭军死伤无数，甚是窘迫。国军缴获各种军械无数。


    时倭军粮弹不敷，陷入绝境。倭军大部皆受伤，饥困不堪，无力再战。死于水沟、水田中之倭军，浸泡数日，脸颊皆成茶色，且浮肿异常，蛆虫从鼻孔与嘴巴爬出。倭军残兵绝食多日，惟从浮尸间舀脏水解饥。倭人军心尽堕，只觉死期将至。松浦淳六郎隐于密林中，瑟瑟待毙。时国军搜索至深林，未见敌踪，乃退。松浦淳六郎侥幸捡得性命。


    时国军打援部队死伤甚重，难以为继，多处阵地为倭军所夺；各围击部队连日苦战，伤亡过重，战力无几。铃木支队突袭国军侧翼，各路援兵聚积愈多。薛岳无奈，急令各部采取守势。不数日，倭军沿武永公路攻占甘木关；101师团击败国军5军与9军，顺势强渡德安河。国军隔河拦截，使敌滞于德安河北岸。薛岳见势不利，便令各部退守德安以西之柘林、郭背山、永丰桥、卢家滩及德安以北之乌石门、戴家山一线。


    薛岳知松浦淳六郎逃脱，仰天叹道：“此次敌穿插迂回作战之企图虽遭挫折，但我集中围攻，未将该敌悉歼灭，至为痛惜。”家昌道：“现中日争战正烈，以我兄之大才，岂无展示之机?”忽报叶挺发来贺电，电言：“南昌薛总司令伯公：欣悉南浔大捷，尽歼丑类，挽洪都于垂危，作江汉之保障，并平型关台儿庄鼎足而三，盛名当垂不朽，肃电弛贺，叶挺叩。元午秘印。”薛岳愧道：“此役未竟全功，何足道哉！”


    ——万家岭之役惨烈，举世皆撼。数年后，有人复踏战场遗址，但见方圆百里之地，倭军之钢盔、马鞍、弹药箱、毒气筒、防毒面具等物，俯拾可得。莽莽荒野中，白骨累累。尸骨露于野，为蛆虫所蚀，蛆变蛹，蛹变蝇，蛹壳堆于骷髅上，高达盈尺。雷鸣谷刘村所近，俱是战死者之坟。当地人白日皆惧孤身农事，或有人闻野鬼夜哭，间杂杀声。胆小者皆迁居异乡，从此不复回。


    倭军救出松浦淳六郎，又整顿军马，长驱而进，攻打德安、永修两处。国军7军团难敌倭军盛势，屡战屡败，仓促撤走。大屋潘、汪庄、胡庄、李庄、天符坛、天球垅、张姑脑、狮山等地遂为倭军所占。101师团趁夜强渡德安河，锋刃直指德安。国军虽奋力争战，然终不敌倭军锋芒。倭军7师团击破国军阻击，亦来助攻。101师团经东、西、北三门攻入德安城。守军死战，仍难封堵倭军攻势，遂奉命弃城南撤。德安乃告沦陷。


    德安既破，国军陷入背水作战之绝境。薛岳知劣势难扭，乃率军退至修水之南。冈村宁次闻之大喜，令101师团寇略虬津市、永修，而后沿修水一线追击；106师团策应101师团行动，向虬津市附近追击。未经大战，倭军便陷永修、虬津市和白楂街等处。至此，倭军苦战数月，军力已疲，已是强鲁之末，无力再攻。国军亦得喘息之机。（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1）

    第四十三章


    民国二十七年七月初旬，余楚声得蒋夫人亲笔书函，书中言：武汉势危，各地难童皆聚武汉，武汉保育总会用人之际，望能北上相助。时崇平已断奶。楚声忧心武汉战事，夙夜不安，今得蒋夫人召唤，便欲北上。


    贤姝劝道：“北方烽火连天，朝不保夕，惟乐昌地僻，有些太平。贤媳历尽艰辛，方得无恙，如何又去冒那风险？”楚声决然道：“中国失地愈多，孤儿或死或伤，或流落荒野、街头，无所依靠，嗷嗷待毙；又闻倭贼掳掠我国强壮少年运送至日本，以奴化教养，待学成以补充军人之数，以中国人制中国人。若果倭人得逞，则为我民族之大悲。故此，我中华妇女当以母性之大爱，揽我国难童于怀，育之教之，使我民族未来不致败落。”谢德声从旁劝道：“贤媳所言虽有理，然家有弱孙，还需哺育，自身尚且难顾，何顾中华之大？”楚声含悲道：“为中华之大，乃楚声之志。崇平之育养，惟托二老。”德声夫妇无计，勉强应承。


    谢德声欲遣贱养夫妇随行，于路照顾楚声。淑芬暗道：“贱养夫妇勤俭，能为家谋利，不若遣宝莲同去。”德声忧宝莲不肯。淑芬笑道：“我跟宝莲说去。”宝莲至。淑芬道：“现武汉战事正烈，各路英豪皆争往前线打鬼子。宝莲身手不凡，可惜闲着无用。”宝莲叹道：“若不是崇和拖累，我早去了。”淑芬密语道：“楚声已将崇平托付给二老，近日将赴前线。宝英雄空有一身本领，却在家做理事婆娘，真乃可惜可恨！”宝莲闻言，即于贤姝前道：“崇和可不是你老孙子！”贤姝惊道：“何出此言？”宝莲道：“楚声将崇平托付给二老，要上前线做英雄去了。我浑身武功，倒在此山城煮饭扫地，岂不浪费大才？”德声挥手道：“你同楚声都去，家中之事，自有我等照顾。不过你得应承我一事：楚声乃弱质女子，请你多多关照。”宝莲笑道：“小事一桩，这妮子虽抢走我丈夫，然我与其相处日久，深佩其为人，早已将其当妹子看，二老但可放心。”楚声闻宝莲随行，甚喜。


    余楚声辞别家人，与穆宝莲一道，趱程北上。行至长沙，列车停滞不前。车站警员驱众人下车，言列车为军方征用。众人怨声载道，滞于站内不散。宝莲欲要寻事，为楚声所劝。忽无数军士匆匆进站，乘车呼啸北去。余楚声见势如此，亦助警员劝慰众人。有人讥讽道：“这位小姐高风亮节，为何不随军至前线，与东洋人厮杀一场。”旁人劝道：“算了，那些丘八得便宜占先，半路上为东洋飞机炸死亦未可知！”宝莲突前，左右开弓，击倒两人。众人惊骇，轰然散去。


    时河南之境，天旱无食，又逢战乱，荼毒四野。百姓无所依，逃至湘地，举目无亲，饥民相聚，同病相怜，互相倾诉，言及伤心处，不觉凄伤大哭。孩童饥饿，神态萎靡，于垃圾堆中觅食。余楚声见了，急趋上前，购食与食，问：“来自何方？”孩童道：“新郑。”楚声道：“何故至此？”孩童道：“水灾。”楚声问：“父母安在？”孩童道：“淹死。”忽数名难民围至求食。宝莲喝道：“老娘正生闷气，你等勿要靠前。”众人见其貌若罗刹，皆寒噤。楚声道：“你等俱来自河南么？”众人争应言，口音各异，或来自河南，或来自安微，或江苏，人人凄惶，个个落魄。楚声使众人饱食，又道：“诸位可于当地安生，待政府收复失地，再回乡未迟。”众人闻言恸号，道：“政府军连连败退，只怕是要亡国了！”余楚声正色道：“华夏子孙，忧深责重，只讲救国，不讲亡国！”众皆怔忪不语。


    忽数人涌至，间有几名警察。一人指着宝莲道：“那悍妇便是凶手。”为首警官道：“有人指证，你便是方才击昏两旅客之凶手。”宝莲挽起衣袖，道：“你这瘦猴亦想试试老娘力气么？”警官惊撼道：“不敢，然方才为你所击者，至今未醒，你得担当责任。”宝莲道：“此败类早已昏迷，若是清醒时，不会说那胡话。”警官央求宝莲至车站警务室。余楚声道：“你我不必为难警官，反正无处容身，去去倒可。”至警务室，见两人昏迷于地。同伴哭诉不已，欲要宝莲偿命。宝莲火起，将一盆冷水泼于两人头上。两人睁眼见宝莲，跪求：“饶命！”众人大笑，此事便罢。宝莲道：“几时有车送我姐妹至武昌？”警官道：“现时战事紧，急运军备，几时有车，尚未可知。”宝莲骂道：“我姐妹乃是蒋夫人所请，你等误我大事，摘了你等之脑袋！”众人大惊，问询楚声。楚声出示蒋夫人之信函。众人看了，方信为真。夜间有军备北上，楚声得以搭车同行。


    次日至汉口火车站。车站内外挤满难民，惶惶然或坐或立，不下万人。余楚声欲雇车离去，忽见数十名孩童于街边群殴。余楚声上前劝阻，顽童脱口便骂。宝莲猛喝一声，众皆震骇。楚声道：“何故互殴？”顽童道：“争食而已。”楚声道：“战乱之时，勿在街头流连，可速归家。”众孩童皆笑，道：“我等离家千里之遥，如何归家？况家中为东洋鬼所据，片瓦不存，如何安身？”余楚声怔然无语。宝莲从旁催道：“乱世之时，观世音做不得，可速去。”楚声道：“你我千里而来，正为此辈，如何就去。蒋夫人函中言汉口设有临时保育院。你我何不带难童至临时保育院？”宝莲无奈，只好带着十数名难童寻找临时保育院。


    余楚声紧随其后，见一男孩牵着女孩行走，怜悯道：“几岁了？”男孩道：“十岁。”楚声道：“女孩几岁？”男孩道：“我妹子八岁了。”女孩抬头道：“我七岁半，叫桃桃，我哥叫福来。”楚声道：“父母在何处？”桃桃道：“淹死了，哥哥带着我逃难。”楚声怆然无语。桃桃道：“太太，你买丫环么？”楚声讶然道：“何出此言？”桃桃道：“太太给我饭吃，我做太太的丫环，我能侍候你。我哥做你家男佣，可以挑水做饭。这样我兄妹就不用逃难了。”楚声道：“我送你兄妹至学校，有饭吃，有书读。”桃桃道：“东洋鬼找得到么？”楚声道：“那是安全之处，东洋鬼找不见。”众孩童听了，皆欢呼雀跃。


    余楚声等众至临时保育院，一女士出门相迎。楚声道：“本人余楚声，乃奉蒋夫人之命而来。”那人大喜道：“我乃李昆源，特来迎接谢夫人。谢夫人乃抗日巾帼，海内闻名，昆源深为敬佩。”言罢，即请众人入内；又请老师安顿众难童。李昆源道：“适逢周恩来先生到此看望难童，可以一见。”又带楚声与宝莲至客室。忽见两人起身相迎。李昆源道：“此乃周恩来先生、邓颖超女士。”余楚声惊喜道：“昌儒曾言及周先生，深佩先生君子之风。”又敬邓颖超以长辈之礼。周恩来知来人为余楚声，不觉百感交集，道：“自昌儒离我而去，不胜挂念。忆昔南昌兵败，昌儒不辞劳苦，来往斡旋。因痛手足相残，曾扪心大恸。昌儒之情深义重，每每忆起，亦不觉心伤。后湘江之役，昌儒冒死释放红军战俘，举国皆惊。毛先生与我谈起昌儒，曾言：昌儒虽屡伤我军，为我军劲敌。然昌儒情意，亦当永铭心中。”余楚声慨然道：“现为手足，当同仇敌忾，齐驱倭虏。”众皆深以为然。


    邓颖超道：“蒋夫人言楚声智勇双全，现用人之际，故力荐楚声前来相助。”李昆源道：“楚声刚至，便立大功，沿街召集难童十数名。”周恩来道：“设立保育院，主旨明确：孩童乃国家希望，抢救难童，为中华保留血脉，乃抢救中华之未来。望诸位倾力为之！”李昆源道：“据我所知：日本军所至，便抓捕儿童，运至日本，被掠儿童已过十万，此计阴毒，乃断我中华后路。”宝莲怒道：“若是我遇见倭鬼时，必碎其尸！”周恩来惊其言貌，一问方知为家昌前妻，笑道：“穆女士必是女中豪杰。”楚声道：“周先生有识人之能，我姐悍勇，男中亦罕有相匹者。”宝莲道：“勇亦如何？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施展，落得在家带仔煮饭。楚声虽无缚鸡之力，然其灭倭人半百之数，成就英雄之名。”周恩来惊而不信。余楚声详叙艰难之历，满座皆惊。


    之后，邓颖超邀楚声与宝莲至周公馆，设家宴相待。席间邓颖超言蒋夫人本月初至黄梅县前线劳军后返回时，为日军侦察机发现，遭到袭击，其座车被毁，蒋夫人多处受伤。楚声失惊道：“现今如何？”邓颖超道：“楚声勿慌，蒋夫人伤势渐好。”楚声道：“去岁淞沪大战时，蒋夫人以尊贵之躯，不避战火，屡屡至前线慰问。楚声深为敬佩。”邓颖超道：“上月蒋夫人至桂永清军中慰问，亦遭倭寇火炮袭击，险些罹难。蒋夫人之行，实为我等楷模。儿童保育会之成立，亦赖蒋夫人鼎力相助方成。自战事初起，无数难童逃至武汉，迫近年关时，武汉大雪纷飞，从江淮逃出难童无数，身裹破衣单裤，沿街乞讨，夜宿街巷，常见街头有冻饿而死之难童。又据被俘倭寇透露：倭寇于淮河、运河流域掳掠精壮儿童抽取鲜血，以疗伤病，抽血致死者装入麻袋投入江河。故我等联络各界知名人士，成立儿童保育会。”楚声听罢，惊怒之情，溢于言表。（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2）

    蒋夫人知楚声已抵汉口，大喜过望，即派人来接。卫兵将楚声与宝莲送至军事委员会大楼前。蒋夫人亲来迎接，喜道：“我的好妹子到了。”与楚声相拥，道了辛苦，又挽手进入大楼。至蒋中正办公室，喜道：“亲爱的，楚声妹子到了！”蒋中正闻之欣然，放下公务，使人上茶，与楚声叙谈家事。忽警报大起，众卫兵匆匆进来，言倭机已至。一语未毕，炸弹已在楼前爆炸。只见大楼晃然欲倾，玻璃四溅，尘土腾空。众卫兵护着蒋中正夫妇下楼。倭机炸弹猛烈，众不得出。趁爆炸间隙，众卫兵护着蒋中正至防空壕；蒋夫人伤未痊愈，行动不便。宝莲背起蒋夫人便冲至壕中，楚声紧身随从。三名卫兵冲出接应。忽一发炸弹飞来，轰然爆炸。卫兵皆扑地而亡；蒋夫人亦不省人事。余楚声搂着蒋夫人大声哭喊。蒋夫人慢慢睁眼，道：“傻妹子，我没事呢！”倭机离去，众人聚拢。蒋中正令厚葬卫兵；又嘉宝莲英勇之举。


    宋美龄请楚声赴汉口保育院，协助孟庆树、安娥、李昆源、杜则吾、曹孟君等人工作。余楚声带着宝莲欣然前往。安顿完毕，楚声便写家信报平安，又嘱家中：战乱之时，颠沛无常，居无定所，无须回信。忽报倭寇波田支队攻占九江，顺势沿江而西。倭机轰炸又稠，昼则尘烟蔽日，夜则火光不息。武汉军民惶惶不安，无论贫富，皆觉命悬一线；离城逃难者，不计其数。街头痞子趁乱横行，或当街劫财，或入室窃物。当局震怒，严令若遇丑类，可即时正法，以儆效尤。时势已乱，街头偶有枪声。商户多关门歇业，物价如翀。学生沿街游行，口号震天；或有捧箱募捐者，真伪不辨，鲜有投币者。


    余楚声带数名老师上街宣传，兼收容难童。适值暑天，武汉酷热。树下、路边尽是难民，或席地而卧，或盘腿呆坐；众难童蓬头垢脸，为蚊蝇所扰。余楚声走近人群，道：“各位乡亲！我等是儿童保育会宣传队。现今倭寇轰炸武汉，且倭寇于上海、南京、徐州、安庆等处掳掠孩童，抽孩童之血以疗伤兵，以致死者无数。儿童乃国家未来，民族希望，请诸位将小孩送至保育院，由保育院护至安全之所，教之育之，将来为国家出力。”女孩听了，藏头于胳膊底下；男孩则伸缩浓涕，好奇围观；病儿眼神恍惚，一脸污浊。老师见难民疑惑，驻足观望，便道：“同胞们但可放心，我等属蒋夫人领导，孩儿送至保育院，吃得饱，受教育，保障安全。”忽一孩童端破碗乞食。楚声怜悯道：“父母在何处？”乞儿道：“淹死。”楚声道：“从何而来？”乞儿道：“河南！”楚声道：“一人至此么？”乞儿道：“随人流至此。”楚声涌泪道：“随我至保育院，有饭吃，有书读，如何？”乞儿道：“好！”邻近难童见此，皆聚拢于楚声旁。楚声请随行老师带难童归保育院。又至难民聚集区，劝说难民送孩儿至保育院。有难民搂住孩儿，哭道：“要死一起死，骨肉不分离！”旁人疑虑道：“若战事平息，你们可否归还孩儿？”楚声道：“你们放心，战后可凭证明领回孩儿。”又有人担忧道：“只怕天下大乱，你若卖掉我孩儿。天长地远，我到何处找我孩儿。”楚声耐着性子，又解释又起誓，只领得数名女孩。


    宝莲手无尺寸之功，急躁极甚，当街大叫：“东洋鬼来了！”满街难民闻言，拔腿就逃。宝莲又大叫：“我尚未说完，快跟我至保育院。”又俯身对家长言：“可将孩童送至保育院，吃得饱，有书读。”孩童见其模样，埋头母怀惊哭。忽见一孩童当街卖开水、梨膏糖。宝莲道：“无需贩卖此物，可至保育院避难。”孩童惊栗道：“家有祖母待食！”宝莲道：“父母安在？”孩童道：“遭东洋鬼炸死。”宝莲道：“你年不过十岁，如何养家？可领你家祖母同去。”孩童点头，声称回家带祖母。其人去后不回。宝莲无奈，又至码头边招揽。忽见一童做挑夫：穿一破裤，露着光膀，骨瘦嶙峋，挑着重担，艰难挪步。宝莲大叫：“勿要干了，跟我至保育院享福去。”挑夫抬头见宝莲，弃担而逃。宝莲复回，气恼道：“我有千钧之力，倒不如柔弱妮子！”曹孟君闻言，笑道：“阴柔之力，非比寻常。宝莲悍勇，可担护院之责。”众人皆附议。宝莲怏然不悦。


    时倭军骁猛异常，溯流而上，进逼愈急。国军战事不利，广济、田家镇、潢川接连失陷。倭机轰炸日甚，武汉已成炼狱。忽报薛岳将倭军围于万家岭，胜利在望。蒋夫人亲临前线劳军，令宝莲随行。保育院往各处派遣老师，于火线下救护难童，并觅安全地设立保育院；又派徐镜平先期赴宜昌，成立难童接转站。余楚声留于武汉，协助李昆源工作。忽闻倭军于大亚湾登陆，骤如台风，沿江而西，席卷广州。楚声暗惊，挂虑家人安危。宝莲自江西而归，得知凶信，欲要回乡，为楚声劝止。


    时国府欲弃守武汉，急撤党政机关，抢运军事物资；为免重蹈南京之祸，又劝导市民西行。大难将临，百姓又遭离乱之罪。江淮之民，流落至武汉，尚未安枕，又仓皇西顾。或有富户，难舍家财，听闻沦陷区归顺日军者，可保家财，遂暗制日旗，欲讨日军欢心。保育院收容难童剧增，有市民自忖自身难顾，将孩儿送至保育院，洒泪离去，任由孩儿撕心裂肺。众难童常倚墙远观，追问楚声：“余老师，武汉守不住么？”余楚声道：“何以见得？”难童指江中轮船，道：“船上妇孺皆哭，可不是逃难？”余楚声默然无语。难童又问道：“老师不会抛弃我等逃难么？”余楚声道：“老师会与孩儿们一起。”孩童问：“带我等逃难么？”楚声无力道：“我等到重庆，重庆乃安全之地。”一言未毕，忽警报大作。十数架倭机飞临，猛轰江中轮船。武汉又为硝烟所罩。（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忽传贺胜桥、咸宁悉落入敌手，南逃之路已绝。倭寇攻占田家镇后，兵势汹汹，又陷浠水、黄陂等处；倭军一部迫近兰溪、阳逻，锐不可当。民皆星散，房屋一空。倭寇一部攻拔信阳，又沿平汉铁路南下，经应山、安陆、云梦、应城向汉阳、汉口迂回。由此，东、北、南三路已绝，惟有西路可逃。民皆讻讻，折回城中，或转而西逃，或藏身家中，听天由命。倭军前锋进至张家墩，悍然炮击汉口城。民如惊蚁，四散乱窜。汉奸于隐蔽处点火造势，以为内应，惊扰城中军民。蒋中正见大势已去，急令二十万守城军撤走；又令：“将凡有可能被敌军利用之虞的设施均予以破坏！”军令既下，爆破声此起彼伏，日则黑烟腾空，夜则火光照天。武汉大乱，纷纷攘攘，哭声不绝。


    汉口保育院内，众皆焦虑不安。李昆源至汉口留守机关交涉，请求拨付车辆船只。蒋夫人亲自过问难童事宜，故得留守机关特别照应。汉口保育院之难童依次撤离。蒋夫人亲临保育院，指导撤离工作。余楚声忙于填表编队，预备途中食物药品。蒋夫人道：“阳新、大冶、鄂城已失守，日寇波田支队逼至葛店，不日将至武汉。我欲往衡阳，楚声可与我同行。”楚声道：“现保育院仍有近千难童，我不能就此离去。”蒋夫人知其意决，遂留下手谕，道：“途中如有难处，可凭此手谕求助于当地机关。”言罢凄怆相别。


    时满城狼藉，商铺尽闭，街头旧物横陈。原本不思离城者，亦裹财出逃。难民扶老携幼，背包挑担，聚积码头，急候船只。船少人众，皆争先靠前，混乱不堪，以致有人被挤落江中。有人大呼：“东洋鬼不日即至，在此待船，如同待死！不若徒步入川，尚能捡得性命。”众皆以为然，散去近半，人流夹江西行，两岸哭声不绝。


    余楚声带三百余难童至码头。众难民冲突上前，欲与难童争船。军警挥棍乱击，将难民阻拦于岸边。安顿完毕，楚声反身下船，嘱护送人员道：“教会小学尚有五百难童，我去照应孩儿们。你们且好好照看船上孩童。”众难童不舍，扯衣哭道：“余老师，一起走吧！”楚声挥手道：“孩儿们放心，余老师坐下一趟船走。”忽见福来牵着妹妹，挤出人群，双双跪下，哭道：“余老师，谢谢你的大恩大德。”桃桃哭道：“余老师，我还能见着你么？”楚声笑道：“桃桃先到宜昌，余老师随后便到。”言罢挥手示意。桃桃依依回望，道：“余老师快来哟！”船刚驶出汉口港，忽三架倭机飞临，猛击汽船。须臾间，烟火腾空，汽船倾覆。三百余众皆落水，于浪中扑腾呼号，天地不应，逐流而去。两岸之民俱引颈惊望，呼叫不绝。楚声立于岸边，不知所措，嘶声哭喊，眼睁睁看着难童成江中冤鬼。宝莲亦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昆源惊闻噩耗，不胜悲戚。忽汉口留守处送来一批枪支，言江中无船，余者当步行离城，枪支可供老师防身之用。宝莲摆弄枪支，切齿道：“我穆宝莲，乃女中丈夫，目睹今日惨剧，平生第一次大哭，心中仇恨如火。我欲留守武汉，屠戮倭狗！”众人皆劝。忽保育总会从长沙来电，令李昆源与汉口租界联系，寻求外国领事馆之人道援助。事不宜迟，李昆源急往英国领事馆求助。忽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来电，言：民生公司留轮船一艘，专供保育院师生离城之用。


    众皆大喜，趁夜将难童带至江边。时卢作孚已在船上迎候。李昆源道谢不已。卢作孚道：“听言谢家昌夫人亦在此处？”李昆源唤楚声上前。卢作孚道：“谢太太可曾听说卢作南其人？”楚声道：“卢作南乃中华英豪，去岁淞沪之战时，卢作南助谢家昌渡河。忽倭机飞至，卢作南裹国旗大呼：‘大汉不沉！中华不亡！’后赴水身亡。”卢作孚执楚声之手，噙泪道：“卢作南乃卢某之弟，谢将军倡导大义，将舍弟事迹言传，在下不胜感激！”楚声道：“卢先生今日拯难童于危难，亦当世之英雄。”于是众难童鱼贯登船。待众难童安顿已定，卢作孚方辞别离船。


    忽江边难民趁机抢登汽船，阵势大乱。众人相腾挤，哭喊声一片。汽船急离码头。楚声悲怆回首，昏黄灯光下，一片悲伤绝望人群，渐渐模糊。翌晨，船达岳口，众心稍安。忽倭机从云中扑出，突击江中汽船。各船颤如惊兔，裂浪竞逃。船上难童皆匍匐，惊栗而哭。宝莲暴怒，举枪便射。忽旁近之新升隆号中弹，轰然爆炸，船覆人亡。楚声骇然，眼看着船上人逐流而去。船至宜昌，楚声最后下船，见难童皆无恙，只觉今日方从鬼门关出来。


    徐镜平亲至码头迎候，见楚声等人无恙，与楚声相拥，喜极而泣。镜平将众人带至安欧娜女中。此校为英国教会所办。楚声道：“校中悬挂英国国旗，倭机必有所忌惮。”镜平道：“宜昌素称‘川鄂咽喉’，乃兵家必争之地。倭寇欲断我国后路，频繁轰炸宜昌。上月中旬，我校举行“九一八”周年祭，忽倭机猛轰城区，致使我校三十名难童罹难。可见倭寇已肆无忌惮。”楚声听罢，不觉回望东天。


    前近三峡，航道狭窄，滩多浪急，大船难以溯江而上。凡进川者，皆于此换船上行。时进川物资皆滞于此，连绵数里，由军警看护。难民自东涌来，将此山僻之地挤得水泄不通。难民皆欲换乘入川，苦候船票。然人多船少，又兼政府人员囤积船票，以图暴力，大部难民难以如愿。自通惠路至船码头，大街小巷尽是难民，凡旅店客栈、学校，皆无立锥之地；客栈奇贵，贫苦难民难以支付，或露宿街头，或栖身屋檐，尽皆凄惶失魂。


    安顿完毕，楚声急欲西行。徐镜平道：“宜昌为西进据点，各地难民皆聚于此，船票奇缺。交通部规定：凡西进之中国船只，五成装兵工署之军备；余者之七成为公务人员所有，其余三成由轮船公司卖票。我久居于此，每日至售票厅里碰运气，俱失望而归。此处难民皆涌至民生宜昌分公司，以期大运；押运货物之军官甚至掏枪威胁要船。”楚声愕然道：“势迫如此，满街难民，岂不在此待死！”徐镜平道：“现今境况：倭寇据有武汉，兵锋西指；又值深秋，长江将近枯水期，若船运迟缓，捱至冬季，则大型设备无法入川，大损国力。”楚声惊道：“既如此，我等担负重责，更应速离此地。”众人皆以为然，推举徐镜平、余楚声与宝莲至船运公司碰运气。


    三人步出安欧娜女中，欲往民生公司购票。校外街道人头簇拥，难民挑担背包，纷纷攘攘，道路为之阻塞。三人举步艰难，被迫于人丛中穿行。行至码头，但见各种待运设备连绵数里，看守人员靠于货物旁抽烟，神态慵懒。忽前方一阵骚乱，众人悉涌上前。但见一人，衣衫不整，神态凄怆，于江边蹒跚，一路哭叫：“我的工厂没了，我的商行没了，我的儿子没了。”其妻紧步跟上，哭着相劝。忽男人跃身跳入江中。其妻伸手欲拽，未及，伏于河堤哭号，待旁人劝慰时，那女人亦跳入江中。众皆震骇，临江叹息。


    忽警报大作，难民尽悉惊呼，四处逃散。余楚声等躲进一楼房地下室。近百人挤压于狭窄之所，呼吸不畅。楚声只觉脚不点地，几近窒息。听得室外爆炸声此起彼伏，楼房颤动，几欲倾倒。宝莲忍耐不住，爬开众人，只身出外。楚声跟上劝阻。宝莲道：“以其在此偷生，不若死在街边。”徐镜平见势，亦只得跟出去。三人到江边，只见四处尽腾黑烟。倭机若恶鹰，从空中掠过。忽一枚炸弹击中楼房，楼房轰然倒塌。楚声骇然道：“若非劝宝莲，我等亦在其中。”近前探视，尘土飞散，破砖残砾之下，全无声息。


    倭机离去，留下哭声无数。军警四处扑救火灾，拯救伤员。楚声见数名妇女在瓦砾上翻弄，哭唤儿名。楚声不忍看视，与徐镜平至民生公司怀远路办公楼。时船运公司宛如蜂窝，人群吵杂，茫茫一片。宝莲于前扒开人群，领楚声与徐镜平上前。靠近大门，为军警所阻。众人抱怨道：“我等怕要徒步入川了。现长江临近枯水期，江边十数万吨设备待运，政府如何顾得了我等草民！”有人道：“东洋鬼攻下武汉，又卷土西进。听言张自忠在汉水防线阻击，已力不从心。东洋鬼几日便到宜昌。”忽人浪汹涌上前。军警挥棍便打，骂道：“你等勿要妄想购票，现民生轮船公司只有艘轮船与艘外轮。单船运载能力只有00吨至600吨。若如此，全部物资与人员运至重庆，需要整整一年时间。此时东洋鬼早占宜昌，你等当早谋另策，何必在此徒费心力！”众人听了，愈加惶惶。


    有人谩骂而去。徐镜平见劳而无功，遂带楚声与宝莲离去。至江边暂歇，远望江水茫茫，一筹莫展。宝莲忽道：“方才我听人言，欲沿江徒步西进。我等亦用此法至重庆。”徐镜平苦笑道：“我等所携皆是孩童，如何千里跋涉？”宝莲蹙眉不语。忽有人靠前，悄然道：“要船票么？”宝莲道：“如何不要？”那人出价高出原价数倍。宝莲恼怒，将那人提起，道：“你敢耍老娘，扔你下江。”那人惊叫道：“买卖凭自愿，我滚便是。”宝莲一掼。票贩子头不敢回，撒腿便拱入人群。三人无奈，沿江返校。忽见一妇人，神色凄惶，一路哭喊：“我的孩子不见了！谁见我的儿啊！敏儿啊！”一路跌跌撞撞，遇人便扯衣相问。楚声不忍再看，黯然离去。


    忽传倭寇一路披靡，前锋已至宜都、钟祥。听言不少富人至民生公司，请客吃饭或贿赂公司人员，从而取得船票。老师皆愤愤不平，欲至交通部门告发。徐镜平道：“富人暗中取事，外人有何证据？现形势愈危，诸位有何良策？”楚声道：“蒋夫人临别武汉时，曾留有手谕给我，言事危时可凭手谕求助于当地机关。”众人皆道：“有如此圣谕，何不早说！”难童察颜观色，知船票有望，尽悉雀跃。


    翌日，三人复至船运公司。行至码头，忽见一位船员上岸，那人认得徐镜平，道：“昨日卢作孚经理已至宜昌，谋划达旦，今日必出抢运方案。徐小姐若能面见卢经理，其事必成。”徐镜平大喜道：“我等便去见卢作孚经理！”于是由那人带路至怀远路办公楼。时人潮汹涌，纷乱不堪。军警将徐镜平拦下。船员无奈回视。忽徐镜平取出宋美龄之手谕，高声道：“我等乃蒋夫人所派，有急事面陈卢作孚次长。”众军警见如此，领三人面见卢作孚。


    时卢作孚面对群情汹涌，无可奈何。忽见楚声进来，不觉惊异，道：“何故困于此？”楚声道：“无船西行，故困于此。”卢作孚愧疚道：“我这是多此一问。诸位所见：每日购票者，络绎不绝。现今滞于宜昌之装备近九万吨，有兵工署厂、厂、4厂、5厂、金陵兵工厂、兵工署陕西厂、兵工署河南巩县分厂、兵工署河南汴州厂、湘桂兵工厂、南昌飞机厂、宜昌航空站、航委会无线电厂、航委会安庆站、扬州航空站、钢铁迁建委员会、上海钢厂、大鑫钢铁厂、周恒顺机器厂、天元电化厂、新民机器厂、中福煤矿、大成纺织厂、武汉被服厂、武昌制呢厂、武汉纱厂等，还有国民政府机关、科研机构、学校设备、珍贵历史文物等。若论难民，填街塞巷，不计其数。”楚声急道：“现近枯水期，沿岸所滞设备货物，如何抢运？”卢作孚道：“我已拟定慎密计划：宜昌至重庆，溯江而上，耗时四日；顺江而下需两日，来回一趟六日。若分三段航行，宜昌至三斗坪为首段，三斗坪至万县为次段，万县至重庆为尾段。每船以其动力为依据分组，先以一部运货物至三斗坪，当即返回，而后再至万县或直运重庆；军备物资则直达重庆，并于重庆满载川军，顺江而下。客运舱一律实行‘座票制’，即将舱铺位改为座票，如此则可增加一倍客运量。至于费用，对公教人员只收半费，对战区难童免费。”楚声喜道：“若用此法，则不费一月，宜昌皆空！”卢作孚道：“前线危急，我等若不能及时撤走军械、难民，必成历史罪人。”


    徐镜平道：“现宜昌滞留难童近千，且各地难童源源涌至，接转站人满为患，请卢次长务必相助。”卢作孚道：“愿闻诸位所求。”楚声道：“若贵公司每日能让三百难童上船，可解我等燃眉之急。”卢作孚慨然应诺，又道：“现今之势，民生公司暂将难童转运至万县，万县至重庆航路，需另谋别策。”徐镜平喜出望外，即答应派人往万县码头接应。三人喜滋滋从办公室出来，顿觉一身轻松。卢作孚送至大厅，见人群拥挤，互相诟骂。卢作孚大喝：“本公司谋划已定，定当于倭寇来临前，将诸位送出宜昌。请回去，所有人都明天见！”（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1）

    第四十五章


    三峡水急滩险，汽船马力不足，夜间不敢溯江而西。卢作孚雇佣难民三千，连夜装船，以便天明起航；又征用民间木船八百余只，用以运载轻型物资。卢作孚坐镇码头，与下属研讨装船方案，并协调各方运作。城中难民手握船票，又见码头渐有秩序，心中稍安。


    凌晨，楚声等带难童至江边。但见码头灯火通明，众雇员来往忙碌，喊着号子，合力搬运货物。卢作孚在码头等候多时，见众难童到来，令人让开通道。卢作孚怜悯道：“若非战争，此等宝贝正于母亲怀中熟睡。”楚声道：“战争造祸，累及孩童，乃民族之悲。”众难童鱼贯登船，秩序井然。孩童不知伤恨事，放眼红霞唱天明。余楚声道：“孩儿们向卢伯伯告别！”歌声噶然而住，众难童挥手告别，向卢作孚高声道谢。卢作孚不觉泪流满面，仰天长叹道：“民族之难几时休！”余者亦皆伤怀。余楚声目送轮船远去，又环视四周忙乱景象，踽踽离去，愁绪如东去江流。


    晚秋风凉，原野苍黄。行人皆已添衣加帽，灰暗一片；或有难民逃得匆忙，未及带衣物，如脱毛病鸡，蜷于墙下，寒颤不迭。余楚声每日早起，分发食物，而后送难童登船。返校路上，楚声只觉寒气愈重。难民夜宿街头，瑟瑟颤抖。冷风卷枯叶，飘零落沟渠。宝莲叹道：“宜昌如同水池，汽船仿佛勺子，舀一勺水走，四处细流源源而入，宜昌总显盈满之态。”楚声道：“国运恹恹，民心凄凄。百姓爱家，甚于爱国。今国破家亡，四处奔逃，居无定所。我近日心神不宁，夜半梦醒，徘徊于溪边，凝视冷月，忽觉‘逃’字深意：藏匿心身，以避纷争，犹如老聃骑驴过关，无影无踪。”宝莲听罢黯然无语。


    忽宝莲惊指路边。身后两名老师惊叫，连连后退。楚声细看时，却是一妇女搂着婴儿，冻死在沟渠旁。楚声惊询旁人。旁人道：“我不认得此人，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未见饮食，应是饥寒而死。”又有人道：“官家自会来收尸，昨日我见官家在江边收拾两具尸骸。”宝莲拖楚声离去，道：“既然政府有人收尸，就勿在此做观音了。”余者皆挤在一处，颤颤然离去。


    忽传倭军集兵西进，猛攻两湖之地。众皆惶骇，不可终日。徐镜平自外而回，道：“意大利使馆通知宜昌意大利教堂人员撤离，言倭寇将摧毁宜昌。此密电为我军方截获，军情紧急，诸位可有良策，确保我难童安然。”众皆失色，半响无语。徐镜平道：“各处难童源源聚集，几近万人，若按原计划行事，近万难童何日才得以撤离？请楚声至民生公司，务必使卢作孚知我难处。余者收拾齐备，明日搬家。”余楚声匆匆而去；众人不知搬往何处，只得奉命行事。


    卢作孚得知楚声难处，道：“倭寇轰炸日盛，迄今为止，我已损失轮船八艘，死伤近百人，且每日皆有轮船被倭机炸沉。”楚声急道：“倭寇即将大轰炸宜昌，近万难童生死，俱在卢次长手中。孩童体小，可于货物间栖身，只要能上船，余者不足虑。”卢作孚起身，决然道：“烦请谢太太回复贵院：卢某已有妙计，定然按时送走难童。”楚声惊喜道：“是何妙计？”卢作孚道：“凡从宜昌码头启航之船只，务必附带五十名难童上船，否则轮船不得在宜昌与重庆码头停靠。”楚声听罢，与宝莲大喜而去。


    原来徐镜平已募得可观资金，租住宜昌南岸一座教堂，可避免倭机轰炸。保育院租用数艘木船，载着众难童跨江而南。安顿刚毕，忽见倭机如若恶鹰，轰然而至。一阵轰炸，天地撼动。烟雾笼住宜昌，火光四起。难民惊乱，四处奔逃。一队倭机刚去，百姓惊魂甫定，另一队倭机又至，反复投弹轰炸。众难童皆匍匐于地，双手捂耳，惊栗不已。待倭机远去，众皆起身，隔岸眺望宜昌城：黑烟遮天蔽日，城区几为大火烧焦。


    倭机轰炸不休，宜昌狼藉不堪：路无完路，房无完房；民居成片倒塌，木梁成灰，石梁横陈。怀远路、和光里、园觉庵、滨江路、招商局、二马路等处之民房，大多毁坏；通惠路、大东门外正街、北正街、一马路等处愈甚。数万吨器材隐于江边树荫下，所幸毁坏不多。倭军攻击凶猛，国军屡战不利。卢作孚知势愈难，加速抢运物资。数千雇工加紧装船，赶在天明前起航。楚声每送走一批难童，俱轻松一阵；回至保育院，面对众多难童，又惴然不安。


    前线战况愈坏，国府忧社会混乱，故对败报有所隐瞒。街头流言四起，皆言倭寇不日便至。留守当局为安民心，便于空阔处搭台唱戏。难民无以打发光阴，皆聚一处看戏，聊以取乐。有痞子欲劫财，于人群后大呼：“东洋人到了！”众人闻言，霎时慌乱，四散奔逃，互相践踏，死伤甚众。夜间亦有浪子大叫：“东洋兵杀到！”民众信以为真，衣不裹体，拔腿便逃。弄得人心惶惶，度日如年。当局捕得数名造谣痞子，当街正法。谣言方息。然旧难民离去，新难民源源涌入，其间所遇事情，如旧戏重演。


    至十一月中旬，倭军迫近宜昌。国军累战不利，仓皇退至城中，构筑防守工事，军兵来往不绝。未及离城之难民知情不妙，纷纷徒步西逃。或言东洋鬼所过，老幼不留，家禽尽绝，房舍烧光。百姓闻言，无不惊惶，一日之内，宜昌尽空。楚声与最后一批难童登船。时东边隐隐传来轰鸣声，忽见百鸟惊鸣西飞，故知中日两军正于前方酣战。时汽笛鸣响，楚声回首目视废墟，又远观东天红晕，不觉惬意异常。（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2）

    船至三斗坪。西边峰岩雄峻，千态万状，遮蔽半边天。此处航道狭窄，沿途已有数艘轮船沉没，惟有桅杆伸出水面，状若溺者之手臂。忽数架倭机破云而出，追炸江上船只。楚声急呼难童躲入船舱，孩童惊哭不住。倭弹就于江中爆起冲天水柱，轮船晃然欲倾。忽前方“民俗”轮中弹起火，船上人哭叫不迭，乱成一团，纷纷跳水自救，大多为激流所没。


    楚声所乘轮船开足马力，奋勇冲突。倭机追炸，竟未得逞。忽身后又一轮船中弹倾覆，船上人皆落水。大都溺亡，随江东去。楚声见此危情，惶恐失色，唯恐轮船中弹，搂着身边难童，浑身颤栗。宝莲立于甲板上，举枪仰射，毒言大骂。倭机离去，江面平息。众人复至船边，惶然四顾，惊魂不定。忽见一具具尸骸顺流而下，间有衣物木箱漂浮水面。众人大惊失色，方知前方亦有倾覆之船。


    时激流阻碍，轮船上行艰难。江岸纤夫，喊着号子，弯腰前行。江风吹去愁忧，楚声扶着栏杆，召集船上难童，和着号子，一同鼓劲。有年轻力壮者，登上岸边，助纤夫之力。山崖下亦有人夹江披荆而行。船长上前，道：“难民先至宜昌，未能购票者，徒步西进。”余楚声道：“百姓沿江而西，跋山涉水，何其艰辛。”船长道：“数月以来，步行西进者，络绎不绝。漫漫蜀道，何其艰难。沿途死者，并不少见。暑天瘟疫施虐，死者更众。又兼天气变幻，忽降暴雨，山洪突袭。路人更遭其难。曾听人言：一批学生，夜宿山间，忽暴雨骤至，酿成山洪。旁人听得惊呼哭喊，而束手无策。次日，但见学生营地已成沟壑，生泥外露，一切无影无踪。”楚声举目峭壁，久久无语。


    船至奉节，天渐昏暗，船乃傍岸暂歇。船上人皆欲上岸舒展手足。船长为安全计，弗许。宝莲与楚声凭栏观奉节：奉节地窄，为群峰所拥；城区灯火稀疏，人声隐隐传至。楚声道：“今次急惶逃难，不想已至奉节。宝莲，你可知奉节来由？”宝莲道：“奉节典出何处？”楚声道：“昔刘备夷陵兵败，逃至白帝城，乃现今之奉节。”宝莲笑道：“我曾读《三国演义》，原来此处乃刘备托孤之地。”楚声道：“古人尊诸葛亮之‘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故改名为奉节。昔日惶惶，今日惶惶，何其相似。杜甫诗言：‘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此景何日得见？”


    翌晨，山雾飘散，但见两水交汇处，奉节依山而建。破旧街市，难民困卧檐下；光秃树下躺着无数难民，裹着破棉败絮。远处峰恋重叠，山多峻秀。众难民见有轮船傍岸，皆欲抢登。轮船急离岸，人影渐稀；山谷万重，无有穷尽。忽见一船满载军士，顺江而下。众难童雀跃，挥手致意。宝莲高呼：“川中勇士万岁！”众军亦呼：“攻灭倭狗，兴我中华！”船身擦肩而过，忽又一船至，亦满载军兵。余楚声泪流满面，挥手高喊：“众弟兄保重，家中妻儿倚门相望，只愿众弟兄奋勇杀敌，平安回乡。”言罢迎风而泣，楚声心知：以倭军之残忍暴戾，船上川军只怕多数将魂飘异乡。


    又一日，船至万县，众皆下船。万县之地，峰岩挺拔，满眼锦秀。时徐镜平亲来接船，与诸位道了辛苦。徐镜平道：“难童接送，有序进行。你等可歇息几日，而后登船至重庆。”宝莲道：“困于船上，甚是急躁。不若步行至重庆，行动便利，又可观赏沿途景致。”徐镜平道：“宝莲虽为人之母，却不善育儿。此任务完成后，我荐你至军中，与倭寇刀枪相拼。”宝莲大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镜平。”众皆大笑。


    时寒气愈重，早晨起来，但见山梁尽白，草木瑟瑟知霜寒；屋顶亦被重霜，檐下已勾冰挂。保育院衣食短缺，日进两餐，惟稀饭而已；难童夜间挤在一处，互取暖气，日间则集于院中晒太阳。忽有数名难童为风寒所伤，一连数日，高烧不退。院中医生尽施其术，孩童病势愈甚。楚声急雇几辆人力车，将孩童送至万县医疗诊所。诊所人员慢辞相待，趁势起价。楚声无力承担，请求道：“我保育院现有千余难童，因船运艰难，滞于此地。今天寒地冻，众难童无鞋衣，无被，无袜，遭寒冷之苦；此刻亦临断炊之忧。且几位病儿，其父正于前线抗击倭寇，望医师怜悯难童孤苦无依，慷救死扶伤之慨。”大夫笑道：“你等招惹东洋人，今又逃难入川，耗我川中粮米。我处非福利机构，勿要在此诉苦。”宝莲大怒，一拳将大夫打倒。大夫满口流血，挣扎至门口，大呼：“将此悍妇拿下！”街边警察十数人，欲拘捕宝莲。宝莲大喝一声，左击右挡，以一敌十，如耍猴一般。


    当地驻军闻讯赶来，欲要捉拿宝莲。楚声厉声道：“我二人乃蒋夫人部属，带难童至此就诊，不想此处大夫趁火劫财。况病儿之父在前线抵抗外辱，若你等在前线为国奋战，家中弱儿病不得医，你等岂不撕心裂肺！”为首官佐看了楚声证件，转身指着大夫道：“死一个军属，你所须有一人抵命！”数名大夫皆寒噤，唯唯应诺。忽随行老师冲出诊室，哭道：“两名病儿咽气了。”众大夫闻言，俱吓瘫在地乞命。余楚声哭道：“难童跟随我等，千辛万苦，方到此处。不想却遭此难，我如何向其父母交代？”众皆黯然而泣。众军人血气上涌，围殴诊所之人。


    楚声令人将难童尸骸殓了。众难童皆欲送葬。楚声准许。于是众人列队上山，将难童尸骸葬于山梁。时碧水无情东流去，群峰无语态尽黯；孤鸟愁鸣深山涧，夕照无力北风寒。楚声望着江水蜿蜒东去，不觉泪如泉涌。宝莲讶异道：“妹子何故又哭了？”楚声悲声道：“满眼冬景，凄凄冷冷，勾起伤魂事。你我自七月离家，至今已近半年。其间所历生死，自不待言。而你我亲手覆土埋葬之难童，何止十数人！更有随江而去者，不计其数。今触景生悲，但觉前路漫漫，不见尽头。”宝莲道：“我自随你离家，所作所为，皆光荣之事。窃以为：我穆宝莲枉度三十年，自为抢救难童奋力，方知人生意义。他日若能至前线，抗击敌寇，虽死而无憾。”楚声道：“我与昌儒，天各一方，半年未通音讯，未知如今境况如何。”宝莲道：“我随蒋夫人至江西劳军时，昌儒正于前线杀敌，恨未能相见。自我与你共事半年，深佩你之为人，你乃女中佼佼者，配昌儒正佳。故你与昌儒之事，我怨恨之情，冰消雪融。我与你姐妹相待，亦是最佳。”楚声破涕为笑，道：“难得莲姐如此大度。”


    驻军知晓保育院之窘，携粮米与军袄相赠。保育院勉强维持，人心暂定。临近腊月，朔风大起，一连数日，重云压境。忽十数人至保育院前，俱披头散发，满脸污垢，四顾茫然。楚声急地请诸人入内，又请保育员上热水梳洗。待楚声复出看视，却见方才狼狈不堪者，露出少女容颜。楚声愕然道：“诸位从何而来？”众少女闻言，皆悲然哭泣，道：“我等乃安徽学生，正在学校读书，忽闻倭寇至，未及回家，便仓皇逃出。先辗转至武汉，后武汉势危，又徒步至宜昌，因无钱购票，又步行西进。初时我等有四十余人，行至此地，惟余十数人。”楚声讶异道：“自安徽至此，千里迢迢，你等弱质少女，竟能跋山涉水至此，令人难以置信。”众女学生哭道：“颠沛之艰辛，虽千言万语，亦难细说。我等身无分文，穿街走巷，饥则拾捡残食；若在山中，采食山果或野菜。”楚声落泪道：“此处为保育院，虽亦艰难，尚有裹腹之食，蔽体之衣。过些时日，自有轮船送我等至重庆。”众女生皆跪谢。


    待众女生饱餐，皆围火炉而坐。宝莲道：“我叫穆宝莲，虽不善教育之道，却有一身力气，护卫保育院安全，诸位至此，但可安心。”旁近女生道：“我叫李婉然，乃女校学生。”又逐个介绍同伴。穆宝莲道：“你等途中所历，必凶险异常。”李婉然道：“我等自从出逃，只望西奔。只听得身后炮声轰鸣，却从未见着倭寇。路上尽是难民，老弱病残者，难以支撑，弃尸于路。”李婉然之同伴，名唤王娇者道：“出逃路上，我千千万万次想到死，有时想：‘倭寇凶残，中国若是亡国，难免一死，与其受折磨而死，不若现在就死。’途中遇一商人，同伴中便有两人跟富商去了，路上饥劳困苦，不若做人姨太太。”李婉然愤然道：“此二人在校时便涂脂抹粉，无心读书。逢此国难民苦时，岂能受苦，真是个软骨头！”王娇叹道：“我等逃至武汉，尚有近四十人；后我等沿江西逃，于路尽是难民，熙熙攘攘，倒不寂寞。因倭机轰炸，死人无数，未及收尸，而起瘟疫。路上死人愈多，难民虽命悬一线，皆不理会，跨步而过。后瘟疫肆虐，死人更多。我等至山中一户人家落脚，这家人皆遭病，众人不知，次日醒来，这家人皆死；与其家人接触者皆得病。众皆惊栗，将得病者之人隔离。我等前行，必与得病者相隔半百步。一日过去，回首寻觅，竟不见此等人身影。”楚声听罢，唏嘘不已。宝莲道：“你等所为，迫不得已。”众少女皆悔恨哭泣。李婉然哭道：“逃难在外，遇此劫难，万般无奈；我等狠心抛弃同学，心里从此不安！只望此等冤魂回归故乡，勿要怨恨我等，生者亦旦夕不保！”众人听了，更是凄然大哭。


    李婉然道：“众人捱至宜昌，方知宜昌亦非久留之地。因我等于路搜寻死人钱物，得一些钱财，岂知宜昌人满为患，物价飞涨。我等倾囊购食，以备路上食物。方欲离城，忽倭机轰炸，街边墙体倒塌，将我四名同窗压死。众姐妹哀泣上路，远离伤心之地。时我等跋山涉水，沿江西行。有船只遭倭机炸沉，船上人捡得性命的，亦徒步西行。一日，我等行至一处，此处山势险峻，夜间不敢行走，道旁有一破屋，荒毁不得入，就于屋前过夜。半夜间，忽骤雨滂沱，我等俱卷缩于树下。时山洪突至，众人在黑夜中奔走。天明时分，我等只剩不及二十人。至奉节时，有数名同学不肯再走，与众人哭别，道：‘若是往前，怕死的便是我了。’我亦哭道：‘你等可在当地，找个男人嫁了，若国家能赢，你等有出头之日，便回乡去。’于是将我之同窗嫁了，所得嫁妆是一包干粮。我等逃难至此，可谓九死一生！”楚声听罢所叙，泪流满脸，道：“你等正当豆蔻年华，而遭此难，皆因国家不幸。”于是将众女生分组，担当照顾难童之责。


    时前线将士拼死拦截，宜昌暂得保全。运兵船返回时，保育院难童得以上船。汽船鸣笛欲行。忽李婉然扶栏大哭。楚声道：“你等已转危为安，何故又这般心伤？”李婉然哭道：“可怜我姐妹四十余人，而今阴阳两隔。我等虽已无恙，然想起数月离乱之苦，不觉悲从中来，因而大哭。”王娇哭道：“我等为战火所迫，四处奔逃，只为安生。若得保全性命，今后总会晦去祥至。半年间，我等慌不择路，凄凄惶惶，‘逃’字如利刃，剔骨刺心。”众女生闻知，亦皆望东悲恸。余楚声伤感道：“自倭寇侵华，九州之地，支离破碎，无处不烽烟；华夏之民，遭离乱之苦，以致路有遗骨，水有冤魂。今日之祸，不出古今一理：专制则官贪，官贪则民怨，民怨则国乱，国乱则外辱，外辱起战祸，战祸致民逃。”


    余楚声忽地想起明镜：明镜居家，而身在外，奔走千里，历尽凶险；明镜若有灵，必保主人安然；明镜上之“逃”字，亦隐示：逃则吉，留则凶。楚声寻思片刻，心中释然。（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1）

    第四十六章


    船至重庆朝天门码头。李昆源、杜则吾与曹孟君等已在码头迎候。保育院将此批难童安置于曾家岩。楚声即写家信告平安，并询家中情况。时重庆为战时陪都，军政机关俱驻于此，外围更屯重兵；东部厂矿设备辗转至此，重组开业；各种资金涌入，重庆街市突现繁华，商贩云集，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重庆生活渐安。《大公报》重庆办事处知楚声已至重庆，邀其回报社履职。楚声请示蒋夫人。蒋夫人道：“楚声复归报社，可扬笔刀之长。”时保育院拟派楚声至合川县创办第三保育院。忽闻楚声欲归报社，众人议而不决，莫衷一是。忽曹孟君道：“我有一人，姓赵，名君陶。君陶助我管理歌乐山保育院，井然有序，令我等甚为敬佩；其能不在你我之下，何不派此人前往？”徐镜平道：“此人与邓颖超甚挈，此事可询邓颖超。”楚声道：“邓大姐近日于曾家岩顶租房一所，我等闲暇，可去探望；又可征询大姐之意。”众皆欣然，带宝莲同去。


    至周公馆。周恩来夫妇出迎。周恩来嘉誉道：“楚声羽护难童，千里西进，不辱使命，不愧为我中华巾帼英雄。”邓颖超道：“拯难童于战火之中，辗转千里，其艰辛自不待言，楚声受苦了！”楚声谦词以应。李昆源道：“现今各地难童剧增，凄苦无依，死者甚众。保育院缺医少药，管理员更是奇缺，我等欲请赵君陶赴合川创办保育院，不知颖超意下如何？”邓颖超道：“我亦有此意，下月可令其赴任。”周恩来道：“楚声文采甚佳，近期有所偏废，理当归《大公报》，更能扬你所长。”楚声道：“蒋夫人亦有此意。”李昆源笑道：“能者所见皆同。”众人俱笑。


    众人正谈间，忽一军人雄姿焕发，挺胸而入。楚声瞠视其人，道：“你可是余楚剑？”那人定眼一看，惊喜道：“妹妹，你何故在此？”楚声悲喜交集，与楚剑相拥大哭。楚声道：“哥啊，这些年来，你生死不明，可知家中挂念：父母亲为你夙夜不安，你直如此狠心，孝心安在！”楚剑哭道：“我亦身不由己，自上海沦陷，我曾写信回家，至今无有音讯。我日忧夜愁，挂着家中安危。”周氏夫妇喜出望外，扶着两人坐下。周恩来道：“楚剑乃我八路军重庆办事处联络官，因国共多年交恶，故隐姓埋名，断绝家中联系，望楚声见谅。今上天怜悯，令你兄妹团聚，应当高兴才是。”楚声道：“淞沪争战时，父亲曾言西撤至重庆，现音讯全无，重庆地大，人海茫茫，如何寻觅？”楚剑听了，愁上眉头。


    于是周公馆设宴，庆祝楚声兄妹团聚。席间，余楚剑言去岁娶妻，生有一子，妻儿现居延安。楚声道：“若是寻见父母时，应将嫂子、侄子接至重庆，使父母得享天伦之乐。”余楚剑道：“多年音讯隔绝，未知妹妹可曾嫁人？”周恩来接茬道：“中央军将领中你最为敬佩者，便是你妹夫。”楚剑讶异道：“妹妹嫁配谢家昌？”楚声道：“正是，我现今亦有一儿，虽历艰苦，总算安然，前日正是我儿周岁生日。”楚剑听罢大喜，满饮一杯。宴罢，楚剑告假半日，陪楚声和宝莲至市区散心。


