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牡丹》 第一章 “天鹤,来,爹帮你介绍。”宽阔敞厅里,杭州阜康钱庄主人韩绍,领着自个儿的儿子韩天鹤见过客人。“这位就是我刚跟你提的阮叔叔,旁边是阮叔的千金,闺名红萼。你阮叔曾是皇上面前当红的花匠,骊山宫里一万多朵牡丹,全是他一手培育。” “都是过去的事,甭提了——”单看外表,长相斯文的阮单一点都不像养花莳草的花匠,更像个饱读诗书的儒雅书生。 “怎能不提!”韩绍坚持。“你种出来的牡丹可是天下第一,将来我还得指望你,帮我种出一园子牡丹。” 穿着青灰锦袍,长得高大俊秀的韩天鹤深望了阮单一眼。 未进门前,韩绍已稍微提过客人来历。当时韩天鹤还问,为什么颇受圣宠的花匠,会突然跑到家里来? 韩绍叹了口气。“造化弄人,我跟你阮叔认识二十多年了,他因为手艺巧,早早就被请到京里,妻子孩子也都有了,怎么知道三个月前,一把火烧光你阮叔家,除了他和一个孤女之外,妻子儿子全都葬身火窟。你阮叔举目无亲,想到还有爹这个老朋友,才带着闺女南下,托爹帮他找个栖身之所,爹打算就近找个地方让他们住下。往后我们两家会常常来往,你见了人,一定要有礼貌。” “爹放心,我会的。” 一等两人对话稍歇,韩天鹤立刻依他刚才保证的,向阮单深深一揖。“天鹤见过阮叔——阮小姐——” 说到这儿,阮红萼正好从她爹背后探出头来。 一望见阮红萼水灵娇美的秀颜,韩天鹤蓦地一呆。 穿着湖绿缎子滚边粉色小袄的阮红萼,虽然才十岁,但眉宇神态,已是教人怦然心动的美人胚。一双黑白分明的乌溜大眼,配上两副长长眼睫,可以想见再过几年,会惹来多少心生恋慕的狂蜂浪蝶。 眼前,已经有一位。 年约十四的韩天鹤,已略略知晓男女情愫。他出身富贵,见过的美人还会少吗?可就没一个人,能让他一瞧见,心就像被人紧紧揪住一般,直喘不过气。 可阮红萼就像个没魂儿的陶娃娃,一径张着大眼瞪向面前的韩天鹤,没打算回礼的意思。 “对不住。”阮单帮女儿开罪。“我们家红萼在京里发生了点事,已经好久不跟人说话了。” 一旁韩绍发现儿子一直盯着人家闺女,暗暗推了儿子一把。“红萼初回杭州,还不晓得有什么东西好玩,去把你平常搜集的玩意儿搬出来,跟红萼介绍介绍。” 经爹一喊,韩天鹤如梦初醒。脸颊微红的他慌忙奔出敞厅,自书房搬来一大箱零碎玩具,什么陀螺、纸鹞,还有好几个装着蛐蛐儿的陶罐。 韩绍在儿子耳边嘀咕两句,要他陪陪红萼、逗逗她开心。韩天鹤当仁不让,趁大人在说话,他一手抱着他的宝贝木箱,一手招着红萼要她一块儿走。 可红萼只是一味睁着大眼站在原地。 他眼珠子一转,索性自个儿玩起来——不信她不动心。 觑了个向风的位置,他招来佣仆,一手抓着细棉绳,主仆俩合力将纸鹞放到天上。回头想跟阮红萼炫耀,却见她默默蹲在蛐蛐儿罐前,肃然聆听那唧唧啾啾的虫鸣。 怀着示好的意念,韩天鹤要佣仆帮忙拿着棉绳,以防纸鹞被吹跑。 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跑得太急,靠近时来不及收脚,竟一脚踢翻她面前的蛐蛐儿罐子。罐子上的镂空盖子一掀,他费心养了许久,战无不胜的“蟹壳青”,就这么一蹦一蹦逃了出来。 “哎呀!” 韩天鹤惨叫一声,忙伸手去逮——就这一下,竟把一旁的阮红萼扑翻了过去。 “你、你没事吧?” 跌坐在地的阮红萼只觉臀儿一阵疼,定了定神,才发现亲娘生前帮她裁的粉色小袄磨破了一角,一时惊悸加上痛心,她“哇”地一声朝他扑去。 “你赔给我!你竟把我娘裁给我的衫子弄破——这是我娘最后留给我的衫子——” 不单韩天鹤,连门里的大人也被她的喊声吓了一跳。 两个大人出来,就见阮红萼不断推搡韩天鹤,赶忙将两人拉开。 “怎么回事?红萼,有话好好说。”阮单抱住女儿安慰。 只见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指着韩天鹤。“我蹲在那儿看蛐蛐儿,他没事跑来撞我,我的衫子,娘裁给我的衫子——” 韩绍一听,立刻板起脸。“天鹤,还不快跟红萼道歉。” “对不起,”韩天鹤被骂得一脸冤屈。“我是为了抓蛐蛐儿,真的不是有心要撞她的——” 他压根儿不懂弄破一件衫子有什么好哭的,大不了买新的赔她就是。 后来经他爹解释他才知道,阮红萼身上那件衫子,是她娘留给她的遗物,就只这么一件。 这件小袄,她平常宝贝得要命,要是不小心弄脏,也是她自个儿打水清洗,绝不假手他人。 想她这么宝贝的袄子竟然被弄破,她当然要生气! 阮单发觉女儿终于开口,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大火之后至今,她始终不发一语,请了不少大夫医治,可每个都说心病无药医。 正愁她会不会一辈子闷声不语,没想她今天竟开口了! “好了好了……”阮单拍着女儿肩膀抚慰。“韩少爷都道过歉了,你就原谅他一回——” “我不要!”阮红萼扭着膀子,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怒视韩天鹤。“竟敢弄坏我娘给我的衫子——我讨厌你!” 所谓见微知着,她这一声骂,恰恰预告了她与韩天鹤剪不断、理还乱的将来…… 七年后—— 在韩家枝叶繁盛的后花园里,伏着两名衣着精细的公子爷,穿碧青的一位是今年二十有一的韩天鹤,旁边穿灰的是小他近十岁的么弟韩天宝。韩天鹤很疼他这个么弟,刚从钱庄回来,就被弟弟拖到花园,说想亲手抓只蛐蛐儿。 “真要玩蛐蛐儿,就得费心学几句行话。哥跟你说,抓蛐蛐儿,行家不说『抓』,转叫『拿』——”打小玩着蛐蛐儿长大的韩天鹤教着弟弟,也不怕泥地会弄脏了衣裤,伏在草堆翻了一阵,一只深红带点橘的蛐蛐儿便入了手。 “哥好厉害!”韩天宝开心欢呼。 “还用说。”韩天鹤黑眉一挑。七年光阴,在他脸上添增了几分迷人的英挺。墨般深浓的双眉横画眉骨,一双眼炯炯有神,挺直的鼻下衔着一张似笑非笑的唇——家里佣仆婢女都说那嘴长得好,不太厚也不太薄,唇色比桃花还浅些,一勾弯起,就要惑人心魂。 这一个像画里走出来的俊俏人儿,独有个罩门——也就是他十四岁那年不意得罪的冤家,阮红萼。每每在她面前,他三魂七魄总落不在一处似的,直犯傻气。 可平时在钱庄,还是同侪面前,他又精明干练一如他爹的期望。说真的,他好希望能在红萼面前一展他平日风采,哪怕只是一半也好。 但事与愿违,两人相识这七年,他越是力求表现,越是容易出岔子。弄得现在红萼一看见他,就没给过好脸色。 说来韩天鹤还是阮红萼半个主子。七年前一把火,把阮家家产烧得一乾二净。韩天鹤他爹自然不忍见老友流离失所,所以在自家附近买了屋宅,还帮阮家雇了几个麻利的帮手。为了报恩,阮单接下照顾韩家花园的工作,几年努力,终于在地处湿热的杭州种出一园子娇艳绝美的牡丹。 只是去年阮单摔伤了膝头,没办法久蹲,孝顺的红萼接下了工作。每天这个时候,只要他到园子溜一溜,就能看见人比花娇的阮红萼,穿着淡粉或淡橘的衣裳,拿着利剪或铁铲在林叶间穿梭。 瞧,这会儿她就踞在牡丹丛间,仔细地摘花剪枝。 昨儿个他一不小心弄坏了她头簪。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搞的,越是匪夷所思的事,越是容易在他身上发生——前一刻簪子明明还好好地待在她头上,怎知他手一挥,跟着她四、五年的木簪,竟然被他给打落,还当场断成两半! 所以他上街市挑了支玉簪,央了小弟拿给她。 韩天鹤努努嘴,要小弟靠近说话。“怎么样?我托你拿给红萼的东西,你给了没有?” “我给了,但红萼姊不收。”韩天宝拿出哥哥交代的玉簪,要他自己想办法。 韩天鹤皱眉。“你没告诉她是我买来赔她的?” “说了。”韩天宝朝牡丹丛间一眺。“可红萼姊说,被哥你弄坏的只是根木簪,然后这玉簪看起来挺贵的,她没道理收。” “嗳呀。”韩天鹤苦恼搔头。他当然知道他送的玉簪比较贵,但他所以会挑它,还不是因为这玉簪适合她。想想,她那一头如云乌溜的秀发,要能配上一支雪白精巧的玉簪,会是多么的好看,而且…… 他心里想着,这簪子还藏着他的私心——他喜欢看他买的东西出现在她身上,他巴不得买遍全天下适合她的东西给她,不管是昂贵的珠簪玉饰或是她脚上踩的鞋袜也好,只要她肯收下,他绝不多吭一句。 可惜,他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打从认识,七年了,在她面前老笨手笨脚的他,不知弄坏了她多少东西;虽说他次次都买了更好的赔她,可她绝少收下。就算最后拿出主人派头硬逼她收下,她也未必肯用。 本以为要天宝转交,她多少会看在天宝可爱的分上接受,没想到还是不成。 阮红萼,真是老天爷生来折腾他的——可他就是喜欢,还爱得不得了。 可也愁得不得了。 “好吧,蛐蛐儿你拿着,我找红萼去。” 韩天宝小心翼翼捧走蛐蛐儿。“哥,喊它红将军如何?” “都好都好,看你是要喊它红将军黑将军都行。”韩天鹤随口应着,一颗心早飞到牡丹丛边去。 韩天宝知道哥哥毛病,噘嘴一哼,走了。 韩天鹤在原地逗留半晌,再三提点自己不要再莽撞犯傻了,这才壮着胆子往前行。 一直埋头工作的阮红萼,一听脚步声就知谁来了。 这宅子只有一个人会那么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没抬头,她将手边工具拾掇拾掇,想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终于还是会被他给拦下——她还是执拗地不想跟他碰上。 果不其然,韩天鹤一箭步踩在她跟前。“红萼,你又在躲我了。” 望着眼前干净的双梁鞋,红萼叹口气抬起眼。“如果少爷是为了头簪的事,红萼先说,红萼不可能收的。” 韩天鹤蹲下来,炯亮的眼与她平视。“跟你说过多少次,身边没旁人时,喊我天鹤就行了。” 我才不可能这么喊!她拍拍手上的泥尘站起。“我也说过很多次,不管走到哪儿,不管身边有没有旁人,你韩天鹤永远是我阮红萼的少东家。” 他恼怒地皱眉。“你是故意气我?” “你才故意教我为难。”她把利剪换了只手拿。“明知道我不可能收你东西,还叫天宝少爷送东西过来。” “就说是赔礼——” “礼太大,我收不起。”她利剪又换回右手——实在不是她故意动来动去,而是剪子又大又重,加上她手里还兜着铁铲,拿一会儿手就酸。 韩天鹤瞧见了。 “我帮你——” 他方伸手,她立刻退了两步。用来修剪枝桠的铜剪利得很,她可禁不起什么差池。 “干么!”他很清楚她为何躲。“我怎么可能连支剪子也拿不好?” “不敢烦劳少爷,我自己来就行。” “你又来了。”听她口口声声少爷长少爷短,韩天鹤火气都来了。 “你也又来了。”红萼横眼瞪他。“我说过多少次,你是主子,我只是栽花的园匠,老凑在一块儿说话,别人会怎么想我——”加上你一来,就要弄坏我东西。后头这话她没说出,只是放心上。 可他哪读不出她言下之意。 “别人敢说你什么,我一定撕烂他们嘴巴。”韩天鹤边说边伸手。“剪子给我,我帮你拿到边屋那里。” “真的不用——”她退开。 “给我。”他哪理她拒绝,不由分说硬凑上去。 然而,就在他手堪堪碰上剪柄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谁也没看见他脚边突了个石块,他一踢正中,身子一歪,人便往前跌去。 “嗳!” 见着那么大一个人朝自己压来,阮红萼再机灵也慌了手脚,更何况她手里还揣着利剪跟铁铲! 情急之下,只好丢下手里家伙,使劲撑住韩天鹤。 韩天鹤从小就跟拳脚师父练了些套路,一个跤要撑不住真要笑死人了。可坏就坏在他面前的人是阮红萼——当她手一摸上他胸口,别说撑了,他就连魂儿也飞不见了。 两个人就这样胸贴胸地,摔扑在地上。 上头的韩天鹤有红萼这个垫背,压根儿不觉得疼。他软玉温香抱满怀,早是一脸酥迷迷,可底下的阮红萼可倒霉了。不但摔得眼冒金星,还被他压得差点没气。 他忘情嗅着她发间似兰似麝的香,恨不得能这样趴在她身上一辈子不起来。 “韩天鹤!”回过神的红萼竭力推搡。“你还躺着不动——”这家伙,不晓得自己很重吗? 经她一喊,他才猛地想起自己多失态。 瞧他把她压得粉脸都变白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脸懊悔地搀她起身。明明叮咛自己不能再出岔子,怎么又闯祸了!“你还好吧,有没有哪儿疼?”他前前后后查看着。 “就要你离我远一点。”她用力推开他。 见她直揉着后脑,他满心歉疚地说:“摔疼了是吗?我帮你看一看——” 她没好气地说:“不用,你别靠近我就是最大的帮忙!” 韩天鹤眸子一黯。就算是男人脸皮比姑娘家粗厚,但老听见这样的话,还是免不了要伤心。 见他垮着脸,她心里气是消了些,可嘴上依旧不饶人。“别以为你可怜兮兮的,我就拿你没辙。说真话,你老来找我,旁人虽没讲话,但我爹可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两个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不能老像从前一样没顾忌地说话。” 一听阮叔竟然阻止他俩亲近,他眉心皱得简直可以夹死蚊蝇了。“阮叔怎么这么不通气——” 敢骂她爹!红萼给他一拳头。“谁准你说我爹不对!” 挨她这么一搥,他非但不懊恼,心里还甜软了起来。 实在不是他爱吃苦头,而是她骂人打人的样子,特别好看。红萼就像她养的牡丹,不管做何姿态,总是那样又娇又艳,就连发怒生气,也能教她气得双眼晶灿灿、脸颊红扑扑的。 见他痴痴望着自己,红萼脸颊赧红了起来。又不是瞎子,两人处了七、八年,她哪里读不出他情意,可问题是她摸不清自己的心吶。 若问讨不讨厌他,她肯定是不讨厌的。虽说他在她面前老笨手笨脚,可她知道,在旁人面前他可不是这样。 精明干练、手腕灵活、才智兼备,还拥有识人之能——每字每句都是街坊邻居说来夸他的,一字不假。开头她还不信,想说在她面前错误百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跟精明啊干练的扯上关系?可她还真亲眼见过! 就一回她打钱庄经过,发觉里边起了纷争,一个魁梧大汉猛拍着桌案吵嚷要当家的出来,几个伙计都耐他不住。最后韩天鹤出马,说没几句,大汉不但气消了,还堆起了笑脸被请进内堂,看得她一愣一愣。 要不是门里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韩天鹤,她真以为自己眼花了。 说真话,他是个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对象,她也知道邻近好多姑娘属意韩天鹤,只愁没法亲近——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因为爹的缘故,打小就能在韩家大宅里打转,韩家上下也待她极好,没人当她是下人,若是旁的姑娘,肯定顺水推舟,来个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可怎么说呢,红萼心口,就是存着那么一点疑惑。 一个姑娘长到了十七,就只有成亲生子一条路? 还有,她真有喜欢韩天鹤,喜欢到愿意跟他一辈子? 每回想到这儿红萼就拧住了。要是娘还在就好了,她老是这么想着。要是娘还在,就可以问问娘当初为什么嫁给爹爹?还有,这么多年过去,娘心底曾不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傻笑什么你?”红萼再给他一搥,拾起剪铲打算走了。 韩天鹤傻傻摸着微疼的心口,直到她转身,才看见她背后黑了一片。 “等等,你背后全是土,别动,我帮你拍拍——” 红萼转头睨他一眼。“你别又一巴掌把我打跌了。” “天地良心,我哪舍得打你?”韩天鹤一脸委屈。 这话倒是不假。她哼了一声站定,等他帮忙拂掉身后的土尘。 他手指方拍了几拍,脑子便又空了。为求方便,红萼来韩家栽花理花时,总会穿着暗色的散脚裤,身上再搭件粉绸窄腰的单衫——韩家婢女也作相似打扮,却没一个穿得出她那般的娇俏柔美。一头黑发瀑布般披在她肩膀,他忍不住抓了一把,柔润如丝的黑发霎时自他指尖泻开,他心里一动,有股冲动想扑上前抱住她—— “红——” “那么久!”浑不知身后人意乱情迷的红萼嗔道:“到底是拍好没有?” 他猛地收回伸出的双臂。好在,他重重喘口气。好在他没真的出手,要不这下,红萼肯定不再理他。 “等一等,就快好了——” 他手指轻轻拍过散在臀上的衣襬,背着他的红萼脸红了红,这才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老话。 就怪自己跟他处得太熟,才老忘了爹的交代——两人长大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自在相处了。 “好了好了,剩下我自己弄就好。”她一箭步迈开。 望着她的背影,韩天鹤有些怅然若失。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离她这么近—— “对了,”他忽然想起。“你刚才直揉着后脑,要不要紧,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小题大作。”红萼瞪他一眼。 “我是关心你——” “知道知道。”她随口应付,迈开脚步走远了一点,没听见他留人,好奇转头,才感觉腰后梗了个东西。 “什么——”她顺手一摸,才知他插了簪子在绣边上。 “韩天鹤!”她脚一跺。 可眼前,哪还有他影子! 韩家这厢,韩天鹤一路笑着踱回他的书房。 “好在我脑筋动得快。”他忍不住夸起自己,竟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他知道她脾气,芥蒂彼此身分的她,肯定不会跑来书房找人。只要明后两天避避她不见面,也吩咐么弟别上花园玩,簪子势必得留在她身边。 他也不怕她托人来还——一把玉簪好几两银,要万一这么转手弄丢了,找谁赔去? 现就期盼她把簪子搁在身边,搁着搁着,搁出了感情,又或是搁忘了——总而言之,他是不打算再从她那里拿回簪子了。 衣袖一卷,他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想坐下休息,突然听一阵跑步声由远而近。 “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来人是韩天鹤的贴身小厮——叫“瑞净”,人长得忠厚老实,今年才十九。 “瞧你嚷的,什么天大的事儿?”韩天鹤横去一眼。 “是阮家……”瑞净边喘气边说。“小的刚从外边回来,听见街坊邻居传言,有人请媒婆上阮家说亲去了!” 韩天鹤一听见,一扫先前的悠哉,立即自椅上弹起。 吓坏他了,这消息! 他一箭步踏到瑞净面前。“什么时候的事?你说清楚一点!” “可能是早上,不然就刚刚——总之小的没细问,小的一听见,一心只想着快点回来跟您报讯——” 韩天鹤可恼了。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只打听一半! “去去,别挡着我的路。”他一把推开瑞净。 瑞净跟在后边喊:“少爷,您要上哪儿?” 还消问!他头也不回地嚷着:“当然是找人打听说亲的消息!” 第二章 每户宅子总是有那么一小撮人,对来往邻人家里的事情特别熟悉——在韩家,人称包打听的便是常年待在灶房的掌勺朱嫂。韩天鹤一从门边经过,朱嫂立刻知道他所为何来。 “您来得正好,小的才想要找人去请您呢。” 韩天鹤一楞。“朱嫂找我有事?” 朱嫂横他一眼。韩家上下,哪个看不出自家少爷对阮红萼的一片心。“小的刚才听说,有人上阮家说亲了。” “对对对,”韩天鹤连点着头。“我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朱嫂招招手,领他到阴凉的边间说话。两人一进边间坐定,朱嫂开门见山。 “是王家找的人。” 是王大盟!韩天鹤双手一拍。“我还正在想该不会是他吧!” 朱嫂惊讶。“怎么?王少爷跟您提过?” “不算提。”韩天鹤简单说明。“就前几天下午,我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到茶楼喝茶,不知怎地聊起了哪家的姑娘最俊。王大盟口一开就说起红萼,当时我还半开玩笑提醒,教他少痴心妄想。” “因为阮姑娘早就被您订走了?” 朱嫂一句话说得韩天鹤脸发红。 “要真是在这样就好了。”他扇扇发热的耳根。“那王大盟也真是,我话都说这么白了,他还硬央了媒婆上门说亲,敢情跟我卯上了!” “也不能全怪王家少爷。”朱嫂说句公道话。“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瞧阮姑娘那张脸,比她每天碰的牡丹花还艶,要我是男人,肯定也是想尽办法娶她进门,话说回来——”朱嫂睨了自家少爷一眼,“少爷您不是对阮姑娘一往情深?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哪没有?”韩天鹤帮自己喊冤。“去年才央我爹问过阮叔,阮叔说他还想多留红萼两年。” “原来少爷早有盘算了。“朱嫂眸子一亮。这消息她竟然不晓得! “别提了。”韩天鹤一脸没劲。“都几年了,我到现在还是没法好好跟红萼说上几句,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搞的,老在她面前出丑。再这么下去,难保哪天她会真不理我。” “这有什么好烦的,”朱嫂提点。“您多花点劲,赶紧娶阮姑娘进门不就得了?” 说得容易!他长叹一声。 “您别恼,这样好了,王家的事就交给小的打听,您也赶紧去找老爷,想想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好说服阮爷早点放人,以免夜长梦多。” 他站起身。“别忘了探问红萼反应,她刚从花园离开,想必还不知道有人去提亲的事。” “我晓得。”朱嫂应允。 “有劳朱嫂了。” 向着朱嫂行了个十足的礼后,韩天鹤这才举步离开边间。 阮家离韩家大宅不远,正正五开间的屋舍虽然不大,但阮家人口简单,加上佣仆,不过才五口,算是相当宽敞。 直到现在,阮爹仍对女儿代他到韩家工作一事,怀着愧疚,所以红萼一进家门,总习惯先回房间换好衣裳,再去见爹。 她想少让爹瞧见自己穿衫裤行走的模样,或许爹的自责会少那么一些。 她的贴身婢女小翠一见她回来,贼贼地笑了。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红萼横去一眼。她这个婢女,小她不过一岁,自她到杭州就跟她到现在,处熟了,顽皮性子也压不住了。 “小姐不问小的在恭喜什么?”小翠见主子不说话,反而闷了起来。 “不问。”红萼自顾自解起扣绊。“想也知道,能让你笑得这么乐的,铁定没什么好事。” “哎哎哎,我的好小姐,这回您可真想错了。”小翠边说,边绞了条巾子递到她面前。“是王家少爷托媒人来说亲,您不晓得那阵仗,送了好多的礼呢!”小翠夸张比划着。 红萼听了,非但没露出开心的表情,反而一脸紧张地抓着小翠。“我爹怎么说?他该不会真把礼收下了吧?” 小翠取笑道:“小姐刚不是说不问?” “你再贫嘴!”她往小翠脑勺子一敲。 “小姐别生气,小翠直说就是。”小翠陪着笑脸。“老爷听了半天,只说了句要问问您意见,就把媒婆跟礼全部退回去了。” 还好。她抚抚心窝,刚才还真有些吓住了。 见她的表情,小翠忍不住调侃。“您这会儿表情要是被韩少爷看见,他铁定开心死了。” “干他什么事?”她瞪了一眼,可脸上那两抹红,却显得欲盖弥彰。 虽说她还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可真要她嫁给别人,她却又是不肯。感觉心里好像跟韩天鹤牵在一起了,暧暧昧昧,也说不出是不是喜欢,但就是没法狠心不理他。 “我说小姐——”小翠从木箱子里拿出一件水粉的对襟绣衫,抖了抖给她穿上。“您跟韩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知道,媒婆上门的时候,小翠以为是韩家派来的人,还为您开心了一下——” 她一手按住小翠嘴巴。