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身修罗》 楔子 传说中,天山顶处有座雪峰,里头藏有四把剑——集灵剑、集醒剑、集峭剑、集情剑。冶炼者“天山怪佬”陆风云功夫绝顶,却一心炼剑。据闻怪佬为了冶炼毕生最极之剑,甚至不惜以血喂剑,以成其剑魂。 一寻药者偶在山洞见此四剑,排排插地半身,冰墙上十一个大字——“武功不高,缘分不够者,不得。”寻药者不信,伸手欲取,却屡拔不能。 寻药者大奇,下山,一下便将四剑存在,大大地传扬出去。 据称此四剑极具灵性,会自寻主人——或许与陆风云以血喂剑之事相关。四剑一出,江湖顿起动荡,每个习武者,尤其是练剑侠客,无一不把上天山取剑之事,当成毕生成就之最高试验。 然而,四剑现世十五载,曾一窥四剑真貌之剑客却寥寥无几;一来是天山雪洞陡峭难寻,二来是无人愿意承认进过雪洞,却铩羽而归。 但在南宋初时,四名侠客却陆续从天山带下了集灵、集醒、集峭、集情四剑,同时也开启了一段名剑、与人心欲望交缠的浪漫传奇…… 第一章 天色幽暗,滂沱的雨势不断地倾落。 坐在屋里桌前研读医经的天音,推开窗门朝外探视。 “雨怎么下得这般大……”她担心园子里的药草会禁不起被大雨这般欺凌,正考虑着是否该穿上蓑衣赶着抢收一些,突然,前头暗处闪出一抹亮光,引起她的注意。 不对啊!发出亮光的那处,就只是一片树林,这会儿应该不可能有人还留在那里。方这么想着,她的双眼倏地一瞠。 难不成是病者或伤者发出的求救讯号一想到此,天音便顾不得外头滂沱的雨势,匆匆进屋里拿了把油纸伞,点着了小灯笼便朝黑夜走去。 天音是此地折枝村里的医女,精湛的医术都是她身为前朝太医的爹爹所教。她爹因不满朝廷斗争,带着妻女一共三人避往这荒僻的“折枝岭”。为了怕引人注意,唐父甚至抛弃了原本姓氏,从那一天起,唐天音便改叫天音,村里没半个人知道他们一家显赫的来历。 “怪了,我记得刚的亮光明明就在这——” 行至一棵大树底下,天音拿高了灯笼朝四周照着,却什么东西也没有。“该不会是我看错了……” 嘴里方嘀咕完,眼一转,赫地发现前方草地,好似有人压过的痕迹。天音沿着痕迹走了几步,一抬眼,正好撞见一双有如受伤野兽般炯炯有神的黑眸,正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 男子那双眼正明白地揭露他的心意——别靠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瞪看着那双凶恶的眸,天音竟一时间忘了她的来意,直到她的视线落至他滑落的衣襟,瞧见被利刃划出的破损,才回过神来。 “你受伤了!”天音惊呼,顾不得男人眸子里的防备,朝他身侧走去。 宫残月见状,倏地摆出备战姿态。 “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坏人,我是前头村落的医女,我看你的伤势不轻,需要赶快治疗。” “别碰我。”宫残月毫不领情。 “但是——”天音正想劝说,这时候,阵阵的雨声间突然夹杂人的对话声,她回眸朝声音来处一瞟,再回头一瞧男子表情,即刻便懂了那些人的目标是他。 天音赶忙将灯笼烛火吹熄,收拢油伞,任凭自己暴露在滂沱的雨势中。 宫残月偎靠在树边,皱眉瞧着天音的举动。她在做什么? “你躲在那不安全,快跟我来。”天音伸手招着男子,一边匆匆地往树林深处跑去。 宫残月早已听见追兵的说话声,他回头一瞟树后,又转头瞧正站定等着他来的瘦小身影,略一思考,他一咬牙,以剑撑起身子,捂着不住渗血的胸口,蹒跚地朝天音方向走去。 “我来帮你。” 在宫残月还来不及反应之际,一双滑腻小手已然摸上他的手臂,钻进他臂弯中搀住他身体。宫残月惊愕地望着不及自己肩高的弱小身体,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向来最讨厌与人碰触。 这几年来,除了砍伤他的刀剑与他身上的衣服,从来没人敢主动亲近他半分。宫残月眯紧黑眸瞪视臂弯下的娇小女子,黝黑俊颜上不禁浮现疑惑——她竟然不怕他 “你先在这儿停会儿,我马上回来。” 宫残月还没想出个答案,两人已走到一片树丛前,只见她伸手探进树丛一拉,宫残月登时面露惊讶,没想到如此浓密树丛里头,竟然别有洞天! “这里是我家用来熬药炼丹的地方。”炼制丹药极花时间,天音的爹爹常常一进来就是两、三天时间,为了方便坐卧,所以唐父将此处摆置得相当舒适。竹床、桌椅,还有一般屋里可见的层柜,该有的都有。 关上树篱之后天音马上点燃烛火。她走来宫残月身边要搀他到一旁竹床上休息,宫残月却不顾疼痛地将手抽开。 “为什么帮我?”宫残月神色写满戒备。她与他素不相识,却愿意施加恩惠于他——到底有何企图? “我刚才说过了,我是这个村落的医女,医女救助伤者本就是天经地义——哈啾!”说到这,天音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治伤的事等会儿再说,我先去拿几件干净的衣裳过来——”天音边说话边朝洞穴里边走去,不一会儿她拿了她爹的衣裳堆在宫残月身边,才避至暗处换掉她身上的湿衣。 宫残月垂眸瞪着脚边的衣裳,以剑鞘挑起翻弄,确定它只是件衣裳,这才收剑兀自朝外眺望。 这时说话声突然朝树篱这里逼近,宫残月弹指捻熄了洞里的蜡烛,山洞突然陷入一阵昏暗。他悄悄抽出利剑,一方面是防备外头人闯入,一方面,更是提防与他同样身处在山洞里的天音,有任何妄动之举。 基于对人的不信任,宫残月始终无法相信天音所说的话,什么医者的天命就是救人——全是狗屁!对宫残月而言,这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这四字的缩影。 “那家伙被我砍了那么一刀,理当逃不远才对!怎么找了这么久还不见人影?” “全都得怪这场雨!下得这么大,他就算有留下痕迹,也都被雨冲得一干二净……” 追兵在外头翻找了一阵,找不着宫残月踪影他们只好更往内移。直到外头再度恢复安静,天音这才小心翼翼地点亮身旁的蜡烛,执着烛台朝宫残月靠来。 “我来帮你治伤口——” “不需要。”宫残月恶声拒绝。“一等外头雨停我就走。” 真是固执!天音皱着眉头望着他。“你要离开我不会留你,可是走之前,一定要让我将伤口包扎好。” 说完,天音将烛台往桌上一搁,然后转身打开洞穴里的层柜,从里头拿了把剪刀来。 利剪一现,宫残月全身肌肉倏地绷紧,不过当发现她不过是想拿剪子裁布,他眉心顿时打了一个大大的结。 “来吧!”天音将治伤的药材全搁在一只竹篓,连着烛台一齐拿了过来。正伸手要碰触宫残月外袍,手才刚抬起,宫残月却突然发出一声低吼,还来不及意会发生了什么事,天音整个人已经被他扑倒在地上。 “你就这么渴望解我的衣裳!” 仰头近距离望着宫残月那双有如野兽般凶猛的眼眸,天音突然想起先前救起的野狼,当时它看她,那眼神也跟这男人一样,满布着对人的不信任与愤怒。 他是真的以为她想伤害他。 天音心头一软,心里的畏惧也同时被怜惜驱散,只见她伸出手,轻轻拨开他仍滴淌着水珠的发梢,直到这时天音才惊讶地发现,眼前这眼神如兽般狂野的男子,竟长了一张端正好看的脸。 天音毫不畏惧地挲着他方正的下颚,低柔地说道:“我发誓,一名医者,绝不可能伤害她的病人。” 宫残月吓了一跳,有如被雷击着般猛地朝后退开。他自小接受过无数恶意的欺凌、怒骂,自认人世间残酷的一面他全都见过,可却是头一回见识到何谓善意与温柔——宫残月眼神在天音秀白的小脸上来回游移,半晌之后,才见他突然放低手上的剑鞘,闷声不吭地靠向岩壁。 他可以信赖她,直觉这么告诉他。 瞧他举动,天音一下了解到她已通过了他的勘验,忙收拾起方才被她撞倒的竹篓,再度蹲到宫残月身边。 更齐全的刀伤药全都放在她住的小屋里边,天音只能就手边仅有的药品帮宫残月简单包扎。也不知是他特别会忍耐还是什么的,药粉敷上,明明会教人痛得龇牙咧嘴出声哀号,可是他却连眉头也没多皱一下。 宫残月只是沉默地用着他炯炯发亮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几乎要贴在他身上的天音。她刚说她是村里的医女——是了!她帮他,定是为了想从他身上赚取些诊金。 想出一个理由,宫残月顿松口气。银两他有。虽然单从他外表,绝对猜想不出他原是个身价不凡的富豪之子,可是藏在他被血污染的腰带里边,的确有着为数不少的银子。 天音将剪开的布条尽数捆绑在宫残月身上,仍旧止不住不断渗出伤口的鲜血。天音烦恼地起身走到树篱边一探,发觉外头雨势已小,她立刻转回宫残月身边。“我手边药材不够止你身上的血,我得回我住的地方再取些过来——” “不需要。”宫残月扯着身上的外袍,不动声色地将手臂穿过。他本意是想穿好衣服后就走,怎知他身上衣裳根本不合他尺寸,他身体方一绷紧,腋边便“嘶”地裂了个大口子。 见状,天音忍不住掩嘴偷笑;至于宫残月,则是面红耳赤地将破掉的衣裳脱掉,往旁边一丢。“我的衣服拿来。” “不行的,你的衣服又湿又破,与其要穿它,不如在这山洞里休养个几天,我可以拿我爹的衣裳帮你改改,你也可以顺便养伤。” “多少银两?”宫残月斜眸望向天音。 望见他脸上表情,天音倏地明白他在问她什么——他是在问治疗的费用。只见她秀美小脸忽地胀红了起来。 “你这个人……”天音本想谴责他这人太过小心眼,可是一想起她平日的工作,的确是帮人治疗换取微薄的诊金。她抑下心头的恼怒,看着他说话:“五两银子。给我这个价钱,你就可以得到衣服,在我这住到你伤好为止。” 宫残月面带狐疑地朝她看了眼,从裤腰的破荷包里取了一锭银子,弹指便将银两送至一旁的桌案上。 “我只给你一天时间。”话说完,他又蹲回原位,屈着身体作势假寐。 他就非得要把气氛弄得这么拧!天音叹了口气。算了,只要他愿意待着等她衣裳缝好,她就能想办法快些把他身上的伤口治好。 “你就待在这好好休息,千万不可以乱动,知道么?” 宫残月没作声,仿佛天音这会儿望着的,是堵墙而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天音耸了耸肩,转身朝树篱外头窥看了眼,确定外边无人,这才拿着油纸伞与灯笼,快步朝她小屋奔去。 她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天音姑娘——嗳!你刚才跑哪去了,我找你都找不到!”一见天音从林子深处出现,候在门外的妇人随即起身相迎。 “我到外头找些药材,结果雨下得好大,害我只好先把药篮子留在外边——林嫂找我有事?” “是我家那口子,刚才不久,突然说他肚子疼得受不了——” 天音一听有人染病,这会儿不多废言,立刻进房子里收拾了几味药材,赶着跟林嫂回她家看病。住在折枝村的人家大多家贫,向来付不出诊金,所以通常会给些肉类米粮作为报酬,林嫂也是。一待天音开好药方,林嫂便忙从厨房里割了段腊肠,装了一小包米塞进天音药箱。 而林嫂的腊肠、杂粮饭与一碟辣萝卜干,便是宫残月今日的晚膳。天音打点了吃的、针线,及一些疗伤要用的东西,便又赶往山洞去了。 宫残月常年在野林中生活,所谓食物,端视于他在山林中猎到了什么猎物,不管美不美味,东西熟了他张口便吃——虽说贫乏的生活他素不以为苦,但能吃到如此可口的家常小菜,仍旧让他戒备的眉宇间染上了那么一点欢快。 唏哩呼噜,他一下子便将两大碗杂粮饭吃个精光,随后仰头喝了一大口天音带来的茶水,宫残月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那声音回荡在封闭的山洞感觉特别惊人,手正缝着衣裳的天音再次发笑。 宫残月讪讪地将头别开,他向来不喜与人亲近,就连教他内功的老头,他也通常是立在牢狱窗外听老头念诵口诀,不曾近距离接触过。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笑,而且还一连笑了两次。 天音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吃饱了,再让我帮你换个药吧。” “不用。”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应,只是瞪着天音的那双黑瞳,少了傍晚那时的狂傲火气。 天音压根儿不理会他的拒绝,迳自拿来药箱子蹲跪在他面前。“把手拿开。” “我说过不需要。” 两人四目相对,一坚持一暴虐,相对望许久,没想到率先败阵下来的,竟然是宫残月,只好由得她动手了。 宫残月承受力惊人,不直接把手贴在他皮肤上感觉,根本看不出他正受高烧之苦——天音忧心地拆开他胸上的布条,伤口已经化脓了。“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你一定得跟我回我屋子里。” “在这里就好。”宫残月皱起眉挥开她手。 “但你一定得喝些退烧消炎的汤药,现在外头天色全都暗了,我没有办法熬好药后再将它端过来这——” “那就不要过来。”宫残月边回嘴,边低头看了眼胸上的伤。坦白说,伤口看来的确可怕,可就他记忆所及,他之前也受过比现在更重的伤,不也没死 “不行,身为一个医者,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病人需要我帮忙,而我却什么事也不做——好吧,既然你不跟我回去,那就由我过来。”包扎好伤口,天音拎着灯笼与药箱,小心翼翼拉开树篱往外走。 树篱打开的时候,宫残月发现天音说得没错,墨黑的夜色几乎可说是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天音拎在手上的那只灯笼之外,四周全然见不着一点光亮。 宫残月一瞟她的侧脸,在树篱子关上的刹那间,他的身体已自行做出决定,弹指熄掉了洞里那盏烛火,随后以剑撑身,手掌推开树篱尾随跟在天音身后。 就算是偿还她来回奔波的恩情吧! 走在前头的天音没料想宫残月会跟来,当听见身后多了个声音,她冷不防吓了一跳。但举高灯笼瞧清楚来人身影,她纤巧不过巴掌大的小脸,顿时浮现了朵甜美的笑靥。 宫残月见她笑,心头顿时一抽,那是种泛着淡酸的紧张,是他前所未见的情绪。宫残月困惑地皱起眉,不解眼前女子,为何总是能够给他那种奇异的感觉。 “需要我搀你么?”天音走来他面前笑问。 但宫残月只是很酷地别开头,明确地以肢体行动排斥她的靠近。 “跟我来吧。”天音现在已经被他拒绝得很习惯了,她只是耸耸肩,一脸不在意地扭身往前走。 宫残月的目光,一直落在她那泛着朦胧光晕的背影上,尤其当天音侧转过身朝他招手,指示待会儿将走的路时,灯笼的亮光一下照亮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宫残月瞧着瞧着,他小腹不禁涌出一阵热潮。 对于欲望,宫残月并不陌生,他先前常在春季来临时见野兽交配,甚至还曾遇见举止大胆的村姑野妇,主动献身于他。但宫残月从没发自内心渴望过任何人,没想到头回挑起他欲念的,竟是眼前这名有着菩萨心肠的秀美姑娘。 亵渎。念头浮起的瞬间,一声低喝紧随着念头浮现。只是隐隐在腹中燃烧的欲望,又怎是“亵渎”二字,能一举消熄掉的……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小心门槛——”率先进门的天音点亮屋里的烛火,候在门边微笑说道。 宫残月跨进小屋大门的同时,心头突然浮现一抹奇异的预兆——仿佛从现下开始,他的人生,将会有着彻头彻尾的改变。 “这儿。”天音掀开帘子,示意宫残月往里边走。 这是个简单但很干净的小房间,宫残月站在门边环视,里头竹床桌椅矮柜等家具齐全具备,宫残月目光调向正忙着铺床拿枕的天音,自十五岁之后,他除了自个儿住的屋子之外,再也没机会进到任何人家中,所以相对于天音的泰然,他只觉得浑身别扭不自在。 “你先休息吧,我这就去帮你煎药,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喊声,不用客气。”天音看着宫残月说道。 宫残月没有回应,只是睁着一双戒备的眼目送天音离开。虽说他身体不舒服,但他也没因为这样,就乖乖照着天音的吩咐睡在她铺好的床上;他理智可清楚得很,他过来的目的是喝药,不是来睡觉。 直到天音熬好药端进来,宫残月才稍稍移动了下身体,将原本垂看着地面的目光调向她。 见状,天音吓了一跳。 在外头忙时,天音一直侧耳倾听房里的声响,她还以为这么久时间,那公子说不定已经睡着,结果没想到—— “天呐!你竟然一连站了半个时辰,这样身体怎么会受得住!”天音边说,边将手里药碗放到桌上。 本意是想搀扶宫残月坐下,怎知她手才刚伸起,他却陡然退了一步。 “我的药?”他目光瞟向桌上的药碗问。 瞧他坚持不让人帮忙的姿态,天音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口气。“是,药才刚煎好,很烫,你小心点——” 天音还没说完,只见宫残月猿臂一伸,端起药碗咕噜两声便一口吞掉。 天音吓得忍不住出声低呼。“你这样会烫着……” 宫残月却一脸没事地将空碗放下,随后他身子一转,突然朝外边走去。 天音忙问:“你要去哪?” 宫残月脚步未停地答:“山洞。” “但外头那么暗——” 天音说话的同时,宫残月已然穿过内房,正要伸手打开大门。 天音一见,急忙捧着蜡烛,快步追在宫残月身后。 “我送你。” “不需要。”宫残月挡下她。 就是不希望天音一个人穿越暗黑的森林,宫残月才会尾随她回家喝药,这会再让她送他,待会儿她不就又得一人独行 “但是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从来没有人担心过他。 天音眼眸里的担忧挽住了宫残月的脚步,只见他沉默地取走她手上的蜡烛,点亮她挂在屋外的灯笼,拎在手上,之后才回眸看了天音一眼。 那眼神仿佛是在询问她——这样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天音点点头,朝他温柔一笑。“路上小心,我明儿一早就帮你送早膳过去……” 话没说完,穿着不合身外衣的宫残月,突然侧身越过天音,踏进沁凉如水的夜风中,黑墨墨的森林,一下便将那一点光晕吞没。 望着宫残月消失的方向,天音喃喃自语似地提醒自己:“晚上该多费点时间,快点帮他把衣裳改好……” 第二章 “对不住,昨晚答应一早就要帮你送早膳过来,没想到却睡迟了。” 从天音一进山洞,宫残月眼眸一直没离开她身上,平静无波的表情看来就跟昨晚没啥两样。可当天音一靠近他,惊愕地发现他双颊烧红。 天音忧心地伸手触碰他额头,小脸陡然一白。好烫! 宫残月本想躲开天音的碰触,可发热加上胸口的重伤,他竟连逞强的力气也挤不出来。他沉沉地吐了口气,倔强的黝黑面容满布懊恼的神色 “都是我不好,我昨晚真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回山洞里——”说到这天音突然拍了下额头。这会儿才说这些有什么用,重点是他的病呐!“来,我搀你回我屋里,山洞湿气太重,不适合养伤,你一定得换地方休养——” “我要待在这儿。”宫残月躲掉天音伸来的手,张着被高热熏得越发晶亮的黑眸望着她。 宫残月有多倔,天音昨晚早已领教过。她叹了口气,只好放弃带他回家的念头。“那,我先帮你换药。” 宫残月不搭腔,只是安静地任天音拆开他胸口布条,当她倾身细察他胸上的伤口,宫残月忍不住伸手轻触她发梢。“好香……” 方才天音急着起床做早膳,一头黑发只是随意地用布条收拢绑起,经过刚才忙乱,一头长发竟不知不觉间散了开来。 听闻他的呢喃,天音小脸一红,怯嚅地解释着:“我早上醒来太慌忙,所以就……你等我一会儿……”她回头摸索,却发现眼下四周全然不见布条的踪影,是掉哪去了? 她瞧了眼宫残月已暴露在外边的伤口,心想耽搁不得,便伸手进药箱取来晒干的桂枝,将一头长发盘转于后脑勺上。 实在是情急之举,天音仍待字闺中,理当不能在男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脖子;但她心想疗伤要紧,只好暂时先将礼教规矩搁在一旁不顾。 虽然山洞里光线昏暗,但夜视能力极好的宫残月,仍清楚地瞧见天音裸露出的白嫩颈脖,他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但这可不是因为高热或胸上的疼痛,而是因为欲望。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躲藏在绾起黑发底下的那截嫩颈,当真要比冬季下的第一场初雪,来得白皙无瑕。 宫残月外表看似落魄,可是他并非毫不识字的粗鲁莽汉。他出身自徽州马鞍山一带的富豪之后。在十五岁之前,宫残月就已在宫父的要求下读遍了四书五经,所有世俗规炬他哪样不清楚。只是躲进山林十多年,置身在猛兽山林间,淡忘了他脑中的礼教规炬——外加上他此时的高热引发的思绪紊乱,昨晚什么亵渎、什么不合礼教,这会儿他全没能想起。 他只知道一件事——想要她。 宫残月炯亮的目光随着天音的举动而移动,一待她处理好伤口,转身收拾摊开来的药箱时,他突然朝她扑来。 “啊!”黑影袭来的瞬间,天音下意识张嘴低喊。她还以为自己一定会撞到一旁的药箱,但却没有。 宫残月早在她身体往后躺倚的同时,以手护住她后脑翻身,此刻两人正面对面地侧躺在微湿的泥土地上,他的右臂竟还枕在她肩膀下方——两人身体竟契合得天衣无缝。 天音惊讶地瞠大双眸瞪着宫残月,还来不及张口问他想做什么,宫残月已一个俯身,张嘴啃咬她柔嫩的颈脖。 宫残月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更不知道什么叫吻,往日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们,也都只贪图他的勇猛,从没人教过他何谓轻柔蜜爱,他在她们身上学到的,只有强靠蛮力的侵略与占有。 被宫残月如此蛮横地厮磨啃咬,自然弄痛了细致纤弱的天音,发现挣脱不开他怀抱,天音只好哭泣求饶。 “好痛!不要这样……你弄痛我了……” 随着天音的挣扎,两滴热泪陡地洒落在宫残月颊边,感觉就像盆冷水,蓦地浇熄他骤起的欲念。宫残月抬起眼眸,只见天音一脸惊惧地悄声啜泣,而她脸颊与脖子上柔嫩的肌肤,满是被他粗鲁啃红的瘀痕。 “对不起……”惊觉自己弄伤了她,一个如此细致温柔的小女子,理智霎时涌回他的脑袋,两道浓眉倏地拧紧。 他退开身子,苦恼地望着仍垂头抹泪的天音。