    时山城人稠，买卖旺盛。三人行至仓坪街，见人群拥簇，市声嘈杂，便欲转回。忽警报大作，满街百姓慌乱奔走，孩童惊哭。余楚剑拽着楚声，道：“快入防空洞！”三人拼力奔至防空洞。其时防空洞内已挤满难民，皆狼狈不堪，惊惶不知所措。后来者仍源源挤入。洞内人呼喊：“挤死人了，别再挤了。”洞口人反诘道：“格老子，你的命金贵，老子的就不是命？”又有人骂道：“政府所建防空洞甚是粗劣，贪官定然肚大肠肥。”旁人反诘道：“银行家所建防空洞美轮美奂，仁兄即刻可去。”孩童被挤得哭声不绝，与叫骂声相搅；更兼氧气不足，人气相杂，甚是难闻。楚声只觉得头晕目眩，几欲呕吐，便挤至洞口。楚剑与宝莲亦随后出来。宝莲道：“我便在洞口，看看倭机下蛋。”一语未了，只觉得地动山摇，声声沉闷。忽一发炸弹于邻近处爆炸，气浪掀至。众人皆惊呼。洞内有人哭喊：“防空洞要炸塌了，快出去呀！”避难之人挤挤挨挨在一处，皆不让道。待爆炸停歇，余楚剑飞奔至周公馆，见周恩来夫妇无恙，方始安心。


    楚声与宝莲离开防空洞，奔回保育院。忽倭机又至，只见炸弹从天而坠。爆炸声连绵不绝，黑烟腾空，将重庆罩住。大街小巷俱是哭喊声、呼救声；火烧木梁，呼呼作响，间有墙体倒塌声，交织一处。楚声力竭，扶着树木喘气。宝莲急道：“此处危迫，不可久留。”言罢驼起楚声奔走。待至保育院时，轰炸已停，但见保育院一片狼藉，数名难童死于地上，惨状各异。众难童畏畏缩缩，从林中出来。楚声瘫于地上，瞠目死难孩童，但喘粗气，无有语言。众师生皆惊哭。楚剑随周恩来夫妇至保育院，见此情形，不觉惊愕。楚声靠着楚剑肩膀哭道：“哥啊，妹妹没有保护好孩儿们！”周恩来唤众人至院前，俯视山城，激愤道：“诸位看市区烟火，满城哭号，都是倭寇罪证：民国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倭寇在重庆对我国民犯下滔天罪行！”又令人收殓难童尸骸，处理善后事宜。


    忽有一信递至保育院，原来是谢德声之回信。信封中又夹有两封信函，一封为父母来信；一封为韩焕荣夫妇之信函。谢德声言：家中安好，请勿挂念；崇平已学会走路，会叫爸爸妈妈；东洋军只占广州及珠三角地区，尚未危及韶关，望楚声、宝莲在外保重，勿要逞强；家婆每日至西石岩寺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云云。父母来信言：父母已达重庆，租住都邮街一民居。望女儿接信后，速回复报平安，以免父母挂念。韩焕荣夫妇之信言：已达重庆，未知楚声境况如何，若是安然，则请速回复。


    楚剑兄妹阅罢信函，喜极而泣。兄妹携手至都邮街。敲门见阿实，楚声喜道：“阿实，还认得我兄妹么？”阿实回头大叫：“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回来了！”余鸿钧夫妇颤巍巍下楼，哭道：“我儿女都安然无恙，上帝保佑啊！”一家子相拥大哭，而后互相搀扶，至客厅坐下。慈霖抚着楚声脸颊，哭道：“我与你父，先至武汉，寄住你叔父家中。未知你之凶吉，夙夜不安。写信至广东乐昌，又无回信。”楚声道：“现今兵荒马乱，信函易丢失。”慈霖道：“东洋人侵犯武汉，我与你父又逃至重庆，你父不甘心，又写信至乐昌，探询你之信息。”阿实在旁憨笑道：“老爷太太以为少爷小姐不在人世，皆置有灵牌。”余鸿钧骂道：“你这蠢猪乱说，还不快烧掉！”慈霖哭道：“现今乱世，生死难测：我等西行时，阿兰急病不得医，死于路上。沿路尽是难民，凄凉无助，世道又乱，这饿死的、打死的，不知其数；死尸弃于道，无人收拾，倒喂饱山中豺狼，听言如今豺狼成群走出山间觅食，凶横于道，只只身肥体壮。”余鸿钧叹道：“奸人当道，惹乱华夏，才致外辱，苦的是百姓。外头之事，我管不了，且喜今日我家团圆，乃是上帝恩垂。”楚声言及一年所历惊险，举家垂泪。慈霖搂着楚声哭道：“我的心肝儿啊，你句句都剔妈的心啊！”楚声道歉不跌。当得知楚声得儿，余鸿钧夫妇又破涕为笑。


    楚声言兄长已婚，且已得儿。余鸿钧夫妇大喜。余鸿钧道：“你之婚姻未得父母做主，因在乱世，姑且认可。”楚声笑道：“父亲迂腐，如今是何年代？”余鸿钧道：“现在何处做事，贤媳在何处？”楚剑道：“皆在外地谋生，请父亲放心。”慈霖道：“媳妇姓甚名谁？”楚剑道：“姓李，名唤育菊，孩儿名唤余欣华。”余鸿钧欲再问，楚声以他语遮掩过去。余鸿钧又道：“上海有些世交，皆避难重庆，来日带你兄妹去见见。”楚声又以保育院为辞，敷衍过去。自此一家团圆，楚声兄妹得闲暇时，便回家探望二老。


    次日，楚声邀宝莲一道，至陕西街探望钟素媛。时钟素媛有孕在身，两人相见，又一番悲喜交集。韩焕荣自逃离上海，携妻子辗转至重庆，现受雇于美国使馆，收入颇丰。素媛赋闲在家，养身待产。宝莲见楚声与韩焕荣夫妇畅谈，甚是无趣，借故至门口。忽见一妇人，提一菜篮，抬头猛见宝莲，吓得后退数步，愕然审视。宝莲道：“老娘长得不美，为何目不转睛？”那妇人讶然道：“我阅丑女无数，没见过你这般离奇的！”宝莲怒道：“你之长相，与我不相仲伯，如何这般耻笑于我？”那妇人道：“你这长相，站在我家门口，鬼不敢入，谢谢你了。”宝莲抬手要打。那妇人大叫：“韩太太救命，有人要打阿岫了。”素媛急地与楚声出门。宝莲见了，尴尬道：“这人出言不逊，我仅举手作势而已。”素媛道：“阿岫啊，人家是客人，为何无理？”阿岫道：“这人门神一般，咱家如何有这等客人？”素媛轻责道：“勿再多言，快备饭菜。”楚声请宝莲进屋，低言抚慰。宝莲笑道：“我穆宝莲虽为女子，却有男子胸襟，怎会与一女佣口舌？”


    楚声又入厨房，劝慰阿岫。阿岫道：“这人长得可怜，我阿岫就谦让一些。”楚声道：“你是本地人么？”阿岫道：“我是九龙坡人士。我叫阿岫，不是秀气的秀，我家乡多山，我父命我名为阿岫。今年二月中旬，东洋鬼炸死我老公与孩儿，我亦伤重，韩先生与太太送我至医院救治，才捡得性命回来。我已家破人亡，便跟了先生太太。先生太太之恩德，今生做牛做马亦得回报。”楚声道：“我与素媛乃同窗挚友，离散一年有余，今得相见，甚是欢欣。素媛之为人，怜贫惜弱，你只管安心相随。”阿岫道：“太太所言极是，阿岫这辈子跟定她了。我叫太太多生些孩儿，阿岫帮她带孩儿。我看太太肚形，必是男儿，明年四月间分娩，近日太太饮食，都是听我安排。”楚声道：“你太太都把你当大姐了。”阿岫笑道：“我都当她是我小妹了。”楚声见阿岫面带喜色，心中亦乐。自此，楚声与钟素媛常有来往，互相照应。


    新年伊始，忽得家昌书信，楚声大喜，欣然而阅。书中言：


    “吾妻楚声：欣闻你舍家为国，北上救助难童，并殚精竭力而为之。夫甚慰。只因兵戈扰攘，你等居无定所；吾于前线抗敌，更是忽东忽西，是以信息不通。早在赣北之役，伯陵兄曾言：宝莲陪同蒋夫人慰劳前线将士，故知你已赴武汉救助难童。今知吾妻安抵重庆，家昌感谢上苍。


    “赣北之役，我军虽拼死对敌，然战技与敌相去甚远，仍难挡倭军攻势。我军困倭贼于万家岭，先胜后败，终未能抵挡倭军攻势。现敌我皆疲，屯兵暂歇。愚夫屯于长沙，整饬军纪。去岁兵连祸结，百姓恐，政府亦怕。人人惶遽，草木皆兵。倭军自得岳阳，进至新墙河，狼顾长沙。虽倭军未至，而我军上下自乱，如惊弓之鸟。军警连夜点火，欲自毁长沙，焦土待敌。市民梦中惊醒，四面起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怜长沙百姓，未死于倭贼，竟亡于自家之火。大火连烧五日，长沙几成白地。百姓互相践踏，逃至江边，争船而渡。未及过江者，或烧烤致死，或于水中溺亡。


    “吾当即率军入城，扑火救民。我军将士奋力向前，救民于火热中。时张灵甫亦率本部军兵救助难民。灵甫身先士卒，突入火阵，冒死抢救难民，数日不歇。又令本部节衣缩食，以军粮救济难民。家昌亲眼所见：数千难民，一身污垢，凄凄惶惶，皆跪地拜谢灵甫。灵甫仰天大哭，言：‘灵甫投军从戎，只为民之福祉。今我军自造灾难，祸及百姓，乃我军罪恶。众父老跪谢张某，令灵甫愧疚欲绝！’临阵杀敌，灵甫凛凛若天神；今见百姓遇难，而痛切心肠。灵甫真我军之楷模也！今次详叙此事，只因灵甫震撼我心，日后必以其为榜样，爱国敬民。


    “又闻岳父岳母俱在重庆，多年离散之兄长亦得相聚，家昌甚喜。望爱妻于父母前代家昌尽孝，为夫于前线杀敌以报。崇平自有吾父母抚养，吾妻勿念。只愿早日杀尽倭贼，复我中华，吾夫妻团聚，相守至终，方免家昌夜夜思念。”楚声阅罢，心起波澜，提笔复信，详叙半年所历，又陈思念之情。（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2）

    中日近期争战，国军虽失武汉，然未伤筋骨。李宗仁部退至皖西、豫南、鄂南及鄂西北等域；薛岳部撤至赣西北及湖南等域；顾祝同部傍靠其侧互为援。三部大军数十万众，潜于武汉四周，令倭军难以安枕。又兼薛岳部之飞机以南昌为基地，屡屡袭扰九江及倭舰。倭军总部大怒，于民国二十八年二月间袭取海南，截断华南外援；又蓄谋攻取南昌，代号为“仁号作战”。


    薛岳侦知敌意，即部署防御，严阵以待：罗卓英之第19集团军于南昌正北面阻敌；王陵基之第0集团军守武宁；樊崧甫所部警戒横路等域；汤恩伯之第1集团军守卫鄂南、湘北；卢汉部、俞济时部、谢家昌部护卫长沙及邻近地区。蒋中正电告薛岳，严令其：“决即先发制敌，转取攻势，以摧破敌之企图。”军兵调动，杀气腾腾。惊扰赣北百姓，纷纷抛家弃屋，奔走异乡。


    三月中，赣地春雨连绵，寒气未减。倭军前锋突袭吴城，为国军宋肯堂部所阻，苦战四日而不得。倭军陆空齐攻，又于阵前释放毒气。国军再难抗击，死伤过半，只得弃阵而走。倭军遂得吴城。倭军大部随后大进。夏楚中、刘多荃两军之众沿修水而守，遭倭炮强势攻打，又发射毒弹。国军技不如人，临阵失措，中毒者甚众，狼狈极甚。倭军兵分二路，趁夜强渡修水。一路为松浦淳六郎部，攻南浔路西侧；一路为伊东政喜部，攻南浔路正面。时冷雨不绝，修水暴涨，两军就于雨夜中厮杀。壕中积水齐腰，安身不得；道路湿滑，国军衣衫皆湿，饥寒交迫，又连日苦战，终于不支而走。倭军连夜架设浮桥，各种战车设备依次而过。松浦淳六郎率战车进至奉新，连夜发炮攻打。潦河大桥守军奔逃入城。国军但见城郊黑夜茫茫，只听得前方俱是战车声，不禁心惊胆寒，不战而逃，各种军械设备未及销毁，俱为倭军所获。伊东政喜部进至涂家埠，国军死守不退，两军鏖战数日，胜负不分。稻叶四郎部从箬溪出击，沿修水而西。国军死战不退。稻叶四郎大怒，令倭机、大炮不间断轰击。国军无还手之力。倭军从箬溪强渡修水得逞，又猛击武宁。两军大战数日，倭军勉强进至新宁、靖安等处。倭军各处皆有所得，源源聚集。时国军无力再打，弃武宁而走，退至修水南岸。倭军趁势追击，所过战克。国军驻足不住，又弃修水南岸而逃。


    中央军委知战情紧迫，急调数师军力增援，并袭扰倭军后方。然国军协调甚拙，空耗军力，难以抵挡倭军进击。蒋中正知大势已去，即令各部且战且走。不数日，松浦淳六郎进占安义，又分军攻打高安，以阻国军援军。主力则趁夜渡过赣江，迫近南昌。伊东政喜连陷乐化、蛟桥，从北夹击南昌。罗卓英得知倭军迂回南昌，如梦方醒，即令涂家埠之守军撤守南昌。然此时倭军已进至赣江桥。满城震怖，守军匆匆炸桥。时倭军四面攻击，已入街巷，与守军巷战。守军不敌，撤至进贤。南昌遂为倭军所得。而后又分军进展，扫荡临近县镇。


    国军接连败绩，甚伤军心。蒋中正电令薛岳：趁倭军立足未稳，挥军反攻，以期收复南昌。薛岳令孙渡部、安恩溥部袭击奉新；俞济时部、刘多荃部攻击高安。四月下旬，俞济时与刘多荃连夜渡过锦江，突袭大城、生米街。倭军力所不逮，退守奉新、虬岭、万寿宫等处。罗卓英挥军猛攻大城、高安、生米街，倭军人少，抵敌不住，退去。国军此时已然力竭，难以再攻，南浔铁路望而不得。


    时第三战区之上官云相部强渡抚河，并力攻打南昌。酣战三日，终获市汊街，迫近南昌。初时倭军未集，国军第79师师长段朗如欲先发制人，突攻倭军前锋。上官云相不许。段朗如悻悻而退。伊东政喜集军反攻，一时间天地皆撼，杀声不绝。两军拼死互攻，逐村逐街争夺。倭军遒劲，占据上风。段朗如率突击队力战连日，死者大半，不胜而退。第16师师长何平见势，怀惧不安，暗地退却一程。段朗如忿然诟骂。上官云相即告段朗如贻误战机之罪。蒋中正知情大怒，即令将段朗如阵前正法，又责令何平突阵厮杀，戴罪立功。上官云相亲临阵前督战。众军不敢懈怠，奋身突阵。国军一度攻占向塘、沙潭埠。立足未稳，因倭军攻势甚猛，国军破败，阵地又得而复失。上官云相不断增军，全面攻打，收效甚微。忽倭军大部攻击陈安宝部，将陈安宝部困于南昌与莲塘间。战况惨烈，陈安宝军长竟于此处殉国。参谋长徐志勋知势甚危，率军冒死突围而去。其余各部知大势已失，相继撤退。国军高层认为再战无益，便令各部歇战。


    冈村宁次以为国军赣湘防线已固，敛兵不敢再攻，转而进击鄂北。鄂北主将张自忠严阵以待。原来张自忠自驻鄂北，屡遭倭军袭扰。张自忠率部针锋相对，屡挫敌锋。京山之役，杀得倭军人人胆寒。蒋中正大为赞誉，特致电言：“贵部坚强抗战，屡挫凶锋，使战线稳定，厥功甚伟。特赏洋二万元，代备死伤官兵抚慰等临时补充之用。”又授张自忠宝鼎勋章一枚；加授上将军衔。


    民国二十八年五月初旬，倭寇集大军十余万众，渡襄河而东，攻打随县、枣阳。大敌压境，国军将士皆寒。张自忠心急如焚，奋然致书众将，以励军心：


    “今日之事，我与弟等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是敷衍，大家敷衍，一切敷衍，我对弟等敷衍，弟对部下也敷衍；敌人未来我等是敷敷衍衍地布置，敌人既来我等也是敷敷衍衍地抵抗，敷衍一下就走。这样的做法，看起来似乎聪明，其实最笨；似乎容易，其实更难；似乎讨便宜，其实更吃亏。因为今天不打，明天还是要打；在前面不打，退到任何地方还是要打。完是一样的完，牺牲是一样的牺牲，不过徒然给世人嘲笑。所以这条路的结果，一定是身败名裂，不但国家因此败坏于我等之手，就连我等自己的生命，也要为我等所断送，这就等于自杀。所以这条路是死路，沉沦灭亡之路。


    “我与弟等同生死、共患难十余年，感情逾于骨肉，义气重于同胞，我是不忍令弟等走这条灭亡的死路。弟等夙识大体，明大义，谅自己也决不肯走这条路。无疑的我等只有走另一条路，就是拼。我等既然奉命守这条线，我等就决心在这条线上拼，与其退到后面还是要拼，我等就不如在这条线上拼得有价值、有意义。我等这一次一定要同敌人在这条线上拼到底，拼完算完，不奉命令，决不后退。我与弟等受国家豢养数十年，无论如何艰难，我等还拼不得吗?幸而我等的拼，能挡住了敌人，则不仅少数的几个人，就连我等全军也必然在中华民国享着无上的光荣，我等官兵也永远保持着光荣的地位；万一不幸而拼完了，我与弟等也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四万万同胞父老，我等没有亏负了他们的豢养，我等亦不愧做一世的军人。所以，这一条路是光明磊落的路，是我等惟一无二应该走的路。我与弟等参加抗战以来，已经受了千辛万苦，现在到了最后的一个时期，为山九仞，何忍亏于一篑，故惟有盼弟等打起精神，咬紧牙根，激励部下，拼这一仗。我等在中国以后算人，抑算鬼，将于这一仗见之。”


    倭寇逞其武器之良，军兵之锐，全力攻打国军防线。国军据堑而守，苦苦支撑，死伤甚惨。相持数日，国军力竭，弃狮子山、杨家岗、长寿店、普门冲、黄起庵等处而走。倭军乘机纵深进展，割裂国军而围击。国军各部首尾难以呼应，各自为战，死伤更众。国军三十七师师长吉星文，为敌势所撼，不知所措，弃军而逃匿。倭军一拥而进枣阳。张自忠闻知枣阳已失，坐立不安，遂令总部拔营而进，欲连夜东渡襄河。


    时梅雨绵绵，连月不住。道路泥泞不堪，行动艰难。张自忠率军部冒雨行军。翌晨，进至襄河西岸。时天地尙黯，雨水愈大，如瀑布泻落。军兵身居壕中，污水齐腰，苦不堪言。忽见吉星文于棚中躲雨。张自忠喝道：“你部应于河东守御，何故在此？”吉星文颤然，道：“我有事向总司令禀告。”张自忠厉声道：“你既为卢沟桥之抗战英雄，当扬昔日英豪之慨，奋不顾身杀敌。我平生最恨一‘逃’字，你若临阵脱逃，当心我取你首级！”吉星文噤若寒蝉，匆匆渡河东去。其余逃跑将士知情，亦匆忙东返。


    张自忠靠前督战，整饬军纪。众军皆抱死战之心，转守为攻；又分军袭扰倭寇后方。国军第三十八师于大家畈伏击倭军辎重联队，灭敌近千，又获敌资甚厚。倭军后援不继，不敢孤军深入，遂回师休整。随枣会战，倭军不胜而回，反挫伤军力数千之众。冈村宁次叹道：“当年在北平之时，财色难动张氏之心；不想今日又为张自忠所迫，张自忠真乃活关公！”自此倭军皆誉张自忠为“活关公”，对其敬仰有加。（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1）

    第四十七章


    各地败报频传，举国怨愤。时楚声已在《大公报》供职；宝莲担负万寿宫保育院安保之责。一日事毕，楚声置办礼物，赴钟素媛之女满月家宴。韩焕荣之旧友亦登门祝贺。席间诸人聊起南昌会战，皆叹息不迭。阿岫怏然不乐，道：“今日是我家闺女满月酒宴，你等在此聊打仗死人之事，甚是不吉。”众人笑而言其他。宴罢，众人告辞。钟素媛与楚声至房中密语。钟素媛忧心道：“昨夜梦见我夫妇为倭寇枪杀，奄奄欲死。宝宝在怀中嗷嗷哭号，当时绝望之情，清晰可忆，恍如真事。”楚声开解道：“只因战事纷扰，你心中忧虑，又深爱宝宝，方有此梦魇。”钟素媛执楚声之手道：“若终有不测，愿楚声看视此女，只当己出。现宝宝尚未有名，焕荣取名无数，皆不如我意。楚声可为宝宝取名。”楚声笑道：“当年战事惨烈，生死难测，昌儒临别言：‘若生男，则为崇平；若是女，则为元梅。’因生男儿，故名崇平，现女名空缺，此女可为元梅，名字虽不雅，却是昌儒当年所取之名，‘元梅’二字，可否用之，你夫妇定夺。”素媛笑道：“便用元梅为名，元梅此后便为楚声干女儿。”楚声笑道：“我本无女，今日便得一女，我当写信与昌儒，与之同乐。”


    余楚声告辞。钟素媛令阿岫相送。阿岫道：“听言宝莲在万寿宫保育院供职，何不前去看望？”楚声笑道：“你与宝莲形同水火，见面则舌战不休，如何又想探望她？”阿岫道：“我见太太闷闷不乐，便欲往万寿宫上香，请菩萨保佑太太宝宝。”余楚声便与其前往。


    两人见过宝莲，阿岫借故进宫上香。楚声随宝莲看视难童。忽警报长鸣，众皆惊乱，急呼难童进防空洞。时国军战机迎战倭机，两军就于重庆上空搏击。地面高射炮亦不断轰击倭机，不时有飞机被击中，拖着黑烟，凄厉长鸣，撞山炸毁。倭机突破我军阻击，炸弹犹如冰雹，倾泻而下。爆炸不绝，震耳欲聋。众人只觉地晃山摇，站立不稳。自朝天门至中央公园，大火漫天，仿若火龙。陕西街、大梁子、仓坪街、左营街等处亦为大火吞噬，居民无路可逃，大多窒息而亡。


    倭机张狂离去。大火逼近万寿宫，院长急令老师带着众难童撤离。宝莲与楚声在前开路。忽阿岫踉跄上前，哭道：“我正跪于菩萨前祈祷，谁知惹来东洋机。”楚声急道：“陕西街为大火所焚，速归家看视！”阿岫哭喊不停，疾奔陕西街。时街边大乱，市民东奔西逃；房屋火势正盛，烟雾弥漫街市；或有房屋倒塌，家具、梁木横于道上，烈火熊熊。难民与救护队、救火车混杂一处，争道而行。救火队急呼难民靠边，并清理路障。道上混乱如麻，进展甚缓。众人行至路口，忽一轿车于道边停下，一妇人询道：“诸位欲往何处？”近前老师道：“欲往歌乐山保育院。”楚声见是蒋夫人，挤上前道：“蒋夫人，楚声在此！”蒋夫人讶然道：“楚声亦在此处！”忽见一辆卡车前来。蒋夫人张臂拦车，道：“我是蒋夫人，请你把孩儿们送到歌乐山去。”司机不敢怠慢，急助难童上车。难童手握栏杆，高呼：“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蒋夫人听了，泪流满面。


    忽见阿岫急促奔至，哭喊：“谢太太，救救我太太！”楚声心中大撼，跳下卡车。阿岫哭道：“我家倒塌，先生太太被墙砖压着，迟些则命不保。”蒋夫人道：“我捎你们一程。”言罢令司机向城内开去。阿岫哭啼不休。楚声劝慰不住。蒋夫人亦劝。阿岫哭道：“你未见太太惨状，当然不哭。”楚声甚是尴尬，连连道歉。


    车子至街口，为梁木、砖石所阻。蒋夫人欲派卫兵相助，为楚声所辞。时浓烟塞巷，一地瓦砾，哭啼声、呼救声混杂。楚声奔至房前，见墙体崩塌；夹缝处，韩焕荣弓背罩着素媛；素媛怀中搂着元梅，皆无声息。楚声大骇，哭唤素媛。素媛睁眼，艰难道：“你我有约：若我有不测，你当抚育我女儿。”楚声哭道：“你女儿即我女儿，素媛但可放心。”素媛又唤阿岫道：“你带着元梅，跟随谢太太，从今往后，当爱她敬她，直至终生。”阿岫执其手，嚎啕大哭：“太太，阿岫听你的，太太别死啊！”楚声央人翻开墙体。时韩氏夫妇皆无声息；惟元梅哭声不绝。余楚声抱着元梅还家；阿岫跟在身后，于路哭哭啼啼。楚声将阿岫安顿在家。余鸿钧夫妇知素媛遭难，皆唏嘘不已。


    余楚声奉命与同事范长江一同采访。楚声随范长江至后伺坡公园。但见园中狼藉不堪：花木皆焦枯，阅报室、网球场、儿童游戏场、茶馆、餐馆等处，座椅散乱，满地纸片；尸横遍地，或四肢不全，或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甚是凄惨。死者亲人呼天抢地，哭至嘶声。重庆空袭紧急救济联合办事处人员拖运尸体，个个神情凝重。范长江道：“前几日我曾至此游玩，不想今日却面目全非，倭寇一炬，可怜焦土！”楚声无语，心如刀割。


    两人又至伤员收容所，场景亦不忍目睹：收容所俱是血迹，病床不够用，众多伤员席地而卧，哭叫声不绝。伤员仍源源而至，只得简单包扎，忍痛候医。有重伤员家属跪地哀求，请医师优先治疗。旁人怨道：“得讲先来后到，有本事去找防空司令刘峙！”提起刘峙，众人皆大骂。两人采访毕，刚欲离去。忽一胖子，头裹纱布，叫住范长江，道：“你既是记者，我有一事相托：此次空袭，过街楼、会仙桥、小梁子、小什字、朝天门等处，皆烈火腾空，现成焦土废墟。然四川美丰银行、川盐银行、川康银行、重庆银行等，却毛发无损。我疑这几间银行与汪精卫有关联，何为这几间银行与小什字近在咫尺，却能独善其身。”临床探头愤懑道：“一定有鬼，东洋人为何不炸钱庄？”楚声恼怒道：“你之心胸，见不得别人比你好。实在可恶！”言罢与范长江离去。那胖子在身后用川话破口大骂。（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2）

    翌晨，楚声欲购棺材收殓韩焕荣夫妇。岂知重庆大小棺材铺皆告罄。楚声无奈，只得以床单裹着韩焕荣夫妇下葬。阿岫抱着元梅，跪于坟前，哭得声嘶力竭。宝莲郁闷道：“人既已死，哭有何用！”阿岫哭诘道：“死的又不是你，你当然清闲无事！”楚声立于山梁，凄然无语。阿岫道：“谢太太还要上班，就请先回。阿岫抱着宝宝，多陪先生、太太一刻。”余楚声无奈，安慰数语便与宝莲下山。


    行至山脚，忽听得市区警报长鸣。楚声大惊，又与宝莲上山。原来阿岫听得警报，便抱着元梅，急欲下山。楚声拽着阿岫道：“市区危迫，可暂避于此。”忽见数十架倭机如雁飞来。临近重庆，倭机嗡嗡轰鸣，从天压来。地面炮火猛射，高空腾起团团黑烟。倭机不顾一切，突至重庆，无数炸弹顺势倾泻。楚声目睹此景，惊骇不已，几近窒息。市区多处爆炸，山梁晃然欲倾。数百人俯视城区，一阵阵惊呼，亦有人指着起火处，急得跺脚大哭。旁人劝道：“房子倒塌人还在，幸而未在家中。”忽有人幸灾乐祸，道：“诸位快看，英、法、德几国使馆亦挨炸，东洋鬼炸西洋鬼，此后有好戏看了！”又有人笑道：“那些外国使馆，明哲保身，将国旗铺在屋顶，如我儿子的尿布，如今又如何？”旁人皆笑谈。忽一处着弹，砖石乱飞，瞬间大火冲天。方才笑谈者惊栗失色，继而大哭：“我家在那条街呀！千刀杀的东洋鬼呀！”


    时重庆上半城多处起火，从都邮街以上，夫子池、临江门、通远门、七星岗一带，俱遭狂轰滥炸，遍地尘烟，到处火光。楚声听知都邮街遍地是火，大惊失色，急与宝莲下山。阿岫抱着元梅紧随。楚声大叫：“快寻我哥！”阿岫应声，匆匆奔往曾家岩。楚声奔至都邮街街口，头晕欲倒。但见难民奔走，哭声相应。火焰呼啦啦冲天，街巷烟雾弥漫，呛得人难以呼吸。屋顶梁木夹带火势，纷纷坠至街中。宝莲劝道：“前方恰似火笼，如何得进？”楚声哭道：“我父母正于火笼中熏烤，便是死也要进去！”言罢左躲右闪，冲进街巷。路人及救护队皆惊呼，劝楚声勿要冒险。宝莲见势危急，奋力冲进巷中。


    将至家中，忽见阿实背着一人，冒烟突火而出；父亲衣衫多处烧焦，颤颤然在后跟着。楚声只觉天摧地裂，凄厉大叫：“妈妈！”阿实哭叫：“小姐，太太不行了！”余鸿钧气喘吁吁，道：“快救你妈！”楚声见阿实身后一路滴血，急地叫阿实放下母亲。原来慈霖脑后一处伤痕，血从里渗出，此时已处昏迷中。时房屋已为烈火所没。楚声急撕下自己衣袖，将伤口包裹。又嘱阿实看护父亲。宝莲背起慈霖，奔往医院。


    刚出巷口，忽见楚剑疾奔过来。楚声忽地泪如泉涌，大哭：“哥，妈快不行了！”楚剑接过母亲，拔腿飞奔。楚声见阿岫远远跑来，便挥手大呼：“回家照顾老爷！”时街上嘈杂一片，阿岫听不清，抱着元梅上前。至医院，慈霖缓缓苏醒，握住儿女之手，道：“兄妹二人，照顾好父亲。”楚剑兄妹哽咽点头。慈霖望着楚剑，微声道：“照顾好你妹子。”楚剑哭道：“妈妈，您会安然无事的。”慈霖喘息道：“答应妈妈。”楚剑含泪点头。慈霖抬手指着宝莲道：“拜托照顾我女儿——”一语未了，手便垂下，无语去了。楚声悲楚恸哭；楚剑快步至院中，仰视天云，切齿至血流。阿岫蹒跚至医院，喘息未定，见老太太归天，亦陪着哭泣。阿岫哭劝道：“谢太太，老太太去了，悲哭无用，且入土为安。”楚声哭道：“阿岫，老爷尚不知我母亲已去，请速回家，只道我母亲已转危为安，尚在医院治疗。我与哥就将我母亲安葬。”阿岫连连点头，抱着元梅归家。兄妹坐于床沿，垂泣相对。


    此次轰炸，死人毁屋更多。街头巷尾尽是哭喊之声，焦臭味充斥街巷。城中烟火未息，路面铺满灰烬。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知楚剑家遭不幸，使人造一棺木相赠，以解楚剑之窘。楚剑兄妹将母亲葬于韩焕荣夫妇坟边。下葬毕，楚剑跪地大哭，咬破食指，取素绢书道：“血债血还！”挂于坟前，以明其志。楚声亦咬破食指，取绢写道：


    “吾夫昌儒：妻楚声于母亲坟前哀告：吾母今遭倭机轰炸，不幸罹难。倭贼恶行，擢发难数。重庆所遇浩劫，古今未有，今重庆城区，大半已毁，家家噩耗，日夜哭声。举目山间，坟堆连绵，纸钱似雪片，望之尽白！可谓：堆堆新坟看嘉陵，孤鸟荫下亦惊鸣；烟雾深处肝肠断，山间尽是同命人！楚声与倭贼，不共戴天！吾夫在前线，所统乃中央直属独立师，勿要守御，当奋勇扬威取攻势，绞杀倭贼！楚声此无多语，但请吾夫听我一言：国难家仇，百倍报之！”写毕，意犹未尽，又于信末大书：“以血洗血！”


    楚剑兄妹寻见父亲。时余鸿钧立于破屋前，引颈张望。邻人道：“我欲带你父亲至亲戚家，你父不肯离去，故在此等候。”余鸿钧道：“一弹落于院中，砖石飞溅，正中你母后脑，即刻不醒人事。你母亲伤势如何？”楚声道：“已然脱离危险，正于院中治疗。父亲勿要挂心。”楚剑道：“我友有一空屋，可供我家安身。”楚声道：“只有如此。”于是楚剑带家人至新居安顿。


    至夜间，余鸿钧道：“白日你等皆累，夜间我去陪护你母亲。”楚声道：“女儿已雇人看护，父亲勿要担心。”余鸿钧怫然道：“如此重事，如何托与外人！”言罢要出门。楚声急地道：“女儿便去照顾母亲。”宝莲气道：“此事始终要面对，为何要隐瞒老人家？”余鸿钧愕然道：“此话怎讲？”宝莲道：“老太太在医院时已归天了，今日才将老太太入土为安。”楚声泪水并流，又痛哭一场。余鸿钧木然坐着，自语：“走了，走了，也不等等老头！”家中人皆劝。余鸿钧默然，如痴如呆。


    翌日，全家用早膳。余鸿钧道：“你母亲伤势如何？用过膳快去医院看看。”楚声顿时呜咽，哀伤欲绝。宝莲道：“老人家，老太太昨日去了，不是告诉过你么？”余鸿钧顿悟，道：“哦，是了，我家老太婆丢下我走了。”楚声听言，心如刀剔，两股眼泪又淌下。宝莲道：“以后要记得了，不要总是念叨老太太。有儿女照顾你，还有阿实陪着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余鸿钧低头道：“哦，记得了。”


    从此，余鸿钧之身体神志大不如前：或枯坐于房前，喃喃自语；或踽踽独行，要到医院照看慈霖。一月之内，走失二次，家人寻遍临近街巷，方得找回。楚声无奈，嘱阿实专门照看父亲。六月中旬，倭军侵占汕头。楚声挂记家人安危。宝莲笑道：“楚声不知广东地势：汕头平坦，固然易取。然汕头至韶关，有千山万峦阻隔，倭寇插翅难越。”忽报社派楚声驻长沙。宝莲知情，道：“我自离乐昌，便为你之随身护卫，你至长沙，我当然应陪同前往。”楚声道：“若留阿实与阿岫在家，甚是不便。”宝莲笑道：“我将此二人撮合成夫妻，则诸事可解。”楚声笑道：“此二人水火不容，怕是难成。”


    宝莲见阿岫，道：“你可嫁与阿实。”阿岫讶然道：“你为何不嫁给他？”宝莲道：“阿实死妻，你则死夫，半斤八两，刚好相配。”阿岫道：“睹你尊容，刚性十足；阿实是娘娘腔。你二人在一处，实是佳配。”宝莲气道：“谢太太要往长沙，我陪同前去。家中事要仰仗你二位，又怕你二人不方便，故想撮合你与阿实。”阿岫道：“我就纳闷了：谢太太去见自家男人，你为何凑热闹？且我与阿实，水陆不同道，有何不便？”宝莲瞪眼看阿岫，无话可讲。


    楚声知事不谐，遂不勉强。临行，楚声唤阿实、阿岫近前，道：“你二人在家，照顾好老爷，遇事协商，勿要争执。”阿岫道：“谢太太放心就去，老太爷有我照顾；遇事我且忍耐，不跟阿实闹不和。”楚剑道：“妹妹且放心前往，我在重庆便利，亦常回家照看。况若家中有事，阿实亦可至曾家岩告知。”楚声俯身道：“父亲，报社派我往长沙。女儿不在家时，有阿实、阿岫陪侍。父亲亦当保重。”余鸿钧道：“你母亲在医院疗伤，由何人照看？”宝莲责道：“老太太已去世多时，你为何又忘了？”余鸿钧恍然大悟，道：“哦，是了是了，又忘了。这老太婆陪我几十年，她临死时我倒没陪她，真是没良心。”楚声忍着悲伤，与家人告别。（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1）

    第四十八章


    楚声与宝莲飞临长沙。家昌带着王显哲至机场相迎。夫妻久别重逢，分外欢欣。王显哲道：“谢太太，你与大哥离别，至今已五百七十八日。”宝莲喝道：“小小勤务兵，目无尊长，竟与长官称兄道弟。”家昌笑道：“宝莲不知其情，此乃南雄人王显哲。家昌与其邂逅于友人家，相识于酒；此后或为上天之意，患难与共，楚声能重得生天，皆赖此人。故我与其约定：入门为兄长，出门为师长。”宝莲道：“此语何解？”家昌道：“即在私人场合，我为兄长；公开场合，我为长官。——我与显哲，恩若兄弟。”宝莲方悟。


    楚声见阿哲畏缩在后，道：“阿哲方才喜不自胜，如何又闷闷不乐？”阿哲低言道：“阿哲闯祸，不知那人便是宝莲。”楚声道：“宝莲外凶内善，其性豪爽，不必惧之。”阿哲惶然道：“大哥武功盖世，尚惧一宝莲；我如一小虫，如何不惧？”楚声道：“你既称昌儒为哥，当称我为嫂。”阿哲高声道：“是，阿嫂！”楚声道：“你如何知我与你哥相别五百七十八日？”阿哲道：“我哥素写日记，题头必写：与爱妻离别几日。我哥对我无所隐瞒，故知其情。”楚声听罢，鼻子一酸，泪如泉涌，簌簌落下。家昌回首，将其抱揽入怀。


    车至师部，阿哲跳下车，雀跃如孩童，高呼：“我嫂子到！”众将佐闻知，皆来相迎。师部设宴，为楚声接风洗尘。阿哲忙前忙后，不知疲倦。待至宴罢，阿哲又请人安置宝莲早早歇息。时仍有部属将官前来探望。阿哲立于屋外，阻挡探访者。众人皆笑而离去。


    翌晨，黄昌松登门拜访。阿哲道：“昌松哥为何今日才来？”黄昌松道：“昨日公事未了，故今日一早便来。”见楚声出迎，便单跪道：“嫂子在上，小弟来迟，望请恕罪！”楚声掩口笑道：“小叔何必如此大礼，快快请起。”众皆大笑。家昌道：“宝莲一同前来。”黄昌松大笑，狡黠道：“想当年——”家昌举手作势，道：“勿得多言。”又令阿哲去请。楚声亲自下厨，预备早饭。


    阿哲见着宝莲，未及发言。宝莲劈头道：“昌儒贪于安逸，不思杀敌救国么？”阿哲道：“如何不思？”宝莲怒道：“且看昌儒之兄张自忠，自屯鄂北，驱除倭寇，连战连捷，升至上将军。昌儒在湘，有何可道之处？”阿哲争辩道：“我哥在此，并未闲着：我师屯在此，练兵不歇，可谓卧薪尝胆，只为战时奋发扬威，杀灭倭寇。”宝莲忿然道：“练而不战，形同纵寇。”阿哲反诘道：“你有本事，何不诘责你父？”宝莲道：“我父如何？”王显哲道：“你父在临朐，为倭寇所拘，临危惧死，便为倭寇之爪牙。”宝莲挥手一掌，骂道：“血口喷人！”阿哲只觉奇痛无比，满口是血，转身哭回。


    阿哲转回，哭道：“宝莲打人！”时宝莲随后跟至，破口骂道：“昌儒色鬼，为何冤枉我父？”家昌问明缘由，出示一信，道：“我本欲隐瞒此事，今事至此，惟有相告：令尊在临朐战中，为倭军所执，遂认贼作父，为汪逆军中参谋官；月初写信归家，约你逃至山东。我父见事重大，不敢贸然处置，遂将信转至我处。”众皆愕然。


    宝莲读罢信函，浑身颤栗，将信撕碎，仰天哭骂道：“穆先璋，你爱做官，你且做你的汉奸官去吧！我穆宝莲与你断绝父女关系！”楚声急上前劝慰。宝莲咬牙切齿，瞋目楚声，道：“我今日不再随你，我欲北上山东，亲刃穆贼！”楚声哭道：“宝莲且冷静，你父降贼，负罪深重，自有人惩处。你与父亲，泾渭分明，我等皆知。”家昌与昌松亦劝。宝莲指二人道：“我要上阵杀贼，你二人可应承？”家昌忙道：“以你之功力，我如何不应？”黄昌松道：“如你不弃，就随我部杀敌。”宝莲拭泪道：“我要撕碎倭狗，虽死无憾。”


    薛伯陵特设晚宴，为楚声接风洗尘。席间，薛岳愤然道：“余幄奇无能之辈！使广州不战而陷。若我守广东时，定然于大亚湾布重兵以待。”家昌道：“事已至此，伯陵兄空恨无益，幸而伯豪与伯芹率部增援，方稳战局。”薛岳道：“广东战局，何稳之有？倭寇横扫珠江两岸，如入自家之门。本月又得汕头，广东沿海交通，尽为倭寇所扼。”家昌默然。


    宝莲反诘道：“薛伯陵黄汤下肚，便开口责人，闭口护己：赣北之役，屡战皆北，致使南昌失陷。你屯兵湖南，安逸自在。将衰则军无战意，如此下去，众军离心。——此言我本欲责问昌儒，今日时机甚佳，你二人皆举酒欢颜，故顺势相问。”家昌闻言，尴尬异常，无语以对；薛夫人怔然失色，目视楚声；楚声急地瞋宝莲。薛岳对夫人笑言：“你不识宝莲，故以为怪。我弟见着宝莲，尚举箸手颤，我岂不惧！”众人皆笑。薛岳又道：“倭贼侵华以来，所过虏略，乡人皆流离异域；留者多见杀戮。淞沪鏖战三月，我军画地而守，以血肉之躯抗击倭寇。然我军战力衰弱，伤及筋骨。自南京困败，海内震怖，军心尽堕。倭军益骄横。然将骄则兵惰。淮河之战、临沂之役，昌儒与张自忠戮力同心，扼倭贼之喉，使其进展不得。倭贼略之无获，攻之不拔。终有台儿庄大捷。万家岭之役，昌儒不顾安危，陷锋突阵。倭贼皆震栗，莫敢逼近者。我部现屯湘赣，补充兵力，训练新兵；广置农商，发展经济，以供抗战之需。现湖南仓庾盈溢，深根固本，以制倭寇，使其南侵不得，西略不能，有何过错？”宝莲挥手道：“你巧舌如簧，矫情自饰。我口拙舌笨，辩不过你，若你主动攻打倭寇时，我方服你。”黄昌松道：“宝莲欲上阵杀敌，已归属我部。”薛岳道：“宝莲果劲勇猛，我有所耳闻。然倭人狼戾贼忍，不可大意。”宝莲道：“宝莲之勇，韶关人尽皆知。然楚声乃柔弱女子，杀敌半百众，海内人人景仰。我随楚声出行，常常羞愧难当，若穆宝莲临阵，岂止杀敌一百！”薛岳闻言，举杯敬酒，以壮其志。


    时湖南大收，仓谷盈积，商品丰盛，民心甚悦。忽报倭军集兵南下，攻略湘赣。薛岳调兵遣将，严阵以待：以民众为援，陆上毁道，江中布雷，以待倭军；又令罗卓英、卢汉同守赣北；王陵基沿修水防守；杨森部牵掣咸宁、蒲圻之倭军；霍揆章守卫洞庭湖地区；关麟征沿新墙河、浏阳一线与倭军对峙；第七十四军集结上高、万载地区。谢家昌部屯于长沙，为总预备队。


    民国二十八年九月中，倭军趁夜掩袭会埠，一战而克。倭军乘胜掩杀，水口甘、樟树岭、罗坊、治城等处相继陷落。不一日，高安北部之村前街、斜桥与祥符观又失陷。高安遂成死城。国军畏其强，皆无死战之心。安恩溥率第60军撤守宜丰；孙渡带第58军连夜渡过锦江，逃至凌江口，军中辎重尽失；李肯堂领第军惶惶弃守高安。薛岳得知败报，咆哮大怒，责令李肯堂挥军回击高安，又令王耀武率第74军增援。


    倭军既得高安，抽兵扫荡临近市镇，所向皆破。又集大军进至修水、三都地区，以阻国军援兵。国军趁倭寇兵力分散，趁夜北渡锦江，克复高安。倭寇第l06师团置高安于不顾，一路西进，所战皆克，上富、横桥、甘坊、九仙汤、沙窝里皆为其所有。王陵基部难敌其锋锐，望风而靡。前敌指挥罗卓英急令安恩溥、王耀武拼死拦截。于是两军就于上富、冶城、甘坊酣战不休。两军阵间炮火连天，死人无数。倭寇第l06师团虽有虎威，此时却为群狼所缠，展足不得。薛岳急调韩全朴率第7军增援，欲图歼灭第l06师团。忽报倭寇冲出重围，安然撤回武宁。薛岳仰天叹道：“皆是薛某失算，若是将独立师置于赣北，定然将倭贼吞噬！”


    时倭寇第师团趁机攻击鄂南。倭军分兵佯攻南江桥，又以重兵偷过幕阜山，取道白沙岭向长寿街疾进。薛岳侦知其势，大惊道：“若倭贼得逞，则我防守新墙河、汨罗江防线之第15集团军休矣！”急令李玉堂之第8军及樊崧甫部，在大湖山、九宫山分道并攻倭寇，使其不能锐势南进。


    倭寇沿途攻取高冲、塘湖市、鲤港，又猛攻麦市。夏楚中之第79军一部不能相持，弃城而走。倭军马不卸鞍，又奔袭苦竹岭、南楼岭、葛斗山之国军防线。国军趁倭军轻敌，突袭南楼岭、葛斗山得手。国军各部从多处袭扰阻击，倭军兵少，与国军相持于大白塅、鸡笼山、磐石、箭头、麦市之间。倭军转而猛攻苦竹岭，而后冲至桃树港。国军闻讯，四面而来。将倭寇滞于白沙岭、桃树港。倭军苦战多日，所获甚微。待倭军进至长寿街、龙门厂、献钟时，军力疲极。倭军后撤。国军各部沿途截击，夜间又袭扰不休。令倭寇不胜其烦，匆匆退至通山、通城一带方安。


    倭军五万众攻打湘北，以第6师团、奈良支队和上村支队为主。倭寇先攻新墙河以北守军。两军接战。倭军意气甚厉，占据上风，一战而克略燕安、马家院。国军无所据，退至新墙河南岸。关麟征急调大军至新墙河南岸，凭借壕堑与倭寇对峙。薛岳又令谢家昌驰援。（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2）

    楚声与宝莲随军至前线。凌晨，宝莲尚在梦中，忽山摇地颤。宝莲跳起，面露喜色，高呼：“打炮了！”众人立于营前，遥望前线硝烟弥漫。忽倭军炮火延伸，就于众人临近爆炸。宝莲喜道：“昌松，我军可趁机击寇。”黄昌松不许。宝莲大骂道：“难怪你等屡战屡败，原来皆是怯阵懦夫！”言罢自身前往。黄昌松喝止不住，只得派数人相随。忽报倭军从七步塘强渡新墙河，双方已然接战。警戒兵见宝莲前来，欲要拦阻。宝莲大喝道：“我乃独立师之穆宝莲，何人敢阻我击杀倭奴！”众人俱寒，任宝莲等上前。


    宝莲至前沿，见倭寇涉水而来，遂举枪击敌，弹无虚发。又嘱随从预备枪弹，计算毙敌数量。倭军冒死冲撞，近百之众已达南岸。国军皆畏惮倭人之猛，欲弃阵而走。宝莲大呼：“不死于阵前，必死于军法。”言罢先登冲阵，身自搏战。众军见了，皆随后冲至河滩，与敌殊死争战。宝莲挥刀狂砍，触者非死即伤。数名倭贼围击宝莲。宝莲瞋目大喝，直将大刀砍为两截。一倭涌身上前。宝莲顺势扯过倭枪，奋力捅中近身之倭人。一倭人双手扎着宝莲之腰，欲将宝莲翻倒。宝莲虎啸一声，扯起倭人双脚，举过头顶，竟将倭人撕成两半!众倭贼见了，尽皆胆裂，翻身逃入河中。国军齐击，俱将倭人射杀。自此，倭人皆传言支那军中有夜叉。


    倭贼既退，宝莲复归营中。楚声见宝莲浑身是血，惊疑道：“宝莲可是临阵杀敌？”宝莲转身对随从道：“向太太禀报，我今日击毙几个倭奴？”随从颤声道：“穆女士杀死十名倭寇，将一倭军撕成两片，力比唐朝勇士李元霸。”楚声闻之大惊。不过一日，独立师官兵皆知宝莲之悍，路遇宝莲，皆莫敢仰视。


    忽报倭军上村支队奇袭营田。薛岳失惊道：“营田已失，倭军数路并攻，我军已三面被困，一面临水，如何是好？”时关麟征又来电请求撤退，以免遭倭军围困。薛岳无奈，遂令家昌掩护侧翼，保大军退出险境。宝莲不明其因，大骂薛岳、家昌无能。楚声听了，默然无语。


    薛岳既弃新墙河防线，欲与倭军决战于长沙，并将指挥所移至渌口，以作决战之势。忽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第9战区司令长官陈诚亲临渌口。白崇禧劝道：“德国已然侵略波兰，欧洲势将大乱；倭人亡我之心愈坚。中日之战必将持久，欲保中华不亡，以待他日后发制人，唯有弃长沙，保有我军主力。”陈诚道：“此乃蒋委员长之意，望伯陵执行。”薛岳大惊，道：“若弃长沙，粤赣湘皆不保。现时粤赣湘三地为国家财政来源。倭人得之，势力必大涨。西南岂可久守，国家岂能不亡！长沙不守，军人之职责何在!”时有家昌在侧，亦慨然道：“自抗战始，我军惮倭寇暴虐不仁，每战皆不以死相拼，屡战屡撤，致使兵丧地失。今倭贼冒险深进，人马疲顿，我军可趁此良机，数路并攻，必重挫倭人锐气。”白、陈二人见事不谐，告辞而去。


    谢家昌忧愤，致电蒋中正，再表死守长沙之心。蒋中正怒斥家昌，责其悖慢无礼，违抗军令。薛岳闻言，又陈坚守长沙之必要。蒋中正恼怒，终止通话。薛岳道：“我兄弟二人惟有违令而战，责任由我担待。”家昌道：“我与兄长一同进退，有难同当。”忽蒋夫人来电，道：“昌儒啊，你校长说了：你二人既欲与倭寇决一雌雄，就好好打。请告知伯陵，蒋委员长静候佳音。”薛岳接过电话，决然道：“请夫人放心，薛岳决不辱使命，不成功则成仁！”家昌告辞。薛岳执其手道：“前线之事，全赖我弟。”家昌慨然道：“我兄放心，此战定重挫倭人锐气。”


    时国军张耀明部自离新墙河，且战且走，退至汨罗江防线。倭人威逼甚急。时道路俱为民众掘窄，大片稻田泡在水中，山坡亦新土朝天。倭军战车或陷于田中，或滞于坡上，进退维艰。倭军尽弃辎重，连夜追至汨罗江北岸。时张耀明部已然渡河，于南岸布阵以待。倭军架浮桥抢攻。国军待其半渡而击。倭人死于河中者，不计其数。于是倭人扮作难民，于夜间偷渡得逞，袭占新市。倭军上村支队略取归义。国军李觉率部反击，克复归义。倭军集力猛攻汨罗江南岸守军。阵中守军窘迫，死伤者略尽。正危急时，独立师赶到，方稳阵脚。


    忽薛岳令家昌率部疾奔福临铺。时覃异之已率部在彼，讶异道：“薛长官言倭寇必从此处过，令我部在此设伏。我等候了几日，却等来昌儒兄。”谢家昌道：“学兄勿要松懈，倭寇必从此地南略。家昌现就助异之成就大功。”忽报倭军奈良支队经瓮江袭取平江；上村支队击败汨罗江南岸守军，分道并进，于三姐桥、栗桥遭柳际明部伏击。家昌道：“倭贼辎重不堪用，大兵轻装疾进，乃兵家大忌。”覃异之道：“只怕倭寇不从此出来，令我等在此地空耗。”


    一言刚罢，忽报一队倭寇正投此处而来。覃异之大喜，道：“薛长官真神人也！”传令各部隐蔽待击。时倭军轻兵深入，行军匆匆。忽四下里枪声大起。倭军措手不及，皆伏地反击。国军以迫击炮轰击。倭军还之以牙，与国军对攻。谢家昌令本部逼攻上前。时山野间千军万马，震地而来。倭军见势不妙，落荒而逃。宝莲奋勇争先，见一倭军官佐骑着东洋马，指挥倭寇撤退。宝莲大喝：“倭狗休走！”飞掷钢刀，正中马腹。那马厉叫腾起，将倭人掀下。宝莲捡起钢刀，见倭人持刀欲砍。宝莲笑道：“倭狗倒不惧死。”未及一合，将倭刀嗑飞。又将钢刀弃于一旁，举起倭军，掷于山石上。宝莲仰天大叫：“穆先璋，且看倭狗下场！”众军皆震骇，深慕其能。


    忽薛岳电令两师之众速至石门痕设伏。覃异之大叫：“薛长官神机妙算，令我军成就大功。众弟兄勿要歇息，速至石门痕待命。”于是众军疾奔至石门痕。至石门痕，众军筑阵以待。楚声环石门痕勘察，道：“所近百姓因虑战祸，只种早稻。近因战火蔓延，废弃农务，远走他乡。荒田中俱是稻茬，何不令众军以水灌田。倭人皆穿皮靴，泡水则行如笨蟹。”家昌道：“此计甚妙！”即令工兵引水灌田，使远近荒田泡在水中。


    忽见大队倭军卷地而至。众军皆失色。谢家昌激励道：“倭寇重炮飞机，难以临阵，敌无所恃。我军人数是倭寇数倍，何惧之有！诸位但可奋力杀敌，以挫倭人军心。”独立师当先攻击。倭寇急速展开，与国军对攻。倭军悍勇异常，拼死冲杀，撞入国军阵中。两军缠在一处，短兵接战，阵中大乱。宝莲手执双刀，陷阵却敌。但见阵中杀声震天，血肉横飞。家昌欲前往厮杀，为左右所阻。家昌道：“幸有宝莲先登陷阵，不致使我军窘迫。”楚声道：“宝莲心中愤懑，正欲杀敌发泄。”国军人多势众，几人缠杀一敌。敌终难相持，土崩瓦解，逃至水田中。倭人皮靴经水一泡，尽皆发胀，个个腿似千斤。国军将士赤脚下田，个个敏如猎豹。倭人死伤狼藉，逃出水田，甚是狼狈。覃异之率部迎面拦截。倭军拼死撞开重围，投北而走。国军乘胜逐击，追杀数里方回。


    败报传至咸宁。冈村宁次叹道：“不想此次征伐，又成画饼。”又传军令道：“华军顽强，现仍潜伏于汨水、修河两岸地区。本军为避免不利态势，应速向原阵地转进，以图战斗力之恢复，并应严密防备华军之追击。”军部参谋、副官皆以为长沙未得，轻言撤退，一无所获。冈村宁次道：“我军主力既已进入长沙平地，长沙又在眼前，如乘势进攻占领长沙并不困难。但根据本次会战之目的，在大量击溃敌军后，不得不回师原地。若然轻装进入长沙，补给艰难，必然为华军所制。”众倭官听罢此言，皆黯然而叹。


    薛岳正欲与倭军决战长沙。忽接关麟征战报，言倭寇已撤退。捞刀河、桥头驿、上杉市等处俱无敌踪。薛岳急令各部：“以现在态势立向当面之敌猛烈追击，务于崇阳、岳阳以南地区捕捉之；对敌之收容部队，可派一部监视、扫荡之，主力力行超越追击”。时倭军阵容井然，安然渡过汨罗江。国军追之不及。薛岳捶胸叹道：“冈村宁次用兵，非常人可揣也！”遂令各部恢复阵地，整顿军备。


    民国二十八年十一月，倭寇第1军司令官安藤利吉率三万余众自钦州湾登陆，攻略桂南。钦县守备军黄廷才部仓促抵抗，未及一日，即溃散逃走。倭军又攻小董，驻军师长黄固未见敌踪，但听炮响，便双股战栗，弃军偷逃。所部见势如此，一哄而散。十万大山区土匪见倭人至，即认贼为父，争为倭人向导；又趁势掠略百姓。倭军强渡邕江，攻入南宁。国军抗拒两日，众少不敌，仓促撤离南宁。倭军强据南宁，分路并击：一路南下镇南关，切断中国与南亚联系；一路北攻高峰隘、昆仑关，以期威胁湖南。


    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督率叶肇、徐庭瑶、姚纯、陈骥、傅仲芳、邓龙光、何宣等部，三十万众，欲与倭军决于桂南。白崇禧欲趁倭军立足未稳之机，分路突袭倭军。蒋中正犹豫不决。倭人占据昆仑关险要，筑阵固守。蒋中正方令：“攻略昆仑关而后收复南宁。”于是白崇禧统率各部分道并攻。


    杜聿明率部主攻昆仑关。两军大炮互射，动摇山梁，方圆百里间浓烟弥漫，大火焚烧四野。倭机赶来助战，轰击国军炮阵。死尸遍野，狼藉不堪。国军奋力突击倭军阵地，各部皆有进展。各地倭军如山蜂涌来，欲灭国军于昆仑关下。邱清泉、郑洞国等率部拼死堵击，使敌寸步难进。倭军又从龙州、镇南关等处抽兵增援。两军互有攻守，一日间阵地数次易手。双方缠斗近十日，胜负不分；其余各处，亦群雄虎争。蒋中正闻之大怒，严令：“前方各部队与炮兵等，如有不积极努力进攻，或不能如限期达成任务者，应即以畏敌论罪，就地处置可也。”