“罗嗦,一进门就听你叽叽喳喳,你不烦我都烦了。” “小翠是在担心您的将来。”小翠一脸委屈的模样。 “不劳费心。”她拢拢云鬓,正打算离开房间,忽地想起。“对了,我包袱里有把玉簪子,别不小心摔着了。” “您说这个?”小翠摸到一把硬物,拿起一望,惊奇地叹了一声。“这上头牡丹雕得好细,让小翠猜猜……是韩少爷送的?” “要你收着就收着,那么多话干什么?”她没好气,说完,身一扭,出房门找爹去了。 隔日,韩天鹤看准红萼不在的时候,上门拜访她爹。 支着手杖见客的阮单一见是谁,很是惊讶。 “天鹤!你怎么有空过来?坐、坐。” 韩天鹤打了个深揖。话没说完之前,他不可能坐下。“天鹤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天鹤就直说了,昨儿听说有人来说亲?” 阮单笑了。七年前的变故,让还不倒五十的他一夜白头。论年纪,他虽比韩天鹤的爹小上三岁,眉宇却沧桑多了。 “昨儿媒婆上门,我就想你肯定会知道消息——怎么,一晚上没睡好?”阮单细瞧韩天鹤。 韩天鹤肤色白,眼下两圈黑,说明了他昨晚的煎熬。 “不瞒阮叔,天鹤整晚没睡。” 虽说下午朱嫂便捎来消息,说阮单幷没答应亲事——他得知后一则喜一则忧,喜的是自己仍有机会,忧的是自己的景况,好像也没强王大盟几分。 而王大盟这么首开先例之后,他得知好几位同侪也跃跃欲试,开始打起说亲主意,其中还包括外貌家势幷不输他的米粮行小当家罗严;在这么腹背受敌之下他当然要睡不好。 阮单叹口气。“说来,你对我们家红萼也真是有心,我也不说暗话,这几年来,我也一直在观察你。” 韩天鹤微笑。这事他早就知道。他的傻气与狼狈,向来只出现在红萼面前。除红萼以外的人,他心思敏捷得可是不输他那来往商界的爹。 他抱拳一躬。“希望天鹤的表现能教阮叔满意。” 阮单挥挥手。“我满意是满意,可是红萼那儿,我到不敢这么确定。” 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说得韩天鹤面红耳赤。他很清楚,他的问题始终出在红萼身上。 阮单接着说:“我老实讲,我到现在还看不出我家红萼心意。” 韩天鹤一脸黯然,半晌答不上话。 见他难受,阮单也是于心不忍。 这个孩子也算打小看他长大,先不论红萼跟他处得怎样,但看他人品,阮单是满意的。韩天鹤平常怎么处理钱庄物事,又是怎么跟外边三教九流打交道,这些全瞒不过阮单眼睛,加上他对红萼的用心,阮单很清楚,他肯定不会让自个儿宝贝女儿受到一定点委屈。 可问题是,他在红萼面前的表现,也太差劲了——差到阮单想起来就要摇头。 昨儿阮单才问过红萼意见,对于韩天鹤,她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红萼顿了很久,才答了一句:“女儿不晓得。” 阮单从她眉宇看得出来,她这声不知,是真心不知,不是姑娘家羞涩腼腆的不知。就是这点教阮单没法安心。 要是她喜欢韩天鹤,事情就好办了;阮单肯定会选个黄道吉日,让两人成亲——现在就是担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阮单这个当爹的,没法在不清楚女儿心意下,贸然将她许配出去——那怕是最最认可的韩天鹤,也一样不行。 “这样吧。”阮单想出个点子。“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要想办法在一个月以后,让红萼自个儿点头答应嫁你——但我话说在前头,不许使些外七扭八的把戏。” 韩天鹤听得出来,阮单是在提醒他不得对红萼施什么无理手段。 “当然!“他连拍胸口保证。”天鹤绝对不会让阮叔、还有红萼难做人!” “我信你。”阮单点头。“就这么说定?” “多谢阮叔。”他身子一弯正打算行大礼,阮单却拉住他。 “免了,你要拜,等亲事谈成了之后再说。” 他听懂阮叔的意思,阮叔是要他把大礼留在大喜的日子。 知道阮单对他有信心,绷了一日夜的俊颜,总算有了笑容。 返家的路上,韩天鹤脑子不断动着,既然只有一个月时间,那么他昨天的打算——避个几天不见——或许不能行。 还是依照愿意,让她等个几天着急? 不成不成。他心里想着。之前他也出过远门,最长还是个把月才返抵家门,可看红萼,却没半点想念的反应。 阮叔给他的期限只有一个月——说长不长,要是一不小心,眨眼就过去了。 现在只能另想别的法子——他忖着。可过往七年,能想的法子他几乎都用过了,两人感情还不是在远地踏步? 苦恼苦恼。韩天鹤边想边摇头,浑不觉人已走到家门口。 听见脚步声,门房柳叔探头一望,却见自家少爷过家门而不入,赶忙喊人。 “少爷,您要上哪啊?” 韩天鹤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自家大门,不禁失笑。“瞧我,到家了都不晓得。” “瞧您想得眉头紧皱,是遇上什么难题啦?”柳叔指指自己额头。对于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少爷很是关心。 “没什么。”韩天鹤当然不可能老实说。 踏进门里,忽地看见门边停了两顶轿子。 “谁来了?”他下巴朝轿子一点。 “我正要跟您说呢。”柳叔微笑。“您刚出门的时候,表小姐回来啦。” 柳叔嘴里喊的表小姐,正是韩天鹤的表妹——姓俞,闺名陵春。俞陵春长红萼两岁,去年刚嫁给京城老字号“理全中”药铺的当家杜宜轩。鹣鲽情深的两人,趁着南下备置药材机会,特来韩家拜会。 真是天助我也!一听表妹回来,纠在韩天鹤心里头的疑难全都解开了。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韩家亲戚里边,就数陵春跟红萼感情最好,年纪也相近。加上陵春热心,他有把握,只要同陵春提起阮叔的条件,陵春肯定愿意帮忙! 韩天鹤三步幷成两步,欢快地奔向敞厅。 果不其然,陵春一见韩天鹤,也不顾邻旁还有夫婿跟长辈在,劈头就问起她何时能喝到韩天鹤的喜酒。 他望着表妹眨了眨眼睛,陵春会意,是要她等会儿再说。 和陵春夫婿杜宜轩见面寒暄过后,韩天鹤指了指门外,俞陵春起身,表兄妹两就在敞厅门外窃窃私语了起来。 韩天鹤提出要求,希望表妹能在自家多住几天。 俞陵春眉尾一扬。“我是可以多住几天,然后呢?你要我帮你什么?” 果真聪明!韩天鹤一笑。“我是希望你用你名义,邀红萼到外边走走看看——当然,我也会同行。” 俞陵春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叹。“表哥,不是我爱说你,你也太温吞了。我都嫁到杜家整整一年,你跟红萼竟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半点长进也没有!” “你以为我不急?”他一脸无奈。 “光急有什么用?”俞陵春嗔。“要拿出实际作为啊。” 他眉一皱,听出她话中有话。“你觉得我该有什么作为?” “有时我还真分不清楚你是聪明,还是装笨。”未出嫁前,俞陵春就时常语出惊人,成了亲后,她说话非但没收敛,反而更肆无忌惮。“你没听人家说过‘霸王硬上弓’,只要你想办法把红萼‘怎么样’了,她还不乖乖点头嫁你?” “不行。”韩天鹤一口回绝。他对红萼可说是呵护备至,只要是会惹她伤心让她难受的事,全不在他考虑之内。 “死脑筋,活该到现在还没办法把红萼娶进门。”俞陵春嘴里骂道,心里却是服气的。 她听自个儿夫婿说过,很多男人就是败在这个“色”字上,美色当头,什么忠孝节义通通可以忘得一干二净。尤其红萼还是天仙一般的女子,要是一般男人,不七早八早将人吃干抹净才有鬼。 偏偏她这个表哥,一忍忍了七年。 “别一脸哭样,我又没说我不帮。” 他这会儿才绽出笑来。“我就知道表妹你善良体贴、才德兼备、蕙质兰心——” 俞陵春一哼。“你这张嘴,要是在红萼面前也一样溜就好了。” 一语中的。他搔了搔偷,笑得好不腼腆。 俞陵春不再调侃。“好啦,我这就去找红萼叙叙旧情,等我好消息。” 只见她挥了挥帕字,身一扭,大步往花园迈去。 俞陵春一出马,没有谈不拢的事。尤其她深知该怎么治这个相交多年的童年友伴。红萼重情,只消两句想念,再两滴阔别已久的眼泪,马上把红萼收服了。 当天正午,四顶轿子摇摇摆摆前往位在西湖东南岸的“城隍山”,此处不但风景优美,林木葱茏,山上还筑盖了不少名胜古刹。四人一到山脚,立刻见到一群群观湖礼佛的行客,将上下集市挤得水泄不通。 四人信步走进了城隍山脚最有名的饭馆——“皇儿饭”,小二一见,忙开了个雅座给他们。 “诸位大爷小姐,不知今天要用点什么?” 俞陵春有意让韩天鹤表现,特别使了个眼色,要夫婿不要开口。“表哥,这儿你熟,你点。” 韩天鹤笑了笑,很快点了几道招牌菜。“来个一鸡汤三吃,奶汤鲫鱼,记得那鲫鱼要把斤重的,肉才不显老。再来几个小碟,烫两碗竹叶青——”他朝红萼看了看。“你要不要也喝点?” 怎么可能!红萼瞪他一眼。 韩天鹤受用地笑了。 他就爱看她嗔怒的样子,被她一瞪,比喝了酒还消魂。 “还要几张油酥饼,件儿肉,木榔豆腐。” “是,小的马上来。” 小二退下,韩天鹤很自然地帮红萼倒起茶水。 “渴了吧?先喝一点。” 瞧韩天鹤眼里只有身旁的红萼,俞陵春故意糗人。“表哥,这可不是我爱说你,同样是从韩家出来,怎么我跟宜轩就没茶可喝?” 捧着茶杯正要喝茶的红萼一听,赶忙把杯子放下。 “逗你的。”俞陵春哈哈一笑。“你喝你喝,我自己有手,我自个儿可以倒茶——” “你少说两句没人会说你是哑巴。”韩天鹤边嗔,边倒了两杯茶送到表妹跟妹婿面前。“我说宜轩,我家妹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直口快,你可得多多担待。” “一点也不,陵春极好。”长得忠厚温和的杜宜轩望着妻子,眉眼尽是温柔。他一向不爱说话,有个口舌伶俐的妻子,也算是个弥补。 “听见没有?!”俞陵春昂起鼻头。夫婿的眷爱,一向是她的安心与自信。“我说红萼,春姐教你一招,挑夫婿就得挑这种,不管他横看竖看我们,都觉得我们漂亮极好的男人——” “红萼本来就极好,”韩天鹤抢白。“全身上下没一点能挑剔。” 俞陵春故意反问:“瞧你信誓旦旦,你亲眼见过?” “春姐——”红萼脸皮薄,一听,立刻涨红脸。 一旁的韩天鹤也窘得接不下话。 “瞧你们俩脸红的,好,不逗你们了。” 说到这儿,热菜正好送上,几人闭上嘴吃将起来,直到酒足饭饱,韩天鹤才将思忖了半天的行程说出。 “等会儿我们上了城隍山,先往城隍庙行去,要是回程路上还有力气,在转到一旁的药王庙跟宝成院——宝成院养了几株牡丹,许多名人雅士都曾经歌咏过。” “很漂亮?”一听有她最拿手的牡丹,红萼眼睛都亮了。 “真要论,是你养的美。”韩天鹤老实说。 红萼嗔他一眼。干嘛,他今天嘴巴抹了蜜,讲话这么甜。 “你们要去赏牡丹可以,”俞陵春突然插嘴。“别把我跟宜轩算在里边。” 韩天鹤开头不解表妹意思,还想她干嘛扫兴;可一看她的表情,他忽然明白了 她是想制造他跟红萼单独相处的机会。 韩天鹤会意一笑。“没关系,我带红萼过去。宝成院外边有几处茶座,你们可以坐在外边等我们。” 红萼瞧瞧他俩,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虽说她与韩天鹤相识多年,可在身旁没人陪的情况下和他独行,似乎有违爹“男女授受不亲”的交代。 可难得来宝成院,没亲眼一见闻名遐迩的“宝成院牡丹”,她又觉得可惜。 “不要紧的。”俞陵春轻拍拍红萼手背,在她耳边嘀咕:“宝成院就那么一丁点大,又是佛门圣地,我这个表哥纵使胆大包天,也不致会轻举妄为——” “陵春!”韩天鹤低喝。有时他真要怀疑她是来帮忙还是来捣乱。 俞陵春不以为忤,一个劲儿地嘻笑。 四人从“皇儿饭”出来,俞陵春挽着夫婿自顾自往前走,后边的红萼一见两人亲热模样,脚步自然缓了下来。 韩天鹤悄悄跟在她身后,保持大概一步远的距离。 “陵春的话若有得罪你,我替她道歉。” 红萼朝他一睨。“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春姐,我知道她只是心直口快,但心地却极好。” “你要能谅解就好。”韩天鹤故意轻拍胸口。“刚才她那肆无忌惮说嘴,我还真怕你会一气走人。” “我那么凶?”他不满地皱眉。 还说不凶。韩天鹤心里笑着,嘴吧却舍不得揭穿。 他很享受跟她一来一往逗嘴的乐趣,“我是担心你脸皮薄,受不了窘。” “呿。”她啐一声,忽地看见俞陵春停下来买了一包炸麻花。 俞陵春招手问她要不要,碍于矜持,她直觉摇头,可一旁的韩天鹤却开口要了一包。 “你吃炸麻花?”她很是惊讶。 “帮你要的。”炸得酥脆的麻花极香,隔着外头的竹叶包犹能闻到上头糖浆的甜。“城隍庙颇远,我怕你途中肚子饿了。” 这么体贴?红萼眼睛朝他手里的麻花一瞅,又瞧他一径温柔的眼,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天塞得满满,忽然不说话了。 她想起先前跟春姐在花园的对话,她对姑娘家长大就得成亲嫁人的疑惑,总算得到解决。 “不然呢?”陵春反问。“你想一个从小只会刺绣缝衣,洒扫家里的姑娘,长到了十七、八岁,还能做些什么?如果她今天真跟男人一样,从小饱读诗书,也喜欢在外边跟人寒暄应对的,她不想跟男人成亲倒情有可原。但若不是这样,你不觉得,成亲反而是条简单好走的路子?” 她反想自己,虽然打小念了些书,可真论起个性,她很清楚自己不是抛头露脸的料子,加上她脾气太倔,要她做些靠手腕嘴巴营生的工作,铁定胜任不来。不说别人,看韩天鹤就好,论学问,他远不知高自己多少倍,论才干,十多岁就被逼着到钱庄当伙计的他,早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她真能做的事,大概就栽培牡丹一桩——可说真话,要她一辈子守着牡丹谁也不理,又不是她甘愿做的事。 “你啊,是吃饱撑着,没事找事胡思乱想。”陵春当时下了这么一段评语。“再说嫁人有什么不好,你要是能找到个疼你爱你的夫婿,比方我表哥,你要想做什么不成——” 当时红萼听到这儿脸就羞红了。韩天鹤喜欢她的事,不单是她自己察觉,有话直说的陵春也帮忙泄了不少底。 她一望走在身旁的韩天鹤,再一看前头甜甜蜜蜜的陵春和其夫婿,忽地觉得脑门有些胀。 她也会有这么一天吗?她仿佛看见自己挽着韩天鹤的手,不顾旁人眼光在大街上溜达的画面——老天。她扇了扇红热的脸颊,啐自己在胡想些什么! 韩天鹤察言观色。“热了?要不要喊他们走慢点,让你休息休息?” 红萼睨他一眼。“你别老盯着我,还有旁的可以看呐。” 她嫌他小题大做。她不过有个小动静,他就急急问了一大堆,腻不腻人? 他忙帮自己辩解,“你不能怪我,要怪就得怪旁的东西没有你好看——” 讨厌,大庭广众说这种话! “你!”她脸儿羞红地嚷着:“从现在开始不准把头转过来,再被我看见你看我,看我还理不理你。” 这么凶!韩天鹤撅撅嘴吧,可他也知道,气头上的红萼不是好惹的。 “还看。”她气亮了一双眼。 “不看、不看。”韩天鹤赶忙把眼睛别过去。可没半晌,他又故态复萌盯着她秀美的侧脸,是真舍不得将眼移开。 但这回他学乖了,只要红萼稍有转头的迹象,他立刻把眼瞟到其他地方——总而言之不被她逮到就是了。 两个人就这样我看你、你躲我的,慢慢往山顶行去。 第三章 刚过半山腰,平常不喜活动的俞陵春已开始大喊吃不消。 “我的天呐,我的两条腿,相公,你帮帮忙,帮我捏捏,我腿快酸死了。” 宠妻的杜宜轩立刻找个阴凉处,帮不断哀叫的妻子捏起腿来。 红萼绝少看见那对夫妻会在人前做这些亲昵举动,他们不害羞,她反而涨红了脸,眼睛都不知该望哪儿摆。 “嗳,红萼。”俞陵春抬头望着红萼。“你就原谅春姊一次,这回的城隍庙之行,姊姊是不行了,你就委屈点,由我表哥陪你一块儿上山吧。” 红萼转头看身旁的韩天鹤,仍被勒令不准看她的他,赶忙把头转开。 他有些担心,她会决定陪陵春待在这里了。 她想了想。“不然这里吧,我也不上城隍庙了。前头就是宝成院,你们再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到院里看完牡丹就回来。” “你一个人去?”俞陵春连连摇头。“这我怎么放心!表哥,你眼睛是在看哪里啊,还不快说服红萼?” “是她不许我看她的。”韩天鹤斜着眼瞟着身边人,结果挨了红萼一拐。 真是不会看地方说话!她虽没开口,可心情早泄露在她微赧的脸上。 俞陵春暗笑,这两个人还真是欢喜冤家。 “好啦,事情就这么定,宝成院就由表哥带你过去,以防万一,我跟宜轩呢,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等我喘过气了,我们会到院前的茶座等你们。” 韩天鹤低头望着红萼。“我可有这个荣幸?” 她亮晶晶的大眼一瞪。 没拒绝,就表示她同意了。 韩天鹤笑逐颜开地领路前行。 穿过错落林立的茶座,约莫半刻钟后,两人终于来到宝成院里。宝成院筑于五代吴越时期,外观简朴,供奉着一尊别处没有的麻曷葛刺像——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大黑天”,大日如来。 红萼还是第一次踏进宝成院,乍见神态凶猛的麻曷葛刺像,表情有些惊吓。 韩天鹤站在一旁微笑。“和一般宝相不太一样是吧?” “是啊。”她怔怔地望着脚踩着魔女,两肩骨折人头的佛像。“就连它身旁的文殊和普贤菩萨,脖子也都带着一串骷髅……” 韩天鹤见多识广,一下点出来由。“这是大日如来降妖时所现的形象,模样当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双手合十在石窟雕造的佛像面前行了个礼。 “来吧,牡丹就种在后院。” 韩天鹤领着路走,通过一排黑瓦赭红墙面得僧房后,就是文人墨客时常歌咏的宝成院牡丹。一朵朵硕大而香馥的牡丹开在低矮的枝头上,据说宝成院牡丹是自洛阳移植过来,开着嫩黄颜色的“姚黄”与开着紫花的“魏紫”,将静谧的古刹衬出了几分热闹。 红萼一见牡丹,即忘了身旁的韩天鹤。她曲着身从泥望道枝丫,又捧起硕大如碗的花朵细嗅了嗅。宝成院培植牡丹的方式幷不特别仔细,就是枝丫一丛一丛栽着,花开就让祂开,也不像红萼会精挑些顶芽饱满的枝条上盆移种,后可以延后花期以利过冬,相当谨守佛门“无常”与“不执着”的戒律。 韩天鹤一直没作声,直到她心满意足一吁,才在旁补充起宝成院牡丹风流韵事。 “你听过苏轼这号人物?” 她抬头看他,表情不解。“听说过,他怎么了?” “他也来过宝成院赏牡丹,赏完花后,院中僧徒同他说起一件往事,他似乎有感,还写了首诗,你想不想听听?” 她不置可否地耸肩。 望着面前的姚黄魏紫,韩天鹤信口吟起:“春风小院初来时,壁间惟见使君诗。应问使君何处来?凭话说与春风知。年年岁岁何穷已,花似乎今年人老矣。去年崔护若重来,前度刘郎在千里。” 红萼向来佩服随口说出掌故的人,只是矜持,没把佩服现在脸上。 但他口中说的崔护——听起来颇耳熟。她试着问:“你刚说的崔护,说的可是写‘人面桃花相映红’的那个崔护?” “你也知道?”韩天鹤相当惊讶。他当然知道红萼识字,可是要懂诗,还需要一点雅兴与慧根。 她哼了一声,他以为她平常就只会养养牡丹,旁的事都不做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怎样,我有没有记错?” “一字不漏。”他点头称许。“这首诗我印象极深,当初教席师傅要我背它时,我头一个想到你——人面桃花相映红。” 红萼一窘。他没来由扯到她做什么! “不理你。”她头一扭,继续看她的牡丹去。 望着她负气得背影,有句话突然自他嘴里冲了出来。“红萼,你凭良心答,别担心会伤我的心——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竟然这么明目张胆问出口,也不怕旁人听见!红萼大吃一惊,脸庞轰地发烫,一时竟接不上话。 见她一径低头,他凑来她身旁盯着她。“你别避着我,看着我回答我。” “谁理你。”她窘极了。他冷不防这么问她,让她不知该怎么答,只能佯装发怒回应。“说话老不看场合,刚才是现在也是,真怀疑你平常怎么管理阜康的?” “管理阜康有什么难的。”他表情好不落寞。“真正难的是跟你相处,每次我越想好好表现,越容易出纰漏——” “谁要你表现好了?”她不喜欢他这种说法,好似他的问题,全是因为她的缘故。 她才不肯担下这么重的担子。 瞧她表现毫无心事被戳破的娇羞——韩天鹤望着她气得发亮的双眼,觉得心里疼极了。 他将她的怒气,看成她不在意。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她眉一皱,她有没说什么,他打哪儿明白什么? “你的心意。”他又深深望了她一眼。才把眼睛转开。“你肯定不喜欢我,对吧?” 就是这一句,搅得红萼头昏脑胀。望着他俊俏过人的脸庞,她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她不喜欢他,因为要是心里真没半点喜欢,她先前也不会胡思乱想,搅得自己无法安睡;但如果说喜欢,她心里又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她发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岔道上,只要一个答错,两人或许就这么散了。 “你讨厌。”她推了推他一把,急着想从他面前溜掉。 可他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胆子,竟反手抱住她。 “你——”她一窘,整想使劲推开他,没想到他却在她耳后软软求了一句——“就这样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霎时,她心一软,抬起的手倏地没气力。 他脸埋在她香馥的发上,幽幽地叹了声。“你知道我想这么一天,想多久了?打从十四岁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漂亮极了,是我见过最美最甜的姑娘。我那时一心就想待你好,可是怎么知道,头一次想讨好你,就把你娘留给你的衫子给弄破——” “还敢提!”她回眸瞪他。“从认识你至今,你弄坏我多少东西?” 他被她一双佯怒的秋波烘得迷迷醉,他就爱看她那牡丹带露似的艶人水眸。 “你可也没因此不理我。”他福至心灵地回了一句。 红萼蓦地发窘,才想起自个儿和他仍不合礼仪地环抱在一起。 “好了好了,够了……”她身一扭,急钻出他臂膀。“万一被旁人瞧见……” 就是知道没旁人,他才能大着胆子说话。 他一箭步锥仔她身后。“只要你回我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哪怕是一丁点喜欢也行。” “不理你。” “不能不理。”心迹表露至此,若停手不进,不成了功亏一篑?他一股气将她拦腰抱起。 不意他有这举动,红萼吓了一跳,一时竟忘了挣扎。 三步幷作两步,韩天鹤挟着心爱的女子躲到斋房后头。房后一棵大树正好挡住路人眼光,要是不踏进里边,任谁也瞧不见里头藏了两个人。 “韩天鹤!”双脚一被放下,红萼反手就是一刮——只是力道不重,连个掌印也没留下。 韩天鹤自知理亏,躲也没躲,只是一味拿着眼瞅着她。 “红萼。” “别喊我!”她从小就这脾性,又呛又辣,谁惹了她,总是有苦头吃的。 当然,从小到大,敢惹她的人始终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对头韩天鹤。 “红萼。”他伸过手拉她。 她负气地拍开他手,身一矮本来要跑出去了,结果好巧不巧听见一阵脚步声。 “据说前头种了几株牡丹——” “是啊,开得正艶呢!” 听着这样的对话,她吓得停下脚步。 韩天鹤吃了豹子胆,又一把将她拥入怀。 他又来了! 她气得双眼灿灿,可一字“韩”还喊在嘴里未发出,他唇儿已经贴了下来。 红萼惊了一下,好半天才意识他做了什么。 他、他竟敢这么做!她又羞又窘,拼命捶打他肩胛,可又担心喊出声来,会教外边人听见。 不过眨眼,她已弄得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韩天鹤当然知道此举躁进,但他情不自禁.