他觉得自己罪该万死,更觉得羞愧丢脸。他怎么会因为一时冲动,忘了平时不与外人接触的戒律? 摇摇头晃掉脑中的昏眩,宫残月哑着声音说道:“该做的事你都做了,今后你不用再过来了。” “这怎么可以!”听闻他的拒绝,天音赶忙抹抹脸上泪痕,仓促地从地上爬坐起。“你现在正需要人照顾,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 宫残月回眸瞪了她一眼,恶声反问:“你不怕我侵犯你?” 天音吓得身体一缩,方才他粗鲁举动的证据,仍在她颊边颈上剌痛着。但是要因为这样而拒不再医治他,天音摇了摇头。“我会怕,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没有办法丢下你……” 瞧着她怯生生的眼瞳,宫残月再一次发觉自己的莽撞粗鲁——他生平最厌恶这种差人一等的感受,这也是他躲进山林不再与人接触的主因。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就像当年的他毅然决然抛下所有亲情的牵绊,可不知为什么,或许胸上的伤口、或是身体的高热,又或是天音的温柔,截去了他离去的念头。 宫残月眼眸一闭,耳畔依稀响起大树轰倒的声音——那是常年砌筑起来的心防瓦解的声响。宫残月发觉人称“恶鬼修罗”的自己,竟敌不过一双湿润大眼的睇望。 宫残月高张的气焰突地灭掉,现下的他,就像天音先前救回的野狼一般,温驯服气。老子说“柔能克刚”,看他表情,似乎真是这样。 “不会了。”宫残月哑着声音说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冒犯你。” “你意思是说……我待会儿还能再过来?”天音小心翼翼地探问。 宫残月面露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但从他不再说不的反应中,天音猜出他的答案应当是“好”。 “太好了!”天音面露喜悦笑容,在宫残月还来不及做出回应之际,她已然欺近身体,伸手试图要搀扶起他。 宫残月恼怒地皱起眉头,还来不及拒绝,天音已帮自己举动作出解释。“我只是要搀你到桌边坐着。” 瞧她一脸无辜的表情,再加上她脖子脸颊上的红痕,宫残月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一句“不要”。 当真被她吃定!宫残月臭着脸瞪视身旁的小身影,虽说他表情极不甘愿,但历经十多年排斥所有人的生活之后,宫残月能够隐忍着不情愿让天音碰触,已实属难得。 天音将宫残月搀来椅边坐下后,忙开始整桌布菜,可手一捧起那已变得温凉的杂粮粥,她眉眼间瞬间染上浓浓的挫败。“刚应该一进来就先让你喝粥的,看这会儿粥都凉了……” 天音还在嘟囔不好吃时,宫残月已然接过她手里的大碗,唏哩呼噜几口便将粥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是蛋跟凉掉的炒鲜菇,同样没两下便被他扫进肚子里。 宫残月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所以他直接以行动证明,在他吃来,凉掉的冷粥与配菜,仍旧同样鲜美可口。 “哎呀!我忘了告诉你。”直到他全吃光之后天音才猛地记起,刚才宫残月喝掉的粥里,有一半是她的早膳。“我也还没吃饭。”天音尴尬一笑。 啊!宫残月倏地一愣,只见他一脸诧异地望着眼前早已空空如也的大碗。 “没关系的。”天音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反正我也得回屋里帮你煎药,我自己再做一份就好。” 话说完,天音即要转身,但宫残月却突然揪住她衣袖。 天音诧异地转过身来。 “这个——”宫残月突然掏出他藏在裤腰里的破荷包,一把全部丢到天音手里。“你看你需要多少,自个儿拿,不用客气。” 就之前的印象,宫残月发现世间人好似都很喜欢白花花银两,心想天音应当也不例外。他无以回报天音的善良,所以只好拿最世俗的银两,用来回报她的好意。 没想到天音却摇摇头,微笑地将破荷包塞回宫残月手上。“这你自个儿留着,我昨天收了你五两银子,已经够了。” 宫残月困惑地望着她手叠在他掌上的样子。在他黝黑大掌的对照下,她的手,格外显得白嫩又小,仿佛他一个张嘴便能将她一口叼走。 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没那么喜欢银两……宫残月望着天音拾掇的背影,边将这个发现轻轻地纳入心底。 “累的话记得多休息,我这就回去煎药。”拎起药箱子,天音微笑地看着宫残月吩咐。 宫残月照例不回答。 天音往前走了两步,之后突见她停住脚步,一脸不放心地回头补了句话:“一定要等我回来喔!” 原来,她是在担心她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会跟着离开。 宫残月的唇畔,浮现一抹微乎其微的微笑。 “嗯。”一句回应突然间从宫残月嘴里吐出,脑子还来不及思索这么做到底是好或坏,但眼一瞟见天音蓦地勾弯起的唇角,他突然间发现,这种感觉,其实也不算太坏。 假如他的回应能够换得她开心的笑容,宫残月心想,下一回,他或许会尝试再多说点话,就当作是——回报她。 天音再一次进来山洞,宫残月已经病得无力再张开眼睛看她。方才被他豪气吃下的早膳已全数呕出,虽说宫残月自个儿掘了上盖住那嗯心的呕吐物,可是那股酸酸难闻的气味,却始终残留在偌大的山洞里边,怎么驱也驱不散。 天音当然注意到了。 她将背在背上的竹篓放下,端出煎好的汤药喂宫残月喝下。 竹篓里装的,是些煎药的陶碗与药材,她本是打算留在这儿照顾他。不过一瞧他病得气息奄奄,而这洞里气味又是如此惊人——不成!她一定得回村里找人过来帮她。 天音俯弯下身,贴在意识不清的宫残月耳边说道:“还听得到我声音吗?”见他微乎其微地点点头后,天音才又继续说:“你一定得换地方休养,所以我待会儿会将你搀到山洞外边,然后找个可靠的邻人过来搀你——” 听见天音要找外人来,宫残月下意识将头一摇。“不——” “你不要也不行!”这回天音可由不得他拒绝。捧住宫残月烧得烫热的脸庞,逼他一定得正视她说话。“你如果在我的眼睛底下有了什么差错,我会哭的,你听见了么?我会很难过的!” 她……涣散的黑瞳调向天音粉白的脸庞,宫残月依稀还想得起她前一回在他面前哭泣的模样,是那样地惹人心怜……不!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定然不能再让她为他掉眼泪。 只见宫残月眼睛一闭,抿紧的唇办极勉强地吐出一个字:“好。” “太好了。”天音放松似地吐了句话,然后她随即伸出双肾,半搂半抱地将宫残月搀坐起。 一股混着淡淡花香的气味钻进宫残月鼻间,他认出那是她头发的香味。宫残月张开眼觑瞧身旁的她,瞧她搀他搀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模样,宫残月心底再度浮起疑惑。 为什么,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会愿意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天音将宫残月放至山洞外一棵大树后边,左右来回观察确定如此的确不容易被外人瞧见后,这才拎起裙摆匆匆跑回宫残月身边。“在这等我,不可以乱动,知道么?” “去吧。” 得到他的回应,只见穿着粗布衣裳的天音,有如野兔脱逃般,一下就消失在树林深处。 宫残月闭眼倾听,直到耳朵再也聆听不到天音快步奔跑的声音,他才蓦地张开双眼。 眼前,是他最熟悉的山林——当然这里并非是他的故乡马鞍山,可是宫残月可以从风拂过脸颊的温柔,与树林沙沙作响声中感觉得出,这山也同他故乡的山一样,视他为林中的一份子。 那是常年身处山林里才有的敏锐,也可以说是天赋——仿佛生长在山里的每棵树,都是他的眼睛,也是他的皮肤,何处有个风吹草动,他闭眼就感觉得到。 宫残月看向树林深处,像是与人对话似地喃喃问着:“你们觉得我这么做是对的么?” 山不说话,但它会以风、以树叶摇晃的姿态,告诉他答案——是的、是的、是的…… “是么……”宫残月垂眸喃喃说道:“你们也觉得她是个好人……” 宫残月与山口中的“好人”,这会儿正快速地跑往村子,瞧她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几个好事的妇人们纷纷探出头来问:“怎么回事啊,天音姑娘?” 天音暂停下脚步,环视着数双好奇的眼睛解释:“是病人,我待会儿有空再跟大家说,啊对了,有谁瞧见王大哥?” “怎么,王家发生事情了?” “不是不是,是别的病人,我是要请王大哥帮找搀他回来……” 一名方从山里回来的妇人指指后边。“我刚还在梨子园里见到他。” “谢谢。”天音朝妇人点点头,随即举脚跑向村后的梨子园,找仍在忙着帮梨树剪枝的王旭。 王旭远远一见天音来,便立刻放下手中的利刀,笑逐颜开地看着她。“怎么有空过来?” 王旭喜欢天音,但碍于自个儿母亲的势利眼,王旭迟迟不敢跟天音表明心迹,至于天音这边,个性单纯的她压根儿没想到她嘴里唤的“王大哥”,竟然对她有着超出一般兄妹的感情。 “我是来请你帮忙的——”天音三两句便将事情交代完毕,王旭一听有病人需要搀扶,他二话不说随即尾随天音离开。 “他就坐在进村路上大概一里处的大树后边——哎呦!”天音才刚跟王旭说完宫残月所在位置,结果一个不留意,竟然踢着了路旁的树根,摔了个大跤。 “你没事吧?”王旭赶忙弯腰探视,一见她双腕被上石磨出血痕,就知道她刚才那一跤摔得多么结实。 “我看还是先回你屋子处理你的伤——” “不用不用!”即使双手与膝盖教她疼得眼泪欲流,可一想到宫残月浑身烫热,气息奄奄的模样,她猛一咬牙,双手一拍便立刻站起身。“我们走吧!” “你确定么?”王旭皱眉看着天音一跛一跛的动作。 天音点头。“我自个是医者,怎么会不清楚我身体状况,往这儿走。” 天音溢于言表的关心引起了王旭的怀疑。“那病人是我们村里人么?瞧你关心的……” “不是我们村里的人,而是他病得很重。” 早在天音与王旭抵达之前,宫残月已经察觉,只是他体虚力乏,没办法探头观看来者长相,所以他按捺着,直到两人来到他身前,宫残月才猛地张开双眼,冷然瞪视着面前穿着粗布衣袍,面容朴实木讷的庄稼汉子。 王旭被宫残月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全身上下可以见人的,只有他身上所穿的衣裳,但其他部分,脏黑不说,表情还无比凶恶,若不是五官面孔实在生得人模人样,王旭当真怀疑,眼前坐在树下的这个,到底能不能算作是个“人”。 王旭先前曾在山林里遇见发狂的黑熊,它有着同眼前人一样的黑眼睛——无情、冷酷,若不是频频冒出的热汗说明他此时状态不佳,否则王旭真要担心,这家伙会不会在眨眼间扑上来咬断他脖子。 王旭一见天音要靠近宫残月,连忙拉住她衣袖不让她前进。 “你真的要救他?”王旭直觉认为,眼前人不是什么值得救的好东西,他尤其担心,带他回村子,该不会对他们村子造成什么难以收拾的灾祸…… 天音吃惊地望着王旭。“你怎么回事啊王大哥,你没看见他病得这么重么?” “我当然看见了,但是我不放心让他跟你两人独处。” 这就是王旭的记挂,他可没忘记天音一人独居,要放她这么一个鲜嫩嫩的小姑娘跟这家伙独处,万一出个万一……王旭越想越不妥当。 “王大哥!”天音气得跺脚。当初会找王旭帮忙,就是以为他不会跟她啰哩啰嗦,结果没想到,他还是跟一般人一样,脑子同样迂腐冬烘。 “算了,你不帮忙,我自个儿来!”天音甩脱王旭手臂走到宫残月身边。 王旭瞧她搀宫残月搀得危危颤颤,一副快支撑不住的反应,王旭叹了口气,拿她没辙地走过去帮忙。 “我只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一边将宫残月手臂扛上肩头,王旭一边说道。 天音一脸笃定地说:“你放心,若将来真出了什么差错,我绝不推诿。” 送走王旭,天音马上转回客房着手照顾宫残月。她先喂了他一杯温水,然后才进她房间取来宫残月先前穿来的衣裳。 昨晚帮他缝改衣服时,她也动手帮他把衣服前面的裂痕补了一下,看起来虽然不甚美观,但总比任他穿着汗湿的衣裳睡觉好些。 “我要帮你换件衣裳,所以得先搀你坐起——” 这回宫残月倒是没其他意见,乖乖照着天音的指示抬手举脚,只是当她拿着温热的布巾敷在他手脚四肢,宫残月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倏地张开双眼看她。 天音微微一笑。“是你胸上的伤口还不能碰水,我只好让你手脚泡泡热水,这样活络活络筋骨,赶明儿个你烧应当就能退了。”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望着天音忙碌的身影,宫残月突然开口说话。“所有人看见我,反应都跟刚才那名男子一样。” 一想起王旭的举止反应,天音不禁愧疚地摇摇头。“王大哥他刚才的反应的确过分了些,我代他跟你说对不起。” “他是正常,你才是反常。”宫残月深深地看了天音一眼。“一般人见到我,全都是排斥害怕,唯独你敢亲近我。” 天音一愣。“我不是唯一的吧,至少应该还有你爹跟你娘。” 宫残月摇头。“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娘,至于我爹……至少在我在家的那段时间,他也从没看着我笑过一回。” 深深埋藏在宫残月眼中的那抹失落,引出了天音满腔的疼惜,她忍不住想伸手碰碰他,可手方抬起,宫残月却敏感地将身子侧了一侧,摆明就是不想接受她的抚慰。 “别同情我。”他瞪她一眼提醒。 天音瞧一瞧他,只好讪讪地将手收回。 两人沉默地望着底下被他弄污的热水,天音正苦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排解屋里的沉闷气氛,刚好,外头传来敲门声。 “天音,你人还在里头么?” 是王旭!两人目光一同调向前厅,天音比比门外,示意她暂且离开一会儿。“你休息吧!” 疲累外加受伤,天音还未迎进王旭,体力不济的宫残月早已昏沉沈地张不开眼睛。 “我刚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你的伤口,怎么样,包扎好了没有?” 她受伤了?! 王旭的话一钻进宫残月耳朵,只见他眼皮一颤,勉力想张开沉重的眼皮,想继续撑着把他俩对话听完,怎知下一瞬间,一阵昏眩突然席卷了他全部的神智。 “该死的!” 嘴中喃喃吐出这三字怒骂之后,宫残月终于不敌睡神的魔力,颓然睡去。 宫残月这一睡,足足睡掉了一天一夜。 不用躲躲藏藏地跑去山洞照顾他,的确给天音更多时间做更多的事情。除了按时喂他喝药,照顾他胸上的伤口之外,她还跑到林里采了不少药草,更拨空又帮他缝了件袍子。这会儿,天音正在昏黄的烛光下缝纳鞋底,再几针就可以大功告成,可是—— “啊……”天音难掩疲态地打了个呵欠,发觉眼皮子实在已经强撑不住。她摇摇头,动了下身子,然后把未完成的鞋子往针线篮子一搁。 入睡之前,她还先走到宫残月睡卧的房间探视他情况,确定他脸色正常,呼吸平稳后,这才吹熄了几上的蜡烛,转而走进她的卧房,宽衣上床。 黑夜极静,除了间歇响起的虫儿鸣声,再来就是夜枭“呜呜”地低叫。突然之间,宫残月像是被吵醒了般,闭合的眼睛蓦地张开。 跨下床,凭着极佳的夜视能力,宫残月悄然无声地跨出房间门。饥肠辘辘的他在厨房灶上发现一碗粥,也不怕烫,他仰头咕噜一口咽下。 抹抹嘴角残渍,宫残月转出厨房,来到屋里唯一一扇木门前。门没上闩,宫残月手一推人即进到天音闺房里边,俯低头瞪视她唇畔的那抹浅笑,宫残月忍不住伸出手去,以指轻轻挲着她柔嫩的脸庞。 好软! 指间传来的触感令宫残月爱不释手,只是挲了两回后,他突然想起上回他才不过磨了两下,天音的脸庞便红了半边的情状,他赶忙抽手探视,一确定他没再弄伤了她,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坦白说,她还真是漂亮。 宫残月稀罕地瞧着眼前睡颜,实在没办法想象,这么、这么小的一个身体,竟能够驯服他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自幼时起便被人强行灌输的“恶鬼”名号,让宫残月忘记了自个儿也是个会哭会笑的人身肉体,他早已忘了自己是个人,周遭人也不曾把他视为人,直到遇上天音。 眼下情状,大概就是王旭最最挂虑的时刻——身体复原了的宫残月,趁夜深人静潜入天音闺房,表情高深莫测,似乎是想图谋不轨……但错了,此时正蹲在天音床边的他,脑中全无一丝邪恶企图。能够蹲在旁边观看她睡颜,嗅闻她身上香气,他已经感到无比的满足。 蓦地,他抬起头来,朝门外看了一眼。 有个奇怪的刮搔声! 正打算出门探视,但原本熟睡的天音却像被惊醒似地坐起身来,吓得宫残月突地又蹲低身子。 “阿狼,是你么?” 回应天音呼唤的,是一声兽类撒娇的低哼。宫残月惊讶地看着天音爬下床铺,睡眼惺忪地摸索走出房间,不久之后,只见她带着一头有着冰蓝色眼瞳的野狼,脚步踉跄地蹭回房间里. “下回要来找我,记得要早一点,你这样太晚了……”嘴巴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语句,天音仰头又睡倒在床上。 房间里只剩下野狼与宫残月四目相对,一人一兽好似在用眼神探查对方底细,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对方不放。 突然野狼喉间发出呜嚎声。 “嘘!你小声一点,我刚忘了告诉你,里头房间里有病人,你这样会吓到人家的,知不知道?” 睡迷糊的天音用着跟人说话的语气交代着野狼,只见野狼闷哼一声,蓦地收起全身气焰,乖顺地走来天音床边卧下。 天音转身在野狼头上拍拍,边打呵欠边看着它微笑。“知道么?你刚的表情跟那位公子好像噢……” 谁跟它(他)像了?! 一黑一蓝的眼眸在黑暗中相互瞪视对方,宫残月不屑地一哼气,没想到野狼竟也跟他一样,从鼻里发出不屑的闷哼。 这只臭狼,竟然瞧不起他!宫残月恨恨地朝它一指。可是野狼眼皮子却眨也不眨的,睡在天音床边,好像是藉机在跟宫残月炫耀,它与天音的交情匪浅。 好样的!宫残月倏地从暗处站起身来,他原先还在考虑该不该当夜离开,但这只狼的加入,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要走,也要等明早跟这只臭狼斗过一场再说。 第三章 “啊,你醒了!” 南下床,天音便见到昏睡一日夜的宫残月精神奕奕地坐在桌边等待。她走到他身边瞧瞧他脸色表情,很开心地发现他身体己无大碍。“肚子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早膳。” 方转身,天音突然发现一早便不见踪影的阿狼,这会儿竟慢条斯理地跨进门里,然后它身上银毛还黏了不少草屑与灰泥。“你怎么回事?怎么搞得全身脏兮兮的?” 宫残月瞥了天音一眼,语气淡淡地道:“我曾听过更多不好听的别称,我家乡的人都叫我‘恶鬼修罗’。” 天音一愣,她几乎可以想象他故乡的人,会用着多恶劣的语气与表情,对他唤出那四个字。 “我不要这么叫你。”天音突然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宫残月瞅着天音,卧在椅子边的野狼也同样望着她。半晌,才见宫残月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碗与筷,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宫残月。” 这名字,自他离家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过了。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早忘了自己叫啥了。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天音凑近脸,在宫残月耳边低声说道:“我叫天音——唐天音。不过因为我爹的缘故,他刻意把唐这个姓氏隐去,所以外头人只知道我叫天音,不知道我的全名。” 宫残月皱眉。“为什么要告诉我?” 天音甜甜一笑。“因为你让我唤你宫残月啊。” 宫残月难以正视天音的笑脸,只好匆匆转开头去。他没想到听她唤出自己名字之后,竟会让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早膳过后,天音走到宫残月房间要帮他更换伤口的绑带,这时王旭竟在上工之前跑来敲门。 进门后,王旭看着天音一脸关切的模样,不由得妒意大发。 趁天音进厨房烧水,王旭尾随在她身后嘀咕道:“既然他烧都退了,应该可以让他离开了吧!” “还不行的。”天音摇头。“你没瞧他胸上伤口那么大一道,现在就让他走,万一不小心又化脓恶化了怎么办?” “我越想越不对劲,我在怀疑,他该不会是什么凶恶盗贼,偷了人家东西才被人追杀砍了那么一刀。” “不可能。”天音全然不把王旭的危言耸听搁在心头。“阿狼并不排斥他,从这一点,我就可以确信宫大哥他是个好人。” 但王旭却对野狼的判断力抱持怀疑。“那只笨狼懂什么分辨——” 阿狼讨厌王旭,先前阿狼负伤暂住在天音屋子的时候,王旭曾经来访,没想到它一见王旭,便竖起全身银毛,对他不快地低吼着。从那一天起,王旭一听见天音说起阿狼,他就是一脸不屑。 天音不高兴地瞟了王旭一眼。“别乱叫阿狼笨狼,你污辱它我可是会生气的!” “你就只在乎那些怪人的感觉,我的意见,你就全然不放在眼里。” 这下,天音终于察觉到王旭的不对劲了。“你是怎么了?口气那么冲……” “我是在担心你呐!一个黄花大闺女收留一个男人在屋里,若是让外头邻居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说你?” “就是病人么,哪还有分什么男的女的!我不跟王大哥多说了,我有事,要去忙了!” 话说完,天音身一转,一下子便转进前厅,闷声不响地拿起她昨晚未纳完的鞋底缝着。王旭可说自小看着天音长大,知道她转头不理人的模样,代表她在生气。 “希望那家伙真值得你这么对他。”