    杜聿明所领各部，奋勇当先，将倭军第1旅团困如铁桶一般。倭旅团长中村正雄率部作困兽斗，拼死撞出重围，攻复昆仑关。国军势众，逐次攻占各据点。中村正雄死于乱军之中，其部几乎全亡。杜聿明乘胜追歼，又克倭军。倭军退守九塘，立足不稳，又退至八塘。时杜聿明部苦战月余，损伤甚重，无力再战，遂奉命赴思陇、黄圩、太守等地休整。


    民国二十九年一月，倭军第18师团与近卫混成旅团增援桂南。安藤利吉指挥各路倭军，分兵合击：一路沿邕宾公路向昆仑关进攻；一路沿邕江南岸东进，于永淳渡江北进，迂回昆仑关后路。白崇禧侦知其意，急令各部于路拦截。时蒋中正临阵易将，令张发奎统帅桂地各部。各路大军奉命赶往甘棠。忽倭军突发攻击。叶肇首当其冲。倭军攻势甚烈。叶肇惊惧，暗令所部撤至黎塘。倭军得势，长驱直入，围击国军各部。国军惊骇，作鸟兽散。军心尽堕。二月间，国军整军复攻，再据有昆仑关，并追至五塘，与敌对峙。


    桂南战役，国军虽势众，然军纪荡然，调度失当，致使得势不得利，为中外所诟病，蒋中正亦以为耻。蒋中正于柳州召开军事会议，严令查办以下将领：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督率不力，由一级上将降为二级上将；政治部长陈诚指导无方，由一级上将降为二级上将；第7集团军总司令叶肇扣留交军事法庭会审；第8集团军总司令徐庭瑶撤职查办；第6军军长姚纯撤职查办；第66军军长陈骥撤职查办；第99军军长傅仲芳撤职查办；第6军参谋长郭肃撤职查办；第49师师长李精一撤职查办；第160师师长宋士台撤职查办；第9师师长郑作民已阵亡免究，该师番号取消，改无名师；第15师师长苏祖馨撤职留任；第15师405团团长伍宗骏扣留交军事法庭会审。消息传出，三军肃然。


    蒋中正复归重庆，忧愤未已，以致饮食俱废。蒋夫人道：“长沙之战，薛伯陵居功悖傲，违令而行；且怂恿昌儒忤逆。伯陵与昌儒有结拜之义，长此以往，恐难节制。”蒋中正道：“夫人之言，甚合我意。伯陵在长沙，倒卖粮米，损费民力，官声不佳。伯陵之行，必累及昌儒。可将独立师调往第五战区，协助张荩忱守卫鄂北。”


    薛伯陵得令，怃然不悦，怏怏送别家昌。楚声、宝莲随军而行。临别，薛伯陵道：“今弟舍我而去，有何良策教兄？”家昌道：“现倭贼据地甚广，压榨民膏以养战。国府财政稀缺，日益困弊。我兄所治湖南，农业极盛，百姓丰实。我兄治政，当以民为本，使民丰财，不与百姓争利。我兄稳据湘地，训练精兵，观衅待弊，趁势而进，必建大功。”薛伯陵喜道：“弟之所言，正合兄意。愚兄在湘，内树恩德，外攘寇难，不负国恩。”言罢依依惜别。（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1）

    第四十九章


    李宗仁既得家昌，不觉大喜过望，亲至独立师慰问。谢家昌整军相迎。李宗仁遍视军容，赞道：“真乃虎威之师也！”又回首道：“倭贼虽据武汉，然我部五十个师，数十万众，虎视江汉，使倭人不得展足。去岁冬季攻势，各部皆有克获。倭人疲于应战，避于城中，胆战心惊。”谢家昌道：“我军虽众，然战力不及倭贼。去年昆仑关之役，国军战技战法，皆远逊于倭寇。”李宗仁沉吟道：“昌儒所言甚是，自中日争战，我军少有胜绩。各部皆疲于应对，损伤甚重。现倭寇蠢蠢欲动，不可不防。依昌儒之见，倭寇有何逆意？”家昌道：“倭人自据武汉，与我军数战，皆略之无获。故倭国将冈村宁次调离，现第11军司令官乃是园部和一郎。新官上任，必欲有所图。家昌所虑者，乃江城宜昌。宜昌乃四川门户，距重庆未及五百公里。倭人若得宜昌，其倭机将有恃无恐，任意轰炸西南城镇。”李宗仁笑道：“能者所见皆同，我所虑者亦是宜昌。现你义兄荩忱驻防襄樊，你可领军相助，望能再创佳绩。”谢家昌大喜，领兵即赴襄樊。李宗仁环顾左右，深佩道：“昌儒谋事之人也！”


    张自忠知家昌欲来，不胜欢喜，特嘱集团军副总司冯治安：备足军需，以候独立师。又出军营数里迎候。弟兄相晤，百感交集。张自忠设宴接风，又嘱冯治安等以下官佐：“诸位略饮便可，而后各归所部，以防倭奴偷袭。张某久不饮酒，今夜要与我弟一醉方休。”众将略敬家昌，饭罢离席而去。


    张自忠开怀畅饮，谈笑风生。楚声见其言谈举止皆有醉态，劝道：“大哥少饮一些。”张自忠笑道：“贤弟媳不知，今日与我弟重逢，心中欢喜，但醉一宿无妨。”宝莲举酒道：“张兄不愧是铮铮山东汉，喝酒了得，打仗亦称雄。”言罢一饮而尽。张自忠敬道：“欣闻穆女士斩贼数十，张某深为敬佩。”宝莲愧道：“与楚声相比，相差甚远。”家昌讲起楚声所历艰辛，又忆起抱棺木过江往事，不觉唏嘘落泪。张自忠慨然道：“近日倭奴有异动，若倭奴来犯，兄即与弟赴河东牺牲。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则我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至于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愿与我弟共勉之。”言讫一饮而尽。楚声又在旁相劝。


    言及伤怀之事，张自忠忽地大哭。楚声与宝莲皆愕然相视，手足失措。家昌抚其肩膀，噙泪劝慰。家昌哽咽道：“我兄受委屈了！”张自忠哭道：“自北平陷落，我便为国人所痛诟。举国皆骂我为‘华北特号汉奸’；报章一律称我为‘张逆自忠’、‘自以为忠’、‘张邦昌之后’。我逃至济南，为韩复榘所拘。秦德纯解我至南京候审。上火车时，京沪各大报纸皆发电讯，报道:‘张逆自忠今日解京讯办’，连车次亦做了详报。故火车一进徐州站，就见学生打着白旗，围着火车辱骂。秦德纯令我躲到厕所。我自问无愧，不肯进厕所，被秦德纯推了进去，随手把门锁上。学生冲上车，高呼要抓‘汉奸张自忠’。秦德纯费了一番口舌，方将学生骗下火车。此情此景，刻骨铭心，一生难忘。”谢家昌哭道：“我兄受冤枉了，我兄乃真正抗日大英雄。”张自忠哭道：“我欲粉身碎骨，以事实曲直于天下。”家昌决然道：“家昌陪我兄同死！”楚声听了，泪如泉涌。弟兄二人又饮，满脸泪痕，醉倒桌边。


    忽报倭军攻打赣北，集兵扫荡鄱阳湖、洞庭湖地区。谢家昌挂虑薛伯陵，恐其不敌，因建言第五战区袭扰倭军，以助薛岳之第九战区。李宗仁道：“据探报：倭人之攻赣北，乃是虚张声势，其意在我，而非薛伯陵，望各部加紧备战。”令谢家昌助张自忠守卫战区南面。谢家昌又谏：“愿率所部先发制敌，挫其锐气，则倭人诡计自破。”李宗仁不许，严令各部防范倭寇行动。


    未及数日，忽倭军第师团、第40师团自信阳出，沿桐柏山而西；第1师团从钟祥出，沿汉水北指，威逼枣阳；第9师团、第6师团突袭国军正面。各路人马气势汹汹，日进近百里。不数日，倭军袭取唐河、王集、随阳店。枣阳四面受敌，不日即陷。各路国军恐遭倭寇围歼，竞相奔走。倭军趁势掩杀。国军钟毅率部阻击。倭军四面裹杀，将国军冲得七零八落，钟毅亦死于乱军之中。谢家昌挥军杀来，与倭军战于荒野之中。忽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而下。两军厮杀竟日，胜负不分。但见荒野泽地，尸骸狼藉，洼处积水，皆成红色。天将暮，倭军收兵而去。各部国军方得从容撤走。


    时雨水淋漓，数日不绝，道路多为水泡。倭军既得枣阳，辎重皆为大雨所困，补给不继，难以维持。倭军匆匆撤出枣阳，欲至宜城、樊城整休。国军各部趁势截击。倭军无心应战，狼狈极甚。李宗仁急令：汤恩伯部自南阳出击，将倭军第师团困于樊城；张自忠部东渡汉水，在枣阳与宜城间阻击倭军第1师团、第9师团。


    汤恩伯率部半道而击，将第师团分割围攻。两军对攻，各不相让。力战三日，倭军粮弹不继，在雨中饥疲交困，积尸盈道。园部和一郎知势甚危，急派战车团增援。倭军内外并攻，拼死撞出重围，逃回枣阳。


    张自忠部在枣阳以南阻击倭军。谢家昌谏道：“我部皆能战惯征之士，可陷锋突阵。我兄旧部可守住各隘口，倭贼必难逃脱。”张自忠不许，道：“我已令黄维纲、何基沣率部先行，阻击北进之贼。若是前锋危急时，我弟可往救援。”言罢与家昌分道而进。


    谢家昌率部行于山间小道。时大雨流注，山洪冲断小道，溪流暴溢。天渐昏黑，跋涉艰难，谢家昌令众军原地歇息。直至子夜，雨水绵绵。忽哨兵密报：前方有军开来。谢家昌暗令众军摆开。只见山涧火把势若长龙，迤逦探来。阵前军士密报：来者乃是倭军，欲谋袭我军后路。谢家昌抚胸道：“倭贼轻敌，方敢举火行进，却不知我部在此待敌。”待寇近前，国军齐击。倭军震骇，仓促应战。谢家昌占据高处，所在力战。倭军不敌，仓皇而逃。天明雨歇，倭军大部抵达，全力攻打国军壕堑。国军拼死力战，死者不可胜计。张自忠率军来援，国军分路侧击倭军。此处地险，倭军难以展开，遂黯然退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2）

    谢家昌见张自忠身着黄呢将军军服，佩戴中将领章，与平日甚异，不觉讶然，道：“我兄平生俭朴，素来衣着简便，如何今日这般庄重。”张自忠道：“我弟屡挫敌锋，兄甚欣慰。此处乃往宜城之咽喉，倭贼败去，必然重来。烦我弟陈兵扼守险要。我欲渡襄河击敌，就此告别。”又令人唤楚声至前。张自忠执二人之手，道：“愚兄即将告辞，有片言相赠：昌儒为将，战术玄妙，迥出于众；恩威并著，宽宏得众，必成大功。然身居官场，不容小人，则奸人注目，祸端必至。望我弟修身清素，不涉官场是非。弟媳贤良淑德，明识善断，当时时督促之！——只望你二人白头相伴至终。”楚声只觉不祥，含泪道：“大哥乃千金之躯，万不可临阵决敌。嫂子在后方翘首以盼，万望大哥保重！”张自忠安慰数语，又令王显哲将楚声护送回营。


    张自忠伤感道：“若非蒋委员长大义，愚兄将含冤至死，死后必成千年汉奸，为后人所诟。愚兄受恩深重，故对蒋委员长心怀感激，夙夜思得还报。蒋委员长乃死心抗日之人，望我弟辅佐至终。”家昌接言道：“非比延安之众，只耍嘴皮子，于敌后避敌主力，扩大势力。”张自忠道：“国家如此，心中甚伤。愚兄必死而后能生。若果如此，我弟勿要伤怀，如能见着你嫂子、侄儿，万望多多照应。”家昌惊道：“我兄为何屡出不吉之言？”张自忠道：“兄死后，抗战必定能胜。然此时共党羽翼已丰，必不服小。到时必重蹈内战之祸，此乃民族之悲哀。蒋委员长待我恩重如山，亦是我弟恩师，到时请倾力为蒋委员长分忧。”家昌道：“若能国共合作，同治天下，乃民族之幸。”张自忠道：“我弟果信国共能通力合作，同建国家？”谢家昌道：“此乃强权社会，无民主之基。一山不容二虎，此乃中华之不幸。若国共干戈，必重置百姓于水火。未知谁能终取天下？”张自忠道：“我弟熟读历史，必知十年后事。”家昌心惊，不敢再言。张自忠道：“我与弟若战死疆场，皆成民族英烈。若在内战中败而遭虏，势必为战犯贼寇。胜者书写历史，败者必遭谤毁。”谢家昌听罢，郁郁而别。张自忠又致信冯治安，书中言：


    仰之吾弟如晤：


    因为战区全面战争之关系，及本身之责任，均须过河与敌一拼，现已决定于今晚往襄河东岸进发，到河东后，如能与三十八师，一七九师取得联络，即率两部与马师不顾一切，向北进之敌死拼。若与一七九师、三十八师取不上联络，即带马师之三个团，奔着我等最终之目标往北迈进。无论作好作坏，一定求良心得到安慰，以后公私均得请我弟负责。由现在起，以后或暂别，永离，不得而知，专此布达。


    小兄张自忠手启


    张自忠只身带手枪营与七十四师，自宜城窑湾渡口渡过襄河。河东将士知张自忠亲临督阵，军心大振，皆奋勇当先。倭人不敌，撕开重围而走。张自忠大怒，责令各部追击。时天雨连绵，道路皆稀烂。各部军兵连夜赶路，追上倭寇，又于山野间厮杀不休。敌大挫，逃至方家集。张自忠亲率一部尾追而至，两军大战。倭寇翻身攻杀，为国军击退。倭军大骇，派援兵自襄阳而出，沿汉水而南，欲救被围之倭军。张自忠侦知其情，亲率二千之众，于半道阻击。国军虽少，却奋力攻杀。倭人大惊，未知此部何以抱必死之心。于是调集大军夹击国军。张自忠苦战竟日，突出重围，转击钟祥地区。又将司令部置于南瓜店，以阻倭军渡河西进。


    倭军谍报人员截得国军来往电报，侦知张自忠所部位置。园部和一郎大喜，急调第1团、第9师团之主力，沿汉水东岸而南，欲图围歼张自忠部。又令第师团从新野撤至枣阳，以阻国军救援。天未明，倭寇万余众突发攻击，倭机赶来助战，将南瓜店炸得千疮百孔。战至中午，国军死伤甚众，脱围不得。倭军漫山遍野而至。苏联顾问道：“贼势浩大，再战无益，不如且退。”参谋官道：“请司令官速速转移，此处自有军兵抗击。”张自忠咆哮道：“这是何言！军兵临战逃脱，则军法从事；我张自忠遇危则可逃跑，何其不公！今日之事，有我无寇，有寇无我。”众人闻言，皆大呼向前，与敌白刃相拼。


    国军势孤不敌，退入十里长山。倭人战意益厉，漫山遍野而来。众官佐皆苦劝，道：“趁敌围未紧，西可渡汉水，东可入大洪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请总司令速退，我等在后掩护。”张自忠厉声道：“我奉命截击，岂有自行退却之理？”众皆无奈，筑阵固守；又急呼援军。倭军并力攻打，枪弹乱如飞蝗。参谋长李文田颤然道：“如今危情，万死难得一生。抗日不在一时，总司令实在不走，我可要走了。”张自忠沉吟片刻，道：“你等皆可离去，我却不能走。老李可速带众参谋转移。”李文田领着数人挥泪而去。


    张自忠临阵督战，忽左臂中弹，鲜血淋漓。阵中死伤无数，军情甚危。张自忠令卫队上前杀敌，悲然道：“今日是我报国时矣。”左右闻言皆泣。张自忠又于阵中写好战报，嘱副官马孝堂道：“我力战而死，自问对国家对民族可告无愧，你等应当努力杀敌，不能辜负我志。杀敌报国！”马孝堂跪地大哭，道：“总司令快走，孝堂愿在此死一万次！”左右皆跪地大哭。张自忠怒道：“你等当奋力杀敌，何如在此作女子状！”上尉连长王金彪起身，以头顶住张自忠之胸，大呼：“总司令，我等不怕死，请您先走一步，我等不打退当面敌人，死在这里也不走！”张自忠道：“诸位皆知我有一义弟，乃是谢家昌将军。我与弟纵论天下，意气奋发。我弟曾言：‘军人若思逃，则国家必亡，国家一亡，则百姓无处可逃；军人死战不逃，则百姓不必逃。百姓逃难是政府之耻。弱国军人，应时时准备赴死，军人不怕死，国家才能强大。’此言铮铮，重似金玉，诸位当铭记于心。我今日自投死地，正为此也！”


    众人知张自忠欲死战，皆翻身复战，撕开重围。张自忠嘱苏联顾问道：“先生与文艺兵先走。”顾问道：“何不与我等同走？”张自忠道：“先生是不明白中国人之心：谁都可以突围，唯张自忠不可以！”顾问道：“总司令何故自愿赴死。”张自忠怆然道：“我这样死得好，死得光荣，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良心很平安。你等快走！”众文艺兵一步一回首，恸哭而去。


    时天降小雨，山间雨雾弥漫。忽报东山口守军大部战死，余者逃亡藏匿。张自忠闻之，脸露凄伤之色，取刃欲自刎。随从急夺匕首，跪地大哭。张自忠仰天嗟叹，随军退至杏仁山下。倭贼跟击而至，众皆奋战。军兵伤亡殆尽，惟剩高级参谋张敬及副官马孝堂等人相随。忽倭军进逼近前。张自忠腰部为枪弹所中，扑倒在地，犹自死战。张敬奋力毙杀数敌。倭军涌至，乱刀将张敬捅死。忽一倭狗冲至张自忠前。张自忠从血泊中奋然而起，瞋目倭狗。倭狗不敢相视，竟低首躲避。忽一弹击中张自忠头部。张自忠咬紧牙关，晃然欲倒。那倭狗如梦方醒，高声嚎叫，将刺刀捅入张自忠腹中。张自忠不能再持，如若山崩，轰然而倒。至此，中华将星陨落于十里长山中。时年49岁。此中华民国二十九年五月十六日下午四时也！（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1）

    第五十章


    时天渐阴晦，细雨霏霏，道路皆泛泥浆。倭人抬张将军尸骸，路过一市镇。百姓躲于窗前偷窥：尸布随风飘动，倭人皆肃穆。百姓暗喜，猜此人必是大官。忽街头有人大哭：“张将军归天了，那是张将军啊！”百姓闻之，不顾一切奔出街头，顷刻间，街头跪者千余众，皆呼天抢地。抬尸倭军肃然而立，使中国民众瞻仰张将军片刻，而后缓缓离去。百姓跪于泥水中，哭送张将军，如丧考妣。


    倭军将张将军尸骸抬回陈家集。师团参谋长专田盛寿秉烛检视良久，戚然道：“此人实为张自忠！”众倭皆欢呼。忽又寂然，众倭肃立，皆露悲色。师团长村上启作令军医将张将军遗体擦洗干净，以绷带裹好，购得上好棺木，将遗体收殓入棺，葬于陈家祠堂后山上，坟头立一墓碑，上书：“支那大将张自忠之墓。”武汉倭军广播电台言：张总司令以临危不惊、泰然自若之态度与堂堂大将风度，从容而死，实在不愧为军民共仰之伟丈夫。我皇军第9师团官兵在荒凉的战场上，对壮烈战死的绝代勇将，奉上最虔诚的崇敬的默祷，并将遗骸庄重收敛入棺。——盖张将军之勇烈，令倭人亦忘敌我，肃然敬仰也！


    时谢家昌屯兵隘口。忽闻噩耗，家昌哭绝于地。众人扶起相劝。家昌切齿道：“我与倭贼，誓不同天！”即令副师长李玉林代行职责，并发报至战区总部，略报其情；又选强悍骑兵数百众，整装待发。楚声道：“昌儒此去，凶多吉少，楚声欲与丈夫死于一处！”宝莲大叫：“若昌儒念及往日婚姻之约，容我与你死于一处。”家昌悲怆道：“你二人一同赴死！”于是挥军连夜赶往陈家集。


    蒋中正惊闻凶信，勃然大怒，含泪道：“这仗如何打成这步田地？何以副总司令、军长、师长等均未阵亡，集团军总司令却战死了，且死得如此惨烈？”即发电报质询李宗仁，并严令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张自忠之尸骸。时李宗仁正欲致电谢家昌，严令其坚守本职。忽接重庆电文，遂致电谢家昌，令其无论如何，夺回张自忠尸骸。


    时黄维纲率部至南瓜店，知张自忠已殉国。第三十八师乃张自忠旧部，数千壮士听闻噩耗，尽皆恸哭。师部参谋道：“此处凶险，可速渡襄河为宜。”黑夜之中，众将士回渡襄河，不住回首，哭声不绝。忽战区总部令黄维纲继任第五十九军军长，并严令黄维纲即赴陈家集，夺回张自忠之骸。黄维纲登高大呼：“我等可速至陈家集，夺回张长官之遗体！”众皆高呼相应。于是黄维纲率部翻身再渡襄河，杀向陈家集。


    倭军早有准备，于路夹攻。国军皆悲愤，个个不惧死，杀气冲天，奋勇冲突。两军酣战两日，胜负不分。黄维纲令敢死队冲至坟前，冒着枪弹，开棺将尸骸起出。倭军四面围击。众皆伏地，寸步难移。忽谢家昌赶到，从后攻击。谢家昌一马当先，冲至敌丛，挥刀乱砍。倭人不敌，四下逃散。黄维纲既得将军尸骸，急令众军且战且走。倭军骑兵急如浪潮，一涌而上。谢家昌大呼：“振三兄且走，家昌在此击杀倭狗。”黄维纲急令敢死队留下，以助家昌。


    时倭人数百骑兵将国军包裹。两军混战多时，血肉横飞，杀声连天。倭贼凶悍，国军渐难相持。忽宝莲呼啸冲入阵中，大叫：“倭狗，老娘送你等归西！”倭狗不敌，不敢近前。谢家昌急呼众人撞出重围，又令宝莲当先开道。宝莲陷锋突阵，杀开血路，引众军冲出重围，此时只剩百余伤残之众。谢家昌置身敌之围，左右冲突，杀敌无数。倭人不敢近前，颤然而躲。家昌冲出重围，匹马投山涧而去。众倭随后追来。倭军中有人大叫：“此人武艺样貌，必是天神将军无疑。”


    众倭皆不信。一骑驰骤而出，高呼：“阁下可是天神将军？”家昌回马，厉声道：“我乃中华之谢家昌也！”众倭欢呼大叫。阵中官佐致电总部。总部严令：“谢家昌名扬华夏，若生擒活捉此人，胜杀张自忠十倍！”倭骑官佐得令，高呼：“谢将军阁下，听闻你与张将军有结拜之义。故我等欲以力相搏，生擒活捉阁下。——方才我等不发枪射击，便有此意。”谢家昌毅然道：“战至此时，生死度外。今日之决，你死我活。你等倭狗只管放马过来，一决生死。”官佐回首大叫：“我等天皇勇士，雄壮威猛，岂能畏死不前！”——又令随军记者跟踪拍摄。一倭负勇争先，临锋决斗。家昌持刀逆击，未及一合，取其首级。众倭一声呼喊，齐拥而上。谢家昌奋力上前，挥刀相拼，触者非死即伤。阵中杀声震天，众倭猛力突击，皆不胜而回。


    谢家昌突出重围，走马入山林。众倭紧追不舍。林中藤蔓缠扰，马不堪行。家昌大惊，急出山涧。倭人四面相逼，拼死上前格斗。家昌奋力杀开血路，驰马复至山脚。倭人恃众怙力，以车轮战术，欲使家昌力疲而后擒之。家昌亦知倭人之谋，故与倭人周旋，只待我军能远走。倭人迫近攻击，与家昌缠杀至河滩。家昌久战疲苦，胯下马亦无力奔走。倭人皆大笑，劝道：“将军已成皇军囊中物矣！”谢家昌大怒，全力逆击倭狗。


    时远近百姓听闻国军抢夺张将军遗体，尽皆哭号前来，以致村落街道一空。数万百姓齐聚山间，跪拜张将军遗体，哭声响彻山野。楚声立于山腰，遥望家昌为倭人围攻，甚是危急。楚声大哭，决然跨马下山，欲与家昌死在一处。宝莲飞身上马，驰骤下山。黄维纲又令千余众下山接应。


    谢家昌劈开重围，跨马奔至山下。倭人恐家昌走脱，射杀家昌坐骑。家昌回身步战，示以必死。倭人昂首大笑。忽宝莲虎啸一声，撞入倭群，一阵砍杀。倭人见那夜叉又现，皆震栗散走。国军纵奇兵出击。倭人不敌，落荒而逃。谢家昌得救，随军上山，见满山百姓，目光殷殷。谢家昌不胜凄惶，跪地大哭。满山百姓见其气喘吁吁，浑身为血浸透，一脸凄伤之色，亦皆跪地大哭。家昌哭道：“为各位父老，家昌万死亦不辞也！”楚声奔上前，与家昌相拥，放声恸哭。


    众军护卫张将军遗骸至快活铺，沿途军民尽皆号哭。冯治安查验张自忠之伤势：右肩、右腿之炮弹伤；腹部之刺刀伤；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额各中一弹，颅脑塌陷变形，面貌难以辨认，唯右腮之黑痣清晰可见。冯治安抚尸大哭道：“荩忱我兄：长城之役，我随兄诛杀倭贼。近年随兄征战，同生共死，齐戮倭狗。往后迎之有难，何处聆听我兄教诲？”家昌亦大哭，与冯治安一道，将遗体擦洗一遍，并作防腐处理；又给张自忠穿马裤、军服，佩上将领章，穿高筒马靴，殓入楠木棺材。


    冯治安令李致远参军、徐惟烈顾问护送张自忠灵柩前往重庆。谢家昌道：“我欲亲送我兄至重庆，请冯兄准行。”冯治安含泪答应。徐惟烈道：“听闻李长官得知噩耗，仰天大哭，言：若何基沣在，荩忱不至于死。何基沣闻言，歃血起誓：不报此仇，非为男子。”家昌听罢，不胜羞愧，转头拭泪。


    时天地森森，春雨迷蒙。众军从宜城出，护送灵柩往宜昌。灵柩所过，无论山头路角，或是通衢大道，百姓皆衔哀野祭。谢家昌掉转马头，高声劝道：“诸位乡亲请回罢！”众百姓皆哭言：“我等再送将军一程！”众军一听，皆大哭。众人停柩暂歇。楚声见山间百花遍布，便与宝莲一道，采撷白花织成花圈，套在灵柩上。百姓见了，争先上山采撷白花，制作花圈，堆满一卡车。楚声噙泪道：“多谢各位乡亲，花圈已够，勿要再采。”百姓哭道：“万里白花以奉将军，犹未能寄托我等哀思。”


    数万百姓送灵柩至宜昌，停灵东山寺。宜昌市民，皆往祭奠；街巷同燃纸钱，满城俱闻哭声。忽倭机凌空，轰隆声震撼屋梁。军兵惊呼，疏散百姓躲避。百姓大呼：“我等欲与张将军同死！”竟无一人躲，无一人逃。谢家昌震撼不已，立于高处，大哭道：“国家有望矣！”十万之众同悲哭。忽一老者爬上高处，跪地哭道：“老朽为晚清秀才，自民国立，国家纷乱，民族沉沦，黎民无所依托。今国家栋梁倾，九州同悲。张将军之死，唤醒民众之心。我即往地下，向张将军当面致谢。”言罢撞死于众人面前。众皆大撼。倭人亦知民众祭奠张将军，故倭机盘旋几圈，未投一弹，萧然离去。


    百姓祭奠三日，犹不愿离去。听闻将军灵柩将换船西去，众妇人匆匆归家。人问何故。妇人皆道：“连夜赶制面食，为张将军作北方饭也。”人闻之，莫不伤怀欲绝。汽轮溯江而西。沿岸百姓知张将军灵船，俱临江摆上一盘饺子一碗面，对江中灵船叩头失声。一行数百里，长江两岸，百姓望船而泣，于江边燃纸钱，日则青烟缕缕，夜则星火荧荧。民众敬张将军如此，乃千古第一人也！（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2）

    船至重庆，天已放晴。家昌放眼山野，满眼盈绿；江水泛黄，滚滚东流。忽见储奇门下黑压压一片。船渐靠至码头，楚声见足有十万余众，皆肃穆侍立。不见人声，但闻水流滔滔。楚声抑制不住，立于船头掩面哭泣。码头人群闻之，皆凄然恸哭。时蒋中正率冯玉祥、何应钦、孔祥熙、宋子文、孙科、于右任、张群等军政大员，臂缀黑纱，肃立迎灵，并登灵船吊祭。蒋中正大悲，抚棺大恸；蒋夫人泪流满面，将楚声抱拥入怀。冯玉祥捶胸跺脚，对着江流哭喊：“荩忱去矣！苍天无眼哪！”军兵将灵柩抬下船。冯玉祥紧跟其后，哭喊：“我的荩忱弟！”于右任哭道：“凶逆未除，将军何匆匆也！”军兵将灵柩置于码头。蒋中正上香祭奠。众皆垂泪凝视。蒋中正转身喝令家昌跪于灵柩前。家昌惊疑而跪。蒋中正凛然道：“昌儒，你现于你义兄灵柩前起誓：从此往后不得临阵杀敌！”家昌哭而立誓。蒋中正扶起家昌，哭道：“我已失荩忱，不能再失我的昌儒啊！”家昌又跪于蒋中正前，大哭：“校长之恩，学生万死难报其一也！”数万之众尽皆痛哭，山城皆撼。


    下午，蒋中正亲自主祭。军政百官及各界代表俱参加祭祀。蒋中正亲读祭文，字字血泪：“荩忱之勇敢善战，举世皆知。其智深勇沉，则犹有世人未及者。自喜峰口战事之后，卢沟桥战事之前，敌人密布平津之间，乘间抵隙。多方以谋我，其时应敌之难，盖有千百于今日之抗战者。荩忱前主察政，后长津市，皆以身当樽俎折冲之交，忍痛含诟，与敌周旋。众谤群疑，无所摇夺，而未尝以一语自明。惟中正独知其苦衷与枉曲，乃特加爱护矜全，而犹为全国人士所不谅也！夫见危授命，烈士之行，古今犹多有之。至于当艰难之会，内断诸心，苟利国家，曾不以当世之是非毁誉乱其虑，此古大臣谋国之用心，固非寻常之人所及知，亦非寻常之人所能任也。”众人闻之俱唏嘘流涕。之后，蒋中正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之名通电全军，以彰张自忠之勋绩。自此，蒋中正办公桌上摆着张自忠之遗像，以励其志。


    ?——其后一月，国民政府颁布褒恤令及追晋张自忠为陆军上将令：“故将军上将衔陆军中将张自忠追晋为陆军上将，此令。中华民国二十九年七月七日”。张自忠之夫人李敏慧得知噩耗，并无凄伤之色，平静道：“以荩忱忠烈之性，必为国家战死疆场。我早知有今日，并不难过。我虽是一个妇女，也应当有份。”家昌欲承担家事。李敏慧道：“你忠勇胜似荩忱，必与其同道。”遂将家事托与小叔张自明；幼子张卫国托与二十九军总参议萧振瀛中将抚养。后事嘱毕，张夫人绝食而死，时距张自忠殉国仅三个月。


    公务事毕，谢家昌夫妇与宝莲暂归家中。时余楚剑已离重庆，只有阿实与阿岫侍候余鸿钧。阿岫注视楚声之腹，看看家昌，诘问道：“为何没有怀上？怕是将军老爷在外惹是生非，不行了吧？”家昌闻言甚窘。楚声笑道：“战乱之时，谁敢生孩儿？家中有崇平与元梅，我已知足了。”阿实探头过来。阿岫骂道：“你这死心眼阿实，娘儿们私聊，与你何干？”众皆大笑。宝莲笑道：“你与阿实结亲了么？”阿岫讥讽道：“阿实等你呢。”宝莲如饭呛喉，悻然离开。


    家昌探望岳父，执手问候。余鸿钧道：“你是何人？”楚声道：“你女婿昌儒。”余鸿钧道：“你又是哪位？”阿岫大声道：“你老有几个女儿？”余鸿钧道：“一个女儿，名唤楚声。”阿岫道：“眼前可不就是楚声！”余鸿钧伸手，流泪道：“我的儿啊，你都到哪儿去了？”楚声垂泪道：“从前线刚回，父亲身体可健朗？”余鸿钧回头道：“死心眼，快去备酒菜，我女儿回来了。”楚声道：“你为何叫阿实死心眼？”余鸿钧道：“阿岫都这么叫，我也跟着叫惯了。”宝莲听言大笑。楚声亦忍不住破涕为笑。


    时陈诚临危受命，接替张自忠指挥右翼军团。国军屡败，襄河防线尽失，军势甚危。谢家昌请命回归前线，皆未获准。忽闻倭军打破宜昌。国军损伤甚众，方得夺回宜昌。时希特勒在欧洲得势，所向披靡。倭人为盟友胜绩所激，反身又攻破宜昌。家昌听得其情，甚是焦急，携楚声至蒋中正官邸求战。蒋夫人请家昌夫妇进内室恳谈。蒋夫人道：“你校长劳累过度，又伤悼荩忱，故连日神志昏沉，现正卧床歇息。”家昌道：“若无校长垂恩，我兄将舌恨九泉，衔冤千古。现军情危急，学生欲赴前线杀敌，以扭我军劣势。”蒋夫人道：“你校长之意：你连年在外厮杀，劳累疲困，可暂歇一时，待你义兄落土之后，再离重庆未迟。”家昌正待再言，忽蒋中正在床上惊呼：“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众皆惊起，进卧室探视。只见蒋中正坐于床上，额头大汗如注。见众人至，蒋中正长叹无语。家昌坐于床侧，将张自忠之语相告。蒋中正执家昌之手，道：“荩忱既去，使我夙夜不安。”家昌道：“荩忱兄受恩至重，虽死无悔。”蒋中正道：“昌儒愿随我左右么？”家昌道：“学生愚劣，不堪任用。”蒋中正征询道：“文白为正，昌儒为副，一文一武，可乎？”家昌起身道：“倭贼暴戾，使我校长不得安枕，学生愿于前线杀敌，除死方休！”蒋中正叹道：“你意已决，当归前线，荡平寇敌，为国效命。”——令谢家昌赴鄂西，归长江上游江防司令部所辖。谢家昌得令，奋然辞去。


    家昌此去，决然赴死，故劝楚声留于重庆，照管家庭。楚声哭道：“我岂不知你心：你忧国忘家，劳心不倦，欲随荩忱去，欲弃我孤独至终。我再言明：你死我死，你生我等。”谢家昌道：“倭奴未灭，何以为家。爱妻但可放心，前线对阵，我万事小心就是。”又嘱宝莲道：“你与楚声，生死与共，我走之后，请宝莲担当重任，护卫家中安全。”宝莲道：“我本待跟你同去，既然如此，我亦有言：你若战死，我为你报仇。若我不死，必善育你儿成人。”家昌临别，抱元梅于怀，道：“我有二子一女，此生何憾！”言罢决然辞别。楚声含泪相送，心中不安，只觉决别之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1）

    第五十一章


    倭国寇略中华日久，占地愈多，负荷愈重，兵员益显不足。中日枣宜会战，国军败绩，丧师失地，锐气大挫。倭人虽胜，挫伤亦重。两军峙于宜昌、当阳、江陵、荆门、钟祥、随县、信阳外围一线。


    民国三十年，倭人欲重挫国军，谋袭赣地。三月中，倭军分三路而进：北路倭军第师团沿潦河而西，突攻国军李觉部，半日即得奉新。次日，倭军突至棺材山、车坪。李觉不与倭寇争锋，略战便走。倭军欺国军势弱，昂然追来。南路倭军第0旅团于河噶西渡赣江，连下曲江、独城。国军撤往灰埠。倭军穷追不舍。中路倭军第4师团自西山、万寿宫出击，沿湘赣公路、锦江北岸西进，当日便陷祥符观、莲花山。国军匆匆撤守高安。倭军飞占高安，顺势又陷龙团圩。


    三路倭军所向披靡，欲合击国军于上高。国军李觉部、王耀武部分路撤走。倭军出拳扑空，只得分路追击。倭军第师团追至甘坊、苦竹坳。忽无数国军从山野间突出，分路突攻倭军。原来国军韩全朴率部在此设伏，候个正着。倭军并不急惶，反突国军。李觉率部反身杀回，将倭军团团围住。两军争战，惊天动地。倭军苦战两日，方突出重围，沿路血迹淋漓。第0旅团亦遭国军刘多荃部截击，死伤甚众。


    倭军第4师团追击王耀武部。国军层层设壕，步步抵抗。倭人逐级攻打，一路尸骸重叠。第0旅团主力速来增援。倭军势增，飞机大炮齐轰，拼力攻打。王耀武奋然对攻，两军就于官桥、泗溪拼死厮杀。当地居民躲至山间，但见远近硝烟漫天，日夜山震地撼。激战尽日，倭军攻至三角山。74军死守石拱桥、下陂桥、上添家一线，两军不计代价，死命厮杀，方圆数里间，尽陈残肢断骸，沟渠皆红。


    国军主将罗卓英察知倭军第师团已退至奉新，急令夏首勋攻打棺材山，以阻敌援；李觉与韩全朴急速南下。李觉率部日夜驰骤，掩其不意，袭占杨公圩、官桥街；韩全朴克复水口圩；刘多荃亦奉命进至锦江北岸。各路人马与正面之74军构成合围击敌之势。倭军第师团急急来援，激战数日，方接第4师团从南茶罗、毕家、龙团圩逃出。时春雨绵绵，道路皆烂，行走甚艰。倭人渡过泗溪，伤员担架连绵近十里。国军分路追击，日夜袭击，枪声不绝。倭人无心恋战，夜间不敢停留，忍着冷雨，战战栗栗，仓仓皇如丧家之犬。


    时华北倭寇会攻陵川，轻易取之。又占松树掌、西堡、东西桑池等要隘。五月间，倭寇华北方面军新得第师团与第1师团，实力大增。倭人先以飞机猛炸西安、咸阳、潼关、郑州等地，以撼我军民之心。忽又以其主力强攻中条山防区。倭军第41师团、第9旅团分路攻袭国军高桂滋部与赵世铃部。自旦及暮，国军仓皇应付，不敌而走。倭人趁势掩杀，遂得垣曲。国军被分割为两段，首尾难以相顾。倭军第6师团、第7师团与第16旅团并力攻打国军唐淮源部、孔令恂部，只战一日，便得张店。唐淮源、孔令恂互难相顾，大惊而退。倭军长驱而进，迫近第5集团军司令部马村。司令部长官曾万钟大骇失色，匆匆撤至漳南沟。第一战区司令官卫立煌知我军势危，急令两团军兵赴五福涧筑阵，又集渡船以待败军。第16旅团呼啸而至，强攻桥头堡阵地。厮杀一日，国军不敌，退回黄河南岸。


    孔令恂率部困守台寨，苦战二日，死伤无数。孔令恂令部将王竣断后，率主力南渡。倭人随后掩杀。王竣一师之众几乎全亡。高桂滋与赵世铃被倭军分割包围，恶战连日，挣脱不出，危殆极甚。卫立煌无奈，急令两军之众分散突围。倭军围困数重，设阵阻击。各处皆有恶战，国军趁夜赶路，多有走散者，或为倭人杀戮，或躲至深山游击。只有四个伤残之团突出重围，至吕梁山区休整，其余大部皆为倭寇所杀。


    唐淮源见所属各部皆七零八落，不胜悲壮，道：“现情势险恶，吾辈对职责及个人之出路，均应下最大之决心，在事有可为时，须各竭尽心力，以图恢复态势，否则应为国家民族保全人格，以存天地正气。”众军奋勇逆击倭贼。唐淮源随第1师一部突至县山。忽遇大队倭贼，唐淮源急嘱师长寸性奇道：“中国军队只有阵亡的军师长，没有被俘的军师长，千万不要由第三军开其端。”言罢率军拼死冲突，难以逾越敌阵。奔至樊家沟，身边仅存通信兵与报务员。殿后军兵赶到，言寸性奇已死于乱军之中。唐淮源无语，提笔写遗书道：“余身受国恩，委于三军重任，当今战士伤亡殆尽，环境险恶，总军两部失去联系。余死后，望余之总司令及参谋长收拾本军残局，继续抗战，余死瞑目矣！”写罢饮弹自杀。


    其时，倭军第师团趁夜突袭刘茂恩部。赵世铃之一部当先触敌，略战便溃。倭人向南进展，突进煤坪，又攻董封。守将武士敏率部死守。倭军源源增兵，合力攻打。国军相持不住，撤出董封。时西路垣曲已绝，东路邵源又为倭寇所据，刘茂恩部进退不得，粮草又絶。刘茂恩分军数路游击，袭扰倭军，以掩护主力撤往沁水。败军惶惶，行军无粮，士卒离散，军械一地。倭军层层阻击，截杀各路逃军。


    倭军第5师团、第1师团攻击国军裴昌会部。倭人分两路出击，第1师团从沁阳、博爱两处出；第5师团从温县出击。第5师团先得孟县，又与第1师团合攻济源。裴昌会退守封门口。时各处皆败北。卫立煌急令裴昌会从关阳渡口渡河，以护河防。倭人察知其意，猛烈轰炸渡口。裴昌会部伤亡近半，方乘倭人轰炸间隙渡过黄河。部将郭贴珩断后，因倭机轰炸愈烈，渡口、船只俱毁，无法渡河。全师将士皆望南而哭。倭军迫近。郭贴珩只得领军撤至王屋、邵源，途中又遇张东凯部。于是两师残部便于山间游击待援。此战国军惨败：死伤近十万众，暴骸原野，达四万两千之巨；被俘达三万五千之众。（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2）

    败报散播，远近危悚，只觉末日即至。民声攘攘，痛诟当局无能，将庸兵弱。不过数日，百姓渐忘国家之痛，麻将之声彻夜不绝，街头孤老亦闻酒香。日头未起，穷人先起，为生计而忙；街头商铺，买卖两旺。


    余楚声仍供职于《大公报》，负责民生专栏之采写。忽报社又遣其赴长沙担任战地记者。楚声虽忧家事之艰，却欣然领命。这日恰是余鸿钧六十六寿诞，楚声拟在酒家设宴庆祝。夕阳已依山梁，都邮街熙熙攘攘。阿岫抱着元梅，忽惊叫：“孩儿尿裤子了，我得回家换去。”余鸿钧回头道：“祥和酒家，知道么？”阿实鄙夷道：“重庆哪个角落疯婆子不知？”楚声见阿岫瞬间没于人流中，便挽着父亲挤挨着人潮前行。


    忽警报大作，都邮街人群如惊蚁，左奔右突，呼喊声、哭叫声、警报声混杂一处。宝莲急道：“前方不远便是大隧道防空洞！”余鸿钧转身道：“你二人先去躲避，我在此候阿岫。”楚声道：“阿实护着老爷先走，我与宝莲去寻阿岫。”阿实应声，架着余鸿钧便走。时人潮汹涌，商家皆匆匆关门，随人流疾奔。宝莲道：“现人流混乱，如何寻阿岫？”一言未罢，忽倭机已至，炸弹便于街**炸，热浪扑面而至。街头哭号不绝，体弱者倒地，后者不顾，践踏而过。楚声紧随宝莲奔至大隧道防空洞。忽身后又一巨响，热浪掀至，楚声下意识伏地。难民不顾一切，争先挤进防空洞。


    时重庆市内，爆炸声此起彼伏，居民区腾起朵朵黑云，瞬间火势连天。楚声被人流推着前挤，洞内已无立足之地；空气混浊，甚是闷热。洞外火光冲天，倭机正肆意轰炸。楚声只觉防空洞晃然欲塌，脚下颤抖不住。火药味飘进洞中，与人气相杂。楚声感到气促胸闷，道：“宝莲，我受不了。”宝莲道：“我宁愿死在洞外。”言罢拽着楚声往外挤。众人大骂，不肯让道。忽有人大叫：“空袭警报解除了。”众人闻言，争着外挤。众人挤到三申店岔道口，忽警报又猛然响起，难民拼命往里钻，洞内之人则朝外挤。忽有人惊叫“踩死人了！踩死人了！”众人全然不顾，只虑自身安危。


    楚声又被人流推进洞中。宝莲以身护卫楚声，不让旁人相逼太紧。忽一声轰响，整个防空洞震得弹跳起来。煤油灯熄灭，洞内漆黑一团；抽风机亦遭毁坏，通风口大多被炸塌，洞内空气愈加稀薄，闷热异常。楚声只觉头昏眼花，鼻子与嘴巴贴着墙壁，拼命呼吸。其时洞内人皆急躁不安，哭叫声揉成一团。楚声几乎昏厥，忽地奋然踏壁，踩在旁人肩上。宝莲亦踩在人堆之上，道：“速至洞口，迟些则死于洞内。”楚声精疲力竭，只觉死神将至。宝莲揽着楚声，踏着躯体而出。


    时洞口木栅栏已上锁，有防护团把守。洞内人呼喊：“洞内没有空气，死人甚多，求兄弟开门，放我等生路。”防护团道：“现倭寇轰炸正盛，若果门开，我等皆难逃活命。”宝莲大喝道：“洞内死人无数，你等尚懵然不知！”言罢一脚把门揣开。众人拼死外逃，惨叫声不绝于耳。楚声立于道边，哭道：“父亲与阿实不知死活。”宝莲高呼：“余鸿钧。”楚声亦哭喊父名。呼喊良久，无人应声。楚声哭道：“此洞可容近万人，而今出洞者稀稀落落，怕是父亲与阿实死在洞内了！”宝莲道：“现洞内漆黑一片，如何找寻？或上天保佑，令尊已至家中。”


    时街边烈火冲天，满目俱是残檐断壁；街头巷尾，哭号声不绝。宝莲与楚声往复寻找，竟不见家，眼前尽是瓦砾，原来家已不复有。楚声怆然大哭，久久不愿离去。宝莲劝道：“莫伤身体。”楚声哭道：“父母俱亡，阿实、阿岫与元梅俱弃世，我如何怜惜身体！”宝莲听言，切齿落泪。


    翌晨，楚声匆匆赶往防空洞。但见都邮街、米花街已成废墟，残肢断体乱弃街头；瓦砾间仍冒黑烟，弥漫恶臭尸味。收尸队沿街拾捡残尸。卡车高垒尸骸，遇坑洼处，便有残尸断体从车上滑落。将近防空洞时，只见尸骸垒成座座小山。楚声惊骇不已，眼泪并流。楚声至洞前，只觉洞内阴风习习，恶臭味外涌。余楚声哭喊：“爸爸！”军警上前，将楚声拖离。收尸队源源不断从洞内拖出尸骸。尸首多是衣不蔽体，惨状各异。收尸队将尸骸摆开，撒上石灰，而后搬尸上车，运往朝天门码头。楚声不顾军警劝阻，于尸堆中寻找父亲。忽宝莲惊叫楚声。楚声急地近前看视，只见阿实紧紧揽着余鸿钧，死于一处。收尸队难以将尸骸分开，便任其一处。楚声跪地大哭,擦拭父亲脸庞。宝莲亦震撼而哭，高呼：“杀倭奴！”楚声性起，亦仰天高喊：“千世之仇，万世之恨！”罹难者家属闻言，亦振臂怒呼：“千世之仇，万世之恨！”于是由近及远皆呼：“千世之仇，万世之恨！”——重庆已为倭寇惹怒！


    楚声要回父亲与阿实之尸骸，请人抬走。至街头，忽见阿岫哭喊道：“太太，阿岫在这里。”楚声见了大哭。阿岫道：“昨日我刚出家门，东洋机就来了，便躲至洋行大楼下，方捡回性命。”见了尸骸惨状，便抚尸大哭，呼叫老太爷；又抚阿实之脸哭道：“死心眼啊，早知你如此忠义，阿岫便托身与你啦！”宝莲闻言，唏嘘涕泣。楚声请人把两具尸骸分离，将父亲与母亲同穴安葬，又将阿实葬于父母坟旁。楚声跪于坟前哭别，道：“父母亲安息此处，女儿自往前线，寻倭奴报仇。待倭奴殄尽，女儿当于父母坟前告知。”言罢起身，道：“我等明日便往长沙，先将阿岫、元梅送归乐昌家中，我与宝莲便与倭奴一决生死！”又分别写信与昌儒及兄长，哀告噩耗。


    楚声等人既临长沙，薛岳设宴接风。薛岳知楚声境况，道：“长沙险地，不可久居。贤弟媳可送家人归乐昌，而后再回长沙履职未迟。”薛夫人亦从旁相劝。楚声道：“兄嫂之言甚是，我亦有此意，明日我等便起程。”阿岫欣喜道：“我家元梅可见到哥哥咯！”元梅道：“妈妈，带我去找哥哥么？”楚声道：“过几日我女儿就可见到哥哥了。”元梅听言，雀跃欢呼。


    楚声等在乐昌下火车。时值晌午，烈日当头。忽见街头数少年群殴，当中一人高喊：“我乃天神大将军之子，何人敢与我独斗？”宝莲疾步上前，高呼：“我的儿呀！”一貌丑少年跑至跟前，大汗淋漓，道：“我妈回家了！”又回首道：“我妈亦是抗日大英雄，你等速来参拜。”众少年皆跪拜。宝莲气道：“你这小子，又像你爹娘年少时一般，拉帮结派，聚众斗殴。”又令其见过楚声及阿岫。崇和见过楚声，转身飞奔回家。楚声至东头街口，只见谢家人匆匆来迎。一家人相见，悲喜交加。贤姝抱着崇平，含泪道：“这便是你亲娘！”楚声接过崇平，道：“我儿子长大了！”众人急道：“还不快叫妈妈！”崇平道：“我怕你们听到。”附耳细声叫：“妈妈，我经常想你。”楚声听罢，泪水簌簌淌下。又指着元梅道：“这便是你的妹妹。”崇平下来，牵着元梅往家中跑。众人见了大笑。楚声见一男童，如影紧随崇平，遂问道：“此是何人？”贤姝道：“此丘玉华之子，名唤丘保华，常随崇平玩耍，形影不离，若同胞兄弟。”楚声慨然，道：“玉华地下有知，当宽心甚慰。”


    时长沙无战事，楚声遂致电报社，申请暂居广东，陪侍家人数月，以奉孝道。报社准其所请，又令其采写广东战区报道。楚声往来于韶关与乐昌之间，又抽空赴南雄看望王显哲家人。宝莲亦看望王秋有之母，馈赠甚丰。楚声知之，深佩宝莲之信义。


    八月暑气最烈，贤姝起得早，坐于院中纳凉。崇平与元梅坐于膝下，央祖母唱民歌。贤姝笑道：“唱什么歌呢？”崇平道：“奶奶唱《月光光》罢。”贤姝遂摇着芭扇唱道：“月光光，照四方，四方顶，轿来扛。扛什么，扛花鞋，哪双正，双双正。哪双好，双双好，留起明年讨大嫂。大嫂出来扫厅下，婆婆出来卖西瓜。西瓜黄，换黄糖，大嫂河里洗衣裳。洗光衣裳白雪雪，打扮老弟下乐昌。”元梅摇着贤姝道：“听不懂奶奶唱什么。”忽头顶轰鸣。元梅哭道：“鬼子飞机来了！”时亦听得街头惊呼声。贤姝只听得头顶有尖利之声，急将崇平与元梅护于身下。


    楚声尚在梦中，忽觉山崩地裂，倏然惊醒。淑芬哭喊：“婆婆不行了！”楚声冲至院中，见围墙已塌，砖石击中贤姝，血从头部淋漓渗落。楚声见崇平与元梅在祖母身下，浑身颤栗，惊哭不已。时贤姝已气绝。楚声抱紧贤姝，嚎啕大哭。崇平在旁抚弄祖母，哭叫：“奶奶醒醒！”。淑芬等人亦皆痛哭；谢德声老泪纵横，将贤姝抱回大厅。一家人围着贤姝之遗体痛恸不已。崇和咬牙切齿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明日便寻父亲，杀鬼子，报血仇！”宝莲哭道：“我与我儿同去，此仇此恨，我将百倍还于倭狗！”


    倭机所投燃烧弹落入城区，多处着火燃烧。东头街火势更烈，连绵一片，噼里啪啦，响声不绝。忽阿毛魂飞魄散奔入，道：“老爷快走，大火烧过来了！”德声急遣家人离去。楚声道：“家中庭院开阔，若将院中干柴泼湿，应该无碍。”谢德声急遣家乐带众家佣去泼水。贱养虑火势太凶，又提水至屋顶泼洒一遍。大火焚烧半日，东头街除谢家得存，余者尽成瓦砾。大火所过，人畜俱毁。乐昌死者百余众，伤者不可胜计。


    傍晚，谢家乐痛哭而归，嘶声道：“爸爸，家中丝绸呢绒店、苎麻厂成灰烬了！”谢德声骂道：“你这畜生，你娘今儿死了，也没见你这般伤心！”淑芬死盯家乐，暗示其住声。谢家乐哭道：“工人死了六个，货物全完了。”谢德声急令贱养处理善后事宜。又连夜将贤姝收殓，暂放院中棚下。楚声欲要守灵。谢德声道：“楚声且带着儿女安歇，守灵之事，当由家乐夫妇负责。”家乐面露难色，淑芬亦有惧意。谢德声捶桌道：“这是儿子之责，昌儒在外，理当你守灵！”宝莲气道：“依我脾气，我一掌把你这假男儿搧下武江。今夜崇和且替父守灵，看你羞也不羞！”崇琎怨怒道：“既然我父无能，做长孙的岂能落后，今夜我在此陪侍祖母。”家乐听罢，不胜羞愧，执意留下守灵。谢德声长叹一声，回房去了。


    次日，众亲朋俱至，将贤姝安葬于琵琶岭。楚声写就通讯《乐昌罹难记》交付报社，又付家信一封，请报社转达家昌。不一日，报社将家昌之信函电告楚声，电报言：“今得《大公报》记者代递家信：惊闻吾母惨遭倭奴杀戮，不觉电闪雷鸣，天崩地裂。吾母何辜！贤良淑徳，一生仁慈之行，菩萨之心，竟遭敌机杀戮！杀吾母者，乃吾千世之仇，万世之敌！东瀛倭狗，乃吾世仇也！吾誓以血洗血！吾已制墓碑一块，血书‘以血洗血’，特遣王显哲带回。望吾妻置之于吾母坟前，家昌将以其千倍之残忍，还报于倭狗！”——时蒋中正闻得谢家噩耗，特致电慰问，激励家昌“痛戮东瀛倭贼，以报国恨家仇。”


    楚声得信，不胜凄伤。忽闻倭军南略湘地。报社令其速至湖南前线，报道日中战况。楚声不敢耽搁，即与宝莲一道，辞别家人，匆匆北上。（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1）

    第五十二章


    倭寇第11军对阵国军第九战区，历经四年；两军数战，倭军虽屡据上风，却难将其歼灭。倭酋阿南惟畿新任倭第11军之司令官，急欲建功。民国三十年九月，倭军集于湘北，谋攻长沙，代号为“加号作战”。


    倭军第6师团突袭大云山。守军柏辉章部抗拒二日，不敌而走。倭军欲向桃林。不料进至甘田，为张德能、柏辉章所袭，欲进不得，欲退不能。国军廖龄奇部趁机克复大云山。倭军数万之众，四面而进。第7集团军长官杨森率部匆匆撤至新墙河南岸。凌晨时分，倭人强渡新墙河，飞机大炮一起轰击，攻打国军杨森部。倭军以数万之力猛击柏辉章部。柏辉章抵抗半日，无还手之力，轰然而溃。倭人鱼贯渡河而南，又分路追击。欧震率部退至二线阵地，立足未稳。倭寇一哄而上。国军难敌其锋锐，又惶惶撤走。薛岳急令韩全朴部、杨汉域部驰援孙渡、欧震两部，与倭军大战不休。倭寇数万人马势若激流，直达汨罗江北岸，与守军陈沛部战于颜家铺、浯口。


    薛岳欲与倭寇决战于汨罗江，不断调兵遣将。倭人侦得其意，分路迂回，围击国军三军之众。九月中，倭军从多处强渡汨罗江。国军各部拦截不住，且战且走，于路弃尸无数。倭军四个师团，一路追击，所向皆靡，几日内驰行数百里，直抵捞刀河北岸，威逼长沙。


    时楚声已达长沙，得知我军败绩，暗自吃惊。忽闻倭人军势极盛，自北而南，席卷而至。国军傅仲芳、陈沛、韩全朴、萧之楚、邹洪、夏楚中、王耀武等将领率部奋勇而至，拱卫长沙。王耀武自分宜而西，前锋直抵洞阳，主力大军已至浏阳。楚声急赴浏阳。时余程万率部急抵捞刀河北岸。听报春华山已为倭寇抢占，遂令众军抢渡捞刀河，于天鹅山筑阵，与倭寇隔河对峙。倭人渡河来攻。余程万大呼：“倭奴不惧死，我中华男儿岂惜命乎！”众军与倭军对攻，鏖战一夜。倭军势竭，转身退去。国军乘高击下，奋勇追歼。倭人匆匆渡河而走。余程万激励道：“勿待倭奴转身，紧身追杀。”众将士一路追过河，一鼓作气，攻打春华山。倭人竟难敌国军气势，弃春华山而走。