他已经喜欢她好久好久了,眼下再不抓狂,说不准一、两个月后,她就成为别人的妻了 “红萼,我喜欢你。”他嘴儿轻轻地移开,在她耳边低唤着。 他让她陷入这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的局面,红萼一瞬间恨起他来了。可是就这句话,教她发觉她先前一直没察觉的事。 他双手,正微微颤抖着—— 他幷非他表现得那般笃定。 这么一想,她心里霎时浮现一股又酸又软的甜蜜。她想起他稍嫌莽撞却又隐含深情的对待方式,原先的那股气就这样消失了。 “你赖皮!”她大眼里满是羞意。“哪有人像你这样,也不看时间地点,卯起来来要人接受你的心意。” “我怕我一放开,你就生气跑走了。”他老实说。“你不知道昨儿听见王大盟找媒人上门,我心里多愁,一整天茶饭不思,连夜里也无法安睡。” 她瞪着他问:“既然你都知道王大盟到我家了,也该晓得我爹回绝了。” “我知道,可据朱嫂探来的消息,她说你……很开心。”昨儿下午听见这消息,他一颗心简直要碎了。 她吓了一跳,这浑话是谁传的! “我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 “但朱嫂说你婢女亲口跟她说的。” “臭小翠!”她真会被她这个婢女气死。“你想也知道,王大盟脾气个性,我又不是没见识过,我哪一次给过他好脸色?” “但我的表现也不好到哪儿去。”这点他很有自知之明。“就像你刚说的,我一路得罪了七年,又弄坏你那么多心爱的东西。” “你也想尽办法弥补了不是?”说道这儿她突然觉得不对劲,怎么变成她在找理由安慰他了? “所以——”他打蛇随棍上,笑咪咪地反问:“你心里是喜欢我的,我没说错吧?” 直听到他这么问,她才恍然大悟,中了他的哀兵之计! “你这个人——”她双手用力一捶。气死她了! 她刚还在想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怜兮兮,原来都是计谋!而她,还傻乎乎上钩了。 “放开我,我再也不理你了!”她又窘又气地挣扎。 “对不起、对不起。”想也知道,韩天鹤怎么可能放手。好不容易才确认了她心情,虽然她还是没说出他最想听见的那句话,可她刚才的表现,已够让他偷笑好几天了。 他可爱的红萼——舍不得他耶! 一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傻乎乎地望着她笑。 “你那什么德行——”她气呼呼地凶他。 可她不晓得,她那脸红扑扑,眸里含羞模样,看着韩天鹤眼里,回事多大的诱惑。 “红萼。”他俯低头在她耳边喃喃。“再亲一个,好不好?” “谁要让你——”她一声喝斥才说了一半,嘴巴再次被封住。 虽说这一回仍和刚才一样措手不及,可她心里,已多添了几丝甜蜜。 就这么一迟疑,她已失去推开他的最佳机会。 他的舌轻舔她唇角,接着,她听见他说了一个无理的要求。 “红萼,嘴巴打开——” 打开嘴巴?仍被他吻着的红萼一阵惊愕。不懂情事的她,压根儿不明白他为何有这要求。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搁在他肩上的小手握起来,而他仿佛读得出她心头的焦虑,他一边舔着她嘴边说:“嘴打开……红萼,别怕……你知道我的,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不可能伤害你……” 就是这么一句,教她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 相准了时机,他温热的舌尖伺机探入,他身上热烘烘的暖度,还有从远处飘来的牡丹花香……跟他烫热的唇瓣,吸吮她下唇的亲密。 这……是可以的吗?她眩晕地想着,感觉自己向来自豪的笃定全都消失了。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手足无措、双腿发软的小黄毛丫头。 更麻烦的是,她觉得自己像快厥过去似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天——天鹤——” “可爱的红萼……”他稍稍离开她唇瓣低语。“你这个样子……教我怎么停得了?” 她可以感觉到他烫热的目光,正恋恋地停在她涨红的脸颊还有小嘴上。 一声叹后,他的唇又重新回到她嘴上。但这一回没之前那般强猛,而是像蝶儿拍翅般啄着她的唇角,蹭着她软嫩的脸颊。 这些细微的动作,让她慢慢回过神来。可回过神后,她表情更窘了。 老天!她刚才做了多大胆的事! 猛一抬头,却见一双深情浓郁的眼直直望着她,从他眸里淌出来的爱怜,只差没用笔墨写在脸上。 红萼又羞又窘。 “别老这样望着我——”边嗔,一只嫩白的手边挡在他眼前。 他笑嘻嘻地抓来面前亲了亲,又将她恼得颊边一片红。 “我舍不得不看你,这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没出丑,而你也是第一次没对我生气——” “谁说我不生你气!”她抢白。胡乱挟她来隐密处得罪名先不论,光他偷亲了她两回,就该被吊起来狠抽十个鞭子。“你没想过要被别人看见,我跟我爹还要不要做人!” “我还真希望被人瞧见——” 听见他说的浑话,她鼻一哼生气起来。 她怎听不出他言下之意,是想被人发现,之后他就能顺理成章迎娶她进门。 “休想!从今天以后,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不要。”什么事都可以依她,就这是不行。“从今以后我要每天每天粘嗻你,直到你承认喜欢我,答应嫁我为止。” “无赖!”她窘得狠狠踢他一脚,趁他频频呼痛,她哈哈一笑跑出树荫下。 “等等——嗳——” 活该!想着他那又疼又急得模样,快步跑走的红萼一边得意。竟敢对她无礼,踢他一脚,算便宜他了。 可跑着跑着,她察觉不对。 怎么……一直没听见他脚步声?她刚才那脚真踢得那么重? 脚步方停,人还没转身,一张嘴巴先凑来她颊边亲了一记。 “韩天鹤!”红萼捂着红透的脸颊低斥,转头确定邻旁没人,这才追上去猛捶猛打。“你不知羞耻,你不要脸——” “好好好,你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狠瞪他一眼。“我警告你,再对我胡来,小心你吃不完兜着走!” 他掩着脸靠近。“你怎么知道我就想兜着走?” 坏透了这人!亏自己一直把他当成正人君子。她气得朝他脑门一拍。这一回,任凭他怎么道歉怎么示好,她铁了心,连看也不看他。 不教他尝苦头,怎消她心头之恼! 她一径昂着下巴,故作骄矜地往大门行去。 第四章 俞陵春眼尖,发觉两人一从宝成院出来,表情就不太对劲,下了山后,便打着问候红萼的主意,直接将轿子坐到阮家门口。 和阮单打过招呼,俞陵春挽着红萼钻进她闺房。 “你说你说,刚在宝成院发生什么事?” 红萼嘴硬,坚不吐实。 她哪说得出口被韩天鹤偷亲了的事,先不管春姐听了会怎么想,单她自己一想起来,就窘得想挖洞埋掉自己。 俞陵春一双眼在红萼佯装无事的脸上悠转,不说,呵,她自有办法。 “瞧你这神态,该不会我那表哥这么大胆,竟在佛门净地,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俞陵春故意胡说,就是要逗出红萼反应。 要不其然,红萼红了一张粉脸。“你少瞎猜!” “真是瞎猜?”俞陵春将脸凑近。 “当然!”她一口咬定。“韩天鹤就算天借了胆子,也不敢对我胡来——” “那是你想的。”俞陵春笑得贼贼。“我敢打包票,在我表哥心里,早就把你‘这样’、‘那样’许多回——” “春姐也一样坏!” 就是这句嗔,教俞陵春听出跷蹊。“等等、等等、咱们弯回来说——跟‘谁’一样?该不会是……我表哥,嗯?” 红萼窘极,别开头不肯再说。 “好好,你别生气。”俞陵春拉着红萼的手摇了摇。“我表哥是怎样待你,你是当事人,肯定感受最深,但有些事姐姐还是要教教你。” 红萼转过脸来,“什么事?瞧你慎重的——。” 俞陵春招招手,要她附耳过来。“男女闺阁的事。” “春姐!”红萼一听,像被烫着似地,倏地从椅上弹了起来。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俞陵春不让她逃。“我跟你说说我的经验你就知道,我要出嫁前几天,我娘才在我耳边嘀咕了一堆我从没想过的话,什么亲嘴啊郭伦啊,窘得我直喊不要嫁了。姐姐我是担心你跟我一样,加上你身旁又没人可以提点……” “不是吧,”红萼打断她话尾,“你肯定是因为见我受窘好玩,才想揽下这责任。” 哎哟,还真被她猜中了。俞陵春呵呵笑。 红萼横了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嗔怒与娇羞,俞陵春忍不住庆幸自己是女人,不然魂儿铁定会被勾去。 “对啦对啦,一半是你说的那样子,可另一半,也是真心为你着想。” “我知道。”红萼软下口气,春姐的个性,她再了解不过。虽说举止是胆大了点,可那颗心,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心肠。 “那你就静下心好好细听,真的,我说的那些事乍听有些羞人,可句句属实,等你嫁给我表哥,你就知道我没骗你。” “干么老扯他身上。”红萼娇羞嗔道。 俞陵春指指她心窝。“你以为你瞒得了我?你现在心里,早就容不下其他人了。” 红萼不想承认,可心里一想起他亲她时的甜蜜,还有回桥上那一包蜜麻花,心思又乱了。 之后,两个异性姐妹促膝长谈,一路从天光说到将晚,好几回红萼窘得想逃出门去,可她怎敌得过有意捉弄的俞陵春? 当晚,俞陵春一回韩家,见到韩天鹤先给他一拳。“到时看你怎样谢我这个大功臣!” “什么?”韩天鹤摸不着头绪。“你一下午上哪儿啦?我找了你好几回都找不着。” “你以为呢?”她眨眼一笑。 俞陵春错过晚膳,幸好韩天鹤贴心帮她留了一份。她一坐定,婢女立刻把热好的粥菜送上。 “你去找红萼?”他一猜就中。“怎么样?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俞陵春最恼的就是这点,缠了半天还是没问出他俩在宝成院里做了啥事。“换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宝成院把人家怎么了?怎么她脸红成那样,而且看你的眼神,也多了几丝娇媚?” “有吗?”韩天鹤傻乎乎地笑着。打从宝成院回来,他就像踏在云端上似的,整个人轻飘飘,心情爽快得连人家五子登科也没他快活。 不过这只限他一个人的时候,回家时他爹喊他问了几椿生意,那时他可收起心神,扎扎实实回了几篇生意经。 “还不快老实招来——”俞陵春再逼。 “不行。”他也坚决不说。红萼脸皮薄,这点他比谁都清楚,她不肯教人知道的事,他自然不可能透露。 “你们呐,还没成亲就打一鼻孔出气。”俞陵春啐道。“算了算了,算我这个媒人多事,本还想帮你拿拿主意,看能不能尽早娶回红萼,现在啊——” “我的好表妹。”他抱拳一揖。“我当然知道你用心良苦,来来来,看我帮你准备了什么?” 他知道陵春嗜甜,特别买了好些精巧零嘴,一声令下,一名婢女端着四碟果子进来,一碟松子糖、一碟蜜枣、一碟是他们杭州当地的特产香榧、一碟是咸淡适宜的黄埭瓜子。 俞陵春一见,双眼倏地发亮,“算你识相。”她丢开未吃完的晚膳,径自剥了颗松子糖入嘴。 “好了,我礼也送了,你糖也吃了,总该说说你想到什么妙法子了?” 俞陵春拿帕子擦嘴又熟茶漱嘴的,把韩天鹤一颗心吊得高高的,这才心甘情愿说话。 “现在问题就是,我不知道你们俩好到什么程度了,要是你们只是你瞧我、我望你那等小鼻子眼睛的路数,我这主意就窘了。” “不窘。”韩天鹤打包票。细节他虽不能说,但这点勉强可以透露。 “换句话说……”俞陵春贼兮兮地笑。“你们俩真的好过了?” 什么话。韩天鹤往她脑门一敲。“不许拿红萼开玩笑。” 哼,瞧他维护的。俞陵春挲挲头接着往下说:“我要你晚上去找她。” 他楞一楞,“找她——做什么?” 还要问!俞陵春一叹,“看你是要说两句体己话,还是要做什么旁的都成,只要你有办法。” “我不是问这个。”他还需要她教她怎么对待红萼?“我是问你要我夜里去找她的用意。” “你不是脑筋动得挺快?连这点也想不透。”俞陵春啐道。“当然是要她白天醒着夜里睡着看得到你。你想想,白天才跟你在宝成院有了纠扯,你夜里又去见她,就算她真是个铁石心肠。怕也不当场融化?” 说到最后,俞陵春右眼还调皮地一眨。 韩天鹤笑着摇头。他这个表妹,打哪儿相出这么多歪点子!“你啊,可惜是个姑娘,要你是个男孩,我立刻要爹挖你阜康当挡手。” “谁稀罕。”俞陵春喝了口茶。“宜轩待我多好,我干嘛现成的少奶奶不做,成天帮你那些客人跑腿办事?” 这么一想也对。韩天鹤抱拳一谢。“那我就不陪你,先回房打点去了。” “去去。”俞陵春搧了搧手。“最好你能加把劲,趁我回京城之前把红萼定了下来,也省得我还得跑一趟喝喜酒。” 韩天鹤失笑。“你以为娶亲是在孵豆芽,蒙在被里几晚上就能成事?” 俞陵春没接话,自个儿抱着四碟果子找她的亲亲夫君去。 杭州城里,入夜后仍旧相当热闹,韩天鹤知道,要走夜里不被人瞧见,一定得捱过二更才行,反正时间还多,他一回房间,吩咐瑞净帮他打盆热水,结结实实洗过澡后,才躺在床上想着红萼,想着中午时两人在宝成院发生的事情。 他怎样也没料到,一时大着胆子唐突佳人,竟然得了个出乎意料的结果。 他思前想后下了个结论,对于红萼,太温吞是画地自限,她也未必领略得到他心意。但奔,又得向凖火线——他心知肚明,今午在宝成院他是过头了点,才会闹得红萼回程都不跟他说话。 “这点倒是改一改……”他望着床顶喃喃自语,可说真的自己倒是没自信,在红萼面前,他能否稳下心神,不胡乱做些惹火她的事。 照以往的经验,他是出糗得多,稳重的少。 他幽幽一叹。 打过更点,小厮瑞净来问是否要睡下。他挥挥手要瑞净下去休息,他呢,则是套上棕红暗色夹包,再添一件玄色的软毅坎肩。夜里出门,他穿得一身黑反倒惹人注意,所以才挑了不显眼的颜色,想避人耳目。 阮家这厢,红萼虽早早上床歇息,可说也奇,向来好睡的她,今晚竟奇异地难以安枕。 整个脑袋是韩天鹤那张讨人厌的脸,还有先前俞陵春硬逼她听的那些事,混着先前在宝成院里的纠缠,真真把她脑子搅成一盆浆糊,怎样也理不清楚。 过二更,她依旧没睡意,就着一星烛火胡想着心事。桌上搁着她早上忘记带出门的玉簪子。那白里透亮的玉色,恰恰就像韩天鹤白净的脸色……思绪这么一转过,她抬头衡着自己骂了句:“干么,连支玉簪子也能想到他!” 刚这么说完,突然有个石子打上她窗门,惊得她直拍胸脯。 什么啊!她大起胆子开窗一望,喝,真是说人人到,立在一丛竹子下的,不正是她刚才想的韩天鹤! 红萼吓坏了,他这时间来找她,要是被人发现,可能有损门风的。 韩天鹤很轻松地走来她窗下。“红萼,还没睡。” 废话。她见面先是一拳。“你跑来这儿做什么?” 他打不还手地笑笑。“我想你,睡不着,就跑来了。” “还不快回去!”红萼庆幸今晚月色不亮,不然铁定会被看出她一脸羞红。 “别嘛,再让我说两句,两句就好。”他一脸恋恋地望着她放下的云鬒,他还是头回见她披散着头发。她样貌本来就好,这会儿再添点倦容,更是我见犹怜,瞧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恨不得就此把她绑回家去,关在房里恣意爱怜一番。 “你不是要说话?”她横他一眼。大半夜眼巴巴跑来这儿,见着她又瞪着她不讲话? 轻她一斥,他才猛地回神。“你太好看,瞧得我话都忘了。” “少灌迷汤。”她一哼。“话要是想不起来就快点走,我也要睡了。”说罢,她就想把窗门关上。 “等等。”他赶忙留人。“再让我问一句,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她耳根一热,直觉啐了句:“你管我?” “好,那再一句——你刚刚,是不是也在想我?” 越讲越混了!她一恼,双手忽地就把窗门关上,连给他丁点说情的时间也没有。 “红萼——” “别叫我。”她瞪着窗门啐道。“大半夜不睡觉,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你以为我非听不可?” “当然不是。”两人隔着一扇窗窃窃私语,伴着窗外的虫声唧唧,也别有一番风味。“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真的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人!窗里的红萼蒙住枣红的脸,真搞不懂,他怎有办法开口闭口就是喜欢,也不管听的人是什么感受? 说出了心头最想说的一句,窗外的韩天鹤这才闭口不再说话。他虽不明白这一回,是否能想俞陵春说的,让红萼整个心里都是他,可他知道,他总算能安心睡下了。 说真的,从宝成院回来那时,他还真有点担心红萼会从此不理他,但看她刚才表情,似乎又一如往常原谅他了。 见窗里久久没传出声音,他轻敲了敲门槛,小声招呼了句:“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 他定定等了一下,确定红萼真不打算跟他说话了,这才死了心循着原路回去。 窗里的红萼虽然一直没吭声,可他说的字字句句她全记在心头,她登起耳朵谛听良久,确定外边只剩下唧唧的虫鸣,她才悄悄开窗,张望他是否还躲在外面。 还真的——他回去了。 她本以为他会像在宝成院一样,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又冒出来偷亲她,没料到是她想多了。 一股失落自她心底漫开,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这么这么别扭,他躲起来吓她,她要生气;可他真的走了,她又觉得不是滋味。 “讨厌。”她望着夜色啐了句。“莫名其妙的,他到底来干么啊?” 只见她快快不乐地掩上窗门——混不知她举动,早被有心人瞧得一清二楚。 等待是值得的。侯在暗处的韩天鹤朝天一握拳头,他这回终于能够肯定,红萼是喜欢他的。 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显露在脸上。 哇哈哈!老天!他太高兴了! 要不是夜深怕吓着人,他还真想高喊几声,好消泄心里的激昂。 虽然已经一晚上没好睡,可他这会儿却像服了什么大力精钢丸一样,精神抖擞、浑身是劲,快活得不得了! 折腾了一晚上,隔天一大早,红萼还是准时在早饭之后来到韩家。韩家的杜丹共计五百株,所以耗费的工时颇长。幸好她本就喜欢养花莳草,也不觉得累。 铁铲挖着挖着,利剪修着修着,从天透亮忙到日当中,心里头惦的那个冤家却始终没个影儿。一整个早上红萼不知回头张望了几回,有丝风吹草动她也当他过来了,可是等啊等、盼啊盼,硬是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她心里纳闷了起来。平常这辰光他早溜来花园胡搅蛮缠了,怎么今天却一反常态,难不成——她心理一跳,他昨晚在路上发生什么事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拍拍心窝不让自己吓自己。要是真发生什么事了,肯定会有些风吹草动传到她耳朵,眼下的平静就是韩天鹤无事的最好证明——但这么一想她有恼了,既然他人好好的,干么不来找她呢! 念头一转,她脸颊不免赧熟。平常她老嫌人烦嫌他碍眼,可他真不来烦不来缠了,她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这是应了一句老话——女人心、海底针。 “不想了、不想了……”她一铲一铲挖着,望着泥地赌气地哼。“谁理他来不来见,要是他有办法,最好一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 嘴巴说这么讲,可她心里明白,自己才没那意思。 回头找个人问吧。她暗自下决定。说不准他被他爹派出去收账了,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就这样一边骂着韩天鹤,一边帮他找理由的,五百株牡丹总算发落完毕。她找来洒扫的婢女将一盆即将盛放得“胡红”送进敞厅,边走,她状似无意地问起。 “今天院里好像比较安静,连小少爷也不见踪影?” 婢女心思不敏,没听出她话里那个“也”字的意思。“小少爷一早被表小姐带出门了,吩咐傍晚才会回来。” “原来。”红萼点点头,心里想着,那韩天鹤呢? 正犹豫该不该开口,愁了她一早上的人儿自个儿现身了。 “红萼。”额上还在冒汗呢,他远远一瞥见就先喊了声。 “少爷。”她心揪甜了一下,脸上表情仍旧淡淡的。 “嗳。”他一脸恼。 她说什么他都爱听,独独就这两字不喜。 可他知道,身边有人的时候,有些礼数不得不顾。 “我帮你。”见她扛花盘扛得满头汗,他袖子一掀打算代劳。 “不用。”她身子一挡不让他碰。好歹他也是这宅子的少爷,哪有他帮忙做事的道理! 干么见外?韩天鹤张嘴想跟她辩,但一瞧见她身旁的婢女,硬生生地闭起了嘴巴。 他知道,红萼很在乎人怎么看他俩的。 还是经过的佣仆懂事,一发现自家少爷跟在谁后头,忙从厅里跑过来帮手。 “雷叔——”红萼见人就喊。 “这儿交给我们就行了。”被喊叫雷叔的佣仆,很快啲将花盆离两人面前。 一见佣人走远,韩天鹤突然从怀里掏出帕子。“呐,擦擦汗。” 她娇瞪他一眼。“不瞧瞧自己也是满头满脸?” 他一摸额头,还真的是。“呵,刚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辞了一场宴。怕回来赶不见你,真是叫三步幷作两步。” 原来是谈生意去了。闷了她一早上的疑惑终于解开。 她瞅他一眼。“没人要你那么急。” “怎么没人?”他驳了句。 红萼还以为他要说自己,忙不迭撇清。“别有把事情套我头上,我可没有。” “我知道我还不够格让你悬心挂念——”他故意说着反话。打从昨夜,他已经知道在红萼心里,自己实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我刚才说的人,是我自己。” 红萼一窘,知道自己方才话答快了,反而落了个此地无银的口实。 说真的,要比口才,她哪是钱庄少当家的对手。 她“哼”了一声,依旧用那老招对付,别开头不理他。 他也不以为忤,径自拿着帕子拭她额上的汗滴。 “嗐。”她退了一步。“不是教你擦自己?” “我是怕我擦完之后,帕子脏,就不好让你擦脸了。”他说得理直气壮。 “不消你忙,我自己有。”边说,她边从怀里掏出索帕。这东西她本就随身带着,哪有跟人借的道理。 可韩天鹤哪依。 “不成,是我先把帕子拿出来,你得先用我的——”他就是让自己的帕子染上她的香汗,想想自个儿怀里藏了她用过的帕子,哎呦,那可真销魂。 “胡搅蛮缠。” 她横他一眼,帕子还没碰到她的脸,他已一把抢了过去,直接往他头脸上擦。 “你这人!”她气得跺脚,哪有人自己帕子不用,硬要扯人家的来替! 现下,她的帕子已被他汗水染湿,就算他肯还她,她也决计不会再往脸上抹了。 “现在只剩下一条干净的帕子了。”他毕恭毕敬地把他的帕子呈上,兼还行了个大礼。 她坚决不收,可又狠不下心硬把帕子一拍落地。瞧一方素白的帕子下,还绣了只昂飞的鹤——虽说红萼幷不迷信,可把象征他的信物打落地上,怎么想都不是个好预兆。可要收下,她又老大不愿。 见她犹豫,他忽地明白她用心,心头一甜,主意自也迸现。 “跟我来。”他手一挽拉住她,半央半求地将她带往暗处。韩家园子大,三步五步就是一个僻静之地。 她还来不及挣扎,两人便已站定。 “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她开口先啐。 “就是知道光天化日下不好拉拉扯扯,才会带你来这儿。”他收下刚从她手里多来的帕子,又拿自己的凑向前。“来嘛,把汗擦擦,万一受了凉,我会心疼的。” 虽然他的话颇为受用,可她个性向来矜持,心里再怎么喜欢也不会显露在脸上,更不会顺他的意接来帕子一用。 韩天鹤认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点小女儿心事他当然猜摸得透。 她既不肯接,当然由他主动。 