说完这句话,王旭头一甩,也跟着负气离开。 直到再也听不见王旭的脚步声,宫残月这才从房里走出。“我该走了。” 天音闻声看了宫残月一眼。“你别听王大哥胡说,你尽管住,住到你伤口确定没事了,要走再走。”说完,她手上的鞋子也刚好完工。只见她以剪子修去多余的线头,起身将刚做好的鞋子放在他手上。 “我照你鞋底大小做的,试试看,应当合脚才对。” 宫残月发怔地望着手里的鞋,心头百味杂陈,她对他如此温柔——他,该如何回报? 天音从药柜子里取了几味药草,放进手里的箩筐,拾掇好后,只见她转头看着宫残月微笑。“来吧!” 她已得到宫残月全部的信任,她一说走,他便毫不犹豫举步跟随。 她带他进与厨房相邻的小土间,这儿是天音平时盥洗的地方,这会儿用来泡浴的木桶子里头已装了半桶热水。 天音将箩筐里的药草全往桶里一倒,随后拿了一旁的木杓,探头使劲搅了一搅。 小土间被水气蒸得烫热,瞧天音额上挂了汗珠的模样,宫残月忍不住伸出手握住木杓柄。“我来。” 天音回头瞟了他一眼,然后皱起眉头将他手推离开。“这怎么可以,你是病人耶!去去——”边说话,天音边扶着宫残月来到一旁椅子上,一脸深怕弄伤他的小心翼翼。“你先坐下休息,我马上就好。” 瞧她恍若对待什么易碎物似的反应,宫残月心想,若被她知晓方才透早,他才跟她的“阿狼”到外头狠狠打上一架,不知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刚我丢进去的药材,是我爹的独门疗伤秘方,用它泡澡,你的伤很快就会好。” 盯着天音奋力搅水的背影,宫残月突然插话。“泡完了之后,我就走。” 天音倏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看着他问:“你打定主意了?” 宫残月瞅着她热汗涔涔的小脸,头微微一点。“你为我做的够多了,我不能再麻烦你。” 宫残月知道王旭的话是对的,他只是过客,伤好之后随时能拍拍屁股走人,但天音,她却得背负着旁人质疑的目光,继续在这儿生活。 宫残月自认不体贴温柔,但这点将心比心,他仍掏抓得出来。 天音垂下头拧捏着衣袖,沉默半晌,才见她瘪着小嘴低声说话:“照顾你,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相反的,我还很喜欢这种家里多了个人的感觉,自我爹离开之后,我就不再有机会与人共住了。” 话一出口,天音才突然惊觉自个儿的说法,早已逾越了医者与病人的情谊。天音偷瞟了宫残月一眼,不意竟撞见他若有所思的黑瞳,不由得一窘。 “我……我再去厨房拎桶热水来。”天音找了个理由匆匆走避,将宫残月的目光甩脱在自己身后。来到厨房,她一颗心犹怦怦直跳。她是怎么了,刚才怎么会说出那么逾矩的话来? 听她口气,她分明就是在叫他留下,不要走么! 宫残月少与人交往,对于言语的敏感度自然不及天音,但他可以从她眼神姿态,读出她隐在话语间的不舍之情。她不希望他离开,而且不全是因为他身上伤口未愈——这意谓着什么? 思索起这问题,宫残月浑身血脉暴冲,几乎抑不住想狂奔过去紧紧搂抱她的冲动——但一丝丝理智蓦地将他双脚钉在原处。万一,万一只是他会错意呢? 隔着薄薄土墙,两颗对情爱尚懵懂的心,正在各自的心窝处狂乱地跃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天音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本就对感情欲望少了那么几分认识,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宫残月离开,但至于为什么舍不得——那微妙的因素,就不是她能理得清的。 揣着心事舀着热水,一个不小心,天音小手被锐利的土灶割出一道血痕。“哎呦!”她忍不住丢下水瓢发出低呼。还来不及检查手里伤口,宫残月早已闻声出来。 “我看看。” 宫残月走路悄然无声,天音一意识到他出现,她手早已落入他的大掌里。天音红着脸望着自己的手被他握着,自年幼便肩负起整持家里的重责大任,天音从不觉得自己柔弱纤细,可是这会儿看着她手被他握着,“柔弱纤细”这四个字便一下从她脑中闪现出来。 他明明是个病人,可是走路模样、眼神举止,看起来,却是那么可靠、沉稳——脑中思绪还没有想完,宫残月突然做了一个令天音吓到发傻的举动。 他伸出舌尖,轻柔地舔舐着她的伤口。红痕自右手背中浅浅弯至右腕,宫残月也跟着细细舔过。 那温软湿润的舌尖滑过肌肤的触感,顿时教天音整个背脊陡地缩紧。宫残月舔过之后又详视了半晌,确定血已不再淌出,他这才满意地看着她微笑。 “没事了。” 宫残月手一松开,天音随即将自个儿手掌抽回.被他舌头舔过的异样触感还残留在她手背上,一想起刚才画面,她便觉得呼吸不顺,脸颊臊热,像是发了热病般,心跳好急。 “谢谢……” 唯恐会被他瞧出她的奇怪表情,天音不敢抬头与宫残月四眼相对,只得匆匆拎起水桶,闷着头往土间里钻。 天音已经逃得奇快,但显然还不够快;与她相错的瞬间,宫残月瞧见了她颊边那抹红艳。仔细一想后才发现,他刚好像做了一件太过亲匿的举动。 宫残月挲一挲唇角,好似在回味方才轻触天音肌肤的触感。只见他傻傻笑了一会儿后,才慢条斯理地朝土间走去。 宫残月一进来,天音便忙站定身说话:“那个,你身上的伤……我的意思是,需要帮忙么?” 宫残月直觉想说不,不过一想到两人方才的接触,他突然改变主意。“就麻烦你了。” 天音仍旧不敢看他地将头一点。“那……你先宽衣坐在桶子里面,好了我再进来帮你洗头。” 话说完,她随即离开土间。 天音的手,是天堂,也是地狱。伤口以下全浸在热水中的宫残月半闭着眼,咬牙忍受天音在他头上细搓慢揉的动作。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太舒服。 天音拿着她平时用来洗沐的果实帮宫残月洗头,这会儿被热气一蒸,与她身上相同的气味便全然充斥在土间里。宫残月只庆幸自个儿正坐在黑墨墨的水中,天音无法自高处瞧见他身体的反应,否则,她一定会被吓着。 想要她! 宫残月藏在水里面的双手正紧紧交握,藉以克制自己起身扑上天音的欲望。他答应过,绝不勉强做她不想做的事,他不想再惹她哭泣。可这个承诺,却害得自个儿落入悲惨地狱,且还翻身不得。 天音全然不知手底下人的内心纠葛,她只是面露着迷,痴痴望着宫残月双眼闭起的俊脸。 宫残月脸孔俊逸,但这会儿说的俊,可不是面如冠玉、斯文儒雅那种小格局的好看,而是望见野豹那般鸷猛气势,令人望之慑服。他有着浓浓的眉毛,方整的下颚,厚薄适中的嘴唇,还有着光滑的黝黑肌肤……天音目光落至他贴合在眼眶下缘的长睫,受蛊惑似地忍不住伸手一触。她以为宫残月不会发现她那顽皮的举动,毕竟那动作是如此地轻微,可是天音手才摸上,宫残月眼睛便同时间张开。 四眼相对,只见一股臊红蓦地染红天音的脸颊,但不等她抽回手,宫残月已然仰起头,握住她手直接将脸凑近她手指。 “还要。” 天音像被钉住似的,睁大眼望着宫残月陶醉的表情。 先是脸颊,然后是鼻间,再来是她方才所渴望的长睫……全凭直觉,宫残月半眯着黑瞳注视天音的表情,他可以从她蓦地变得蒙眬的眼瞳读出她的思绪。她想碰触他,就如同他渴望被她碰触一样。宫残月只是依着她内心的呼唤,依样做出回应。 窄小安静的土间,加深了那股奇幻、亲匿的感觉——在这瞬间,天音全然忘记了什么男女之别的道理教诲,她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他,执着她手,轻挲着他脸颊、下颚。天音觉得热,觉得口干舌燥,她不太理解为何如此单纯的动作,竟会引出她身体如此奇怪的感受。 就像身体突然爬满了蝼蚁似的,一种又痒又麻的感觉。 然而宫残月却将那感觉说出口,他知道天音喜欢听他说话。 “我喜欢你摸我……”他黑瞳半睁半闭,随着他低语,烫热的呼吸阵阵吹拂过天音的手心。“我喜欢它在我身上的感觉……从来没人这样碰过我……从来没有。” 天音也想说,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碰过人——或者该说,她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想碰触谁。可是天音找不到声音,她只能愣愣地望着宫残月一张一合的嘴,吐露教她浑身发麻的低语。 然后,他突然将她的指吸进他嘴里,像孩子吮得香甜的糖蜜般,以舌卷舐舔吮。 天音浑身的寒毛忍不住全倏起。 “我想吃掉你,从手指开始,然后是手臂,头、脸,再来是脚趾……”宫残月施加压力朝她指尖轻轻一咬,天音身体骤地一缩。突然他笑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他那句毫无心机的呢喃,恰巧说中天音的心事,只见她俏脸一红,理智倏地全飞飞飞飞回她脑袋瓜子里,她赶忙将手掌抽回。 她心跳得好急,天音背转过身以手抵着胸口,仿佛她不这么做,心脏就会从心窝处跳出来似的。 她得快点离开——念头一闪过,天音语气急促地说:“头发已经洗干净,我这就去帮你取些干净的布巾,让你擦身体。” 天音像身后有鬼追赶似的,话还没说完,人已消失在土间门外。 只留下宫残月一人,怅然若失地望着他突然空了的手心。 约莫一里之外,王旭平日工作的梨园里,突然跑来三名不速之客。 他们正是先前追杀宫残月未果的追兵,几人遍寻不着宫残月之后便决议分头寻找,三人往前,三人返身折回,实在也是刚巧,他们头个遇上的竟然是王旭。 “这位大哥,可否跟你打听一件事——”一名身穿青衫男子扬声唤着王旭。 王旭瞧那人说话语气与模样都属上等人,遂也放下手里镰刀,朝青衫男子点点头。 青衫男子大约形容了下宫残月的外貌,王旭心中有谱,知道他们这会儿问的,正是天音收留在家里的“病人”。 “请问——那家伙做了什么?” 为取信王旭,青衫男子随意胡扯了些谎言,将宫残月说成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而他们“龙山六子”则是见义勇为的英雄。王旭中计上当,即刻带领他们前去逮人。 “他人就在里边。”几人隔着相当距离觑看着天音的小屋。天音这会儿刚好从屋里拿出被宫残月弄湿的布巾,到外头菜园晾着。 三人瞧着天音,一边听着王旭解释宫残月与天音的关系。一听见天音与宫残月两人已共处了两日时间,三人眉宇间不由得闪过一丝阴狠。 “现在呢?你们想怎么做?”王旭问。 对于王旭这问题,三人直接以行动作答。其中一名男子突然伸手重击王旭脑袋,王旭顿然倒地。 “这位姑娘——” 听见身后有人叫唤,天音立即转过身来。她目光扫过眼前三人,不知怎么搞的,她一见他们,心里头个反应竟是畏惧。“有什么事么?”她一脸警戒地问。 青衫男子满脸讨好。“姑娘不必紧张,我们师兄弟三人,只是想来跟姑娘要点水喝。” “稍待一会儿。”天音一转身正要进门取水,青衫男子随即伸手朝她颈脖重重一敲,只见她眼瞳倏地张大,还来不及出声求救,眨眼已软瘫在男子怀中。 “进去瞧瞧。”挟着天音,三人迈进小屋,其中两名还在里头绕上一圈,但却连半个人影也没瞧见。 青衫男子惊问:“没人?!这怎么可能!” 早在三人进屋前,宫残月已然发现有外人脚步声。这会儿他正躲藏在浓密的林梢上俯视三人举动。 “二师兄,现在该怎么办?”其中一人问。 青衫男子将天音往椅子上一推,随后找出麻绳,把她拦腰绑缚在椅背上。“帮我拿桶水来。” 三人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其中一人找来盆冷水,哗啦地就泼在天音身上。“别装死!我问你,你收留在屋子里的野男人呢?他跑到哪去了!” “好痛——”乍被人用力摇醒,天音意识、感觉还有些模糊,一听三人问话,她蓦地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想来,他们就是砍伤残月的那几名恶徒。 “别发呆,快点回答,那家伙人呢?” “他离开了。”天音假装合作地答道:“就在你们进门前不久——” “骗子!”青衫男子冷声斥道,随后将他翻找出的衣裳朝天音脸上一丢,不消看也知道那衣裳是谁的。 青衫男子勒住天音下颚,冷声反问:“你该不会告诉我,那衣裳是你穿的吧!” “信不信由你,总之他就是走了。”天音一脸无惧地回视他。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另一名男子边说,边从腰际取来一把短刀,在天音脸侧又比又划。“老实回答,不然老子就划花你这张漂亮脸蛋,让你一辈子再也没法出门见人。” 天音感觉害伯,不单是森冷的刀背划过肌肤的触感,还有那三人眼中的残酷。他们是说真的,她不吐实,眼前人便会下刀伤她。“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不是也瞧见了么,屋里,真的没有其他人!” “那剑呢?”青衫男子再问。“你救那人进门时,他手里应该有一把剑吧!” “我不知道什么剑。”天音决定装傻到底。宫残月带来的剑,这会儿还放在林间山洞里,她不可能告诉他们山洞位置,当然也得隐瞒剑的存在。“我救他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他手上根本没有其他东西。” 三人一听,便聚在一块窃窃私语。“该不会找错人了?” “不可能!”青衫男子摇头。“你没听刚那名汉子形容的,一定是他,只是不晓得那家伙把剑藏到哪去——” “这丫头该怎么处理?”手握短刀的师弟瞥了天音一眼。 “哼!要怪,就得怪你当初为什么要救他——”青衫男子阴狠一笑,突然自手里抽出长剑,对准天音心窝刺去。 第四章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突然窜进一道黑影,朝青衫男子的手臂一撞。 “阿狼!”天音惊叫出声。 阿狼一奔进屋里,毫不犹豫便护立在天音面前。三人从没见过如此巨大的野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连人带那畜牲一起杀了!”青衫男子一喝,三人同时间起了动作。 阿狼是“折枝岭”附近的野狼头头,发狠撕咬的狠劲,十足惊人。只见它伏身朝其中一人的大腿跃去,对方还来不及走避,“啊”地一声,腿上登时少了块肉。 “畜牲!竟敢咬人!”青衫男子使剑朝阿狼一挥,阿狼身子一退,然后再往前扑咬,身旁的师弟正要挥剑相助,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出来!” 三人一听那声音,不约而同放弃了屋里的阿狼,转身奔出大门。 宫残月手握“集情剑”,威风凛凛地摆开迎战架势。 青衫男子抢先一步,挥出长剑直刺宫残月心窝,却被身子一闪避开。 虽然身负“恶鬼修罗”的恶名,但宫残月从来就不是酷爱杀生的人,就像丛林中的野兽,它们会取猎物性命,但原因绝对不是因为有趣,而是为了延续生命。 当宫残月迎战恶人的同时,阿狼也正在里头奋力地咬开麻绳。 对照里头阿狼愤恨的吼声,外头刀剑相互撞击的声音,显得无比清脆响亮,其中还掺杂着人身被击中的闷哼声。 “阿狼拜托你,快一点……”天音一边催促着阿狼,一边在心里跟菩萨祈求保佑残月。她渴望保护他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致阿狼一咬松她身上麻绳,她便立即朝外头冲去。 这时王旭已然从昏迷状态中醒来,他一见青衫男子正在围攻宫残月,便直觉把他后脑上的疼痛,加诸在宫残月身上。“大伙儿快来帮忙!这人在故乡杀了不少人,这三名侠客是替天行道——” 王旭一吆喝,几名庄稼汉便壮起了胆子,抄起镰刀锄头过去助阵。 天音一见,急忙奔过去阻挡。“不!你们搞错了——” 王旭讨厌天音帮宫残月说话,她一朝他奔来,立刻将她推到其他妇人身上。“抓好天音姑娘!别让她出来碍事!” “林嫂、郝婶,你们快放开我,是王大哥弄错了,要杀我的是那三个,不是宫大哥——” 天音拚命求抓住她双手的妇人们,可她们一瞧宫残月的衣着与眼神,不由分说,直接将他归进坏人一边。“天音姑娘你先别闹,等抓住他之后,我们自会好好问问——” 天音眼儿望向正在人群中奋战的宫残月,突然泪流满面。他不能被他们抓住,他们一抓住他后,一定会动手杀了他的! 眼角余光,天音瞥见阿狼正立在门里观望,好似正在犹豫,它到底是该救天音,还是去帮宫残月。 “阿狼,救救他!”天音突然大喊。 一听见她指令,阿狼二话不说,随即跳进混战中。 “宫大哥快走——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在野狼低吼与人声咒骂间,天音的哭叫声越发凄厉。 宫残月分神瞥了她一眼,察觉到她眼里的哀求,突然间他挡开众人挥来的刀斧,快速地朝天音方向奔来。 要走,他也得带她一道。 眼见浑身是血的宫残月朝自个儿飞扑而来,妇人们登时吓坏。 “啊啊!杀人啦!”妇人们大叫着。原本钳住天音手臂的林嫂与郝婶也跟着抱头鼠窜,刚好给了宫残月机会。 他伸手朝天音腰际一抱,挟住她的同时也快速地跃进山林里。阿狼也是。一见宫残月动作,它二话不说随即松开紧咬下放的手臂,飞也似地逃往另一方向。 事关紧急,静伏在宫残月胸上的天音一直不敢出声打扰,不过当手指触上他伤口沁出的血时,她突然伸手揪住宫残月的衣襟。“你快放我下来,你流了好多血!” “不行!”宫残月连看也不看她,急奔的脚步莫敢稍停。“他们跟我们的距离太近,一停下来,他们便会追上。” “但是你的身体——”天音本想说他会承受不住,但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狼嗥,她头一转,看见阿狼就站在左前方的石堆上。“是阿狼!”天音认出它身影。“它要我们跟它走。” 宫残月二话不说,随即改变奔跑的方向。 阿狼领他们走的,是连土生上长的“折枝岭”居民,也未曾涉足的野林。宫残月双足一踏进布满潮湿落叶的林地,一阵大风扫落树上黄叶,掩去了宫残月的足迹。看样子,连山神都在帮他们忙。 宫残月跑了一阵,从风吹过林梢的宪宰声中,听出危机已除。最后两人一兽停在一处山洞前,前方不远处有条小溪,看来阿狼还真帮他们找了个好地方。 “谢谢你。”他这话是看着阿狼说的。 阿狼昂起鼻头,给了他骄傲的一瞟。 直到这时,宫残月才将怀中的天音给放下。 天音脚一落地,她立刻反手搀住宫残月身子。“来,进来山洞里边,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宫残月喜欢天音搀住他的温柔,没多分辩,依着她的指示坐下。 脱去他沾满血渍的黑袍,天音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他胸上的布条。果真如她所料,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这会儿又裂了一个大口子! “帮我个忙。”她拎起裙摆,要宫残月帮她划个口子裁布。 望着她在他胸前忙碌的身影,宫残月突然轻声问道:“你通常都为病人做到如此程度?” 这个问题,顿时教天音红了脸颊。 她不敢抬头看宫残月的眼睛,只是拿着被血弄污的衣裳,一下叠起一下又摊开,用以掩饰内心底的慌乱。 洞里气氛突然变得微妙,天音可以感觉宫残月的目光一直定在自己身上,可是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告诉他,早在那些人追上门之前,她的心,就已经是他的了……这种话太羞了,她实在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说话?”宫残月催促。 “那个……先把衣裳弄干净要紧,我先去溪边洗衣,啊!” 宫残月知道天音又想逃跑,但他不给她机会,直接伸手抱住她。 两人贴得好近,近到可以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味。被紧抱的天音担忧宫残月的伤口,不敢随意挣动,刚好给了宫残月机会,将她转过身来面对他。 被他火热的眼瞳盯着,天音只觉得双膝发软,身体又泛起那种,像被蚂蚁爬过的酸麻感受。 “残月……”她手抵着他胸,迟疑着该不该伸手推开他。 宫残月将头低下,贴在她耳边磨蹭耳语:“我好想要你,可是,我又好怕我会伤害你……” 宫残月的声音听来是那么地苦恼,不禁软化了天音心头那股怯懦。她皱起眉问困惑地问:“你要我做什么?那事会很难达成么?” 莫怪天音回答得可笑,毕竟她仍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加上娘亲走得早,对于男女情事,她几乎可说是一窍不通。 “不是——”望着她天真的表情,宫残月突然张嘴吮住她耳垂。 他在做什么?天音陡地倒抽口气。 “不是要你做什么,而是想对你做什么——”他烫热的鼻息拂过天音耳朵,引来她身体一阵细细的颤抖。 天音近距离地睇着宫残月蓦地变得迷蒙的眼神,只觉得身体一阵发烫。 “我想舔你、想咬你,想把你整个身体融进我的身体里……” 宫残月不懂什么风花雪月的甜言蜜语,山林教会他的,是正视他身体发出的每个声音。他想要她,这种感觉就如肚子饥饿、喉咙干渴般明白确实,而且迫切。可是心里对她的疼惜,却又让他裹足不前。 “我想要你,想要到身体像要炸开一样。可是我一想到你那么细致,简直像朵花一样脆弱,我实在很怕我一出手,你便会不小心被我捏碎……” 宫残月费劲地压抑着翻腾的欲望,难耐地发出一声低吼。声音一出,惊飞了原本栖在树上的鸟儿,连趴卧在山洞前休息的阿狼也转头瞧了他一眼。 “你应该离我远一点,我是野兽。”宫残月松开怀里的天音,负气似地抱住头,面对山壁强忍着债张的血脉。 他怕再继续抱着她,便会忘记自己先前说出的承诺,对她做出不可弥补的错事。 天音望着他裹着布条的背影,对他的情意,有如溃了堤的河水一般,再也停不了。 踩着极轻的步伐,天音走到宫残月身后,弯身抱住他的背脊.“我……对你是特别的。” 宫残月背脊一挺,她的话,像在他身上注入了生命的泉源,令他精神突然振奋了起来。 “你没发现么?早在我脱口说出舍不得你的时候,我早就不当你是个普通病人了。” 宫残月慢慢转过身来,炯亮的黑眸闪烁着喜悦。“你不讨厌我碰你?” 天音害羞地看了他一眼,极勉强地,在他狂喜的目光中她轻摇了下头。“不讨厌。” “噢……”宫残月自喉间发出满足的叹息。下个眨眼,他已将天音整个人扑倒在地,嘴唇贴在她颊侧肌肤又舔又啃,瞧他猛劲,完全依了他先前宣告——他想吃掉她。 