    王耀武见楚声至军部，大喜道：“贤弟媳至此，我军便有捷报：我57师奋勇突击，大败倭军于春华山。”楚声大喜过望，抚掌大笑。忽见一员将官，容貌甚伟，威风凛凛，前来晋见王耀武。楚声惊喜道：“灵甫将军，多日不见。”张灵甫见是楚声，立定敬礼道：“嫂子可好？”楚声道：“愿将军斩尽倭贼！”王耀武见张灵甫一人前来，不悦道：“廖龄奇师长何在？”张灵甫无语以对。王耀武道：“请我弟协助廖师长守卫春华山、夏家塘、伍家渡一线，有何难处，可当面言明。”张灵甫道：“当面之敌可是倭寇第师团与第6师团？”王耀武道：“正是。”忽楚声大哭,道：“恳请王军长派楚声随灵甫前往。”王耀武奇道：“何故？”楚声哭道：“倭贼第6师团残暴不节，乃南京大屠杀之元凶，我要亲睹弟兄们痛戮此帮畜生！”张灵甫厉声道：“请军长放心，灵甫一定奋力攻杀倭狗，除死方休！”宝莲愤然道：“若不杀尽倭狗，宝莲誓不为人！”王耀武壮之，令楚声与宝莲随行。


    廖龄奇见着楚声，略为寒暄，转而问张灵甫道：“灵甫此去，必得佐民锦囊？”张灵甫道：“王军长令我部替余程万守春华山。”廖龄奇冷笑道：“廖某今次倒替人看家守户。我等遵王大长官之令，速至春华山。”又对楚声道：“昔昌儒在黄埔时，广结豪杰，更视灵甫为弟，贤弟媳且随灵甫至前线。”余楚声致谢，随张灵甫而去。宝莲道：“此人言辞悖慢，未知打仗如何？”张灵甫道：“廖师长有勇有谋，打仗甚是了得。”宝莲道：“此人甚骄，必是据于佐民之下，内怀不服？”楚声以目视之。张灵甫道：“灵甫不议长官之非。”


    众军连夜驰骤，赶至春华山。忽报余程万部正与倭援军鏖战。张灵甫急令蔡仁杰部从北突击倭军；两团之力守永安、伍家渡一线。倭军猛攻春华山北部，蔡仁杰死战不退，死伤尤重。忽倭军大部突袭永安。张灵甫大呼：“复仇之日，诸位何须犹豫！”挥军猛攻捞刀河大桥。宝莲欲突前助战，卫兵阻拦不让。宝莲大喝：“我视此等倭贼为待宰猪狗，何惧之有！”宝莲神气慷慨，奋威突前。楚声在后紧随，众卫兵无奈，亦相随护卫。战至午时，忽天日渐残，须臾间天地皆暗。两军皆骇异，面面相觑。楚声大呼：“天狗食日，乃倭狗大凶之兆，不乘时取倭人性命，更待何时！”众军闻言，俱奋力冲杀。


    宝莲随军紧攻，杀入敌阵，将倭阵截成两段。两军近身厮杀，血流涓涓入捞刀河。宝莲只身突入敌群，与敌拼杀。倭军不敌，渐退一程。忽倭军援军赶到，攻入永安城。廖龄奇与张灵甫令众军死守近城之小山。倭军彻夜攻打，火光四起，如同白昼。凌晨，倭军力竭欲退。张灵甫见势，急令众军不顾一切，猛力反攻。宝莲令卫士看紧楚声，自身随军突前。两军缠杀一处，难分难解。宝莲见倭军一官佐甚是猛烈，遂奋勇攻击，格杀数合，宝莲大喝一声，竟将倭官劈成两半。倭军不敌，轰然退入城中。国军紧身追杀，两军互掷手雷弹，爆炸声连绵不绝。永安城内，烈火熊熊，两军在火光中刀枪相拼；枪弹乱飞，死尸遍布街头。


    倭军分路反击，又将国军逼出城区。天明，倭军生力军赶到，又攻近城之高地。倭军以山炮轰击，国军以迫击炮还击。倭军迫近，张灵甫急令众军以手榴弹阻击。宝莲忿怒，大叫：“死则死矣！”孤身冲杀，意气甚厉。众军见了，皆突击上前，杀声震天。两军拼杀半日，倭军暂退。廖龄奇令众军越过伍家冲，冲击倭军第6师团侧后。忽倭军集力攻打春华山，倭骑剽悍，震地而至，其势极盛，竟将廖龄奇部围困在中央。廖龄奇大惊道：“四面皆是贼兵，惟分路突围方可保存。”宝莲与楚声随一部突围。国军散乱，逃于荒野。倭军从后追击，枪弹乱舞。


    楚声与宝莲随军逃至黄花。此时伤兵皆颓，互相搀扶，零零落落。忽见前方军容甚严，众人为军士所阻。原来此处为第74军司令部。王耀武听闻前线大败，失惊道：“廖、张二位现在何处？”楚声道：“我军分头突围，不知二位将军境况如何？”王耀武急令联络。全无声息。残兵哭道：“怕是全师皆亡！”忽廖、张来电，言已突出重围。王耀武即令廖龄奇至浏阳筑阵固守。不想廖龄奇已率残军从湘阴港渡浏阳河，于镇头市收聚败军。王耀武知情大骂。忽倭军大部突攻黄花城。倭军攻势如雷，震地而至；倭军空降兵自上击下，加之汉奸内应，四下放火打枪，以乱军心。


    军部护卫军被倭军冲散，各自为战。王耀武急退。倭军急速追来，近在咫尺。警卫军与倭军前锋肉搏，大多为倭人砍杀。宝莲临难不顾，奋力突击，冲出血路，护着王耀武走脱。楚声亦据于残墙之下，射杀数名倭狗。倭军逼近，枪声震耳欲聋，子弹就于眼前飞舞。宝莲拉着楚声奔走，竟与军部走散。至天明，宝莲与楚声逃出黄花城。于路尽是伤兵败卒，仓皇奔至长沙。


    其时国军已在长沙近郊与倭军接战，枪炮声自远而近。长沙大乱，市民皆弃家南奔。大小街道狼藉不堪，哭声日夜不绝。楚声将长沙之势电告报社。报社令楚声撤至湘潭。楚声与宝莲决意留于长沙。时倭军越多，集力攻打长沙。未及逃走之市民，家家关门闭户，颤颤栗栗，声不敢出。倭军分路攻入城区，与国军赵季平部巷战。


    时蒋中正知长沙势危，遂令武汉所近各战区取攻势，以策应薛岳抵抗倭军。陈诚奉命率数万之众克复宜昌。陈诚命谢家昌率部为前锋，并力攻打宜昌。谢家昌得令，日夜攻打不歇。荆门、当阳等处之倭军亦为国军攻击，自顾不暇。宜昌之倭军遂成孤军。江防军数师之力，逐次渗入宜昌城区。独立师前锋已近倭军第1师团司令部。倭军将佐呼救不成，便欲决死：焚烧军旗、文件，写好绝命书，意欲自尽。倭军救援部队拼死接近宜昌；又释放毒气，使国军难以进展。蒋中正见势如此，遂令攻城军撤出宜昌。


    各处国军攻势，皆有所获。倭军屡受掣肘，不得不放弃长沙，回师原驻地。薛岳闻之，急令邹洪、夏楚中分路追击；杨森、王耀武于路截击。倭军各师团互相照应，渐次退回新墙河以北，未遭多大损伤。


    此次争战，国军败绩，损伤甚重。战后，蒋中正飞抵衡阳，集众将检讨败因。薛岳询知廖龄奇不听将令，擅自率军至株洲休整，又私自回家，全然不顾前线局势之危，不禁大怒，控其临阵脱逃之罪。廖龄奇不服，向蒋中正申冤。蒋中正为整军纪之严，即席手令：“五十八师师长廖龄奇临阵脱逃，著予枪决。”——自薛岳以下众将，无人求情。


    薛岳晋见蒋中正，自请其罪，道：“此次会战，我军败绩，主因在我指挥不当，次者乃情报不准，各部协调不善。”蒋中正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伯陵勿要过于自责。”薛岳道：“第九战区各部损伤甚重，请中央给予弥补。属下各部，偶有违纪现象。若有一将亲督前线将士，可免于廖龄奇事件再次重演。”蒋中正叹道：“廖龄奇死于其性格倨傲，今日不死，他日益骄，更损军力。昌儒在宜昌并力攻打倭寇，损伤甚重；王佐民此战损失更惨，我欲将独立师并入王佐民部及李玉堂部，未知伯陵意下如何？”薛岳喜道：“蒋委员长真知我肺腑也！”于是蒋中正以谢家昌攻击宜昌之功，授家昌为陆军中将加上将军衔。不日中央调谢家昌部归第九战区，命谢家昌为王陵基之副。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八日，倭军突袭美国珍珠港，引发太平洋战争。蒋中正闻之，大喜过望，连呼：“天助我中华也！”即与英美等国结成军事同盟，众共击倭。又令各战区加紧训练，欲与倭寇决一雌雄。倭国既与英国公然反目，派大军侵略香港。蒋中正即令各战区取攻势，又令张发奎部袭扰倭军之后，以此策应香港守军；第九战区派第军、第4军南下驰援。


    谢家昌晋见薛岳，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南惟畿知我两军之力远离，必欲再犯长沙。”薛岳道：“我已知阿南惟畿之谋。今秋我军遭挫，皆因料敌不准。若倭寇再犯，我弟有何良策？”谢家昌道：“我兄治湘数年，年年大收，兵强民富，人心所归。敌若来犯，可发动民众，毁坏道路，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又于险要处多设壕堑，分军数路，日夜袭扰，截断倭军粮弹之道。若倭军粮弹断绝，必引军北顾。那时我军趁势追袭，必重挫倭人军力。”薛岳大喜道：“我弟所谋，正合愚兄之意。我欲使湘北之地成‘天然熔炉’,将倭寇灭于炉中。——此乃‘天炉战法。’”于是聚众将商讨“天炉战法”，部署灭敌之策。（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2）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下旬，倭军第40师团强渡新墙河，据有潼溪街；倭军第6师团趁夜攻击，当夜占有新墙；倭军第师团随后渡河，沿粤汉铁路而南。倭军势大，卷风而南，一日便至汨罗江北岸。陈沛、傅仲芳率部与倭军隔河对峙。倭军第师团击破傅仲芳部防线，从归义渡河；倭军第40师团、倭军第6师团分别从兰市河、长乐强渡汨罗江。陈沛据南岸，死战不退。时倭军第师团追击傅仲芳部，深入国军阵中，迂回至陈沛军身后。薛岳知情，就令陈沛撤至山中。倭军第师团一路南进，顺势渡过捞刀河。前锋收脚不住，又从碑楼铺强渡浏阳河。倭军第6师团紧随其后，轻装进至浏阳河。倭军第40师团殿后，于金井布阵警戒，以防国军从后来袭。


    薛岳大喜，急令各外线部队收紧阵线，并致电战区各部：“各集团军总司令、军长、师长务确实掌握部队，亲往前线指挥，俾能适时捕拿战机，歼灭敌人。本人如战死，即以罗副长官代行职务，按预定之计划围歼敌人；总司令、军、师、团、营、连长如战死，即以副主官或次级资深主官代行职务；各总司令，军、师、团、营、连长倘有作战不力、贻误战机者，即按革命军连做法议处，决不姑宽！”各部接令，骤然整肃。


    时倭军三个师团，数万之众，夹着寒气，烟尘滚滚、遮天蔽日而来。满城市民，惶惶不安，弃家南奔，流离异域。长沙守备将李玉堂严阵以待。忽报倭军第师团渡过浏阳河，攻打阿弥岭。激战半日，守军退至半边山、左家塘等处。倭军随后掩杀，战至傍晚，又将守军逐至邬家山。倭军增兵愈多，连夜攻打，又陷邬家山，趁势又占白沙岭。


    时黄昌松已归李玉堂统辖，率一团之众守卫长沙东门。余楚声为随军记者，在黄昌松部采写战况。忽闻白沙岭陷落，黄昌松分军数百反攻。黄昌松欲亲往白沙岭。宝莲道：“东门之责重大，且由我率军往白沙岭。”众军面面相觑，狐疑不定。黄昌松大喝：“穆女士乃女中天神，诸位勿疑。”宝莲大叫：“你等且看老娘如何杀敌！”言罢奋勇当先，突入敌壕厮杀。火光之中，两军近身射杀，互掷手榴弹。倭人缺弹，挺枪格斗。宝莲以一当十，突刃触锋，杀得倭寇丢盔弃甲。苦战多时，克复军储库与邬家山。宝莲率众军围击白沙岭之倭军，友军纷纷增援，竟将此部倭军歼灭。


    忽报东门外阵地势危。宝莲率众军反击。时倭军所剩弹药不多，拼死冲击，与国军刀枪相格。大街小巷，火光相照，两军拼死厮杀，死伤狼藉。宝莲忽见楚声靠前射击，急骂道：“卫兵何在？把那娘们拽下去！”言讫奋威突阵砍杀。黄昌松大呼：“铮铮男儿，何不及女流！”令军士冒死冲杀，又挥刀砍入敌群。忽一倭刺中黄昌松。黄昌松手握倭枪，一刀将倭人首级取下。楚声在后看得真切，哭喊上前，近身射杀一名倭军。众军将黄昌松抢回。黄昌松道：“我此去阴司见诸位弟兄，望兄嫂保重。他日驱除倭贼，当烧纸以告。”楚声大哭道：“你等弟兄跟随昌儒，数从征战，只剩小叔一人。如今你若弃你兄而去，岂不撕裂你兄心肠？”黄昌松无言，气息已绝。


    倭军已退。宝莲复回，见黄昌松身亡，不觉大哭。楚声哭道：“至此昌儒弟兄皆亡！”宝莲嚎啕哭道：“楚声未曾经历当年之事，昌松与昌儒之情，胜似亲弟兄。若谢家乐者，虽同父母生，貌合神离，从无心交。昌儒若知昌松已亡，岂不撕心裂肺？”楚声闻言，只哭得天昏地暗。


    凌晨，倭军炮击国军阵地。又派敢死队突前，爆破国军碉堡，只炸得砖石俱飞，地颤天晃。残肢断骸遍地皆是，烈火烧烤尸骸，肉味远近可闻。倭人疲顿，粮草又绝，饥肠辘辘，就于阵上割食焦尸。忽倭寇冒死冲杀，往国军壕堑投掷手榴弹。国军死守不退，亦朝倭军投掷手榴弹。两军撞在一处，又刀砍枪刺，缠杀不止。宝莲手舞双刀，身自搏战，浑身血如雨淋。倭人不敌，翻身逃走。国军投掷手榴弹追轰。倭寇死伤狼藉，无力再攻，只得据壕防守。


    倭军第6师团连夜增援，攻打一夜，一无所获。国军援兵聚集长沙四周，欲合围城下倭军。倭军集力攻打甚急。谢家昌知情，电告所部：“倭寇南略无获，必从东山、梨市而北走，我军可备足粮弹，日夜追袭。”忽报倭军趁夜撤走，果投东山、梨市而去。薛岳大喜，急令各部拦截。夏楚中率部进至东山，炸毁浏阳河渡桥。倭军第师团不顾一切，冲击夏楚中部防线。忽欧震率部赶到，侧击倭军第师团。倭军大乱，首尾难得相顾，死于河中者不计其数。倭军甚是窘迫，转投梨市而去。国军随后掩杀，声势甚大。倭军第6师团于梨市接着败军，不敢停歇，连夜奔走。倭军渡过捞刀河，匆匆北撤，军容散乱，甚是狼狈。国军各部一路追袭，又从侧后迂回至倭军之前拦截，又将倭军两个师团困于影珠山。阿南惟畿知情甚危，乱了方寸，急令一部倭军南下解围。国军奋力拦堵，竟将援军分割包围。倭军各部自顾不暇，趁夜寻路突围。倭军逃过汨罗江，未及稳住阵脚。忽国军浩浩荡荡，跨江追击。倭军不敢停留，又仓皇北走，逃至新墙河北方得喘息。阿南惟畿本欲策应第军攻打香港，达其目的后贪欲不制，画蛇添足，以致损伤军力。


    此次争战，国军大胜。捷报播遍海内外，同盟国军民皆欢呼。楚声亲冒艰险，即时发表战况，亦得报社表彰。谢家昌得知黄昌儒阵亡，久久无语。楚声哽咽道：“昌儒，你且痛哭一场，妻子陪你哭泣。”谢家昌道：“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初旬，家昌带众弟兄离家，几经生死分离。从军以来，看惯流血，看惯死伤；十余年间，我杀生过多：我杀倭国人之父兄，倭贼杀我之弟兄，害我母亲。只为国恨家仇，我将不顾一切，若倭人狼性不改，我将一直杀下去。为了国家，家昌愿做杀人机器，愿成杀人魔鬼。若真有因果轮回，我杀人过多，恐来世不能做人！”言讫低头无语。楚声心如刀割，泪流簌簌落下。


    倭军既占香港，又分道寇略东南亚诸国，掠夺战略资源，以填战耗。倭寇欲截滇缅公路，迂回中国西南，令第15军海陆协同，攻略缅甸。倭军一路皆克。未及一月，仰光便告失陷。中国组建远征军，拟赴缅甸协助英军。蒋中正令卫立煌为远征军司令官。卫立煌因故未赴任，军中以副长官杜聿明为首。


    杜聿明令戴安澜率第00师为先锋，进入东吁。倭军夜袭良礼彬。英军望风而靡。倭军在后紧追。英军据彪关，略战便逃。彪关遂成倭军囊中物，兵势直逼东吁。倭机又击毁英军空军基地，而据有制空权。倭军紧攻东吁，截断戴安澜部后路。戴安澜被迫退至城内，敛军死守城垣。倭机又炸断铁路，以阻国军救援。倭军集力攻打东吁，陆、空军齐击，又释放毒气。戴安澜部死伤甚巨，奉命撤出东吁。


    东吁之败，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恼怒极甚，称中国将领为“二流水准”，建议派谢家昌赴缅甸任远征军司令。蒋中正道：“昌儒资历过浅，难驭十万之众。”史迪威怒道：“中国败在讲资历，不讲水平！”两人不欢而散。蒋中正任命罗卓英为远征军司令，协助史迪威指挥作战。


    四月间，倭军连续攻击远征军。远征军抵敌不住，连连后撤。英军逃得更快，瞬间便无踪影。英军一部竟在仁安羌陷入倭军包围，转身不得。新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奉命救援英军。孙立人亲率一团军兵前往。国军趁夜偷渡宾河，突发攻击。倭军反攻，欲把援军赶下河。孙立人率军死攻，竟把倭军杀退，占据油田区。英军冲撞敌阵，又被倭军打回。于是英军军心尽堕，坐等国军救援。孙立人不计损伤，令所部奋勇冲杀。倭军竟难敌其勇，力竭而退。此役，孙立人只率一团之众，击败倭军两个联队，救出英缅军一师之众及数百教士、记者，获战备物资无数。英军撤至宾河北岸，惊见国军只有一团之众，皆敬佩大呼：“中国万岁！”蒋中正闻之，大喜道：“古有甘兴霸百骑撞曹营，今有孙抚民一团击倭寇，壮哉！”


    倭军自得东吁，乘胜追击，寇掠毛奇、克马俾和榜孟榜等地。国军相持不住，且战且走。倭军随后紧追，使国军立足不稳。倭军又分军迂回，攻占腊戍，截断远征军归国之道。史迪威令各部分路突围，严令杜聿明之第5军退往印度。杜聿明按蒋中正之令，率部退往云南腾冲。史迪威闻之，恼恨不已，遂与蒋中正隔阂愈深。孙立人知杜聿明撤退之路深山茫茫，甚感不妙，遂率部撤往印度。


    杜聿明率军徒步进入原始森林。时值雨季，道路俱毁，粮药皆尽，沿途沟深林密，林中瘴气又重。军兵皆以树叶野果裹腹，伤病员不得医，于路饿死病亡者，达二千之巨。杜聿明无计可施，只得率部辗转至印度。戴安澜部遭倭军伏击。戴安澜伤重不治；被俘、失踪者近千。余部逃回云南腾冲，只剩二千余伤残官兵。此役远征军惨败，各部皆七零八落，军心尽堕。倭军遂乘得胜之势据有缅甸。（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1）

    第五十三章


    倭国自与英美交战，一时兵锋极盛：横扫东南亚各国，平荡西太平洋诸岛。盟军懈怠无备，损伤甚巨，军心惶惶，不可终日。罗斯福为振军心，派轰炸机逆轰倭国本土。倭军大本营欲毁江浙航空基地，以防盟军再次轰炸其本土。倭军第1军司令官泽田茂更想斩草除根，攻灭国军第三战区。蒋中正忧第三战区力薄，令薛岳分军援助顾祝同。薛岳令谢家昌率第74军、第6军前往，听从顾祝同调遣。


    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倭军集兵扫荡浙江，兵锋直逼金华、兰溪。守将冯圣法、何绍周各率部众节节抵抗。倭军数万众分路追袭，迫近金华城。守将段霖茂令众军积柴于道，放起大火，以阻追兵。火势蔓延，竟将城区烧着。国军惶急，匆匆扑灭大火。倭军陆空齐攻，并释放毒气。国军以一师之力抗拒倭军。两军各不服输，大战三日。倭军攻入城中，与国军逐街争夺。国军死伤无数，趁夜退至大盘山。倭军攻兰溪，费一日之功，突入城中。守将赵锡田率部死战不退，竟与倭军巷战。街巷之中、断壁之间，敌我掺杂，军兵只辨衣衫射击。混战两日，赵锡田率部突围而走，令殿后军沿途布雷，竟将倭军第15师团长官酒井直次炸死。


    倭军乘胜攻打衢州。第三战区司令官顾祝同集五军之力，十数万之众，以衢州为诱，欲歼敌于城下。倭军悍然来攻。国军难以抵挡，逐渐退至衢州。衢州主将莫与硕见兵如惊蚁，乱哄哄涌入城中，不禁惊慌失措，竟弃军遁逃。副将陈颐鼎闻之大惊，急收拢残部，据城防守。顾祝同电令各部出击。忽倭军第11军突攻进贤，威逼临川城，以策应倭军第1军。蒋中正急变战策：避免与敌在衢州决战，各部且取守势。时王耀武率军北进，突与倭军第15师团迎面相撞。谢家昌大喝：“狭路相逢勇者胜，当并力攻击之！”第74军骤然冲杀，势若风暴。倭军措手不及，一时陷入混乱。忽顾祝同电令退避。谢家昌长叹一声，与王耀武率军至黄坛口山中。


    忽天降暴雨，江水暴溢，倭寇陈兵乌溪江边。倭军战意甚旺，冒雨强渡乌溪江。国军隔岸拦截，将倭军阻于东岸。倭军分路渡河，将衢州团团围住。雨水绵绵，道路断绝，衣物尽湿。倭军在雨中攻打衢州城。两军鏖战尽日，满地血水，瞬间被雨水冲稀。期间雷鸣电闪，与枪炮声相杂。第10集团军总司令王敬久知势甚危，只得令守将陈颐鼎突围。时天黑雨急，军兵衣衫皆湿，又饥劳疲困，守军弃辎重及重伤员而走。天明，倭军进占衢州。欲要追击败军时，但见衢州城外，黄水漫漫，泽被四野，只好罢了。


    洪水退去，倭军集兵西略，进占广丰。倭军乘势而西，如入无人之境，须臾又得广信。倭军既得衢州，遂纵兵烧杀掠略，史载：“环城三四十里内，一日可以往还者，莫不遍及，米盐牛畜、日常用品扫地以尽。有不满其欲，则全村焚毁，杀人如麻；城郊各处，大火连续，经月不熄。参天树木及握把小株，炮轰斧斫，无一幸免。当时有‘十无’之谣，谓市无人，田无谷，山无木，村无屋，食无粮，着无衣，病无药，死无棺，家无丁男，室无贞妇。士兵死亡，约万余人；民众被杀害者，二万余人；被掳而失踪者，三万余人；房屋被焚者，十余万家；耕牛被杀者，万七千余头；猪被杀者，十一万九千余只；米粟被劫者，九万七千余石。”——由此而见倭贼之残暴不仁。


    谢家昌随王耀武部驻棋盘山一线。楚声与宝莲随身跟从。王铁汉率第49军相邻而守。时山间难民无数，其状甚为凄惨。谢家昌劝道：“此处乃争战之地，甚危，可避走他处。”百姓哭道：“革命军在旁尚言危险，别处无军保护，岂不死无葬身之地？”又有人哭道：“衢州地界，满目尸骸，遍地血水，牛马骡驴尽失，房室一空，革命军人多势弱，闻敌而股颤，若使出欺压百姓的气势来，如何不打胜仗？”谢家昌无颜以对。


    时倭军势大，从广丰出击，攻打尖山、五峰山。张灵甫率部当先迎敌，大战一日，击退当面之敌。忽闻王铁汉之部将应鸿伦败绩，率军逃过信江。谢家昌深责王铁汉，又严令张灵甫死守防线。次日，倭军又猛力攻打。两军血战半日，胜负不分。王耀武急令特务营助战。宝莲道：“我可随军出战。”王耀武不许。谢家昌道：“佐民兄若用宝莲，必挫敌势。”王耀武乃令其随军临阵。宝莲随军突袭倭军，直插入倭军阵中。阵中死伤狼藉，宝莲不顾一切，临锋决敌。两军混战，贴身肉搏，直斗得天地失色。一倭官佐锋芒极盛，接连砍杀我军数人。宝莲持刀对攻，争斗数合。倭官不及宝莲神力，转身欲退。宝莲飞身追杀，竟将倭官劈成两段。身边军兵大呼：“女英雄诛杀倭寇大队长了！”国军大振，奋力掩杀。倭军不敌，弃徐家山、庙山底而逃。王铁汉知第74军大胜，连夜攻袭，使倭军自顾不暇。王耀武乘势又占王家坂与杉溪。倭军增兵来攻，以倭机猛轰国军，一时间烟火蔽日，摇动山梁。国军死伤甚众，相拼两日，国军暂退一程。


    蒋中正知临川势迫，急令薛岳调第７９军、第４军至抚河、赣江防守。薛岳气道：“先前调第74军、第6军，今又调第７９军、第４军。湖南空虚，若倭寇突然来袭，我岂不成罪人！”乃不从命。蒋中正震怒，乃令夏楚中率军往临川，又令谢家昌指挥浙赣线西段战事。谢家昌不知其间缘由，奉命前往临川。夏楚中分兵几路，日夜驰骤。前锋突与倭军相撞，骤然大战。倭军见国军孤军来援，便密集大军，分路围攻。夏楚中所属各路人马皆败，损伤甚巨。第194师师长郭礼伯竟弃军而逃。众军知情，全无战意，争相逃走。待谢家昌抵达军部，见零零落落伤残败军，仰天长叹道：“此败何其快也！”夏楚中惶愧汗颜，垂泪不语。


    时欧震奉命率第4军至新干，与孙渡协同反攻临川。两军之众攻打两日，克复崇仁、宜黄。倭军集军反击，分路迂回并进，连战连克。谢家昌令欧震速退，避其锋芒，寻机挫敌。薛岳严令欧震于谭坊、棠阴等处筑阵防守。倭机临空一轰，阵地灰飞烟灭。谢家昌急令夏楚中、孙渡侧攻倭军，以解欧震之围。两人只派少部军兵佯攻，并未挫动倭军。欧震拼死突出重围，对谢家昌大哭：“昌儒欲借倭贼之手，谋杀韶关老乡乎！”谢家昌愧疚道：“家昌调度失当，愧对雨辰兄。”欧震责道：“你那义兄，倒卖粮米一流，打仗二流。若非我拼死冲杀，必成阵中冤魂。夏、孙两贼，隔岸观火，轻松自在，他日遇难之时，必孤独而亡！”谢家昌低头无语。——果如欧震所言，倭军乘隙围攻孙渡部，重挫其军力，待孙渡惶惶然远遁，倭军方从容退去。谢家昌闻之，黯然叹道：“国军虽众，军令不一，各怀异心，使倭寇各个击破，长此以往，何日得除鞑虏！”


    倭军越战越勇，兵出丽水、温州、瑞安，所过尽皆残戮。国军虽众，零散零用，与倭军一触即溃。各部为保实力，畏敌惧战。倭军既挫国军，互相掩护，缓缓撤军。临行大掠，所过皆空：鸡鸭猪羊车车北运，连耕牛亦赶上车运走，粮油更是不可胜计；更掠得萤石与铁路器材无数。国军远远跟踪，未敢紧迫。因所掠物资一时难以运走，倭军又暂驻不走。国军怵然停下，远窥倭军。倭军搬走物资，从容撤去。


    战罢，谢家昌郁结于心，遂闭门不出。余楚声劝道：“此刻当与伯陵交心通气，以免互相猜疑。”谢家昌叹道：“此战败在校长优柔寡断、伯陵私心作祟。我军往日常败于被动防守，今又重蹈覆辙。衢州之役若取攻势，必重挫倭贼；若伯陵以大局为重，数军之众协力作战，必致倭寇第３师团于死地。”宝莲气道：“若我见着伯陵，必当头棒喝！”谢家昌摆手道：“勿伤兄弟和气。”宝莲嗟叹道：“枉识昌儒多年，未知英雄之弱。”（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2）

    次日，谢家昌陪同周恩来与林彪晋见蒋中正。张治中亲至楼前迎候。林彪敬之以老师之礼。时蒋中正已在办公室立候。林彪紧步上前，立正敬礼道：“校长好！”蒋中正满脸喜色，握手问候，道：“林彪，你是校长的好学生，欢迎你到重庆来。”——请周恩来与张治中对面坐下，又牵着家昌与林彪在身边坐下。


    蒋中正慨然道：“我们三人最优秀的学生在我身边。”周恩来与张治中皆含笑点头。蒋中正道：“林彪有韩信之才，昌儒乃当世子龙。两人若皆为我所得，国事无忧矣！”周恩来笑道：“现林彪正在蒋先生麾下抗击倭寇。”蒋中正抬眼笑道：“他只听毛润之的。”林彪道：“毛先生亦拥护校长。学生临来时，毛先生特嘱学生转达心愿：为驱除倭寇，国共两党应团结一致，彼此相容。”蒋中正道：“若论理想，共产主义不适合中国国情，它与三民主义完全是两码事，如何相容？”谢家昌笑道：“想当年，家昌懵懂无知，在家乡成立共产党，只知其名，不知其性，犹如小孩玩过家家。后逐渐了解共产主义之含义，觉得所谓共产主义社会乃是痴人说梦，因其特性乃是违反人类本性。”蒋中正抚家昌之肩笑道：“昌儒说了真话。”林彪反驳道：“共产党乃工农群众利益之代表，对违背工农阶级利益，歧视、压迫工农阶级之团体，共产党均坚决反对。”家昌道：“共党踞江西时，为苏俄之傀儡，争斗谋杀，死人无数。且劫掠富人，手段残酷：以各种严刑拷打，勒索金钱；等到敲榨净尽，才加以屠杀。凡被指为豪绅地主的，连襁褓中之婴孩也不免于死。我军进至赤区，满目皆荒村，人迹罕至。且观苏俄之态：内斗之烈，死人之众，阳春弟当有所闻。”林彪起身欲言。周恩来以目视之。林彪乃笑道：“我兄所言，乃一面之词。”又对蒋中正道：“若校长听从谗言，挑起内战，我党将拼力迎战，死而不惧。”蒋中正挥手道：“勿言虚辞，只望贵党在抗战中多杀倭寇，勿做朱元璋。”言罢悻悻而起，作送客之态。


    众人起身告辞。谢家昌道：“学生即将赴前线，欲与林彪私晤，叙叙旧事，未知可否？”蒋中正道：“依礼应当，不必禀报。”谢家昌大喜，便与林彪同游重庆。两人回忆黄埔旧事，甚是融洽。至午间，两人就于街边食摊用膳。谢家昌举酒敬道：“当年摩图嶂之役，我若为弟所执，阳春会害愚兄么？”林彪笑道：“弟不杀兄，毛先生必雪曾士峨之恨。高兴圩与水口之役，昌儒兄伤我甚重，毛先生对你是爱恨交加。”谢家昌笑道：“当年阳春弟致书与我，言辞咄咄，至今犹忆雄文：‘吾兄自诩文韬武略，旷古绝伦，不想今日为小弟所困，溃不成军，损兵折将，险些为我所获。不知吾兄作何感想？请吾兄听小弟一言：得民者天助，伤民者天灭！吾兄好自为之，否则悔之晚矣！’”林彪听罢，朗声大笑，举杯饮尽。


    忽见戴笠驱车赶来，满脸堆笑进了食肆。谢家昌皱眉道：“雨农兄何故至此？”戴笠笑道：“闻二位学兄在此，特来趁热闹。”谢家昌不悦道：“你饮数杯且去，我与阳春久别重逢，欲要深谈。”戴笠道：“世人皆知昌儒轻财好施，善于交结，为何独薄戴某？”林彪道：“既然相遇，何必就去。”谢家昌道：“既然我等坐在一处，家昌忽忆旧事一桩：昔年李济深等福建叛乱之时，家昌孤身至福州劝阻。反贼欲执家昌。凶危之时，幸得雨农相救。”林彪笑道：“救命之恩，理当相报，我兄且敬雨农一杯。”家昌果举杯相敬。戴笠笑道：“此酒何来迟也！”谢家昌又道：“家昌率部平叛时，阳春弟率军屯于山上，数万之众，刀枪如林，殷殷相送，此恩大矣！”戴笠笑道：“想必昌儒又知恩不报。”林彪笑道：“当时恨不得一口吃掉他。我兄已致信谢我，云：‘我若俘贤弟，必将置酒相待。’不想今日两党相容，你我弟兄在街边清闲饮酒。”言罢举酒敬家昌。戴笠赞道：“尝闻林兄滴酒不沾，且缄默少言，今日之欢，足见谢、林之情。”谢家昌道：“既如此，且早去。”林彪道：“但坐无妨。”戴笠拱手道：“还是林兄通人情。”


    戴笠道：“二位学兄少来重庆，何不游览一些名胜？”谢家昌道：“尝闻歌乐山乃清静之地，我三人且去歌乐山。”林彪亦赞同。于是三人乃驱车至歌乐山。谢家昌见歌乐山谷深林密，奇秀清幽，不觉感叹：“此处林壑幽丽，若世道太平，我当在此筑庐安居。”林彪道：“子曰：‘人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若是太平盛世，我兄不在外做官，在此处结庐而居，岂不寂寞？”谢家昌眺望远山，叹道：“做官非我愿也！”


    忽见一道士立于阶边，扛一白幡，上书：“知一世事。”戴笠揶揄道：“昌儒何不算上一卦？”谢家昌听言，遂趋前道：“请道长观我三人面相如何？”道士抬眼遍观三人，道：“皆死于非命！”戴笠懊恼道：“臭道士再胡言，休怪我无情。”谢家昌劝道：“你且勿恫吓道长，信则问，不信则听。”又道：“道长从何而来？”那道人回道：“青城山。”谢家昌道：“你且替我算一卦如何？”又报上生辰八字。那道人默算片刻，道：“先生乃贵人。”谢家昌笑道：“此话怎讲？”那道人道：“先生乃国之栋梁，然戊戍之年，天狗临凡，吉尽凶始，穷乏之数。有不测灾祸，实为人生最大恶运。诗曰：与尽凶始入困途，窘迫病难失亲和，灾害短命无所止，生离死别却哀悲。”谢家昌听罢，一笑而过，并不在意。林彪道：“道长且观我之面相如何。”那道人看罢摇头，嗟叹道：“先生面相迥异，或能成帝王，或败走麦城。先生贵至储君，然伴君如伴虎，若一朝不慎，或成韩信之二。道人且劝先生功成名就之日，泛舟江湖，若范蠡之举。”林彪讶异道：“道长如何这般说？”道人道：“先生命数：大成之数，蕴涵凶险，或成或败，难以把握。风云蔽月未得安，虽有智慧做事难，孤独多难无所至，内外不和失妻儿。以先生之命，大利南方，不利北方。”林彪探询道：“我当如何，方可解祸？”道人道：“忠事主，戒权欲，辛亥年勿上天北去，可逃一劫。”林彪抬首见戴笠面露笑意，忽疑道士为戴笠所使，道：“道长可观我兄吉相。”戴笠报上生辰八字。道士道：“先生命数甚凶：未定的分离破灭数，混沌未定，为最大凶恶的暗示。诗曰：混浊未定如萍动，乱离不安亦波浪，独立无力多灾难，变动病弱又短命。先生之命，大利北方，不利东南。先生平生多积德，少杀戮，丙戍年不可上天，可保安然。”戴笠笑道：“此狂道也！”乃请谢家昌与林彪离去。


    戴笠做东，宴请谢家昌与林彪。三人尽情痛饮，皆醉。谢家昌乘醉道：“雨农且先回，我与阳春再闲聊一刻。”戴笠欲三人同回。谢家昌大怒，作拔枪状，道：“我一枪毙了你这军统头子！”戴笠无奈，只好先回。林彪笑道：“这魔鬼就怕我兄。”两人互相搀扶，于一旅馆住下。早有军统细作探知其情，向戴笠禀报。戴笠深怵谢家昌，只令部属四下布探，暗中护卫。


    谢家昌与林彪同榻而卧，深谈心事。时冷月透过窗棂，如银泻下。谢家昌道：“我弟识得龚楚么？”林彪道：“与其同在江西数年，如何不识？”谢家昌道：“当年与其月下畅谈，此景至今犹忆。”林彪道：“必是谈天下事。”谢家昌道：“我弟如何知晓？”林彪笑道：“龚福昌雄词见长，空谈天下；其性影随月移，乃趋利多变之人。”谢家昌道：“我说一人，我弟必深佩之。当年我识张自忠于长城抗倭时，战后分别时，我与荩忱亦在月下深谈，忧天下混乱，民生艰难，倭贼欺凌。”林彪道：“小弟深佩张将军之为人，然以死明志，实不可取：于国于家于己皆是不负责之行。”谢家昌叹道：“若论死，自从军至今，我已死了几十回了！”林彪笑道：“我兄之行，弟早有所闻。”谢家昌道：“北伐之战，我毫毛未伤，可谓神助；家昌斩杀倭奴，屡屡临阵争锋，皆未曾死于阵中。”林彪笑道：“若我是倭寇将佐，必令百枪齐射，看你天神将军是铁臂铜人！”谢家昌笑道：“我弟不懂倭人之性：倭人对贪生怕死之华人，鄙之若猪狗；对神威勇猛者，敬之若天神。倭人知我在阵中，皆不射我，反欲以刀片胜我。试想谢家昌武功盖世，能以刀片取我首级者，岂不名满全球？”林彪听罢大笑。谢家昌道：“当年我护送荩忱之灵柩时，数百倭骑围攻我，欲以倭刀生擒活捉我。此时倭奴不射杀我，却凭人众之势，若众狼戏病虎。我蒙此耻辱，屡欲自刭，因我心知难逃倭人之手。”林彪因听家昌之音凄伤，不觉长叹无语。


    谢家昌伤感道：“少时在家，不务正业，打打闹闹，却不伤人性命。自带众弟兄从戎，死亡尽净。我有两名弟兄，一名叫范九古，一名叫李安林，曾与你同在南昌举事。此二人侥幸逃脱倭寇魔爪，辗转归于希夷军中。后在皖南摩擦中阵亡。我奉命至上饶劝希夷时，才得知此二人噩耗，当时便无语泪流。中国军人，不死于倭寇，必死于内斗，反正没有好下场。”林彪道：“我兄位高宠厚，烦请在蒋校长面前美言，承认新四军之合法性，新四军亦是抗日军队。”谢家昌蓦然道：“我弟勿要再言，新四军是何军队，家昌洞若观火，一清二楚：一支军队，拿政府军饷，拼命扩军，达十数万众，所灭倭寇几人？国军在前线浴血奋战时，新四军在身后捅刀子，占地盘，真得朱元璋真传！”林彪听罢，干笑道：“我兄所言太过。”谢家昌道：“共产党包藏何种祸心，家昌亦心知肚明：共产党历来为苏俄所利用，甘当苏奴，任人驭使。倭寇必败，那时共军养精蓄锐，可以在苏俄援助下，与政府一争高下。”林彪笑道：“此乃我兄酒后臆想。”谢家昌道：“若一个国家有两个政府，两支军队，情况会如何？”林彪道：“一国不可能有两支军队。”谢家昌道：“那么共产党会交出军队么？”林彪无语，但笑而已。谢家昌道：“今夜我与阳春弟尽掏肺腑，披肝沥胆，如何不见我弟一句真言？”林彪乘着醉意，翻然起身，道：“世间事，历来是以雄争天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亦为胜利者书写。蒋公虽厚，却颟顸无能，难御天下群雄。”谢家昌亦起身道：“蒋公虽昏庸无能，未及老毛之奸诈无情；毛某乃薄情寡义、过河拆桥之人。”林彪嗟叹道：“毛不如此，难制诸侯。”谢家昌道：“我弟性情孤洁，侍候此人，一忠到底，万勿分心。”林彪道：“小弟谨记善言，我兄在蒋公处，亦应时时警惕，掏墙搬石者众。”谢家昌道：“若国共争锋，国军败落，家昌命丧黄泉，望我弟善待我妻儿老小。”林彪大笑道：“我兄何出此言也！”谢家昌久视明月，慨然叹道：“刘、项之争，使天下明哲之士慨叹千年，天下事未可知也！”言罢埋头睡去。


    次日，戴笠晋见蒋中正，暗禀昨日之事。蒋中正怒道：“从此非我所命，不得监视昌儒。”戴笠唯唯诺诺，一面暗责自己。谢家昌欲归长沙，前来辞行。蒋夫人道：“楚声奉报社之命，暂留重庆公干，昌儒何不待楚声一起回长沙。”谢家昌道：“学生一人先回，楚声自有宝莲相随，且可与其兄嫂多待些时日。”蒋中正探询道：“林彪之事如何？”谢家昌道：“林彪必不久忠于毛泽东。”蒋中正道：“何以见得？”谢家昌道：“学生察其辞色，用心估算所得。”蒋中正听言，指家昌而笑。（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3）

    楚声暂居重庆，与兄嫂同住。新年伊始，楚声兄妹陪同林彪拜见蒋中正。蒋中正笑容可掬，请楚声与林彪坐于身旁。蒋中正道：“今日无有外人，不谈公事，且聊家常。”蒋中正忆起当年漂泊上海，常得余鸿钧资助，如今人事皆非，不觉嗟叹。余楚剑悲然道：“家父不幸，乃我此生最大憾事。”蒋中正面露怒色，责其多年漂泊在外，弃父母于不顾。蒋中正斥道：“令尊乃老同盟会员，你且谋逆，扰乱国家，这是不忠于国家，不孝于父母，你这不忠不孝之子！若不幡然悔改，我要替令尊教训你。既往之过，我且不究，你当回我身边，为国效力。”余楚剑欲要争辩。林彪以目视之，又道：“楚剑常常悔恨流涕，深觉罪责之重。”余楚剑道：“叔父教育的是，小侄一定痛改前非，绝不负于国家。”


    蒋中正探询道：“《大公报》驻河南战地记者有一篇报道，名日：《豫灾实录》，文中以毒恶之词，蛊惑人心，言河南百姓遭受旱灾之苦，境况胜似地狱，影响甚坏。我令《大公报》停刊三日，整顿行事作风，不知社长王芸生有何反省。”余楚声道：“王社长已令我明日赴河南，核实其情。”蒋中正道：“务必深入民间，勘察实情。行文应尊重事实，不得夸大其词。”众皆齐声赞同。


    翌日，楚声与宝莲一道，取道往河南。临近豫西，可见难民零零落落，踽踽而西，毫无生气。忽见一男童，哭而西行。楚声问道：“何故一人？”男童哭道：“母亲趁我睡着，偷偷离去。”楚声解囊赠食，道：“你且至镇中，或能找回母亲，勿在野外滞留。”时陇海铁路上，难民成群结队，沿路西行，东望源头不绝，西望未见穷尽。道边偶有饿死之人。众皆熟视无睹，从旁而过。


    至洛阳，但见街巷萧条，饿殍遍地，如同死城。乞丐随处可见，皆步履蹒跚，脸无人色，如待死之状。楚声记录所见，心如刀绞，几乎绝望。两人至饭馆用膳。老板道：“馒头一个两块钱。”宝莲惊道：“这价钱要杀人了。”老板道：“嫌贵可往别处。”饭罢，老板道：“对不住，如今物价飞涨，卖一口人，换不回三斗粮。鄙店馒头亦水涨船高，三块钱一个。”宝莲捶桌咆哮道：“你坐地起价，老娘烧了这店。”三名伙计闻言，欲要上前。宝莲睁眼怒视，拽过老板，大叫：“本来老娘心生仁慈，欲双倍给与饭钱，今见你这下三滥手段，饭钱就免了。”老板痛得大叫：“免了免了！”待楚声与宝莲出店，老板寒颤道：“从未见过如此夜叉。”众人呆视两人远去。


    两人南行，于路见村落破败，少有人踪。野狗游荡，见了楚声与宝莲，皆夹着尾巴，狰狞欲前。宝莲捡石作势。众野狗轰然散去。前行近百步，忽见数恶狗争食一死人，互相撕咬。楚声只觉翻江倒海，呕吐出来。进村暂歇，见数村民偷窥。楚声道：“老乡勿惊，我是记者，奉命查看灾情。”宝莲道：“我等乃奉蒋主席之命前来。”忽有数人，扑通跪下，皆脸庞浮肿，眼角发黑。众皆哭道：“求菩萨救救我等。”楚声怜悯道：“诸位且言实情，我会面陈当局。”众饥民道：“当地久旱，地不长草。我等皆以花生皮、榆树皮为食，物价飞涨，或有卖妻女为妓，所得未能换回一月之粮。官家一面说要放粮救灾，一面又强逼纳粮，我等只剩干柴之身，饥死墙壁间者，不计其数。”楚声悲愤道：“此等贼官，不恤灾民，反变本加厉，敲骨吸髓！”宝莲劝道：“诸位且起，我等定然将实情呈报，各乡亲再忍耐些时日。”众人哭道：“再过数日，我等皆饿死！”


    楚声无语，黯然离去。至一山脚，忽见数人突出，举刀拦截。楚声惊道：“你等欲何为？”饥民道：“你二人可供我等半月之食。”楚声闻言惊骇，手足失措。宝莲奋力击倒饥民，骂道：“你等形同畜生，不如就死。”众人哭道：“现今社会，良民挨饿；畜生在政府中：官家盘剥灾民，军队征走粮食，到黑市倒卖获利，教会却要花高价买粮食赈灾。或有贫苦之家，将家产卖完，换来一顿饱饭，而后全家自杀。”


    楚声默然，举目环视，心甚惘然，凄伤离去。至一荒村，一屋顶腾起炊烟，楚声进屋探视。忽地一女人尖叫，瞠目楚声。楚声见地上一滩血迹，桌上一盆熟肉。宝莲道：“你如何还有肉吃？”那女人哭叫道：“与你何干？”忽地楚声脚尖触着一人头，不觉颤栗大叫。宝莲亦惊骇，大叫：“你杀食人肉！”那女人嘶声哭道：“那是我闺女，我实在养不活女儿了！”楚声拔腿逃至村后小山。宝莲随后跑来，安慰道：“楚声勿要惊怕。”


    楚声举目四野，悲怆道：“中原文明，绵延五千年。烽火不断，起起落落。西方兴起，文明日益，民皆富足，日进千里。不想我中原大地，败落不堪，人相食！”又望夕阳而呼：“天亡我中华！”宝莲闻言，呆视楚声，无话可说。天已晚，寒气袭人。宝莲劝楚声离去。楚声无语。乌云散开，忽一弯寒月出来。楚声望月痛哭。宝莲挨着楚声坐着，默默无言。时四野空寂，沉沉如地狱，楚声哭声，随风飘去，无有回应。楚声哭了一夜，至黎明，方恹恹睡去。宝莲将楚声护在怀中，泪水畅流。


    楚声发完稿件，也不回重庆。此时万般思念家昌，便取道至长沙。与家昌相见时，楚声只是哭，并不言语。宝莲将河南所历告知家昌。家昌爱抚楚声，含泪道：“爱妻心忧国事，何故糟蹋身体。”次日，楚声又去信辞职。从此楚声萎靡，少言寡语，一心陪侍家昌，夜间梦醒，亦惊呼：“国家将亡。”家昌心知其目睹农妇噬女，精神大受伤害，于是善言抚慰。（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1）

    第五十四章


    民国三十二年二月间，倭军寇窃监利。南部倭军又佯攻南昌、岳阳、枝江等处，以策应鄂西之倭军。倭军趁势攻打峰口，苦战数日，获国军师长王劲哉。余众惊乱，降者竟达千人。三月初，倭军渡过长江，直逼华容。旬日间，华容、江波、石首与藕池口等地俱陷。倭军虽据有洪湖地区及长江南岸滩头阵地，然长江航线仍被国军第六战区截断。于是倭人集大军强力扫荡鄂西，号曰：“江南歼灭战”。


    五月初旬，倭寇集结毕，分路攻略安乡、南县。国军苦守数日，将士伤亡，逾万余众。安乡、南县相继陷落。王泽浚部死守津市、澧县，方得保存。倭人大胜，马不停蹄，数路并进：倭军第1师团强渡长江，攻占枝江镇、石牌；倭军野沟支队亦强渡得手，顺势攻占洋溪；倭军第师团攻取孟溪寺、杉木铺。国军虽众，然武器甚劣，战术又差，抵挡不住倭寇之锐势，星散而走。


    倭军西略得逞，又转而北击，欲于石牌、清江之间歼灭吴奇伟部。军事委员会为解鄂西之危，令谢家昌率第79军及第74军驰援常德。谢家昌令赵季平率暂6师为前锋，日夜驰骤常德；援军大部进至临澧、宁乡。忽报倭军攻打常德，谢家昌令赵季平死守待援。未及数日，忽报倭军攻占宜都，倭第9师团渡过长江，前锋进至汪家棚。此时攻打常德之倭军退去。谢家昌忿然道：“此乃倭贼声东击西之计。”


    倭军集第9师团、第师团、第1师团之力，六万余众，以排山倒海之势，突攻王敬久、吴奇伟两部大军。方圆百里间，枪炮声不绝于耳。王敬久部大溃，死尸遍野，沿路尽弃辎重。倭军击败王敬久部，转而分路攻击吴奇伟之江防军。谢家昌急令王甲本率部进驻常德，王耀武速至桃源，以策应吴奇伟部。江防军伤亡甚巨，无力再持，退至三汊河、木桥溪、曹家畈、石牌之线避敌。


    倭军大胜而返。陈诚知情，急令各部追袭。谢家昌令王甲本迂回至倭军之前堵截，竟将倭军樱井部队及吉武部队困于宜都。王甲本率部并力攻打，重挫倭寇殿后军。倭第1师团回师救援，酣战两日，方救得伤残之军逃去。王耀武令张灵甫为先锋追击倭军。张灵甫侦得倭军退往磨盘洲，集众将佐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等且迂回至倭军之前，而后围而歼之。”众将官皆以为然，率部争先。军至裴李桥，忽与倭寇独立混成第17旅团相撞。仓卒之际，两军皆惊。张灵甫大呼：“狭路相逢勇者胜，杀敌报国，就在此时，诸弟兄勿得迟疑。”众军皆奋勇突击，猛击倭寇。倭军虽勇，奈何疲惫之师，难以相持，四下乱撞，突不出重围。倭军战死者甚众，仅大队长便死亡过半。倭军救兵赶来，激战尽日，方将倭军惨败之众救走。


    民国三十二年十一月初旬，倭寇又起大军，猛攻新江口、米积台、章田市等处。国军战力甚弱，抗拒一日即溃。倭军主力强渡太平运河、雾气河，威迫狮子口、公安、甘家厂、松滋河两岸之线守军。第六战区代司令长官孙连仲知战势危殆，致电军委会，请准以军委会直辖之７４军归战区直接指挥。军委会准其所请。孙连仲急令５７师抢占常德城，筑阵固守；主力伏于桃源、漆家河、鹿田坪、羊毛滩之间候命。时倭军锐气甚旺，连克公安、茶园寺、王家桥、新河市、东岳庙、甘家厂、三汊垴、新码头、安乡、鱼口等处。倭军第9师团击败国军王敬久部，重占枝城、宜都。倭军骁悍无敌，席卷而进。王敬久一败再败，各部惶惶，难以协调，暂６师逃之不及，即被倭军困于暖水街。赵季平率部拼死突围，损伤近半，逃出暖水街，退至扁担湾。倭军趁势横扫澧水以南地区，所过辄克。孙连仲大惊，令７４军归王缵绪节制，以５７师坚守常德，主力控防慈利、白鹤山、鸡公岩、燕子桥之间地区，机动侧击倭寇。又令谢家昌协助王缵绪统辖各部。


    倭军越战越勇，以雷霆之势攻打国军。新安、石门相继失陷，国军死伤惨重。第７３军军长汪之斌闻倭寇四面而进，颤栗失色，急令所部向澧水以南撤退。倭军随后掩杀，又迂回拦截。第７３军各部大乱，溃散及逃亡者，不计其数，暂５师师长彭士亦死于乱军之中。时第74军已达羊角山、落马城、白鹤山一线阵地。谢家昌与王耀武亲临一线。谢家昌愤然道：“开战以来，凡怕死之军，死得更多。家昌最恨一‘逃’字。近观友军，逃者甚众，为世人笑。诸位弟兄，诛杀倭狗，死则死耳，何逃之有！”众军皆呼：“死战不逃！”张灵甫大叫：“第５８师弟兄，不胜则死，不死于疆场，便死于军法。”


    翌晨，倭军第１３师团分３路攻打慈利。守军据阵抗拒，不敌而退。张灵甫所部一营之众，守卫赤松山，死战不退，杀敌甚众。倭军乘夜攻袭，遂得慈利。赤松山守军全营战死，无一降者。张灵甫闻之，电告家昌。家昌道：“我军有此勇士，乃贤弟教导之功。”倭军全力攻打第74军。两军俱拼死相搏，斗得地动山撼。倭军第３师团、佐佐木支队连夜增援。孙连仲亦派军迎战，苦战二日，国军被倭军分路包围。常德已在各路倭军逼迫之中。蒋中正知常德势迫，急电孙连仲：“当面敌人补给之困难日增；我第１０集团军正向敌之右侧背奋力压迫中。我第７４军、第４４军、第１００军应尽全力在常德西北地区与敌决战，保卫常德，而与之共存亡。功过赏罚，绝不姑息。”


    时两军陷入混战。第74军遭倭寇四面强攻，周志道率第51师又包围倭军一部。倭军苦战尽日，方将被围倭寇救出。倭军第师团击败施中诚之唐伯寅部，占据漆家河。唐伯寅惊怕，竟弃桃源而不顾。倭军兵不血刃，便得桃源，使第74军与第５７师难以相顾。谢家昌大怒，致电施中诚，深责唐伯寅之过。王耀武道：“我军伤亡甚众，不若西撤至岩泊渡，整军再战。”谢家昌无奈，只好应承。倭军连战连克，攻占黄石市、龙潭河、陬市等处。时第１５０师师长许国璋身负重伤，与所部走散，身边唯有少许卫兵。众卫兵护送许国璋渡过沅江，忽遇倭军大部。许国璋大呼：“倭寇至矣，勿为生执。”竟自杀而亡。余众皆据堤射击，伤者皆赴水而亡。


    时常德已三面临敌。国军各部，皆为倭军阻隔，难以救援。第５７师师长余程万知情不妙，撤守城外阵地，集力防守城区。倭第师团炮击城区，掩护步兵抢渡沅江。守军半渡而击。倭军死于沅江者，不计其数。至次日，倭军渡过沅江，精锐尽出，集力攻城。倭机凌空轰炸城区，待倭机远去，倭炮又轰炸不休，自旦及暮，常德皆撼动不止，大火呼啦啦烧遍街市，黑烟罩城。守军据城垣死守，杀敌甚众。倭军大怒，发射毒气弹。大战二日，倭军难进半步。国军损伤亦重，余程万遂将后勤人员合编为战斗部队，充实一线。


    厮杀三日，北门工事俱毁，守军死伤殆尽。倭军踏尸而过，突入城区。国军在三板桥、法院、体育场与倭寇巷战，凡能使枪者，皆与敌对阵。次日，倭军又趁夜从东门突入城区。倭军各部从北门源源而入。两军近战，互掷手榴弹。残墙断壁间，国军与倭军刺刀相斗，杀声不绝。如此血战，倭军进展甚微。倭第１１军司令官横山勇大怒，令倭军轰炸尽日，城中倭军又四处放火，欲使常德成灰烬。顿时，常德大火熏天，烧死市民无数。烧烤肉味弥漫城中，哭喊声日夜不绝。时余程万率部退据城中一隅，致电战区司令部：“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炮兵）指挥官、师附、政治部主任、参谋主任等固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时方先觉率第10军渡过资水，被倭军阻于兴隆街、赵家桥之线。方先觉闻常德势迫，即分军偷过倭军防线，进至德山，又为倭军阻击，进展不得。