一手拉住她皓腕,一手拭过她额头眼角。刚开头红萼还想闪躲,实在熬不过他缠劲,最后好是定定站着,任他把脸上汗珠拭得干干净净。 见她乖巧,韩天鹤心里又甜。“这样多好,我不懂我们为什么老是吵吵嚷嚷的。” 她眼珠儿一转,瞪着他道:“你嫌我脾气坏?” “我从没这么想过。”他老实招认。“而且,我觉得你生气的样子很美——啊,我不是说你不生气的样子不美,我只是觉得,你跟平常姑娘不一样,平常姑娘生气气来,活样夜叉恶鬼似的。可你没有,你就算生气,还是一样可人。” 他几句话搅得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感觉就是他说的这样子。可她又不好意思承认,那句话里的“西施”,便是自己。 “不听你瞎扯。”说完,她身子一转,打算走人。 他却一箭步挡在她面前。“再待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 “你每回都这么说。”她眸里含怒地娇瞪。“不是再待一会儿,就是再说两句——” “我承认,我不老实。”他举起双手做了个告饶的手势。“我心里真正想说的,是希望你永永远远待在我身边,再也不用顾忌旁人的眼光。” 他虽没直白说出求亲两字,但刚才两句话,意义已相去不远——她当然听得出来。 她别开头轻轻扯着自己衣袖,心真有些着慌了。 应该做什么反应?她只觉得自己脑门发胀,心窝一怦一怦,好似快从喉口跃出来了。 见她低头不答,他大着胆子握住她手。白鸽似的小手惊慌地一抽,可他仍旧牢牢握着,不让它有机会脱逃。 “别这样——”她窘极地拒绝,担忧随时可能经过的韩家佣仆。 “你放心,不会有旁人。”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开口便直中她心事。“我很久以前就吩咐过了,只要我进来花园,不管是谁,都不许过来打扰。” 原来是他吩咐过了!她涨红脸,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他一来,园子就突然间变静了。这园子恰恰就在几个跨院中间,平常很多佣仆走动的! “你这么交代,他们会怎么想我!”她猛一抽手,捶着他胸口泄恼。 “没人敢胡乱想睨。”他打包票。“他们只会笑我这个主子不中用,认识你这么久了,还一直没法把你哄进门当我的新娘子。” “谁要当你的新娘子!”每次一觉得窘,她就想逃跑,但也每次都会被眼捷手快的韩天鹤拦下。 “糟糕。”他涎着脸闹她。“你不肯当,但我非要娶呢,怎么办?” “你少胡闹——”她搪他。“让开,我该回去了。” “我不让你走,除非你给个说法教我心服口服。”边说,他两只手同时环住她,两人就这样胸贴胸的,肌肤是靠在一块儿了。“你说,你舍得说这种话惹我伤心?” 最后这两字,让她一下抬起头来。 韩天鹤的眸里,有着疼,有着难受,还有——满满满满的包容与怜惜。 “我这一辈子最渴望实现的愿望,就是娶你进家门,给你一个温暖又包容的安心处。可惜我一直表现得不好,不是弄坏你东西,就是粗心大意惹你生气。” 这又是在干么?她抿起小嘴。昨儿不是才说过,她没怪过他啊。 他侧着头靠近她脸。“你是因为我不争气,才说不肯嫁我?” 直被他给问住了。她看着他,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 “还是因为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想嫁我?”他费劲心思,拐弯抹角,就是想问这两句话。 红萼忽然察觉到他用意,脸一瞬间涨红。“你这人……一天不说浑话会死是不是?” “我是一天不见你会死。”他笑着搂住她要。“好嘛好嘛,别恼别恼,我准备小礼准备跟你赔罪。” “谁稀罕。”她扭着身子。“快放开我。” “我舍不得放,要你自己想办法脱身。”他当真吃定她了。 “你以为我办不到!”她脚一跺,矮着身子想钻出他怀抱。 他就趁这个势,在她颊边啄了一记。 “你!”她气呼呼瞪人。 “我说过,我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他眼调皮一眨,凑脸又是一亲。 可恶可恶可恶!她又羞又急扭着身子,可当发觉他怀抱越收越紧时,她气得直捶他胸口。“你坏,你欺负我!” “天地良心。”他不怕疼地紧紧环着她。“我是疼你、喜欢你,喜欢到脑袋发昏、心头发紧,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仰起头来瞪他。“那你还这样不尊重我!” 他才不会被她的质问吓退,因为他早知道了,她心底是有他的。“你抚心你当真不爱我抱你?” “我——”她脸一窘。 “你怎么样?”他脸逼近。“你真敢对天发誓,我亲你抱你的时候,你心里没有一点欢喜?” 他这声问,当真把她给问住了。她脾气虽然倔,个性也有些别扭,可说谎这椿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你说啊,你要真敢说你没丁点喜欢,我从今以后就不碰你——” 被他逼急了,满腔的恼一下上窜,竟然化成眼泪冒了出来。 这人——坏透了!她的手再一捶他胸,接着呜咽一声,豆大泪珠滚滚而下。 一路盯着她的韩天鹤,怎可能没察觉。 “嗳嗳,红萼,别哭啊……” “还说。”她哭得很凄凄切切。“每天都这样欺负我,我真不知道我是得罪谁了,天天要受你气!”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两人认识以来,她在他面前掉泪的次数,五根指头还用不完。“我跟你赔罪,以后那些我不问了,你别恼、别气了。” 她梨花带雨一吸鼻子,那带点儿娇的姿态,看得韩天鹤心里又是甜又是疼。 “我知道我刚那么逼你是过分了,可我实在不得不说一句,我好担心我们在这样磨蹭下去,到我头发花白了,我仍旧是光棍一个。” 她本想答“嫌我磨蹭,不会娶别人去”,可话到口里她才心惊,这真是自个儿的心意?她当真想见他跟别的姑娘在一起? 一股酸意直往心上涌。她这才发觉自己脾气太冲了,心事还没理清楚,就急忙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可是不是真的无所谓,仔细一想,还真不敢断定。 这么一想,愧疚和不安就跟着上来了。想想自己,似乎太倔气太莽撞了一点。 见她垂头不语,他想,刚才的话,或许她听进去了。 “我帮你擦擦眼泪。”他掏出自己的帕子,端着她下颚,好生仔细地拭掉她泪痕。 这么近睇着他眉眼,她眼神有些漂移,一时不知该把眼睛往哪儿摆去。 他那双眼是那么温柔,闪闪亮亮的眸子,里边净是对她的喜欢。他那管鼻,是那么的直挺,还有那张嘴……一想到那张嘴曾经怎样地贴着自己,她脸儿又红了。 不知什么时候,擦着她脸儿的帕子已被收起,可他的手,依旧端着她的下颚不放。 “红萼……” 他这一唤,倏地让她回过神来,她急急眨眼,有些惊讶他几乎就贴在她面前。 “你——”想干么?她一句问还梗在喉间没说完,他那红似桃花的唇突然覆下。 这个吻又甜又轻,没有头一次那么猛烈,她羞惧的心稍平静下来,接着春姊昨天说的那些,又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男人在喜欢你的时候,总会喜欢摸你碰你,你别看我夫君静静的不太说话,他第一次亲我的时候,快把我给我吓坏了,心里直怨我娘怎么没告诉我,男人会把舌头往我嘴里钻?” “还有,被喜欢的人亲啊碰啊,是件很舒服的事。开头我也不习惯,觉得害羞别扭。可久了之后我发现,不只男人喜欢碰女人,要是女人真喜欢那个男人,心里也是会渴望凑过来好好摸一摸他的——” 见着她没反抗,韩天鹤胆子徒生,趁着她一次喘息的机会,悄悄探索她芳香柔软的唇内,再轻轻吸吮那丝滑的舌尖。 “红萼。”他闭上眼睛喃喃,觉得心满得像能飞起来似的。这是她头回不抵抗地接受他。他感动地亲着她唇角、下巴,再来是她纤长的颈脖。 “你好甜啊——”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真想这样亲着你抱着你,一辈子不松手——” 被他吻德酥茫茫的红萼,好半天才意会他说了什么。 “好了——不要了——”撒娇似的,她抬手往他胸口一捶。 “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他亲着她耳朵,陶醉地吮着她珠似的耳垂。 红萼敏感,他每朝耳边吹气,她鼻里就是一哼。 而他,当然不可能放过。 “别——”她求饶央着。他这样玩她,她两条腿都发虚了。 “我喜欢你的呻吟。”他鼻尖蹭她脸颊,说着,他又朝她耳朵轻咬了口,再细细舔着她纤巧的耳廓。 “啊——”一声呻吟自她喉里逸出,手指就搭在他肩膀上。 韩天鹤趁势一环,把她整个人牢牢抱抵在树干上。 “你……你想做什么?”抬头俯望着他的眼睛,红萼表情惊羞。 “我想碰你、想亲你,想把你绑回我房里,一辈子不让你下床。”他一边说一边蹭着她胸口,沁鼻的体香还有那比嫩豆腐还细软的身体,真真要逼得他发狂了. 可他知道,他这么做,会让红萼害怕的。瞧她,现在不说睁着一双又惊又惧的大眼睛在看着他。 “你放心——”他额贴她胸口叹了一声。“再怎么难忍,为了你,我也会打落牙齿和血吞,硬是咬牙忍过去。” “干么说得可怜兮兮?” 她还不懂被挑起欲望的男人所承受的煎熬。他也明白,在男女情事方面,她还是个懵懂小孩。 不能怪她。只能怪自己爱惨了她,才会左支右绌,分外为难。 深深吐了口气,他极其不舍地将她放回地面。见她一副不知该开心还是失落的表情,他又向前亲了她一口,万般煎熬——却又无比甜蜜。他心想。 “天鹤?”她困惑地看着他朝后退开,她有种感觉,他的举动他说的话,她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手指恋恋地抚过她眼角。“小心我忍不住一口吃掉你。” “胡说什么!”她瞪他一眼。她听不懂“吃”的意思,只当他在说浑话。 “你啊,真是老天爷生来折腾我的。”他吁口气,强逼自己后腿一步,以免自己又控制不住地缠上去。眼下这时辰,该是她回去的时候了。“明后两天钱庄有事,白天可能赶不及回来见你——” “没关系,”她抢着话。“尽管忙你去。” “我有关系。”他一拧她鼻。“要我一天不见你,日子怎么捱得下去。” “瞎说。”她嗔。可是眉眼,却漾满喜悦。 “总而言之,夜里我会找你,先别拒绝。”他按住她欲说话的嘴。“不会花你太久时间,我真是想看看你,跟你说上一、两句话。” 她仍旧摇头。“可是你这样,白天忙,夜里又没办法早点休息——” “担心我身子捱不住?”他望着她笑。 贫嘴。她瞪了他一眼,不想说谎,只好闷不吭声,算是承认了。 “放心,”他挽起她手捏捏。“我自有斟酌,再来,我也舍不得你为了等我,夜里不好安睡。”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她啐他一句。“你哪只耳朵听见我等你啦?” “你会等的。”他敢打包票。 见他如此自信,红萼又羞又气。“不跟你瞎扯,我要回去了。” “好。”他知道自己已经耽误她了。“我等会儿还有事,不能送你,你自己路上小心——” “谁要你送。”她身一转走了两步,才又忍不住回头。“你路上也要小心。” “我会的。”望着她,他笑得好甜。 第五章 接连几个晚上,韩天鹤都在二更过后,准时来到红萼窗下。 头夜红萼还在佯装,故意不点蜡烛,想说他来看见里头没亮着,会打消念头早早返家歇息。没想到他竟在外边站了一刻钟,最后留下两块桂花麻酥糖。当时她望着那两块糖,心里着实愧疚。 她想,他不过想见自己一面,要真睡着就算了,没睡,还硬生生关着窗不理他,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第二晚,还不到二更,窗里蜡烛便亮起来了。 今夜韩天鹤带来两小块淡红鲜艶的甜糕。每夜送些小点,一样是表妹俞陵春的主意。她交代要送就要送些精致稀罕的点心,而且量要少,至多一、两块,红萼才不会客气不收。 初见时,红萼还以为他带来的是玫瑰甜糕,韩天鹤却摇头。 “你直接尝尝就知道,我觉得味道挺香的。” 红萼瞧他一眼,才从房里取来竹削的筷子,挟了一块进嘴。“……还真的不是玫瑰的味道。” 这甜糕极香,滑润弹牙,而那味儿似曾相识——一块还尝不太出来,她又吃了一块。 “你觉得呢?” 她忽然间想到。“是桃子的香味!是用桃子做的?” “聪明。”他轻点她鼻。“正是桃子搅汁掺在粉里头蒸的,据说一年只能卖这两个月,稀罕得很,还得靠点关系才尝得到。” 他这话一语双关,一是在说这桃子糕得来不易,二是在说两人关系匪浅。 她脸红了。 “喜欢吗?喜欢我过两天再托人去买。” “不用了。”这话她老早想说了。“不用每晚筹办这些点心,钱庄工作不是挺忙,你别费这个心思了。” “我喜欢见你吃得甜甜的。”从刚才到现在,他眼睛一直没离开她脸上。“你不知我回家之后,躺在床上,想着你吃着点心的模样,心里多高兴。” “怪人。”她瞋他一眼。“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然要高兴。”他凑近脸瞧着她。“你没察觉,我已经好一阵子没在你面前出丑了?” 嘿,他不提她还真没发现,真的是这样! “我在想,大概是我们以前接触的时间少,我又一心求好,才会屡出差错,把事情越弄越拧。现在多了晚上相见的机会,求好的冲动劲分成两拨,差错自然也就没了。” 这话她没意见,只是再一想——他突来的夜访举动,似乎是从陵春过访那天开始的。 “敢情——”她眉皱一下。“你夜里所以来找我,该不会是春姊要你做的?” 他眨了眨眼,犹豫着该不该老实回答。 答是,担心她会不高兴;但答不是,又有撒谎之嫌——最后他选择说一半。“陵春是提点了一些,她说姑娘家的心思,还是姑娘家比较解意。” 乍看她没什么表情,只是往竹叶包上一望。“甜糕呢?也是春姊交代买的?” 要是他答是,她想,自己说不准又要发脾气了。但气啥呢?她一时也解不透。 “当然不是。”他举手发誓。“每样点心都是经我深思熟虑选的,我知你口味淡,喜欢吃些甜而不腻的点心。” “你怎么知道?”她睨他一眼,衬着夜色,还有阵阵微风拂起的青丝,尽是风情。 韩天鹤心头一动,魂儿即刻不再自个儿身上,只是痴傻地看着她。 “嗳,怎么不说话?”她一推他。 他猛地回神。“对不起,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他这么一说,她心思也跟着转开了去。“你刚在想什么,连我说话也没听见?” 他虽然窘,可仍旧老实招供。他知道她爱听这种话。“想你,想你这模样看起来多美。一张脸被月牙映得比玉还润,那张小嘴,看起来多令人垂涎——” 那个“人”是谁,就算他没说穿她也知道。 手一搡,她红着脸就想逃跑。 “等等。”他紧抓着她手不放。“你就容我任性一回让我亲一口,好不好?” 哪有人这么问的——她转头瞪他一眼。 他就等这一刻,手轻轻一扯,她整个人扑往窗台,被站在外边的他牢牢抱住。 “你——” “嘘。”他嘴贴在她颊畔,轻轻一撅,就偷了个香。 她害羞推他,却反被他抓来身前,胸贴胸、脸贴脸地好好亲个够。 “红萼——”他贴在她唇边呢喃。“嘴打开。” 不要——她心里想要拒绝,可她的身体却做着不一样的反应。微微抖着的红唇小小地开了一角,他深吸口气,轻轻将舌滑进她嘴里,甜甜地绕着她磨蹭。 她嘴里,还有刚才吃的桃子甜糕的香味。他发出轻叹。她尝起来的味道是这么地好,他真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连根毛发骨头也不剩下。 无比诱哄地,他缠住她舌头,无言地鼓动她依着他的方式碰触他。她有些害怕,但也难掩兴奋。接连几回碰触,已让她初尝亲吻的甜蜜——尤其他的碰触,是那么的温柔,不显强迫。 一回一回,她没发觉自己踏入他的迷魂计里,而头晕目眩,不能自已了。 她尝试着,依他的指示轻吮他舌头,就这么轻轻一吸——韩天鹤觉得自己的魂儿都飞了,不,肯定是升天了。 老天!他甜蜜的可人儿! 他抬起手,渴望再渴望地啄着她小嘴,指间不断揉着她润湿的唇瓣——他知道自己一定得停下,再继续,可就不是几个亲吻能了事的了。 “天鹤?”她抬起盈着水光的眸子睨他,不解他为何突然拉开距离。 她心里偷偷承认——在她,是越来越喜欢被他碰触的感觉了。 他凝望她眸,心满意足地发现,她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排拒他了。 “我是不得不停。”解释的时候,他仍不舍地啄着她嘴。她可爱的小嘴儿,早被他吮得红通通了。“毕竟夜已经深了,还有,我也舍不得教你为难……” 他对她确实珍惜。她听得心里一甜,忽地记起昨儿刚绣了个玩样儿,还在迟疑该不该拿出来送他。 这会儿看,不送,反倒是自个儿小气了。 “你等我一会儿。”说完她离开窗边,取了一个荷包过来。“我昨儿才刚绣好的——送你,算是答谢你送我的这些点心。”说话时,她颊边有些红。她不是不了解姑娘送男人荷包的涵义,但仍旧大着胆子给了。 她想,他那么聪明,应该一拿到荷包,就知道她的心了吧? 韩天鹤无比地开心,拿到这个荷包,比他挣回十几万银的大存户,还要让他觉得骄傲。这个荷包里藏的,可是红萼的一片心。瞧上头的牡丹绣,含苞待放,红粉艶丽,活脱就是她的翻版。 能与她亲手绣的的荷包日夜相伴——天,他简直是笑不拢嘴了。 “干么直望着它傻笑?”她觑着他表情。“还是嫌我荷包绣得不够细致?” “才不会。”他接口回答。“你绣工很细、很漂亮。”他像怕人抢似的,赶忙将荷包塞进怀里。“这下安全了,就算你反悔说不送了,我也不会还你了。” “我才不会出尔反尔。”她瞪他一眼。“好了,你点心也送了,我也回礼了,你该去休息了,明天钱庄不是还很忙。” “是啊……”他叹一声。这事他昨晚说过,最近杭州来了贵客,为了拉拢这个贵客,杭州十多家钱庄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偏偏贵客中意韩天鹤,韩天鹤他爹也乐得将接待的工作交给他。“不过后天下午有个空档,这几天陵春一直吵着要游西湖,你后天下午有没有事?没的话,一块儿到船上吃点河鲜,游湖赏景。” “等着春姊邀我再说吧。”红萼不敢一口允下,担心人家没想到邀她。 有她这句话事情就好办了。韩天鹤在心里盘算,等回家他马上写张字条,要瑞净明儿一早交给陵春,提醒她定要出面邀约红萼。 后天的游西湖之约,就这么定下了。 后天过午,俞陵春亲自搭着轿子来阮家接红萼。交代日落之前,定完好无恙地把她送回。 一到西湖边,俞陵春夫婿杜宜轩已经在篷船上,正望着两人挥手。 船家很快架好跳板,让两位小姐上船。 红萼放眼四顾,嘴边没问,但俞陵春一看就知她在找谁。 “在找我表哥?” 红萼脸一红,故意说着反话。“我是在瞧外边风景。” “是吗?”俞陵春促狭一笑。“那我就不帮你问我表哥行踪——” “春姊!”红萼跺脚,小女儿娇态尽现。 俞陵春一点她鼻头。“好好好,春姊去问,你别急——” 没一会儿俞陵春回来,说:“我夫君说,表哥才刚差人过来,说他大概会晚几刻钟到,要我们先去游湖。” 红萼一眺宽阔无垠的湖面。“湖这么大,他会不会找不到我们?” “不会。”俞陵春挥挥手要船家开动。“游湖路线就那么一条,这里没有就在那里,不可能找不到人。” 虽然俞陵春下了担保,红萼还是忍不住频往湖边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打从上了船,一颗心老是吊着吊着,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一样—— 可瞧瞧这西湖,青山白水,一条长长的苏堤上长满桃花,那勾人的香气连在湖上仍然可闻。左瞟右看,处处游人如线,就连船,也驶得平平稳稳,连春姊倒来的热茶也不曾溅出一滴。 “好啦,你就放宽心赏湖赏景,呐,这是我特别请船家买来的新鲜莲蓬,你学我剥着吃。”俞陵春从掌大的莲蓬拨出一颗颗莲子,细心把莲子里边苦苦的青心——莲薏剔掉,再放进嘴里吃着。“试试,慢慢地吃,咽下之后再啜一口茶,这样你嘴里会残着一股莲香,久久不散。” 红萼依样画葫芦,很快尝出兴味。 “夫君。”俞陵春很快剥好一捧莲子,招手要自个儿夫婿坐近点。“你尝尝。” 杜宜轩还没吃,就先调了书袋。“《神农百草经》记载,莲食能补中养神,益气力,除百疾。久服轻身耐老,不觉饥饿,延年益寿,是极好的一味药材。不过生食不可多,脾味容易受凉腹胀。” “没人要你吃多。”俞陵春瞪了夫婿一眼。“没事不开口,一开口尽说些药理上的学问,也不怕把人家红萼妹妹吓着。” “啊。”憨直的杜宜轩一楞,尴尬地望着红萼笑。“对不住,这是我的习惯,扫了你兴,还请多包涵。” “不会。”红萼笑着摇头。她觉得眼前这一对很有趣,个性一个急一个缓,做起事的样子,也是一个大胆一个心细。感觉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两人,竟是这么适合的一对。不知道旁人眼中,自己跟天鹤又是什么样子的? 思忖间,眼前一对已旁若无人地聊起来。 “好香啊,”俞陵春动动鼻子。“船家在烹些什么好味?” “饿了?”杜宜轩慢慢吃着莲子。 “对啊,我早上只喝了碗稀粥——啊,我昨儿要你带的点心你带了没有?” “在船艄。”杜宜轩起身。“我去帮你拿来。” 杜宜轩一走,俞陵春立刻把目光挪回红萼脸上,再一次问起她跟自家表哥的进展。 方才一接到红萼,俞陵春已在轿里缠了她半天,可她只是红着脸扭着身,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我说红萼妹子,你胃口都吊我吊这么久了,我刚在轿里问的那些,也该答个一、两句吧?” 红萼胀红脸。不是她有意装傻,而是陵春的问题太为难人,什么“我是不是该改口喊你表嫂啦”、“你跟我表哥进展到什么程度啦”、“他亲你碰过你没有”、“感觉好不好”、“要是不好你可要跟姊姊我提一提,我好叫他改进”…… 哪一句她答得了的! 红萼依旧不搭腔,俞陵春只好自个儿想办法拐弯套话。“还是……其实你没那么中意我表哥?整件事全是他一厢情愿?” “春姊。”红萼脸红到不能再红,要不是不谙水性,她还真想跳进湖里躲起来不见人。 “红萼妹子——”俞陵春学她口气。“不是春姊爱逼你,而是春姊担心。你不晓得你们这杯喜酒我等多久了,别到时我娃儿都生了,你们还没个影!” 红萼一喜。“春姊有身孕了?恭喜!” 俞陵春手放嘴上,要她小声点。“我家那口子还不知道,我打算等我们启程返家,我再告诉他。” 她摇头表示不解。“为什么?” “你想想,”俞陵春甜蜜地一睇她夫君。“要是他知道我怀有身孕,他还肯让我出门搭这船儿,四处跑跑跳跳?” 红萼点头。春姊爱玩,要是她一怀了身孕就乖乖窝在房里,可能七早八早就闷坏了。“那你出入行走可要小心点,别伤着杜家小少爷——” “那你呢?”俞陵春望着她笑。“什么时候才要怀一个韩家小少爷?” “春姊!”红萼不依地娇嗔。 “我知道我知道,你害臊了。”俞陵春格格笑着,忽地瞟见船后不远,有艘同样来游湖的篷船,里边有几个人正望着她俩指指点点。“真是,来了一批扫兴鬼。” “谁啊?”红萼坐着船坐没看见,一转头,她就认出来了。 她一下就认出,是前些日子刚找媒人到她家提亲的王大盟。她一望见,头马上扭回来,嘴里叨念着:“韩天鹤是怎么了,不是说好几刻钟就会赶来?” 俞陵春拍拍她手,要她往另一方向看。“是不是那人?” 红萼眯眼看了会儿,是啊,远处那抹青灰的影子,似乎正是她悬悬念念的韩天鹤! 似发现她们在看他,来人用力挥了挥手。 红萼开心,也跟着挥了回去。 就是这一挥坏事。 一直咬住她们船后的王大盟他们,以为红萼是在跟他挥手,开心地吆喝起来、“阮姑娘,好兴致,跟朋友一道来游湖?” 王大盟没看见站在船篷后边的杜宜轩,还当船上只有两名如花美眷。 想当然,他已经忘记韩天鹤有个表妹,就是眼下瞠着眼瞪他们的丽人。 “我看你们那儿挺冷清的,我看你们就一道过来我这儿,我这人人多,想玩什么都有——”王大盟继续喊。 “那家伙很眼熟?”俞陵春努努嘴。 红萼点头。“你应该见过他,他是王家的少爷。” “我说是谁呢!”俞陵春记起来。“怎么才一年不见,他胖这么多——还有,他干么望着你直挥手?” 她叹了声,说了两人的渊源。 “哈、原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俞陵春嫌弃地望着王大盟。