天音完全无力招架,被宫残月灼热如烈火般的气息笼罩,她几乎连呼吸都有困难,只能乏力地依着他饥渴的举动,低喘出声…… 宫残月并不熟悉女人身体,所以一见天音流血,他便以为是自己弄伤她。流血就得快止血!宫残月猛地扯开胸上的布条,飞奔至溪边将布条拧湿。 “你在做什么?”天音惊讶地坐起身来。只见宫残月火速奔回天音身边。 “别乱动,你受伤了。”他边搀扶让她靠坐在自个儿身上,边用湿布轻擦天音腿间。 怎么好意思让他擦她那儿——天音害羞地想伸手抢,不过一见他忧虑的表情,她遂放开手让他帮忙。 “我竟弄伤了你……” 天音一瞧那染血的布巾,也真的吓了好大一跳。女人身体是秘密,虽说天音是名医女,可医书却没帮她增加多少她对自个儿身体的了解,加上她娘亲早亡,她就不可能会知道她这会儿所流的血,只是她处子初夜的证明。 “痛么?”宫残月看着她问。 天音困惑地动了动双腿,她只觉得腿间有点不舒服,但还不至于到痛的程度。“还好。” 打横将天音抱回山洞,一路上宫残月不断地懊悔着。在这世上,她是他最最珍视的宝贝,为了保护天音,宫残月不惜牺牲自己性命。但现在,他竞因为满足自己欲望而弄伤了她…… “残月……你怎么了?” 两人一进山洞之后,宫残月便一直闷头收拾山洞环境,还跑到外头拣拾了不少干柴,但就是一直不肯转头看她。听见天音发问,宫残月瞥了她一眼,满布在他脸上的绝望,说真话天音还真是第一次瞧见过。 “这是个错误,我不该接近你。”宫残月边敲击石头取火,边低声答道。“我承诺过要保护你,可却再而三让你哭泣,害你受伤。” 直到这刻,天音才明了他心底的介意。“我早没关系了,我刚不是已经说了么,我不痛的。”天音微笑地想接近他,可是宫残月身子却突然一退,再次拉开两人的距离。“残月?” “我不能再接近你。”宫残月一脸寂寞地摇着头。“一接近你,方才的事便会再而三发生,我没有办法容许自己再伤害你。” 他是说真的。当天音直直望进他幽深的黑眸,她便马上知晓,他刚的话是认真的。他要与她保持距离,因为他舍不得、不愿意再弄伤她。 他怎么这么傻!短短几句话,相互交换的眼神,天音已全然感觉得出宫残月对她的情意,她忍不住想伸手抱他,告诉他她已不在乎刚才的疼痛,可宫残月却摇头,神色哀伤地退得更远。 “我到附近找些可以吃的东西,你好好休息。”宫残月瞟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怎么会这个样子?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天音蹙起眉头,苦恼不已地思索着。 第五章 入夜之后的森林,幽静得吓人。即便天音自小便在折枝岭中走动,但也从未有过在森林里过夜的机会,这会儿第一次尝,老实说,滋味并不算好。 天音抬头瞅瞅身旁的宫残月。他这样不说话,只是一迳瞧着腾腾燃烧的柴堆,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天音突然觉得好孤单,她想缩进宫残月怀里被他抱着,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一人分隔一边远远地坐着。 天音终于忍不住说:“我们……今后都得如此么?” 宫残月沉默许久,久到让天音以为他没听见,正要张口再问一次,才见他缓缓动了下嘴巴。“我不想伤害你。” “其实,那没那么痛的。”天音在说谎,刚才那撕裂之痛楚,着实教她惊讶。天音当然不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她也曾不小心割伤手绊到石头跌跤,但那痛却多于它们……或者该说,因为那痛来临之前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所以那痛楚才格外地难受。 但为了残月,为了抹去存留在他眸中的忧郁,天音愿意忍受——就如同他疼惜怜爱她一般,她也希望他舒服、快乐。 还有更重要的,她想被他抱在怀里,想聆听他的心跳,想轻抚他俊俏黝黑的脸庞,而不是像这样,毫无痛楚,可是却也碰触不到他! “你别安慰我了——” 宫残月了解天音,虽说两人相遇不过短短数日,但他直觉是不会出错的:他的天音外表虽然细致柔弱,但可不是那种被磕碰一下便会迭声喊痛的软弱女子。 她很坚强,所以当她哭着喊说不要时,那痛,定是已经疼到教她难以忍受的程度。 天音难过地嘟起嘴巴。讨厌,什么都瞒不过他眼睛。她愤愤地瞪他一眼,一想到自己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跟他拥抱,天音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听闻她的啜泣声,宫残月吓坏,忙不迭转过来看她。“你怎么了?哪儿痛么?” “对,我心好痛……我一想到今后再也不能被你抱着,我不要这样……” 天呐!宫残月挫败地抓搔着头发。这要他如何是好?他渴望抱她,但也恐惧会因此再伤害她。宫残月手握得死紧,心头的恐惧与渴望纠缠交战,打得难分难解,最后,还是由天音来决定这场战局的胜负。 “残月……”她伸手抱住他,脸贴在他颈边低声唤着他名。 哗啦哗啦——宫残月几乎可以听见他严密筑好的心防瓦解的声音。他伸手抱住天音,哑声低喃道:“我真的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天音紧咬下唇,一脸苦恼地看着他。“你会觉得我这样很任性么?” 宫残月摇头。在他眼里,他的天音无一不好。“我觉得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 天音捂住他嘴。“我讨厌你说这种话!” “是真的。”宫残月将她小手自嘴边拿开,定定地看着她眼瞳说道:“自小,凡只要跟我稍微有所牵扯,就容易遭致不幸,先是我娘,然后是街坊邻居的孩子,一个个都在饥荒中饿死了,整个村落跟我同样年纪的孩子里边,只有我一个活得好好的。” 天音摇头。“我相信我的眼睛,你是个善良的人。” 只有她会这么说。宫残月露出一抹不知该说是宽慰,还是赧然的笑。“你忘了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我就差点要了你的命?” “因为你在保护自己啊。”天音伸手抚摸他胡髭渐冒的下颚,柔声反驳:“如果你不善良,就不会在见我落泪时马上收手,也不会强撑着不舒服的身体跟我回我住的地方,之后也不会回头来救我,还有,当你被那些恶徒包围时,你从没想过要抽出剑来,置他人于死地。” 宫残月目光落至被他搁在一旁的“集情剑”,天音果真心思细腻,所有旁人没发现的事,她全都瞧得一清二楚。 “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任何人因我而死,还有,这把剑不算是我的。”宫残月告诉天音,他在一看山小屋里遇上被囚老人的事情,这把剑是老人要他去取的。“既然不是我的剑,我又怎么能够随意弄脏?” 宫残月没发现,他刚的话已经证实了她的直觉,他的确善良,否则,又怎会因为舍不得见人死,而不肯拔剑保护自己?! “你真傻!”天音伸手环抱他的肩膀,将自己头轻轻贴在他肩侧低语:“像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其他人怎么都没发现呢?” 沁冷的夜风送来她发间的香气,不住地撩动宫残月的欲望。他神情艰难地推开天音,转身面对燃烧的柴堆。“夜深了,你该睡了。” 望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天音蹙眉思索,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举改变他决定也说不定。 “可是这样子睡,我会不舒服。” 宫残月低头瞧瞧硬实的泥地,心想天音说得也是。“我到外头找些软枝落叶——” “下用。”她伸手拉住他,不让他离开。“我只要你抱着我就好。” “你明知道我不能碰你。”宫残月皱起眉。 “我要嘛!”她撒着娇,硬是将宫残月往自己身边拉。 坦白说,若宫残月抵死不从,任天音使尽吃奶力量,定也不能动他分毫。可从方才两人的对话,天音这会儿可是信心满满,她已然明白,不管宫残月再怎么犹豫挣扎,他也不可能拒绝她的要求。 “躺这。”天音拍拍身旁泥地,示意要他陪她一道睡。 宫残月瞧了天音一眼,后叹了口气,乖乖照着她意思做。可他表情之凝重,活似他底下躺的,不是硬实的泥地,而是拷问用的尖刀利刀。 天音才不管他,两人卧下之后,她便一股脑地往他怀里钻。 老天爷……宫残月心里哀声叹道。 瞧他僵硬的表情,天音笑了。“老实说,我并不讨厌你碰我,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还觉得那很舒服,只是我也不清楚,怎么到后来,会变得……那么不舒服。” “我也不明白。”宫残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先前碰过的女人里,没有一个喊疼,甚至进入她们之后,她们还高叫呻吟,满脸欢快表情。怎么一换到天音身上就全然变了样?“我遇过的女人里,从来没有人流过血。” 闻言,天音蓦地瞠大双眼。残月曾有过别的女人?!醋意倏地自她心头涌上。 “怎么了?你表情好奇怪?” 天音别开头。“我只是想到我那么无能,别的女人都能给你快乐,偏我不能。” “你在吃她们的醋?”宫残月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你要我怎么能不嫉妒?”天音语调哽咽。“我明明那么喜欢你,可是……我却没有办法给你其他女人能给你的……你、你还笑!”她难过得都哭了,没想到他听了竟然笑了。 “我的傻天音——”宫残月头抵住她额低声喃喃:“你对我而言是那么的特别,她们,不管出现再多,也仍旧不及你一根小指重要。” “真的么?”她一脸不确定。 “千真万确。”为了证明她在他心头的地位之重,宫残月握住她手,将之贴在他怦怦跳动的胸口。“感觉到它在跳动么?”他看着她问。 天音点头。 “我对你的爱,只要它仍在跳动的一天,就不会改变。” 天音凝望着宫残月,唇角蓦地涌上一抹幸福的笑。她投身偎靠在他怀中,待了半晌,才听见她小声细气地说:“残月,我一直在想,下午,你抓着我手抚摸你的那件事。” 宫残月心头一跳。 “那感觉舒服么?”她抬起头怯怯地瞅着他脸。 宫残月点头。 “让我再做一次,好不好?” “什么?!”宫残月讶然。 “我想碰你,是真的,并不是怀抱着弥补,或是想跟其他女人较劲的情绪。我想碰你,我想要看你那种恍惚又舒服的表情。” 天音虽是满脸羞涩,可是那双眼,却是如此明亮有神。她是认真的。 她双手合十乞求道:“不要拒绝我。” 宫残月静静看了她许久,然后,才见他双手一摊,平躺在天音身侧。“来吧。” 天音伸手慢慢解开宫残月身上的衣裳,然后是腰间的系带。宫残月屏着息感觉她手指的轻触,略过仍裹着布条的胸膛,天音触碰他裸露的小腹,然后是坚挺胀硬的男性。 本着想探究他身体的意念,天音瞪着它发问:“你这儿……从下午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宫残月发出沙哑的笑声。“不,只有在你身边,它才会这样。” “那不在我身边呢?它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概比现在再小一半,也会变得比较……啊……软。” 在宫残月回答的同时,天音正依着他先前教导,缓慢但确实地抚摸着它。 宫残月差点就忘了自己在说啥,极勉力地吐出答案后,再接下来,他除了呻吟之外,其他话就再也说不出来。 他那低哑的喘息声,好听得让天音身体都酸麻了起来。 “你现在的表情,好美。”天音脸贴在他颊边喃喃,宫残月张嘴捕捉她嘴。两人唇办相贴,交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吻。 直到喘不过气,天音才缓下抚摸他的动作,脸贴在他胸上喘气。 “你让我好舒服……”宫残月嘴埋在她发间低语。 天音点点头,无声地宣告她也同样快活。 欲望具有着传染性,宫残月虽然没有伸手触碰天音,但他的眼,他陶然的表情,仍旧能点燃天音心中的火焰。 但她还不满意。天音仍旧不清楚,那些女人究竟能给予残月何种快乐? “然后呢?”天音困惑地看着宫残月。“这样的舒服,就能让你觉得满意了么?” “为什么这么问?”宫残月皱了皱眉头。 天音别开头,无言地看他伤口的绑带,半晌,嚅嗫地说:“我想让你快乐。” 看着她羞涩的脸,一阵温暖蓦地从宫残月心头涌出,前一回被人如此在乎着,是什么时候? 不,从没有过。 “这样就够了。”宫残月执起她的小手,搁在颊边轻蹭。“你睡吧,累了一天了。” “明明就还不够!”天音将手抽回,表情突然有些生气。“你少敷衍我,你刚说的,平常不碰到我它不是这个样子的,不管,我非得要做到那种程度不可!” 天音可不是随口唬弄,宫残月知道她一下定决心,会变得多么坚持,可他又不想再伤害她。宫残月蹙眉思索,突然想出了个法子。 这事,他自己也曾做过几回。 “手来。” 宫残月握住天音小手,放在他胀硬的男性上头;这回碰触,可比刚才又多了几分力道。“要一直握着,搓摩它,不要放。”宫残月一边动作一边低语,灼热的鼻息呼暖了天音耳朵。 她着迷地注视宫残月表情——黑眸微闭,嘴里不住发出低喘声……天音忍不住凑向前去亲吻他唇角,宫残月张开眼瞥了她一眼,似忍耐不住一般,在她的吻中吐露他的快意…… “啊、天音……我快……” 宫残月带领着天音的手,快速地上下揉动,忽然他挺高腰杆,身体一阵颤栗。 “啊——”只听见一声低吼,宫残月绷直了身体,在天音与自己手中,射出满手烫热。 这是……天音惊讶地瞪视着它,习医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原来男人体内还藏有这种东西!可她还未探究完,宫残月已然起身,抓起他的衣服就想帮她擦干净。 “等一等么!”天音推开他手。“我还是第一次见过,感觉还满神奇的!” “有什么好神奇——”被旁人窥见自己欲望的证明,即便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感觉仍旧赧然。宫残月不由分说硬将她指掌擦干净,随后将污了的衣服往角落一丢。 “那是什么?你知道么?”脸偎在宫残月胸前,天音天真地问道。 宫残月摇头。“我只知道它出来了之后,我便可以睡一场好觉——嗯,那种东西你身体里面也有,你知道么?” 这会儿换天音摇头。 宫残月一笑。“我找给你看。”说完,他突然伸手拉开天音的裙摆,探进她亵裤里边。天音害羞地想躲,可才那么一下,他手指已然钻进她腿间,勾出了那抹湿意。“你瞧!” “才不一样!”天音害羞地想伸手擦去它。这会儿她才明白,刚才残月他怎么会突然慌张了起来。 “不要,那是你的,我喜欢。”宫残月一抬手,突然朝嘴边送去。他朝一脸惊讶的天音眨眨黑眸。“尝起来有你的味道。” “讨厌啦!”天音惊喊。“那东西能不能吃你又不确定——” “就算吃了会致命,我也甘愿。”宫残月笑着搂住她腰,黑眸溢满笑意.“跟你在一起,我好快乐。” 傻瓜!天音笑睨他。“我也一样,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宫残月注视着天音,缓缓说道:“等过几天风声过了,你,要不要跟我一道走?” 天音毫不犹豫点头。“只要你不嫌我碍手碍脚……” “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宫残月开心极了。“我还一直很担心,你会拒绝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啊!”天音半责备地轻拍了下他手臂。“我不是早说过我喜欢你了么?” “但我不确定,像你这么好的姑娘,真会愿意把后半生托付在我这种人身上?” 天音突然怒目相视。“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你再说一句你不好,我可要生气了。” 宫残月笑。“好,我不再说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在走之前,带我回我家看看。” “嗯。”宫残月一口允诺。 宫残月不愧是山林之子,身体回复能力之强,再加上天音的细心照料,先前差点让他致命的伤口,不过几天时间便已然愈合,不再需要捆裹着布巾。 这会儿,他正深潜在清澈的溪水中,拿着削尖的木棍捕鱼;天音正坐在溪边洗衣,一团柴枝在她身后不远处热烈地烧着,这会儿就等宫残月捕鱼烤熟,两人便可以饱餐一顿。 “有看见阿狼么?”宫残月近身烤鱼时,天音转头问他。 “一早醒来它就走了。有事么?” “我只是想,这地方是它带我们来的,等会儿出去若有它带路,一定会顺利许多。”两人一早醒来便已决定,用完午膳便启程回天音的小屋瞧瞧,这样一来,应该可以赶在太阳下山前进到山脚的城镇。 “知道了。”宫残月点点头,只见他起身长啸了一声。 天音惊讶地看着他,之后,还发生了件让她更感惊讶的事——一声狼嗥远远呼应,不消说,那定是阿狼的回应。 “哇。”天音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几个眨眼间,浑身披着银毛的阿狼即出现。 它先亲爱地磨蹭磨蹭天音手心后,这才老大不情愿地转过身注视宫残月。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找我干么? “你们俩感情哪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天音不可思议地瞧看着他俩。 听着她的问话,宫残月与阿狼不约而同将头撇开,一脸不屑模样。他们俩反应之有默契,逗得天音笑不拢嘴。 午时三刻,两人一兽踏上了回归的路程,天音表情显得格外紧张,尤其来到村子入口,她忍不住握紧了宫残月的手。 “要这样进去么?我有些担心,追杀你的那些人还在村子里头。” “简单。”宫残月朝阿狼一使眼色,后者一晃身便躲进草丛等待,至于他,则是抱紧天音,带着她纵身跃上树梢,接着贴在她耳边说:“看清楚底下状况后,我们再进去。” 这还是天音头回自顶上往下眺望,立定的当时,还摸不清楚东南西北;宫残月则不。他一站上高处,瞬间便识出了天音屋子方向,只见他表情倏地拧紧。他们竟然—— “怎样,你瞧见了么?”天音瞥了他一眼,直觉想顺着他视线窥望,可宫残月却突然捂住她脸。“怎么啦?”她诧异惊问。 “别看。”宫残月不忍心见她受到打击,天音的小屋,早已被那群人毁坏殆尽,举凡菜园、墙垣、桌椅,全都变成了一堆破片。更过分的是,他们竞还在破裂的大门上头,用红漆写了个大大的“淫”字! “残月,快把手拿开!”天音不由分说拂开宫残月掌心,当她瞧清底下情状,蓦地惊喊出声。她的屋子!他们怎么能够这么做…… “对不起……”宫残月紧环住天音身体,将一切祸事全归在自己头上。若不是因为他,天音的房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真的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天音悲痛欲绝地落下泪来。那屋子充满了她与爹娘的回忆,而他们就这样不由分说,一举将它给毁掉! 见天音伤心,宫残月心里也充满了自责。“早知我就把剑给了他们。” “不可以给!”天音猛地抹掉颊上的眼泪,表情坚定异常。“那剑是你舆小屋老人的约定,我爹说过,大丈夫一诺千金,说到就要做到。况且,我不认为那帮人拿了剑之后便会放我们干休,说什么替天行道,他们根本就是一群卑劣小人!” “谢谢你。”宫残月心疼地搂紧她。 “谢什么?”天音瞥了他一眼。 “谢你如此明事理。” 被他这么慎重其事的道谢,天音终于忍不住破涕而笑。“只有你会为了这种事情道谢。既然房子被毁了就算了,好在我先前没告诉他们还有个山洞,走吧!我想到里头去找些东西。” 天音自山洞里取走的,不过就几件旧衫,还有她爹生前用来碾药的研钵与研棒。她将这些东西用大布巾结实扎起,宫残月顺手接了过来。 “走了?” 天音回头朝山洞一拜,默默地在心里和爹娘道别之后,这才挽着宫残月的手,轻点了下头。 “走吧。” 当天下午,两人挥别阿狼,来到位于折枝岭山脚下的城镇。两人是为着明天一大早的市集来的。先前天音帮宫残月修改的几件衣裳,早已被那帮歹人毁坏殆尽,所以天音想趁上路前,帮他准备两、三套衣裳。 宫残月一进到镇中,神情动作就变得异常僵硬。天音体贴他不擅与人相处的个性,凡需要与人接触的事,都由她出面商议。 “要住房?没问题没问题,就不知客倌您俩是要一间房,还是……”店小二望着两人发问。 “一问就好。还有,麻烦帮我们准备一点面食跟小菜,我们要在房里吃饭。” 天音打赏的时候,店小二突然要天音到旁边说话。“里头那公子,跟姑娘您是什么关系?” 天音黑瞳一溜,朝他展颜一笑。“我是他甫新婚的妻子。” “是啊!”店小二啧了两声,一脸可惜地转身走了。 虽然不知店小二拉天音到一旁说些什么,但擅于观察的宫残月,早已从店小二狐疑的表情中猜出他脑中想法。像天音这么美的姑娘,怎么会嫁给像他一般阴沈诡异,让人一见就全身发毛的男子?! 宫残月转头一瞧床边铜镜,里头映照出他黝黑冷酷的面容。 也难怪店小二会视他若瘟神,宫残月心想.应当说,任何稍具理智的人,都会聪明地选择与他保持距离。 可天音却不。她一转头瞧见宫残月表情,就知他心底定又在想些不好的事情了。 “你瞧瞧你,眉头锁得这么紧。” 一只小手轻轻触上宫残月眉心,宫残月低头,望着天音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对,就是这样,要多笑。”天音拉转宫残月身子要他瞧瞧铜镜里的自己。“你笑起来的样子多俊,明明是个好看得紧的男人。” “我好看?”宫残月皱眉反问。 “你不知道?”天音惊讶地看着他。“天呐!你自个儿瞧瞧,浓眉大眼、方颚薄唇,再加上一管挺直的鼻梁,别去在乎刚才店小二的表情,在我眼里,就算百多个他加起来也不及一个你。” 宫残月摇头,哪有她说得那么夸张!“我不在乎他想法,我只怕会委屈了你。” 又来了!天音手插腰佯怒的瞪看着他。“我先前不是说过,你再说一句你不好,我就要生气了?” “是,我知道了。”宫残月笑。 “知道最好。”