    时常德巷战惨烈。倭军逐次蚕食，将国军迫得难以转身。国军只剩数百伤残之众，粮弹亦尽。余程万久候援兵不至，倭军就在咫尺，知回天无力，遂令柴意新团长掩护，余众趁夜翻越南城墙，乘小船渡过沅江突围。翌晨，柴意新以下守军全亡。常德遂为倭军攻陷。


    国军各部相继攻打常德外围倭军。罗广文率第１８军克复新安、合口，而后渡过澧水，迫近临澧；欧震兵团攻占德山，连夜进入常德。时常德城中，空寂无声，黑沉沉一片，形同地狱。原来倭寇已奉命撤走。国军知倭寇已退，皆尾随追击。忽倭军驻澧水之线，不再北返。国军取攻势，与倭军大战一阵。国军势弱，落到下风，便不敢再攻。倭军于是扬长而去国民三十二年末，孙立人率新３８师反攻盘踞缅甸之倭军，在于邦重挫倭军第１８师团。时远征军获美援甚丰，数万之众皆配美式武器，又练兵日久，军力大壮。远征军又于次年初再败倭军，克复大洛、太白家等要隘。二月间，中美联军攻打孟关。孙立人率部奋发扬威，连战连克，与廖耀湘之第师协同，攻陷孟关、坚布山、高鲁阳、沙杜渣，再创倭第18师团，缴获军械无数。


    英军知倭第18师团颓势难扭，伺其怠隙，空降至倭军后方，断其粮弹之道。廖耀湘率部横扫无阻，所在皆克，举手便取瓦康、瓦拉渣、英开塘；孙立人亦勇挚刚毅，一月间相继克复高利、曼平、奥溪、瓦兰等处。时苦雨连绵，行军甚艰。廖耀湘、孙立人猛锐不减，各率所部趁雨突击。廖耀湘挥军攻克马拉高，进逼马丁瑟坎；孙立人趁倭军忙乱之际，迂回倭军之后，袭取西通、支遵两处要隘。此战毙倭贼数百众，缴获甚众。


    战至六月，廖耀湘越战越勇，策军攻马丁瑟坎。倭人不敌，退至甘马因。廖耀湘随后又攻甘马因。孙立人留一部策应廖耀湘，率主力剿灭甘马因所近倭寇，将倭第18师团与倭第5师团一部团团围困。忽报英军一旅之众在南克塘被围，向孙立人求援。孙立人耻笑道：“此等英夷，当年在华，横行无阻，如今倒要我等中华勇士救援。”遂令李鸿率一团之众前往。李鸿连夜渡过孟拱河，并力搏之，杀寇甚众。倭军不敌，仓皇退去。李鸿乘胜攻打孟拱，其势骤如风暴。倭军弃尸四千余具，逃至沙貌、道平，竟不敢相信对阵者为国军。蒋中正闻之大喜，道：“李健飞千里蹈敌，所向无前，为我黄埔增彩，可谓世不乏才也！”


    期间，中美联军攻打密支那，两军鏖战三月余，死伤万余众，方以倭寇败走告终。其后新３８师所向无敌，又克八莫，并与倭寇援军大战。又分路迂回南坎，杀敌甚众。民国三十四年一月克复南坎，顺势又克芒友，复通中印公路。孙立人率军攻腊戍，打得倭寇丢盔弃甲，弃城逃走。国军随后追杀，攻克康沙。倭寇但遇新３８师，便仓仓皇若惊弓之鸟，稍触便逃。自此，孙立人之名显闻于世。


    远征军其余各部，战力远逊第8师。远征军司令官卫立煌策军反攻滇西倭寇。众军趁夜强渡怒江，攻打倭军第５６师团，伤亡甚重。围攻松山、平戛，积月不拔，国军伤亡更甚。松山及所近据点倭寇千余众，倭贼壕堑坚固，易守难攻。国军新２８师冲击五次，皆不胜而回，阵前死尸狼藉。第８军负勇前来，以两团之力猛打，死伤惨重，无功而返。国军不断增兵添将，皆遭败绩，国军死伤无以计数。国军改进战法，以对壕相持、坑道爆破及喷火器焚烧，渐次逼近敌穴。国军苦战两月，伤亡近万众，方将倭贼悉数歼灭。


    国军攻打腾冲，苦战两月余，死伤万余将士，方得克复腾冲，又平荡平戛。其余如攻龙陵、畹町，皆不顺利，挫伤又重。战斗兵每师仅存千余，更甚者仅有数百，下级干部尤为残缺。卫立煌不计得失，与倭寇残酷争战，方将滇西倭寇击败。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2）

    远征军酣战当头，国内国军亦与倭寇苦苦拼杀。民国三十三年初，倭国拟定《1号作战纲要》，欲图击败国军，占领并确保湘桂、粤汉及京汉铁路南部沿线之要冲，并摧毁盟国空军之主要基地，阻止盟军空袭其本土以及破坏海上交通等。


    四月间,倭军第7师团趁夜渡过黄河，击退当面之守军，分路突击郑州、新郑、洧川、尉氏。倭军主力亦趁夜色攻打黄河南岸邙山头桥头堡，战至次日中午，阵地皆为倭军所占。国军欲复桥头堡，增兵来援。时倭军源源而进，形如激流。国军抵挡不住，连连后退。其后，倭军分路攻禹县、许昌、舞阳、郾城。汤恩伯令吕公良率新9师死守许昌城。两军酣战半日，倭军从西城及南城突入城区，巷战至夜，国军不敌，弃城郭奔走。吕公良亦死于乱军中。倭军既得许昌，马不卸鞍，连陷漯河、郾城。上海及武汉倭军派军策应，攻破数城，使华北倭军顺势而南，打通京汉路。


    五月初旬，倭军转攻登封，欲灭汤恩伯之主力。汤恩伯主政河南数年，苛扣百姓，敲骨吸髓；又纵兵痞犯民。河南之民遭赋敛烦扰，怨旷积年，皆言：“河南灾荒除水灾、旱灾、蝗灾外，还有汤灾,且汤灾为四害之首。”倭军所至，皆开仓放粮。汤恩伯部军用库中，存面粉100万袋，足够0万军队一年之用。倭军除留军用，余者皆馈民。远近饥民皆拥挤前来，欢呼雀跃。从此倭军所过，家家冒炊烟，户户下农田。不管老少，争为倭军向导，又替倭军刺探情报。豫西之民，皆惧倭军回师，国军复至。时余楚声在长沙，闻知其情，叹道：“此乃民意也！”


    时韩锡侯之第9军已遭倭军围困。韩锡侯惊惧，撞出重围，又遭倭军截其径要，兵相蹈藉，死伤深重。之后，倭军以一部军力监视洛阳，主力则沿黄河南岸追击汤恩伯之残部。倭军第69师团夜渡黄河。国军之新8军如惊弓之鸟，连夜奔逃。倭军获粮米、军械甚厚；陇海路亦为其所截。倭军第7师团占据嵩县；第师团攻占磁涧。汤恩伯躲至伏牛山，噤若寒蝉。


    败亡之众如丧家恶犬，动辄不分善恶咬人。石觉所部仓皇败退，百姓尚于道边送茶，以示爱戴。然败军穷凶极恶，沿途强拉民夫，又入民房抄家，强取民间粮食、燃料、蔬菜、杀猪、杀鸡，分文不给；或有百姓深受兵马扰攘之苦，牵着牲口上山避难，为败军搜出，被诬称为奸民，牲口拉走以作军用，贵重物品抢走。远近百姓闻风而逃，弄得十室九空，民众恨之入骨。有铤而走险者，合聚饥民，到处截击军队，袭扰国军部队，枪杀国军官兵。军队所到之处，保、甲、乡长逃避一空，又将仓库存粮搬走，空室清野。国军官兵有数日不得一餐者，狼狈极甚。第1集团军总司令王仲廉率领总部直属部队突围，忽山野间无数农民，高举猎枪、菜刀、铁耙，截击此等散兵游勇。败军寒颤，乱弃军械而逃。沿途尽是枪支、弹药、高射炮、无线电台。或有饿甚逃亡不及者，亦为民众所杀，被活埋之官兵亦众。汤恩伯总部所过，亦为民众所袭。汤恩伯残剥河南至凶，以致民众离叛。总计五万余国军，为民众所废。


    ——时谢家昌在长沙，惊闻其情，问于楚声。楚声道：“你若至河南，便知汤恩伯之暴戾，甚于虎豹。又闻鄂地之民，成群结队，偷过防线，把猪、牛肉、大米与酒送给倭贼。乡民情愿让倭军统治，却不想在自己政府下当自由民。——此乃国民政府之耻！”宝莲警告道：“汤恩伯在河南，暗通汪伪，倒卖货物，谋取暴利。你那义兄，倒卖粮米，若倭寇来时，重蹈汤贼之覆辙，你不如同伯陵以死谢过。”家昌讶然，嗔视宝莲，道：“你如何知汤恩伯暗通叛逆？”宝莲瞪眼道：“百姓所知之事，官场中人岂知！”


    时倭军数万众，困洛阳数重。国军第65师死守城北邙岭区。倭军遂从城西、南、东三面强攻城垣。远近民众冒死援助。两军鏖战尽日，相持不下。于是倭军重兵攻占邙岭区。而后，倭军陆空协同，猛击城垣。近晚，倭军攻入城区，与国军巷战，如此拼杀一夜。国军终不敌倭军势大，撤出洛阳。洛阳守将孙蔚如道：“我孙某虽失洛阳，却不失民心：在阵地十八日之激战中，输送军食、伤兵，皆人民自动为之。——皆因我部驻防汜水县时，节省军粮救助灾民之功。我得黎民敬重，虽死何憾！”蒋中正在重庆闻知战况，怒不可遏，撤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及副司令长官汤恩伯之职。


    民国三十三年五月下旬,倭机突袭长沙,与中美空军战于荆门。而后，倭军兵分三路，大举南侵，军势浩大。国军难挡贼势，两日间连失通城、麦市、南江、龙门驿及平江、杨林街、黄沙街、关王桥、南县、安乡、三仙湖市。军事委员会闻之大惊，严令：“饬薛长官转各总司令、各军、师长，上下一致，争取最后胜利。并规定凡命令固守地点，不得擅自撤退，违者照连坐法治处。”又令王耀武率第4集团军回归第九战区。


    时倭军第40师团威逼白马寺；第116师团及第68师团陈兵捞刀河北岸；第师团及第1师团逼近浏阳，三路倭军声势浩大，所向皆靡。各地百姓拖家带口，仓皇南奔，皆言倭军攻势与往日不同。忽报倭军第40师团进逼益阳，前锋已抵资水。李天霞奉命救援。时益阳守军已走。李天霞不知，挥军攻打倭军。于是倭军转而攻打宁乡，与守军大战数日。倭军攻入城中，与守军彻夜巷战。城将陷时，忽国军援兵进入城内。倭军只好弃城而去，转攻湘乡。时倭军第师团、第1师团分路攻打浏阳，攻战四日，打破城池；倭军第116、第68师团渡过汨水进至株洲；倭军第4师团强渡湘江，逼近岳麓山东、北两面，第58师团经梨市已逼至长沙东面。


    长沙守军为张德能之第四军，第四军乃战区直属部队，仅存万余众。第四军将士怨气载道，皆言薛长官送第四军赴死。张德能大惊，面陈其情。薛岳道：“各部皆有难处，要兵没有，我可将战区要员留下，陪侍诸位弟兄。谢家昌乃我义弟，薛某便留谢家昌在长沙。”于是薛岳命战区参谋长赵子立与谢家昌代表第九战区长官部留于长沙。宝莲愤恨道：“张德能仅万人，如何守住长沙？伯陵明知长沙凶险，却留你在长沙，居心不良！”家昌道：“我军以长沙为饵，多杀倭贼，守长沙为次。今次倭寇攻击，非同往日，你与楚声可速归家乡。”楚声与宝莲皆不愿走。家昌脸色突变，击桌大叫：“谢家血脉俱在乐昌，你二人在此何用！若不速离长沙，休怪家昌无情！”楚声与宝莲惊愕无言，急速收拾行装。临行，楚声泪流满脸，道：“昌儒万事当心!”家昌面无表情，冷然道：“毋须挂记。”目送楚声远去，心如刀绞。


    倭军集力猛攻长沙，激战半日，倭军第4师团攻破虎形山和牛形山；倭军第58师突破修械所阵地。倭机连日轰炸，市区烈火熊熊，黑烟弥漫街巷，市民枉死者甚众。次日，两军在天心阁与桃花山拼命厮杀，阵上死尸遍地，血流涓涓成渠。谢家昌在岳麓山战时司令部，闻得枪声渐近，急命主力增援岳麓山，仅留两团之力在市区，与倭军周旋。时各部军兵惶惶，争渡湘江，秩序混乱，坠江溺毙者，不下千余。倭寇陈兵牛形山，凭高视下，射杀渡河国军，死伤更众，河水几乎染红。国军不得渡，折返东岸。已渡军兵抵达岳麓山，见岳麓山已危，不可再复。时倭贼势大，四面皆是倭军。国军逃下岳麓山，与援军一道奔逃。司令部卫兵将谢家昌拖出洞口。谢家昌仰视洞上方之雕龙，大叫：“东方之龙何日腾飞？”众军催促谢家昌快走。谢家昌指洞前溪流道：“涓涓溪流，将成血水也！”


    倭军随后追杀。国军队伍星散，无人掌握，直溃退至邵阳，始得收容，为数不及四千。守卫市区之军，从北门突围，一路遭遇倭军拦截，死伤一路，抵达茶陵时，只剩数百伤残之军。谢家昌遍视败军，皆伤残之众。军士怨气冲天，诟骂战区长官。——时远征军之胜绩播至国内，国人初始不信，后知战绩为实，国人皆欢腾，知国军亦能战也。家昌亦奇羡孙立人之功，以为孙立人乃华夏第一将。今长沙之役惨败，谢家昌无地自容，几欲自尽，以明其志。


    忽闻倭军第70师团为策应倭第11军攻略，举兵攻打衢州。倭军挥手间攻克龙游，随后掩杀败军，一直追到衢州城下。国军惴惴，争渡衢江而逃。倭军仅一师团之众，如同豺狼入鸡窝，戏弄国军三个集团军。国军近十万余众，孱弱如病叟，任其所为。倭军纵横百里，气势昂然，如入自家之门。谢家昌闻之甚恼羞，以为笑谈。时三路倭军自得长沙，一路南进，遥相呼应，兵锋直逼衡阳。衡阳守军乃方先觉之第10军，不足两万人马。倭寇以第1师团、第师团为东路军，击败国军三军之众，稳据萍乡；以第40师团为西路军，在湘北攻破第7、第74军之防线，据有湘乡；其时株洲及清江铺已为中路倭军第116师团和第68师团所据。三路倭军急速南下，军众极盛，迂回包围衡阳。


    衡阳在湘江之畔，扼粤汉铁路与湘桂铁路之咽喉，乃军事重镇。大战将临，方先觉雄心勇决，欲与倭军死拼，遂遣送市民出城，空城以待倭军。一时间，三十万市民惶惶急急，或坐火车，或步行，皆争道而行，哭声遍野。倭机趁机轰炸，大小村庄着火，烟火接天，遮蔽天日。倭机前锋已至，士马精强，逃之不及者，尽为射杀。难民哀冤号绝，血泪一路。


    民国三十三年六月末，倭军围攻衡阳孤城。方先觉挥军反击，大炮与倭军对射，一时间天地轰鸣，烟火连天，神鬼皆惧。两军鏖战尽日，胜负不分。如此争战五日，倭军死伤甚众，遂释放毒气，抢得一线壕堑。国军乘夜逆袭，克复所失阵地。薛岳电令方先觉：“倭寇东路军打破攸县、安仁、进抵耒阳；西路军攻占渣江，离衡阳近在咫尺，四面皆是倭寇，衡阳已成死城，方将军死守孤城，多杀倭寇有生力量。”谢家昌亦致电方先觉，言：“战至此时，不恋生，何惧死！”方先觉传令各部死守城垣，如有逃逸者，临阵军法。倭寇攻关不克，遂困而不击。


    七月中旬，倭寇整军再攻城垣，倭机与大炮协力酣攻虎形山，步兵冒死冲锋。战至次日，守军死伤过半，阵地为倭军攻破。国军并力反攻，与倭军白刃厮杀，不敌倭军锐势，退据西禅寺。厮杀数日，一线阵地俱为倭军所占。方先觉令众军退据二线阵地。倭军随后追杀，逼近小西门。战至此时，两军俱疲。国军坚壁死守，死伤如麻，血肉染砖瓦，湿热天气，尸臭弥漫。倭军虽气势大盛，怎奈衡阳城垒严峻，难可卒拔；兼倭军死伤过万，粮弹皆缺，遂停止攻打。城外枪炮既息，倭机满天散发劝降书，欲解国军士气。


    时王陵基令谢家昌率第7、第58、第6军突击外围倭军。国军甚众，漫山盈谷而进。倭军反攻国军救援部队。国军难以招架，连连后退。谢家昌愤懑不已，恨不得临阵杀敌。其余各处救援部队，亦为倭军击退。战至八月，倭军援兵赶来，攻势大增。时国军援兵亦抵达三塘、两母山、佘田桥、新桥等处。倭军死伤亦重，弹药亦乏，或有以石头顽抗国军。然无论如何冲杀，国军皆未能与城内守军汇合。倭军第58师团攻入城中，其余倭军源源而入。国军阵地皆残破，死伤狼藉。方先觉见军心动摇，便有降意。参谋长孙鸣玉请缨前往联络。翌晨，方先觉率部将周庆祥、容有略、葛先才、饶少伟、孙广宽等众赴城南天主堂向倭军将领堤三树男缴械投降。时国军生力部队第46军已抵二塘，军长黎行恕闻知方先觉已降，捶胸叹道：“若方先觉今日不降，我明日可达衡阳，死战流芳万年，一降却臭千古，此人何惜命也！”衡阳一失，国军各部乱了阵脚。倭军分路攻击。各部国军为保存实力，一退再退，形同逃跑。


    战罢，谢家昌晋见薛岳，言辞间有隐退之意。薛岳惊异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弟何故如此萎靡？”谢家昌道：“长衡之役，家昌深以为耻。长沙之失，责在家昌。张镇赢死于军法，乃我之罪责！他日如何面对向华兄？”薛岳道：“张德能之死，使我愧对广东父老。”谢家昌低首无言。薛岳道：“请详言败因。”谢家昌道：“我军战力甚弱，疏于训练，各级主官忙于应酬，对部队训练敷衍塞责，此为一；部队主官因营商应酬，脱离部队，致使部队精神不能团结，此为二；纪律废弛，战志不旺。整个战场，我军多为退却作战，军行所至，予取予求，民不堪扰，而部队之逃散，尤甚惊人，此为三；部署失当，渐次用兵，各部为保实力，作壁上观，此为四。由此四点，足以亡国！”薛岳面无表情，无言以对。（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1）

    第五十五章


    楚声与宝莲回到乐昌。一家重聚，百感交集。楚声访遍烈属之家，探看各家境况，凡贫贱困苦者，俱捐资以助。众烈属感楚声厚德，皆悉伤心感怀。宝莲携崇和拜望王秋有之母，捐予厚资，使其衣食无忧。忽闻长沙失陷，国军七零八落，屡战屡败。德声闻之大骂，诟国军空耗百姓粮米。崇和年已十六，最怕是读书，嚷着要去湖南，助父诛杀倭寇。崇平与元梅不知深浅，亦要随兄去湖南。德声斥崇平道：“七岁了还尿床，把这毛病改了再去。”丘保华攀扯德声衣襟，道：“阿爷，我不尿床。”谢德声道：“鼻孔常出蜂儿，更不许去！”丘保华听言，即将涕水缩进。全家人皆大笑。


    坏消息不断传来：国军接连丧师失地，军力大损；衡阳苦守四十余日，终为倭寇攻陷。广州倭寇北攻清远、英德，韶关危在旦夕。难民取道坪石南下广东，南边难民又往北逃命，乐昌街头难民日增。忽传倭寇荡覆湖南，攻入广西之境。十一月，倭寇攻拔桂林，柳州。国军败逃，失却辎重粮弹无数。倭军猛壮，随后追杀，一直追到贵州独山方罢。


    一日，凤眉登门道：“东洋鬼近在咫尺，我等皆是军人家属，何不早逃？”淑芬绝望道：“南北皆是东洋鬼，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若在此待死。”楚声道：“诸位勿慌，倭人虽犀利，然其人少，只可占据州县，我等躲至深山，自然无恙。”又嘱谢家乐督促商铺员工搬运财产至九峰、五山等地；宝莲母子寻遍抗日烈属，助此等人预作准备。


    余楚声会见县长詹宝光，道：“倭人即至，我等可空室清野以待：百姓之财可得保全，倭人亦难获得军资。”詹宝光道：“乐昌乃山僻之地，若倭寇不至，岂不劳心费力，扰乱民心。”楚声道：“乐昌乃粤湘之要隘，粤汉线就此通过，倭人必派兵来夺。”詹宝光红脸大叫：“若倭寇来时，我詹宝光守土有责，必与百姓共存亡，不辱我黄埔之风。”楚声亦怒，道：“自抗战始，我便亲历其中，我方惨痛经历：在不保民，错而不改，重复遭难。”詹宝光不语，挥手送客。


    楚声归家，询于家乐：“我等欲要枪支防身，何处可得？”淑芬颤栗道：“要那凶器何用？”家乐骂道：“若东洋人来时，你便以此保全贞节。”阿岫在旁骂道：“你这假男儿心太黑！”众皆瞠目阿岫。阿岫低头道：“宝莲经常如此骂他，你等为何闻而不听？”家乐骂道：“宝莲天下第一丑，你为何不像她？”又对德声道：“购枪可要花重金。”德声道：“家中一切，听从楚声。”夜间，家乐从驻军处购得手枪数支，手雷几枚。宝莲大喜，道：“我原想倭贼来时，可徒手夺枪。今日有枪，何惧倭贼！”家乐欲送一支与淑芬。淑芬哭道：“若东洋鬼来时，我投武江河行不？”德声凛然道：“手枪配置，楚声一支，宝莲一支，家乐一支，贱养一支，我一支。”牛牯道：“老爷分心，为何贱养有枪，牛牯却无？”德声道：“贱养好歹从军数年，你这蛮牛会使枪么？”崇和欲争。德声瞪眼制止。


    翌晨，采莲至谢家，哭道：“我欲带家眷至谢家，与嫂子同生共死。”楚声道：“弟妹可归九峰老家，九峰大山障天，倭人必不至。”正言间，各处烈属皆至，哭声不绝，欲与楚声同去同归。楚声哭求道：“倭寇只在近前，诸位姐妹带好老人孩子，分路奔九峰、五山、梅花等地，现同盟国攻势甚急。倭寇此来，乃临死挣扎。不出数月，倭寇将灭亡，到时诸位可归乐昌。”彩霞道：“嫂子只顾我等，你又往何处躲避？”楚声道：“妹子勿挂心，我有宝莲在此，定当无恙。”忽牛牯满头大汗，惊恐道：“东洋鬼打破韶关，正奔乐昌而来。”楚声急遣众人离去。众人惊慌失措，归家收拾行囊。


    德声坐于中堂，道：“楚声、宝莲带崇和、崇平及元梅往九峰，阿岫及贱养夫妇随身侍候；家乐夫妇带崇琎夫妇避于梅花，贤孙媳有孕在身，万望当心，牛牯、阿毛带家眷随行，照看好隐藏之商品及工厂器械。”阿秀哭道：“哥啊，妹子一家老小往何处，不管妹子了？”德声道：“阿秀随宗爱、宗如至五山投靠亲家，五山重山叠嶂，鸟飞不入，应是个好去处。”众人齐问：“你呢？”德声一边品茶，安然道：“我儿杀倭贼无数，我却未见倭贼长相如何，岂不为我儿耻笑！我就留在家中，会会这帮倭奴！”家乐惊叫道：“父亲疯了！”德声鄙笑道：“你才疯了。”众皆愕然不动。


    忽街头纷纷扰扰，不断有人惊呼。淑芬、阿凤等跪地哭求。楚声厉声道：“你等且依计行事，若再拖延，必难走脱。”阿秀与家乐各领家眷，分路逃命而去。楚声唤过崇和，道：“年关在即，过年你便十七，当挑家中重任。你速随阿岫、贱养往九峰，沿路照顾好小弟及小妹。阿姨与你妈陪侍你阿爷，我等在此见机行事，你等但可放心离去。”崇和等洒泪而去。德声怒道：“你等不去，我即自刭！”楚声悲惶，携镜盒在身，含泪而去。


    少顷，倭军已达乐昌城。乐昌守军素无防备，闻倭军卒至，惊怖惶乱，未发一弹，早逃得无影无踪；詹宝光尽带财资，弃民逃奔五山。倭军进占县政府，又分兵搜剿掠略：汇兴号、光复行、粤北行俱为倭军掳掠一空；战时省府机关、大专院校亦为倭军翻遍。随军汉奸道：“天神将军乃乐昌人士，杀皇军甚众，何不灭其家属，以复皇军之仇？”众倭军皆欢呼。为首将佐乃令左右备下厚礼，登门拜访谢府。汉奸惊疑不已，只得相随。入得谢家，见一绅士端坐正堂。倭将鞠躬，道：“我等大日本将士初临贵地，闻谢老先生为人清俭，德高望厚，故特来拜见。”德声笑道：“原来倭奴长相这般猥琐。”汉奸大怒，道：“你儿现驻何处？可有通讯？”德声道：“我儿在外，扫除寇难，以靖国家。不似你等汉奸，引狼入室，残害乡邻。”汉奸瞪眼欲骂，为倭将喝退。


    倭将佐道：“我等拜见谢老先生，只因令郎乃英雄，故我等尊重其父。更无别求，请谢老勿疑。现我等于县府备下薄酒，请谢老光临。”德声应声而起。时宝莲复回，方至东头街，见众倭拥着德声在前。宝莲举枪便射。场面大乱，德声从衣底掏出手枪，射杀一倭军。旁近之倭军将利刃捅入德声之腹。德声大叫：“昌儒，我的儿呀。”遂死于街边。宝莲冲突上前，与倭军搏击。倭军不敌，逃至街角。宝莲驼起德声，翻身便走。倭军掷出手雷，将宝莲一臂炸断。众倭出击，射杀宝莲于街口。汉奸欲带人焚烧谢府。倭将不许，乃令人闭门封库，诸人不得近前。——后蒋中正致电家昌，表达哀悼之意，盛赞其父“民国绅士、民族良心。”


    时家乐一行逃到半路。崇琎深责父亲无情，欲要回城陪侍阿爷。家乐无奈，只好派牛牯、阿毛复回。两人将至城区，忽听人言德声与宝莲为东洋鬼所戮，弃尸街头。两人大惊，匆匆至东头街。牛牯见两具尸骸已僵，宝莲犹不闭目，遂大哭收尸。原来倭军在街角留有暗哨，见两人驮尸离去，遂跟踪而至。阿毛察知其情，急与牛牯躲进棺材铺。两人将尸骸放入棺材。牛牯至夹壁藏身；阿毛躺进棺材，气不敢出。倭人寻至，掀开棺盖，举枪便捅。阿毛凄厉大叫而亡，血从棺木中渗出。


    待倭人远去，牛牯从夹壁中出，见此惨景，战战栗栗，一路狂奔至河南。时楚声暂避黄福华家，久候宝莲不至。牛牯惊栗万状，禀知噩耗。楚声闻之，望北大哭。黄福华之父道：“贤侄媳勿虑，老头今晚便派人将谢老爷之尊骸运出城。”崇和跪地哀求道：“烦请大爷将我妈一同带出城。”黄福华之弟道：“何须交代。”即招宗族青年数人，偷进城去，连夜将三具尸骸偷出。


    楚声等见着尸骸，恸哭不已。黄福华之父垂泪劝道：“贤侄媳切勿过于伤恸，请速决大事：速将谢老爷入土为安，而后带着贵公子至山中避难。若是延迟，东洋人知你等乃昌儒家属，岂会罢休。”众皆相劝。余楚声将德声、宝莲及阿毛葬于谢家祖坟旁。宝莲之墓碑铭文是：“谢家母穆氏之墓；子：谢崇和、谢崇平，女：韩元梅。”黄福华之父疑异道：“既宝莲与昌儒离异，便不是谢家人，葬于谢家祖坟，已是不妥，何故又将宝莲作谢家人对待？若如此，贤侄媳将处何地位？”楚声悲然道：“昔日昌儒曾言：若宝莲为倭寇所杀，便可葬于谢家祖坟。且若无宝莲相护，我已死去多时，今日何必计较名分。”众人闻言皆嗟叹。崇和跪地哭道：“阿姨对我母亲，恩情至重，若不嫌弃崇和愚钝，今后便是我妈妈。”楚声扶起崇和，哭道：“你与崇平，一父所生，今日你母归天，往后你便是我亲儿！”（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2）

    时倭军既据县城，骄恣日益。倭人于十字街设“慰问所”，抢掠民女，供倭寇淫乐。或有倭军巡哨出城，路遇农妇，便拖入林中奸淫，廊田、北乡曾有年逾七旬之妇遭倭贼奸污。乐昌百姓闻之，尽皆丧胆，日不敢孤行，夜不能熟眠。牛牯探听消息回来，寒颤道：“东洋军在廊田平富村烧杀抢掠，全村成为灰烬；又在村中捉到九名湖南小贩，令其在榴石岗山挖土坑，之后坑埋。北乡大桥头、莲花岗亦遭焚烧，村中片木不存，仅剩残墙。听言廊田鹿江村一农民被倭军用烙铁烙死；北乡村民在老虎岩山洞内藏有稻谷百担，亦被倭军抢光。”楚声失惊道：“倭贼如此割剥百姓，此地亦非安宁所在。”遂带崇和、崇平及元梅往九峰，阿岫及贱养夫妇相随。


    行近廊田，忽闻倭寇于道上设哨，阻拦难民进入五山。楚声等在林中候至天黑。楚声道：“我等只往东去。”贱养道：“昔日我随老爷去汝城时，曾经此道。今日我可在前探路。”天明，贱养于村中租得一牛车。楚声道：“经始兴往南雄。”贱养愕然而视。楚声道：“勿疑快行。”于是众人往始兴。刚至始兴地界，但见难民凄惶乱奔。楚声询闻何故。难民道：“东洋人就在后头。”车夫惊怖，不肯前行。楚声道：“东洋鬼在后，你只管前奔，方得无恙。”车夫哭道：“我何日回家？”楚声道：“东洋人只是取道攻城，只要不与东洋人迎头相撞，你便平安无事。”于是车夫驾车飞奔。抵达始兴，便不停留，擦城而过。远近百姓，闻知东洋军至，皆弃家奔入山中。


    抵达南雄，天已昏黑。楚声重谢车夫，教其夜间赶路，取偏道而回。时众人饥劳疲困，崇平、元梅及贱养之子皆不肯再动。用过晚饭，楚声便带众人于旅馆安歇。翌晨，忽街头纷乱，市民拖儿带女，疾奔出城。楚声急唤醒众人，未及漱洗，匆匆出逃。老板责道：“东洋人又非魔鬼，何必如此慌乱。”


    楚声又花重金，租得卡车一辆，教其只往大塘疾驰。司机笑道：“你等必是外乡人，没有见过东洋鬼。”崇和道：“你见过东洋鬼么？”司机笑道：“何止见过，还帮东洋鬼干过活。全安那边有军用机场，南雄空战就打过几次。去岁东洋鬼迫近南雄，只要做良民，保管平安无事。”阿岫气道：“你帮东洋鬼干伤天害理之事，你还是中国人么？”司机道：“我又不杀人，不过帮人搬运东西，人家还给运费。”崇平赌气道：“我不坐汉奸的车！”元梅撅嘴道：“叫我爸爸来杀了他！”楚声责令崇平等上车。崇平与元梅特意坐进驾驶室，一路怒视司机。


    车达大塘，前方路窄。众人弃车步行。忽见道边一妇女，头裹乌巾，体瘦脸黑，牵一黄牛。楚声惊喜道：“你是山秀么？”那人抬首，讶异道：“谢太太，怎么在这里遇见你？”楚声落魄不堪，道：“我家遭难，特带家眷投奔你。”山秀大惊失色，道：“乐昌也走日本么？”楚声不解其言。贱养道：“山秀之意是：乐昌来了日本鬼，老百姓四处逃难了。”楚声应道：“正是走日本了。”山秀骂道：“这些打靶鬼！杀头鬼！让人不得安生。”又招呼众人道：“走，回家。”楚声不胜感激，连声致谢。山秀道：“谢太太何必客气，别说阿哲在谢老爷手下当兵，倍受照应，若是没有谢太太，也就没有我家。你与谢老爷的大恩大德，我家正无以报答呢！”贱养夫妇又在旁客气一番。


    山秀将牛栓于村前，即带众人归家。忽从家中走出三名女孩，皆六七岁模样。山秀责道：“咋不叫人哪！”女孩怯怯的看着众人，唤楚声为“大姑”。山秀骂道：“那是谢太太，你爹在谢老爷手下当兵的。”楚声疑惑道：“哪位是远嚟？”山秀道：“远嚟抱给冯老爷家做童养媳了。”楚声惊道：“为何如此？”山秀道：“我膝下无儿防老，故抱养三个女孩，大的叫彩绣，老二叫壮妹，老三叫龙头。彩绣是从牛坑村抱养的，离锦陂就几里地；龙头是从龙头村抱养的，在深山里，也是穷地方；壮妹是江西吉安人，父母走日本到锦陂，把她丢在路上，襁褓内塞一纸条，写明生辰八字、老家地址。我见她可怜，便抱回来养。”又捏着壮妹的胖脸，笑道：“你看这肥脸，饿不瘦的。等女孩长大后，看看哪个中用的，招个男子入赘。船嚟配给阿哲的侄子，名唤戊嚟的。阿哲无子，遂将侄子过房为儿，结婚半年，已分家另过。”


    待众人坐定，山秀提刀撸袖出门。楚声起身道：“嫂子做甚么？”山秀道：“我去杀鸡做饭。”楚声道：“吃些家常饭便可，何必客气。”山秀道：“谢太太且在家中坐，我去去就回。”一出门便指挥三个女儿，左拦右挡，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一只鸡逮着。崇平与元梅在旁欢呼，鼓掌吆喝。楚声进厨房帮手，道：“为何不见你家婆？”山秀道：“去年冬死了。”楚声道：“阿哲知道么？”山秀道：“戊嚟写信告知了。”楚声道：“你抱养三个女孩，又将远嚟送人做童养媳，阿哲知道么？”山秀道：“戊嚟写信了，阿哲同意。原先家中没有个男人，梨耙都要请人做，幸而谢太太资助了重金，日子才挨到今日。我家那黄牛就是太太资助买的，那牛挺通人性的，不吃人家的禾苗，自己会回牛栏。”楚声慨叹道：“你也捱了八年了，嫂子放心，东洋鬼快撑不住了，我等很快就要胜利了。等胜利后，我叫家昌让阿哲复员回家，给你家一些资助，好好过安宁的日子。”山秀道：“我发梦都盼那一天呢！”


    午间，忽村前鼓乐喧天，人声鼎沸。楚声疑而出视。只见十数人拥着一辆大轿在房前停下，为首一人，西装礼帽，文质彬彬，朝楚声作揖道：“请问太太可是天神将军夫人？”楚声道：“正是本人。”那人恭敬道：“我乃冯重华之弟，名唤重道，今奉家父之命，特来相请。”楚声恍然，笑道：“难为冯老爷如此厚礼，本人受之有愧。”冯重道便请楚声上轿。贱养等众皆随行。冯重道又请山秀一家同往。山秀局促道：“这般大场面，我就不去了，亲家请回吧。”冯重道道：“亲家勿要客气，你也半年未见远嚟了。”山秀见如此，便带着三个女儿一同前往。


    将至延村，远远见冯老爷率众人恭候。忽鞭炮燃起，久久不息。冯老爷从烟雾中出，作揖道：“老夫知谢太太祥降锦陂，特备薄酒，请谢太太一叙。”楚声笑道：“冯老爷之言，使楚声惭愧，我今次来锦陂，乃是逃难，何谓‘祥降’？”冯老爷道：“谢太太勿忧，东洋贼乃樯橹之末，依山之阳，时日无多。”楚声道：“正是。”冯老爷请楚声入上座。楚声逊让，坐于次席；又将随行人员一一介绍。冯老爷又大赞二位公子有虎父之风。冯老爷道：“重华与谢将军乃同窗好友，寒舍便是太太之家，切勿客气谦让。”又嘱冯重道安排房屋，拟留楚声等常住。楚声逊谢道：“我等已在阿哲家安顿，就不再打搅冯老爷了。”冯老爷痛心道：“那屋这般简陋，谢太太如何住得惯？也别委屈了二位公子。”楚声坚辞不受，连连致谢。冯老爷见如此，只好罢了。翌晨，冯老爷便派人送酒菜过来。楚声辞让不受，来人放下便走。山秀甚是不悦。楚声低言劝慰。


    午后，彩绣牵老黄牛至延村后山吃草。崇平与元梅跟随去玩。忽老黄牛狂奔回村，气吁吁乱叫。山秀牵起牛绳，抚弄牛颊道：“黄牯啊，有什么事啊？”楚声惊疑道：“崇平等未回。”遂与山秀出村找寻。忽见崇平等疾奔回来，哭喊：“东洋鬼来了！”楚声大惊，急呼贱养收拾物品。崇平及元梅扑进楚声怀中大哭。楚声急询道：“何处可以躲避？”山秀道：“上竹竿岭。”


    凶信骇动四邻，全村皆不及携财，老幼夺门而走，奔往山中。阿岫及贱养夫妇带着孩儿们在前，山秀与楚声在后，随着村民逃往竹竿岭。山秀挥鞭抽打黄牛，骂道：“黄牯快走呀，那些天杀的来啦！”逃到田心叻，忽见高岗处一群倭寇，哇哇乱叫。山秀失色道：“东洋鬼已到五炉村。”一语未毕，倭寇凭高射击。子弹尖叫从二人头顶飞过。山秀双股颤栗，挪步不得，哭叫道：“死了死了。”楚声急叫道：“躲在黄牛身后。”忽黄牛连中数弹，倒在田埂上。楚声与山秀躲在牛身后。楚声道：“嫂子跟着我，俯伏下河，而后沿河逃走。”山秀哭道：“黄牯死了，怎忍心抛下黄牯。”楚声骂道：“死则死矣，你若不走，便同死此处。”山秀无奈，匍匐而走，跟着楚声爬行下河，又隐身茅草中，循河逃脱。登上大皮山，惊魂未定，回首俯视，但见数倭人正割分牛肉。山秀哭骂道：“这些绝人种的、千剁万砍的、杀头鬼、打靶鬼、吊颈鬼、娼妓养的、没爷娘教养的、挨枪子的。”楚声脱离险境，暗自庆幸，见山秀如此诟骂，不禁大笑。


    两人歇息片刻，又起身登竹竿岭。竹竿岭坡陡且直，松林茂密。楚声攀爬近百米，便气喘嘘嘘。山秀恍若无事，仍健步上行。崇平与元梅在山腰鼓噪加油。时山坳中尽是村民，俱惶惶不安。山秀哭道：“那些狗养的吃了黄牯，不得好死，这些断头鬼，没人性，生儿没屁股。”彩绣等知黄牯已死，亦陪着哭泣。阿岫劝道：“何必看不开，死了老牛，明儿谢太太买只新牛送你。”山秀哭道：“你这四川婆，我去哪儿买这般通人性的牛牯啊？”两人争执不休，村民皆旁观，好事者还笑着拨弄几句。忽人言明石逃至山脚，喘气而死。石生闻言，望野号呼，欲下山去寻。众人阻拦，道：“此时下山，便是寻死！”


    夜间寒气甚重，众人就于山坳燃起篝火，紧挨一处取暖。崇平与元梅伏于楚声怀中熟睡。半夜间，众人皆恹恹睡去。忽一人从松树上跌落，阿凤骂道：“像只猴子一般，没得停顿，也不跌死你！”原来贱养之子健生爬到树上睡觉，不慎跌在荆棘从中。众人知情皆笑，睡意皆无，就天南地北闲聊至天明。楚声听知山坳名唤死人谷，不觉毛骨皆寒，道：“此处何故换名‘死人谷’？”老者道：“听前人言，当年土匪在此杀人甚众，阴雨天至此，运气低落者可闻鬼哭、见鬼影。”楚声听罢，独自绕谷一周，远眺大地，心中莫名悲楚。


    午间，探听信息者复回，道：“一切皆由延村冯老爷摆平，诸位请回罢。”众人俱感恩道：“想不到冯老爷有通天本领，连东洋鬼亦能搞定。”来人道：“冯老爷昨日与东洋人谈判，达成以下协议：大塘人均出鸡蛋三个，户均出鸡一只，送往南雄买通东洋人。东洋人便不踏进大塘一步。镇长、保长、甲长皆同意此协议，已促各村执行。”村民皆言甚好，若不如此，东洋鬼烧杀不休，村中将只剩瓦砾。阿岫骂道：“你等所为，便是以油浇火，反助东洋鬼威风。”山秀反责道：“你家不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痛。若东洋鬼不走，我家损失何止一头牛！”阿岫跳脚大叫：“你家男人可是在前线杀鬼子的。”山秀骂道：“连老婆都不能保护，还杀什么鬼子！”村民众口齐责阿岫。楚声见阿岫甚窘，便道：“此乃权宜之计，冯老爷这般行事，亦是万般无奈，望阿岫谅解。”阿岫大惊道：“太太，你男人可是杀鬼子最多最狠的。”


    回到村中，家家上缴贡物，无一家拖欠。翌晨，家家复腾炊烟，村村重有鸡鸣，田间亦有劳作身影。楚声出资请人葬了明石。石生跪拜楚声，连声哭言：“谢谢太太。”楚声扶起石生，道：“今年几岁？”石生哭道：“十岁。”楚声道：“往后一人过活，务要心志坚强。倘遇难处，亦可央人相助。”石生哀哭点头，道：“太太放心，我会打铁，以此谋生，必能自活。”楚声道：“如此甚好，望能砥砺心志，奋发图强，重振家业。”石生哭谢再三。楚声看了，悲不能自胜。


    冯老爷特备酒菜，遣冯重道送至锦陂，替楚声一家压惊。冯重道道：“家父遭人非议，皆因与东洋人谈判之事，乡人虽得利，却诟家父为汉奸奴才。家父之行，皆为乡民福祉，望谢太太见谅。”楚声道：“明朝之时，官府孱弱，难以抵挡倭寇，乡绅为免乡里玉石俱焚，亦曾行此权宜之计，方免遭大难。”冯重道感恩道：“我即刻归家，将谢太太金言回复家父，家父必起床进食。”言讫匆匆辞别。


    从此，楚声长居锦陂，租田数亩，与山秀一家同住同耕。乡人知楚声出身高贵，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皆嗟叹欷歔。岂不知此乃八年来楚声唯一安宁之所。（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1）

    第五十六章


    倭寇仗强兵之势，横扫豫、湘、桂而无阻。然倭军在太平洋为美军所制，屡遭败绩，军兵死丧狼藉；倭军在印、缅战场，亦失势众寡，亡者日多。倭人内外交困，穷凶极乱，乃合聚疲困之军，作困兽之斗。倭军先攻豫西，所过虏略，三月占南阳，四月陷老河口、新野。国军积弱如故，进难攻拔，退无所据，士卒离散。倭军第３９师团寇略鄂北。国军第３３集团军虽众以数万，却接连失陷襄阳、樊城、南漳、宜城。倭军凶戾悖逆，临去大掠，收尽粮谷牛马，兼将布匹、白糖、纸烟、药品等物悉数搬回武汉。


    四月间，倭军攻略芷江地区。倭军打破国军防守，进占益阳、新宁，掩至雪峰山麓。王耀武敛众拒险，与倭军锋芒相对，大战数日。此长彼消，倭军为国军挫动，转入防守，终不交锋。汤恩伯趁机攻复新宁，又解武冈之围。倭军寡不敌众，且战且退。国军以第７４军与第９４军为前锋，随后迫攻倭军，倭军奔逃不及者，悉遭歼灭。倭军退到宝庆，方立住脚跟。


    时德国败亡，欧洲战事平息，盟国举大军而东。美军攻破冲绳岛，威逼日本本土。倭人惶惶，悉众固守，作垂死之争。倭军从广西渐次撤退。第２方面军司令官张发奎侦知其情，即令一线部队随后掩杀。国军将士知倭寇穷途末路，皆欲争功，举兵追歼倭寇。其余战区，国军亦奋力反攻。倭军锐气尽堕，困守营垒。共军乘势而动，袭取倭军据点，占地甚广；又于占领区扩蓄军兵，逾百万余众。


    民国三十四年七月，中、英、美三国发表《波茨坦公告》，促令日本投降。公告曰：“吾人通告日本政府立即宣布所有日本武装部队无条件投降，并对此种行动诚意实行予以适当及充分之保证。除此一途，日本即将迅速完全毁灭”。倭寇置若罔闻，负隅顽抗。八月初旬，美军投掷两枚原子弹，一击广岛，一击长崎，倭人皆撼动，只觉末日来临。苏俄又进军中国东北，掩袭倭军之后。八月中，日本天皇颁布《停战诏书》，向盟国无条件投降。


    倭人既败降，华夏之域尽欢。时楚声等正于田间耕作，忽闻喜报，楚声便瘫于秧苗间大哭。崇和、贱养等在田间疯奔，大呼：“东洋鬼投降了，我国胜利了！”田间农人皆欢天喜地，洗脚上田，奔回家中，杀鸡宰猪，彻夜庆祝。楚声于村前焚烧纸钱，面北跪地，哭道：“楚声在此泣告：父母亲、家公家婆、宝莲姐、以及随昌儒征战之阵亡弟兄、阿实、阿毛、以及其他为倭奴残害者：倭奴败亡，海内皆欢。望地下亡灵安息，以遂生者之愿。”言罢伏地恸哭，余众亦欷歔不已。


    翌晨，楚声道：“我拟赴南昌，与昌儒团聚，若能使阿哲复员归家，则是更佳。家中耕地，山秀能耕则耕，不耕则送还与人；贱养一家，可返乐昌，与家乐悉心经营生意。我与阿岫带崇和兄妹赴南昌。”山秀哭道：“若在外不如意时，可回锦陂，与山秀一道耕田。”冯老爷登门祝贺，闻知楚声欲北上，遂亲送至南雄。临别，冯老爷道：“老朽捧着老脸，有一事相求：犬子重华，虽躬履清俭，却不得志。望谢将军看在同窗面上，多多提携。”楚声道：“重华与昌儒虽不在一域谋事，若他日有良机，定然相助。”言罢与众人告辞。


    楚声带着阿岫等人，晓行夜宿，不日抵达南昌。一家人重逢，悲喜交加。家昌道：“现灵甫率第74军空降首都，以重兵据守关隘，防共军攫取南京。我亦奉命进驻南京，择日便行。”楚声忧道：“以第74军之力，如何守御广袤之地。”家昌道：“楚声勿忧，第74军乃虎贲之师，刚猛捷悍，攻城野战，无有不克，倭奴皆畏惮之，何况共军！”楚声叹道：“累年攻战，海内皆疲，百姓不得安生，若是战祸重启，岂不更损国力？”家昌亦叹道：“共军为患，经年累月，久未枭除，不想共军趁此倭患，起死回生，势力日增。我军虽众，然军心不振，腐败如脓疮烂肉，难以剪除。——天下尚未可定。”言罢，夫妻愁容相对。


    谢家昌只带特务营前往。将近南京，因河桥断塌，只好拐道行进。忽楚声见路边一处破窑，似曾见过，急唤王显哲道：“阿哲，此地可不是破庙城？”王显哲惊喜道：“嫂子，此处真是破庙城。”楚声泪水簌簌而下，道：“崇平我儿，此窑便是你出生之地。”又唤谢家昌进窑察看。但见窑口荆棘丛生，窑内阴森沉寂。家昌搂着楚声，感激道：“我妻受苦了！”崇平偎着楚声，低声唤妈妈。


    出了窑洞，忽见当地百姓聚在道边，村民皆端茶送水相待。谢家昌道：“我与爱妻进村，找寻恩人。”楚声道：“儿子，可记得恩人姓甚名谁？”崇平道：“姓柳名招弟。”王显哲喜道：“崇平真是好记性，恩人便是破庙城柳招弟。”忽见人群中一老妇，王显哲惊喜道：“那人便是柳招弟！”楚声心胸急跳，上前细视，道：“婆婆可是柳招弟？”那老妇人惊讶道：“老身便是，太太如何认得我？”楚声回头道：“崇平我儿，快来拜见恩人！”崇平倒身跪拜，连声致谢；元梅见此，亦跪地磕头，道：“哥哥的恩人，便是元梅的恩人。”楚声抱着柳招弟大哭，道：“婆婆可曾记得，八年前，有一位落难女子在破窑中产得一儿。我便是那落难女子，跪地者便是我儿。”柳招弟恍然道：“方才听闻天神将军路过我村，我便端茶送水过来，不想却遇见太太。”谢家昌立正敬礼，道：“我便是百姓所言天神将军，老夫人所救者，便是我妻儿，大恩不言谢，老夫人但有何难处，谢家昌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柳招弟涕泣道：“这是老天的恩德，让我帮了天神将军夫人。”王显哲道：“老婆婆可认得我？”柳招弟道：“你可不是大寒天下塘捉鱼的汉子。”众人破涕而笑。谢家昌令王显哲重谢柳招弟一千元。柳招弟推辞不受，道：“能帮到将军夫人，已是老身的福分，何敢要酬谢。”王显哲遂将大洋交给柳招弟之子。


    谢家昌遂令众军驻扎在村旁。谢家昌携家人及阿哲到村中，宴请柳招弟一家。宴罢，谢家昌又携家人回军营歇息。柳招弟之子酒后生事，与村中数名壮丁偷窃倭军驻灯笼堂营中财物，遭倭军暴打放回。柳招弟之子羞愤，至谢家昌营中谎报倭寇强奸数名妇女。谢家昌闻报，愤怒异常，急集众军。众军知情，皆咬牙切齿，欲诛杀倭贼。王显哲大呼：“灯笼堂我曾去过，我带众弟兄去。”楚声道：“八年前我路过灯笼堂，亲眼见倭奴杀戮我百姓，我与阿哲躲进牛栏，方免于难。灯笼堂一户人家，遭灭门惨祸，亦我亲眼所见，至今脑海仍见一孩童伏于井栏呼唤妈妈。”谢家昌难遏愤怒，道：“一切后果，皆在家昌。”众军一听，俱奋勇争先，连夜赶到灯笼堂，一声呼喊，掩杀进倭营。时倭军数百余众，手无寸刃，为国军诛杀略尽。


    南京倭首十川次郎惊闻凶报，即日向盟国申诉。张灵甫急过江探询实情。谢家昌道：“我误信村民谎言，故铸大错，我曾言：一切后果，皆在家昌。”张灵甫道：“灵甫与兄一同进退，此等倭奴当千刀万剐。”又令属下密寻数名村妇，伪称受害妇女。村妇知为天神将军解难，皆放弃名节，愿当证人。南京城数百名妇女联名上告，皆控诉倭人恶行。盟军调查组调查数日，认定倭军奸淫当地妇女，为忿怒之国军杀戮。又向国民政府施压，责成政府严惩首犯谢家昌。当年家昌保难民渡江，得惠者数万众，今闻家昌受窘，遂向当局请愿，声势浩大。时国军将领中，与家昌相善者，如：薛岳、张发奎、王耀武、张灵甫、余汉谋、李玉堂、施中诚、杜聿明、胡琏、刘汝明、冯治安等百十名军中要员，皆上书声援谢家昌。


    蒋中正左右为难，探询军委会成员意见。军政部长何应钦本欲疵毁家昌，道：“昌儒恃功骄横，招祸取咎，今日不杀昌儒，只恐难安日美之心。”程潜以为然，言家昌轻躁忿肆，擅杀乱诛，当严惩以肃军纪。李宗仁道：“昌儒未临阵殒身，而遭自家杀戮，岂不寒了百万将士之心。”冯玉祥道：“昔年昌儒为护荩忱灵柩，舍生忘死，血满征袍，今若杀昌儒，倭贼之愿也！”政治部长陈诚道：“昌儒为人宽济，交友甚广。若杀昌儒，海内怨愤，民心叛离，岂不断送党国前程。当此之时，当录有功者，善恤饥寒人，宽怀以聚人心，勿使共党占先。”蒋中正遂决意不杀家昌，只撤销其一切职务。又令家昌赴重庆，听候质询。


    谢家昌携家眷至重庆。蒋经国亲赴机场相迎。蒋经国与家昌相拥，道：“倭奴残剥华夏，千剐不足以解恨。”谢家昌一家随蒋经国至蒋公馆。蒋中正夫妇亲于门口迎候。谢家昌敬礼道：“校长憔悴，皆因学生做事不谨，在外生事。”蒋中正含笑轻拥家昌，道：“昌儒辛苦了！”崇平与元梅皆呼蒋中正为阿爷。蒋氏夫妇甚是怜爱，牵着崇平与元梅之手入内。蒋夫人道：“如何不见宝莲？”楚声黯然道：“在家乡为倭贼杀戮。”蒋夫人落泪道：“若无宝莲，我活不到今日。”楚声指崇和道：“此乃宝莲之子。”蒋夫人善言抚慰数语，激励其好学上进，以安地下亡灵。


    蒋氏夫妇设宴款待谢家昌一家。席间，谢家昌求为驻日首将。蒋中正道：“共党侵擅国权，割据而治，近又纵恣日甚，抢占地盘，篡盗已显。政府将倾力安定国家，岂能分军驻外。”谢家昌惴然，不敢再言。蒋中正又道：“现中央解除你一切职务，你且在家乡隐居避祸，他日有变，审时而动。你当择时拜访军委会委员，言语低调温和，勿授人以柄。”家昌唯唯应诺。


    临别，蒋中正道：“昌儒神色不定，欲言又止，有话且当面陈述。”家昌道：“今国家初胜，人心不定。汉奸贼子，当剪除元恶，余者适当怀柔，使其心定，防其投共。沦陷区之民，遭倭寇之害。今冰融雪化，翘首以望政府。国父曾言：‘夫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不足食胡以养民？不养民胡以立国？是在先养而后教，此农政之兴尤为今日之急务也。’故当前之务在收拢民心，举贤用能，多办实业，重农重教，使民饱食，正所谓‘欲上充国库，必先下裕民生。’若如此，则共党不足虑。”蒋中正道：“昌儒之言甚善。”言罢令侍从送家昌一家出府。


    次日，家昌夫妇逐个拜访军委会委员。何应钦等知其为蒋中正所使，便对家昌客气有加。至冯玉祥公馆，冯玉祥低语道：“倭奴果真以败军之众强奸妇女？”谢家昌道：“家昌为乡民所糊弄，又见众军怨气滔滔，故下令斩杀倭奴。”冯玉祥切齿道：“此等倭贼暴逆纵横，长达十四年，罪恶弥重，当杀当剐！——往后昌儒处世，当气正心清，三思后行。”又道：“昌儒当携家眷至荩忱坟前，烧纸报捷。”谢家昌点头称是，惭谢而归。


    谢家昌携家眷至梅花山祭拜张自忠。谢家昌令崇和兄妹三人跪拜，凄然道：“荩忱我兄，小弟特来禀报：倭奴败降，举国欢欣。我兄自长城逆击倭奴，救危抚乱，呕心沥血。我兄虽威武并昭，海内敬仰，今天下大定，海内欢腾，我兄却不能亲睹，岂不伤悲！今弟卸甲归隐，欲避世难，恭默守静，然忧深责重，夙夜不安。愿我兄托梦以教，指点明道。”言罢泪如泉涌。谢家昌又祭祀岳父母及钟素媛夫妇之墓。一家人跪地哭告捷报，楚声道：“女儿即将远行，不知几时拜望。既倭奴败亡，大仇已报，愿父母安息。”又令崇平、元梅跪拜钟素媛夫妇之墓。楚声道：“你兄妹三人，当铭记在心：倭人乃我国我家之世仇，世代不可与倭人为友。”（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2）

    谢家昌在重庆数日，惧见猜嫌，故携家人回乡。时王显哲已在长沙等候多日。王耀武于私邸设宴，为谢家昌等饯行。临别，王耀武道：“今当别离，昌儒有何教诲？”谢家昌道：“我兄素来识断明果，家昌岂敢班门弄斧。然就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家昌便以肺腑相告：为官者夙夜恭职，尽心而为；对下属关爱尽致，施以恩惠，使有能者处之显任，尽其器能，则诸事可成。”言罢挥手相别。


    火车驶入广东，沿武江南行，谢家昌内怀愧惧，脑中尽是阵亡弟兄影像。车达乐昌，军警皆立正恭迎。谢家昌出了车站，忽见站前茫茫人群，不下万余众。民众高举横幅，大书：“乐昌军民热烈欢迎谢将军荣归故里！”、“乐昌人民欢迎乐昌之子！”、“欢迎抗日英雄！”谢家昌看罢，惶遽不安，跪伏于地。忽凤眉哭喊道：“哥，你说过会带阿桂回来的！”谢家昌闻言，嚎啕大哭，以头撞地，额破流血。众烈属皆哭号上前，与家昌跪在一处，嘶声痛恸。万余军民俱跪地，哭声撼动天地。