“别理他,我们到船尾找我夫君去。”说着,俞陵春拉着红萼往里边走。 王大盟见佳人们始终不搭腔,急了。“喂,你们倒回个话啊——” “王少,”一旁的跟班说话。“两位姑娘好像不领情啊。” “敢不领我王大盟的情!”王大盟见窘,当然要撂下狠话。“船家,船再给我开近一点,我倒要看看两个美姑娘能在船上玩些什么!” 船家领命,几个人把桨摇得飞快,不一会儿便挨上红萼他们的船只。跳板一搭,很不客气也很不知礼地跳了过来。 处在船尾的俞陵春和红萼听见人声,吓得叫了起来。 “什么人啊你们!”杜宜轩赶忙护在妻子面前。“莫名其妙闯到我们船上,还不快点离开!” “王少,这男人看起来闷头闷脑,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劝得动我们‘杭州一枝花’到湖上赏景?”边说,跟班眼睛边往一旁红萼脸上瞟。 “杭州一枝花”说的是谁,不言自明。 见她们开口就吃自个儿夫婿跟红萼的豆腐,俞陵春气不打一处来。“我们韩家雇的船可是你们几个纨绔扰得的?现在给我通通回你们船上去!”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王大盟一听跟韩家有关系,更是打定主意要把红萼带走。“我跟天鹤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料他不会跟我计较这一点小事。来来来,我们那儿人多,你们这儿人少,不热闹,一齐到我船上玩耍听曲解闷去。” 边说,他手便拉住红萼。 除了韩天鹤,红萼这双手从未被旁的男人碰过。 “王大盟!”她用力甩脱。“别以为你人多就能欺负人,我们这人不需要你多事!” “呦,生气了生气了!”跟班们窃窃偷笑,争着看“杭州一枝花”叱咤的模样。真是人美处处都美,连发脾气也是那么娇艶可人。 王大盟也是一脸目眩神迷。 “你别生气,”王大盟赔笑。“我只是见你们这儿冷清,想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不用。”红萼不肯给他丁点希望,严词拒绝。 没想到王大盟找不到台阶下,竟然发起脾气。前几天求亲不成,他脸皮早挂不住,这会儿再当众被拒,要他大少爷脸皮往哪儿摆去! “我今天就是要带你过去!”毫不怜香惜玉,王大盟抓着红萼直往他船的方向扯。 红萼脾气也烈,岂是任人搓捏的柔弱角色,一路上她不断挣扎扭动,加上俞陵春和杜宜轩也拼了命拦人,船上顿时闹成一团。 “哎哟!” 不知是哪个跟班不长眼,手一挥打中俞陵春腰肚,红萼想到春姊肚里有了孩子,吓坏了。 “你们谁敢碰春姊一根汗毛!”她用力推开跟班的身子,扑到俞陵春面前疾问:“还好吗春姊?” “没事没事——”俞陵春话还没说完,红萼手又被王大盟扯住。 “阮红萼,不要我给你脸你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她抡起拳头,一拳打中王大盟鼻梁。 王大盟挨揍,直觉一搡,红萼体轻,哪禁得起他这样一推,连退几步,一时不稳,竟然跌出船外。 穿着淡粉衣袍的红萼就像一朵雕折的花,就这么落进湖里。 “啊!” 一阵叫声中,俞陵春喊得最响,她一见红萼掉进水里眼泪便哗地滴出。“快来人啊!红萼掉到水里去了!” 船上一班公子哥儿傻在原地,要欺负人耍痞他们个个拿手,可泅水之技,却没一个在行! “你们这群不中用的东西!”见一干人不动,俞陵春哭到心都碎了。“快,宜轩,你快去找船家帮忙,要他们务必把红萼救起来啊!” 杜宜轩不罗嗦,马上冲到船艄找帮手去。 跌下冰凉水里的红萼,有一瞬的茫然。 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念头即转,沁骨的寒从四肢百骸涌上,加上衣裳吸饱了水,直直将她往下拉。 她不断挥动双手挣扎,却无奈夺人鼻息的水波直涌而来,就在她几乎快失去意识之前,她仿佛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天鹤——淌出她眼角的泪水很快混入河水之中。朦胧间,她记得自己从未亲口说过一句喜欢他。 不,她不要就这么死去—— 在她双眼合上之前,她在心里跟自己这么说着——要是还有机会再见天鹤,她一定、一定要跟他说—— “找到了!”韩天鹤从水里冒出湿淋淋的头,臂下正挟着双眼紧闭的红萼。 方才王大盟到船上一闹,远远而来的韩天鹤虽然都看见了,但因距离太远,只能站在船前眼巴巴望着,恨不得背上长出翅膀,一路飞驰而来。 而就在王大盟不意推红萼入水的刹那,他所乘的小舟刚好赶到。不消说,他立刻跳进湖里,及时救起不谙水性的红萼。 望着她惨白如纸的小脸,韩天鹤忍着心痛,勉力依船家指示逼她吐出河水。他心里不断责备自己不该找她来游湖的,不然也该陪在她身边,他好气好气自己,没办法在她落水之前赶到! “快醒来啊,红萼……”他轻轻拍摇她脸颊,几乎快夺眶的眼泪将他眸子熏得又刺又疼。他不敢想象她真的就此长睡不醒,他——怎么原谅自己! “红萼,求你,醒一醒——”他心里呐喊着,求她别那么狠心! 几人又压又按忙了好一阵,就在俞陵春嘤嘤的啜泣声中,原本躺卧不动的红萼突然有了反应。 她颤抖着身子连连咳出腹中的湖水。 “啊,红萼醒了,醒了醒了!”俞陵春抓着红萼软绵冰冷的小手拼命地摇着。“红萼,你对春姊眨眨眼睛,听得到我声音吗?” 红萼打开眼睛,好半天才认出眼前几张焦急的人脸。一个是春姊、一个是春姊的夫婿、一个是——满脸泪水的天鹤。 她眼珠子停在他脸上。 他哭了。他怎么会哭了呢? 她朝他伸出手,两行眼泪同时自她眼角滑下。太好了!原来她还活着,她还没死,还能再多看他一会儿。 “红萼。”韩天鹤不顾邻旁还有俞陵春他们,轻轻将她冰凉的右手合握在双掌中。他到现在还是一身狼狈,只是肩上多披了块布巾挡风。 “我们先到外头去吧。”见有情人痴痴凝望着彼此,杜宜轩识趣地拉着妻子离开。 自知理亏的王大盟一直眼巴巴站在船舱外边,就拍红萼有个万一。 方才人一救起,韩天鹤只是淡淡看了王大盟一眼。王大盟知道他的脾气,身为钱庄少主的他,不可能跟往来客人恶言相向,但看他脸色,王大盟知道,两家多年的交情,至此就算是断了。 踏出船舱的俞陵春,一见王大盟的肥脸就有气。 “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想等我一状告到你爹面前,说你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还把人推落水去?” “姑奶奶姑奶奶,我知道您这会儿看见我一定觉得我碍眼,我也真的是有错。”王大盟连连搧着自己耳光。“我站这儿只是想问一句,红萼——她没事吧?” 刚才王大盟一听见韩天鹤喊俞陵春名儿,就想起她来了。俞陵春娘家也是杭州城有名的殷实之家。王大盟家卖的是南北杂货,平素受她们两家照顾颇多,这会儿一口气得罪两个老主顾,回头他爹见了他,不狠狠刮他一层皮才怪! 王大盟现在一心巴望着红萼快醒过来,他日后好备上厚礼,亲自磕头谢罪,好消三人怒气。 俞陵春横眼。“红萼是你叫的?” “对对对,”王大盟连声说。“我冒犯我冒犯,我应该唤她阮姑娘才对。” 俞陵春一哼气。“红萼暂且是醒了,有没有什么岔子还不晓得。王大盟,王少爷,我这会儿说的话你给我记清楚了,要是红萼身子有任何一丁点不对,你等着看好了,看我不把你身上这层肥油刮下来,我就不姓俞!” 俞陵春真冒了肝火。她自认年长红萼几岁,理当保护她才对,没想到保护不成,还差点害得人家香消玉殒,这口气不好好跟王大盟算,她咽不下去。 “姑奶奶——”王大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苦着脸瞅着俞陵春与杜宜轩。 最后还是杜宜轩出声斡旋。“好了好了,你回你船上去吧。要真发生什么事情,你放心,肯定少不了你的——” 舱里舱外隔着薄薄一道墙,舱外的争执,舱里人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红萼方醒,还没余力说话,只能拿一双眼瞅着韩天鹤。 眼睛每一眨,就是一颗眼泪。 “别哭。”他一脸心疼地凑在她面前,手指细细梳拢她湿透的发。“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谢天谢地,谢谢老天爷没把她给带走! 红萼想说但出不了口,她这不是难过的眼泪,是喜极而泣。 她从不晓得,原来能够张开眼睛、能够呼息,还能够看见他,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只是再回想她先前想的,姑娘家大了为什么非得要成亲的疑问,只觉得可笑。 人能活在世间已是件希罕的事,像她刚刚掉进水里,一口气喘不上,命就没了,哪还有什么成不成亲的问题。春姊说得对,她是庸人自扰,自恃有人疼她怜她,她才会骄矜地想着未来的事。 而忘了最重要的,是眼下那一刻。 在鬼门关前转了这么一回,她总算明白,她心里还有许多庸人自扰更重要的事情未做,像好好孝顺爹爹,以及亲口对天鹤说出一句喜欢他。 要是这两件事都做到了,再考虑将来也还不迟。 她现下明白了,自己将来最想做的,是当眼前人的妻子,一辈子看着他伴着他,直到老天爷再把她性命收回去那一刻。要是没做到这点她就死了,她会死不瞑目的。 挣扎着,她张开嘴无声唤了他名:“天……鹤……” “怎么了?是不是那儿不舒服?”他脸贴进她唇边,一双眼焦急地望着她。 “谢谢……你救了我……”她每说一个字就得耗去好大力气。“我一直好……担心,我再也……见不到你……” “不会的。”他牢牢握着她手亲着。“宜轩帮你把过脉,他说落水之人,只要细心调养,很快又能跟从前一样。” 她含泪点头。“我还有句话……” 他连连亲着她冰冷的手。“你说,我在听。” “我喜欢你……”她轻抬起头在他贴近的颊畔印了个吻。“我掉到水底……心里只想着这一件事……我还没亲口告诉你……” “傻瓜。”他又疼又怜、又惊又喜地亲着她脸颊很小嘴,强忍住的男儿泪,这时又落了满襟。“等你身体好了,你要说几次都行,何苦急在这一时。” “我只是担心……”有万一,一句话还没说全,她力气已经耗尽,眼睛再多眨一眨,突然就没了声音。 见她的模样,吓得他忙探她鼻息,确定她鼻息仍稳,一颗心才又安下了。 “好在你没事。”他心疼至极地磨蹭她脸颊、耳朵。虽然知道此刻说的,她极可能听不见,但情绪已涌上心口,不吐不快。“你知道刚才见你被王大盟纠缠,又被他一推落水,我当时真恨不得拿把刀将他砍成稀巴烂。” 生意人向来以和为贵,加上家教修养,以致他活到二十来岁,还不曾真为了某事动气肝火,但刚才那一瞬,他头一次起了取人性命的念头。 “好在你没事。”他轻轻问着她手心,爱怜地揉着她纤细如葱的长指。“要是你有事,你要我怎么活下去?” 这一段话,昏过去的红萼虽然没印象,可是他深深切切的音调,仍旧将她一颗心烘得甜甜暖暖。 这时存在她梦里的是先前春姊问过一句——“什么时候才能喝你们这杯喜酒”,她心里想,现在……就等他提了。 第六章 七日后阮家 落水所受的惊吓跟风寒,足让红萼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恢复元气。 人虽病了,但娇贵的牡丹可捱不起几天不浇水照料。好在韩家人体贴,特别拨了一个手脚麻利的长工给阮单,由阮单出嘴,长工动手,总算没让红萼的心血付诸流水。 这几天没法在花园里见到红萼,碍于礼节,韩天鹤一个男子又不好时常出入她香闺,真是苦煞他也。好在俞陵春自愿当起红娘,日日都会带着韩家厨子细熬的鸡汤,还有一封书信到阮家拜访。 韩天鹤就靠着每天一封的书信,稍解相思。 “两样东西,左边是鸡汤,右边是信笺,你先要哪一个?” 俞陵春每天来,她苍白的脸色总算稍见红润,只是神态还是有些疲惫,带着点我见犹怜的楚楚。 俞陵春一点她鼻头。“只要你还会脸红,我就玩不腻——呐,比鸡汤还补身子的信笺,我可是带到了。” “谢春姐。”红萼含着浅笑打开笺纸。韩天鹤细腻,知道她爱牡丹,特别招人做了牡丹笺纸——把雕零的牡丹花瓣挤出汁来,混入白纸中做成的。贴近点闻,依旧嗅得到牡丹残香,很是雅致。 五指宽的笺纸写着四句诗——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红萼虽不知道这阙诗原作何人,但她读得懂诗里的寂寥。咬着下唇想了想,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春姐,能否麻烦你一件事?” “你尽管说。”正在嗑瓜子的俞陵春撷着指头。 “我写封回笺,你帮我拿去给天鹤。” “那有什么问题。”俞陵春站起身。“需不需要我帮你准备文房四宝,我换可以帮你磨墨呢。” 怎好意思劳烦春姐,红萼笑着摇头。“帮我叫小翠进来就好——还有,我先说了,春姐不能偷看。” 仿佛知道俞陵春在想些什么,红萼多补了这一句。 “讨厌。”俞陵春嘟嘴,不依地跺了下脚。 回程,俞陵春把红萼的回笺交给韩天鹤,见他一读就眉开眼笑,她急着想抢。 “信上写了什么?我也想要看!” “不行。”韩天鹤宝贝似地将信笺收进怀里,这是七天来,红萼头次有力气回信,且信上还邀他今晚二更窗边见——他捂着胸口连连发笑,终于让他盼到这一天。 他实在太高兴了! “不好玩!”俞陵春这个红娘做得好无趣。整整七天,她不辞辛劳帮两人穿针引线引线,互送消息,却连丁点秘密也没打听到。 “我的好表妹。”韩天鹤知道她在不满什么。“好好好,我就提前跟你透露一件事,这可是连红萼也不知道的消息。” 俞陵春瞠大一双眼,兴致勃勃问:“你快说你快说!” “我打算跟红萼求亲!” “啊!”俞陵春欣叫。“什么时候?” 他勾唇一笑。“就在今晚。” 当夜,二更过,穿着紫酱色暗花夹袍,黑缎坎肩的韩天鹤,准时来到红萼窗门下。隔了七日再见,两人表情都有些恍惚,仿佛看不过瘾似的,将彼此从上到下好生看个够后,才隔着窗口,紧紧抱住对方。 “红萼,”他紧紧将瘦了一圈的她的抱在身前。“这七天,当真想煞我了。” “你瘦了。”纤手细抚他尖出来的下巴,七天前看,他两颊还长了点肉,这会儿全都没了。 “想你,睡不着,吃不下。”不只是落水的人受了惊吓,他这个出手相救的人,也常被梦境吓醒。她大病未愈的那几天,他梦里全是他失手没拉着她的画面,每次惊醒他总是满脸冷汗,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惊恐。 他想,他都这样了,落水的红萼,不更是夜夜被噩梦纠缠? 可他不敢问,不希望她再想起那天的惨事。 “让我瞧瞧你。”他端详她细白的脸庞。她脸本来就小,再这么一病,更是瘦到一巴掌就能将她脸庞盖住。“你要多吃点呐看,瞧你这样子,风大点不久被风吹跑了?” 她撒娇解释。“我也想多吃点,但就是没办法,你不知道杜先生开的药多苦,喝的我胃口都没了。” 杜先生,就是俞陵春的夫婿,红萼算也命大,一被救起就由杜宜轩帮她把脉诊疗。 “现在好点了?” “好点了。”加上又见到了你——她看一看他之后,又甜蜜地偎进他怀里。 自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也是感受到他深切的情意,她对他再无顾忌。 “杜先生说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顶多再两天,就能像常人一样活动了。”说到这儿,她抬头瞅着他一笑。“我得谢谢你,还特别请人陪我爹一块儿照顾牡丹。” “我是爱屋及乌。”他拈了她一缕发在指尖把玩。“喜欢你,就得连同你喜欢的一块儿照顾进去,何况阮叔是长辈,我多帮他担待点也是应该。” 闲话说到这儿,算是告了个段落,她定定看了他许久,愁着他怎么老不开口。 他也是。他想她今晚找他过来,肯定是有话想说,可等啊等的,她却迟迟不开口。 她不开口,就换他了? 念头即起,他嘴巴刚打开,她也正好开口。 “你——啊,你先说——” 她脸一红。“不,是你先开口的,你先说。” “不不不——是你——”两人这样推推搡搡,何时是个了局?笑了笑,他大方说了。“我今晚,是来求亲的。” 她双颊一阵红。两人真是心有灵犀,她想说的,就是这一件事。 她想问他,他先前提的婚事,现在还算数吗? 犹豫着不出口,是觉得自己太冒失了——万一他没那意思,自己一问,不成了赶鸭子上架? 多糗! 但这会儿,全都不用担心了。 是她一径低着头不说话,他心里急了。“怎么了?不高兴我这么问?” 她斜眸睨了一眼,蓦地做了大胆之举。 张开双臂,她紧紧环住他肩头,“我愿意。” 啊!软语进耳,他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错听。朝思暮想盼了这么多年的美人儿,就这么一句话允了自己——不可能,他脑子不断尖叫“不可能”这三字。可勾在脖子上的一双藕臂,还有那随风拂来的淡雅香气,却在提醒他,不是梦。 她——是真说了那三个字。 抖着手,他端着她的脑勺凝望她眼。“不是诳我?” 问这什么傻话!她以额轻抵她头。“我会拿我终身大事开玩笑?” 他脸埋在她肩上,亢奋不已地哑声说道:“天呐,我太开心了,完了完了,我今晚肯定又会睡不着——” “小声点。”她嘘他。“万一吵醒旁人。” “我尽量。”他啄了她脸颊一记,俊脸满是笑意。“可是我怕我控制不住,你知道我现在高兴的想要爬到大树上大喊大叫。” “不行。”她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这会儿让你爬到大树上去,不把大家给吓坏了。” 他笑望着她的脸。“你不知道我多开心,简直就是夙愿得偿。” 吸口气,他俯头亲住她红润的小嘴。 她分开唇,再无惧意地迎接他的探索。 两人的唇瓣相接,舌尖相触,很快的,如此碰触已无法满足他内心的渴望。 不够——他想要更多—— “红萼……”他的唇移到她耳边低喃。“我想碰你。” 被吻得一脸迷醉的她眨了眨眼,一时不解“碰”的意思。 “我想进你房里,想抚遍你的全身,想尝遍你身子每一寸……” 她脸蓦地羞红,他的要求,太大胆了! “一会儿就好,”他舔着她耳垂呢喃。“就当给我的抚慰,你知道的,在大婚之前,你我是无法相见的。” 她知道,男女成亲前私下见面,是会坏了吉兆的。 她故意糗他。“你做得来?一连几个月不见我?” 他呻吟着,“如果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忍几个月,就能厮守终身——这主意怎么看怎么划算,只是难捱,万般难捱。 “傻瓜。”见他一脸难受,就知道他心里多么难熬。怎么会有人爱自己爱成这模样——她怜惜地望着他俊俏的脸庞,向来恪守的闺仪,忽然间不时那么重要了。 “仅此一次。” 她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敏捷地跃入窗栏,再将她一把抱住。 “红萼。” 房里仅燃着一支烛,两人就在烛光下亲吻、拥抱。他的嘴在她唇上舔着吮着,手掌也沿着她细长颈脖一路下滑,当他热烫的掌握起她的胸脯,她忍不住娇哼。 “疼吗?”他嘴贴着她耳朵低问。 她羞赧地摇头,说不出是因为喜欢的缘故。 “你好软啊,我的红萼……”他的手划过她胸脯下方,来到她背脊,最后是她丰润的臀上,他想自己永远忘不了这软玉温香的触感——直到大婚之前,他只能依靠今晚,捱过每个漫长的夜。 这是煎熬,也是甜蜜。 “转过身。”他后退了一步,让她依言转身。 开头她不懂他想做什么,但当他手抱住她之后,她明白了。 他轻吻住她纤细的脖子,两只铁臂环着她胸不断娑揉,直到她挺立的乳尖明显可感,他才呻吟着滑至她腰腹,隔着里裤罩住她叠合的腿间。 “天鹤——” “放心。”他以鼻蹭着她肩骨边说:“我只想摸摸你——老天,我真怕会忍不住当场吃掉你——” 她脸一红,先前听不懂的,这会儿终于明白了。 他口中的“吃”,是指男女欢爱的事。 “怕收不了手,就别碰嘛。”她软声劝。 “办不到。”他身一旋再度站到她面前,抬起她下颚亲了又亲。“我发誓我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把你娶进家门。你这样子,要我夜里怎么睡啊?” 对啊,他说到重点上去了。她一直觉得好奇,他常常说睡不着,那都是做什么打发时间啊? 她贴在他耳边问:“睡不着怎么办?傻傻瞪着床顶一晚上?” 倏地这么一问,他脸红了。“你真想要听?” “不然干嘛问?”她娇瞪他一眼。 “你听了不要笑我。”他吮住她耳垂,边说话还要边抚蹭她。“我把棉被当成你,搂着跟它说话、跟它磨蹭,还有——”他亲了一下她的嘴。“这样。” “傻气。”她笑出声来,几岁人了还玩这种把戏。 他一脸委屈,“你也帮我想想,我都这样看着你几年了,最近好不容易才跟你处好一点,我夜里当然要多温习几回。” “这样温习……感觉好吗?”她仰头望着他问。 “当然比不过你。”他搂紧她腰,忽地想到。“哎呀,我竟然忘了你病还没痊愈,还缠了你那么久——”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她捏捏他手要他再待一会儿。“我再说两句就好,以前我不懂事,还看不出你对我的一片心,现在我明白了,我会好好珍惜的。” “你这番话,真要让我飞上天去了。”他低下头再三蹭了蹭她鼻头,才毅然决然放开她。“不能在耽误你休息了,明晚——我是说在我们婚日决定之前,我还会再来看你。” 她眉眼尽是笑。“我会等你。” “明晚见。”他俯头在她唇上一亲。 她头一点。“明晚见。” 韩天鹤跟红萼的亲事,韩家请来的媒人才刚开口,阮单就答应了。 这小两口最近感情变得多好,阮单这个当爹的怎么看不出来!想到一手拉拔大的女儿即将离开自己身边,满头华发的阮单心里是百味杂陈。 好在韩家很近,加上两家平日交好,想女儿的时候,走几步路就看得到了。 “那——阮爷,”媒人含笑问:“婚期的事,韩家是希望不要拖太久,最好一、两个月以内,赶紧来办一办。” “韩家少爷就这么等不及?”阮单打趣问。 媒人搧了搧帕子,一副没辙的模样。“等不及。我说了也不怕您笑,开头韩少爷还问我婚期能不能安排在十天半个月之后,我一直跟他说没有这个例,好说歹说劝了半天,他才打消这个念头。” 阮单仰头大笑。“好,冲着他对我家红萼的这番心意,我这个未来的岳父大人也不好多刁难。你回去吧,就一个月,下个月的今天,就是他跟我家红萼的大喜之日。” 一个月后,相准了吉时,吹鼓手、全套执事、开道锣、朝天蹬,旌旗万盖陪着一顶八抬大轿,浩浩荡荡绕了半个杭州一圈,这才来到韩家大门口。 一身新郎官打扮的韩天鹤领在前头,龙形虎步,双眼晶晶灿灿,一见就知道他有多开心。 直到花轿落地,媒人才掀起轿帘,递过一方红彩,将头罩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迎出轿来。 韩家老爷已经高坐堂上,等着新人拜天地,三叩首。一当礼成,庭上的鼓乐喧天鞭炮声响炸亮了半座杭州城。 正午一过,百桌水席将韩家里外挤得水泄不通。韩家阜康钱庄的生意做得老大,往来富贾极多,官府衙门也颇买帐,一场婚宴,来了不少众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官儿。韩天鹤身为钱庄少主,虽然心系房里的佳人,还是只能乖乖撑起笑脸,殷勤接待前来道贺的贵客。 一席宴,从过午吃到傍晚还不见歇。 逮了个空,他一箭步躲入内厅,吩咐经过的佣仆,对外一律说新郎倌吃醉,昏睡不醒。 事实上呢,他一心只想快回房见新娘。 个把月不见,他整个人整颗心都不安宁,非要见着碰着了才会安定。 进了房,不待婢女说完龙凤和鸣之类的吉祥话,他便挥挥手要她们退出去。 “是,那小的们就不打扰少爷跟少夫人休息了。”领头的小翠边笑,边把房门掩上。 “瞧你急的。”头仍被盖头罩着的红萼嗔道。“回头小翠又要笑我了。” “说我急,难道你不急。”他拿了贴着红纸的秤,将盖头轻轻挑开,露出她姣美粉红的脸蛋。 两人相望而笑。 帮她摘下凤冠时,他才发现那头凤冠有多沉,“天,你有办法戴它戴半天?” “没。”红萼老实承认。“媒人进来说过,你可能一时半刻不会回房,她说我可以先把凤冠拿下,只是在你进房之前一定要戴好。” “你没吃苦头就好。”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红萼,我好想你,接连一个月不见你,我想你想到心都疼了!” “我现在不就在你怀里了?”