天音伸手将他身上的包袱取下,然后转身,自铜盆里拧了条布巾给他。“擦擦手脸,等会儿应该就可以吃饭了。” 第六章 隔天天一亮,店小二便送来简单粥菜,两人在房里用完早膳后,便相偕朝一条街远的市集走去。 一踏进市集,宫残月眉心立刻耸了起来。天音偷偷碰了碰他的手,宫残月看了她一眼。 “怎么?” “我们不会在里面耽搁太久,你可以放心。” “我不是担心,我只是不习惯人多的地方——”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已有数十名街客,自街头巷尾、扶老携幼地走出。宫残月冷眼瞧着众人欢欣的笑脸,他实在搞不懂这样人挤人,到底有何乐趣? 卖馄饨的小摊上挤满了客人,说实在天音不饿,但那股芹菜味儿一入鼻间,仍让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想吃么?”宫残月顺着她目光望去。 “才刚吃饱饭呢!”天音笑了一声。“只是那香味让我想到一些事,我娘生前最爱吃馄饨,她老说下在汤里的馄饨皮,轻飘飘活像仙女身上的彩衣,然后我爹就会笑我娘又犯傻了。” 宫残月喜欢瞧天音说起她家人时的表情,有种孩子气的天真烂漫;为了想多瞧一些,他顺着话往下问:“你爹跟你娘感情很好?” “嗯。”天音一边回答一边往前走。“他们是我见过感情最好的一对,虽然我爹会取笑我娘,可是我爹看着我娘的眼睛,总是笑咪咪的。像刚才我提的馄饨,我爹知道我娘爱吃,所以一在山上定居,他马上找了个厨子学了包馄饨的技巧。每回他进城卖药,回家包袱里总少不了几斤面粉。” 所谓“君子远庖厨”,在天音那个年代,还没几个男人肯进厨房做羹汤。天音几句话即勾出了唐父温柔的形象,宫残月恍然明白,原来天音的善良温柔,是其来有自。 “那你呢?”他突然问道 “什么?”天音不解地看着他。 “你喜欢什么东西?” “问那做什么?” “我想要对你好,我希望——当你说起我时,嘴边也会有这么漂亮的微笑。”宫残月边说,边伸手轻碰碰天音唇角。 天音抬眼看他,登时醉在他温柔多情的黑眸里:只见她双颊倏地染红,似水的眼眸泛出梦幻的光芒。 在这一刻,两人眼中只有对方。 “我喜欢你的笑脸,”天音看着他喃喃说道:“只要看着它,我就会觉得好幸福、好幸福。” 一阵烫热从脸颊直上耳根,只见宫残月不安地动了下身体,挲挲鼻间直过半晌,才听他小声答道:“我尽量。” 他在害羞呢!天音温柔地笑着,正想张口说话,身后突然传来杀风景地一喊。 “前头到底谁挡在那儿?快往前走,别耽下来啊!”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直到这刻,两人才蓦地惊觉自个儿身在何方;只见两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举步往前跑。 “真是好糗……”待两人钻进无人的巷弄,天音终于克制不住地笑了。 宫残月回头注视街道,重又回复先前喧哗扰攘的景象,才多久时间,旁人已忘了两人的存在。 “你说的布庄在哪,远么?” 天音揩揩笑出眼角的眼泪,终于抑住了笑意。她伸手往前一指。“就在前头,有没有看见一扇门上悬着蓝色布帘的屋房?就是它。” “现在过去?” “我去就好,你在这等我。”天音拍拍他手,抬头看着他笑。“布庄里有许多织娘绣工,再加上地方小,我怕你不适应。” 她什么都帮他想好了。 宫残月目送着天音离开,直到她纤瘦背影进了蓝色布帘,他这才想起忘了将银袋交给她。宫残月举步离开巷道,就在这时候,他身后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喝。 “这个死老太婆!你走路有没有在看路啊!” 宫残月转头望去,只见一名男子高坐马上,一名老妇摔跌地上,捂着膝盖雪雪呼痛。 “少在那装了臭老太婆,大爷不吃你这套,滚边去,少在那挡路!”马上男子压根儿不管老妇死活,骂完便手一拉缰绳,竟想从老妇身上跨过。 一股气在宫残月心头翻搅,正要插手介入,突见一名身着白色罗裳的美妇,自街边铺子里奔了出来。 “站住!”美妇大喝。“分明就是你不对,路上这么多人,你还策马狂奔,倘若今天躺倒在地的人是你娘亲,你作何感想?” “你胡扯什么啊你!”男子一恼,短鞭一挥便想打人。怎知手还没落下,两道寒光突地挥至,男子表情一愕。 “你,你们想做什么?!” 宫残月转头瞥视与他做同个举动的男子。男子有张白皙俊美的面孔,凤眼朱唇,若非他脖上喉结与身上装扮点出他的男子身分,否则宫残月当真要以为,他见着了个倾城佳人。 男子是“扬州第一侠少”常隶,方才现身喊人的美妇,是他的妻子白初蕊。两人打算前往徐州,昨晚刚好在小镇上落脚。在冲突发生前,常隶与白初蕊刚进干肉铺子里要买路上粮食,怎知常隶一个分神,妻子便又招惹上了麻烦。 瞪着吓得脸发白的男子,常隶冷然一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想对我妻子动手!” 原来他与那美妇是夫妻,宫残月一听,便即刻把剑收回。 “谢公子拔刀相助。”白初蕊朝他温婉地笑着。 宫残月瞥她一眼,摇了摇头后便转身走人,他还赶着帮天音送钱袋过去。 “大婶,您脚没事吧?” 宫残月虽背对街市朝布庄走去,可白初蕊与妇人的对话,还有被教训男子的哀号声,犹能清晰入耳。正要举手掀帘,一颗小头突然从里探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天音一脸讶然。 宫残月朝她笑笑。“忘了给你钱袋。” “这点银两我身上有。”天音拍拍手边的包袱。“买好了,可以走了。” 转身回街上,方才倒地的老妇已被白初蕊搀到一旁,至于被常隶逮着的男子,则是一脸苦色地卸下马背上的鞍具,乖乖跟在马边慢走。白初蕊回头见宫残月,美眸立刻凝出笑意。 天音一脸诧异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她有些吃味地说:“那姑娘长得还真是漂亮。” 宫残月看了天音一眼,好似可以感觉出她眸里的不安,不消她问,他即开口说明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瞧见常隶与白初蕊鹣鲽情深的模样,天音心头顿时一松。女人嘛!看见其他漂亮姑娘出现,心头难免多了几分忐忑。 天音望着白初蕊微笑示意,白初蕊也同样含笑回礼。正待四人擦身而过,白初蕊突然捂着肚子哀叫了一声。 “怎么了?”常隶紧张地问。 “我的肚子,好疼!” “该不会是动了胎气?!”常隶脸色一白。 白初蕊怀孕已三月,返回徐州正是为了待产:她自怀孕后从没害喜症状,本以为可以平安抵达,所以两人才会支退一干随从,轻骑动身,怎知白初蕊会在这时候腹疼不已…… “来人,医馆在哪?大夫在哪?” 常隶打横抱起白初蕊,旁人急忙将他俩领进医馆。天音有些记挂地停下脚步观看,想说他们人进了医馆应该没问题了。没想到医馆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大夫不在!” 天音听了,马上拉着宫残月往医馆冲。 “我不管,无论如何你们都得马上将大夫找来……”常隶正在药房里大吵大闹,只差没把人家屋顶掀了。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莫怪常隶反应过度,实是因为白初蕊早已痛得冷汗直流——他素来最疼他这个妻子,见她难受,那可比剜他心头肉还痛。 宫残月帮天音排开围观的人潮,个头娇小的她一脚跨进医馆里,就说:“让我瞧瞧。” 常隶还来不及细问天音底细,她一下已蹲到白初蕊身前,按着她脉搏凝神探测。常隶习过医理,一见天音把脉动作,便知她绝不是一般胡骗的卖药郎中。 “你相信我么?”天音看着常隶问道。 “什么?”常隶皱眉。 “我要开一帖药方读夫人服下,就不知你肯不肯相信我。” 常隶瞧瞧天音,又望望她身后的宫残月,他俩眸中那抹确定,让他毅然决然点头同意。 “你开吧!” 天音嫣然一笑,随后起身跟医馆小厮借了笔跟纸,不过几眨眼即开好药方。“照这药方抓药,五碗水煮成一碗,动作快。” 小厮即刻照办。 “你还好么?”常隶帮不上忙,就只能坐在白初蕊身边帮她拭着额上汗滴。白初蕊痛得浑身发抖,早已无能佯装坚强。忍了约莫两刻钟,小厮端着烫热的药汤现身。 “来了来了。” “一口一口舀着慢慢喝,很烫。”天音在一旁提醒道。 常隶照做。说来也奇,随着汤药见底,白初蕊紧皱的眉心,也慢慢舒缓了开来。 “舒服多了……”她眸子瞧瞧常隶,一脸怜惜模样。“对不住,害你操心了。” “还早呢!”天音走近白初蕊身边提醒。“我刚开的药方只是安胎缓痛,至于会不会再复发,还得等药效退了之后再说。” 常隶皱眉。“为什么会这样?” “怀孕再加上动怒生气的关系,才会动了胎气。” 常隶转头瞪了白初蕊一眼,只见后者讪讪地将脖子一缩。“我知道了啦,下回我不会再这么莽撞……” “你差点没把我吓坏,一个好好的人,突然间脸色白得像鬼似的!” 见白初蕊已能顺利说话,天音点点头,知道她的身子应该已无太大问题。她回头朝宫残月笑笑,宫残月会意地走到她身边。“这会儿时间,我看大夫也应该快回来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等等。”常隶出声喊道。天音与宫残月看着他走到面前来。 “我这要求说起来冒昧,但可否让我请问,两位将走往何处?” 宫残月皱眉。“问这做什么?” “不瞒你们,我跟蕊蕊的目标是徐州,问你们目的地的原因,是想路上多个半,你也知道,蕊蕊她怀有身孕,我实在担心路上会发生什么意外……” “不顺路。”宫残月本就不喜与人太过亲近,当时会拔刀相助,不过是因为一句“看不过眼”,至于与人深交——这事大可免了。 可天音却有不一样的想法。“等我们一会儿。”她拉着宫残月到一旁说话:“你先前不是告诉我,那个看山小屋就在徐州边界上么?” 宫残月皱眉。“没错,然后呢?” “我想要跟他们一道走。”天音微笑。 为什么?这句话宫残月还没问出口,天音已经附在他耳边小声解释:“因为我想要请教那位夫人一些事,还有,她有孕在身,身边有我们随行,的确比较安全。” 宫残月对天音本就是百依百顺,少有她开口要求,而他却出言拒绝的情况,但——宫残月回头瞟瞟常隶,他不放心的是常隶。就像天音记挂白初蕊的貌美,他也记挂常隶那双勾魂眼。 “非这么做不可?”宫残月看着天音问。 她为难地嘟起小嘴。“我想请问夫人的事,已经在心里惦记很久了……” 宫残月点点头。“就依你。” 天音闻言,顿时笑得有如春花般灿烂。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跟你们一道走——不过看夫人状况,恐怕还得在镇上多休养个两日才行。” “谢谢你们。”常隶诚挚地说道。 为了让娇妻安心休养,常隶不惜耗费鉅资包下整间客栈,除了天音、宫残月与原本工作的小二跟掌柜之外,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 这会儿天音正在白初蕊房里帮她按摩身子,孕妇容易腰酸背痛,却又忌讳随意揉捏穴道,这会儿被天音巧手一捏,白初蕊舒服得简直要飞上天去。 “谢谢你。”看着捏出满额热汗的天音,白初蕊满脸感激地说道。 天音看着她,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腼觍地瞅着她看。“不瞒你说,其实我是有求而来……” “啊?”白初蕊一愣。 “别误会,我想求的不是东西,而是想请教些事……” 问事?白初蕊心里虽感到奇怪,但基于报恩的心态,她点点头要天音继续说下去。 “这事、真的很难启齿……”天音未说脸先红。 白初蕊也不催她,就只是一迳歪着头等她把话说完。 天音低垂着头,绞着手指扭捏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她跟残月两人的“床第”问题。 天音心里是这么盘算的,白初蕊已为人妻,这会儿也已怀孕,男女性事理当不陌生才对——说起来她想法也没啥错,可问题是,白初蕊跟常隶在一块,可从来就没有什么不适应的问题…… “那痛,是应该的么?”两个脸蛋胀得通红的美姑娘凑在一起谈论那事儿,这景况当真逗趣极了! “处子破身自然会痛,可说坦白的,我不记得那疼有那么难受。” 天音瞪大眼。“你的意思是,那事儿到最后应当是舒服的?” “是。”白初蕊害羞答答地将头一点。 怎么会这样?天音困惑地皱起眉头,白初蕊说舒服,先前被残月碰过的女人们也说舒服,偏偏就她一个人疼得要命!天音实在不太愿意承认,那痛全是她自个儿问题。 “天音姑娘,恕我冒昧地问上一句,你自那一次之后,还曾经跟宫爷他……”白扨蕊手比了个亲热的动作。 天音一脸黯然地摇头。“我要求过,可残月就是不肯,他怕又会伤害我。” “这样啊……”白初蕊蹙眉思索许久,突然间想到了个主意。“这样好了,给我一天时间,我想办法从我丈夫那儿,探探究竟是怎么回事。” “常爷他会知道这种事么?” 白初蕊笑了。“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就算他不懂,我也定会叫他想办法生出个答案来。” “那就太谢谢你了。”天音笑逐颜开。 天音前脚刚离开厢房,常隶后脚即跟了进来。瞧两人相对望的表情,当真是比蜜还甜。白初蕊微笑地轻挲了下他脸庞,常隶执起她手亲吻。 “对了,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常隶挑眉一笑。“娘子尽管吩咐。” 白初蕊同他说了天音提问的事,只是隐去了问的人名。常隶何等聪明,岂听不出她口中那名“友人”,便是方才离开的天音。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 常隶轻挲着下颚点了点头。“原因有很多,就不晓得他们犯的问题是哪一个。” “既然知道那就好办,来,你一个一个说给我听,我再转告她,让他俩好好琢磨琢磨。” “错。”常隶摇着手指。“这事很重要,可禁不起一再再的琢磨跟失败,这样好了,我好人做到底,我花点银两请那位爷上花楼,直接让花娘们教他该怎么让女人舒服。” “这怎么可以!”白初蕊一听,急忙摇头。“天音来问我问题,就是不希望宫爷被其他女人抢走,你这么一弄,不就帮了倒忙——” 一句话未说完,白初蕊即知道自己犯了错。还说要帮忙保密,结果一急,竟不小心说溜嘴了! 瞧娇妻那窘困的表情,常隶忍不住放声大笑。“你不用愧疚,我早就猜出问你问题的那人是谁。好吧,既然你说不能找花娘,那就由我出马!我去找宫爷聊聊,说不定能够从他嘴里探出点原因。” 事不宜迟,常隶话刚说完白初蕊即赶他出门。常隶在客栈里晃了一圈,没想到竟在后院一棵大树上发现宫残月身影。 “宫爷真是好兴致,一个人躲在上头欣赏风景。” 宫残月闻声低头,他表情淡淡点了点头,却没意思下来跟常隶说话。 常隶挲挲鼻头,也没把他这点冷淡放心头。一个腾身,人便轻飘飘地蹬上了枝头。 两人凑在一块,仿佛一下子瞧见了黑夜与白天;宫残月转头瞥瞥常隶,不消说话,常隶即可从他眼里瞧出他的问题。 有事? “说来我还真是头回跟人讨论这种事情——我就直说了,你,好似不太懂怎么碰触女人?” 宫残月一听,眉间顿时紧皱起,他房事再逊,也不消常隶这个公子哥儿来讽刺批评。一拂袖,人便负气而去。 “嗳!怎么这么一下就生气……”常隶有命在身,可不许他随意放弃,随即举步追去。 宫残月回头一见甩脱不了他,顿时恼了。“当”的一声,锋利长剑即挡在两人中间。“你再靠近,休怪我不客气。” 这人也真是妙!常隶没好气地瞪看着宫残月。不说话便罢,一开口就夹枪带棍——干么?以为他这样就怕了他么? “如果你想浪费天音姑娘一番心意,你就动手吧。” 天音?!听闻她名,宫残月心头猛地一沉。“她找你问那种事情?” “你别开玩笑。”常隶做了一个小生怕怕的反应。“是天音姑娘去找我妻子蕊蕊,蕊蕊再拐个弯跑来问我,就看你怎了,到底想不想知道是哪出了问题?” “你知道?” 常隶大笑。“不瞒你说,在认识蕊蕊之前,我十足荒唐玩乐了好些年,关于怎么让女人舒服,如果我自谦说是第二,那这世上,大概就没了第一。” 对于常隶这话,宫残月丝毫不感到怀疑。他相信像常隶这般的男子,肯定是极受女子青睐的。也因此他很怕常隶出现在天音面前,他没办法肯定,在与常隶长期相处之后,天音是否仍会像先前一样,还会喜欢他。明明眼前就有个更好的选择…… “跟女子接触有个前提,就是要轻重有致,刚开头要轻,那力道就活似拿鸡羽毛去拂对方身体一般,之后对方有了兴致,力气便可以加重些,但也不能过重,会捏伤人这事千万别做。” 宫残月点点头。虽然与天音裸裎相见的机会不过那么两回,但天音喜轻不爱重,这事他七七八八已经知道了。“这我还懂,但问题是——” “你是说害女子身子痛那档事是吧?” 宫残月点头。 “这事有点难说,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天音姑娘跟了你之前,仍是个闺女,没错吧?” 点头。 “你碰她第一次,她腿根流了血,没错吧?!” 点头。 “她喊痛?” 点头。 “然后呢?你怎么回应她?” 这还需要问么?宫残月理所当然地答:“当然是马上撤……” 常隶手双一拍。“哎呀,就是这一点错了!不能撤,怎样就是不能撤!” 宫残月皱眉。“你要我眼睁睁地看她喊痛掉泪?” “谁跟你说不撤就会痛,来来来,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这事说来话长,我得好好跟你解释解释女人家的初夜——” 常隶这一说,便一路说到了当天晚膳前。 用晚膳时,四人——天音、宫残月、白初蕊与常隶同坐在方桌旁,桌上是厨房精心料理的烤鸡跟笋干卤肉,四溢的香气,逗得白初蕊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 “尽管吃、尽管吃。”见娇妻吃得开心,常隶便欢喜得不得了。 天音看着常隶拚命帮白初蕊挟菜,她转头瞥瞥宫残月,也趁常隶与白初蕊没空注意他俩之际,挟了块肉进宫残月碗里。 但说也奇怪,这么大个动作,宫残月竟没发现。他只是一迳愣愣地瞪着桌上的菜盘,动也不动。 “你身体不舒服是么?”天音一脸关心地摸他额头。被她那么一碰,宫残月身子倏地一弹,可见他想得多么专心。 “你怎么啦?一脸魂不守舍的。”天音担忧地看着他。 听闻天音的问题,坐在宫残月身边的常隶忍不住笑了出来。 宫残月转头瞪他一眼。 “没事,天音姑娘,”常隶代宫残月答。“你尽管吃你的,等吃完回了房间,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事这么神秘?天音不解地瞧瞧常隶与宫残月,前者话说完便又忙着挟菜伺候娇妻,至于残月嘛,则一脸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一双眼直不敢往她脸上瞟。 情况如此诡异,谁还有那个胃口用膳。匆匆扒光碗里的米饭,天音起身一拉宫残月袖子,便急着上楼一问究竟。 “他们没事吧?”白初蕊目送他俩离开。 “安啦!”常隶笑着拍拍她脸颊。 第七章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常爷,怎么会一脸神秘兮兮?”一跨进厢门,脚步都还没停下,天音已急急地问出口。 宫残月不吭气,只是伸手将她从背后搂住。他身子贴得如此近,烫热的鼻息,还阵阵地拂进天音的耳里。 “你怎么啦?”天音想转身瞧他眼,可宫残月却牢牢定住她身子,不肯让她回头。 “方才,常隶跟我说了些事,这会儿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宫残月方才食不下咽、魂不守舍,全是因为听了常隶说的那番话,整整两个时辰,从亲嘴说起,一直说到爱抚、姿势、力道,还有女人会有的反应。听着常隶活色生香的内容,加上同时在脑中模拟那些揉捏招式,想也知道血气方刚的宫残月会出现什么反应。 他到底在说什么,她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天音正想开口问,突然她感觉到宫残月膨胀的下身,正捱着她臀儿磨着蹭着。啊!天音心头一惊。难不成他是想要…… 宫残月自背后凑唇亲吻着天音的耳朵,烫热的唇办细细吮着天音的耳垂,这样还不够,他还探出舌尖,似舔似画地逗着那敏感的耳肉,被他这么一舔,天音双脚都软瘫了。 “残月……”天音紧抓着即将溃散的理智喃喃发问:“常爷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该怎么碰触你,你才会觉得舒服……”宫残月在天音耳朵边答着,一双手趁势抚摸上她柔软的胸。 她还记得上次被揉疼的痛感,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缩。 “不会了。”宫残月轻吻着天音颊边安抚。“我不会再弄痛你了。” 果真如他说的那般,当他宽大的指掌含握住她胸脯,或轻或重地揉捏挑逗,天音只觉一阵奇异的酥麻感直窜她腿间.虽说宫残月是初次使弄这些挑情招式,可是由于天分奇高,再加上他非常用心地在感觉天音的反应,所以不到多久时间,天音已软瘫在他怀里不住地哼气。 “啊……” 这也是常隶再三的叮咛。爱抚女人,除了手到之外,还要加上眼到跟心到。宫残月的指尖边挟捏着她挺立的乳尖把玩,边侧着头注视天音陶醉嫣红的俏脸。 常隶刚才也说,与自己心爱女人相处,绝对不要吝于夸证。他觉得她美、觉得她娇、觉得她甜,那就用嘴巴把话说出来。 “天音,你这样子好美……” 只见她贴在他胸前的头儿轻轻一摇。“不公平——”天音侧头一睨,眼里尽是风情。“常爷就单教你欺负我的方式,我却来不及跟常夫人学些对付你的技巧。” “你不爱我‘欺负’你?”宫残月反问。 “哼!”天音娇软软地嗔道:“就我一个人双腿酸麻,这怎么可以!” 宫残月大笑,他懂她意思了。“你想怎么做?” “我也想碰你。”天音小小声地答。 这哪有什么问题! 宫残月放松抱住她的劲道,天音随即转过身来,两人四目一对上,宫残月蓦地绽了一朵腼觍的笑容。 “很好笑吧!就因为听了常隶的话,我便魂不守舍地吃不下饭。” 天音摇摇头,突然抬手轻挲他长了短短胡髭的下颚。宫残月就像只撒娇的大猫,陶醉地眯细了一双眼。 “你错了,我觉得很高兴,我知道你多不喜欢跟外人接触,可是你却为了我,耐住性子听常爷说话。” 宫残月张开眼瞥了她一眼。 “他非常厉害,跟他一比,我实在太鲁莽,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你又来了。”天音突然捂住他嘴不让他说完。“常爷有常爷的好,但是你也有你的优点啊,况且在我眼中,不管常爷再好,他仍旧比不过你。” “这怎么可能!”宫残月皱起眉头。 “这怎么不可能?”天音畑一荡地直视宫残月的眼眸。“就拿我跟常夫人比,在你眼里,你不也觉得我犹胜她几分?”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比她漂亮。” 瞧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天音心里登时漾满甜蜜蜜的感动。她好爱、好爱宫残月此刻的表情。 “你永远无需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天音一字一字,清楚无比地吐露着。 宫残月像被催眠般地注视她缓缓张合的嘴巴,就在她嘴儿合上的瞬间,他忍不住俯低头吻上她…… 她会怎么做?黑眸紧盯着她脸。只见低垂着眸子的天音缓缓拆掉他腰间的系带,溜进他裤腰底边,宫残月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她握住了他。 天音仰着头,宫残月可以从她眸中读出她的跃跃欲试。“你说——我们这一次,真的可以做到最后么?” 宫残月找不出声音回答,只好以点头代替。 “坦白说,我有点怕,不过,我也感觉到好期待。” “不会再弄疼你了。”宫残月用着沙哑的声音说道。“常隶教了我很多方法,我现在已经知道该怎么让你舒服了。” 闻言,天音脸顿时胀红。“天呐,我实在不敢想象你们当时究竟说了什么……” “我做给你看。” 宫残月将天音的手自他身上移开,随后将她放倒在床上,他的唇再次寻上她敏感的胸脯,同时空出只手轻轻挲揉着。 “残月、啊——”天音仰着脖子轻轻地喘着。 宫残月的手滑进她亵裤里边,抚上她早已湿透的花蕊,揉抚、按压、直到稠液弄湿他手指。 “残月、残月……”天音的嘴里发出哀求呻吟,渴望他再多给她一点刺激。 如她所愿。宫残月以一个戳刺,粗长的指滑进那窄小的裂缝,惹来天音一声低叫。 他的手……弄得她好舒服…… 天音的手指紧揠着身下的床褥,配合着他的律动摇摆着臀部;她的身体因愉悦而汗湿发烫,粉白的小脸胀得通红,就在高潮将临之际,她抬起手捂嘴掩去一声哭喊。 整个神志都涣散了。 天音乏力地瘫在宫残月身下喘息,陶醉得连根手指也移动不了。宫残月将手指抽离,可双眼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脸看。天音缓慢地张开失神的眼,正好瞧见宫残月下床脱去长裤,再跨上床回到她身边。 她伸出微颤的小手想碰触他的脸庞,他侧头口一张,便将她嫩白的手指咬含在他嘴里。 这举动可跟常隶没了关系。宫残月全凭本能,吮含舔吸着嘴里的纤指。天音发出沙哑的喘息,她此时身体之敏感,不管宫残月对她做什么,都能引出她体内汹涌的快意。 “残月……别再逗我……” 听见天音的乞求后,宫残月这才心甘情愿地松开她手。他弯身亲吻她唇、细致的锁骨…… 太浓郁,也太过猛烈的欢爱汲走了天音体内的精力,只见她双眼一合,登时眩晕了过去。宫残月撑起肘轻抚天音脸颊,直到听见她自嘴里发出一声呜咽,这才安心地抱着她躺在床上。 他刚还以为他弄坏她了——宫残月俯低头望着怀里的天音,宽大的掌温存地拂开她汗湿的发丝,直过了许久,天音才慢慢回过神来,她眨着眼睫疲惫地望着宫残月的侧脸。 “我没有想到,它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宫残月不说话,只是凑近脸以唇磨蹭她早已被吮红的艳唇。 这一刻是如此的亲密!天音半眯着眼感觉他轻轻的挲摩,那股浓浓的眷恋,自他每个细微的磨蹭中,传达进天音的心里。 如此简单的动作,竟让天音感动到几欲落泪。 “我觉得我好幸福——”天音半恍神地喃喃细语。“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我好快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宫残月凝着眸压着自己胸口,一边困惑地低喃:“我心里有好多好多东西,但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它……” 天音张眼看着他,唇畔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我们一起找——”她轻挲挲他脸庞。“我相信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感觉,是我也没办法形容出来的,我们一起努力。” 她就是这么贴心。 宫残月爱怜地吻吻天音汗湿的发际,天音微笑地钻进他暖热的怀里,不一会儿,即听见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宫残月凝视怀里的睡颜。眼前的一切,美得就像梦一样——不,应当说,比梦还美。 但一切都是真的。当他睡了再张开眼,他仍旧能见到这张美丽的容颜,她的呼吸、她的甜笑、她抬眸注视他的表情——不管他再睡几次、再醒几次,她都不会消失不见。 “谢谢你。”宫残月在天音耳边喃喃。只见睡熟的她脸上浮现一抹甜笑,宫残月怜爱地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头抵着她的额,不一会儿,他也跟着沉入睡眠。 “结果呢?” 隔天一早众人收拾行囊,继续未完的旅程。天音跟着白初蕊坐进了马车,马车一开始动,白初蕊便拉着天音直问:“你别光是脸红,说啊,到底成了没?” “成了。”天音害羞答答地点了两下头。 白初蕊开心地一拍双手。“这我就放心了。昨晚见你急呼呼地拉着宫爷进房间,我都好怕会出什么差错!” 想起自个儿昨晚的急样,天音脸又红了。 “这全都得感谢常爷,残月说,常爷教了他很多事。” 白初蕊摇头。“那也要宫爷够聪明,光用听的便能举一反三,哪像我——”白初蕊在天音耳朵嘀咕了些她过往的糗事,天音一听,双眼顿时瞠大。 “还有这种做法?!”天音边说,边在脑里想象那些举动,如果换成是她做——天音脸一下变得又红又热,简直要烫熟了。 “是啊!”白初蕊颇能理解天音此时的心情。“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那……最后呢?你做了么?” 天音一问,白初蕊脸登时胀红,这会儿不消白初蕊回答,天音早猜了出来。 她蹙眉看了白初蕊一会儿,后又歪着头想了片刻,开口说道:“常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想学?”白初蕊一见天音表情,立刻明白了。 “就不晓得会不会太为难你?”她小心翼翼地望着白初蕊反应。 说为难,还真的是很为难——白初蕊皱了皱眉眼。毕竟天音这会儿问的,可是最最不为人知的闺房私秘。 天音不敢催促,只是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地等待。 “我教。”白初蕊毅然决然说。“谁教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再难为情也得想办法教会你。” “谢谢、谢谢。”天音开心地直摇着白初蕊的手,只是不到一会儿,突见她想起什么似地张嘴发问:“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得先下车,进市集买个两串蕉来?” 白初蕊先是一愣,后忍不住爆笑出声。 “你们在里头玩些什么?”驾着马车的常隶闻声探头。“笑得这么大声?” 白初蕊和天音相视一眼,有默契地同比了个“嘘”的动作。 “才不告诉你。”白初蕊笑着将车帘拉上。 一共同行了五日,马车终于在徽州与徐州的交界处停下。宫残月与天音的目标是临近不远的马鞍山,宫残月待救的老人,便是被拘在山顶上的看山小屋里。 “你们真的不能跟我们一道去徐州么?”白初蕊拉着天音的手,再三挽留。 宫残月与常隶在外头驾着马车,天音与白初蕊就窝在马车里谈天说地。一回说起过往,白初蕊发现天音竟跟她一样,都是父母双亡的无依孤女,当天晚上白初蕊便在宫残月与常隶的见证下,与天音结拜为姊妹。 而宫残月也因为天音的关系,自此多了两个名义上的家人。 “别哭嘛,好姊姊。”天音拍抚着白初蕊的背脊。因为怀孕,白初蕊情绪变得特别敏感,稍微一被感动眼泪便开始掉个不停。“我答应你,一待我跟残月办完事,我们一定找机会到徐州找你们玩。” 两个相认的好姊妹在马车那头依依不舍,两个因而成为亲戚的男子也站在不远处说话。常隶当然不可能会叫宫残月有空来玩,他说的是旁的事。 “你那把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当是从天山雪洞里取下来的吧?” 宫残月眉头一皱。没想到天音已经将剑鞘用黑布裹住,仍被常隶认了出来。 “我也有一把。”常隶突然说。 这么巧!宫残月一听,双眼蓦地瞠大。 “我的叫‘集醒’,你的呢?” “集情。” “集情……”常隶望着宫残月一笑。“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晴天亦老——我可以明白老天让你拿这把‘集情’的原因。” 宫残月不懂常隶为何要跟他说这些。他所以去天山取剑,缘是因为老人托付,再加上他本来就不太喜欢跟人亲近,所以他对四剑的传说,可说是全然无知。 常隶聪颖过人,虽然宫残月一直不愿多提与他有关的事,但从他极具野性的动作与眼神,常隶大约可以猜出他的出身来历。 “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你只要把这两句话记住就好。” 为什么要跟他说这?宫残月正想开口询问常隶在故弄什么玄虚,常隶却已转身离去。 “时间不早了,天音姑娘他们还得徒步走上好一阵,我们别耽搁他们出发的时间。” 白初蕊点点头,回头又多看了天音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手松开。“要来徐州看我,一定噢!” “绝不食言。”天音举手发誓。 四人就此两两分散。 “从这儿到马鞍山有多远?”一边往前走着,天音边转头问着身旁的宫残月。 他蹙眉想了一下。“几十里路,依我们脚程,至少还得花上五天时问。” 天音在心里推算了下,自她与宫残月相遇,早已过了大半个月——“我有些担心呢,不知道那名老者,现在是否安然无恙?” 宫残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在我动身之前他曾经说过,我很有可能会一去不回——既然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那么多等上几日时间,对他应该不是件难事。” “他是在怀疑你不会把剑给他?” 宫残月摇头一笑。“不,是环境险恶。”这事宫残月先前没跟天音提过,因觉得没有必要。不过这会儿提起了老人,宫残月觉得应当提上一提。“天山那地方非常冷,冰天雪地,放眼望全是一片白雪,曾有一度我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儿。” 天音一听,一张脸霎地变白。“天呐……我还以为……他跟你是师徒关系?” 宫残月拍拍她发顶。“我也不知道我跟他算什么关系,我从没叫过他师父,至于他喊我,素来只有三个字——臭小子。” “可恶!”天音一脸气愤地嚷嚷:“早知道这样,我们就先到姊姊家玩个几天再过来救他!他怎么可以骂你,又欺负你,真是太过分了!” “但我若不听他的话去取剑,现在也遇不上你了。” 天音闷着头朝前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着残月说:“虽说我们俩认识是拜他所赐,但我还是觉得很生气。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在天山上出了什么差错,那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宫残月这个人了。” 宫残月蓦地停下脚步。“你宁可不跟我认识,也不希望我上天山?” 天音点头。“如果只能二者择一,那我情愿你好好活着。” “傻瓜。”宫残月突然伸手将天音往怀里一带。“没了你,我空有这条命要做什么?” “当然是等我啊!”只见天音抬头望着他甜甜一笑。“昨儿个晚上姊姊告诉我一个很美的故事,每个人呐,在出生的时候,月老便在我们的手指头上绑了一条红线——这也就是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相信我等的那个人就是你,所以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定会找到彼此。” “你相信这种事?” 天音点头。“我相信。所以我也要你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可以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不会了。”宫残月一口允诺。“之前我不看重性命,是因为人世问没有什么可让我留恋的,但现在可不一样。” “没错!”天音一脸笑地点点头。“你现在有我,我可不准你把我抛着,这句话你可要牢牢记着。” “此身已为情有,叉何忍死耶……” 听着天音的叮咛,宫残月脑中突然浮现常隶说的这两句话。 原来常隶是这个意思。 进徽州的第一夜,两人就近找了一家小客栈歇息,隔天中午过后,便开始进入了马鞍山区。马鞍山周围一共九座峰,中间刚好衔了一碧大湖,人称“雨山”——雨山湖畔也正是马鞍山最为繁盛之地,宫残月与天音两人在湖畔宿了一宿,天音还跟客栈小二购了些预备的干粮。 第三天一早,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悄无人烟的山区。天音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原始森林,这儿的感觉,多像当初阿狼带他们去的那个山洞。 这里就是孕育残月的森林——走没多久时间,天音突然出声喊道:“等一下!” “怎么了?” “我想先跟这座山打个招呼。” 只见她双手合十,仰头望着山林喃喃说话:“我姓唐,名叫天音,是残月妻子。非常谢谢你们自他十五岁开始,便一路陪伴、保护他——” 宫残月凝眸注视虔诚祈祷的天音。山是具有灵性的,与山相处超过十年岁月的宫残月,对这点再了解不过。此刻山正被风吹得窸窣轻响,仿佛也正在对天音表达它的欢迎之意。 “她很棒,对吧。”宫残月望着参天大树喃喃低问。山不说话,但以一记清脆的鸟鸣作为回应。 是的、是的。宫残月可以“听见”山这么说着。 “好好听的鸟叫声。” “你往上看,树梢上有只全身青绿的鸟儿。”宫残月指出声音来处。 “它长得好漂亮……”在天音的赞美声中,青绿色的鸟儿倏地双翅一拍,眨个眼便不见踪影。 宫残月往前一跨。“我们走吧。” “嗯。”天音举步追上。 当天晚上,两人寻到一处干净的山洞,宫残月用拾来的干柴燃了个火堆,天音则是打开包袱,和宫残月各挑了一个馒头和几片肉干填肚。 一边吃着,宫残月边跟天音说明他心里的盘算。“大概再一天半就可以到看山小屋,不过那儿有人,我担心会起冲突,所以我打算把你留在我先前住的地方。” “没问题,我会乖乖等你。” “先别答应得这么早,我还没说完。我住的地方离小屋有些远,再加上救那老头,入夜行动会比较方便,所以没办法当天来回,你得一个人在那过上一夜。” “啊?!”天音表情顿时一变。虽说两人认识之前,她的确一直过一个人的生活,但她的“一个人”,跟他的“一个人”,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你住的地方,旁边一定没有其他人家对不对?”天音试探地问。 宫残月点头。 “一定很幽静对不对?” 宫残月又点头。 她就知道。天音重吐了口气。“一个晚上……好啦!我会想办法撑过去的。” 瞧她可怜的!宫残月伸长手将她往怀里一带,天音爱娇地抬起头来,递给他她手里的肉干。 “咬一口。”她吩咐道。 宫残月依言吃下。 “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来噢!” “我会的。”宫残月笑着点头。 第八章 宫残月的藏身处,果真如天音想象的那般幽静。 一片浓密的树林后,藏着一栋极不起眼的木屋。木屋后方是溪流,再往上游处走几步路,便可瞧见一壁陡崖悬着一疋银缎,这儿便是马鞍山上溪流的发源处——花了半个时辰,宫残月领着天音将四周围大概看了一遍。 “我这唯一的缺点便是没有煮菜烧饭的地方,在我有空拾掇那些东西之前,我们恐怕还得吃上几日干粮。” “你以为我会担心那个啊!”天音朝宫残月皱了皱鼻子。“你只需要帮我削几段竹筒,我好拿着它烧水喝。” “没问题。”宫残月即刻去办。正午过后,宫残月再三与天音确认,她一定会在天黑之前返回家中,他这才动身赶去救人。 宫残月人一离开,屋子气氛霎时变得好冷清。天音左右张望了眼,确定空荡荡的屋子里,的确没东西需要她花时间收拾,这才拎着宫残月砍来的竹筒,到屋后的溪里汲水烧。 在汲水的时候,天音不意瞄见溪里有几抹艳红,初时还以为是鱼儿,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它们竟是花办! “这什么花?!”拾起一办在手心打量,天音心头的探索欲望一被勾起,不弄个清楚她实在没办法安心。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就瞧瞧去吧! 天音将竹筒拿回小屋,后又取了柄残月拿来削物的短刀充当防卫;她自忖这样的准备没有问题后,便踏上了寻觅的路程。 远方的宫残月,正使着轻功,全力奔向看山小屋。 他知道天音独立,而且他也自认他所挑选的藏身处确实隐密,要发生意外的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但就算这样,他仍旧没办法完全放心。 心头如此记挂着一个人,这经验对宫残月来说还真是第一次。一时之间他竟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回头守着天音。反正看山小屋那老头老早就警告他很可能会死在天山上,他不去,也只是应了他的预言……但这念头只在他脑中停留了一瞬,马上被天音的声音给取代—— “我爹说过,大丈夫一诺千全,说到就要做到。” 疾速往前驰跃的宫残月唇边浮现一抹笑,他犹还记得天音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如此毅然决然,令他心折万分。 是了。大丈夫一诺千金。正如天音对山林的宣告,她是他宫残月的妻子,而他,自然也得要做个能够匹配得了她的“大丈夫”。 快去快回便是——他相信天音不会有问题的。 在山的另一侧。 “师兄,你确定他们真是往这条路走?” 六名身着劲衫,手提长剑的男子,正两两成对地在山里四处乱窜。 没错,他们便是在折枝岭中杀伤宫残月的恶徒——“龙山六子”。几人在折枝岭追丢宫残月与天音之后,本来已对夺剑一事不再抱持希望,怎知那么碰巧,几人会在徐徽二州交界,窥见两人行踪。 正是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既然老天爷愿意再给他们一次夺剑的机会,他们当然要好好把握。 他们这回的行动,可没再像上次那般莽撞:他们小心翼翼地拉开距离,务求不引起宫残月的注意,如此才能一路跟上马鞍山——只是说也奇怪,上山的路明明就只有一条,为什么走着走着,便再也窥不见宫残月他们驻足的踪影. “难不成那小于会土遁?” 几人在山里迷了两天路之后,这会儿什么鬼怪想法全都出笼了。 “耐心点找,别在那净长他人威风。”带头的大师兄斥道。 “早就说过要趁早夺剑,不听,结果这下好了,我们反而被困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先前要杀天音的青衫男子突然出声抱怨。 “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做法,大可走人——” “好了好了,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就少说两句——”旁边的师弟一见情况不对,急忙出面缓颊。 大师兄瞧了师弟们一眼,也退让了一步。“再找个一天,若明天午后仍旧不见那两人踪影,我们便回头下山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天音一个人来到崖壁下方,但放眼望去,四周却没有任何红色花朵的影子。 “这怎么可能……”天音不相信那红色花办会凭空出现,不死心地绕着山崖晃上一圈,她突然在崖壁里侧,发现满山遍野的红艳花田。 整片花田见花不见叶,细长的绿茎上头,只顶着一朵碗大的红花;红花模样神似公孔雀头上的羽冠,赤红的花办上缀着纤细的花蕊。天音好似曾在她爹的药经中见过此花花名,可一下却想不起来。 此花花名为“曼殊沙华”,又称“彼岸花”,此花有相当多奇妙的传说,其中最特别的一桩,便是说此花的香味,具有唤醒记忆的魔力。 但那些事天音全然不晓,她只是纯粹地被那妍丽的花色给吸引。走近身抚了抚其娇脆的花办一会,她突然动念想要摘上几朵,用来点缀残月那单调朴实的屋子。 今晚有这么美的花陪着她,一个人的夜,捱起来应该会好过一些。 说做就做。天音掏出携来的短刀,小心翼翼地削下六枝,开心地捧着它们走回小屋。 “大师兄,你看前头那座林子后边,是不是有幢屋影?” 追踪的六人正要放弃地回头,居末的小师弟竟不意瞄见残月的小屋。众人回眸一看,大喜,随即跨着大步急奔向前。 即将身陷险境的天音却浑然末觉,她犹喜孜孜地捧着满怀的曼殊沙华自河岸走下,拐过了屋角,正要转身开门,她蓦地发现前方林子里,出现了几抹可疑的身影。 一二三四五六——不对,残月明明说这儿鲜少有人经过,怎么一口气来了这么多人? 