    詹宝光扶起家昌，高呼：“诸位乡亲，逝者已矣，生者当承逝者遗志，安定国家，使百姓安居乐业。诸位请起吧，勿再伤昌儒之心。”谢家昌泪迹满脸，立正敬礼。于是县府设宴，遍请诸位烈属。席间，谢家昌倡议全县军民于英烈祠公祭阵亡将士。众皆附议，并商定日期。詹宝光遂邀请省府驻乐机关、大专院校共商公祭事宜。


    公祭日，乐昌各界聚于英烈祠前。英烈祠内，香火缭绕，哀乐不断；西石岩寺僧人环列，诵经安魂。众烈属互相搀扶，泪光点点，低声哀泣。谢家昌立于扩音器前，悲读祭文：


    维民国三十四年九月十九日，乐昌军民聚会于英烈祠前，谨备鲜花、祭品，公祭抗日英烈之灵曰：


    武江之域，粤湘之界，英雄迭出，今成英灵，生者哀戚，死者哀荣。祭我弟兄，生死手足，北伐灭贼，乘胜克捷，功绩昭昭；祭我弟兄，功成归隐，抑强扶弱，忽闻外辱，弃家卫国；祭我弟兄，奋不顾身，先登克敌，视死如归，血洒淞沪；祭我弟兄，保卫首都，以弱击强，血染扬子，青山忠骨。暴逆倭贼，群凶纵横，恣心极乱，劫略中华；九州之域，山河破碎，黎民失所，海内惶惶。今贼败亡，举国皆欢，然民苦战，星散流离，田舍残荒，家败人缺。时近中秋，明月渐圆，英烈祠前，弱子丧父，妇人失夫，我去弟兄，泪尽泣血，昌山哀恸，武水成泪。呜呼哀哉！


    伏维尚飨！


    谢家昌读罢，流涕尽哀，伏地不起。军民皆号恸，山林滔滔应声。楚声扶起家昌，夫妻相拥哀泣。谢家昌哭道：“想当年，我带百十弟兄，慷慨出征，今弟兄皆死，尸骨难寻，唯我独归，面对弟兄家眷，愧疚不安，恨不以死明志。”楚声哭道：“若死，妻与你同去。”公祭毕，烈属皆各自哭回，但见山麓江边，村野城镇，哭声无处不闻。


    翌日，谢家昌携全家祭拜父母及宝莲之坟。近看墓碑，字字血泪，家昌难抑悲情，哭倒墓前。谢家乐搀扶家昌，哭道：“父母逝去多时，我弟且节哀顺变。”谢家昌哭道：“父母去世多时，我今日方得拜见，不孝甚矣！”又以手拍墓脸哭道：“爸妈，儿子回来了。爸妈有何教诲，今夜托梦告知儿子。”一家人哀痛极致。谢家昌又至宝莲坟前，忽见墓前已摆着一碟包子，不觉讶异。阿凤道：“这必是北乡人王秋有之母所为，自宝莲遇难，一月后王秋有之母才知情，在坟前哭了一天，此后每隔几日，老太婆便到墓前呆坐，对着坟墓喃喃自语。”谢家昌听了，不胜悲戚，道：“宝莲且安息，儿子已成人，定当成为铮铮男子。”祭祀毕，谢家昌嘱家乐带家人下山。淑芬含泪道：“昌儒不知，今日是中秋节，家家团圆，怎能缺你？”谢家昌道：“嫂子且回，我在此坐坐便回。”


    谢家昌倚着坟墓，沉思默想，悲情难消。时天地渐暗，凉风习习。楚声提着篮子上来。家昌讶然道：“你如何到此？”楚声道：“我夫妻陪父母及宝莲过中秋。”言罢端上饭菜；又于墓前摆上祭品，在阿毛墓前摆上一碗酒。饭罢，夫妻相依，凝视东天。忽东天渐亮，一轮圆月缓缓升起，山野皆被银光。忽山下有人声，少顷，只见阿岫、崇和带着崇平及元梅上来。家昌、楚声齐道：“你们为何到此？”元梅道：“无论何时，我们一家不分离。”楚声闻言，将元梅抱揽入怀。时风清月皎，一家人就于坟前看月，戚戚然度过一夜。


    节后，谢家昌趁闲暇之时，携家眷至南雄看望王显哲。在王显哲家住了近月，其间又拜访冯老爷。回乐昌时，顺道拜访宝莲之母。宝莲之母言：日本投降后，穆先璋转投政府军，又受重用，为吴化文之参谋官。谢家昌听罢，目瞪口呆，半响无言。谢家昌告辞，刚至街口，忽一和尚从墙边拐出，险些撞入人群。谢家昌心有所动，忆起当年慈母曾至云门山大觉禅寺，听禅音以解忧伤。


    车至桂头，谢家昌嘱阿岫带崇和等先回，便与楚声租车至云门寺。至山门，忽谢家昌跪地，泪流满面。楚声愕然，道：“昌儒为何如此？”谢家昌不语，神态尽瘁，晃晃荡荡，进入庙内。但见神像环列，形态各异，家昌又跪伏不起。楚声悲戚道：“昌儒，我知你心中有千般苦楚，万般烦恼，你且跟妻子诉说，我与你共同担待。”家昌涕泣横流，状甚哀楚，哭道：“菩萨救我！”众和尚皆惊愕，急请住持出视。


    住持颤巍巍至前，令众和尚扶起家昌。家昌见了住持，又跪拜，哀求道：“大法师救我！”住持扶起家昌，带至禅堂。禅堂内香雾缭绕，几点烛火晃动，一丈之外昏暗不清。楚声欲随同入禅堂，为住持婉拒。住持道：“施主有何不解之烦恼？”家昌道：“弟子自小所受之教，乃行善施爱，然十数年间，弟子杀人无数，血迹洒遍南北，虽我所杀者，乃国家敌人，然死者在家，或为孝子，或为贤夫慈父，毕竟是血肉之躯，弟子诛杀同类，折伤心灵。”


    住持道：“施主之虑，老衲已明。然凡是阳世时，官饷当兵之人，自从奉命出发，剿除寇乱，若能实心努力作战，从未行犯奸淫、纵火，有害民间之罪事，阴司一概免于受酷刑。”谢家昌道：“子弟不惧死后之刑，但因杀人甚众，善似利刃，刺伤我心，使我夙夜不得安宁。”住持问道：“敢问施主杀人之数？”谢家昌道：“自从军以来，亲刃者数百，受我指使者，不下十万之众。”住持惊愕而起，道：“阁下必是一位将军。”谢家昌道：“何以知之？”住持道：“一将功成万枯骨，阁下可不是一位将军！”谢家昌道：“恕不相瞒，弟子便是乐昌人谢家昌。”住持改容敬道：“原来是天神将军，失敬失敬！将军但可宽心，无需忧郁。”谢家昌疑惑道：“此话怎讲？”住持道：“将军已成神，阎王奈何不了你。”谢家昌道：“弟子何时又成神了？”住持道：“海内之民皆呼将军为天神，将军便是天神，死后当升天为神。”谢家昌苦笑道：“弟子不明大师所言。”住持道：“将军征战疆场，保国安民，恩信流著。十数年间，将军救黎民于水火，其数何止千万。百姓皆得将军之惠，此恩感天动地。此善大焉！且将军夫人在国都保难民无数，又亲冒艰险，保难童溯江而西，中华之民，何人不知，谁人不晓？此善亦大矣！”谢家昌道：“前路茫茫，何去何从，弟子彷徨，愿垂教诲。”主持道：“困于官场，心不得安。将军心识通达，闲适淡泊，何不泛舟江湖，览天下美景。”


    谢家昌听罢，心方开解，道：“听大师一席话，弟子茅塞顿开，浑身通畅，多年烦忧，一朝散释。谢大师指点迷津。”言罢，再次拜谢住持，携楚声离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1）

    第五十七章


    家昌既去军旅，心灰意冷，遂闲居乐昌，阖门谢客，不与官家来往。其间楚声尝赴上海，请人修缮旧居，而后请旧友代为看管，办妥上海事务，遂归乐昌。忽龚楚登门来访。家昌延其入室，道：“福昌光临，必有见教。”龚楚笑道：“此话疏冷，我与昌儒结交多年，亲如弟兄，谢家之门，我来去自由。”家昌大笑，嘱楚声在院中设茗相待。家昌道：“昨日采莲送我一包九峰白毛尖，茶香馥郁，品之忘忧。现天高云淡，秋风清爽，你我就于院中品茗以论天下，如何？”龚楚大笑，随家昌至院中。


    龚楚道：“国共若战，必分胜负。依昌儒明见，天下将何去何从？”家昌道：“若以现状而论，政府将遭颠覆。”龚楚惊愕道：“何出此言？”家昌道：“自古及今，国家败亡，皆因腐败之故。今官府腐败，透入骨髓。德薄位尊者，贪昧荣利，背弃百姓，烂剥民利；民众困弊，心怀危惧，不知所归；国家衰弊，百业不振，败相尽露。而共军之域，民皆分得田地，百姓归附，士卒皆愿为用，军民齐心，天下所望。共党趁机教唆民众，背叛政府，图危国家，新造天地。政府欲安天下，惟有一途：严惩贪恶，大飨将士；抚安百姓，使民众安居乐业，则天下归心。”龚楚道：“华夏子孙，互相攻杀，国之不幸。战必乱，乱必危身，我欲往香港，弃戎从商，昌儒乃深明祸福之人，请为愚兄决断。”谢家昌笑道：“福昌聪明超悟，何须问我？”龚楚笑道：“旁观者清，昌儒明言得失。”谢家昌道：“我兄聪明之举也。”龚楚称谢，起身告辞。


    时共军又策动绥远战役。早在八月中，共军吕正操部就乘隙攻略归绥城。傅作仪率军固守城池。吕正操进不能克，率军远走。十月间，共军聂荣臻兵犯隆盛庄。国军寡不敌众，突围遁退。聂荣臻与贺龙合兵，数万众陈于归绥城下。两军攻守数日。共军苦战不利，士卒死伤甚多。贺龙乃分兵西袭包头。贺龙凭恃其众，连夜攻打。包头四面险固，国军高壁深垒，依城而守，又相机反攻，掩其不备，挫其军力。两军相持旷日。共军布于原野，饥寒交迫，战力大损，乃引兵退去。期间，国军马法五、高树勋率部北上平津，为共军刘伯承部所阻。两军在邯郸大战十日。共军锋锐极盛，四面而进。国军士卒疲乏，无力抵抗。共军生俘马法五；高树勋临危降共。刘伯承遂并其众。败报传遍海内，国统区军民皆大撼。


    谢家昌闻之，惊佩道：“人称刘伯承为军神，果然不假！”忽龚楚又登谢家门，道：“以昌儒之大才，幽居不仕，殊为可惜。”家昌道：“福昌所言，不达深理。弟在家乡，行止自若，若在官场，臭浊极甚，如芒在背，欲死不能。”龚楚听言，讪笑道：“中央欲命我为徐州市长，愚兄犹豫不决，特请昌儒为我决断。”家昌笑道：“伯陵兄在徐州，钱物丰盈，手握重兵，势倾一方。我兄得此美差，必是伯陵之意。”龚楚故作为难，道：“愚兄犹豫不决，昌儒为我决断。”家昌笑道：“此等美差，何须问于我！”龚楚道：“正是伯陵兄举荐，此去徐州，凶吉未卜，愿昌儒良言相教。”家昌道：“沦陷区士众未附，接收大员不加恩抚，却肆意贪敛横财，乃损国伤民之行，大伤忠节。愿我兄折节下士，惩治奸邪，恩济百姓，则民得实利，君得佳声。古人言：‘止谤莫如自修。’兄在位上，当清廉寡欲，行为恭俭，可谓知足不辱。”龚楚听罢，道谢而去。


    忽军委会差人密见家昌，欲请其出山相助。谢家昌以为奸宄当道，忠奸不共一室，遂冷然谢绝。楚声知情，心怀不安，便劝家昌远走海外。家昌以为然，遂携妻儿及阿岫往香港，欲乘船往美国。谢家昌一家先到广州。谢家昌道：“此去异国，不知几时回乡，临行不免留恋，闻张向华已回广州，家昌欲向向华辞行。”楚声道：“向华若劝昌儒留下，不可应承。”谢家昌点头，遂带家人拜见张发奎。


    张发奎见家昌突现，喜出望外，遂设宴接风。谢家昌道：“小弟此来，是向我兄辞行。我厌倦厮杀，欲携家眷赴美国安度余生。”张发奎笑道：“我弟正当壮年，事业鼎盛之际，何故放纵自在，自弃前程。现国家处紧要关口，或战或和，未有定数，此用人之时，昌儒何弃国家而去？”家昌道：“现匪军扰攘，北方骚动。天下汹汹，不知所归。小弟避居海外，以求自安。”张发奎笑道：“昌儒乃开悟明达之士，何其杞人忧天，自堕锐气！毛军困居西北，地瘦民寡，粮饷不继，迫窘难有作为。其不自量力，骄而轻敌，乃自蹈灾祸。以我之见，一年之后，蒋公必收拢四海，大定天下。”谢家昌道：“国府病入骨髓，且看今日官场：邪恶并兴，奸伪滋长。小人得道，阿附权贵，贪污狼藉；且官场中明争暗斗，政令不一，膏腴之徒，志大才小，骄淫盈溢，刻剥百姓，罪恶弥重。军界则将骄卒惰，将士异心，唯利是视，无有远志。”张发奎听罢，讪讪笑道：“昌儒奇才，不亚林彪，只惜看破红尘，避居隐世。”


    张发奎电告蒋中正，言谢家昌欲走美国，如此大才不为国所用，甚是可惜。蒋中正闻言，即致电家昌，请其速往重庆。楚声闻言，哭责张向华：“昌儒重情恋旧，故向张将军辞行，不想将军又将昌儒推向火坑！”张发奎道歉不迭，一面派专机送家昌往重庆。


    谢家昌晋见蒋中正。蒋中正责道：“昌儒怨恨校长？”家昌道：“感恩至深，不敢言恨。”蒋中正道：“昌儒怨恨国家？”家昌道：“爱国至深，至死不恨。”蒋中正怒道：“你为何弃国弃家弃校长而去？”谢家昌泪水并流，黯然无语。蒋中正久抚其肩，道：“暴乱未除，国不得安。昌儒勇略，军内罕有，望你能留下，奉国家以讨逆贼。”谢家昌立正道：“愿为校长驱驰。”蒋中正道：“现毛贼拥兵自为，攻城剽邑，逆乱天下，依昌儒之见，当以何策平定天下？”谢家昌道：“共产党造乱国家，皆因恃苏俄之助。中国一统，国富民强，苏俄所不愿。故苏俄屡造事端，使中国内战不休。现俄人掳六十万日俘北去，临行大掠，将工业设备悉数拆去。又将五十万余枪械留于共军。现林彪扬兵关外，广募军士，欲独有东北。故我国应暂修好苏俄，以绝中共之援，又以美国为助，先定东北，以其工业之厚，深根固本，扭转国家衰弊之象。”蒋中正闻言大喜，道：“昌儒所见深长，必建大功。”谢家昌虑道：“共党之疾显露于外，其病根在政府之中。现军政界内，派系林立，人怀异心，国家虚耗。官场蝗虫，阿附权贵，赃污狼藉，甚伤民心；军中之将，不图进取，拥兵观望，挫伤军心。国父言：‘凡百官吏于就职，必发誓奉公守法，不取贿赂；以后有违誓者，必尽法惩治之。’若不整肃党纪国法，则国家危败在近。”蒋中正叹道：“智者睹近知远，今日之势，我岂不知，只愿昌儒砥节砺行，驱驰在先，为后者之榜样。”即令谢家昌为白崇禧之副，征伐东北共军。


    谢家昌先回广州，得知楚声已回乐昌，便又速归家乡。谢家昌面对楚声，愧疚不安，欲言又止。楚声道：“昌儒且去，若能击败共军，安定国家，你我当在乡里终老；若国家为共军所有，则你我皆老死异国，尸骨不得归故里。”谢家昌临行，嘱家乐管好家事，又要带走父亲所泡数年之眼镜蛇酒。谢家乐不解道：“昌儒带这酒何用？”谢家昌道：“我友林彪，枪伤不癒，闻蛇酒能祛风，或有所裨益。”谢家乐等皆愕然不解。楚声道：“诸位不知，昌儒此去，乃为国家事，带酒则为私谊。”


    谢家昌抵达沈阳，与白崇禧、杜聿明相见。白崇禧大喜，设宴接风。白崇禧道：“我自受命之日，思得良将。德邻兄言昌儒威名远著，骁猛无双，正合用为锋线之将。若非蒋委员长出面，怕是昌儒不肯来。”家昌歉笑道：“家昌倦于军旅，故欲闲散一年半载。”杜聿明道：“共党乱逆天下，几近剿灭。却是张汉卿与敌媾和，养虎为患。自倭贼侵华，共军得以壮大。东北重地，乃霸王之资：若得东北，进足以胜，退足以守。故共军曾克林在去岁八月中便出关外。其后共军源源出关，众十余万。中央与美国对斯大林施压。斯大林又装聋作哑，任共军所为。又授意共军更名东北联军，以此敷衍塞责。”谢家昌道：“斯大林之为人，暴虐不仁，少诚寡信。苏俄霸占东北时，放兵劫掠，奸**女，所过多所残戮。现我军十万余众，乃百战之师，当以重兵扼守锦州；四平乃中长铁路、平齐铁路、四梅铁路之交汇点，可先略定四平，而后挥师北进，使共军不得喘息。”白崇禧大喜道：“我与光亭早有此意。”谢家昌道：“白长官与光亭兄在家中运筹，家昌愿为前敌指挥，与林彪一争高下。”白崇禧喜道：“昌儒此去，当虎步东北，所向皆克！”


    四月中，谢家昌分军两路，以强兵攻打四平。林彪以数师之众侧攻国军。国共相争，众各数万，酣战十日，胜负不分。四平城为俄国人所修，城防坚固；共军又高垒深壁，逆与争战。谢家昌令新8师组织突击队，轻军上前，陷锋突阵；其余各部分头并击。共军苦守数日，士众皆罢弊。五月初旬，杜聿明又分军攻打本溪。共军士马疲顿，与战不利，便弃城而走。于是杜聿明、谢家昌集大军而进，将四平城围得如铁桶一般。两军相持月余，士卒皆殊死战。国军攻陷共军主阵地塔子山，绕击共军之后。时林彪部四面受敌，应付失措，连夜遁走。


    谢家昌进城视察，收聚散卒伤兵。忽见军士押一带伤军官至。谢家昌令其停下，道：“可曾疗伤？”军官道：“未曾。”谢家昌令救护队为其疗伤。谢家昌道：“我有一事相求，未知阁下可愿相助？”那军官道：“何事？”谢家昌道：“贵军司令林彪，乃我同窗挚友，闻其屡受伤病之扰，我有家藏药酒，请阁下代我相呈。”那军官道：“愿闻将军大名。”谢家昌道：“本人谢家昌。”那人肃然起敬，愿意相帮。于是谢家昌将药酒交付，又修书一封，令众卫兵护送其出城。


    那军官半信半疑，找到东北民主联军司令部，将药酒及书信呈上。林彪甚为讶异，看完书信，便笑道：“昌儒与我刀兵相交，今又送药酒与我。”言罢打开瓶盖。时参谋刘亚楼在侧，大惊道：“林总勿喝！”林彪笑道：“昌儒与我乃生死之交，公私分明，岂会阴害于我。”言罢就饮一口，咂咂嘴，笑道：“我虽少饮酒，今日饮此药酒，心胸豁然。”左右皆惊视林彪，惴惴不安。待翌日林彪无事，众心方安。后中共彭真、罗荣桓闻之，暗自诧异，盖此等人皆知林彪生性多疑，行事谨慎，今日竟饮敌方主将药酒，便知林彪与家昌乃知己之交。


    国军既胜，乘势追击，又于途中击破共军一师之众。时共军欲守不能，攻又乏力，锐气大挫。林彪力排众议，复收败卒，弃长春、吉林而走。谢家昌闻前方将佐迟疑不敢进，气愤怒甚，严令众将士日夜追袭，使共军不得立脚。共军毫不恋战，弃辎重而走，越过松花江，直抵哈尔滨，方得喘息。


    时谢家昌挥师乘胜逐北，所向皆靡。忽白崇禧电令谢家昌暂停追击，回沈阳复命。谢家昌急回，诘问其因。白崇禧叹道：“中央令军事归杜聿明指挥，且军队不得越过辽河。”谢家昌惊愕道：“何故？”白崇禧道：“据传长春有苏联六千便衣红军，若我军越过辽河，恐引起冲突。”谢家昌急道：“我军起兵，以诛乱党，岂惧苏俄！我军若越过佳木斯与满州里，将共军歼灭或驱出东北境外，则永绝祸根。若此时迟疑不前，则养虎为患，祸害无穷。”白崇禧嗟叹无语。


    忽报蒋中正与美国人马歇尔已达长春。谢家昌遂随白崇禧赶往晋见。蒋中正接见白、谢二人，甚为喜悦，道：“马歇尔仍抱政治解决之幻想，今天以前，我是主张政治解决的，但今天，我必须放弃政治解决。”白崇禧谏道：“现我军气势如虹，战胜则当进，或迫其退出国境，或予以歼灭，盖共军已仓皇撤退，全无斗志矣!”蒋中正道：“据探报：长春有六千便衣苏军，万一肇事起冲突，如何处理?”谢家昌说：“共军已溃退，量此六千红军，亦不济事。”蒋中正道：“若斯大林觅得借口，百万红军复至，如何解救?”白崇禧道“此非我等之责，按撤兵规定，红军应已撤回，若红军再来，此乃联合国之问题。”谢家昌欲要再言，蒋中正挥手道：“此事已决，昌儒勿要再言。中央决定抽调五个美械师赴华北剿共。白建生回南京主政国防部；昌儒助伯陵围剿共军陈毅部。”两人告辞，相视叹道：“此次征战，又成画饼！”（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2）

    民国三十五年六月末，谢家昌抵达徐州。薛岳怆然道：“当年我弟有百十弟兄相随，并赴国难，气节雄壮，今只我弟孤身一人矣！”一言触动家昌伤心处，不禁凄怆伤怀。薛岳道：“可曾寻着众弟兄遗骨？”谢家昌道：“惟黄昌松之骸可寻，余者遍地枯草，无迹可寻。我于家乡设英烈祠，设弟兄牌位于其内，日夜香火不断。”薛岳道：“想我中华大地，遍地忠骨，故我曾在湖南修祠以祭忠烈，蒋委员长曾亲题‘忠烈祠’于其上，‘烈’字刻意少写一点，寓以‘烈士少一点，胜利快一点’之意，我亦曾题‘寇犯卢沟，大波轩起；捐躯卫国，忠勇将士；壮气浩然，彪炳青史；汉族复兴，永湔国耻。’等句，以托哀思。”


    谢家昌叹道：“今又同室操戈，实违我愿。”薛岳道：“抗战之始，毛共就阴蓄军力，令其部属不打阻击战、阵地战、运动战，坐观政府军与倭寇搏命厮杀。倭寇行将破败时，毛共迫不及待令王震部南下，在第九战区抢占地盘，一直流窜到粤赣之界，被昌儒与余幄奇联手击败。今共党拥兵自重，篡盗已显，若不及时剿除，他日奸党得势，国家倾荡，我等皆为所掳。共党若得天下，必是苏俄之翻版，乃民族、民众之大难。”谢家昌道：“共党有邪教之性，摧灭人性、人格、人道、个性、自由平等，若天下真归共党所有，势必搅乱世界，穷国家而苦百姓，截断中华文化脉络，内斗内乱将无休止。”薛岳道：“故此，我等要临难不顾，歼灭丑类，以拯中华于倒悬。”谢家昌以为然，遂同薛岳谋兵淮南。


    时蒋中正令刘峙率部围攻共军***部。国军三十万众，分道并进，以强击弱。***所统共军六万余，仓卒之际，尽弃辎重，分道而走，昼夜仓皇。刘峙挥众据险守要，四面拦截，击散共军数万余。共军将领皮定均率部众数千，意志慷慨，锋锐不可当，击破国军拦阻。皮定均不避险阻，身自搏战，一旅之众竟得安然。


    薛岳见刘峙建功，遂令谢家昌率第5军与74师、第7军各一部进攻淮南。张灵甫身自请战，道：“我74师三万于众，乃百战之师，独用我74师，亦可略定淮南。”谢家昌道：“伯陵兄平素器重灵甫，今惜用74师，乃欲用虎威师于紧要之时。第7军亦是王牌之军，岂不闻‘川军滇军黔军是只羊,湘军是头狼,桂军是虎又是狼！’我弟好好用兵，愚兄在后方设宴以待。”张灵甫大喜而去。


    于是国军数路猛攻淮南，势若雷霆霹雳。共军意气益厉，与国军锋锐相对。共军力战十余日，粮食乏绝，损伤亦众，遂收其散卒，连夜遁走。时共军粟裕亲率大军攻打宣家堡与泰兴。第一绥区司令李默庵悉众聚于城内，死守城垣，渐次消耗共军，以此策应国军攻淮南、淮北。粟裕顿兵坚城之下，攻打旷日，相持不下，士卒皆丧气。李默庵据城困守，内外断绝，粮食已亦尽，军兵恐惧不宁。城郊因战争之故，田地荒芜，村落残破，百姓厌战乱，弃家流离。


    国军分三路进击淮北，一路攻至曹八集、双沟等处；一路击破共军阻截，略有灵璧；一路占领朝阳集、渔沟等处。共军主力急速西转，欲图克复失地。谢家昌闻之，即请薛岳派第7军乘虚东攻泗县。第7军之17师扬兵而东，所向皆破，一连攻克五河、泗县等处。共军疲于奔命，复来争战，以强兵临城，猛攻两日。第7军之171师驰骤而至，两师之众内外夹攻，大挫共军于城下。


    八月下旬，国军兵分三路：中路李延年攻淮阴；北路冯治安攻台儿庄及鲁南；李默庵与粟裕相持，使其难顾他处。薛岳亲临李延年部督战，兵分三路：一路越过运河东击，克定洋河镇，又于泗河上架起浮桥，摆出渡河架势；一路屯兵朝阳集、渔沟，威胁山东共军，使其不敢转身；一路攻拔濉宁、宿县，扬兵沭阳。谢家昌令第7军往淮阴急进，又随张灵甫部循运河而东，隐蔽跟进。薛岳知谢家昌已近淮阴，遂大造声势，声言不日将攻取沭阳。共军陈毅侦知其情，遂将共军主力布于宿迁、沭阳、渔沟之间候敌。


    九月初旬，国军第7军出其不意，突攻共军防线。共军仓促应战，屡战皆北。国军势若猛潮，攻破泗阳。第74师如惊涛骇浪，席卷而至。共军众少不敌，军势崩溃。陈毅急调各处军马增援，仍不敌74师锋锐。74师一拥而至，将淮阴围得水泄不通。毛泽东急令粟裕撤围海安，赶赴淮阴增援。粟裕又为薛岳打援部队所阻，寸步难进，锐气大挫。淮阴共军势孤绝援，遂孤注一掷，依城垣固守。


    张灵甫陈兵坚城之下，累攻不拔，甚是急躁。谢家昌道：“可选剽悍之士，夜间越城袭取，使其措手不及。”张灵甫省悟，即选精壮之士百人，只告夜袭军：“白日何处难攻，便偷袭该处。”于是夜袭军在前，大军在后，一拥而上，袭破淮阴城。城内守军莫不惊憟，趁夜遁走。张灵甫一鼓作气，随后掩杀，顺势攻拔淮安。


    薛岳既胜，遂招谢家昌回徐州。临行，谢家昌嘱道：“我弟既据前部，当扼守城垣，不可孤军深进，待友军赶到后，方可并力北攻。”张灵甫道：“我兄且放心归去，小弟自有方略。”次日，张灵甫遂派军佯攻茭菱，而后亲率主力攻打涟水城。共军势孤，坚壁据守。国军攻破南门渡口，欲突入城区。共军援军赶到，依城垣反击。张灵甫又令众军架起浮桥，攻击尽日，撕破共军防线，突进城区。共军王必成部赶到，两军就于断壁间肉搏。国军不敌，退出城区。张灵甫忿然，令大军全力攻打。王必成率部死守不退。两军鏖战尽日，胜负不分。忽报共军陶勇部攻袭国军后腰，欲歼张灵甫部于涟水城下。张灵甫见情不妙，遂率军退回淮阴城。


    薛岳闻张灵甫败绩，深责其孤军深进，以致败退丧威。时粟裕策军突袭盐城，挫伤国军数千众。薛岳震怒，欲还之以牙，遂令谢家昌率数万众攻打涟水城。张灵甫愤懑道：“涟水城内有一古塔。共匪盘踞此塔，居高临下，射杀我部甚众。若再攻涟水时，我将以一千发炮弹打碎此妖塔！”谢家昌道：“我弟可率部再攻涟水，愚兄派8师相助。我又于各要隘密布数万军，以阻共军援兵，我弟可无所顾忌，全力攻打城垣。”张灵甫道：“此战若不下涟水，小弟当自刎谢罪！”谢家昌见其雄气甚烈，不觉大喜。


    张灵甫统兵风拥而至，将涟水围得水泄不通。国军大炮猛轰共军阵地，坦克又相机出击。共军难以抵挡，坚垒死守。王必成派军夜袭国军。张灵甫早有准备，杀之悉尽。两军又战数日，损伤皆重。谢家昌道：“如此相持旷日，于我军甚是不利，不若佯攻南面，突袭西面，使共军措手不及。”张灵甫得令，即令一部猛攻城南。张灵甫亲率主力连夜突攻西城。王必成亲率一旅之众增援。两军拼死血战，街巷为之染红。谢家昌急令城西、城南两股大军，不分昼夜攻打。国军深入城区，与共军逐街逐屋相拼。凡共军固守之处，国军皆以迫击炮轰击。城中房屋倒塌者，此起彼伏，硝烟与灰尘腾空，杀声不绝，军士死于墙壁间。王必成令部属寸土必争，并为士卒先，示以必死。然国军势大难当，只得率余众北走。困于城中者，或降或俘或死。涟水内外，尽是血色，一片狼藉；尸骸遍布，俱已僵硬。谢家昌巡视战场，心甚凝重，默然无语。


    民国三十五年十二月中，粟裕又奇袭国军戴之奇师。一师之众，无所依靠，覆灭殆尽。薛岳闻讯震惊，急令预攻临沂之整编第6师、第1快速纵队不可深进，屯兵卞庄、向城、尚岩、长城、兰陵之线候命；左翼军之整编第51师屯兵枣庄、齐村地区；右翼军之整编第59、第77师在台儿庄以北地区候命。粟裕大集兵马，突攻整编第6师及第1快速纵队。共军四面攻打，将国军分割包围。国军大乱，无所依靠，各自为战。共军十数万野战军在前，六十万民工在后，猛似洪水，淹没国军阵地。国军见此阵势，尽皆寒心，人各自保，四处逃散，士卒多叛。方圆百里间，共党军民不分，争缴军械，俱喊杀敌。此战国军惨败，将士死亡，数以万计；整编第6师师长马励武、整编第51师师长周毓英俱为共军所获；各种美式军械俱归共军囊中。蒋中正闻报大怒，大骂薛岳无能。又派总参谋长陈诚坐镇徐州督战。陈诚欲用谢家昌为前锋之将。谢家昌深知其能，遂托病不出。


    忽余楚声携子女及阿岫到徐州；王显哲亦随同前来。谢家昌惊道：“何故到此？”余楚声道：“闻昌儒得恙，特来探视；阿哲又愿随昌儒从军，故一同前来。”谢家昌责道：“阿哲在家乡务农，乃是最好归宿，为何又来冒险？”王显哲怨道：“谁愿意当兵打仗？只是县上又征兵，说打过仗的，无需再训练，即可杀敌，又须披挂上阵。我想随谢老爷在司令部当兵，当是安然无险，故诈称谢老爷召唤，遂随谢太太来了。”谢家昌听罢，叹道：“这战争使男儿死亡不归，百姓震恐，家室怨旷，何日是头！中国政客最可恶之处：乃是视百姓生命为草芥！”楚声闻言，惊道：“我丈夫此话，乃千年来第一哲言也！”


    薛岳闻楚声至，遂与龚楚前来探望。薛岳郁结于心，道：“现老蒋置我于闲位，甚是郁闷。我与共军争战，以‘避实击虚、各个击破’之法，屡有斩获，陈、粟皆慑惮于我。如淮阴之役，打得畅快淋漓，岂是陈辞修之辈所能为？”龚楚道：“我军虽据地广袤，然劳师远征，损耗甚重，守御又难，只怕难以持久。”谢家昌道：“我曾向蒋委员长进谏：共军所据之域，皆实行分田到户，其党组织直管到村镇，故战时一呼百应，民众皆争相援军。蒋委员长问于家昌：‘你若将自家田地分与贫民，将工厂分与市民，你兄必与你拼命。我岂不想收拢民心，与民实惠。然若政府分地与民，工厂收归国有，你等将领必谋叛我，因你等皆是地主、资本家，那时我就真成了独夫民贼。’我党基根不植于民，恐难久持。”薛岳大笑，道：“老蒋此言不差，若中央邯郸学步，仿共党之策，我薛某便要造反。”龚楚道：“共党之行，乃权宜之计。分地与民，乃诈骗民心。若共党争得天下，必尽收海内之土，使民无立锥之地，成共党奴隶。”谢家昌道：“福昌兄又非神仙，何以知共党必奴役民众？”龚楚道：“今日苏俄，便为明日之共党也！我等若不死，可拭目以待。”


    忽败报传来：驻莱芜之国军遭共军大部围攻，五万余众悉尽，第二绥靖区副司令长官李仙洲亦为共军生俘。蒋中正大怒，痛责薛岳“指挥无力，名声低落”，革去薛岳徐州绥靖公署主任之职。陈诚言谢家昌怠于战事，装病避战，可问罪于家昌。蒋中正道：“昌儒原本就逃避战争，人各有志，不必勉强。将其冷落一年半载，压压其傲气。”于是就令薛岳为中央政府参军长，谢家昌任副参军长。


    莱芜之役，国军倾覆之速，令谢家昌百思不得其解，遂询于王耀武。王耀武怒骂：“5万余众，不知不觉三天就被消灭光了。老子就是放5万头猪在那里，叫共军抓三天也抓不完！如今军心惶惶，战意低落，李天霞要称病告假；张灵甫称其部装备不适合山地作战，要求休整。老子也不干了！”谢家昌善言安慰，心中无限凄凉，只觉末日将临。（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1）

    第五十八章


    谢家昌既挂闲职，遂举家迁居南京。每日按时点卯，余暇疏于私交。余楚声暗喜，用心侍弄家事，过安闲日子，家务之余，以文墨自娱。时楚声之舅已病入膏肓，妻儿皆死于战乱。舅父临去，使楚声继承房产。于是楚声一家搬出公房，住进私宅大院。崇和已缀学年余，到南京后无心复学。家昌遂荐其到商行谋事，熟习经营之道。时南京之为国都，中西交流，百业聚集，官贾争趋，人气鼎旺。北方战乱之域，难民流离异地；富人流徙渡江，在南京置业，以为久计。于是南京日盛。南京朝野上下，皆以为共党悖逆纵横，只在一时，以蒋委员长之神武明哲，挥军北伐，以顺诛逆，一年半载之内，定然将共党殄灭。谢家昌自诩为酒场醒者，熙攘之中，危机暗伏，政府若骄而轻敌，终必为共党所制。


    民国三十六年三月，顾祝同大起兵马四十余万，以整编74师为先锋，碾压山东共军之境。至四月间，国军克复鲁南，兵锋直迫鲁中。共军避其锋芒，昼伏夜行，分军潜至鲁南、苏北之境；主力则隐于莱芜、新泰、蒙阴等山区。顾祝同策军大进，五月间荡覆莱芜、蒙阴、河阳等地。第1兵团司令汤恩伯以为共军败局已定，急欲争头功，令张灵甫全力攻袭，谋略坦埠。张灵甫锐而轻敌，脱离重兵集团，率74师攻克重山、艾山。陈毅、粟裕见张灵甫攻城拔寨，视共军如无物，遂益骄其心。张灵甫攻打黄鹿寨、三角山、杨家寨时，共军佯装不敌，略战便逃走，于路尽弃军械。又令5个纵队之力，共十万余众，连夜驰骤至坦埠。张灵甫懵然不知，挥军攻占马山、迈逼山、大箭，离坦埠只一箭之遥。


    忽报共党在坦埠重兵以待。张灵甫遂将大军屯于杨家寨、马牧池、重山、艾山地区。时共军大部推山填河而至，趁夜攻袭，将74师团团围住。张灵甫凭恃5师与8师为援，全然不惧，悍然与共军对攻。忽报共军王必成部阻滞5师与8师援兵，张灵甫深觉不妙，遂令全师南撤至垛庄。王必成之众骁果无敌，连夜攻陷垛庄，截断国军退路。张灵甫立足不住，又率军撤退，山道险难，辎重尽弃。粟裕见势，即令各部趁势追击，又将张灵甫围于芦山、孟良崮地区。蒋中正惊闻其情，即电令前线各部聚歼山东共军。又严令新泰之整编11师、蒙阴之整编65师、河阳之第7军与整编48师火速向74师靠拢，并急调第5军、整编64师、0师与9师兼程驰援。


    时74师将佐立于山巅，俯瞰山下共军，但见共军漫山塞野，如若**，将孟良崮围成孤岛。众兵将皆怀惧不安。副参谋长李运良力主因山固守，以74师为诱饵，使外线国军聚歼共军。参谋长魏振钺道：“此处乃孤山绝地，为兵家大忌，若守，必重蹈三国时马谡之覆辙。”张灵甫决然道：“我部建制完整，战力剽悍，外围友邻相距又近，我师依托孟良崮坚守，居高临下，中心开花，诸位可凭此战名垂千古！”


    时共军凭恃十余万众，仰攻孟良崮。共军从四面聚拢，连续攻打，枪炮如雨，火光漫天，天地颤动。共军抢占万泉山，一刻不停，一哄而攻雕窝。共军在垛庄缴获国军多门美制榴弹炮，遂不计炮弹损失，尽皆打到孟良崮。孟良崮尽是山石，树小且疏，难以挖掘壕沟，弹片与碎石乱飞，山上军兵无处藏身，尸骸满山皆是。共军悍勇异常，逐波冲锋，势如潮涌，锋锐极盛。两军近身拼杀，血流沿山而下，甚是惨烈。山上官卒伤无医，饥无食，渴无水，已临绝境，军心渐乱。张灵甫叹道：“张某征伐多年，今日之窘，殆未之有也！”


    张灵甫见势甚迫，遂率军突围。两军攻战尽日，死伤深重。共军死据壕堑，不使国军逃脱。外围国军拼死攻打，杀声震天，死伤狼籍，难以撕破共军防线。蒋中正大怒，严令外线援军：“山东共匪主力今向我倾巢出犯，此为我军歼灭共匪完成革命唯一之良机。凡我全体将士应竭尽全力，把握此一战机，万众一心，共同一致，密切联系，协力迈进，齐向当面共军猛攻，务期歼灭共匪，以告慰总理及阵亡将士在天之灵。如有萎靡犹豫，梭巡不前或赴援不力，中途停顿，以致友军危亡，致共匪漏网逃脱，定必以畏匪避战，纵匪害国延误战局，严究论罪不贷！希望奋勉勿误。”严令既下，全军震惧，外线援军皆不顾伤亡，并力攻打。


    时谢家昌在南京，初闻张灵甫乘胜克捷，心甚忧之。忽闻张灵甫孤军深进，不觉大惊，连夜晋见顾祝同，具言粟裕狡黠，当稳步推进，使共军难觅破绽。顾祝同遂电令汤恩伯，告诫其行事谨慎。不想几日之后，竟闻张灵甫被围甚急。谢家昌大惊，求见蒋中正。蒋中正道：“昌儒此来何事？”谢家昌神色焦急，道：“请校长下令灵甫突围，否则灵甫休矣！”蒋中正道：“我闻灵甫被围，先惊后喜。惊者，灵甫乃我深爱之学生，抗战八年，战功卓著，今日被围，忧其安危；喜者，乃以灵甫为饵，诱共军主力而聚歼之。昌儒勿忧，74师乃虎威之师，所向无前，共匪奈何他不得，几日之后，便有捷报。”谢家昌悻悻而去，心甚担忧。


    时玉玲产得一子，闻得灵甫危急，遂抱儿至谢家，跪哭道：“大哥救救灵甫！”谢家昌道：“弟妹在家候着，家昌即去晋见蒋委员长。”临去嘱楚声照看玉玲。谢家昌在侍从室闻得张灵甫甚是危急，不禁气急败坏，撞门而入蒋中正办公室，见众委员正在商讨对策。谢家昌跪地大哭：“若迟一些，灵甫休矣！”蒋中正喝道：“昌儒无礼！”谢家昌跪步上前，拉着蒋中正之衣襟，哭道：“校长，学生知错了，学生愿意临阵杀敌，请将外线援军交与学生，若由学生调遣，定能将灵甫救出。”蒋中正大呼侍从官将家昌拖出。谢家昌抱着蒋中正之大腿不放。众人皆在旁相劝。忽侍从送电报至，电报言：“十余万之匪，向我围攻数日，今弹尽援绝，水粮俱无，我决定与仁杰战至最后以一弹饮诀，上报国家领袖，下对部属袍泽。老父来京，未克亲侍，希善待之，幼子希善抚之，玉玲吾妻，今永诀矣。”又附一言：“昌儒兄：小弟不听兄言，刚愎好胜，故遭此难，灵甫悔之晚矣！小弟妻儿倚望我兄照看，弟来世相报！”


    时玉玲执意要求见蒋中正。楚声无奈，陪同前来。忽见谢家昌在楼前失魂落魄，哭唱军歌，玉玲知情不妙，不觉昏厥在地。楚声抱着玉玲，哭叫唤醒。众人将玉玲送回家中，楚声陪侍左右，一刻不敢离去。灵甫之父惊闻噩耗，浑身颤栗，仰天悲号。次日，败报传来：74师覆亡，张灵甫为国捐躯。玉玲闻之，号哭终日。


    74师之亡，重挫国军锐气，举国震撼，不知所归。蒋中正集会众将，检讨败因。众将各怀异心，皆颓丧无语。顾祝同道：“灵甫性颇褊躁，刚愎自大，兵败身殒，乃招祸自咎。”蒋中正厉声道：“张灵甫战死，实为诸位之过：部分高级将领专横跋扈，任人唯亲，已和军阀差不多。大家都养成自保的恶习，只看到自身带领的一部分利益，对于友军的危难和整个战争的成败，几乎是漠不相关。我们的军队纪律如此废弛，精神如此低落，要与之作战，绝无幸免于失败的道理。发生在前线的最大骗局，就是那些军官还没有和共军接触，就说敌人第几纵队到了我的正面，第几纵队到了我的侧面，好像形势十分紧张，可到实地调查，不过是少数敌人，甚至在他们正面根本没有这个番号。”众人闻言，皆低首无语。蒋中正见情，又激励道：“诸位当记前车之鉴，奋勇杀敌，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我军都占有绝对优势，军队的装备、作战的技术和经验，匪军不如我等——共产党绝对不可能打败我军！”谢家昌环视会场，但见说者殷切动容，听者无动于衷，不觉暗暗叹气，从此心灰意冷，更无意战事，整日颓废无语。


    时共军乘孟良崮之胜势，纵横于华东之域。国军屡败，皆惊散走，百姓骚动，天下震悚。蒋中正又集大员商讨对策，众皆言辞讻讻，议而不决。谢家昌坐于末席，起身道：“诸公辞气慷慨，所言未达心肺。今外寇已除，内乱未平。天下凋敝，连年战伐，丧乱弘多，甚伤国力。若我等同心戮力，匡济华夏，指日可待。然同室相谋，兄弟相谗，助长匪军之威，岂能不败！”众皆冷眼看家昌，露鄙夷之色。蒋中正道：“余参加革命几十年，从未对革命前途产生如此的失望和悲戚。这原因不是经济的危机，不是政治的绝境，也不是共产党一天天的壮大，原因是国民党和三青团的败坏！我等党和团，没有基层组织，没有新生的细胞，党员和团员在群众间发生不了作用，整个党的生存，差不多完全寄托在有形的武力上，这是我等真正的危机，也是我唯一的忧愁。”此言一出，众皆附和，言当倾力建立基层组织，以扭当今劣势。会后，众皆结伴笑语而去。家昌孤身离去，甚是落寞。（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2）

    一日，楚声与阿岫从张家回来，忽在街角见王显哲与两个伤兵交谈，遂上前探问。王显哲道：“嫂子，这两个是广东兵，家在清远，因前线吃败，流落至此。”楚声见伤兵衣衫破旧，不觉心生悯意，询道：“你二人从何而来？”一人悲声道：“就我而言，人间地狱，已无分别。在下名叫邓德贵，原属傅作义部，去岁八月间，因共匪张宗逊攻掠大同，守将楚溪春不敌求救。傅作义攻打集宁，以解大同之围，大获全胜，此役我得重伤，三日不醒。后我军攻袭张北，欲取张家口，大战狼窝沟时，又不慎负伤，我军占领张家口后，遂在医院养了一个月。因我一脚已瘸，得以复员归乡。岂知抵达滑县时，适遇大战，共军民兵因见我穿军服，又将我捕获，搜光身上盘缠，还险些被人刺死。后因共党人众粮少，百姓皆大饿，故放我离去。现形同乞丐，无脸归乡，便辗转至南京觅食。”另一个道：“我名叫方东平，原属赵锡田部，在秦砦遭共匪刘邓军围攻，全师覆灭，师长赵锡田亦为共匪所获，我等小卒更是难以幸免。我获释后又归王仲廉部，守备汤阴城，谁知刘邓共匪又将城池打破，小卒又成战俘。我想，共军两次获我而不杀，如果再去当兵，又被共军捕获，太对不住共军了。”


    阿岫责道：“曾听我家太太言：古人有个孟获，七擒七纵才心服，你为何不如古人？”楚声笑责道：“阿岫休要取笑人家，百万军兵厮杀疆场，皆是生死一线间，能安然脱险，已属不易。”又对二人道：“家中父母妻儿，倚门相望，你二人既逃得性命，当速归家。”方东平无奈道：“我等败散军人，流离异地，有家难回，若是回家，只怕又被保甲长征兵。”楚声听罢，施与些财钱，嗟叹而去。


    此后一连数日，王显哲皆早出晚归，形迹不定。楚声生疑，诘问其因。王显哲呐呐道：“大哥疏于公务，我在家闲得慌，现物价飞涨，家中人口又多，日显拮据，故我与邓德贵、方东平一道，在外做些小工，补贴家用。”楚声痛心道：“家中经济虽窘，伯陵兄常与资助，家中应能维持，无需阿哲在外操劳。”王显哲道：“我哥太正直，在湖南没有挣到钱。人家薛岳在湖南又打仗，又做生意，官也当大了，钱也挣够了。”楚声正色道：“此种话语，万不可在你哥面前言一个字！”家昌知阿哲在外谋事，却不责怪，反而嘉誉，称阿哲为“有用之人”，又嘱阿哲将工钱寄给妻女。


    谢家昌深知家中窘境，总受伯陵资助，非长远之策，遂请家乐汇钱至南京，以解眼前之困。家乐只汇数千元，并在信中哭穷，言原本家计丰足，只因战争不休，家道没落日甚；又言：薛伯陵兄弟几人在外做官，官越做越大，钱越挣越多，将西石岩寺所近之地尽数买下，家道越显旺盛。家昌将信递与楚声，叹道：“人各有志，岂能人人都升官发财！”阿岫在旁责道：“你就是阿实第二。”家昌不解道：“何谓阿实第二？”阿岫道：“死心眼咯！”家昌瞋视阿岫，作声不得。楚声偷看家昌神情，不觉掩口偷笑。


    余楚声暗地到《大公报》谋职。王芸生大喜，即设宴贺楚声复归。楚声归家，只言王芸生诚心相邀其重回《大公报》。从此阿岫料理家事，凡外出购物，见一些达官贵妇张扬街市，日耗千金，不禁眼红，回家难免牢骚：“那些官儿子，官比老爷小得多，钱比老爷挣得多。老爷，你这个官有什么鬼用？”谢家昌面对诘问，哭笑不得，敷衍道：“此等官儿子会做生意。”阿岫道：“老爷你骗不了阿岫，那些官儿子是靠人孝敬。我等家门前冷落，只因你在外放屁不响！”家昌听罢，起身出家。崇和道：“岫姨，我妈生前最怕是你，而今我爸最怕是你。”楚声喊道：“天色已晚，出门为何？”家昌道：“打劫。”全家听罢皆大笑。


    忽一日，人报王显哲为警察局所拘。楚声大惊，遂至警察局探询。警员道：“今日数百伤兵骚乱，冲击国防部，图谋不轨，故我部奉命将此等人拘禁。”楚声随警员至拘留所，见百十残兵蹲在地上。王显哲亦在其中，见楚声亲临，不觉嚎啕大哭，道：“嫂子救我，阿哲是冤枉的。”警员带阿哲近前。楚声惊问道：“何故至此？”王显哲哭道：“今晨我带阿贵、阿平上班，路过国防部，忽见众伤兵在国防部门口请愿，请求国防部善待伤残军人。阿贵、阿平不知深浅，亦去声援。岂知警察凶戾横暴，武力驱赶众伤兵。阿贵腿瘸，逃之不及，被警察击杀；阿平逃脱，不知所踪。我本是看热闹的，亦被警察抓起，望嫂子救我！”楚声转头道：“王显哲乃谢家昌之勤务兵，枉抓至此，请兄弟宽恕。”警员道：“我等小卒不敢做主，需请示长官方可。”


    忽谢家昌驱车前来，拔枪撞进警察局，大叫：“何人妄为，抓谢家昌之勤务兵？”众警员惊怖而避。一警官见是家昌，赔礼不迭，又呵斥部属速放王显哲。忽被拘伤兵中有一人哭道：“小卒曾在湖南随将军诛杀倭寇，望将军念及小卒舍身救国，垂怜相救。”谢家昌回首，厉声道：“曾抗击倭寇者起立！”十数人闻声而起，含泪注视家昌。谢家昌道：“诸位弟兄随我而去！”警官挥手示意。于是十数伤兵随家昌出了警局。众警员声不敢出，立于墙边，看着众人离去。楚声叹道：“政府滥行，邪恶并兴，使军心益寒，民心益危。国家危败，不在外力，溃于根基。”家昌听罢，冷然无语。


    时天愈寒冻，蒋中正密召谢家昌。蒋中正道：“一年以来，昌儒避我若避鬼神，必有难言之隐。”谢家昌道：“校长对于学生，宠待有殊，遭人嫉妒，故不敢近身相奉。”蒋中正笑道：“昌儒勇气凌云，亦有所忌。”家昌沉默相对。蒋中正道:“昨夜阅地图所示，共匪扩张之色别，令人惊怖，若对匪作战专重对付其军队主力，而不注重占领面积之原则，亦将陷于不可挽救之地步。”家昌道：“共匪以迅风扫秋叶之势，纵横江北而无阻。今我军靡靡，败相已露，不若收集江北之军，凭恃山川之险，可保半壁江山。济大事者必以人为本，江南若固，再除弊端，宽惠百姓，改革土地，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励精图治十年，再起大军，扑讨凶逆，靖匡天下。”蒋中正仰头叹道：“老实说，古今中外，任何革命党都没有我们今天这样颓唐和腐败，也没有像我们今天这样的没有精神，没有纪律，更没有是非标准。这样的党，早就该被消灭、被淘汰了。”谢家昌悲戚道：“校长乃全党之精神支柱，支柱若倾，党国必亡。”蒋中正叹道：“今日请昌儒来，非为紧急之事，乃是郁结于心，难觅倾诉之人。”谢家昌闻言，悲道：“今日军政危急，并非不可救治。昔时女真南侵，陷汴京俘二帝，而后横扫宋境，人皆以为赵氏必亡，后赵构于杭州继位，以长江为天堑，大军沿江而守。女真往南而叹，从此隔江对峙。今日之势胜于昔时，以学生愚见，不若撤守江北之军，布大军于长江一线，与共军隔江对峙。而后内修政理，励精图治，外交英美等邦，以为外援。他日天下有变，我军可分三路，跨江北伐共军，定然所向无敌。”蒋中正道：“不战而弃广袤区域，国际将弃我小我，更无援助之愿，又岂能立足江南。”谢家昌道：“今我军所守者，惟孤立之城，若共军割断粮道，我军尽皆饿死。我若撤守城市，聚军布防于天堑，则共军攻不能拔，惟望长江而叹。”蒋中正道：“然则如何？”谢家昌道：“共党蒙骗百姓，惟一时之利耳。古语云：‘外宁必有内忧’。若共军攻长江受挫，南北成对峙之势，共党必生内乱，无暇顾及百姓，百姓生怨，共党岂能久治？”蒋中正道：“何以见得？”谢家昌道：“苏俄所行之路，共党必重蹈之！若战事息，共党必仿苏俄，清除异己，榨尽富人。而后尽收天下之地，圈起天下百姓，榨干民众血汗，名之曰：‘集体农庄’或‘共产主义’。如此则北地怨隙，为我南面用兵之机。”蒋中正道：“容我细思。”遂无后语。


    国共争战不息，民皆苦于战乱，不得安生，以致街陌荒芜，饥穷困弊。政府所统之域，物品乏绝，物价飞涨，民力凋敝，人心涣散；奸官浊乱，奢淫放肆，盘剥百姓，天下寒心。共党所占之域，丈分田亩，抄掠富人财物，农人皆欢悦。共党又许以新立国家后，人民当家作主，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处处是公平，及至共产主义，则太平盛世，各取所需。——谎言蔽日，天花乱坠。于是共党拢得民心，气象一新；兵源充足，军势大盛。林彪纵横东北，抚纳叛卒，强盛莫敌，屡折杜聿明之锋芒：在新开岭覆灭国军一师之众；又于临江重挫国军十万余众。其后又连攻连捷，占得大片土地。国军兵败丧威，一退再退，被共军困在数个城市内，惶惶不可终日。粟裕部鹰扬山东，攻伐无阻，军力日壮；兼粟裕用兵，机鉴先识，神出鬼没，国军将佐皆畏恶之。其余各处，国军败多胜少，损兵折将，士卒多叛，政府穷于应付，军势萎靡。


    忽闻粟裕集大军攻略济南。谢家昌大惊道：“济南乃孤城，四面临敌，佐民若不弃城远走，必自致残困。”楚声道：“若如此，佐民甚危。”谢家昌道：“若是往年，我定然求救于中央，而今国势衰微，蒋总统计尽才穷，岂能助佐民脱险。”不数日，败报传来：援军惧共军伏击，徘徊不前，坐视济南城破。又过数日，楚声从报社回，怒道：“据可靠信息：穆先璋老贼，贪生怕死，参与劝降吴化文，国军两万余众叛逆，济南孤穷势危，援军瞥然不见，王佐民岂能不败！”谢家昌仰天大笑，道：“佐民兄，你英雄半生，今遭三姓家奴暗算，你错用小人呀！”楚声急道：“现佐民在共军战俘营中，我欲前往打探其情，未知可否？”谢家昌道：“你虽是民报记者，却是谢家昌夫人，只怕凶多吉少，不可贸然前往。”又仰天叹息道：“一代名将，纵横天下，横扫倭奴，慷而慨之。今遭奇辱，英雄气短。英雄当临难不顾，壮怀激烈，今日更念灵甫之忠壮勇烈！”


    楚声叹道：“现长江以北，共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所制之域益广，所掳百姓益众。海内惶惶，东北士绅，或裹财逃入关内，或亡命海外。自济南城陷，市民纷纷传言，共军不日将跨江南攻，街头巷尾，南腔北调，俱是难民，凄凄惶惶，不知所归。”谢家昌道：“蒋校长若听我言，不至今日之窘迫。”楚声愤懑道：“听你言时，不是蒋校长！”谢家昌忧心道：“共军势力日增，必与政府殊死争天下。国势将变，大战将临。依我之见，政府当与共军和谈，可缓共军凌厉攻势。”楚声道：“你曾言：国共不可同天，和谈必无结果，共军得势，欲改天日，岂会与政府和解息战。”谢家昌无语与对，唯长叹而已。


    正言间，忽蒋中正召驻南京之将领议事。众将聚于会议厅，皆垂头丧气，哀叹连连，忽蒋中正拥风而入，喝道：“济南又没了！”众皆惶恐起立。蒋中正忿然道：“我们在军事力量上，本来大过共匪数十倍，制空权、制海权，亦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论形势，较过去在江西围剿时，还要有利。但由于在抗战胜利接收时，许多高级军官大发接收财，奢侈荒淫，沉溺于酒色之中，弄的将骄兵逸，纪律败坏，军无斗志。可以说，我们的失败，就是败于胜利之后的大接收。现在，共匪势力日益强大，匪势日益猖獗，大家如果再不觉悟，再不努力，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能不能再在这里开会都成问题。万一共产党控制了中国，则吾辈将死无葬身之地！”众将听罢，尽皆低首，大汗淋漓。谢家昌挺身环视，悲怒交加，恨不能亲刃卖阵庸将。（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1）