她抬手轻抚他脸颊,而后帮他摘下头上的绒冠。“春姐跟我告过状了,他说你每天尽缠着问我的情况,连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什么表情音调都想知道,快把她给烦死了!” “最后那几天,我真想不顾一切冲到你家去掳人了。”他边亲着她嘴边说。“好难捱啊,白天还可以忙公事转移一下心绪,但一到夜里,我整个脑袋都是你。” “棉被不管用了?”她取笑他。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棉被。”他搂紧她腰肢说道。“来,媒人有交代,桌上这些汤汤水水我们俩一定得吃完。” “我们俩”这三个字听得红萼心里一阵甜。从今而后,她跟他,真的是一家人了。 他端起加着红枣一块儿煮的甜汤圆,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还有猪心,说是两人同吃一块,才能‘永结同心’。” “还真是好多规矩。”她将他咬剩的半片猪心吃下。“还有吗?” “最后一桩。”他执起酒壶倒了两杯。“交杯酒,陵春有没有跟你说过怎么喝?” 她摇头。“春姐说你一定知道。” “这样。”他要她端起酒杯,两人环臂相交,再把杯子凑到自己嘴上。 一啜,毫无酒量的红萼立即红了脸颊,“原来酒是辣的!” “你没喝过?” “从没有。”她咽得太大口,感觉喉咙有些烧。“你呢?平常喝吗?” 他将脸凑近。“没闻到我一身酒味?” 她笑着推开他的头。 “哎哎,还没洞房就嫌弃起夫君来了!”他搔着她的痒调笑道。“求不求绕、求不求绕——” “呵呵,你讨厌——”她笑着阻止他不住游移的手。 两人闹了一会儿,渐渐的,忽然没了声音。 “红萼。”他端起她下颚柔柔的亲着。“我等着一天,等了七年了。” “会不会觉得不值?”她笑睨他。“你要知道,我可不是什么贤淑干练的人,你钱庄里的事,我一样都不会,就只会种牡丹,而且,还老爱跟你强,对你发脾气……” “我有没有说过,我最喜欢见你发脾气?”他嘴在她眼皮上亲着,然后是脸颊、唇角。“或者该说,不管你做什么事,只要是对我做的,我通通都喜欢。” “那我老了呢?”她指头在他喜袍上画着。“我老了样子不好看了,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尽说些好听话——” “你老了,我不也老了?”他执起她的手,搁唇边轻轻吻着。“说真的,我还挺希望瞧一瞧我们老了之后,你满头华发,我也满头华发,然后我们膝边,坐着一干儿孙——” 他还在说着痴话的时候,程咬金上门了。俞陵春一得知韩天鹤回房,立刻抓着表弟天宝,跑来闹洞房。 “喂喂喂——”她大笑着拍门。“门里的两个,现在还光天化日,你们就想关起门来洞房啊?” 仍抱着娇妻的韩天鹤背着门叹息。“陵春,你怀了身孕,不乖乖躺在床上休息,跑来我这儿干嘛?” “还消问。”门外的俞陵春趾高气昂。“还不把门打开,我带着天宝来跟你们讨赏呢!” “是啊是啊,”韩天宝也在一旁帮嘴。“我也想看漂亮的新娘子——” 两个淘气鬼!他早料到这两个活宝会来捣蛋,已有准备。 他拍了拍红萼的手要她稍等,接着从衣柜里取出两个包袱,轰地把门打开。 还在拍门的俞陵春差点打中他脑门。 “拿去。” 他一人一个,塞了包袱给他们。 “什么东西?”俞陵春和韩天宝面面相觑。 “不是要讨赏?”韩天鹤瞅着他们贼笑。“包袱里是一只盒子,想知道我在盒子里藏了什么,你——去找宜轩拿钥匙,”他先指陵春,后指天宝。“你——去找爹。” 活宝俩摇摇挺沉的包袱,听见里面咕咚咕咚的闷响,双眼不住发亮。 “哥,你先告诉我这里边装了什么嘛——”天宝还小,撒起娇来毫不犹豫。 韩天鹤一摊手,不说就是不说。 俞陵春一望房里的红萼,连她也摇头表示不清楚。嗯——想闹洞房的欲望跟好奇心两相拉扯,最终,还是好奇心赢了。 “就绕你们一回!”亏她还打算要他们当面亲嘴,想了一堆捉弄人的把戏,扼腕! “天宝,我们走,你去找你爹,我去找你表姐夫,等盒子打开你再来告诉我里边藏了什么!” 天宝对俞陵春这个表姐言听计从,二话不说挽着包袱跑走。 “就别打开以后让我发现是个幌子,不然看我怎么治你。”俞陵春还多说了句,这才摔着包袱离开。 待门一关上,红萼凑过来问:“你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他哈哈一笑。“她刚才不是说了吗?幌子。” “啊。”她吸口气。“你好大胆子!” “我没有。”他老实承认。“所以我们这会儿快点把喜服换了,到别处去避避风头。” “这样好吗?”她担心才刚成亲,新郎新娘就不见人影。 “安。”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是爹交代的,他说我近期工作卖力,特别给我七天时间好好休息。” 没一会儿,换回便服的两人,已乘着韩家的马车,朝韩家位在西湖畔的别苑驶去。 俞陵春这厢,则是花了一刻钟,才把自家夫婿招来,兴冲冲拿着钥匙开了这盒中盒。 怎么盒子开了还有盒子,一连开了三个,才终于看见里面藏了什么—— 竟然是一支人参! 她气得大叫。 她夫家开药房的,人参要多少有多少,还消费力气拿着一支? 搞半天,她真的是被耍了! “韩天鹤!” 隆隆狮吼响遍韩家大宅,可这会儿韩天鹤和红萼,早就不在新房里了。 第七章 韩家位在西湖畔的别苑盖得极雅,小小巧巧二楼房,朝外一望,就是灵秀扑面、花情柳意的西湖。先前一知道爹肯放他大假,他立即要底下人把别苑整理过一遍。虽说西湖曾让红萼吃足了苦头,但因为风景太美,他还是想带她过来小住几天,偷点清闲。 尤其天刚亮时,薄雾笼罩西湖,要是能搂着她一道欣赏日出孤山的美景,肯定是人生一大乐事。 韩天鹤牵着红萼来到厢房,开窗遥指前头青山。 “那儿就是我们一道去过的城隍山,旁边一点是有名的孤山。小时爹曾带我上孤山玩过,我只觉得上头尽是树啊石头的,想不通爹为何那么喜欢。” “原来你小时是俗人。”她回头笑他。 “俗。”他肯定点头。“要不怎么会一见你,就把你弄哭了?” 说起从前,她脸上浮现怀念。“说真的,我小时真的好讨厌你,后来听闻我爹要到你家种牡丹,还曾经哭闹过不肯。” “这我倒不晓得。”他牵起她手重重一握。“我得再郑重说一次,对不起,我之前弄坏你那么多心爱的东西。” “所以老天安排你娶我啊。”她早就不介意那些事了。“要你用长长的一辈子补偿我。” “那有什么问题。”他凑脸香了香她。“说真格的,你累不累?” 她眼波妩媚一转,跟着压低了声音。“你想做什么?” “做——我想了很久的事。” 说完,他打横抱起佳人,大步走到床前。 他像揣着什么宝贝似的,轻轻将她放到簇新的被褥上。她细瞧才发现,红棉被套上面绣的,是她最喜欢的牡丹。 “筹措这些,花了你不少心思吧?”她纤手搭在他颈肩上,水汪汪的大眼直瞅着他。 “聊解相思。”他靠在她耳畔低喃。“一整个月,我勉强靠着这些东西,捱过每个长夜。” “好可怜,听了我都心疼了。”她轻娑他脸颊。 “我不要你心疼,我要你开心。”他手掌落到她胸下,指头轻轻一卷,绑紧的细带便无预警地松开。 他双眼凝望着她,小声问:“会怕吗?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她头轻轻一摇。 她早有肯定,他是她最坚实的倚靠;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可能会伤害她。 “我倒是很怕。”他手滑进她袍里,隔着里衣揉捏那丰软的胸脯。“我脑子里存了好多好多想跟你一道做的事,我怕我一碰你,就停不了手。” “停不了手——会怎样?”她睁着信任的大眼睛看着他。 “怕把你弄坏了。”这时他已脱去她外袍、里衣,露出她白嫩如脂的身躯。仍悬在她颈上的,是绣着缠枝牡丹的大红胸兜。他竖起指隔着衣料抚逗她乳尖,很快的,看见两个小点挺出布面,他毫不犹豫俯头含住。 “啊……”她抱着他头低喘。纵使婚前春姐曾逼着她听了好些同枕欢好的事,她也不可能料到,会是这般滋味。 濡湿的两圈印子仿佛证据似地圈在她胸上,他带着作梦般的神情,拉开她脖子背后的绑带。胸兜落下那一瞬,他以为自己的呼吸会停了——老天,这是他永难忘怀的一刻! 白玉般丰挺的胸上缀着两朵红梅,纤细的腰肢仿佛不堪盈握。他朝下望着半遮在里裤里的小肚脐眼儿,就连这儿他也觉得可爱万分。 “别这样看我,我羞。”她羞红了脸捂着胸口。 “不羞不羞……”他安抚地亲着她脸颊。“你知道你这模样多美,我纵使想了千万回,也敌不上亲眼一见。” “好啊。”她拿头蹭他。“被我听见秘密了,原来你都在脑里欺负我!” “不欺负你捱不过去。”他双手施劲让她半躺在床上,他则是跨过她身子,半跪着俯视她娇美的模样。“太美了——” 他手掌沿着她突起的锁骨而下,捧住她滑嫩的胸脯,轻一挤捏,红梅似的峰顶随即挺了起来。他低头含住那嫣红的梅果,心有些怀疑,为什么她身子尝起来是香的? 老天,他真想一口吃掉她! 他每一吸吮,就换来她一声嘤咛。摆放在他头上的双手无处施劲,她只好穷抓着被褥,在红缎子铺盖上扯出一道道痕迹。他的手也没闲着,隔着里裤轻碰她合起来的腿间。她喘了一声,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淌了出来。 “别——”她羞怯地喊着,担心那东西会扫了他兴。 “怎么了?”他头回到她脸旁,边亲边蹭她可人的粉颊。 她红着脸嘀咕了些话,因说得隐讳,他好一会儿才解意。 “你误会了。”他咬着耳朵解释。“你这会儿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东西。” 她斜睨他一眼。不是不相信他说的,而是她想不出自己身体,还会流出什么旁的东西? 他望着她笑。“陵春没告诉你,女人跟男人欢好的时候,身体会有什么反应?” 说起这话题,她就窘得往他怀里蹭。 “怎么样?你说给我听听。” 捱不过他,只好红着脸回答:“她有说,可好多地方我都听不懂,又不好意思细问……” “哪儿不懂?”他舔着她耳垂玩。 她嗔地搥他一拳。还问,这会儿不正有个问题了? 挨打的他,却是一脸舒坦。“好好好,我跟你解释,你这会儿流出来的,是等会儿让我顺利进去你里面的东西。” 他直白无误的解释,没想到却换来一记粉拳。 “又打我!” “不害臊!”她羞得连耳根也红了。“开口就是这种羞死人的话——” “那你要习惯,”他耍着嘴皮。“从今而后,我可要把我脑子里想到的把戏一个一个在你身上施展,到时你可不只会羞死,还会欲仙欲死——” 她又想打他,可这回他反应快,立刻擒住她右手。 他涎着脸问:“让我瞧瞧那儿,看到底是多湿——” “不要——”她扭着身子,丰满的双乳一阵晃动。 “要。”他不由分说扯松她里裤系带。 她娇呼着,红透的脸别到一旁,完全不敢想象两人这会儿是什么模样。 系带一松,他手一扯,白绸裁的里裤随即落地。他满足地抚着她丰润的大腿、纤长的小腿,还有被她小手掩住的神秘腿间。 “你这是在诱惑我吗?”他长指搔着她腿侧的嫩肉,也不急着把她手拿开,就在她腿根上转着圈儿。 她早窘得不敢睁眼,更别提回答了。 “你知道我多喜欢你的手?你的手指又细又长,我常会想,要是能见一回你抚摸自己的模样,会有多销魂?” 他描绘出来的画面实在太超出她理解,终究还是敌不过好奇,她张开眼睛。 不愧是恋了她七年的男人,他一瞧她表情,就知她在想些什么。“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望着他的笑脸,她突然有种中了计的预感。 “不——不要了——” “来不及了!”他笑着将她拉坐起身,背贴胸地靠在他怀里。 她略感惊讶地转头看他,他在她颊边一亲后,模拟起他曾想过的画面。 他握住她仍捂住下身的纤手,带着她一道抚逗她身体。 当自己手指滑过那湿滑之处,她的脸不但再次红透,也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这些举动,她压根儿从没想过! “不——”她扭着身子想逃。 “别怕,别觉得害羞,”他亲着她耳朵诱哄。“你该知道的,在我眼里,你每一个样子都好美。” “但是——”她想质疑,应该没有新婚夫妻是这么玩的,可念头一转她噤了声。她一个黄花闺女,哪会知晓别人家的床第事! 纵使春姐再言语大胆,也不可能事事跟她说啊! 就这么一迟疑,他已搭着她的手侵入湿润的蕊瓣中。她羞赧地躲靠在他肩上,却仍挡不住指尖传来的触感。 她从不知道自个儿身上有这么一处,又湿又热,像会吮人似的地方。她听见背后的他隆隆的心音,还有他深重起伏的呼息。 “感觉到了吗?”他唇贴在她耳边,烫热的鼻息随着他每句话拂来。“你那儿又紧又窄,每次手指滑进去,它就像承受不了似的,又泌出了许多。” “不要——说——”指上的感觉已够羞人,他还要言语形容,真要把她给羞坏了。 可他还是不停,依旧推着她手指滑进又滑出。“舒服吗?这样碰你?” “我——不知——”她也分不清此刻的感觉,到底是舒服还是其他,总觉得身体烫烫麻麻,腿根儿酥酥软软的,还有脑子,早乱成了一团。 见她整个人已萎软成一团,他重喘着气将她放回床上,从刚才到现在,她身上已不着片缕,他却全身完好,连半件衣裳也没脱下。 但不消太久时间,全身精光的他回到她身边。 感觉到震动,娇喘不止的她微张开眼,一望即见他挺立胀硬的男物,她吓得吸了口气,想起春姐的窃窃耳语。 “男人啊,身上长了个东西,就是那东西让女人怀上娃娃的。我跟你说,那东西初时会让女人很疼,但疼过一、两回就好了。” 就是它吗?她皱眉望着模样不怎么讨喜的“东西”。女人得靠它怀上娃娃? “吓着了?”他观察她表情。 她不置可否地耸肩。 “它看起来不怎么样,但相信我,日后你会喜欢的。”他吮着她耳垂低问:“想不想碰碰,熟悉熟悉它?” 不用问的,青涩如她,当然是摇头。 他也不勉强,只是重新亲着她嘴,揉着她胸脯,直到她胆子渐升,开始对支着她臀儿的“东西”感到好奇。 每次他身体一挪动,她就可感觉它顶着她脉动。实在很难想象,他每天都得支着这根棍子似的东西走来晃去的滋味。 她心里想,他这样子,痛不痛啊? 小小声的,她在他耳边问了这个问题。 他哈哈哈笑了一阵。 “取笑我!”她瞋他一眼。 “你误会了,我是欢喜你的天真。”他愿意把世上一切她不明了的事,通通教她知晓。“它平常不总是这个样子,只有碰着你才会挺成这样,至于痛不痛,我只能说,不好捱。” 她眼里泛着疑惑,听不懂。 “这样打比方好了,你现在这儿——”他指指她腿间。“是不是也觉得不好捱?” 她大眼连眨了几下,他看得懂,这是“对”的意思。 他害羞的新娘子,还不好意思用嘴巴答。 “那——”她眼朝下一望,又倏地飞上来。“怎么办?”她舍不得他不好捱。 他拿鼻蹭她裸肩。“帮我摸摸它。” 她犹豫着。他几乎可听见她脑中疼惜与羞怯打架的声音。最后,疼惜他的意识打赢了。 她连吸了几口气,大着胆子抓住它。 “是……这样吗?”她觉得它好烫啊!又烫又硬的,她心里想,难怪他会觉得不好捱。 他呻吟着,觉得自己会死在她销魂的指掌下。“红萼——”他哑着声音说道。 “动一动?” “我不知道……”她不解。 他扣住她手,指示她搓动那丝滑又硬挺的长物。而她发现,每次她手指不意擦过它顶端时,他身子便会一阵颤抖,眸子也会变得又深又暗。 “你……不舒服吗?” 他火热地咬啮她下唇,呢喃他的欢喜。“好棒——啊——红萼——再多碰我一点——” “还想我怎么做?”他心醉神迷的模样唤醒了她的信心,而且,这样碰他,也会让她肚子那儿泛起一股酸麻的愉悦,她越发地渴望取悦他。 他眸子浮现犹豫,不太确定是否该在初夜,就教她这么大胆的举动。 但——他又是如此渴望——只要能尝过一次,他想他这辈子便再无遗憾。 贴着她耳朵,他小声说出他最淫靡旖旎的幻想。 开头她听不太懂,但后来他碰碰她唇,又碰碰他那儿之后,她恍然大悟。 这——真的可以这么做?她脸红到无以复加程度。 用吃东西的嘴儿——碰——它? “不勉强你。”他知道自己这要求是过分了。她一个大家闺秀,要做出秘戏图里才见得到的举动,实在太难为——可他忘了,他心爱的女子,可不是一个会因羞怯而成不了事的软弱姑娘。 尤其,这会儿要求她的,是她这辈子最喜欢和信赖的人儿。 没什么好怕的。心里念头一转,她绽了朵绝美娇艶的笑容。 在他还来不及思索那笑的意义时,她俯下头,他蓦地吸气。 老天,她做了! 虽是他自己说出的提议,可当真实现时,他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她还太青涩,不晓得能用嘴整个罩含住它,只是轻吮着顶端,就像他吮着她胸脯那样。但是——已经太够了,再多一点,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忍不住爆发开来。 他呻吟着感觉她舌尖的移动,举高的右手朝空紧抓着,竭力克制体内的欲火。 她轻舔了一会儿,无邪地抬头问他:“是这样吗?” 他吼了一声扑倒她。 “对,太对了,我的好红萼——”随着他的喃喃,他的唇舌舔舐过她身上每一寸,就当她是最鲜美的佳肴,就连脚尖手指也不肯放过。最后他来到她湿润的开口,经他一阵抚弄,她那儿已汪成了一片,他毫不犹豫地伸舌舐去。 “不行——”她叫了一声想躲。 “这是回礼。”他大掌轻松地压住她腰腹,任她怎么挣扎也逃不出他手掌心。 他贪婪地吮吸那敏感的蒂核,直到她在他身下不住翻腾,浑身汗湿,娇喘吁吁。 “天鹤——天鹤——啊——” “翻过身去。”他朝床侧一躺,翻动她身子,让她臀儿抵着自己了今晚,他花了大把银子请来青楼最知名的花魁,只看不碰地学习所有让女人舒服的技巧。 这举动还曾让人起了误会,以为他年纪轻轻就得了不能人道的毛病。但瞧着他心爱的女人销魂的模样,他知道自己一切努力是值得的。 他扳开她双腿,让她臀微微撅着,硬得生疼的男物向准她湿润的穴口,开始往里头轻轻推送。 纯洁的女蕊抗拒着,他听见她喉里不适的闷哼,他轻吮她耳垂呢喃着爱语,知道初夜的疼,是每个闺女必经的过程。 感觉到他的怜惜,她张开湿润的大眼睛瞅着他微笑。 “没关系……春姐跟我提过……可我想成为你名副其实的妻子……” “红萼——”一声叹后,他狠下心肠用力一顶。撕裂的巨疼逼出她眼泪,他万般疼惜地亲着她脸颊。“不会了,就这么一次,以后不会再疼了。” 她红着眼眶问:“结、结束了吗?” 他苦苦一笑。要是这会儿就结束,他也太孬了。 “还有其他的——你放心,我会等你舒服了之后再继续。” 他手指轻揉她依旧湿润的蕊蒂、她白嫩的胸脯,慢慢让她的紧窄适应他的硕硬。只是这样相当难熬,一颗颗热汗自他额上滚落,掉到她肩胛。 “你不舒服——”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她侧着头亲吻他脸颊。 他扯扯唇。“还可以忍。” “我不要你难受。”她纤手按在他臂膀上,硬得像石头一样。 他亲了亲她,喃喃表示他会稍动一动。 她信任一笑。 “会疼,要告诉我——”才说完这话,顶在她体内的长物往外一抽。 原本已缓下来的刺疼让她眉心紧皱,可这回她没吭气,只是吸着气忍耐。 但再一会儿,刺疼褪去之后,接着而来却是超乎她想象的愉悦。几乎像洪水淹没了人般,快意如浪般扑上。 她呻吟着拉直了身躯,承接他缓慢但结实地推入。他指尖感觉到她的湿濡,再一望她表情,知道她已度过最难的一关。 “红萼,我要开始了——”他抓来一颗枕塞往她腰下,保持她俏臀撅起的模样,接着一顶,硕长的男物直入到底。 她哼了一声,但表情幷不是疼。 他俯下身,边咬着她颈脖一边抽送。不是故意,但几回下来,她白晰的身上已见点点红痕,全是他或咬或吮出来的痕迹。 红萼娇吟着闭上眼,被体内四散的快意逼得全身泛红。她从不晓得世上会有如此澎湃的欲潮,他的每一次碰触,都给她前所未见的惊撼。 在他一阵长长的抽送之后,她脸埋进铺盖,低吟着攀上峰巅。 心醉神迷、全身乏力,却又幸福至极。 突然她被抱起,长物抽出她体内,惹来她一声娇喃。接着她被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他修长的指轻揉她湿透的嫩蕊。 “天鹤——”她张开眼,直望进他爱欲深浓的眼瞳。 “我爱你,我的妻子、我的红萼。”在他呢喃声中,他挺进她体内最深处。更深、更深地进袭,直到她在他唇边发出呼喊,直到她双手无助地打开又握起。 所有的直觉被翻搅,眼泪再度滑出她眼角,但这一回却不再是因为痛楚或难受,而是极致、满溢的快感。 “啊,天鹤——” 在她失声似的低喊声中,他用力朝里进袭,热烫溅洒,激得她又是一阵颤抖。 就在意识即将消失的瞬间,她突然明白,这才叫结束。 全身乏力,却又无比满足的结束。 他在她体内停了许久,直到硬挺稍见放松,这才慢慢滑出,翻身将她抱进怀里。她太敏感,连这一丁点动作,都让她发出喘息。 “还好吗?”他嗅闻她身上掺着热汗与花香的气味,又觉蠢蠢欲动。 只是不行,他得按捺自己。少说也要给她一天——不——半天——不——他下定决心,至少也要给她两个时辰时间休息。 忍两个时辰不碰她,已是他最后的极限。 他太贪心,光这样卧在她身侧,已又让他亢奋不已。 听闻他的问题,良久才喘过气来的她,勉强张眼已睇。 眼神之娇媚,让他捧着她脸开心地一亲再亲。 她的答案,尽在不言中。 第八章 住在西湖别苑这几天,两人足迹踏遍了西湖每一寸。因为是姑娘家,不好抛头露面,西湖的美,什么一山二月、二堤三塔,红萼向来仅能诗里听闻,而不得亲见。 可这几天,她总算深切明了苏轼那首诗里的意涵——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不过说来,她整日笑逐颜开,不全是因为赏到美景,而是身旁相伴的人儿。韩天鹤博学,在他口中,西湖每一处皆有说不完的掌故。她也喜欢见他眉飞色舞说话的摸样。她时常在想,自己以前是怎么了?他的优点,怎么慢了这么多年才发现? 早晨醒来,常可以看见他痴傻望着自己。问他在看什么,他总会过来亲亲她,然后说,他担心这只是一场梦 她理解他为何不安,一个女人,他日夜盼了七年,忽然有一天,发觉她真的躺在自己身边,怎么能不教人觉得仍在梦中? “傻夫君。”她伸出纤手,慵懒地勾住他颈脖。相处这么一段时间,她已很清楚如何驱散他心头的惶惑——就是用她的吻、她的身子,直白地告诉他,眼下全是真的。 这幷不是梦。 梦里的她绝对不会娇媚地吻着他嘴,不会磨蹭他的脸颊,不会用细白的长腿勾住他的腰杆,手指也不会抚摸他健硕的胸膛。 通常这时候,他就会‘醒’过来了,而且是脑子连同下身,一块儿醒。 他指掌搓揉她越发变得柔腻的胸脯,轻轻叼着那挺起的红梅,贪婪地吮啜拉扯,总是要磨到她双腿不住轻颤,腿间一片湿滑,才肯好心地碰触其他地方。 她也有治他的办法,经他调教,她现在已知道自己该怎么碰触他,会让他亢奋难耐,她总会在神智尚未涣散之际,模仿他来舔他胸口两点,或以齿轻吻他腹间结实的肌理。 每次她那样碰他,就会见他涨红脸,鼻间急促地呼吸。 而挺立在他腰下的男物,也会变得更红,更硬。 “红萼。”他轻轻一拉,让她跨坐在自己腰间,接着他坐起身,揉捏她丰润的双臀。 烫热的男物就在她穴口轻画,浅浅磨蹭,就是不进入她。 “天鹤——”她感觉自己变得好湿,好湿,体内像有一把火,就快把身体烧融了。 “想要我?”他轻轻刺着,又淘气地抽出。 “想。”她双乳贴着他胸口磨蹭,她恼得都想张嘴咬人了。 “想我怎么做?这样?”他多探入了一点。“还是这样?”他又把自己抽出。 “都要。”她勾住他脖子低哼着,臀儿配合他的戳刺,一次又一次接纳他,再离开他。稠滑的蜜津染湿了两人腿间,间歇响起的拍击声,更是添加了闺房里的旖旎风情。 欢愉和情热紧紧缠绕住两人,韩天鹤最后又换了个姿态,抱着她从后深深进入,直到身下的她连吟叫也不成,才猛烈地迸发出来。 欢爱过后,两人总还会在床上窝上一会儿。她极喜欢他拿手顺着她发的温柔直到她恢复力气,他才会喊人送来早膳,深情款款地喂她喝粥吃菜。 “我又不是娃娃,我自己来。”她从他手里抢回饭碗。 每天总要这么闹过一回,他才会甘愿拿起他自己的饭碗。 “等会儿吃完,我们到市集晃个一圈,买些吃食甜点,明天好回去见陵春。” 他爹给的七日假期,今天是最后一天。 她扑哧一笑。“你担心春姐不放过你?” “还叫春姐?”他侧头看她。 哎呀,他脸红一笑。她都忘了,论辈分,春姐得改口喊她表嫂了。 “想想还真别扭。” “习惯就好。”他夹了一块腌萝卜进她碗。