天音赶忙退回屋角探视,六名男子一从林中步出,天音冷不防瞪大了眼。 那名青衫男子——就算他化成了灰天音仍认得!没想到他们竟一路追到了山里来,绝不能被他们逮住! 急着逃跑的天音再也顾不得手里的花,一转身便急忙往上游跑去。六人稍后走来小屋,一瞧散落在屋后的红花,六人皆满脸惊喜。 “追!他们人一定躲在这附近!” 六人分成两队,两名留守小屋,四名直往上游追去。 “大师兄,这里有鞋子踩过的痕迹……” 往上游逃的路径不过就那唯一的一条,不过盏茶时间,无从躲避的天音即在满山遍野的曼殊沙华前被四人团团包围。 天音手执着短刀,一脸戒备地环视着前方男人。“不要再过来,我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我是会动刀子的!” 四人仰头大笑。“小姑娘,我看你还是乖乖把刀放下,老老实实将那家伙藏身处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免你个一死。” “他不在,信不信随你们。”天音怎么可能会相信眼前人说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之前这几个男人,可是拿着长剑要取她的性命。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供出残月到看山小屋救人的事——天音眼见男人们表情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朝后又退了一步。 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逃的?!天音往身后一瞄,估忖再退个三步,便是湍急的溪流,前方四个男人把退路堵得死死,无论从左边或右边都无法逃脱。天音怕得双腿发颤,但是脸上犹然是一副倔强的表情。 眼见情况僵持不下,为首的大师兄下了最后通牒。“最后一次问你,他在哪里?再不说,就莫怪我们师兄弟对你不客气!” “我说过我不知道。” “师兄,不用跟她多废话,要对付这种执迷不悟的女人,手段就是要狠——”青衫男子一脸邪笑。“瞧你对那家伙死心塌地的模样,我上回在你家留下的那个淫字,当真是写对了。” 天音骄傲地挺起胸膛大声反驳:“我跟残月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哈哈哈……”青衫男子放声大笑。“你知不知道山脚下居民都怎么称呼他?住在马鞍山上的恶鬼,自地狱降生的修罗,你真的确定你要保护这种死有余辜的男人?” 天音摇头。“在我眼里,你们这几个为了夺剑而不惜杀人、毁人屋舍的‘英雄豪杰’,才真叫死有余辜。” “大胆!”青衫男子一个箭步,跃上前甩了天音一巴掌,力气之大,天音脸颊登时红了半边。 天音吃痛地连退了两步,她一时忘了眼前四人都是身怀武艺的练家子,她只要稍微不警觉,他们即会冲向前逮住她! 强抑着几欲夺眶的眼泪,天音坚持地将短刀紧握在胸前。 “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阻止我抓你?”青衫男子大笑一声,蓦地伸出手抓她。 天音尖叫一声匆忙一挥,青衫男子一时不察,竞不小心被划出了道血痕。 “臭女人!”青衫男子怒极地伸手欲抓,怎知天音一个闪避不及,整个人竟失足落下湍急的深溪里。 “看你做的好事!”大师兄斥骂一声,随即跳进溪里欲救天音。怎知才慢了那么几步,娇瘦的天音已被水流带得老远,失去踪影了。 “还傻在那做什么!还不快去追!” 一听见大师兄的喝骂声,几个人才猛地回过神来,马上顺着溪流快跑。 天音失足落水的同时,人正全力朝看山小屋奔去的宫残月突然听闻一声异响,心里正纳闷荒郊野地怎么会传来丝帛撕裂响声,下一瞬,只见天音每日帮他梳好绑紧的黑发竟松了,自他头顶披散下来。 宫残月回身一看,只见地上横躺着天音帮他缝制的黑色发带,他皱眉将它拾起,只见缝扎得紧实的发带,竟然从中断裂成两半! 这预兆实在太不吉利,宫残月仰头环视森林,林中的野兽也正惴惴不安地发出宪宰声响。不对劲!宫残月直觉山林中有大事发生,毫不需要考虑,宫残月将断裂的发带往怀中一塞,即刻掉头回奔。 反正那老头已经等上了半个多月,不差这一天。宫残月一路狂奔回小屋一边祈求上天,最好天音平安无事,安慰自己,心头的不安不过是他不习惯与她分开而造成的错觉。 太阳逐渐西斜,橘红色的落日将溪岸染成了一片艳红。沿着溪岸一路往下寻找的男子们终于奔回宫残月的小屋报讯。 “我们沿着溪岸找了好久,所有可能的地方都寻遍了,就是不见那姑娘的踪影。” 大师兄拍桌怒骂:“就算溺死,也会留有尸首,怎么可能看不见?!你们这一群饭桶!” “别骂了大师兄,小师弟他们说得也没错,外头天色已暗,他们手边又没火把粮食,要他们怎么沿路找下去……”留守的青衫男子忍不住帮师弟们说话。 “你还有那个脸帮他们说情?说来说去,还不都得怪你。若你当时不要冲动赏她一巴掌,说不定我们早已经拿到集情剑走人了。” “现在再说这个有什么用!”青衫男子回嘴。“反正这地方是那家伙的老巢,我们就在这等上几日,我就不相信他不会回来瞧一瞧。” “最好是这样!”说罢,大师兄重重朝椅上一坐。 入夜之后,一抹黑影悄俏伏身在林中暗处窥视小屋。小屋里燃着蜡烛,因人影移动而摇摆不定的烛光透露屋里玄机。宫残月一察觉不对劲,便马上绕着小屋走上一圈,不意竟在屋后发现被人踩得稀烂的曼殊沙华。 天音一定出事了!爱物惜物的她,不可能做出这种采了花却又将它随意弃置的事。心急如焚的宫残月倏地踹开木门,顿将屋里六人吓了一大跳! “天音呢?她人在哪里?” 瞪视着宫残月阴狠的脸,六人脑中蓦地浮现自山脚下打听来的那些可怕传闻。几人面面相觑,一瞬间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问题。 “快说!” “把集情剑留下,我就告诉你答案。”率先回神的青衫男子开口说话。 宫残月环视几人一眼,天音的安危要紧,只见他二话不说即把剑一丢。 这么干脆?!六人愣了一下,为首的大师兄甚至还走来拾剑检查,确认无误后,仰头大笑。“真的是集情剑,真的是集情剑!” “快点告诉我天音人在何处?!”宫残月怒吼。 “天音?!”青衫男子哈哈一笑。“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屋子旁边的溪岸上,这会儿,我瞧她的尸体大概已经被水流冲到山下去了吧!” 天音她……死了?! 一阵寒意自宫残月心底升起,一路蔓延至他手脚四肢——这怎么可能?!空洞的黑眸瞠视前方,甚至连六人欢天喜地自他身旁走出小屋,他也浑然未觉。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天音!”宫残月蓦地大吼一声,下个眨眼,只见披头散发的他自小屋奔出,赤手空拳地将居于末尾的小师弟打倒在地。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她?” 那么温柔、那么乖巧纯美的一个好姑娘——他们怎么忍心伤害她?宫残月发了疯似地大声质问道:“就为了一把剑!” 宫残月全然失控了,他这辈子从没如此伤心绝望过。被他视若珍宝的天音,白日抚摸着他脸颊叮咛他一路小心的天音,跟山林道谢、允诺会一辈子爱他的天音——这此一人竟然杀了她! “大伙儿小心!这家伙疯了!” 大师兄率先拔出剑来,一个抬手便朝宫残月身上刺去。宫残月也不躲,一挺腰竟然将自己胸膛送到长剑面前。任谁也没想到他会有这番举动,大师兄吓得手一缩,锋利的剑尖只在宫残月身上浅浅地划了一个口子。 现在的宫残月有如恶鬼附身,身上的痛感与盈满鼻腔的血腥味,只会激出他体内的兽性。他窜至大师兄面前,用力挥出一掌。 “哇”地一声,大师兄连人带剑飞得老远。众师弟登时吓傻,六人中就数大师兄武功最好,没想到他竟也挡不下这一掌。 宫残月一双黑瞳在苍白的月光下,恍若泛着红光,加上他那超乎常人的凌厉攻势,众人呼吸顿时一窒,不约而同地想起山脚村民们先前的提醒—— “劝你们还是别上去的好,跟那恶鬼一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鬼啊!”被击飞出去的身影突然惨叫一声,原本环伺在宫残月身边的男子如今只剩下青衫男子一人,只见他浑身颤栗地瞧着早已无力站起的师兄弟,一边考虑转身脱逃的可能性。 宫残月凝着一双黑眸朝他逼近,破碎的语句从他嘴里吐露:“杀了天音的人就是你么?” “不是我不是我!”青衫男子双膝一软,“咚”地趴跪在宫残月身前。“是她自己失足掉到水里去的,真的与我无关……” “罪该万死!” 宫残月突然仰头嚎叫,那声音之凄厉,吓得众人全身汗毛倒竖:躲藏在林中暗处的野兽仿佛是在回应宫残月的哀恸,狮吼虎啸鹰鸣猴叫,整座马鞍山登时化成了惨叫不歇的阿鼻地狱。龙山六子相视一望,突然不约而同抛下手边的武器,奔进黝暗的黑色森林。 他们突然间意识到——再待在这,他们一定会死! “往哪里跑!”宫残月拾起六子们丢下的集情剑举步快追,只见六道银光亮起,六子们纷纷握着血流如注的右臂发出哀嚎,他们手筋已断,就此成了不能拿剑的废人。 “饶命!大爷饶命……”青衫男子突然高声叫道:“我们并没有找到那位姑娘的尸体,或许她没死,求大爷饶命,不要杀我——” 宫残月一听,倏地揪住青衫男子衣襟厉声质问:“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真的,不信你问其他人,他们都可以作证——” “对对,没错!二师兄说的是真的——” “滚!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们!”宫残月将青衫男子往地上一丢,六人随即仓皇逃离。至于宫残月,则是抛下被鲜血弄污的集情剑,开始沿着溪岸快跑。 “天音?!听到我声音了吗?我是残月——” 黑夜中,只闻一声声颤抖的呼唤,在黝静山林里,余音袅绕地回荡着。 “妈啊!恶鬼又来了!” 宫残月已是第三次来到这鞍脚村,只是不管他造访几次,村民们见到他的反应一直不曾变过:厌恶、惧怕、逃避——每当他趋前想问他们问题,原本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村民便会一哄而散,恶劣点的,甚至还会捡拾石头土块丢掷他,一心想将他赶开。 “不要抓我,妈啊——”来不及闪躲的村民最后仍是被宫残月给追上。村民们嫌恶他,宫残月怎不知道,但事关天音安危,他不得不向他们打探消息。 宫残月一脸悲伤地望着村民惊恐不安的表情,软声问出村民们早已不知听闻多少次的问话——“请问村子里有没有人曾在溪里救上一名姑娘,她当时身着白衫,年约十七、八岁……” “没有没有,臭恶鬼,你到底要问几次才愿意放弃!”村民答话之后,急忙转身躲进屋里,将大门紧紧闩了起来。 自天音失足落水那日,宫残月天天四处搜寻天音。一整个月,他几乎没什么吃也没什么睡,全部精神就耗费在打捞与游荡上;甚至就连失足落水的无名女尸,他也怀抱着最坏打算前去指认。 “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不见?”宫残月脸埋在宽大的掌里喃喃自问。 接连数日的疲倦舆失望已将宫残月折磨得不成人形,衣衫褴褛不说,他还因少吃少眠而瘦得形销骨立,每回进溪里打捞,都得再三提醒自己不能仰头倒下——天晓得他多渴望双眼一闭,尾随天音沉入湍急的河水里。 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常隶那两句话说的对,可是没有天音的世界,他何能独活? 支撑着宫残月不放弃的信念,便是他与天音上山当时,她甜蜜蜜的提醒—— “我相信我等的那个人就是你,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定会找到彼此。” 人活见人,人死见尸,未见天音尸体一日,宫残月便坚信天音一定还活着。他答应过她,只要她活着,他决计不能将她抛着,胡乱求死。 宫残月失魂落魄地晃出村落,直到不见他身影,才见两名青年自屋后走出。 此二人姓崔,个儿较高的是哥哥崔成,个子矮的是弟弟崔功。 “大哥,瞧恶鬼那个样子怪可怜的,我看我们还是告诉他实情……” “笨蛋!亏你还是我弟!”崔成猛一敲弟弟脑勺。“你忘了你刚喊他啥名!‘恶鬼’耶!像曼殊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可能跟他扯上关系……” 崔家兄弟口中的“曼殊”,便是残月苦寻不至的天音。那日天音自上游被溪水冲下,刚好被眼前两名青年救起。因落水时撞伤了脑袋,天音醒来之后,竟全然忘了她自个儿姓名,也忘了她为何会跑到马鞍山上,甚至还失足落水。 因为崔家兄弟救起她时,发现她身上夹了几片曼殊沙华的花办,于是便将她唤作“曼殊”。经过一个月的休养,曼殊的外伤是已痊愈,只是先前记忆,仍旧记不太清楚。 “我可警告你!绝对不可以把曼殊的事情跟外人提起,你若不小心泄漏,看我怎么对付你!” 哥哥喜欢曼殊,所以在救起她当时,早已动了私心想将她留在身边。崔功怎么看不出兄长那点心思,他唯唯诺诺地答允。 宫残月离村的同时,天音刚好也正步出崔家大门,她打算到屋后的树林里走走。不知怎么搞的,自身体痊愈后,她很喜欢往这林子里跑。只要身处在这片林子里,一股安全感便油然而生。 天音立在林径中央,仰头享受着林荫间筛下来的天光。太阳将她整个人晒得暖呼呼的。 “该到菜圃里摘点野菜回家了。”天音喃喃自语地垂下头,正待转身,林道间突然跳出只雪白小兔,只见它摇着长长的耳朵,鲜红色的眼睛友善地瞅着天音看。 “不能到这儿来噢!”天音出声赶着。崔家兄弟可是村里有名的猎手,若被他们瞧见家屋旁边有野兔出现,不当场拿弓箭射死它才怪! 可说也奇怪,不管天音怎么嘘它,白兔就是不走,甚至最后还咚咚咚地跳到天音面前,捱着她脚休息了起来。 “我还真是头回见到这么亲人的兔子——”天音没辙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将白兔抱在怀里。那绒绒的触感引来她几声轻笑,随后便见她举脚往前走。 她打算将它带离这危险地带,至少,不用那么快地见它丧命在崔家兄弟的弓箭底下。 走着走着,直到确认距离崔家够远,天音这才将白兔往树丛里一放。可白兔却停在原地定定地望着天音,天音惊讶地皱起眉,觉得这兔子似乎想告诉她什么。“你——是想要我跟着你吗?” 白兔想当然不会说话,它只是安静地摇摇雪白的长耳朵,匆地往前跳了两步,然后又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天音。 天音愣了两秒,终于敌不过心底的好奇,跨步跟在白兔身后。 “你到底想把我带到哪里?” 话声方落,只见白兔一个转身突然跳进了树丛里边,就这样丢下天音,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音傻眼。“我该不会是被捉弄了吧!”只见她一边低语,边转头环顾四周,突然,她发现前方大树下好像有个人影。 那人怎么会坐在那?天音瞪瞧着动也不动的人影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地走近身探望。 虽说忘却了先前的记忆,可天音悲天悯人的性格仍旧和从前一样。踮着脚尖走到身影面前,天音正要伸手摇摇对方,原本屈身熟睡的宫残月察觉异状,倏地将眼睛张开。 两人双眼一对上,只见宫残月泛着血丝的黑瞳满是惊喜。“天音!” “啊——” 还来不及张口说话,神情激动万分的宫残月已一把将她紧搂在怀里,仿佛想靠身体的接触来确认怀里的人儿不是出于幻觉。不是,不是幻觉,她是真的,她真的是天音。 “我找你找得好苦!”整整一个月来的焦急与担忧,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报偿,宫残月用着发颤的手轻触着天音的脸颊,几乎是泣不成声。天音惊愕地看着宫残月的双眼,虽然她不认得他,可说也奇怪,见着他哭,她竟也忍不住心痛了起来。 为什么这人给她的感觉,竟是如此熟悉? “你认识我?” 宫残月猛地一愕。“你说什么?” “我不记得你,”天音一睑抱歉地看着他。“我也不记得我是谁,我只知道崔大哥他们叫我曼殊。你认识从前的我么?” “你是怎么回事?你不记得我?我是残月啊!宫残月!” 天音仍旧摇头。“对不起,我是真的想不起来……自我醒过来之后,我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噢!”连连的逼问像是引发了她的头疼,只见天音哀叫一声,一脸难过地捧着脑袋。 “你怎么了?”宫残月紧张地搀住她身体。“你没事吧?” “我头好疼……” 宫残月急忙将天音搀扶坐下。他一脸担忧地注视她发白的俏脸,直到此刻,天音遗失了记忆这桩事实,才真正地进入残月的脑袋。天音忘记了他,那她先前的承诺呢?她对他的爱意,那些事,现今是否还可以算数? 宫残月这厢还没理出头绪,但他身旁的天音早已慢慢回复平静。她转头瞧了宫残月一会儿后,缓缓开口问道:“你说我叫天音?就姓天么?” “不,你姓唐。”宫残月将天音的身世简单说明了一遍。 天音听得一脸恍惚,她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事,自己怎么会全然记不得了? “你说我叫唐天音,爹爹是前朝有名的太医唐天尧——那我跟你呢?我们俩之间是什么关系?” 宫残月正要说话,前方突然冲来一道黑影,宫残月一时反应不及,脸上捱了对方一拳。 “你这修罗恶鬼,没事干么缠着曼殊!” “崔大哥你误会了,这个人认识我!”天音赶忙起身拉开崔成,后又回头检视宫残月的脸伤。“你没事吧?天呐!你脸都被打红了!” “我没事……”宫残月正要安慰天音,怎知崔成一见两人亲热模样,登时又怒红了眼。 “曼殊你回来。”崔成伸手粗鲁一拉,害得天音差点跌跤。 宫残月即时上前将她搀住。“你有问题冲着我来,别对天音动手动脚。” “谁是天音!这儿没这个人!”崔成再度将天音拉近身边,随后以身体挡住。“你给我听清楚了,她叫曼殊,是我崔成未过门的妻子!” “崔大哥!”天音惊讶地瞪视着崔成。她何时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了?这事根本是子虚乌有! “她是天音,”宫残月笃定地说:“不管你怎么喊她,不管她记不记得,她就是天音,我不可能愚蠢到会认错自己的妻子。” 什么?!崔成瞪大双眼,这恶鬼竟然说他跟曼殊是——夫妻?! “我是你的妻子?”天音惊讶地看着他。 宫残月头一点。“千真万确。” “你别听他胡说,曼殊!”崔成突然将天音拉转向自己。“你听我说,这家伙的话不能相信,你知道我们大家都怎么叫他?恶鬼修罗!这个人凶恶起来,就连他双亲也照杀不误——” “你胡说!”天音突然喊道。可话一出口,她又惊讶地捂住嘴巴。她也不明白刚才怎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 崔成惊讶地看着天音。“曼殊,你别告诉我你真的相信他!” “我不知道……”天音一脸困惑地摇着头。“但是我的心可以感觉得到,他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认识我!” “曼殊!”崔成用力摇晃天音。“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相信这种人说的鬼话!” “因为我的心会痛!”天音眼含着眼泪哀求地看着崔成。“光看着他,我就情不自禁想掉眼泪,那种感觉实在太强烈……” 说到这,天音忍不住回眸注视树下的宫残月,他望着她的眼神,那么的哀伤不舍,天音鼻头再次一酸,忍不住想挣脱崔成的手臂,奔到宫残月身边—— “我不准你去!”崔成大吼。他扳着天音身子,要她回头正视他。“那我呢?曼殊,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我这一个月来对你的照顾与呵护,你全然不当它是一回事?” 天音惊讶地望向崔成,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崔成对她的心意。 “我不知道……”她该怎么做?天音突然觉得一阵紊乱。眼前,是呵护照顾她一整个月的好好大哥,身后,是她全然不识,却说她是他妻子的陌生男子……天音痛苦地抱住头。 见天音难受,宫残月直觉地想将她带走,哪怕等会儿她会责备他过于霸道,可是崔成一句话,却让他脚步倏地冻住。 “你非做出选择不可!不是留下来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就是跟他走,成为这个人人嫌恶的恶鬼的妻子。” 崔成的话勾出宫残月痛苦的记忆,与他在一起会有多苦,这一个月来他早已深刻体会。宫残月决定将选择权交还给天音,如果她决定留下,那他——自会承受。 “天音。”宫残月唤了她一声。天音转过头,瞧见他拧紧的黑瞳中,蓦地闪过一丝水光,直到这时天音才了解,他究竟多么克制自己,才吐露出这样一句话。 “我不勉强你。” 熟悉的疼痛再次涌上天音心头,她呜咽一声,匆地跪倒在地上。“对不起,崔大哥,谢谢你这一个月来的照顾。” “你决定跟他走?”崔成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天音点头。 “你知道他在村民的眼中,是多可怕的一个人?” 天音摇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崔大哥,我相信你也感觉得到,像他那样,有着那么悲伤眼眸的人,不可能会是坏人……” “滚!”崔成倏地背转过身大声吼,他才不想听曼殊帮那家伙说什么情。“既然你选择了他,那就快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们!” 宫残月搀扶起泪眼汪汪的天音,两人面看着崔成的背深深地一鞠躬后,宫残月才领着天音悄声地消失在树林深处。 “混帐!”崔成低头大声咆哮,心碎的他早已泪流满面。 第九章 午后的森林非常的安静,宫残月与天音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羊肠小径上,天音不时地抬头看看他的背影,仿佛想藉由这样的动作,习惯这个人的存在。 