    第五十九章


    国共逐鹿东北，决战在即。各路媒体争往东北，采写战争新闻。余楚声请缨北往，临行将家事托付阿岫。民国三十七年春，共军强攻长春。郑洞国据城死守，以挫其锋。共军攻而不拔，遂以大军将长春围得水泄不通。如此内外断绝，仓庾空虚，百姓大饿，饥死墙壁间者，十余万众。楚声闻之，遂急往长春。


    各报记者堵在共军第一兵团司令部门前，请求共军放记者入城采访。共军将领唐天际道：“为诸位记者安全计，切勿入城，否则所遇一切凶险，本军一律不负责任。”楚声道：“贵军围城，凡四月有余。此策乃是死困长春，使城内人坐食积谷，粮尽必乱。贵军以此挫伤国军意志，达不战而降之目的。然民众岂能与军队争食，遭难者尽是百姓。”唐天际道：“我军本着人道主义，难民已进入警戒线内及警戒线外附近之地区，或我军攻占之地区，对于饥饿死亡很严重者，放出或予以就地救济，此为其一；将真正的难民予以组织，告以放行之时间地点，并予以证明，每一期预计放行之数目皆先期通告，以便准备救济，此为其二；在放出之难民中，工人与学生可以吸收者，经难民处理委员会转至适当地点收容。”《中央日报》记者诘责道：“唐将军所言不实：贵军设立哨卡，禁止市民通行，第一线上五十米设一哨兵，并有铁丝网壕沟，严密结合部，消灭间隙，不让难民出来。现饥饿情况日益严重，路有腐尸，道遗白骨。饥民皆铤而走险，乘夜或与白昼大批蜂拥而出。而贵军则武力驱赶，使难民群集于两军警戒线之中间地带，由此饿毙者甚多，仅城东八里堡一带，死亡即约两千。请问唐将军，贵军人道主义何在？”众记者闻言，一阵骚动。唐天际面带怒容，甩袖离去。


    余楚声大叫道：“唐将军，我是《大公报》记者，林彪将军特批我到此采访。”唐天际闻言，遂令卫兵单独带楚声入内。楚声坐定，道：“本人并未见着林彪将军，但将军可致电林彪将军，只言昌儒之妻楚声在此。”唐天际改容敬道：“原来是嫂夫人，我乃昌儒同窗，黄埔之时，与昌儒一同睡大通铺。”即令卫兵上茶及果品。唐天际道：“自黄埔一别，一者山重水远，二者阵营不同，与昌儒再未谋面。前年昌儒与我军争战，曾送蛇酒与林彪将军。林将军竟坦然饮之，闻者皆惊佩，可见林将军与昌儒乃心腹之交。”楚声询起围城之事。唐天际敛容道：“此乃公事，我不便深谈。”楚声又请求入城采访。唐天际道：“此事我不敢做主，须请示林将军后方可放行。”言罢即致电林彪。林彪特嘱萧华、唐天际：余楚声在共军占区，务必保证其人身安全，不得放其入城区。


    余楚声无计可施，只得随卫兵至封锁线察看。忽见近千难民从城中涌出，凄凄惶惶奔至岗哨前。哨兵喝令众人不得上前，否则格杀勿论。众难民纷纷跪下，哀求道：“我等在城中，实在活不下去，求八路老爷放我等出城，由得我等自生自灭。”哨兵见其状可怜，亦跪地哭道：“我知乡亲可怜，然若我放你等离城，我亦将受到严惩。”众皆哭道：“八路冷血，见死不救！”众难民绝望而乱，或有将婴儿小孩丢了就跑的；更有甚者，持绳嘶叫，在岗哨前上吊自尽。楚声诘问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何非得困死百姓不可？”哨兵道：“郑洞国坚垒不降，自致残困。不困百姓在城中，蒋匪不会心痛。”楚声喝道：“依你之意，百姓是国军的，不是共军的？贵军所谓‘兵不血刃’之战策，把手无寸铁之老百姓推至第一线，实在是狼戾贼忍、胜之不武！”随身卫兵见哨兵失言，抬手一掌。阵势难以遏制，众难民冲卡而过。远处哨兵射击，击倒数十人。余众惊叫，俱转头奔回城中。余楚声见势，混在难民群中冲入城区。


    楚声既入城区，路径不熟，撞进一间学校。这学校人走屋空，火熄烟灭。忽见一老者在池边咽食草根。楚声上前探问道：“似你这般境况的，长春有多少？”老者道：“百姓皆如此：凡城中建筑，一切木质结构部分，大到房架，小到交通标志牌，乃至沥青路面，或用于修筑工事，或充作燃料，而一切可食之物，如树皮、树叶之类，尽被送入口中，以维系生存。”楚声叹道：“如何出现这般境况？”老者道：“共党席卷东北，虐流百姓，所过财物皆尽。初春，富人逃入城，中产者随后逃入，大车、爬犁络绎不绝。长春忽如闷罐，住房紧张，煤柴乏绝。此间稻草最贵，一斤稻草换几斤大豆，用以喂马。初始粮食尚不紧张，大豆满仓，无柴可烧，皆用大豆烧火做饭。我家亦是，锅上锅下尽是粮食。然至盛夏，黄豆难以消化，胃受不了。难民皆杀马，烤马肉吃。难民与手艺人无有储粮，最先饿死。洪熙街与二道河死人最多，暴骨荒郊，简直十室九空。初始尚有棺材，而后是大柜、炕席。捱至今日，死者相枕，市民习以为常。街头巷尾，凡坐在墙边者，或奄奄待毙，或已死多时。其余炕上、地下、门口，时有饿死者，白花花剩副骨架，有的正烂着，刚死者还象个好人。在盛夏，满街是绿头蝇、蛆；恶臭弥漫，听城外人言，一刮风，十里外都熏得头痛。”


    余楚声求见东北剿总副司令郑洞国。郑洞国闻是楚声，急出门相迎。郑洞国道：“贤弟媳为何冒险入城？”楚声说明来意，道：“沿途所见，百姓死亡，暴骸街市，惨不忍睹。现将军困守孤城，坐待夷灭，不若突围出城。”郑洞国道：“我军长期饥饿，体力虚弱，锐气大衰；众将皆无突围信心，故突围之议几次搁浅。”楚声道：“国家衰颓，军无战意，东北势在不保。如此相持，军民皆大伤。长春坚守旷日，饿死者十数万，为生存计，将军沉毅断识，何不顺应时势，降于共军？”郑洞国大怒，道：“我以残弱之势，力保孤城不倾，皆为军人气节。弟媳何不劝昌儒降于共匪？”楚声哭责道：“面对满城百姓之生死，将军之气节又值几何？”郑洞国头倚桌边，垂泪不语。


    楚声欲往街头采访民情。郑洞国遂令随身警卫陪同前往。楚声至南关永安桥头，忽见一妇女坐在米铺前，遂上前询道：“如今尚有米卖么？”那妇女道：“粒米皆无，但守空屋而已。我若不守在此，天渐寒，只怕饥民拆去门框牌匾。”楚声道：“邻近境况如何？”那妇女道：“每日皆有饿毙者。死在家中者，无从知晓；街边死者，举目皆是。昨日我刚到桥头，身后咕呼一声，一个老头倒在身旁。政府有收尸队，一路捡，往车上扔，说‘喂狗’。——那是戏言。民居之中，无家不死人。同院一家，五口剩一口；西边一家，亦是五口剩一口；前院有一木匠，七口人剩个老伴；胡同尾一家六口，剩个媳妇；后边一家‘老毯儿’，六口横尸在床。八月初旬，我路过一哨卡，饥渴难忍。忽见一家门窗皆开着，进去一看，十多口人尽死亡，炕上地下，横躺竖卧。女的搂着孩子，如熟睡未醒。墙上一只挂钟，还‘嘀嘀嗒嗒’走着。又一日，我出哨卡前，忽见路边一死人，两大腿皆已剔光。曾听说有吃人肉的，那肉是刀剔的，不是狗啃的。——那时早见不到狗了。”


    忽一路人插嘴道：“饥馑岁月，人相啖食。我曾听说西城有一家店铺在卖熟肉，市民闻讯皆蜂拥去抢购。人言那家店铺所卖者是人肉，当局即派人查实，将无良老板就地正法。”妇女道：“听闻共党那边亦有好人，传闻有个共军连长，不忍心看着老百姓被活活饿死，自杀谢罪。”警卫员在旁叹息道：“共军利用人海战术，将长春围得水泄不通，不放一个人出城。其意是为迫使城中百姓与守军争食，造成长春粮尽而降。现长春四周匪军前线野地里，从六月末至今，四个月中，前后堆积男女老少尸骨不下十五万具。长春变成不折不扣的死城，饿殍之城，白骨之城。”楚声听罢，无限悲怆，叹道：“比起草民百姓之命运，人世间之一切苦难皆黯然失色。”


    忽传共军打破锦州，城区被大炮击成瓦砾，残肢断臂，满城皆是。长春市民皆寒心，道：“我等苟延残喘，只为保住性命，若是共军大炮轰击长春，城中百姓皆无全尸！”于是百姓尽皆惶恐，只带包裹，不顾一切冲卡出城。楚声知军势险恶，为保性命，亦随百姓出城。共军因拔锦州，军势大盛，遂欲强取长春。凡过卡者，只要不带武器，尽悉放行。长春城外，四野茫茫。众无所依，只望南逃，沿途哭声相闻。（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2）

    辗转数日，逃到辽西。夜宿荒村，忽四下震动。众皆惶遽，夺路出逃。楚声随人登上瞭望，但见灯火如星，人声吵杂。匪徒乘机打劫，仓卒之间，楚声随身财物尽失，连记者证亦不知所踪。众难民不敢妄动，就于坡下待旦。天明时，楚声惊视四周，但见荒野中尽是国军。楚声急上前，道：“我是《大公报》记者，因从长春逃出，流落至此。我可否随军采访？”一官佐道：“我等男儿，生死未定，女流之辈，逃避为吉。”楚声道：“我乃谢家昌之妻，因在长春采访，从城中逃出。现证件财物俱无，孤身一人，不饿死也得被人打死。”官佐大惊，即将楚声带至总部。一员将官出迎，道：“原来果真是嫂夫人，未知嫂夫人可否记得小弟潘裕昆？”楚声喜道：“原来是潘将军，曾听昌儒言在黄埔时，你二人睡铺相邻，言辞滔滔，谈论国事，扰得旁人不宁。”潘裕昆叹道：“当年指点江山，清风飒然，如今事过景迁，潘某被林彪迫得无处安身。”楚声道：“将军何故至此？”潘裕昆道：“我军攻打黑山而不得，原野之中，危机四伏，故欲返师回沈阳固守。”


    一言未毕，忽方圆十里之内，炮弹盖地而至，火光冲天，原野撼动。国军大乱，互相冲撞践踏。潘裕昆急令卫兵护卫楚声，又挥军占据高点。国军抗拒一日，死伤无数。共军四面八方，卷地而来。枪炮声昼夜不息，杀声越近。国军群龙无首，土崩瓦解，尽弃老弱而走。楚声随卫兵藏身树林。共军搜索而至。慌乱间楚声掉入水沟，颤然呼救。共军跟踪而至。卫兵开枪阻击。共军人众，将卫兵击杀。共军近前，将楚声拖出，高呼：“抓到蒋匪官太太！”楚声道：“我是难民，不慎撞进战场。”一小官审视片刻，道：“你容貌甚美，一身资产阶级打扮，分明是蒋匪官太太。”喝令军士将楚声押走。


    时广袤原野间，死尸狼藉，军械一地；漫山遍野尽是共军，国军战俘不计其数，在烟火间蹒跚行进。共党皆昂然，军士横暴，动辄打骂战俘。众女俘低首立于车旁，一脸惊惶神色，此等人或是随军家属，或是军中卫生员。众女俘被押进一村落，关在院中。天黑风寒，共军就于院中燃起篝火，以供战俘取暖。忽一共军干部进院，道：“你等皆是被蒋匪胁迫当兵，若你等诚心悔改，我军即可释放你等。愿意接受解放者，我军欢迎。”当中有数名女兵愿意加入解放军，共军干部即令士卒端猪肉粉条至，使投诚女兵饱餐一顿。其余女兵见势如此，亦愿加入解放军。几名随军家属及楚声饥肠辘辘，又忧自身安危，不觉悲然流涕。


    忽一官佐进院，与战俘营干部耳语一阵，而后命令楚声起身。楚声站起。战俘营干部道：“这是我军张营长，你既非蒋匪官太太，可随张营长去。”楚声暗喜，遂随张营长而去。至一房舍，张营长道：“我见你容貌出众，不忍心枪毙你，如你愿意随我，可保性命。”楚声惊骇道：“我有丈夫孩子，兼年近四十，老总何不觅一年轻貌美者。”张营长道：“原先的你已经死去，你若从了我，便可获得新生。”楚声急道：“我是林彪将军之友，请老总三思而行！”张营长怒道：“我还是毛泽东的朋友！实话与你讲：做人要识时务。我原是满洲军，为日本人卖命。后归国军，去岁陈诚那贼人嫌我等是汉奸军，以精兵改革之名令我等复员。我等数万之众为了生计，又投奔共军，受到重用。因我带领几百弟兄投奔共军，立了大功，故我荣升为营长。我张某人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林彪那病秧子？”楚声怒火心烧，骂道：“原来你是倭奴！”张营长拦腰将楚声抱住。楚声急中生智，从张营长身上拔出匕首，奋力捅中张营长屁股。张营长大叫倒地。院外共军突入，将楚声捆绑结实。


    翌日，张营长带人将楚声带出，押往河边枪决。楚声环视苍黄原野，不想即将死于异地，心中怅恨不已，仰天大叫：“昌儒，楚声死于共匪枪下！”时有一将官，见军士欲毙一女子，惊询道：“何人大胆行私刑？”身旁军士道：“那女匪欲谋杀张营长，将张营长捅伤。”那将官听见“昌儒”二字，心中咯噔一下，疾呼：“枪下留人！”将官疾步近前，询道：“方才所呼‘昌儒’，可是谢昌儒，字家昌？”楚声悲然道：“我是谢家昌之妻，你等枪杀我，林彪将军若知，定然不会饶恕你等。”将官含泪道：“在下是乐昌人，乃是昌儒兄弟。若无谢家，我母子不会活到今日。”楚声惊喜道：“莫非将军是王秋有？”王秋有哭道：“正是小弟！”忽见张营长愤愤上前，王秋有大叫：“来人哪，将张营长拿下！”众军一拥而上，将张营长绑了。


    王秋有亲自给楚声解缚，哭道：“千里茫茫，不想在此遇见嫂子，若非天意，我嫂子就死于非命。”楚声依着王秋有，放声恸哭，道：“自抗日之始，我所遇劫难无数，伤悲无穷，今日国乱，奔波流离，天地不应，只觉撕心裂肺之痛。若无兄弟，楚声已赴黄泉矣！”王秋有哭道：“国乱民苦，数十几年，当年若非昌儒大恩，小弟已死于湘江。现我军扩张过快，以致龙蛇混杂，许多干部因战事顺利，成功在望，纷纷娶妻成家，更有恃功骄豪者，贪秽失节，故强娶抢婚之事，时有发生。今日之事，小弟自会担待。”言罢扶楚声至师部。


    张营长之部属上诉至纵队司令部，言王秋有藏匿女匪，欲为私有。纵队司令部上报至东野司令部。王秋有亲带楚声晋见林彪。林彪见是楚声，咆哮大怒，即电令将张营长枪决。军界顿时肃然。林彪设宴与楚声压惊，道：“唐天际失职，使嫂子受惊，小弟愧疚。”次日，楚声决意要行。林彪留之不住，遂令便衣密护楚声往沈阳城。


    时沈阳已成孤城，城外尽是共军。城中百姓外逃，势若惊蚁。百姓皆言：“林彪贼众百万，将士骁果威猛，沈阳旦夕不保，不若早逃，免遭长春、锦州之难。”楚声见如此，遂不入城。楚声过锦州，随难民望山海关奔逃。入夜，难民宿于山麓，燃起篝火。时寒气愈浓，山野间哭声不绝。国军败兵怨气冲天，大骂卫立煌不图进取，昏庸误国。半夜间，忽听得数声枪响，众皆惊骇而起。但见数名匪徒诈称共军，在难民中抢劫财物。国军败兵抗拒不给。匪徒手起一枪，击倒一人。众皆惊乱，拔腿就逃。匪徒大怒，又射杀几人。忽从暗处射来几枪，毙击几名匪徒。其余匪徒趁着夜色，落荒而逃。


    翌日，楚声随难民渐近山海关。忽一精壮之士靠前，道：“我等就送夫人至此，前面关口便是蒋匪区，林总嘱夫人勿在北平停留，可速回家中，方保安然。”楚声暗惊，连声道谢。那人转身便回。楚声回首，目送几人远去，心怀感激。


    时东北之境大乱，百姓饥馑流亡，窘迫不知所往。败军聚于沈阳，饥寒交迫，心怀危惧。东北国军，自卫立煌以下，各寻活路。卫立煌、王家帧等高官从东塔机场登机，逃往葫芦岛，竟不顾部属之生死。在东塔机场、北陵机场，数万军兵、士绅，只觉末日降临，皆望天大哭。之后，沈阳只有零星枪声。国军八万之众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国军官兵将轻重武器摆在道边，静候共军接收。时少部共军冲进城，此等共军皆衣冠破旧，腰插手榴弹，扛着大铁棍，帽子上戴着草圈，插着乱草。国军中有将佐大哭，道：“我等千里蹈敌，纵横印缅而无阻，而今败于此等乌合之众，我等有何面目见地下弟兄！”众军闻言，皆黯然伤神。


    楚声抵达北平，心稍安定。未及数日，逃入关内者，与日俱增，尽皆凄惶。傅作义调兵遣将，加固城防工事；又于大路小径设立哨岗，盘查来往人员。城中房舍日益紧张，房租飞涨。难民就于檐下过夜，夜寒之时，便起火取暖。楚声采访各处难民，调查百姓生存状况。众难民南腔北调，来自东北的、山东的、河北的、山西的，皆言家乡杀富人分田地，家中有些财资的，被共军盘剥一空。坏消息如同瘟疫，飞速蔓延。乡间富人皆惶遽不安，在共军未到之前，贱卖家产，携带家小，逃到北平避难，只盼政府剿尽共匪，重返家乡。而今政府军一败再败，一退再退，其势若土崩地陷。家园尽失，回乡无望，不觉悲伤绝望，啼哭终日。有人道：“天日转换，要换皇帝了，蒋家王朝不行了，要换毛家王朝了。”各种说法都有，不一而足。


    忽闻国共在徐州争锋，两军集百万余众，在广袤地区摆开厮杀。十一月下旬，共军粟裕部在碾庄攻破黄百韬部。七万大军竟在十余日间灰飞烟灭。国军皆惮东北百万共军，必裹胜威横扫华北。北平国军虽临险设防，然孤军画地死守，终必土崩瓦解。忽北平百姓凄厉惊呼，言一夜之间，林彪共军数道潜入关内，北平有倒悬之危。从此北平地区百姓惶惶，孩儿夜夜惊啼。时国共在双堆集血战数日，方圆十里间，如遭一场滂沱血雨，国军死者数万，尸积成山。败报传来，北平城内，无论军民，尽悉失色。


    报社因忧楚声安危，遂派一男记者驻北平，以替楚声之职。又催楚声速归南京。忽听得共军在张家口攻灭国军数万众。楚声无奈道：“如今国军何其羸弱，共军稍为攻打，便一败涂地，正是败如山倒，国如危墙。”余楚声收拾行装，黯然逃离北平城。（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1）

    第六十章


    时国如危墙，民若垒卵。长江以北，硝烟弥漫，伏尸千里，民不堪命。国府欲挽垂危，滥发纸币，压榨民血，以补战耗。京沪两地，物资匮乏，奸商跋扈，囤积物资。物价暴涨，民怨沸腾。楚声抵达南京，但见社会混乱，市面萧条，难民堵街，哄抢食品。楚声目睹衰败之象，心中无限悲凉。


    一家人重聚，自是欢欣。阿岫笑道：“太太归来，阿岫喜忧参半：喜者，是太太安然回家，免却老少挂念；忧者，这家中又多一张嘴吃饭。阿岫难为无米之炊，家中玉玺，理当奉还。”楚声讶异道：“上将之家，尚揭不开锅，若平民之家，岂不嗷嗷待毙？”阿岫道：“太太有所不知，你离京不及两月，市道一日坏似一日：奸商肆虐已甚，早晚市价不同，七月间，一元可购得五升米，而今一粒米都买不到。许多市民拒用金圆券，索性以物换物。阿哲揽得活计时，一日能带回两斤米，补贴家用；若是家中无米，全家人要吃清水煮菜叶。我每日都为柴米油盐犯愁。平民之家，家无余财，饥乏不堪。如今乞丐满街都是，难民皆铤而走险，哄抢米铺。”谢崇和道：“现铁路、工厂毁损甚重，大批裁员、遣散与解雇；学校停课，公教人员与仆役大量失业，加之难民、流亡学生与散兵游勇等，不下五十万众。”楚声失惊道：“国都衰弊若此，共军若至，南京岂不成长春之二？”崇平道：“可惜学校不停课。”众人皆苦笑。


    谢家昌嗟叹道：“战火所及，玉石俱焚：将士战死，暴骸荒野；百姓流亡，无所依靠。南京城内，官商勾结，囤粮待价，逼民造反，哄抢粮店。初始裕丰米厂遭抢，之后蔓延全城。抢米者，男女老幼皆有，士农工商俱全。宪警干涉亦未见效，抢金夺银事件，亦屡见不鲜。国势病弊至此，实难卒谋。”元梅争道：“妈妈，昨日我随阿岫姨上街，见几名逃荒的小孩在争喝过面汤，有个小叫花子在桶里找到一根长面条，兴奋得直叫唤：‘面！面！’——笑死我了！”阿岫责道：“那你为何还剩饭？”元梅委屈道：“我几个月没有剩饭了。”


    忽一日，谢家昌归家，黯然道：“共军寇窃新保安，傅作义之5军遭覆灭之祸，军长郭景元亦自杀殉国。共虏纵横，攻无不破。平津甚危，若不速走，傅作义部有覆亡之忧。”楚声听惯恶讯，默然无语。忽传杜聿明为共军所困，冲突不出。共军四面攻打，血战四日，国军6万余众，死者相枕，降附者更众；杜聿明遭虏，邱清泉忠义死难。败报播至南京，举城皆丧胆。时共军三十万余众强攻天津，守军1万众，依阻城险，抗拒尽日，竟遭倾覆。共军既克天津，尽俘其众，守将陈长捷亦在之列。天津既陷，傅作义胆寒，遂挟三军降共，又劝降绥远省主席董其武。


    忽蒋中正密召家昌，道：“今贼众百余万，盘踞江北。恨不听昌儒之言，致有今日之窘。我已决意隐退，使李德邻收拾残局。望昌儒能赴广州，协助伯陵防卫南粤。”谢家昌涕泣横流，道：“李德邻好谋无决，临事而乱，岂能主治国事？”蒋中正叹道：“当今之局，诸葛再世亦无能为之。党国败在腐败，病入骨髓。我们的贪污腐败，真是无奇不有，简直难以想象！军事和政府部门，对过去的失败都负有责任。但是最主要的责任，是因为党的瘫痪，党员、党的组织机构和党的领导方式问题重重。因此，党成了行尸走肉，政府和军队也就丧魂失魄，结果是军队崩败，社会**。”谢家昌道：“国运艰难，望校长保重。”言罢挥泪而别。


    楚声归家，愁虑道：“现共军百万众，陈兵江北，厉兵秣马，不日将跨江而南，南京势将不保。”谢家昌悲然道：“蒋总统已然隐退，以李德邻代行总统之职。现中央派我随伯陵赴广州，加强南粤防卫。”楚声愕然道：“家中之事，当如何处置？”谢家昌道：“李德邻当政，必向共党献媚，南京暂保无虞。我先至广州，为孩儿定好学校，再举家往广州未迟。若你急欲离南京，可先回乐昌。”楚声道：“既然南京暂保安然，待本学期毕，再迁广州不迟。”谢家昌道：“我当嘱家乐寄些钱物到南京，以解当前之困。”楚声亦以为然。


    蒋中正虽退隐还乡，然却实握军权，遥控国军行事。李宗仁、白崇禧派代表赴北平求和，妄图隔江而治。李、白所为，为智者笑。汤恩伯手握重兵，只听令于蒋中正，视李宗仁为无物。何应钦、顾祝同等人矫情自饰，各怀异心，坐山观虎斗。——国家倾覆在近，中央内耗不息。公职人员，因惮惧共军之威，离职回家者甚众；达官要员急送家眷至台湾，以备后路。又兼物价飞涨，物资乏绝，将士皆空腹禁戒，怨声载道。兵卒逃亡，不可胜计；军中将官俱知前程渺茫，装病离职者亦众；官吏亡叛，更如赶集，络绎不绝。国军未战先怯，败局已定。


    军既靡靡，民亦惶惶。昔年倭人攻占南京时，凶戾肆虐，奸人妻女，杀人如麻。今闻共党乃共产共妻之徒，人人皆惮惧不安，家中有女初长成的，或将女儿藏到乡下；或白日躲在家中，特意将脸涂黑扮丑；已许配人家的，连夜送女，仓促结婚。更有甚者，媒婆一言即合，次日即匆匆嫁人。一时间，《中央日报》上尽是订婚、结婚启事。各种流言，沸沸扬扬，百姓惶遽，不知所从。


    民国三十八年四月中，谢家昌致电楚声，言国共谈判受阻，战事一触即发，请楚声携家速至广州。楚声知势甚迫，心慌意乱，未及辞职，匆匆收拾行装，欲次日飞往广州。夜间，忽觉闷雷不绝，楚声大惊失色，遥望北方，但见火光连绵，天云为之染红。元梅从梦中惊醒，抱紧楚声大哭。街头巷尾，市民惊呼不绝，皆夺门而逃。楚声叫苦不迭，自责为何不早离开南京。天色微明，一长袍老者从巷中逃出。旁人笑问何往。老者颤声道：“百万共军，填江而南，势如风暴，横扫江南也！”俄而，街头人声愈密。


    大军压境，举城震骇。南京物品，一夜尽贱。沿街商铺俱关门闭户，以防兵痞趁乱劫掠。汉中路与中央路等处，饥民破门而入，将粮米抢掠一空。凡欲逃离者，皆贱卖物资：大米一石，仅卖袁头二枚；绿牡丹面粉，仅卖一元一袋。其余物品，如香烟、棉纱、棉布之类，则无人问津。富人因忧道上遭劫，遂将黄金珠宝埋于地下。随身只带少量盘缠，夺门而逃。地痞趁机作乱，白日入室劫财。


    时炮声愈响，门窗颤动。市民皆慌乱，不知所往。忽传共军寇略江浦县城，山呼海啸而至，所过虏略殆尽。楚声欲往武汉，人皆道：“共匪跨江千里，席卷江南，道路断绝，上海洋人聚集，共匪必不敢动，惟逃上海，可保无虞。”慌乱之间，楚声未及细想，就随人流往火车站。时街头人流，势若洪水，人群拥挤，互相蹈藉。因百姓尝遭倭贼之虐，皆虑共军如倭人之暴。背驮包裹而逃者，填街塞巷，杂物一地。阿岫抱着元梅，被人挤得晃晃荡荡。元梅嘶声大哭。阿岫骂道：“若是早走时，哪有今日狼狈，恋着那记者位置，恋着你那深宫大院，害了自己，又害家人。”楚声甚是悲惭，并不回言。


    时公职人员与军队皆仓皇逃命，与百姓争乘火车。楚声抵达车站，但见人潮汹涌，互相攀抢。车厢顶上亦坐满人，列车开动时，仍有人冒死攀车。车顶上无处护身，不断有人掉下，摔在道上，脑浆迸裂，状甚凄惨。楚声令崇和在前，转道往京杭公路逃跑。崇和租了一辆马车，一家人沿京杭大道逃命。京杭大道亦拥挤不堪，俱是机关、学校及社会团体人员，如若惊弓之鸟。忽前方人群惊呼，言共军侧翼迂回，已将公路截断。十数万难民挤在路上，进又不得，退又不能。数万败军从后涌来，催促难民让道。忽见前方已为共军所据，遂惊恐复回。各部败军互相冲撞，竟开枪互射，死伤一地。难民皆哭骂：“这种军队，义不及地痞，勇不如山贼，如何能保护百姓？”


    楚声见势不妙，急道：“追兵在后，在此迁延，甚是险恶，不若走小道。”崇和亦以为然，背起元梅，奔走在前。深入乡间，远离尘嚣，四野寂静，恐慌顿息。近晚，楚声等又靠近京杭道而行。忽见村中惊惶呼喊，村民皆趁夜色躲进菜地。楚声顿觉不妙，亦带家人躲进菜地。忽见前方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有人惊呼：“共产党来了！”村民皆惊惧，跪地哀求道：“老总饶命！先生饶命！”一官佐道：“诸位乡亲，勿要惊慌，我们是解放军，是穷人的军队。”楚声随着村民起身，恭立于道边。


    微明时分，楚声等随军队东行。忽见共军在道边架锅做饭，路过军卒皆一边吃饭，一边直前急进。元梅饥饿难忍，独自跑近伙夫，道：“伯伯我饿了。”楚声大惊，低声喝道：“元梅回来！”但见那伙夫舀一勺饭给元梅，道：“小妹子从哪里来？”元梅道：“从南京逃出来的。”旁边一官佐道：“可以回南京了，南京已经解放了。”元梅道：“我怕共匪杀人。”楚声惊骇，道歉道：“小孩不会说话，老总勿怪。”那官佐道：“中国只有蒋匪，共产党是人民的政党。你们回去看看，南京一切井然有序。”楚声歉笑道：“我们去上海投奔亲戚。”官佐又令伙夫送食物给楚声一家。阿岫与楚声接了食物，道谢而去。


    时天雨连绵，道路皆泛泥浆。愈近上海，难民愈众，四面八方，俱涌入城中。共军数路并进，数十万众，将上海围困。楚声一家抵达家中，形容尽瘁。旧友见楚声落魄，遂奉重金。楚声惊道：“如此厚资，楚声怎敢领受？”旧友笑道：“这几年将房子出租，所得租金甚丰，上月租客已赴香港，故所谓厚资，实为楚声之财。”楚声大喜谢过。阿岫看遍房舍院落，惊喜道：“未曾想过太太这般富有，我四川大地主家，亦不过如此。若是打退共匪时，教老爷也不做官，住着这大屋子，享受富贵。”崇和道：“若是共军打破上海，一切化为乌有。”楚声听罢，忧心愈重。


    五月中，忽听得吴淞口传来炮声。市民皆惊憷不安，方圆百里之域，尽是共军，不知逃往何处。过数日，但见刘行、杨行、月浦等地之民逃入城中。楚声探询前线境况，一难民惊魂未定，道：“在下所过之地，见沟渠尽是血水，田中共军，相枕而死，望之无穷。”旁近市民抚掌道：“以汤司令之神武，必折共匪盛势。”正言间，忽前方枪炮骤停。众皆狐疑，竖耳静听。一市民喜道：“或是共党虏略无所获，引军退去。”旁人道：“共虏骁勇能战，岂会弃富饶上海而不顾？”市民不闻枪声，皆至街头，翘首东望，神色讶然。


    次日，天雨愈大。忽枪声又起，爆破声连绵不绝，楼房俱颤动。举城尽骇。飞机从屋顶掠过，飞往高桥镇。轰炸之声，自旦至日中，从未停息。硝烟漫天，随风而至，罩住城区。楚声听惯枪炮声，心中淡然。一日，忽听得街上呼喊：“共党进城了！”楚声猝然一惊，急至街头。民众悽遑相顾，道：“共党从南京路、林森路攻入市区。”众皆怅恨绝望，道：“此时内外断绝，我等草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何是好？”


    两军于苏州河对峙。国军凭恃大厦之险，乘上击下，使共军寸步难进。共军死伤甚众，河水为之一红。如此鏖战尽日，军士皆疲倦。共军因变战策，与苏州河北之密探协作，从上游偷过苏州河，掩其不备，数道并击。国军胆寒，遂土崩瓦解。守将刘昌义知大势已去，遂请降。


    共党既得上海，数百万民众皆惶遽不安。因见共党军纪整肃，不入民房，不扰市民，遂欣喜异常。楚声在家困居多日，因闻街市井然，遂放心出行。忽一日，听友人言宋庆龄亦在上海，不觉大喜过望，遂举家拜访。楚声抵达宋庆龄私邸前，见共党陈兵警戒，不觉内怀不安。阿岫道：“共党又不是魔鬼，待阿岫去叫门。”言罢即上前，道：“宋夫人的亲戚来了。”等候片刻，一仆人出视。楚声道：“只言楚声拜访即可。”仆人匆匆回院。


    楚声忽见宋庆龄快步出迎，不觉百感交集，哭道：“宋夫人，小妹楚声来了！”宋庆龄拥住楚声，欷歔哀泣，道：“我与楚声不见，十三年矣！其间凄苦哀痛，自不待说。”楚声哭道：“自抗战始，历尽磨难，九死一生，今能与宋夫人相见，可谓大幸。”又将子女介绍给宋夫人认识。宋夫人牵着崇平与元梅之手入内。楚声询道：“为何夫人不远走海外？”宋夫人道：“故土难离。蒋、毛二人皆欲用中山先生之名，今蒋败走，毛某犹在，我尚有可用之处。”楚声忧道：“只恐毛某非善类。”宋夫人道：“楚声勿忧，毛某必欲用我为堂上菩萨。”楚声道：“此话何解？”宋夫人笑道：“拜我非敬我，只为名利计。昌儒现在广州，楚声何不速去？”楚声道：“安危未定，不敢擅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2）

    正言间，忽报邓颖超、许广平、罗叔章前来拜访。宋庆龄遂同楚声出迎。邓颖超、罗叔章与楚声相见，相拥而泣。邓颖超道：“现蒋军大势已去，昌儒何不仿傅作义等众，弃暗投明，为新中国出力？”楚声道：“昌儒在战犯之列，若投贵党，只怕秋后有难。”邓颖超道：“昌儒虽得宠于蒋，然蒋已无力回天，识时务者为俊杰，望楚声相劝，晓以大义，昌儒必幡然而归。”宋夫人道：“颖超所言有理，烦请你与陈毅将军协商，速送楚声往广州。”言罢，瞠视楚声，又将盘中之桃递给楚声。楚声心领神会，满口应承。


    共党既愿送楚声出城，楚声遂急急收拾细软。阿岫道：“先前不愿走，今又急急欲行，不知何故？”楚声道：“今若不走，只怕余生将与昌儒天各一方。”宋夫人将楚声一家送出上海。临行，楚声拥住宋夫人，悲戚道：“从此天各一方，望宋夫人保重。”宋夫人道：“小妹此去，可远走美国，从此勿再复回！”言罢凄怆泪下，依依惜别。


    楚声一家安然抵达广州。楚声将邓颖超所托之事相陈。谢家昌道：“与其屈服而亡，固毋宁抗争而败。以毛贼之本性，外宽内忌，睚眦之隙必报，我若降共党，则身败名裂。”楚声道：“我自出上海，沿途所视，百业凋敝，民有菜色。长江以南，南岭以北，共党纵横，所过皆克。现国家危困，败局已定，广州势将不守。依昌儒之见，当何往何从？”家昌道：“楚声可携儿女先往香港，再渡洋赴美。我职在广州，若战而不利，或退居台湾，或忠义国难。”楚声正色道：“孟子曰：‘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现身临绝境，你若慷慨赴死，成就忠义之名，你之妻儿当何去何从？安危之机，望昌儒慎行。”谢家昌黯然神伤，拥住楚声，哀叹不已。


    忽败报传来：林彪麾军扫荡湖南，深入险地，所向克定。国军将士，降共者甚众。谢家昌知广州势危，遂遣楚声回粤北劝亲友南逃香港。楚声先至南雄，欲取阿哲妻女南逃。山秀倔强道：“死也要死在家中！”——誓死不离乡土。时王显哲之侄槐雄在旁，道：“共党残暴不节，婶子若不速走，只怕共军来时，人畜不留。”山秀诘道：“我家男人当兵，是政府强迫的，我家有何过错？你是国民党员，为何不早走？”槐雄道：“我虽为国民党员，却非政府中人，党败则名不存，为何要逃？”山秀不解道：“都是中国人，争利相恶，自相残杀，上天不怜！记得当年，县长方新嗜杀无度，引来朱毛攻劫。共党又打大塘谢伯英，焚毁一街商铺。谢伯英报怨，连结冯宠华攻上朔，半年之间，往来争夺，死人甚多。人不自睦，惹怒上天，结果年末，凡打仗之地，如南雄城、上朔、锦陂、大塘等，皆发人瘟，死人更众。”楚声知山秀心意已决，道：“我此次逃亡，非同往常，只怕难以复回，宝盒寄存于此，甚是不便，今欲带走。”山秀道：“这些年来，你没那木头随身，还不是安然无事？带在身上累赘，有我保管，你且放心。太太此去，央老爷放阿哲回家。我家男人是被逼当兵的，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跟共党讲清楚就没事。”楚声行至村口，转身道：“只怕此去，天长地远，再也见不到嫂子。”言讫，抱着山秀大哭。山秀哭道：“如今改朝换代，草民还是草民。太太就不同了，新贵族起来，旧贵族总要遭殃的。只求老爷放阿哲回家，死在家中，比变孤魂野鬼好。”


    楚声又奔回乐昌。谢家阖门惶惧，茫然莫知所往。谢家乐已将家当收拾好，一家人坐在大厅，一筹莫展。淑芬不愿远行，道：“我等良民，安分守纪，政府打打杀杀，与我家何干？何必丢下家业，远走香港，与那番鬼佬混居？”众人七嘴八舌，议而不决。时共党陈赓、邓华两部军兵，共计二十余万众，寇略赣南，而后乘胜南进。陈赓部披坚执锐，取道乐昌，沿粤汉铁路而南。夜间，无限大军沿武江河南进，擦乐昌城而过。乐昌之民皆惮惧，大都躲入山中；县政府亦为之一空。共军过城而不害，百姓皆狐疑。淑芬道：“毛共坐管天下，亦需百姓税利，为何当共党为洪水野兽？”楚声道：“听闻廊田人张汉民已贵为师部参谋长，如今挟仇恨而归，岂会放过谢家。”谢家乐胆颤心惊，道：“若不走时，尸骨不全！”遂留贱养及牛牯两家人看管房舍，贱卖一切厂房、店铺，携家裹财南逃。阿秀一家不愿走，留于乐昌。


    谢家大小齐聚广州，惊魂甫定，忽闻共军前锋已达从化，城中市民争相出逃。谢家昌难顾家小，一切托付楚声。王显哲不敢回乡，随家昌在军中。大军压境，炮声可闻，鸟雀铺天蔽日，惊叫而南。传闻共军分道抄掠，声势浩大，旱路尽为所塞，广州已成死地。举城尽骇，风声鹤唳，难民争渡，江边大乱。楚声一家只带细软，租车往港口。时江边人头簇拥，吵杂混乱，哭叫声不绝。家乐一家在前，艰难挤上客轮。崇琎复回，助楚声上船。楚声急道：“人群太挤，我与阿岫及崇平等走散，速去寻找崇平等人。”崇琎应声，遂往人群中急寻。


    时汽笛长鸣，将欲离港。楚声焦急，在轮船上下寻找。忽见崇琎挤腾上前，道：“婶子可曾找见崇平等？”楚声惊愕，哭道：“你未找见么？”遂急欲下轮船。时轮船驶离江岸。楚声凭栏哭喊崇平及元梅之名。忽见阿岫在岸边挥手疾呼。轮机声轰鸣，人声又杂乱，楚声听不见。阿岫跪在岸边捶地大哭。楚声心头大惊，便知崇平等未上船。时轮船离岸甚远，楚声纵身一跃，跳入珠江。船上之人骇然，呼喊声迭起。楚声奋力往江边游去。波浪拍击脸庞，江流推涌，楚声竭尽全力，拼死击浪前进。楚声游到岸边，浑身疲软。阿岫哭着扶起，道：“崇和带着弟妹，找老爷去了，拖也拖不住。”楚声气喘吁吁，道：“阿岫，你我分头去寻。”言罢遂坐在地上，只觉大难临头。


    时街头惶乱，城中富者，皆捐弃家产，携带家小，流亡藏匿。楚声一身淋漓，寻至司令部。但见军兵逃匿一空，满地狼籍。楚声转身出来，忽听得震地一声响，远处腾起尘烟，有人惊呼：“国军炸了海珠桥啦！”楚声疾奔至海珠桥前，但见无数市民在岸边聚集，众人一脸仓皇，猜测作孽之人。忽一队共军前来，喝令民众离开。人众稍散。楚声不知所往，只在四处晃荡。近夜，楚声复回司令部。时司令部已为共军所据。楚声欲转身离去。忽一卫兵举枪喝令楚声举手。楚声不敢动，举手待查。卫兵道：“你从外而内，熟门熟路，意欲何为？”遂将楚声押至长官前。楚声道：“我与孩儿走散，因寻至此，别无他意。”共军长官道：“你若非在此住过，怎会如此熟悉？”楚声道：“我是外地人，道路不熟，偶尔撞至此处。”共军长官喝道：“必是蒋匪奸细，前来探听情报。”令军兵押至黑屋中候审。


    次日，军兵将楚声押出。楚声道：“我欲小解，烦老总押我至厕所。”军兵闻言，即押楚声进厕所，而后在外守候。楚声小解毕，遂翻墙而出，慌不择路，在巷中乱闯。共军搜索而至。楚声心慌，撞进民居。一妇女大惊，以为窃贼。楚声急道：“我被共军逼迫甚急，只在此躲一片刻。”妇女用粤语大叫：“我听不懂北方话，你给我出去。”言罢推楚声出门。军兵寻声而至，枪头砸在楚声头上。血水顺着脸颊流下，楚声一手按住伤处，随军兵走出巷子。为首军卒道：“这婆娘打扮，必是蒋匪太太，可押其至司令部。”言罢又飞起一脚，将楚声踢翻。楚声爬起，怒视踢人者，道：“只要我不死，必严惩你这兵痞！”那军兵忿然作色，抬手一掌，用猥琐之语骂楚声。


    刚至司令部，忽见两辆吉普车过来。军兵急将楚声跩到一边。众军兵皆立正敬礼。楚声忽见一将官，样貌极像楚剑，遂试着叫唤：“楚剑！”在旁军兵低声喝止。楚声大呼：“余楚剑！”那将官讶然望来。果真是楚剑。楚声大哭道：“哥啊！我是楚声！”楚剑急地上前，抱着楚声，道：“妹妹为何在此？何故额上流血？”楚声嚎啕大哭，捶打楚剑，道：“若是哥哥来迟些，你妹子将被这帮兵痞侮辱而死。”楚剑喝道：“何人暴虐我妹子？”楚声冲到军兵面前，甩手几掌，骂道：“我说过，只要我不死，必严惩你这兵痞！”那军兵战战兢兢，低首受罚。


    一员将官喝令将那几名军兵绑了。楚剑道：“此乃叶剑英将军，与昌儒有师生之谊。”叶剑英道：“贤弟媳受苦了。”又令军医替楚声疗伤。楚声道：“凡遇危难，皆有昌儒之友相助，可知楚声未嫁错郎。”叶剑英大笑，遂请楚声入内叙谈。


    次日，楚声执意要去寻找孩儿。楚剑道：“崇和已二十有余，带携弟妹，应无大碍。现哥哥随叶将军接管广州，你嫂子侄儿随后就到。往后可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楚声道：“若是找不见昌儒，我便居粤北，老死泉下。”临行，楚剑令两名警卫随行，以护卫楚声。


    楚声在广州找了几日，俱失望而归。楚剑道：“不若先回粤北，或外甥等已回家乡。”楚声以为然，遂往粤北。楚剑心忧楚声安危，遂令警卫一同前去。楚声到乐昌时，远远见东头街黑烟腾腾。路人皆道：“如今谢家遭殃了！”楚声震骇，道：“何人焚烧谢家？”路人道：“谢家昌是大国民党，能焚烧谢家的，舍共党其谁？”楚声疾奔至东头街，但见谢家火势凶猛，百米之外都听得呼啦啦之声。忽有人大叫：“楚声嫂子！”楚声急视，原来是采莲。采莲带楚声归家，暗道：“那两个共军是押你回乡的么？”楚声道：“是我哥哥的警卫员。”采莲道：“你可知何人纵火焚烧你家？”楚声道：“何人？”采莲道：“都怪家乐当年造孽，结下廊田的大仇人。昨日那张汉民衣锦回乡，大宴乡里。听人言，张汉民暗遣乡民放的火，从凌晨至午中，你家亭台院落，化为灰烬，甚是可惜。”楚声淡然道：“共党当政，此劫难免。”


    贱养夫妇在街头，忍泪不敢哭，眼睁睁看着亭台楼阁成为灰烬。忽听人言，楚声已回，随采莲去了。于是贱养一家、牛牯一家，跑到采莲家，见着楚声，哭哭啼啼，诉说谢家之难。楚声安慰道：“天已大变，何惜房舍，勿要伤怀，人安则兴。”正言间，阿秀一家寻来，众人皆恻怆，劝楚声开怀。楚声道：“房舍财产，皆身外之物。惟心忧者，乃是崇平等人，至今生死未卜，使我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众人闻之，皆为之怆然。采莲言共军进城时，龚楚与薛纯武曾率部抵抗，隔着武江河与共军对射，因不敌共军之强，又逃往王坪。后慑于共军之威，缴械投降。昨日共党派龚楚与薛纯武往海南，劝薛岳与家昌投降去了。楚声道：“龚楚乃趋利避害之人，又深谙共党之性，此去必不复回。”言罢，长叹息道：“我辈赶上了改朝换代时期，祸兮福兮！”


    次日，楚声遂至南雄。刚至锦陂村口，忽见崇平与元梅飞奔过来。楚声悲喜交集，搂着儿女大哭。阿岫与崇和上前，亦凄怆流泪，崇和道：“我已见着父亲，父亲嘱咐孩儿，要不顾一切，找着弟妹，与母亲一道，前往香港；若不能去香港，在锦陂等候父亲，若国势稳定，或有相见之日。父亲言我已成人，要经受磨难，照顾母亲与弟妹。”楚声一听，觉得从此相见无望，心如刀绞，不觉嘶声大哭。山秀一家闻楚声已至，俱出村口，将楚声扶入家中。山秀知阿哲不肯回家，不胜愤懑，破口大骂阿哲。邻人劝道：“阿哲不回，还捡了一条命，槐雄只是国民党员而已，说了几句愤慨之言，遂被抓去南雄枪毙。”楚声一听，不觉暗惊。两名警卫见楚声安然，遂告辞往广州。


    从此，楚声躬耕锦陂，以候丈夫回归。楚声心想：五年前避难于锦陂，等来一家团聚。若国势大变，家昌或有回乡之日。忽天气转寒，北风肃杀，楚声安顿元梅睡好，就于床上辗转难眠。忽觉得自己回到上海，父母殷殷相待。母亲轻抚楚声，道：“我女儿在外谋事，其志胜过男子。”父亲道：“楚声不必在外奔波，在家相夫教子，才是妇女家正道。”楚声道：“父亲所言有理，女儿在外多年，历尽艰辛，身已疲，心已倦，从此在家，侍弄家庭。”家昌起身道：“我倦于军旅，欲卸甲归隐，未知岳父母大人意下如何？”父亲道：“如此打打杀杀，无有终止，杀的是华夏子孙，不若远走美国，以享安宁。”家昌道：“乐昌亦是好去处，我欲携楚声回乐昌。”余楚声应承，执家昌之手道：“我自嫁于你，悲悲欢欢有限时，分分合合无了期。从此你我就在乐昌厮守至终，不要有战争，一家平平安安。”一言未了，忽街头呼声迭起，言倭奴杀进城来。谢家昌挣脱楚声，道：“倭奴不灭，何以为家！”转眼就不见了。楚声惊怖，带着父母东逃西走。满城百姓，震怖遁走。民厌战乱，离土而愁，泣号道路。华夏之域，无处安身。奔走之间，忽父母亲不见。楚声晃晃荡荡，仿佛到了南京。忽听得四面惊呼，言共党杀进城了。顿时城内鼎沸，难民皆乱走。楚声随着人流逃命，如此颠沛流离，无有尽头。楚声绝望而哭，不禁醒了过来，方知：梦里惊行千万里，只因心神不得宁。


    时近黎明，寒风渐弱。楚声看着元梅熟睡，遂披衣下床，踽踽至院中。时村落凄清，寂然无声，蓦然抬首，一弯残月挂在天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1）

    明镜（下部）


    第六十一章


    楚声寄居锦陂，与山秀家同耕，入则阖门静守，出则行为恭俭。元梅入读锦陂小学；崇平在大塘中学就读，学名为谢抗日，同学竞相揶揄，崇平愤而以谢崇平为学名。崇和随楚声与阿岫在家耕种。楚声与崇和不谙农事，时常弄巧成拙，成为乡人笑谈。阿岫知情，不觉责怨。山秀不忿，道：“这天下换了皇帝，仆从登台成主子，凤凰落地变麻鸡，野狗乘势装虎豹。乡人笑笑也就罢，四川婆没心没肺，不懂得主仆尊卑，欲学共党造反么？”阿岫反诘道：“我太太命苦，逃难到锦陂，后半生就要在土中刨食了，不学会侍弄农业，待我死了后，你会养我太太么？”楚声闻言，不觉凄怆伤怀。


    时共军涉海打破海南岛，薛岳与家昌逃往台湾。楚声惊闻败讯，只觉一家再难重圆，望东哀泣，饮食不进。阿岫哭道：“太太，你若死了，崇平、元梅依靠何人？”崇和涕泣而起，道：“无论天涯海角，我誓要寻见父亲！”楚声哭道：“男儿不历艰险，总是难以成器。崇和此去，万望当心，凡是随机应变，不可逞强。”崇和辞别家人，挥泪而去。


    时共党组建民兵，搜捕国民党残余。大小路径皆放流哨：白日有儿童团当道盘查，夜间有民兵设伏监视。崇和到乡政府开了路条，只言回乐昌办事，数日便回。车至韶关时，崇和乘人不备，藏身煤堆中。至夜晚，崇和偷攀火车，翌晨抵达广州。崇和扮作流浪汉，徒步往香港去。行至东莞时，为民兵所拘。民兵盘问崇和底细。崇和言家室残破，无以安身，饥寒交加，故流浪异乡。民兵断定崇和是富家子弟，遁逃在外，以避**，遂拘崇和于看守所，每日只令其干农活，不与饱食。数日之后，崇和趁看守懈怠无备，遂钻入排水沟，爬行数里得脱。


    时值春季，雨水绵绵，阴云蔽日，连月不开。崇和冒雨行走，抵达宝安时，高烧不退，昏倒在农家檐下。农夫见情，遂灌姜汤以救。崇和醒来，气虚力竭，只道将死，不觉流泪。农夫道：“小哥从何而来？”崇和道：“家遭战祸，逃难至此。”农妇惊道：“想必是地主少爷！”农夫道：“何以见得？”其妻道：“自去岁以来，自北而南，难民潮涌，多是富人。”崇和急道：“我实为贫苦出身。”农夫于是不再探问，悉心照料崇和。过几日，崇和自觉康复，遂向村民探询往香港走法。村民警觉，暗报民兵营。


    时近天黑，崇和内急，往村后厕所，忽见数名民兵持枪进村。崇和急藏身柴房。民兵撞入农家，翻弄一遍，一无所得，遂于房前逼问农夫。农夫兢惧，指天画地，起誓道：“我见他昏倒门前，便救了他，谁知道他是坏分子？若是寻见那短命仔，我剐了他！”民兵头大叫：“凡窝藏叛国者，与其同罪！”村民闻言，莫不震憟。崇和偷出柴房，趁着天暗，惶遽奔逃。


    次日，崇和潜至罗芳村，远眺河岸，正没柰何，忽数百难民一涌而至，欲涉深圳河而南，阵势混乱。崇和趁乱而前。边防军警鸣枪示警，放狼狗撕咬难民。众皆哭号，凄怆无助。崇和纵身入水，欲潜水过河。谁知水浅，数只狼狗腾入河中，撕咬崇和。崇和大叫，急返河岸。众人见崇和衣衫破碎，血迹淋漓，皆惶惧犹豫，不敢靠近河堤。军警举枪作势，疾言厉色，恫吓难民。难民震惧，尽悉星散。于是两名军警，各拽一臂，若提猎物，将崇和拖上车。


    军警拷问崇和身份，何故逃港叛国。崇和咬定自小流浪，不知何处是故乡，逃港只因随人流而已，别无他谋。军警审视崇和貌样，见其面黑且丑，不似富贵人样，遂将崇和押至花县劳动改造。崇和在农场劳改，寡言少语，出无结交，入则独处。因其勤于劳作，不结帮派，为场长所识，遂令崇和至食堂，为采购员跟班。崇和在饭堂做事，方得饱食，渐复元气，如此一晃就两月有余。


    一日，崇和随采购员外出购粮。忽大雨如倾，崇和随采购员至一商场躲雨。躲雨者甚众，接踵而立，臂肩相挨，人声嘈杂。崇和挤至檐下，忽见身旁站一少女，发梢间犹挂点点水珠；挽着一老太婆，仰望天雨，焦急模样。崇和忽觉老太婆甚是眼熟，遂凑过去细看。那少女见一劳改犯神态甚异，遂警觉道：“看什么！”崇和疑惑道：“你是王家婆婆？”那老太婆指而惊疑道：“你是谁？”崇和哭道：“我是崇和，你真是婆婆！”采购员怒拽崇和，道：“什么事？”崇和突跪在地，道：“婆婆救我！”老太婆认出崇和，遂抱住崇和哭道：“我的乖孙，你为何在此？”崇和哭道：“我现在劳改农场，婆婆救我！”老太婆诘问采购员道：“你们放了我孙儿，我孙儿犯了什么法，何故拘我孙儿去劳改？”时观者如堵，皆问因由。采购员道：“你去劳改场问领导就知道。”言罢拉着崇和离去。崇和回头哭喊：“我在劳改场，请婆婆救我！”老太婆在后看了，捶胸跺脚大哭。


    采购员回到劳改场，不敢隐瞒，将实情上报。场长恼怒，欲要处罚崇和，忽报当地驻军王副军长到。场长急地相迎。王副军长道：“本人王秋有，因一私事前来打搅场长。”场长低眉哈腰，道：“早闻王军长大名，未曾拜访，愧疚之极。今首长亲临，必有紧要事。”王秋有指身边老妇而道：“今日我母亲在商场偶遇一人，身着贵场劳改犯服装，那人是我失散多年的侄儿。我到此乃是想看望我侄儿，未知我侄儿犯了什么法？”场长甚是窘迫，急令随从去请崇和。


    崇和随人前来。老太婆急步上前，抱着崇和哭道：“我的乖孙儿，你受苦了！”又牵着崇和道：“这是你秋有叔。”崇和跪地哭道：“叔叔救我！”王秋有抱住崇和，垂泪道：“崇和放心，你母亲走了，你就是我的儿子。”场长在旁嗫嚅道：“贵侄因逃港被执，并无大过。”王秋有道：“年轻人做事，难免有不周之处，望场长呈报上级，放崇和出去，我一定严加管教。”场长唯唯诺诺，遂向上级请示。一日工夫，场长得上级明示，替崇和办理解押手续。崇和流离数月，历经劫难，方苦尽甘来，随王秋有出了劳改场。


    王秋有带崇和归家。时王秋有之妻女在门前立候。王秋有道：“这是你婶子，姓叶名沪玲；这是你妹子，名唤爱华，刚满十一岁。”崇和局促，鞠躬问好。沪玲道：“我本上海人，年日军侵略上海时，我刚上中学，令尊一战成名，其名赛过好莱坞明星。后往延安，在抗日军政大学与秋有相识，与其谈论当世英雄，我言当世英雄，非谢昌儒莫属，只惜为蒋介石所用。秋有言与谢昌儒乃生死旧交，我遂对其顿生好感，从而与其结婚，不想今日遇见谢昌儒之子。”王秋有闻言大笑，道：“你婶子所言非虚。”叶沪玲道：“你叔常言：‘无谢家便无王家，无宝莲便无老母，无谢昌儒便无王秋有。’可见王谢两家之厚，崇和往后便住王家，食则同饱，饿则同饥。”崇和感激涕零，连声致谢。王家婆婆泣道：“乖孙，且听你婶子的，往后我们便是一家。”崇和此时已无路可行，遂暂安顿于王家。


    次日，王秋有与崇和独谈。王秋有道：“现天下大定，敌我不共天。令尊与我虽为生死之交，然敌我有别，若外人知你为谢昌儒之子，恐行走艰难，我与你婶子计议，你不若改名换姓，再送你从军，日后再谋前程。”崇和闻言，低首不语。王秋有道：“现形势甚迫，如此行事，实不得已而为之，他日世道开明，贤侄便可复归原姓。”崇和低首道：“一切听从叔叔安排。”王秋有道：“你暂且与楚声妈妈断绝联系，楚声之兄为省府高官，应能庇护楚声安然。若军中知你为谢昌儒之子，他日恐难立脚。”崇和道：“为今之计，只有如此。”王秋有闻言大喜，遂荐崇和从军。从此谢崇和便更名为王崇和。（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2）