“你也可以顺便想想,岳父大人那儿有没有缺什么东西,一道准备。我们出来七天,爹也帮我们顾了牡丹七日。该送点礼谢谢他辛劳。” 说到牡丹,她搁下碗筷慎重说道:“这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园里的牡丹,除了爹之外,我是不会让给其他人照顾的。” “当然。”他也慎重其事地放下碗筷。“我知道你对那些牡丹的感情,我也从没想要你停手不照顾。不过有件事我也想跟你商量,多找几个聪慧麻利的婢女帮手。” “为什么?我又不是忙不过来。”她不解。 “两个原因。”他仔细解释。“第一,是你得开始学着当个当家主母。爹跟我商议过,再过个两年,等他五十大寿,他打算把钱庄全权交由我打理。换句话说,到时候韩家的老爷夫人,就是我们两个。第二,也是得替岳父大人着想。”他牵起她手。“要是哪天你有了身孕,没法亲自照顾牡丹,又没训练出帮手——” 到时又是老爹爹得代她受累,她于心何忍。 还是他想得透彻、想得深。她按按他手调侃。“我总算亲见一次你运筹帷幄、精明干练的神态。” 他鼻里一哼,装出神气摸样。“为夫我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她被逗得咯咯直笑。 “好了,闲话不多说,饭菜都凉了。”他重新拿起饭碗,又夹了一片红烧肉到她嘴边。 她欣然张口吃掉。 翌日,两人马车一进家门,俞陵春立马杀来。 “韩天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这笔账忍了七天,总算可以好好算算——” “别急别急。”韩天鹤牵下娇妻后,才从车里捧出一只木盒。“先瞧瞧我们带了什么回来。” 一瞧又是盒子,俞陵春哼了一声。“你以为我那么傻,还会再上你的当?” “不不不。”新嫁娘红萼帮忙说话。“盒里的礼是我一道挑的,保证你会喜欢。” 瞧她一脸幸福的摸样,俞陵春拉她到一旁。“嗳,我先前逼你听的那些,怎样?是不是派上用场了?” 她娇羞地瞪了陵春一眼。 “中了中了!”俞陵春哈哈大笑。“依我对你的了解,你这一扭,就表示我那些话不但派上用场,而且,你还很满意。” 她不依地跺脚。“陵春!”真是,一进门就糗她。 “表嫂。”俞陵春依样喊回去。“怎么样?突然‘升格’的感觉?” “哼。”她佯怒地接走木盒。“取笑我,礼物收回。” “嗳嗳嗳,我的好表嫂。”俞陵春涎着脸陪笑。“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妹子我计较那么多。” 贫嘴。瞪陵春一眼后,她才把木盒递回去。 俞陵春喜滋滋地打开盒子。“我看看里边藏着什么宝贝——” 这回盒子没锁上,一掀就看见里边藏了什么。 里边摆了一只镶银果子盒,做成一朵梅花的摸样,花蒂就是把手。一揭,里边镶了五支描花碟子,还盛着五样点心,红绿黄黑白,配色极艶。 红萼在旁解说:“我看你喜欢吃甜食,可就缺了一只漂亮的果子盒,昨儿刚好在街上看见——” 这果子盒还有个小机关,盖上有个卡榫,扣好了,盖子就会稳稳盖起不会掉。 俞陵春将盒盖掀起又盖上,欢喜地听着卡榫的声音。“这个好这个好,这样回程车上,我就不用担心点心老往外掉了。” 红萼一听,忙问:“你要回去了?” “是啊。”俞陵春拈了一块松子糖进嘴,“为了喝你们俩这杯喜酒,我们已经在这儿待了太久,京里已经写信来催,要我们快些回去。” “可是你怀着身孕。”韩天鹤接着说:“舟车劳顿,好吗?” “你忘了,我身边跟了个现成的大夫,有什么比这更妥当的?” 这么说也是没错。红萼一脸依依不舍。“我以为还可以跟你多处个几天……” “跟我处干么?”俞陵春取笑。“我又没办法跟你生孩子。” 又来了。红萼瞪她一眼。 “好啦好啦。”俞陵春笑着说道:“你们快去跟伯父请安吧,他一早就坐在厅里等你们了。” 韩天鹤点点头,牵起妻子的手。“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俞陵春望着红萼笑笑。“你要我陪就快啊,赶明儿个你想我,就只能往京城跑啦!” 红萼点头,补了一句。“我等会儿去你房里找你。” 俞陵春扬扬手,目送两人离开。 陵春一走,房子里便静了下来,好在红萼还有一园子的牡丹可以消磨时间,倒也不觉寂寞。 这天,一大早,她领着三个婢女在园里挖土。牡丹喜欢向阳、不积水处了抚养这园娇贵的牡丹,她爹当初还大刀阔斧,把园里的土尽数换成适合牡丹生长的沙质土,费了一年把土养肥之后,现今才有办法看见这园万紫千红的牡丹。 “记得,栽植牡丹要深翻土地,土炕一定要想办法挖大。要让每条根都舒舒服服地展开来,像这样拳在一块儿是绝对不行的” 在她喃喃教导的时候,一名佣仆朝园里跑来。“少夫人——少爷请您过去书房一趟。” 这会儿?她抬头望一望天色,还不到午时啊,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没交代。”佣仆回答。“不过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安排好工作之后,她解开傅在头上的布巾,快步走回房里。 “小翠,快帮我把衣裳拿来。” 虽然已晋升为韩家少主母,可种花的时候,红萼还是习惯穿粗布衣袍,好方便行走。 “怎么今天特别早?”小翠取来折密的月华裙与水蓝衫子,麻利地披在主子身上。 “天鹤有事找我。”红萼对铜镜看了看。“我的牡丹玉簪呢?” “拿来了。” 红萼嫌重,一向不喜在头上簪太多金银珠翠,一支玉簪配两朵金钿是她许可的装扮。 打点好后,她快步走向书房。 “少夫人。”侯在门外的瑞净一见,立刻帮她把门打开。 她头一点,提起裙摆跨进门里。“天鹤,你找我?” “红萼。”一直在房里踱步的他,倏地走来牵住她手。 她一望他脸色,察觉不对劲。“怎么了,瞧你眉心皱的?” 他闭眼一叹。“常州分号出事了。” 先前他跟她解释过,钱庄生意,除了靠大户储存银子之外,另个来源便是银票;客人可以上埠康任一个分号存银子,然后拿着银票到任一分号兑现银。 埠康底下二十余分号,向来因循‘妥当’二字行事,怎知一上午,信差送来消息,说常州分号出了岔子,一名伙计把款子放给马帮,现下时间到了,却收不回来。而那伙计也突然逃得不见踪影,现在是一个头俩个大。 “钱数很大?”她问了重点。 “粗略估计是五万两。”韩天鹤接着说:“每家分号的现银有限,这会儿款子收不回来,势必影响其他人的兑领。我一早已写信要求其他票号帮忙,现在就是担心消息走漏,常州那儿的老客户会急着提现。” 做生意最是讲究信用,而信用这东西,向来消失得也快。一个不注意,埠康二十多年打下的基业,或许会因此毁于一旦。 “这事爹知道吗?” “我先来告诉你,等会儿就过去找他。”他拉着她坐下。“我找你来,是来跟商量,我打算到常州一趟,除了收拾残局,马帮欠下的借款也要想办法理一理,做个场面给外人知道,埠康不是任人错捏的软弱角色。” 她想了想。“你去常州我没意见,但面对马帮……你一个人,会不会有问题?” “我会见机行事,不会傻到跟他们硬碰硬。”他拍拍她手要她放心,虽然他明白她不可能因此就不担心。“也得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们才成亲不到一个月,就得丢着你出远门——” 她按住他嘴不让他再往下说。“都已经是夫妻了,还说这种见外话,我只要你答应我,一路小心,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如此情深意切的提醒,他怎么能不允。 “我会的。”他凑头亲亲她的脸。“何况还有你在家里等我,单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再三小心,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跟你一道做的。” 她望着他重重点头,接着反手抱住他。“这是你亲口答应的,你一定要安然无事回来!” “我会。”他低头寻上她唇。“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伤心。” 事情紧急,韩天鹤一从他爹书房离开之后,随即打点行李,准备出发到常州求方便,他此行只带了钱庄里一名略懂拳脚的伙计。依依不舍挥别娇妻后,主仆俩上了马车,很快朝常州奔去。 日夜兼程,主仆俩花了不到三天时间即到常州。韩天鹤一下地立刻要人送讯会杭州,说他一路平安,让家里人少点记挂。 韩天鹤私下盘算,这趟常州行,约莫七日就能将事情安排妥当。可怎么知道,这天,就在他盘查完账本,正打算出门吃宴的时候,忽然来了四名蓄着大胡、摸样不善的彪形大汉。 韩天鹤立即有了警觉,知道来者不善,但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不好先做判断,仍就和颜悦色地询问:“有何贵事?” “确实是贵事。”为首的大汉哈哈一笑,其余三人极有默契,开始伸手捋人。 这会儿局势清楚了,他们要的是韩天鹤。 韩天鹤幷非软柿子,扎扎实实赏了来客几个硬拳头。无奈其他伙伴身手太差。一个不留神,一名二十来岁的伙计反被擒住,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你只有两个选择。”大汉望着韩天鹤,逼他马上作决定。“一是乖乖跟我们走,我就放了这小子跟这家店;二是我杀了他,再把这家店砸个粉碎,但你一样得跟我们走。” “别理他,少爷,我们跟他们拼了!”同韩天鹤一道来的伙计王和喊道。 但韩天鹤不这么想。看四人衣衫褴褛,面有饥色,就知对方处境不好。处境不好只有一个可能——要钱! 人命关天,若是银子能解决的事,他绝对不想伤到人命。 “诸位兄弟,瞧你们身手,是马帮的人吧?”他望着为首的头儿问道。 头儿不愿浪费时间,也是担心店里有人到官府那儿报讯。“废话少说。我数到三,你不说话,我就当你不要这小子的命。”架在伙计上的利刃又是一紧。“一、二——” 韩天鹤吸口气。“我跟你们走。” “少爷!”旁边一干伙计傻了眼,不明白少爷为何会作此决定。 “人命要紧。”韩天鹤只说了这一句,乖乖束手就擒。 头儿眼神一瞟,底下人立刻掏出绳索将韩天鹤双手绑得死紧。 “告诉你们大老爷,要你们家少爷一条命,就拿一百万两银来。”丢下这么几句,头儿放开吓到尿裤的伙计,带着韩天鹤扬长而去。 韩天鹤被绑的消息很快传回杭州。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韩天鹤他爹,也是埠康现今的当家韩绍,难以置信地望着伙计王和。 年纪比韩天鹤稍长的王和频频抹泪。“老爷,是我们底下人保护不周,才会酿成这场灾祸,您就责罚我吧。” “现在不是责不责罚的问题——”韩绍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踱步。经营钱庄二十余年,他从没遇过这么大的难题。“天鹤呢?有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好不好?马帮那帮人会不会对他不利?” 王和擦擦泪说话。“小的派了人去打听,据说马帮这一阵灾祸连连,一场瘟病弄死了他们帮里不少马,没马就没办法接生意——” 韩绍明白了,马帮这批人是走投无路,才会动起捋人勒索的念头。 “让我好好想想——”韩绍话还没说完,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爹,听说有天鹤的消息?” 穿着桃粉外袍,淡粉裙幅的红萼闯了进来。自韩天鹤到常州,每隔一天、两天,总会收到他报平安的信笺,但这几天却迟迟没来消息。知道爹也担心天鹤。红萼嘴边虽没多问,可心里却比谁都要担心。 方才听仆人提起,好像有人从常州回来了,正在灶房同朱嫂说话的红萼,身一转既往书房跑来。 但进来一见爹表情,还有频频拭泪的王和,她心里摹地一紧。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先别慌,问清楚情况再说。 “天鹤呢?”她抖着声问。“为什么天鹤没跟王师傅一道回来?” 韩绍担心她挨不住,先要她坐下,才肯告诉她实情。“天鹤被掳走了,对方要求一百万两银才肯放人。” 红萼吸口气。一百万两,韩家虽富,可要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两,也是不容易的事。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两人。“现在呢?天鹤还好吗?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少爷一被掳走,小的立刻赶回杭州报讯,所以少爷的现况,还得等常州那儿传来消息——”王和愧疚说道。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忍住到口的呜咽。他出发前明明对她保证过,绝对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现在却…… 韩绍轻拍她肩膀。“红萼,你先别难过,爹正在想办法。” “可以吗,爹?”她抬起湿红的双眼,焦急地望着韩绍。“这笔钱,我们能马上筹出来?” “就算不能也要想办法。”韩绍深深吸气。“红萼,你放心,爹一定会安安全全妥妥当当把天鹤接回来。” 韩天鹤这头也没闲着,自被人绑着离开分号,他脑子便不断转着,想着该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 他知道现在他只有一个人,力拼不行,只能靠脑袋智取。 而且要快!他知道他被掳走的消息一传回杭州,红萼跟爹肯定会担心死的! 一想到红萼那只漂亮的眼眸会因为担心他而哭得发肿,他心里就一阵抽疼。 好在马帮头儿也没为难他,一回马帮就把他关在一间四面都守着人的小屋子里。送来的三顿饭虽然粗糙,但味道还不差。 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会好好养他养到赎款送来为止。 被关了几日,韩天鹤靠自己双眼,还有守卫们对话拼凑出实情。马帮这会儿是真的有困难——每天送饭来的妇女,多是面黄肌瘦,衣裳也是补了又补的摸样。守卫们也是再三哀叹,忧心这样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还得再挨多久。 被关第三天,他心里盘算停当,头一回拍门要守卫去请头儿。 “我想了个赚钱的法子,看你们帮主要听不听。” 就这句话,诱来面貌凶狠,双眼却炯炯有神的马帮头儿——马野龙。 进了门,马野龙幷没坐下,只是一脸怀疑地望着韩天鹤。“听底下人说,你有事情找我。” “是。”韩天鹤一派安适地要马野龙坐着谈,仿佛当这是自己家,而来人,不是绑他来此的绑匪,而是上门谈事的客人。 马野龙从没见过韩天鹤这样的人,对他的印象,也多了几分敬重。 韩天鹤想出来的主意说难不难,既然帮里的马目前没法撑起帮众们的生计,那就化整为零,让拳脚利落的汉子外出工作,只留下少数人守住家园,等日后马儿养大,再重整马帮,继续先前的营生。 马野龙盯着韩天鹤想——这家伙干嘛帮他们想活计?里头是不是有诈? 韩天鹤察言观色,一下解出马野龙心思。 “我知道马大哥不相信我,认为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事,被掳来的人不吵不闹就算了,竟然还帮掳匪想办法,但我就是这个性,我来常州这几天,把分号里的账册大概看了一遍,发觉我们跟马大哥往来已久,您也一直是有借有还的好客人——” “废话!”马野龙大掌一拍。“我马野龙向来说一是一,从不食言,要不是这场马瘟弄得帮里无法安生,我也不至于——”起了歹念。马野龙忍住底下话没说出,但黝黑的脸上清楚可见他的不甘愿。 韩天鹤点头,他可以理解。世道就是如此,运气差的时候,一文钱也能逼死一条好汉。 “我明白,所以我才想帮马大哥您。”他说的恳切。“当然,我也会提出适当的帮助,埠康再借您十万两,归期由您自定,且无保无息。” “用十万两换一百万两——”马野龙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答应?” “我赌您会答应。”他坦然直说。“眼下十万两,您可以正大光明告诉全天下人,这款子是您马野龙用您信誉借回来的,而且只要您把我送回埠康,我立刻能提出现银,解您燃眉之急。但一百万两——说真话,埠康虽是钱庄,但筹起来仍得费上十天半月。小弟斗胆说一句,马大哥底下人,还挨得住吗?” 马野龙眯着眼睛看着他。“我看,你是舍不得花那一百万两吧?” “是。”他不避讳。“但另一原因,也是不想马大哥背上掳人勒索的罪名。” 后边这句话,教马野龙沉吟许久。 马野龙长韩天鹤十来岁,靠的是精湛养马训马的功夫,才闯出今天成绩,就算土里的竹根也想往上发芽,有谁会希望自己越过越堕落,好好的善良百姓不当,净当个匪贼? 只是白花花的一百万两银,一得手就是一辈子的衣食无缺,实在是个颇大的诱因。 韩天鹤心里虽急,但表面仍旧一派安适。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马野龙幷不是贪到骨子的人。只要有机会让马野龙东山再起,他不会甘愿当个匪贼。 当然,最坏的打算,就是等杭州送来一百万两帮他赎身。 “我考虑考虑。”马野龙说。 这一考虑,又是两天过去。 第九章 杭州这边,韩绍花了十天时间,总算把一百万两筹到。 可难题来了,谁去送? 被掳的是自己的孩子,身为爹的韩绍自是当仁不让。问题是现在韩天鹤不在,阜康不能一天没人,只能另想办法。 但如果请钱庄里的伙计领头——不是韩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百万两钱数不小,实在没办法放心。 几番考虑,韩绍只好召集韩家亲戚二十余人,包括红萼还有她爹,大家一起坐齐了商议。 开诚布公,韩绍把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所以呢?”韩绍的哥哥,红萼得喊一声大伯的韩明开口。“你要我们怎么做?” 韩绍答:“我想问问底下这些小辈,有没有人愿意担起这工作——” 韩绍话一说完,原本窸窸窣窣不停的屋子,忽地静了下来。在场的和韩天鹤同辈的表亲少说也有十来个,但个个是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说话。 瞧这景况,韩绍心寒了。 想他阜康,发达的时候,这一群人从没忘过来分一杯羹。可阜康一有难,一个个却缩得像只耗子似的,连眼神也不敢跟他对上。 这就是夸口说愿意患难与共的兄弟!韩绍冷笑。 一旁红萼瞧瞧左右,发觉没人吭气,急得都快哭了。 自天鹤被掳,她没一天睡好吃好,一双眼也老是红红肿肿,一看就知她白天夜里,总是以泪洗面。 要不,她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苍白,就像忘了浇水的花蕾,摇摇欲坠? 韩绍担心她挨不住,原本不让她来,是她坚持听个仔细,韩绍才勉强让他列席。 韩绍痛心疾首。“你们就这么狠心,宁可见死不救,也不愿意帮忙送银两去救人?!” “我说二哥,”韩绍的弟弟,红萼得喊三叔的韩严说话。“天鹤被掳,我们当然心焦,可是您这要求也实在太为难我们了……您看马帮人那么恶,光天化日就把天鹤强掳了去。我们这些人,说身手没身手,带着这一百万两银上路,不是要我们活活去送死!” 每一个都不愿惹麻烦,纵使是至亲手足,事关性命,也要亲兄弟明算帐。 “所以你们就傻楞楞坐在这儿,什么也不做?”韩绍指着众人骂。 “话不是这么说——” “是啊二哥——” “我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群人纷纷说着,什么前阵子刚拐伤脚啦,还是家里有人生病,得留下来照顾之类的借口说了一堆,吵得一塌糊涂。 冷眼旁观的阮单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我去。” “咦?”屋子里二十几颗头全移到阮单脸上。 “我说,我去送。”阮单环顾众人,一张脸绷得死紧。“好歹我也是天鹤的岳父,女婿有难,我实在没法坐视不管。” 这几句话,像搧了在场叔伯表亲一耳刮,众人面色都讪讪的。 论亲,外家岳父哪亲过自家兄弟? 可这么多亲人,硬是没一个有肩膀,敢挺身而出。 “亲家,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去!”韩绍一口回绝。先不论阮单年纪,单看他拄着拐杖的样子,就怕他挨不了长途跋涉。 “不然就我去吧。”红萼自他爹身边站起。她这话已经在心里憋很久了,开头一发现众人都不吭声,她脑力就转着——既然没人敢去,就由她来吧!“就像刚才三叔说的,大家都是手无缚鸡汤之力的文弱书生,那么我一介女流,也差不了多少——” “不行!”韩绍跟阮单同时喊。“你不能去!” 红萼迸出泪来。“可是天鹤已经被马帮的人带走快十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爹!我真的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自个儿的夫婿自己救——还有什么事比这更理所当然的? “不行!”这事两个老的都不答应。“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去!” “爹——”泪流满襟的红萼跪倒在地。“算红萼求您俩——” 韩绍红着眼眶拒绝。“红萼,你有这片心,爹很感动,但不行的事就是不行!要是你在路上有个万一,你说,你要我拿什么脸跟亲家、还有天鹤交代——” “我看还是我去——”阮单又说。 “你也不行——” 就在屋里吵成一团的时候,几名仆役的欢呼声突然传了进来。“老爷、少夫人,您俩快些出来,看是谁回来啦——” 一屋子人全挤了出去。 红萼一见远远跑来的人影,眼泪也顾不得抹了,裙摆一拎立即冲了出去! 老天!是天鹤! “天鹤!”她又哭又叫地扑进来人怀中。“天鹤——老天爷——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韩天鹤抱着亲爱的妻子,心怜地看着她憔悴的面容。“老天,红萼,瞧瞧你瘦的……这几天,你一定很难捱吧?” “我快担心死了——”不顾身后还有一堆人看着,红萼忘情地吐露这十天来的煎熬。她从不知道,原来漫无头绪等待的滋味会是如此难熬,简直就是度日如年。“要是你有什么差错,我肯定也活不了了……” “傻瓜。”他红着眼眶抚着她发,就知道她会哭得肝肠寸断,他才要想尽办法平安返家。“我不是跟你发过誓,绝对会安然无恙返回你身边?” “呜呜……”红萼哭得不能自己。积累多日的忧虑与担心,只能靠滂沱的眼泪发泄。 尾随在后的韩绍静静地等到小俩口倾吐完相思,才招手要儿子进屋里说话。 直到这会儿,韩天鹤才发现一干叔伯都在。 “今天什么风,把大伙儿都吹来了?”韩天鹤牵起红萼的手,边看着众人边往屋里边走。 仍旧啼哭不止的红萼小声说:“大家是来讨论送赎款的事。” 韩天鹤一望众人,发觉除了爹跟岳父大人之外,其余皆是满脸愧色。 “怎么回事?”他在红萼耳边低问。 她摇摇头,算是帮亲戚们留点面子,不肯当面揭穿。 韩家大伯说话。“既然天鹤平安无事回来了,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聊,那我们——就先回去?” “是啊是啊。” 几个叔伯一同极有默契的,接连说了几句道贺的话,便一个一个缩着脖子离开了。 站在原地不动的韩绍频频摇头。“这帮人,我今天总算看清楚他们真面目了!” 韩天鹤笑问:“爹,您怎么一脸气呼呼的?” “我要说了你也会气!”韩绍在厅里坐定,一股脑儿地把方才争论说了一遍。“没想到这一帮二十多人胆子这么小,加起来还比不过红萼一个。她为了救你,刚才还跪下来求我让她去送赎金——” 天鹤吓一大跳。“你也太大胆了!” “有什么办法,”她嘴一瘪。