一阵风自后方吹来,卷起了两人的衣角,天音一下便注意到宫残月身上变得宽松的长袍——瞧他浑厚的臂膀,不难发现他先前是个魁梧高壮的男子。天音心想,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落水,而他,变得如此凄惨狼狈?! “残月……我平常都是这么叫你的么?” “嗯。”宫残月停下脚步,点了下头。 “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当初会掉到水里头去?还有,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 “你为何落水,我并不十分清楚。我想带你到事发的地方,我想,回到那儿之后,说不定可以勾起一些回忆。” 原来如此——天音点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么?”宫残月反问。 “我刚在想,如果我跟你的关系真是夫妻的话,为什么我在鞍脚村待了足足一个月,你才找到我?” 宫残月面露苦笑。 “我一直在找你,知道你落水那一天起,我便从上游一路往下找,一次找不到,就找第二次,第二次找不到,就找第三次——如果,刚才你没到我面前,我还会再继续找下去,不停地,直到找到你为止。” 她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的。倘若刚才没发现她,他是真的会不断地寻找下去。“这就是你变得如此清瘦的原因,因为你一直在找我?”天音心头突然一阵抽疼。 “我答应过你,天涯海角,只要你仍活在这世上,我就一定会找到你。” 听见这几句话,天音突然哭了起来。 宫残月一吓,连忙走来她身边搀住她.“怎么了?头又疼了么?” “不是。”天音吸着鼻子哽咽地说:“我只是觉得你刚的话,让我好心疼,我好像曾在哪听过……” “傻丫头。”宫残月怜爱地帮她抹去脸上珠泪。“我刚的话就是你告诉我的,你还说不准我抛下你,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天音摇着头。为什么她会记不得呢?如果她真那么爱他…… “我们以前,很相爱吗?” “非常。”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我一直都想不起来呢?” “那就从头开始。”宫残月笃定地说道。“或许这一次会比上回花上更多时间,但有什么关系,你活着,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我已别无他求。” “残月——”天音低叫一声,一头扑往宫残月怀里,嘤嘤啜泣。 虽然天音仍旧记不得自己当初爱上他的理由,可她这会儿知道,要再次爱上他,绝对不是件难事。 他对她的珍视呵护,从他的举动明显可以看出——虽说两人早已有过周公之礼,可在返回山上的路途中,他不曾对她做出逾越的举动。夜晚两人同宿山洞过夜,他尽可能地睡离她远远,始终不曾打扰她分毫。 他说:“你放心,在你接受我之前,我绝对不会拿任何理由当借口侵犯你。” 他的话让天音感到安心,但同时,也让她感到有些浮躁——其实她并不讨厌跟他亲近。 走走停停一个日夜,两人终于回到残月的屋子。天音手抚着简单的桌椅家具,摇了摇头,她竟连半点印象也没有。 “我出去一趟。”将她领进门不久,宫残月突然说道。 天音赶忙回头。“你要去哪?” 宫残月伸手一指。“我到溪里洗个澡,你放心,溪离小屋很近,你站这就可以看见。” 还真是离得很近。天音拿根木棍将木窗往上一顶,便可瞧见宫残月拿着木瓢舀着溪水洗沐。白花花的水珠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灿烂的金光,天音告诉自己不应该多瞧,可是一双眼,仍旧忍不住直往宫残月赤裸的胸上瞟。 或许是找着她心情放松的关系,几日下来宫残月消去的肌肉已慢慢补长了回来,瘦削的脸颊也多添了点肉,沐浴在阳光与水光中的他,浑身映满光辉。天音低头瞧瞧自己双手,神情恍惚地想,她的手,曾经碰触过他那副好看的身躯么? 脑中思绪一转,天音赶忙背转过身。瞧瞧她刚才在想些什么!竟然在垂涎她夫婿的身体?! 她还以为不用眼睛看,便能挥去脑中的奇思异想,怎知一个闭眼,脑中全都是晶莹水珠自残月身上滚落的画面。 “天呐!”天音忍不住抱头低叫。 不过半晌,犹仍湿着一头黑发的宫残月开门跨了进来。奸不容易平息心头绮思的天音正在拾掇残月的包袱,一见他披头散发,便从里头拿出一柄象牙梳要他梳发。 天音递来的象牙梳,是宫残月先前买送她的礼物,大小合于女人的手掌尺寸,天音一瞧小梳窝在他手里的模样,顿时笑出声来。 那感觉好像大人在玩小孩木马似的,跟他粗犷刚猛的外貌一点也不搭。 “我看还是算了,我怕不小心把它弄断了。” 天音反问:“不然你平常都怎么梳头?” 宫残月一瞟她,表情有些羞涩。“平常都是你帮我打点。” 天音吐一口气。“我懂了。”她朝他招招手。“坐着吧!” “你要……”宫残月惊讶地瞠大双眼。 “帮你梳头啊。”天音微笑地推他坐下,拿起梳子开始帮他梳着长发。“系发的东西呢?还是你平常就这样散着?” 宫残月自衣襟里拿出断成两截的绑带。“这是你先前亲手帮我缝的——”他语气清淡地解释如此紧扎的布条如何自他头上断裂,从那一天起,他就没再把他一头长发梳上。 天音细细理着他的黑发,可不知怎么搞的,眼帘突然模糊成一片。天音忍不住呜咽一声,突然伸手环住他肩膀,脸就埋在他湿濡的黑发上,颗颗眼泪像断了线珍珠滚落。 “别哭……”他拉开她双手转过身来,大掌温柔地擦去她颊边的泪痕。“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残月。”她投身在他怀里,脸就贴在他胸口揉着蹭着。 两人自重逢以来,天音头次对他做出如此亲热的举动。宫残月危颤颤地深吸了口气,实在怀疑他的自制力究竟还能撑持多久。 虽然天音不记得他,可他却从没忘记过——怀中这个女子,是他一心痴恋、日夜渴盼的人儿,尤其她又用着如此楚楚可怜的眸子注视着他,他——从来就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啊! “我喜欢你。”天音突然说话。 宫残月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她。“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虽然我不记得我们之前的事,可是——我还是喜欢上你了。” 两双黑眸相对,一娇羞一惊诧,宫残月回过神来后,便使劲将她往怀里一搂,下颚搓着她发顶喃喃道:“天音……天音……我的好天音……你都不知道,我渴望像这样抱着你,想得有多苦……” 像是要回应他的深情,天音主动伸手攀住他肩膀,宫残月俯头凝视了她半晌,急切的唇突然覆上了她。 “我好想你、好想你……”边耳语喃喃,宫残月边亲吻天音甜蜜的嘴。仿佛想藉此举动拉近两人的距离。 可是天音有些吓住。他的唇是如此热情热切,就像团热火,好像要将她整个人烧融了一般——主动告白的天音何曾想象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尤其当他手触上她胸脯,焦渴的唇啃咬着她颈项的肌肤,天音终于忍不住喊停。 “残月不要——”她突然伸手将他推开。 宫残月一愣,但瞧见她惊吓的表情,他便知道自己太过于躁进。 “对不起。”宫残月倏地站起身来,全身欲望已被点燃的他,实在没有办法忍受看着天音,却不能伸手碰触她的煎熬。“我出去走走。”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开了。 天音望着他的背影,兀自抚着发涨的胸口发出喘息。 是夜,两人就着几盏烛光吃着宫残月烤来的鱼鲜,吃着吃着,宫残月突然开口 “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噢。” 方才宫残月冲到树林散步兼消欲,结果怎知那么刚巧,竟又被他瞧见他早已置之脑后的集情剑。 他与老人的约定,至今还没履行——宫残月要与她商量的便是这件事。“所以我得过去把他救出来。”宫残月解释道。 “那我呢?” “小屋的目标太显着,这回我打算将你藏在山林的洞穴里,那儿非常隐密,我相信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生人靠近。” 天音垂眸用筷子拨弄木盘里的鱼肉,久久,才听见她小小声地问道:“真的不能带我一道去?” 宫残月点头,看山小屋有守卫在,他没有把握能一次保护好两个人。 天音答应了,会乖乖躲在藏匿处,直到他回来为止。 稍晚,两人熄灯休息。天音睡在竹床上头,至于宫残月,则是用落叶与薄被铺了个简陋的床,和衣而眠。 想到明日正午即将与他分开,虽然不过短短一日夜,但天音仍旧焦虑得难以入眠,她在竹床上辗转反侧苦捱了好半夜,终于放弃地张开眼睛。 她转头一瞟底下的残月,听他呼吸均匀,天音便以为他睡熟了。双脚一挪步下床榻,天音就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睡脸喃喃自语。 “下午那时,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推开你的……我也不晓得我是怎么了,明明就很开心你抱我亲我的,可是手却忍不住把你推了出去。” 宫残月唇角微乎其微地勾了抹笑。其实他压根儿没睡着,天音每个翻身、每个动作他都知道,就连现在,她满怀愧疚的喃喃,也一字不漏地传进他的耳朵里边。 “换作是我也会感到失望,明明就是自己喜欢的人,但却因为脑子里的迷雾,弄得我好多事情都想不清楚——残月,我真的好怕我会一直这样下去……”说着说着,眼泪又潸潸地落了下来。 宫残月本意想装睡到底,可是一听见她的啜泣声,他即刻张开眼睛注视着天音。 “我吵到你了?”天音吓了一跳,赶忙将眼泪擦去。 “还好。”宫残月微笑地摸摸她脸颊。 天音心酸地瞧他一眼,后忍不住又投进他的怀抱——他的胸膛是这么地暖热安全,天音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想离开。 “残月。你会怪我把你给忘了么?”她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问。 “傻丫头,你怎么会以为我会怪你。”他手捧起她脸颊低声呢喃:“我爱你。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的存在,更能让我感到高兴。” “即使我把你推开?” “没错。” 天音多害怕残月会因为她下午的拒绝,而对她感到失望,这会儿心头恐惧一消,她人也感觉疲倦了起来,忍不住张嘴大打了一个呵欠。 宫残月见状,忙起身将她抱至床上。 “快睡吧!”他伸手帮她掖好被子,正待转身,天音却突然伸手抓住他。宫残月回眸,躲藏在被子里的天音露出一双羞涩的大眼。 她嗫嚅地要求道:“我喜欢你抱着我的感觉,所以,陪我一块睡觉好不好?” “等我一下。”宫残月挲挲她脸颊,他怎么可能会拒绝她的要求。只见他俯身自底下铺位取来薄被,当他身子一躺定,天音便即刻钻进他暖热的怀抱中。 “好幸福。”话说完,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睡吧。”宫残月亲亲她脸颊低柔抚慰道。 动身之前,宫残月拎着行囊与吃食,将天音带到屋后的山洞里边。此洞穴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进入。可一当进入洞里,才发现里头别有乾坤。 宫残月一早已经把此处清理得干干净净,也拿来落叶与薄被帮她铺了张简易的床,就连烛台火石之类的东西,也被他细心收在一只竹篓子里。 “今晚就委屈你先待在这,应当明天中午我就会回来。” 天音点点头,叮咛道:“你千万要小心,可别弄伤了自己。” “我会的。”宫残月抚抚天音脸颊。“对了,这个洞穴通往山谷的另一端,如果你洞里待腻了想走走,记得别从这儿出去,往后边走。” “知道了。” 宫残月挥别天音,快速地奔往数里远的看山小屋,天音谨遵残月的交代,自他走后,便双手没停地做着她的针线活儿。 昨儿个晚上她在他的行囊里发现了一套缝了一半的外袍,看那细致的针脚,天音不难猜出先前的自己,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为他亲手缝作;还有绾发的系带,天音也打算拿余布帮他多缝个两条。 时间很快地过去,当天音发觉洞里的光线变暗,再抬头已是夕阳将落的傍晚。 这会儿时间,天音望着渐黑的天色心头想着,残月应该已经抵达看山小屋了吧 “臭小子,你终于来了。” 趁着夜黑人静,宫残月悄悄潜入看山小屋,击倒了频打瞌睡的守卫。他一近身老头随即张开眼睛,屋内一盏豆大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宫残月没吭气,只是抽出集情剑随意一挥,集情剑削铁如泥,只听见哐当几声,捆缚老人数十年的铁链应声断裂。 “还能够走路么?”宫残月垂眸凝视正揉着手腕的老人。不过数月不见,老人竟比他印象中更老了几分。 老人皱眉瞧了宫残月一眼。“怎么,上一趟天山,竟把你的倨傲脾气给磨平了?我说我走不动又如何,难不成你要背我?” 这老家伙这张嘴还是那么坏!宫残月冷瞪他一眼。“我说是又怎样?” “我卢一平可没晦气到需要一个毛头小子搀扶!” 卢一平!深居山林中的宫残月想当然没听过老人名号,可当年,他的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尤其是五十多年前那一战,死在他双掌下的武林高手不知凡几,最后还是少林寺前代掌门出面,才将他一举擒至这牢房囚禁。 老人自鼻里发出轻嗤,随后扶着墙面,危颤颤地站了起身:只是当要跨步,数十年没正常走路的他,双脚早已无力支撑他的身体,老人身一晃差点跌坐在地。 宫残月不出声地伸手拉住他。 “我说过不需要你帮忙,你可以滚了!”老人倔强地拂开他手,宫残月垂眸注视他半晌,突然见他背转过身,屈膝挡在老人面前。 “上来吧。” 这家伙何时变得如此亲切?!老人心里挣扎,知道自己非得靠这臭小于才能离开这座监牢,可是自尊心又难以忍受被人帮助——老人抖着身子瞪了宫残月半晌,才极度不情愿地将身体重量倚靠在宫残月身上。 一当老人手脚紧紧环住他颈脖腰背,宫残月随即起身将老人带出小屋。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在呼呼的风声中,老人的话声格外显得不真切。宫残月一路往前奔驰,再三确认追兵并没跟上之后,他这才将老人放置在一处洞穴中。 洞穴里有水壶干粮与干净的衣裳,同是残月打点来的。老人沉默地瞪视脚边的什物,灰浊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刺痛。 老人瞥向正在磨擦打火石的宫残月,他犹然记得两人头回遇见的情景,当时的宫残月就像一团暗黑冥火,浑身散发着痛苦与绝望——之所以传授宫残月武艺,也是基于这一点,他以为传授宫残月绝世武功之后,他便会摇身成为卢一平第二,成为他的传人,可没想到——这臭小于竟然变了! “这个。”宫残月燃好了火堆,突然将身旁的集情剑往老人方向一推。 “做什么?”老人瞥向握柄上的“情”字铭刻,转头看了宫残月一眼。 宫残月耸耸肩。“这把剑是为你而取,所以它该是你的。” “你不想要?”老人面露惊讶表情。 宫残月点头。 “为什么?”老人伸出颤抖不停的手将剑抽出一看,此般绝世好剑,竟然有人取了而不想要,这怎么可能?! “理由我刚说了。”说完,宫残月转头朝外一瞟。“天亮了,我要走了。” 与老人的约定就到救出他为止。宫残月拂拂衣袖自地上站起,毫不留恋地步出山洞,正要跨步奔离,宫残月突然听见山洞里传来老人的逼问。 “告诉我原因,你为何改变?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任何东西,能够削去你身上的尖刺。” 宫残月眼望着蒙蒙亮的天际,想起在山洞等待他的天音,他唇畔不自觉绽了朵笑靥。“我遇到一个女人,她让我明白——原来我拥有让人幸福的能力。” 洞里的老人震撼地望着宫残月被阳光照亮的侧脸。原来脱离黑暗的方法如此容易——不过就是找到一个,愿意正视自己,接纳自己的女人。 “你——很幸运。” 宫残月惊讶地望向山洞,可老人早已侧转过身,好似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竟然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话。 “谢谢。”心里有些感触的宫残月咧嘴微笑。 “要走就快滚,别站在那碍老子的眼。”不适应宫残月的温善,老人没两下便又故态复萌。 宫残月微微一笑,这会儿不再耽搁,即举步朝天音方向奔去。 伴随着枝头小鸟的鸣唱,一道刺眼的阳光射进山洞中,天音眨了眨眼脸,终于挣脱紊乱的梦魇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擦擦汗湿的额头,昨晚她一直作着重复的梦境,她被一群面孔模糊的男子团团包围,其中一名男子不知朝她喊着什么,她就只记得下一瞬间,她整个人栽进一池冷水里。 直到此刻,那种彻骨的寒冷仍让她全身不住地打颤。天音渴望到外头晒晒太阳,于是便循着残月的吩咐,起身朝山洞后边走去。 洞穴颇长,在里头走了盏茶时间,天音才终于窥见出口的那抹明亮——她难掩喜悦地加快脚步,只是当她眼睛适应外头天光,却冷不防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 整山遍野全是艳红的花——“曼殊沙华”,天音曾在崔家兄弟口中听闻这花朵的名字……她禁不住走向前抚摸那娇脆…… 好幸福—— 天音张开眼睛搜索他的眼眸,他的黑瞳里边再也看不见绝望与痛苦,她仰起头主动吻住他嘴,当他臀部开始那美妙的律动,她难耐的喘息登时流入他口中深处,混杂着他快意的咆哮,隆隆地响遍整座山野。 两人就在天与地,还有整座山林的见证之下,合为一体。 尾声 一年后,鞍脚村外—— “天音!” 一声娇脆的呼唤伴随达达的马蹄声响起,天音向屋里等候的病人道了声歉,随即推门张望。 瞧瞧是谁来了! “初蕊姊姊。”天音开心地奔向马车,只见怀抱着婴孩的白初蕊在常隶的搀扶下,缓缓自车里跨下。两姊妹相隔一年未见,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怎么有空过来?” “你还说!”白初蕊半嗔半怨地拐了天音一肘。“明明答应我一有空就要到徐州来看我,怎知我左等右盼,等到小墨都呱呱落地了还没见到你这个小姨过来。” “对不起么——”天音撒娇。“我这儿病人太多,实在走不开……” “我知道我知道。”白初蕊怎好意思责怪她这个义妹。虽说天音一直没办法拨空到徐州,可是安胎补身的药材,可一直不断托人送往徐州城里。说来白初蕊能将小常墨养得如此头好壮壮,一半都得归功天音这个义妹帮忙。 将白初蕊与常隶领进石屋后,天音旋即去照顾她的病人。 白初蕊与常隶两人在屋子里走来探去,后忍不住赞了一声。“残月手艺真好,他将这屋子砌得还真是雅致。” 天音与残月的石屋就盖在鞍脚村外约三里路上,先是由木头做底,之后才一石一垒,花了大半年时间砌成现在这个样子,五间厢房除了供天音与残月起居坐卧看诊之外,还有多余的空间可以容纳重症病人安住数日。 当然,医馆甫开张时,压根儿没人敢靠近这幢“恶鬼屋”,但是天音相信日久见人心,经过半年来一点一滴的努力,这会儿鞍脚村民全都明白,原来他们口中的“恶鬼”,只是沉默寡言了些,其实个性一点都不恶。 “来来来,让我瞧瞧小墨!”天音自常隶怀中接过小常墨,一见他俊俏的圆脸蛋,忍不住凑近脸在他颊边香了香。“哇,小墨他长得真俊!” “你这句话实在。”常隶笑道。“对了,怎么没见残月人影?” “在后头帮我看药呢,你们坐着歇会儿,我到后头叫他去。”天音抱着小常墨穿过后门,宫残月就坐在屋后棚下,一边看顾灶上的丹药,边就着天光研读手上的医书。 或许是被阳光晒得刺眼,天音一跨出后门,小常墨突然挥舞着拳头啼哭个不停。天音瘦弱而娃娃胖实,被小常墨这么一扭,天音还真有点抓不住他身子。 “我来。”宫残月伸手接过。而说也奇怪,一落入他手中,小常墨抽泣两声之后,转眼竟然不哭了! 天音惊奇地看着宫残月。“看来你很有做爹爹的天分么!” 宫残月白了天音一眼。“这娃儿谁的?”他看着正望着自己格格发笑的娃娃低问:“满可爱的。” 天音瞧瞧他表情,突然一脸神秘地笑了。“你是说这娃儿可爱,还是说所有的娃儿都可爱?” “有差么?” “有啊,如果你只觉得这娃儿可爱,那我就该担心了。” “你话中有话。”宫残月狐疑地瞅着天音。 “本来想晚点再告诉你的……”天音搭着宫残月的肩膀要他头稍低一点。“我们,好像也快要有娃娃了。”她嘴巴贴在他耳朵边低声说。 宫残月愣住。他转头一瞧天音甜蜜的表情,又一瞧仍在他怀里笑个不停的小常墨。“你是说,这娃娃是我们的?” “犯傻了你。”天音轻敲宫残月脑袋。“我们的娃娃在我的肚子里,你手里这个,是初蕊姊姊跟常爷的孩子。” “你说,我们的孩子——”直到这会儿宫残月才会意过来,他惊喜地望着天音仍未见隆起的小腹,开心地抱着小常墨又跳又叫。“小家伙你有没有听见,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你们俩在后头喊些什——”白初蕊与常隶闻声探头,不过一当瞧见宫残月一手钳着小常墨,一手紧抱着天音的姿态,两人登时止了步。 “谢谢你——”宫残月将脸埋进天音绾起的黑发中,不消看便知道他已热泪盈眶。“我从不敢奢想会有这么一天,我会有个温暖家,有个温柔美丽的妻子,还有个会唤我爹的可爱娃娃——” “你会是个好爹爹的。”天音手轻抚着他抽泣的肩膀。 仿佛要印证天音的话,宫残月怀里的小常墨再次格格地笑了起来。 太好了。 不单是屋里的白初蕊与常隶,就连马鞍山上的每棵树、每朵花、每只停下来细听的兽群,也都不约而同地浮现会心的一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