    崇和既然从军，暂属新兵连，驻江门。崇和在部队，静默少言，淡然自守，不与人争，少有识者。师部从各营选精锐，作为军事技能教官。部队连日训练，疲乏至极，新兵悉皆怨叹。或有将官之子，本欲在部队镀金，不想在此劳累，此等人性本骄矜，不将带队老兵放在眼里。一日训练，一新兵倨傲，不服管教，推搡班长，骂道：“你这蒋匪军，为我父亲所俘，在此擅作威福，真不知天高地厚。”众新兵起哄大叫。所近老兵看见，急切上前相劝。数十新兵起而群殴，场面大乱。


    崇和在远处看见，急上前探询。旁人道：“数十新兵围殴老兵，场面大乱切勿靠近。”崇和道：“新兵竟敢围殴老兵，岂有此理！”旁人道：“崇和不知缘由，此等老兵原为蒋匪军，在东北吃了败仗，受改编为解放军。”崇和道：“既然都是解放军，又何分彼此！”言讫扒开人群，欲要劝阻。老兵被打翻在地，狼狈极甚。崇和张臂拦阻，大叫：“若出人命，难辞其咎！”众军卒叫道：“这帮蒋匪军，败于我军之手，有何资格教我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若不换教官，我们誓不训练！”一老兵擦拭血迹，愤然不平，道：“老子在缅甸随孙立人痛宰倭寇时，小子们还在尿裤子。今日老子失势，遂为兔崽子所欺。”众新兵闻言，火气越旺，喊道：“蒋匪兵在赞美旧主子，发表反动言论！”又群起殴打。崇和性起，施展拳脚，左挡右击，痛殴新兵。崇和力斗数人，互有损伤。军中督察到场，驱散闹事者。又将崇和与众老兵拘于禁闭室。


    一老兵感激道：“老弟同为新兵，行止却与众不同。今日相帮，异日必舍身报答。”崇和道：“今日所行，皆为仁义。诸位舍身异国，奋力杀敌，实乃国之英豪。而今落魄，上天无眼。”众老兵闻言失惊，道：“小哥万勿如此说，免致因言获罪。——未知小哥大名？”崇和道：“王崇和。”众老兵皆自我介绍，分别是：王洪礼、王瑞新、叶家义、谢中勤、孔德利、余振群、李二狗、翟三思、张发财、郭淮仁等辈。崇和道：“诸位皆是兄长，从今往后，诸位若有难处，小弟当倾力而为。”王洪礼等听音晓势，知崇和非一般人，遂有结交之心。


    忽新兵连程指导员入室调查。程指导员指崇和而道：“今日事件经过，你且如实相禀。”崇和道：“那帮新兵，自恃出身将门，盛气凌人，不服管教，凌辱老兵。如此这般，教人何以立足？现部队中从国军中解放过来的，何止百万余众，此等人为解放全中国，浴血奋战，亦是国家英雄。且战争之时，众皆冒枪弹，为何和平时期却分一等二等？程指导员您是起义人员，虽与众位弟兄不同，但也在国军中呆过，望程指导员替诸位弟兄做主。”程指导员道：“事件起因，皆因新兵自恃技能了得，故不服诸位教官之教。此等人放言：欲与诸位比武，若诸位赢了，方才心悦诚服。未知诸位可否愿意与众新兵一比高低？”叶家义哑然失笑，道：“我们在缅甸随孙立人斩杀倭贼时，此等屁孩还在尿床。”张发财顾虑道：“只怕我们赢了，日子更难过。”李二狗忿然道：“大不了一死，比起在缅甸的死难弟兄，我们多活了六七年，何惧之有！”王洪礼目视崇和，道：“未知崇和兄弟之意。”崇和道：“我与诸位大哥共同进退！”程指导员见如此，遂令看守解除羁押。


    次日，新兵营数百之众集于训练场。新兵营朱营长立于高处，大叫：“今日以比促练，赢者为师，凡愿与老兵比试者，皆可一露身手。”一言未毕，忽一人大喝道：“我李永国第一个不服，昨日发表反动言论者，敢与我一比高低么？”叶家义欲要出列。崇和道：“杀鸡焉用牛刀，小弟且打头阵。”李永国指崇和怒道：“你与此撮兵油子同流合污，前途渺茫，识时务者为俊杰，站错队列，天壤之别。”崇和道：“未知你有何本领，能使我心悦诚服。”李永国撸袖道：“口舌之争无利，且看李某之神技。”崇和道：“你欲比那般？射击、格斗、越野，任由你选。”李永国昨日见识了崇和格斗手段，心中暗怵，道：“你我比试射击。”众皆起哄，高声鼓劲。朱营长见情，道：“你二人使三八式步枪，击中五十米处半身靶”。李永国大笑，道：“朱营长小觑我！”朱营长道：“击中五十米半身靶再说。”一语未了，李永国举枪便射，中十环。众新兵皆惊呼。崇和举枪射击，亦中十环。朱营长令人置百米靶，各人发十一弹，分别是：立姿三发站姿三发，两发点射，三发点射。李永国按规射击，中九十五环。崇和心定神闲，连发连射，竟中一百环。众皆大呼鼓掌。崇和使人将靶置于一百五十米处。众军见了，皆起哄大笑。崇和一枪中九环。满场俱惊。朱营长亲自验证，惊讶道：“崇和是个奇才！”李永国不服，亦射一百五十米靶，竟脱靶。众人皆窃笑。王洪礼、王瑞新、叶家义、谢中勤、孔德利、余振群、李二狗、翟三思、张发财、郭淮仁等人亦射一百五十米靶，中5环、6环、7环不等。众新兵跃跃欲试，成绩最好者，不过中靶而已，跑靶者甚众。朱营长道：“今日见识崇和等绝技，大为震撼，从今往后，诸位不得再生事端，苦练技能，以王洪礼等老兵为师。再有桀慢不训者，绝不姑息！”李永国等众皆丧气不语。


    忽一日，朱营长特召崇和及王洪礼等众，道：“今日有老红军参观团到此，由我师参谋长张汉民带队，欲观新兵营之气象。请崇和代表新兵作技能表演，王洪礼等老兵亦当有所准备。”崇和等闻言欢悦，欲在老红军前显露身手。李永国等闻知其情，俱羡慕不已。李永国道：“崇和技艺超群，若为参谋长所识，可谓前途无量，兄弟等叹羡不已。”崇和道：“所谓技艺，一份为天生，九份靠苦练。若你诚心拜王洪礼等人为师，何愁不就百步穿杨之能？此等老兵亦是穷苦人出身，亦是人民解放军，不可满口‘蒋匪军’乱叫。试看军中元老，如朱总司令、彭总、林总等，有几人不是从国军中脱茧而出？”李永国点头不迭，唯唯称是。


    忽通讯兵传营部指示：老红军参观团将至，全营军兵速至训练场集合。于是全营军兵列队待命。时朱营长陪同参观团上前。参观团数十之众，与营部官兵对面而立。朱营长道：“热烈欢迎张参谋长，热烈欢迎各位革命老前辈！”众军鼓掌欢迎。朱营长请张汉民作指示。张汉民道：“毛主席教导我们：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当年我就是不堪剥削阶级的压迫，奋起反抗，参加毛主席领导的革命。现在，美帝国主义又在侵略我们的朝鲜人民，我们岂可坐视不顾！望诸位苦练本领，将来解放台湾，剿灭蒋匪军，打倒美帝国主义。众军苦练多时，未知成绩如何？”朱营长示意崇和出列，道：“现在我们向各位革命前辈作汇报表演。”令人置百米靶。崇和举枪，立姿三发站姿三发，枪枪中10环。众皆鼓掌。枪靶移至150米。众皆惊疑。崇和一枪中9环。顿时，掌声经久不息。


    忽一老者上前，拍拍崇和之肩，赞许道：“若非军人世家，难有如此绝艺。”朱营长道：“这是老红军穆先璋同志。小王，向穆老汇报你的情况。”崇和忽地变色，瞋视穆先璋，良久方道：“久闻大名。”穆先璋愕然，道：“小同志何以识得我？”崇和切齿道：“何止识得，恨入骨髓！”朱营长喝道：“小王不得无礼！”穆先璋讪笑道：“或是小同志认错人了。”崇和仰头不语，泪水并流。众人皆纳闷不已。朱营长令人将崇和拉走，又对穆先璋道歉不已，场面甚是尴尬。张汉民目视崇和远去，对朱营长附耳道：“查查此人来历。”朱营长唯唯应诺。


    送走参观团，朱营长急查崇和履历，知崇和乃韶关乐昌人士。张汉民闻之暗惊，又使朱营长探询真情。朱营长暗询崇和隐情。崇和急道：“朱营长，我参军入伍亦曾通过政审！”朱营长道：“你是乐昌北乡人，据闻张参谋长也是乐昌人。”崇和道：“有所耳闻。”朱营长道：“你与穆老有何瓜葛？”崇和鄙夷道：“我不认得此人！”朱营长恼道：“你如何又说何止认得？”崇和将头一扭，愤然不语。朱营长无法，只将实情相告。张汉民又嘱朱营长留意崇和之来往信件。忽一日，朱营长禀告：“崇和与军部王秋有副军长有信函来往。”张汉民大惊，密嘱朱营长：“到此为止。”


    一日，穆先璋到广州开政协会议。张汉民邀其饮酒。席间，张汉民乘着酒兴，道：“老穆我有一事不明。”穆先璋道：“但言无妨。”张汉民道：“令嫒嫁给谢家昌，可曾生有儿女？”穆先璋道：“育有一儿，未曾见过。”张汉民道：“令嫒因何身故？”穆先璋道：“据闻在乐昌被日本人杀害。”张汉民道：“听言令嫒杀日本人甚多，且恨你入骨。”穆先璋惶愧道：“皆因在下曾失身于贼。”张汉民道：“那天在训练场，名唤王崇和者亦说恨你入骨。据查王崇和为王秋有之侄子，然王秋有在家是独子，家中老母靠令嫒资助过日，凡十余年。令嫒所行，恩信卓绝，世所罕见。那个新兵姓王名崇和，此人必不姓王！”穆先璋失惊道：“我那外孙也叫崇和！”张汉民阴笑道：“可不是么！”穆先璋突地跪地，哀求道：“望汉民弟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勿与我外孙为难。”张汉民作色道：“你把张汉民看成何等人！我虽与谢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但那是上一代之事，冤冤相报何时了。”穆先璋垂泪道：“兄弟大人有大量。”张汉民道：“若无老兄相救，小弟早被谢家昌杀了，放心，这个恩我永生不忘。”穆先璋哽咽道：“我可怜的外孙。”张汉民笑道：“老穆勿伤怀，贵外孙有王军长罩住，有何可怜哪！”穆先璋听了，跪谢再三。


    此后日子，穆先璋不时寄些钱物与崇和，只是不敢示以真名。崇和接到钱财，疑惑不已，不敢受用，遂向朱营长汇报。朱营长暗将此情禀知张汉民。张汉民知此乃穆先璋赎罪之举，遂暗使朱营长允许崇和使用这些钱财。崇和心知这些钱物来历不明，不敢自用，遂以资助王洪礼等人。（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1）

    第六十二章


    王洪礼等众回到驻地，相顾无言，唯叹息而已。崇和进门，道：“我军近日将北上援朝，以诸位大哥经历，可知凶吉，望请教诲。”孔德利叹道：“日寇凶似狼，美军猛于虎，我等赴朝，是以肉喂虎。”郭淮仁道：“孔老二非是唬你，美军实乃劲寇。”王瑞新道：“我等在缅甸，死神常相伴，皆因上天垂怜，终能侥幸回国。在东北几年，战火连天，又能保命不死。今又赴朝，看来阎王终是不放过我弟兄几人。”王洪礼道：“今日言论，到此为止，在外不可形于神色。此去朝鲜，凶吉由天，我等当互济互助。”众皆以为然，遂不再议凶吉之事。


    忽朱营长连夜密召崇和。崇和不知何事，匆匆到营部。原来王秋有已在室内相候。崇和疑惑道：“叔叔连夜至此，家中可有急事？”王秋有笑道：“无有别事，因你离家日久，婆婆挂念你，特嘱我来探望。”言罢示意朱营长离去。王秋有执崇和之手，久久无语。崇和道：“我知叔叔之意：叔叔不要担心，战场之上，我会万分小心。”王秋有自责道：“我有愧于你母亲，没有照顾好你，万一你有个闪失，我是百死难恕罪过。在战场之上，万不可逞强恃勇，闻你与众老兵相善，战术上当以老兵为师，保存自己为上，杀敌立功为下，切记切记！”崇和道：“叔叔放心，侄儿谨记教导。”王秋有从包中拿出军袄，道：“此军袄是苏军将领所赠，甚是抗风，朝鲜天寒，且将其带在身边，腰间袋中藏有饼干，是婆婆特为你所备，已然缝死，万不得已时方可食用。”崇和道：“侄儿铭记在心。”王秋有起身，出门与朱营长告辞，道：“劣侄在麾下，望多多照应。”朱营长敬礼，道：“请王军长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崇和送别秋有，心中不觉感伤。


    三日后，部队奉命拔营北上。列车路过岳阳，忽张发财凭窗眺望，大哭道：“我离家1年了，日日以冀，夜夜梦乡，今日从门前过，只怕有去难归。也不知朝廷为哪般，为着不相干的人，去打不相干的人。”谢中勤听了，不觉伤怀，道：“你尚可看到家乡。我与王洪礼、王瑞新、叶家义等家在四川；孔德利、余振群、郭淮仁等家在云南，我等只能望西垂泪。”李二狗道：“我与翟三思在山东，只能望东而哭。”郭粤乐闻言，遂到程指导员处告发。程指导员大怒，召张发财近前，诘责道：“男子汉大丈夫，何如作女子状。奉命征战之人，谁人无父母，谁人无家乡？若再啼哭，谤毁国事，乱我军心，决不轻饶！”众军闻言俱皆噤声。


    军至辽宁，新兵营补充到第40军中。其余各部皆补充兵员，依令号称“志愿军”。志愿军以彭德怀为首，首批入朝6万余众。大军休整三日，备齐弹药，遂连夜从安东进入朝鲜。众军昼伏夜行，分道并进。北地夜寒，众军因匆匆北上，皆着单衣，无不挨冻。崇和幸有军袄裹身，方免于寒。如此行军数日，众新兵皆饥困不堪。忽黑夜中传来枪声。崇和猛然一惊，引颈四顾。前军暗传军令：急速行军，占领两水洞高地。崇和心如惊兔，随军急行。


    众军伏于山腰，冒着寒冷，候至凌晨。忽韩军乘车而来。为首官佐一声号令，众军并力猛攻。韩军遭袭，仓促不知所为。崇和首次临阵，手忙脚乱，未放几枪，遂见韩军溃退。王瑞新等人皆有所获。忽李永国等拥着方东奎欢庆，原来方东奎射杀一敌。方东奎指崇和道：“平日训练你胜过我，临阵决战你不如我。”崇和笑而不语，转身离去。忽一声尖叫而至，炮弹就于方东奎旁爆炸。众皆扑地。待众人起身时，惊见方东奎身首异处。李永国等惊栗色变。忽指挥员大呼众军临阵候敌。崇和看时，见韩军蜂拥而至。王洪礼道：“崇和且在我旁，我教你如何杀敌。”一语未了，韩军枪弹如雨，压得崇和不敢抬首。王洪礼见机而动，射杀一敌。崇和亦见隙击敌，一枪中的。忽程指导员上前，道：“你二人躲至隐蔽处，狙击韩军机枪手。”崇和与王洪礼领命，就于乱石间蔽身。崇和远射。一敌倒毙，余者惊惶四顾。崇和与王洪礼齐射，又毙数敌。余敌弃机枪而走。如此争战尽日，韩军力疲，退回温井。志愿军随后掩杀，遂将温井围得水泄不通。


    韩军仓皇，弃城奔走。崇和随部于路拦截，两军展开厮杀。黑夜之中，火光照耀山野。众军当道阻击，韩军冒死涌上，与志愿军近身相射。王洪礼大叫：“让开大道，固守两边。”众新兵不听，与韩军肉搏。郭粤乐力薄不敌，被韩军捅死在道边。大部韩军如潮水一般，轰然而过。王洪礼等据于山腰，追射韩军甚众。战罢，梁大路搂着郭粤乐哭叫不休。程指导员令众人掩埋尸体。梁大路哭道：“指导员，王洪礼临危惧死，教人让开大道，扰乱军心，使敌人逃脱。”张发雄等皆上前作证。连长大怒，欲令人拘押王洪礼。程指导员道：“敌人如疯狗之势，为了保命，一哄而上。我部兵少，势不能相持，追射败军，杀敌更众，且可保存自身。”连长便罢，悻悻然道：“老兵油子，生存至今，非为神助，彼必有道。”梁大路等众皆愤懑而退。


    忽报志愿军在云山触敌。韩军势弱，又遭败绩。众军听了，欢欣鼓舞，俱言敌人如此孱弱，解放朝鲜全境，指日可待。李永国不无遗憾，道：“尚未过瘾，又要回国了。”梁大路道：“从此往南，绵延千余里，何愁无仗可打？”叶家义冷笑道：“前者所击，乃是围猎病兔，美洲豹尚在后头，就看诸位本事了。”李永国等面露不屑神色。忽军中官佐传令众军隐蔽后撤。李永国憾道：“倘就此归国，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李二狗讥讽道：“吃多了黄豆放臭屁，若是如此，谢天谢地，捡了一命回家！”旁人皆哄笑。李永国恼道：“二狗子，自始至终，你畏战惧死，何日革除蒋匪军之劣习？”崇和道：“李兄此役杀敌名，永国乃将门之后，未知杀敌几人？”李永国愤懑道：“来日方长，诸位拭目以待！”李二狗听罢，洒笑而去。


    时美军据有空中优势，飞机有恃无恐，超低空巡逻。军中火车、汽车被轰炸殆尽。道上尽是朝鲜败军、机关人员；难民亦携家带口，牵牛赶羊，惶惶北走。志愿军白日不敢生火，夜晚不敢点灯，或有官佐不许军卒大声说话，怕美军飞行员听见，戴眼镜者摘下眼镜，镶金牙者不得张嘴，怕反射光给美机发现。如此这般，弄得草木皆兵。


    麦克阿瑟促军北进，深入孤远之域。时志愿军源源进入朝鲜，众四十余万。彭德怀观衅伺隙，使***分道并击，连夜远袭德川。韩军一师之众仓促应战。时大雪飞舞，遮蔽山野。志愿军皆着薄衣，四面急攻。韩军力薄，抗拒尽日，无所逃遁，几近覆灭。志愿军11师奔袭三所里，孤军远征，一夜强行百余里，竟将美军退路截断。两军不顾一切，拼死厮杀，直斗得血流成河，尸垒成山。11师分军至龙源里防守。一团之众急行半夜，刚至龙源里，与美军相撞，两军皆惊，仓促大战。


    时崇和随军突袭新兴洞。面对美军，众军怵然。朱营长激励道：“美军虽驰骋欧非，横扫大洋，然我等中华勇士岂是泥糊纸做！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等当奋勇击敌，壮我军威。”遂令王洪礼等老兵为前锋突击。志愿军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四下攻击美军。美军据战车阻击。志愿军奋力突前，爆破战车。美军为志愿军气势所撼，转身退走。张发雄手持爆破筒追去，美军数枪齐射。张发雄扑地，浑身抽动。崇和匍匐上前，欲拖张发雄至隐蔽处。张发雄满口含血，道：“我不怕死。”言罢气绝。崇和躲在巨石后大哭。美军惶惶退去，于路尽弃钢盔、背包。李永国等上前，呵斥崇和道：“厮杀疆场，非死即伤，你这模样，丢人现眼。”王瑞新道：“兄弟，你心如冰石，张发雄可是你兄弟，常在一块厮混。”李永国大叫：“此处只有战友，绝无兄弟！”王洪礼等拖起崇和，摇头离去。


    众军连夜奔袭杜日岭、西昌地区，以阻止美军东援。时联合国军各部皆遭志愿军攻击，仓促南撤，互难相顾。崇和所部为前锋，追至杜日岭。忽与美军车队猝然相撞。朱营长即令速战。王洪礼等急占路旁高地。美军弃车来攻，以火箭筒仰射志愿军。美军步兵攀爬近前，与志愿军混战一处。忽连长中弹阵亡。程指导员大喝：“为连长报仇！”众军冲击上前，与美军肉搏。刘栓杀得性起，弃枪一旁，攀着一黑人，手撕牙咬。美军大怒，将刘栓按倒，将其狠命掐死。李永国觑见此景，一枪把美军捅倒，而后嘶声哭叫，将美军头颅砸烂。志愿军后续部队源源而至，美军自知力竭，开车远遁。众军随后追杀，轰然攻至院里地区。（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2）

    忽报联合国军弃三所里、龙源里，绕道安州突围。朱营长集众军道：“今***封死三所里、龙源里，美军死战不脱，欲走安州南逃。上级命令我营连夜远袭安州，我欲选精锐突击，谁愿担当重任？”众皆不语。李永国奋然道：“我愿带本班同志为前锋。”朱营长目视王洪礼，道：“王排长，你深谙远袭之道，有何高见？”王洪礼立正道：“我愿带侦察排在前突击。”朱营长激励道：“愿你马到成功，我率大部人马随后接应。”王瑞新道：“李永国班长雄气激昂，何不一同前去？”朱营长道：“李永国率本班同志归王洪礼所制，望诸位奋发扬威，一战成功。”李永国大喜过望，遂带本班军士前往。


    王洪礼所领半百余众，连夜冒雪驰骤。众军饥则咽食炒面、玉米饼，渴则吞食路边积雪。朱营长率大部随后而进，为军部人马开道。行至半夜，忽前方枪声大起。几名军士扑地而亡。王洪礼令众军还击，又大喝道：“家义带崇和向左迂回，瑞新带二狗向右迂回。”崇和随家义在林中匍匐前行，偷至敌军阵后。敌军数枪齐击，枪弹就于身边乱飞。家义举枪回击。崇和疾走上前，以树木掩身。家义翻滚而下。崇和举枪连射，毙击数敌。家义腾身而起，击毙敌军机枪手。忽王瑞新与二狗以手雷轰击敌阵。余敌皆散遁。王洪礼麾众冲杀，为后续军清除路障。


    至天明，众军皆饥寒疲困。向导环视山野河谷，失惊道：“此处乃军隅里，往前千米有重兵把守。”李永国拔枪道：“我带本班打前锋。”王洪礼道：“万勿莽撞行事，瑞新与家义前往探查实情，速回报告。”李永国悻悻坐于雪地，道：“老兵痞做人不公道！”忽瑞新与家义潜回，惶急道：“美国大兵盘踞在前，车辆、战车数十辆，乃是大部军马。如何是好？”李永国急道：“我等突袭敌阵，一举而歼灭之！”王洪礼道：“美军乃非等闲之辈，我等匍匐上前，偷过敌阵，通讯员速报后方部队，从正面攻打，我等从后侧击。”


    于是众军分头行事。崇和从树林潜行至山腰，可见美军战车分列盘于雪地。王洪礼暗令众军置敌营而不顾，只抄敌军后路潜行。忽近处轰然爆炸，一人被炸翻在地。一军卒惊呼：“有人踩到地雷啦！”一语未了，美军俱往山腰射击。崇和懊恼不已，索性立起前冲。余众亦不顾美军射击，只望敌军后路冲击。忽美军正面枪声大作。原来志愿军大部赶到，突攻美军阵地。美军据战车反击，枪弹如雨。众军难以进展。时王洪礼等众已占据美军两侧，逐渐压制美军阵营。忽美机赶来，势若雷霆，低空扫射志愿军，又投掷汽油弹。众军皆仓促应付，死者遍布山野。


    时40军后续部队赶到，各部分道并击，直杀进军隅里，与美军巷战。美军不敌，溃散南逃。王洪礼大叫：“崇和带人拦截敌军，所近弟兄皆随崇和前往。”崇和得令，奋然冲击。美军以迫击炮轰击志愿军。我军反之以牙，一时间天地震撼，尘烟漫天。崇和突入街巷中，忽见一群败军逃出。崇和据残墙扫射，美军仓促不知所为，死伤甚众，余者举手投降。崇和使人缴去敌械，拘战俘于院中。


    忽敌人援军赶到，以坦克在前，沿公路向江北猛攻。志愿军固守险要，与美军殊死争战。两军厮杀半日，美军不支，尽悉罢怠，沿河谷败逃。朱营长亲率众军拦截。美军惶惶，举手投降者众。程指导员奉命押解战俘，至一村落，忽美军战机轰然而至，投下数枚汽油弹，须臾村落俱焚，程指导员亦死于其间。崇和闻之，不觉落泪。李永国大叫：“眼泪淹不死敌人，我等且为程指导员报仇雪恨！”众军闻言，愤而冲杀。忽见数十黑人跨过沟渠，往稻田逃窜，咿哇哇乱叫，田间乱弃枪支、钢盔。李永国以机枪扫射，美军凄厉大叫，跪地呼喊。崇和略懂英语，急道：“此等人哀求饶命，愿意投降，且勿射击。”李永国嘶声叫道：“美国鬼子不许降！”扣动机扳，将降兵尽数射杀。


    时美军逃往青谷里。李永国与梁大路随后追杀。崇和大惊，嘱身旁军兵报告营部，而后只身追去。时天色渐暗，崇和追上李永国与梁大路，道：“你二人脱离大队，若遇强敌如何应对？”李永国道：“美军不堪一击，大队前来有何可俱！”崇和道：“天渐晚，我等路径不熟，可速归队。”梁大路道：“崇和言之有理。”李永国喝道：“你若怕死，可随崇和去。”崇和无奈，只好随二人前往。三人在雪地艰难跋涉，翻过山梁，忽见山下卧一荒村。梁大路惊道：“村中有灯光。”李永国惊喜道：“成就大功，就在此时！”崇和道：“我等可速回营部，呈报敌情。”李永国道：“三人齐心，掩其不备，亦可成功，待大队来时，战机即逝。”言罢，一人骨碌碌下山。


    崇和与梁大路匍匐前进。忽见李永国已至山脚，遂起身急行。李永国跨过公路，忽“轰”的一声，随即腾起一股烟雾。李永国大叫：“我踩着地雷了！”崇和踊身上前，冲过公路，架起李永国欲走。李永国哭道：“我的一条腿炸没了！”崇和惊见李永国只剩一条腿，血水滴滴答答，淋了一路。崇和大呼梁大路相助。忽村中美军冲上来，欲生擒活捉崇和。崇和放下李永国，挺枪与美军格斗。梁大路开枪射杀一名美军，架起李永国就走。美军冲杀过来，一枪轧中梁大路之左臂。崇和悍勇，美军怵然而躲。崇和翻身回走，架起李永国奔进山林。


    美军随后赶来，枪弹就于左右飞舞。李永国哭叫：“你二人快走，迟些都死于此处。”崇和道：“你我是兄弟，我怎忍弃你而走，你我生死一处！”李永国哭道：“厮杀场中，生死一线，只有战友，没有兄弟。”崇和令梁大路架着李永国先走，孤身阻击美军。时雪光之中，十数美军四散攻来。崇和隐于树荫下，枪枪中的。美军胆寒，遂以喷火枪扫射。崇和大惊，且战且走。至山梁，李永国急叫：“崇和，我在此掩护，你与大路速走。”崇和脱去大衣，将李永国包裹，道：“大路，你与永国顺势滚下山。”梁大路哭道：“我愿意留下阻击美军。”崇和骂道：“丢你老母，再不走我毙了你！”梁大路无奈，抱着李永国，顺着山势，一直滑到山下。


    崇和稳据山梁，射杀数名美军。美军皆匍匐在雪地，颤颤然不敢动。崇和趁机滑下山。时李永国已然昏迷，梁大路左臂垂着，只得用右手拖着李永国在雪地中蹒跚前行。崇和上前，背起李永国就跑。天明时，大队赶到，遂沿路攻击青谷里。李永国既失一腿，辗转回国疗伤，从此告别军旅。梁大路左臂受伤甚重，又冻一夜，已然坏死，遂锯掉左臂，亦复员归国。


    忽崇和接到王秋有书信，言已统所部入朝参战，崇和在前线，当万事小心，不可争强逞勇。崇和看罢，心中黯然，虽经战月余，却屡经风险，只觉死神徘徊不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1）

    第六十三章


    崇和随军进至安州。忽闻敌军蚁聚平壤，据城固守。40军苦战多日，士众疲弊，强弩之末，就于安州休整。王洪礼等窃喜，以为可得安然。忽朱营长传令：本营不得安歇，奉命掩杀穷寇。王洪礼等叫苦不迭，忽朱营长令王洪礼等十人为突击队，渗进敌境，侦察敌情。翟三思怨恨道：“朱营长巴望我等早死！”郭淮仁道：“何以知之？”翟三思道：“自从我兄弟抽调到新兵营，朱某人就一直袒护李永国等公子兵，现公子兵死的死，伤的伤，朱某人交不了差，遂将怨气撒到我等弟兄身上。此荒唐军令，露其诈伪。”众皆以为然，遂不领命。


    朱营长知情大怒，欲责罚王洪礼等。崇和道：“我愿加入突击队，与王洪礼等同进同退。”朱营长左右为难，道：“若你有个闪失，我如何向王军长交代？”崇和道：“人皆一般性命，何分贵贱！”朱营长见其意已决，遂勉强同意。又一再交代王洪礼，务必保护崇和。时王洪礼等已知崇和身份，不愿与崇和同赴艰险。崇和怒道：“你等为国从军，舍生忘死，身经百战，今临危难，我又何惜一命！”众皆无奈，备好弹药，整顿行装，连夜赶路。


    时大雪飞扬，山川俱冻。王洪礼等偷过清川江，为后部人马做好暗记。天明时分，雪住风起，天日破云，照耀四野。大队人马跨江而进，猝然攻打龙头车站。美军据阵阻击，胜负不分。王洪礼等卧于山巅，咽食玉米饼，闲观两军争战。崇和急道：“我等何不从侧袭击美军？”王瑞新笑唱道：“我坐城楼观山景。”王洪礼笑道：“难得这般闲情逸致，老弟何不在此坐山观虎斗。——以我观之，两军实力相匹，必将持久。”叶家义等皆笑。李二狗道：“崇和老弟，你出身名门，何不在家享福，来此冒那风险，殊为可惜。”崇和道：“剑不磨不利，人不磨不坚。”孔德利笑道：“你等官家公子，在此镀金而已。”张发财闻言，笑道：“老二一言中的。”崇和遂不言语，卧看山下厮杀。


    忽见李二狗将一照片置于石头，顶礼膜拜，口里念念有词。余振群笑道：“这迷信鬼，又拜上了。”李二狗道：“你也来拜拜，挺灵。每遇危难，皆因天神将军护佑，方得呈祥。”崇和心中一动，问道：“李哥所言为谁？”王洪礼道：“你是红色子弟，怎知天神将军谢家昌。”崇和突地起身，见父亲之像，不觉悲惶，跪地大哭。王洪礼大惊道：“若然惊动美国鬼子，我等弟兄岂不完蛋！”崇和遂压低声音，嘤嘤哀恸。王洪礼惊问道：“谢家昌乃国民党将领，你乃红色子弟，水火不相容，为何哭得凄凉？”崇和哭道：“我与诸兄乃生死之盟，当以心腹事相告：我实乃谢家昌亲子，因寻父亲，羁于狱中，幸得王秋有相救，方有今日，今见父亲像，心中苦楚，如洪奔泻，不觉大哭。”王洪礼哭道：“我等苦楚，压抑心中，久不得诉。我等在东北，曾随令尊驰骋疆场，与共党争天下。今日委身于此，实不得已。”又换众人近前，道：“共党以我等为刍狗，以我等为刀枪。我等此去，只怕有去无回，谢公子乃谢将军之后，又屡施惠于我等，我等当以命保之！”众皆慨然而应。


    天渐暗，寒愈浓。孔德利抖抖瑟瑟，道：“我等何不趁夜袭击美军，解决穿衣吃饭问题。”王洪礼起身道：“我亦有此意，总不能在此饥寒而死。”众人皆附和。于是王瑞新、叶家义，孔德利在前；王洪礼带崇和、余振群、郭淮仁、张发财居中；李二狗、翟三思，谢中勤殿后，潜行至龙头。时志愿军分军夜袭，美军亦分军应对。王瑞新、叶家义与孔德利摸近敌营，忽见一哨兵靠着战车，大口吃罐头。三人突击上前，合力将哨兵制住。孔德利低言：“吃的，吃的。”哨兵茫然不知所言。叶家义指着罐头，又指指嘴巴。哨兵顿悟，暗指所近营房。于是三人将哨兵绑于车下。叶家义举起枪头将哨兵击昏。潜至营房，忽见数名美军正于炉前加热罐头。王瑞新等人突击，将敌军毙击。王瑞新、叶家义将屋内大衣、罐头悉数拿走。孔德利在屋外，急道：“鬼子来啦！”一语未了，枪声骤然大起。王瑞新、叶家义困于屋内不得出。时王洪礼等突从敌后攻击。美军仓促不知所为，翻身遁走。王瑞新、叶家义趁机冲出营房，罐头散落一地。孔德利返身去捡。王瑞新大叫：“快走！”孔德利道：“好东西，可惜了。”王洪礼无奈，令崇和、余振群、张发财、郭淮仁助王瑞新、叶家义先走。又与李二狗、翟三思，谢中勤殿后，阻击美军。


    时志愿军探知美军腹地遭袭，遂加大军势，并力攻打。美军腹背受敌，骚乱不堪。孔德利以美军大衣包裹罐头，如获珍宝，大叫：“别打了，山上用膳去！”忽一弹击中翟三思腹部。翟三思叫道：“我中弹了！”李二狗听言，踊身上前，欲架翟三思撤走。翟三思嘶声大叫：“我不行了，快走啊！”李二狗哭道：“我要与兄弟同死一处。”一弹飞来，击中翟三思头颅，血液喷溅。翟三思往后一仰，气绝而亡。李二狗抱着翟三思大哭。王洪礼与谢中勤上前，架起李二狗就走。


    王洪礼等逃至山上，俯瞰山下火光冲天，两军夜战正烈。李二狗见孔德利大口吃肉，突地扑上前，挥拳狠击孔德利。李二狗骂道：“若不是你这狗杂碎，三思怎会丢命！”孔德利被李二狗压着痛击，腹中食物呕吐一地。众人皆劝。李二狗哭道：“我只有一个山东老乡，给你们云南人害死了，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余振群、郭淮仁奋起上前，推搡李二狗道：“云南人怎么啦？厮杀战场，非死即伤，三思为美军所杀，你不找美国鬼子报仇，冲我们嚎叫什么？”李二狗哭道：“若不是孔老二贪图那些洋罐头，三思怎么会丢命？”王洪礼劝道：“三思之死，诸弟兄都很难过。三思已去，兄弟别因此而怨恨战友，诸弟兄当同心协力，渡过难关。”李二狗人单势孤，遂于一旁垂泪呜咽。


    时崇和在前警戒，忽见雪地中数十黑影，四散攀爬而上。崇和暗惊，即密告王洪礼。王洪礼密令余振群、郭淮仁原地争吵，李二狗、张发财、谢中勤与崇和左迂回，王洪礼、王瑞新、叶家义，孔德利右迂回。美军偷近山梁，忽黑暗中枪起。美军措手不及，不见人踪，举枪乱射。王洪礼占据地利，将偷袭美军悉数歼灭。崇和道：“何不乔扮美军，杀个回马枪？”王洪礼道：“我正有此意。”于是众人更换美军衣，趁夜色下山。


    时正面志愿军攻击刚停，忽王洪礼等深入敌营，大逞雄威，搅得美军乱七八糟。一时间爆炸迭起，战火闪耀。志愿军见势，趁机来攻。美军背腹受攻，又不知志愿军多少，惊怖不知所措，尽弃辎重而逃，北山敌军接着，敛众固守。志愿军乘胜而来，架炮轰击。敌势危殆，又弃北山而遁。


    王洪礼等寻见朱营长，意欲归队。朱营长道：“你等成就大功，师部定当嘉奖。望诸位勿辞劳苦，偷偷过江，绕过球场，直插平壤，协同9军突击队，保卫大同江桥，以防败军炸毁。”王洪礼等闻言，面面相觑。朱营长又道：“崇和暂留营部，另有所使。”李二狗道：“我有病在身，请求治疗。”朱营长喝道：“若真有病，理当治疗，倘怠慢军心，军法从事。”王洪礼道：“我等服从命令！”崇和道：“我与王洪礼等同去。”王洪礼道：“你是个累赘，别误我等大事。”崇和道：“我愿与诸位大哥同卒同寒，决不放弃！”忽王洪礼跪地，道：“我等可死，老弟不能死！”王瑞新等亦跪，道：“只求老弟清明时节烧些纸钱，他日富贵发达时，到愚兄等家乡探望家人。”朱营长喝令众人起身。崇和道：“若不能与诸兄同去，小弟宁愿就死！”朱营长无奈，只好准许，又再三叮嘱王洪礼等保护崇和。


    王洪礼等乘夜进发。进至山间，寒气越浓，众人着美军棉衣，犹觉寒意难禁。忽大雪又下，纷纷扬扬，遮蔽眼帘。王洪礼等艰难攀行。忽见山下有一茅屋，叶家义道：“我等行走半夜，可于檐下暂歇。”王洪礼以为然，遂令众人至檐下。孔德利靠着土墙，取出罐头，欲要取食。罐头已冻，冰坚如石。孔德利使劲敲击，泄气道：“看着美食，傻眼了！”王洪礼等皆笑。忽屋内亮灯，一老妇开门。老妇见众人装着，大惊失色，颤然不敢动。王洪礼等入朝时曾略习朝语，遂道：“志愿军，中朝友好。”老妇请诸人入屋，拨亮炉火。众人大喜，皆取出洋货，置于炉上加热。王洪礼问道：“所近可有美国兵？”老妇茫然不知所言。崇和道：“美国兵，哪里有？”又做手势比划。老妇说了一通，又比划南方，并作驾驶汽车手势。


    众人饱餐一顿，辞别老妇，下山至公路。拐过山脚，忽与美军救护车辆相遇。原来志愿军四面攻击，迫近平壤，美军相持不住，损伤深重。王洪礼等低首过去。忽车辆停下，一美军下车问讯。王洪礼翻身一枪，将美军毙击。余众突袭车辆，将医务兵与司机打死。李二狗憾道：“可惜无人会使这铁牛。”崇和道：“我会驾车。”谢中勤喜道：“不愧是公子哥。”于是众人调转车头，往平壤方向疾驰。


    时大雪被盖公路，至上坡处，汽车打滑不前。李二狗骂道：“这洋货趴窝了。”言毕下车。忽从山间射出枪弹，擦耳飞过。李二狗大惊，一骨碌滚到车底。众人举枪反击。王洪礼大叫：“快据路沟。”崇和滚落路沟，忽见晨光之下，乃是志愿军，急道：“停止射击，我们是志愿军。”对方数十之众，一哄而上，将王洪礼等围拢。原来对方是第9军突击队。谢中勤为枪弹击中，左臂受伤，不觉愤懑，用川话大骂。原来突击队中亦有数名四川人，于是两方遂用川话争吵。突击队又从车中取走大部罐头。待王洪礼等知晓时，众军已走远，于是大骂不绝。李二狗与崇和在旁大笑。李二狗看着谢中勤之伤臂，讥笑道：“老乡老乡，背后一枪，正谓此也。”王洪礼喝道：“跟着这班强盗行军。”（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2）

    正行间，忽9军突击队与美军相撞，仓猝间两军对攻。美军坦克横冲直撞，志愿军窘迫不知所为。崇和道：“我等可速救援，勿使友军败绩。”谢中勤怨道：“我有伤在身，要去的去。”李二狗道：“这些兵痞，死不足惜。”王洪礼道：“我等绕道前行。”于是众人拐山僻之道。崇和回首，忽见志愿军以爆破筒轰炸坦克，震天一声，玉石俱碎。崇和震撼不已，几欲返身回援，皆为众人所阻。


    时四野皆白，难寻路径。王洪礼等在山中跋涉一日，迷于山间不得出。至夜间，忽见远处有灯闪烁。众人就往灯光而去。将近灯光时，惊见美军营地。王洪礼道：“美军守住山口，如何是好？”王瑞新道：“我等可趁其不备，偷过营区。”谢中勤道：“鬼子又不是傻子！”崇和道：“美军各处皆败，此处美军不过今日，必拔营而走，我等在此潜伏，待美军撤走时，再下山口。”余振群道：“在山中潜伏一日，岂不饥寒而死？”王洪礼道：“王瑞新、孔德利在前探路，若王瑞新、孔德利得手，我等相继偷过敌人防线。”


    于是王瑞新、孔德利在前，偷至美军营前。两人摸索进入营区。忽探照灯大亮，直射王瑞新、孔德利。美军大叫两人投降。孔德利翻身欲走，为美军所逮，拳脚相加，打得孔德利嘶声大叫。王瑞新寒颤，举手跪地投降。崇和见了，匍匐在营边不敢动。忽见美军带着狼狗往营边而来。王洪礼暗令：崇和在前，余者断后，撤回山中。叶家义不忿，踊身上前，举枪就射。数敌倒毙，余敌悉数冲出，与叶家义对射。余振群急道：“死则死矣！”亦腾身击敌。余者见了，皆不复回，杀至营中，欲救王瑞新与孔德利。


    崇和突入敌营，以手雷轰击美军。敌营着火，风助火威，俄而火烧连营，阵势大乱。崇和与敌相近，射击不及，就挺枪相格。敌虽高大，灵敏不及崇和。崇和刺杀数敌。敌胆寒而走。王洪礼寻不见王瑞新与孔德利，急得大叫：“勿要恋战，速救瑞新与德利。”众人逐屋寻找，皆无踪影。李二狗骂道：“找你爹的鸟！”遂不再寻，只在营中射杀美军。美军势众，整军前来。谢中勤一手挺枪，甚是不便，便欲退去。正走间，一枪击中谢中勤后背。谢中勤倒地，浑身颤动，气绝而亡。


    王洪礼见势甚危，疾呼众人撤退。叶家义哭道：“将中勤尸骸带走！”王洪礼喝道：“快走，否则皆死于此处！”叶家义哭道：“你这负义的东西，还是不是四川人？”于是余者翻身冲击林中。美军随后赶来，枪弹如雨。张发财奔走间，忽为枪弹所中，倒地身亡。王洪礼急道：“崇和、振群将手雷留下，你等以家义为首，速走入深林。”叶家义道：“你我同生共死数载，今日如何分离？”王洪礼骂道：“若崇和遇难，我等死有余辜。”叶家义大哭，领着崇和等上山。时美军已近，王洪礼伏于雪堆阻击。美军死伤数人，不敢轻敌，遂四下匍匐而前。一敌击中王洪礼左腿。王洪礼知难逃脱，遂翻滚下山。众敌欲生擒活捉，四面而至。王洪礼投掷手雷，又毙数敌。敌大怒，数枪齐击，将王洪礼射成蜂窝。


    崇和忽听到爆炸声，知王洪礼已殉国，不禁凄伤，回首所视，唯叶家义，余振群、郭淮仁、李二狗等四人而已。至午间，风雪暂歇，天日破云，雪积深厚，白光炫目。众人无食，饥寒交迫。崇和撕开大衣，道：“在国内时，我婆婆为我预备饼干，言危难之时，方可食用，今日果有大用。”叶家义喜道：“至大恩者，莫若寒送衣，饥送食。”时饼干已成粉末，叶家义道：“无碍事。”遂将饼干粉分食。


    叶家义忧道：“我等跋涉艰难，折兄损弟，方得抵达此地，不想敌军筑营据险，今进退不得，如何是好？”崇和道：“今美军大伤，势不久居。我等复回，彼必远走。”叶家义道：“我等杀个回马枪，或能救出瑞新与德利。”李二狗不悦，怏怏相随。原来美军果拔营而走，留下一地狼藉。叶家义急道：“事不宜迟，可速往平壤。”于是众人沿公路急进。沿途可见百姓尸骸，状甚凄惨。将近平壤，难民愈多，老弱饥冻，怨叹不绝。叶家义不懂朝语，只用中文问“大同江桥”。难民无精打彩，或木然呆视，不知所言，或摇首不语，匆匆躲避。郭淮仁忿然道：“若朱营长真要我等守卫大同江桥，何不配翻译随队？”余振群怒道：“那千刀杀的，分明是要借美国人之手除掉我等弟兄。”


    叶家义无奈，遂令众人混在难民中，随人流往南。忽美机飞临，不辨军民，沿公路投弹轰炸。一时间地动山摇，火焰冲天，难民星散，哭叫四起，雪地尽为血水所红。时有志愿军沿路追袭。美军于路放火，以阻追兵。志愿军锐势极甚，数道并入平壤，抵达大同江时，即架炮轰击南岸，以护大同江铁桥。忽听得一声轰鸣，江中腾起浓烟。铁桥断裂，瘫于江中。北岸军民见了，震骇不知所为。


    叶家义呆看片刻，道：“桥梁已毁，我等百里奔袭，心身劳瘁，徒劳无功。”余振群笑道：“我等饥寒已极，何不在城中以享保暖？”李二狗道：“振群所言有理，平壤遍地是美国罐头，先到者得食。”一语未了，忽美军炮弹盖地而至，炸得砖石四溅，灰尘腾空。待尘埃落定，崇和四处寻觅，只见余振群之残躯。忽郭淮仁惊道：“二狗不见一腿！”崇和急向友军求援。叶家义抱着二狗呼叫。二狗醒来，道：“给我点支烟。”郭淮仁哭着给二狗点烟。二狗吸着烟，道：“给你老乡点烟。”郭淮仁转头看一眼，哭道：“振群死了！”二狗骂道：“妈的，死人亦能抽烟！”郭淮仁无奈，点一支烟，塞进余振群嘴中。二狗狠命吸完烟，朝脑门就是一枪。时崇和请友军卫生员刚至，见此惨烈之景，不觉嚎啕大哭。


    叶家义哭道：“兄弟十一个，仅余三人。我等离乡多年，如今魂飘异国，究竟谁人之过？”郭淮仁哭道：“我名叫淮仁，在军中人皆呼我为‘怀疑’。当年响应国家号召，应征从军，奋战异国，我从未怀疑；在东北降共，随军自北而南，横扫中国，我从未怀疑。今中央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美军与朝鲜争斗，与中国何干？今受奸人所使，流淌中华之血，这仗打得不明不白，教我如何不怀疑！”叶家义哭道：“往者千年，中国数次援朝，得利几何，失利几多！不恤黎民，穷兵黩武，名为国家，实为私利。”崇和哭道：“现在军中，身不由己，我等万事当心，留得性命，方有回国之日。”兄弟三人，且哭且相安慰。


    志愿军挟胜势而南。第40军主力从安州出，昼夜疾驰至平壤。众军分道并击，兵锋直逼三八线。时天大寒，雪花飞舞，连绵不绝，积雪盈尺。崇和随军跋涉，幸有大衣裹身，方免寒冻。叶家义与郭淮仁所获美军大衣，为营部所缴，身着薄袄，不胜寒冷。夜间暂歇，众军畏畏缩缩，挨在一处取暖。再起身时，全营有数十人冻死。叶家义拉扯郭淮仁时，郭淮仁已全身僵硬。崇和惊道：“淮仁兄已冻死了！”叶家义哀叹道：“我见过饿死的，今日见到冻死的，且为我之弟兄，人生之悲至此，往后尚有何悲！”叶家义与崇和扒雪盖住郭淮仁，匆匆随队而去。


    大军进至临津江，突发炮击。志愿军直捣韩军防线。众军挺胸冲上冰面。韩军据阵扫射。志愿军死伤甚巨。叶家义带着崇和，匍匐于冰面，急速滑过江面。后者见了，亦滑行过江。韩军枪弹甚密，众军不得过。叶家义与崇和潜至韩军壕堑，投手雷轰击。韩军死伤狼藉，壕堑遂陷。后续军兵源源过江，追歼穷敌。叶家义在前突击，忽从暗堡中喷出火舌，旋即将叶家义吞噬。叶家义凄厉大叫，在地上打滚。崇和急地扑救。韩军喷火枪扫射过来。崇和纵身跳到暗堡前，以手雷轰炸堡内韩军。时叶家义躺在地上，衣物俱为所焚。崇和抱着叶家义，哭喊不止。叶家义嘴角蠕动，出声不得，就于崇和怀中气绝而亡。


    崇和悲伤欲绝，只觉身处绝境，孤单凄凉，忽地想起家人，战事如此惨烈，旦夕不保，为今之重，当使亲人知晓自己死于何处。崇和提笔写信，一封致王家婆婆，一封致楚声，皆寄至爱华处，请其代转。写罢家信，崇和想起艰难经历，不胜悲楚，大哭一场。


    将信寄出，崇和忽觉心胸豁然。随军往南，后勤不继，艰难日甚，饥冻死者，屡见不鲜。崇和每过一日，皆心存感念。从此每遇争战，崇和俱不拼血气之勇，只在两军血战时，暗觅敌军破绽，远射敌军。此举屡能奏效。崇和因屡立战功，先升排长，继而连长。师部见其手段非凡，遂调崇和任师部警卫连长。从此崇和远离一线，暂无性命之忧。时战事愈烈，死伤者无数。因美机频频轰炸，师部常临空中之忧，一日数易住所。忽地忆起楚声曾说过有一明镜，此镜灵异，若随在身，总能遇难呈祥。只惜那镜托与山秀保管，山秀怕有闪失，转托邻人保存。邻人既亡，镜遂不知所踪。（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1）

    第六十四章


    爱华收得崇和家书，欣喜异常，遂逐字念与祖母听。王婆婆听罢，老泪纵横，道：“王家无义，愧对谢家：宝莲诚信守义，待我如母，凡十余年，从不懈怠；昌儒重情大义，拯秋有于危难。而今大恩未报，秋有却将其子送往朝鲜。倘崇和有个三长两短，一朝在地下相见，叫我如何面对宝莲？”爱华在旁道：“哥哥在朝鲜，杀敌立功，父亲所行，是为哥哥谋个好前程。”王婆婆道：“以命相搏，谋取富贵，只怕无命消受。你若与崇和年龄相仿，嫁与崇和，也可报谢家恩德。”爱华不悦道：“哥哥这般貌丑，就是年龄相仿，我亦不会嫁他！”王婆婆叹气道：“今日且不说这事，崇和家信如何送达？”爱华道：“信中言可将信送到其弟手中。明日我向学校告假，与奶奶前往南雄。”王婆婆道：“须得告你母亲知晓。”爱华道：“何须奶奶叮嘱！”


    叶沪玲知情，左右为难。王婆婆求道：“我年过八十，谢家之恩，未得报答，常怀愧疚，今为谢家做些事情，心方安宁，死亦无憾。”叶沪玲思虑再三，遂同意爱华陪祖母前往，又嘱勿与楚声相见，免遭当地政府怀疑。王婆婆与爱华动身北上。时政府组织群众游行。游行队伍潮水一般，街道陡然阻塞。游行者高举标语，上书：“打倒美帝国主义！”、“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等语。游行学生高唱：“美国鬼，打横嚟，想亡中国，要我地做奴隶。新中国，无甘衰仔，嗨！齐心合力嚟，打到美国鬼。”爱华无心细听，挽着祖母，挤出人群，坐火车北上。


    到南雄时，天色已晚。祖孙二人于旅社歇息一夜，次日赶到大塘中学。时学校正在上课，婆婆探头寻视。老师道：“老人家找谁？”爱华挽着婆婆，道：“谢崇平。”老师回首道：“谁识得谢崇平？”教室中有人道：“谢崇平在隔壁班。”婆婆连声道谢，与爱华到隔壁班。婆婆对老师道：“劳烦找谢崇平。”谢崇平应声而出，惊视婆婆道：“你可不是王婆婆？”婆婆抱着崇平哭道：“我的孙儿呀，婆婆总算找着你了。”室内学生皆起身探看。崇平见情，遂挽婆婆走远，道：“婆婆如何找到学校？”爱华取出家书，道：“这是你哥哥的家信。”崇平情不自禁，颤声道：“我哥现在何处？”婆婆哭道：“现在朝鲜打仗，如今凶吉未知！”爱华责道：“奶奶何必如此说，吓着人家兄弟。”崇平慌道：“不碍事。”婆婆道：“你母亲近况如何？”崇平道：“母亲躬耕锦陂，闭门自修，不理世事，暂得安然。”婆婆道：“且带我去看望你母亲。”崇平为难道：“现正惩处反革命，婆婆此去，遭人猜嫌，只怕奸人滋事。”婆婆拭泪道：“可怜的谢太太，落到凄惨境地。”崇平劝道：“婆婆勿急，我母亲所历劫难无数，皆得安然，此关口定然度过。”婆婆反复叮嘱，要崇平照顾好母亲，而后带着爱华，戚戚然离去。


    待午间休息时，崇平揣怀家书，匆匆跑回家。时楚声等刚用过午餐，见崇平气喘吁吁，惊道：“何事如此急促？”崇平举信道：“哥哥来信。”楚声闻之色变，急读来信，信中言：


    妈妈：儿自离家寻父，历尽艰辛险阻：儿饥劳疲困，辗转至东莞，为民兵所拘，受尽皮肉之苦。后寻机逃出，远涉深圳，又为军警所掳。军警凶暴无情，险些取我性命。后身陷囹圄，心意绝望。幸在商场得遇王家婆婆，从此身随秋有叔叔。秋有叔叔送我从军，从此更名易姓，望妈妈体谅儿之逆行，盖时势所迫，身不由己。


    去岁十月间，儿随军北上，进入朝鲜，深陷战场。朝鲜战事凄惨，天气酷寒，缺衣少食，战死冻死者甚巨。儿所结拜弟兄十人，皆身经百战之士，今在朝鲜恶战，皆亡。儿亦命悬一线，战事惨烈无比，今日侥幸不死，或明日将阵亡。妈妈接我信时，或儿已阵亡多时。现多事之秋，天下不定，父亲或许不归。若如此，则妈妈勿要伤怀，善育弟妹成人，乃是对父亲最好思念，亦是对父亲最大安慰。


    若儿侥幸得生，定然写信回家；若儿阵亡，妈妈不要悲伤，小民之不幸，比之国家不幸、民族之悲，何足道哉！


    儿自朝鲜跪拜。


    楚声看罢，哭倒在地。崇平与阿岫急地扶起；元梅抱着楚声，哭唤妈妈。山秀一家闻得哭声，急来探视。崇平哭道：“妈妈，如今总算知道哥哥下落，为何凄伤恸哭？”楚声哭道：“战场之上，九死一生，况是与美军对敌。若你哥哥阵亡，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他日与你宝莲姨地下相见，如何面对？”阿岫劝道：“大少爷福如其父，定当遇难呈祥，太太如何这般颓废？”山秀道：“四川婆所言有理，太太且放心，不日大少爷又会寄家信回。”楚声气虚，遂卧床养神。崇平、元梅返校读书；田里农活全赖阿岫。


    原来中共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农村土地改革，逐次分批展开。当地人忧楚声一家分薄田地，暗向乡公所检举。一日，乡农会主席叶成林带人上门，只言协商土地改革事宜。楚声心中暗惊，请众人坐下。叶成林道：“土地改革面对当地人，楚声是乐昌人，按理当回乐昌，迟些或分不到田地。”楚声询道：“未知改革政策，请各位领导指教。”叶成林道：“这位是张组长，土改专家，不懂之处，可询于张组长。”张组长道：“我党土地改革的总政策是：依靠贫农、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有步骤有分别地消灭剥削制度，发展农业生产。土地改革的基本内容是没收地主阶级的土地，分配给无地少地的农民，把封建剥削的土地所有制改变为农民土地所有制。根据阶级成分划分，李山秀解放前无土无地，租土豪田地耕种，属于佃农，现划分为贫农。虽其夫为国民党兵，那是遭旧政府胁迫，不算数，故不影响李山秀为贫农。据闻你夫家在乐昌为大资本家、大地主，是人民**的对象；你夫谢家昌，是罪大恶极的战犯，是我党消灭的对象。又闻你兄是广东省府领导，特批你在锦陂暂住。暂住可以，但不是土地分配对象。”


    未等楚声出言，阿岫在旁急道：“没有田地耕种，那我家吃什么？”张组长指阿岫道：“她是何人？”叶成林道：“她是佣人。”张组长道：“现在是人民社会，人民民主**，怎么还有佣人？你是哪里人？”阿岫道：“我是四川人，跟随我太太多年。”张组长道：“你被解放了，可以回到家乡分田土，当家做主过新生活。”阿岫道：“在锦陂分一份田地给我，四川山长水远，又无亲无靠，我就不回去了。”楚声道：“没有土地，我家可以租种。阿岫老家无亲无故，自愿与我同甘共苦，请各位领导体谅。”忽山秀在门口道：“谢太太放心，只要山秀有一口饭吃，太太一家定然不会挨饿。”张组长纳闷道：“替剥削阶级说话，你的脑子烧坏了？”山秀道：“谢太太是好人，好人当有好报。”张组长指山秀道：“你的思想很有问题。”言罢与叶成林悻悻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