“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关在马帮,什么事情也不做?” “对了,”没走掉的阮单出声问道:“马帮那帮人,怎么会突然间放你回来?” “不是突然。”他把跟马帮头儿马野龙商议的条件详述了遍。除了无保无息借给马帮十万两银之外,他还带走马帮兄弟一共五十名,分派到阜康各个分号当护卫。他笑说:“那群马帮弟兄个个身手矫捷,我想分号多了他们保护,最少今年不会再有上门掳人的事情发生。”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阮单赞不绝口。“真亏你想得到!” “你确定这帮人不会出什么岔子?”韩绍是生意人,总是多点谨慎。 “我确定。”韩天鹤相信自己的眼光。“我和马野龙聊过,他样子虽鲁,但不是利欲熏心的人。至于他那帮手下,我一个一个看过,都是老实憨直的驯马汉子。他们是真的走投无路,才会铤而走险。” 红萼一脸佩服。“所以说,你不但省下了一百万两银,还保住了马帮弟兄的清白?” “不对。”韩天鹤摇摇指头。“实际上是九十九万五千两银——” 她不解。“为什么扣掉五千两?” 他答:“聘请马帮弟兄一年的饷金。” “噢。”红萼恍然大悟。 “干得好,天鹤。”韩绍大笑。“一刻钟以前,我还在想,我二十年前开这阜康,是不是做错了,才会害你受此灾厄?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很确定,我没做错。” “爹当然没错!”韩天鹤接口。“要不是您当年开了阜康,您也不会跟岳父大人认识。你们俩不认识,就没有现在的我跟红萼,没有红萼……”他握紧手里的柔荑。“我就不会呕心沥血、用尽心思想出这两全其美的办法,救了自己,也救了马帮一群人。” 韩绍连连点头。“你说得没错,这一切全是因果,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既然事情已圆满落幕,”阮单拄着拐杖站起。“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爹——”韩天鹤起身。 “你不用忙。”阮单摇头。“倒是我这个女儿,你要多费心思照顾。你被掳这几天,她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瘦得,风一吹就到了。” 怎么话又转到她身上来了!“爹——”红萼脚微跺。 天鹤一回来,原本摇摇欲倒的她,终于多了一丝血气,但还是一样,教人我见犹怜。 “我说的是实话,不然你问亲家公是不是这样?” “没错。”韩绍接腔。“天鹤也是一脸倦容,我看你们俩都回房休息,我要朱嫂熬点鸡汤,让你们俩补补身子。” “既然爹都这么说了,”韩天鹤牵起红萼的手。“我跟红萼就恭敬不如从命,回房休息去了。” “去去去。”韩绍挥着手,和阮单一块儿目送他们俩离开。 “我说,”阮单转头望着老友笑。“我们俩这个亲家,还真的是结对了,瞧他俩,多恩爱的一对。” “是啊。”韩绍想起刚才,一屋子亲戚,竟只有老友一人仗义而起,真是既感动又感慨。“天鹤刚说得一点也没错,当初你要是没带红萼来见我,我也不会多这么一个体贴勇敢又善良的好儿媳。” “你也是,一个人把天鹤养得这么聪明,心地又好——”阮单接口。 “我看我们就别再互夸他们俩了。”韩绍拍拍老友肩。“赶不赶着回去?要不赶,留下来喝两盅?今天我开心极了!” “有什么问题?” 阮单手杖一敲,同样搭着老友肩,快意地走回屋里。 韩家这厢,韩天鹤一把房门关上,立刻拥着红萼好生亲了个够。 “老天,我想死你了。”他的嘴磨着她的脸颊,微开启的唇密密地吮着她唇角。“我被关在马帮的每一天,都在想你要是知道我被掳的消息,会哭成什么样子——瞧瞧你,我真没料错!” 原本粉红水润的脸庞,现在白得跟纸片儿一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满布红丝,一见就是几天寝食难安的模样。 “我没办法……”她声音暗哑。“我一想到你在马帮,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有人故意跟你过不去,不给你吃喝棉被盖的……” “我还好,”他双臂一展,“你瞧我,被关了几天,还不是生龙活虎的。” “瞎说,明明眼底就黑了两圈。”她红着眼眶望着他脸。 “你不也一样。”他点点她眼角。 两人互看,噗地笑了出来。 “说老实话,一趟路从常州赶回来,还真的累坏了。”他扭扭坚硬的臂膀。“我一路上舍不得睡,就想着早点回来见你,让你安心。” “我帮你捏捏。”她压他坐下,纤手在他肩上又捶又捏。“真的,硬得跟石头一样。” “硬得像石头的不只有肩膀。”他一双眼在她脸上胸上打转。“另一处是哪儿,应该不需要我说,对吧?” 她拍了他后脑一记。“一回来就不安分。” 有这么个娇妻在侍,傻子才要安分。 他一把拉她到身前来。“不需要按了,我不想你捏得手痛。” “但你肩膀——” “泡个热澡就舒服了。”他扬声要佣人烧热水来。“陪我一块儿洗?” 她睨他一眼,算是默许。“我去帮你准备干净衣裳——” 他往后一拉,任她跌坐在自己腿上。“等会儿有的是时间,你先陪我聊一聊,解解为夫我的相思之苦。说,这几天,想不想我?” “还用问?”她嗔他一眼。“没瞧我眼睛哭成这样——” “不是这种‘想’,”他蹭着她脸庞。“是旁的‘想’。” “哪有可能?”她捶了下他肩膀。“担心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想到旁的去! “是哟。”他一脸可惜。“我倒是常想,一边担心你难过,一边又浮想联翩——” 这会儿他安全回到自己身边,心头大石卸下,她总算有办法回点俏皮话。 勾住他颈脖,她斜睨着他问:“想什么?” “想着回来见了你,个头该做些什么。”他唇瓣再次寻上她,边亲边说:“我想了好几种办法,从前面从后面,或者就近直接在书房里,还是一块儿坐在澡盆——” “我不要听了。”她捂住耳朵。“你好吓人,整个脑袋尽是这些。” “别跟我说你不想——”他大掌握住她胸脯,不消逗弄,那儿就挺出一颗小石。“瞧,这是什么——” “你坏。”她羞得躲进他怀里,知道自己反应,一定会让他高兴得不得了。自两人成亲之后,他就爱在她耳边说些羞死人的话,每次总要逗得她耳根烫红他才肯罢休。 “谁教你这么可爱,秀色可餐。”他贴住她露出的细颈,吮出一个痕迹;一等她吃痛呻吟,他又爱怜地舔舐抚慰。“一想到你在我怀里的样子,我恨不得背上生了翅膀,啪啪啪飞回你身边——说来马野龙那群人也真是可恶!让你担心得瘦了一圈。” “下回,”她接着他话尾说道。“带我一块儿去,不管你到哪儿,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把我带着,好不好?” 他抚着她脸颊。“我舍不得你舟车劳顿……” “但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两行泪自她眼角滚落。“你不知道,傻傻等待的滋味多难捱,我连梦里都在盼你回来,可是每次睁眼,身旁却没有你在——” “好好好,你别哭,我答应你就是。”他最舍不得她掉泪。他常挂嘴边的,他是娶她回来宠的,不是回来伤心的。她弯起眉眼的甜笑,就是他这辈子得过最棒的奖赏。“但有件事我们要说在前面,带你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就危险的地方不行。” 她抿住嘴。“就是因为危险,我才更要跟——” “不成。”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先别恼,听我解释。你模样太美,十个男人见了有九个会心动,剩下的一个,正好是瞎子。像这回,要是马野龙见了你,难保他不会一刀杀了我,抢你做他的马帮夫人。”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问题是,合不了她心!她身子一扭。“你就舍得放我在外头担心!” “舍不得。”他承认。“但你要知道,你若有个万一,哪怕被人蹭破了点皮掉了撮头发,都可以引出我的杀意。你想想那场面,在我拼死要保你安危的情况下……” “你不用说了,”她按住他嘴。她明白他意思了。要是有她在,他就得分神多保护一个人,人说双拳难敌四掌,万一要是来了三个、五个、甚至八个、十个,多个她在身边,只是多增加危险。“以后你出远门,我不会再吵着要跟了。我只求你永远都像今回一样,平平安安回来见我。” 他叹口气,头抵着她额爱怜地蹭着。“我说过了,只要有你在,就算我想破了脑袋,也会想办法安然无恙地回来。” “好。”她紧紧抱住他,小脸挨蹭他肩膀。“我就听你这句。” “现在,”他亲亲她脸颊。“有心思听我说些浑话了?” 她破涕为笑。“真拿你没办法。” “我喜欢看你笑。”他指背挲着她脸颊。“你该知道,你随便一个蹙眉,都可以牵动我的心。而你一哭,我的心就像被人拧过一样,又刺又疼。” 望着他深情的眼,她突然主动亲住他。 他微感惊讶。他羞怯的美妻,向来都是得经他再三催逼,才会半推半就做出一些大胆之举。 今回,算不算有了进步?“怎么,你也想要我?”他在她耳旁喃问。 她大着胆子反问:“不可以?” “乐意之至。”他手一摊,做出束手就擒样。“难得娘子有兴致,为夫我就休息一回,看你表现?” 贫嘴。她羞得别开身子,又马上被拉了回来。 “来嘛,我喜欢你亲我,很甜。”他气息拂过她唇,要碰不碰的。 她叹了声,结束两人的距离。 他的嘴在她唇下张开,羞怯的舌迟疑了会儿才滑进他口中深处。 一感觉到她的探索,他就像渴了许久的旅人,热烈激情地吮蹭,直到她全身发软,唇里溢出娇吟。 他的手占有地捧住她右臀,而后滑至她腿间,隔着衣物逗那私密的交接点。 她头偎在他颈边喘息,随着他举动微扭着腰肢,仿佛他这样的碰触,她还觉不够。 “站起来。”他轻咬着她耳垂边说:“再跨到我腿上。” 她羞答答地悬坐着,露出脚上的荷红绣鞋。他边吻着她唇边撩起她裙摆,沿着她分开的长腿一路上抚。 “好滑。”他贴在她唇边喃喃。这是他日夜思念的触感,比白玉还温润细滑,教人爱不释手。 但是,还有其他更令他迷醉的地方。 他牢牢将她搂在身上,手指轻蹭她早已湿滑的开口。她两手紧攀着他肩无助地喘息,感觉他手指轻佻地转圈,接着又浅浅戳刺。 “天鹤——”热情的天性还是战胜了羞怯,她挺腰让自己更靠近他手指,要求更多的碰触。 可他硬是不理,不断用声音、用手指挑逗她,直到她全身发烫,气喘吁吁。 “真是太销魂了,我的红萼,你感觉到了吗?你那儿正细密地吮着我手指……又湿又滑……好像想把我的指头吞掉一样……” “不要——”她捂住他嘴不许他再说,他却淘气地反啮她手指。 “你明明就爱听——”他淫靡地舔着她指缝,还故意弄出“啧啧”的吮吸声。“你就承认吧,你就爱我欺负你——” “才没有。”她哪可能承认。 闺房里,她的娇羞与不依也是他酷爱的乐趣。他呵呵笑地旋着手指,吮着她唇角逼问:“真的?那以后我就不这样碰你,也不再跟你细诉我多喜欢它贴着我指尖抽搐——” “你坏。”她娇恼地槌他肩膀。明知道她心意,还故意说这种反话捉弄她! “我当然要坏,谁教我的亲亲娘子不肯老实承认,她就是喜欢我在她耳边说些浑话,弄得她全身软麻的……” 随着他的呢喃,他指尖的逗弄也越发变得大胆深切。到最后除了他长长地滑进抽出之外,她已没办法再顾及其他。 她浑身冒汗地扭着细腰,感觉自己打开的腿间变得好湿,好像全身都快融化掉了一样。 “啊……天鹤……啊……” 就在她几乎快攀上边缘的瞬间,煞风景的敲门声响起。 她吓了一跳,眼睛倏地瞪圆。“有、有人来了!” 韩天鹤闭眼喘息。可恶!他忘了刚才请佣人烧热水过来。 “少爷、少夫人,您吩咐的热水,还有老爷吩咐的鸡汤,都已经准备好了。”佣人在外边喊着。 “等一等。”他抱着仍旧喘吁吁的红萼到床上,然后拉下床边的纱帘遮掩。他可不希望她欲望腾烧的模样被别的男人看见——哪怕是自家家仆也一样。 躲在床帘后边的红萼望着他表情,那满脸好事被打扰的懊恼,教她一阵好笑。 谁教他刚才要那样欺负她,她心里想着——活该。 第十章 “老爷刚才交代,他要跟亲家老爷好好喝上几杯,晚上不用等老爷开饭。” 韩天鹤点点头。“你们东西弄好就快出去吧,噢,记得跟外边人提醒,我今天不见客了,有事明天再说。” 帮忙端鸡汤进来的小翠朝床上看了眼,仍躲在床帘后边的红萼朝她一指,要她快快领人离开。 小翠掩嘴,差点忍不住笑。 她的姑父跟小姐,两人正在“小别胜新婚”呢! “那小的们出去了。”几人退下后,房里又静了下来。 “程咬金!”他撩开床帘瞅着她叹气,“我刚才差点要他们少来烦我!” “明明是你要他们送水进来的。”她手指在他衣襟上轻画着。“先喝鸡汤吧,喝了汤我再帮你擦背,你大老远从常州赶回来,身子洗洗会比较舒服一点。” “也比较香一点。”他亲亲她脸。“不然臭烘烘的,等会儿被你讨厌。” “才不会。”她娇媚一睨后,轻巧溜下床榻,帮他取出换洗的衣袍。 望着她忙里忙出的身影,还有面前温热的鸡汤,盛满热水的澡盆,他满足一叹。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他想,自己肯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子。 见她还不过来,他出声阻止。“别尽是忙,鸡汤也有你的分,喝完再弄。” “就来了。”她将干净的布巾往桶边一搁,盈盈走到他身边。 见他一径望着自己,她好奇问:“怎么了?哪儿不对?” “我是在想,你还能妥妥当当的走路,可见为夫我刚才还不够‘用心’——” 又来了。她横去一眼。“你这张嘴,哪天我真要拿针缝起来!” “你舍得?”他涎着脸笑。“要是没我这张嘴,你怎么销魂蚀骨,全身酥软如棉——” “安静喝你的汤!”她娇斥道,开口闭口尽是羞死人的浑话。 他嘻嘻一笑,不以为忤地凑过脸去。“喂我喝。” “又不是三岁娃娃——”嘴里虽这么说着,但她还是拿起汤勺,小心吹凉之后,再送到他嘴边。 一口饮下之后,他又在她嘴边亲了一口,“还是你好吃。” “乖乖坐定喝完。”她故意板着脸,可一见他嘻笑的俊颜,她又“噗”地笑出声。“真是拿你没办法。” “是因为你爱我喽!”他依样拿起汤勺,吹凉了喂她。 就这样你一匙我一口的,两碗鸡汤没一会儿见了底。 他倏地起身。“帮我宽衣。” 她望着他眨一眨眼,指头从他襟口直画到他腰上的绑带,这才慢条斯理解开。 见着她油腻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晃啊晃的,他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快点。”他催道。 可她依旧故我,每一个扣绊都像千斤重似的,磨了许久,才终于把他外袍脱下。 忍不住啦! “老天!”让她继续磨蹭下去,他自己不先烧掉才怪。 吼了一声,他七手八脚把自己衣衫扒下。 见他模样,她终于忍不住。 一听见她格格的笑声,他才恍然不悟。“你故意的!” 她笑得更大声。“这叫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可恶!他前后左右张望,想着该用什么手段“欺负”回来,然后——他想到了! “呵呵,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是吧……”他贼贼一笑。“那么就——来吧!” 话声一落,他突然将她抱起,往澡盆里一丢,溅出一地水渍! “哇!”红萼大叫。老天,她鞋都还没脱哩! 他跟着跳入。“这才叫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你这人——坏坏坏!”她粉拳在他胸上捶着打着。 他嘻嘻笑地擒住她手,凑向她的嘴。 很快地,她不再挣扎,整个人又酥麻麻地挂在他胸前。弄湿的外裳、红裙,她脚上的绣鞋、袜子、里衣里裤全被他丢到桶外。丰润的胸脯被牢握在手中揉捏,他的嘴在她肩颈舔舐、啮咬着,而后他略捧高她身子,直接含住早已挺立的红樱。 每每一吮,她身子就是一颤,撩拨人心的娇吟隐约从她口中逸出。 “等等——”她依稀记得有件事还没做。“你的背——” 她刚才答应在帮他擦背的。 “你比较重要。”什么背?他早忘得一干二净。 “不行……”她无力地推着他胸。“我答应过,就得做到。” 可恶,他懊恼地放开她香馥馥的双乳,转过身去。 老天,这是折磨。 他空乏的双手焦躁地扳着桶缘——他好想揉捏她胸脯,想吮吸那挺起来的小点,还有把她丰润的臀,这样、那样地捧在手里头揉捏…… 可当她拿起布巾帮他擦起背,他心里的那点不满突然消褪了一点。 其实——还满舒服的。 她身子虽瘦,可双手却颇有气力,大概是长年帮牡丹剪枝挖土的关系。她拉直了布巾从他肩膀一路往下刮擦,一点一滴刷去了他积累多时的疲惫与紧绷。 “啊……”他舒心一叹。她肯定是看出他的不适,才会坚持非帮他擦背不可。 “很舒服对吧?”水热,加上她施足了气力,热得她头脸全是汗,可是她却笑得开心,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就像他喜欢宠她、喜欢逗她笑一样;她也希望自己能为他做一点事,稍解他烦忧。 哪怕只是擦背这点小事也没关系。 “舒服,所以——前面也要。”他身子朝后一躺,正好可以看见她热得红扑扑的脸颊。 只见她眸子眨了一眨,搁在他背上的布巾,才往他胸前移去。 “还是我转过来你比较方便?”边说,他人已面向她了。 “你——”她双眼马上看见挺立在他腿间的东西。他一定是故意的!她白他一眼,吸口气,继续把自己的工作做完。 当布巾往下滑移的时候,她发觉他腰腹突然抽紧,呵,原来他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无动于衷嘛! 察觉这一点,她胆子变大了些。 她丢开布巾,直接握住他微微弹跳的硬挺。 他蓦地抽气,心想她该不会想重现两人初夜的举动—— 然后,他听见她说。 “站起来。”桶子虽大,但两人同坐,还是有些局促。 他喘着气看着她贴向自己,温润的小嘴罩住他的模样,实在好得惊人。他仰着脖子发出低吼般的呻吟,在她温柔地一吮之后,他倏地将自己抽开。 再下去,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失去控制。 “勾着我。”抱起她香软的身子,他大步离开澡桶,唇瓣却一直不断亲着她嘴唇脸颊。然后两人跌落似地滚倒在床上,他一双手不断揉捏她胸脯,还有底下圆润的双臀。 “天鹤。”她扭动腰肢,渴盼他给予更多的刺激。 他喜欢她的催促,低低一喘后,他身子往下一滑,吮住那早已湿透的开口。 她无助地低喊,双腿不住轻颤。 “太美了,我的红萼。”他望着令他兴奋不已的美景喃喃,而后他也忘了说话,只是一味用舌尖品尝、拨弄,同时手指抽动着,引出更多甜美的汁液。 “啊——啊——”在一阵娇吟过后失魂似地瘫在床铺上,全身骨头仿佛都化了,喉里也没法再挤出一点声音。 他凝视她粉红纤细的身体,极慢极慢地将自己移到她腿间。 在他滑进她深处时,他一边望着她喃喃:“红萼,我爱你。” 此时感觉如此甜美——销魂,她轻抚他俊逸好看的面容,两颗晶莹的泪珠自她眼角溢出。“我也爱你——天鹤,我好开心能遇上你,嫁给你。” 他挺腰,缓慢抽出,再深深顶入最里。 她闭上眼,再也抑不住喉里的娇吟。 他吻住她嘴,开始凶猛地撞击。 “啊——天鹤——好棒——我——我不行了——” 如浪澎湃的情潮将她彻底淹没,超过她所能承受,在发出一声噎住似的低喊之后,她陶然地晕了过去。 而他,也在她体内的紧绞之下,尽数交出所有。 气喘吁吁地,他俯视身下面带浅笑的爱妻。 他的红萼,他最珍贵的牡丹。 极怜爱地,他在她眼睛脸颊印上一个又一个吻。然后她转醒,慵倦地看了他一眼。 “说不出话来了——” “你什么都不用说,安心睡觉就好。”他慢慢退出她身体,微笑地听着她娇弱的低哼。 “我眼皮都睁不开了——”说完这一句,她脸偎向他伸出的臂弯,不一会儿,便听见她均匀的呼息。 真的把她给累坏了。 他亲亲她额际,然后帮她摘下头上的玉簪跟金钿。见着玉簪上的细纹,他又低头多亲了她一记。 原来她一直插着,他送给她的牡丹玉簪。 而就在他拉出棉被,准备帮她盖上的时候,他发现被里多了个东西。 抽出一看,是他的袍子。 “红萼。”他轻摇摇她手,把袍子凑到她眼前。“我的衣裳怎么会在床上,你拿的?” 意识浑沌的她语意不清地答:“嗯,我睡不着……所以拿了一件你穿过的衣裳……” 一听就知道这衣裳,伴着她度过多少难眠的夜。 “我的傻红萼——”他捧住她脸爱极地蹭着。老天爷,他真的好幸福,能够遇上此生最爱的女子。 一切,都是从七年前那一眼开始。 一眼,即是永恒。 感觉到他的挲蹭,她困极地哼着:“你不睡?” “我想再看你一会儿……”他执起她手连连吻着。“边想想我们七年来所有发生过的事。” 想起这七年,仍闭着眼的她笑着。“我一直以为,你是老天爷派来为难我的魔星,原来是我想错了。” 他故意逗她。“你现在要反悔还来得及。” “才不会后悔。”她张开眼娇媚一睨。“虽然我们开头确实不和,但事实证明,人还是能胜天。” 他一亲她额头。“你是说我的努力感动了老天爷?” “也感动了我。”她望着他幸福地微笑。 就是这抹笑,让他一切一切的努力,都得到了报偿。 “既然如此,那我可要继续努力下去,继续感动老天爷,让我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下辈子,再下下下下辈子……” “你放心。”她仰起脸轻啄他脸。“我们俩会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两年后—— “这里有个窟窿,小心点,别摔跤了。”韩天鹤牵着心爱的妻子,慢慢巡过一丛又一丛的牡丹。 红萼已经怀了身孕,有五个月了,但身段一样纤细,要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她隆了一个小肚子。 打一开始知道她怀了孩子,韩天鹤就成了紧张兮兮的准爹爹,成天跟在红萼身边看前看后,除了得到钱庄办事之外,其他人找他,不管是吃宴看戏,他只有一句话:“没空。” 他现在一心惦着娇妻与她肚里的孩子,哪还有空管理那些闲杂琐事。 “花开得好艶啊。”红萼抚着绽放的“胡红”蕾瓣说道。 “是啊是啊。”韩天鹤随口应道,可他眼睛压根儿没从妻子脸上移开过。 在他眼里,牡丹再美,也美不过眼前的娇人儿。 “你在看哪儿啊你?”她斜着眸嗔他。“我猜我刚在说什么,你根本没听见吧?” “怎么没有?”他喊冤。“你说的话我哪一句没听见,只是说真的,你刚说的是哪朵花,我没看就是。”他讪讪地搔搔脖子。 她噗哧一笑。就知道。“对了,陵春信上说她什么时候会到?” 前些日子,韩天鹤的表妹陵春来信,说会跟夫婿一块儿下江南采办药材,二来也是想带一岁大的娃娃给大伙儿玩玩。 他侧头想了一想。“十五寄来的信,这会儿都过月了,该也要到了才对。” “我好想看她的小娃儿。”红萼抚着肚子。“不知道我怀的是男是女,要是女的,就能跟我和陵春一样,变成无话不谈的手帕交——” “你生女娃娃我赞成,但跟陵春女儿交朋友,我敬谢不敏——”他做了个心惊的表情。“有陵春这么一个娘,她女儿肯定也是出类拔萃,语不惊人死不休的。” 她又被逗笑。“你这话要是被陵春听见,她不找你算帐才怪——” “谁谁谁,谁在喊我的名字啊!”说人人到,这会儿出现在园子前边的,不正是许久未见的杜家夫妻——杜宜轩还有俞陵春。 杜宜轩怀里,正抱着两人一岁多的娃儿,杜玲珑。 “陵春!”红萼开心地朝两人走去。 “嗳,别走这么快,小心跌跤——”韩天鹤跟在她旁边喊道。 “你们男人还真是一个样!”俞陵春边摇头边说:“一发觉自己女人怀了身孕,就突然变得唠唠叨叨的,烦也不烦!” “那是因为我们担心。”韩天鹤朝表妹婿颔了颔首。“宜轩,你说对不对?” “对。”杜宜轩还是一样沉默寡言,只是抱着女儿的他,眉眼又多添几分温柔。 “嗳,”这会儿红萼才看见,陵春身后多站了个人。“这位是?” 陵春转身,硬是将低头不语的女孩儿推到身前。 看她身形,大不过十一、二岁。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但依旧可以从她瘦尖的脸颊跟抿紧的小嘴,看出她样貌奇佳。 “我来帮你们介绍,她姓燕,叫流泉,这孩子可怜,打出生就没了娘。她爹跟宜轩是拜把兄弟,可惜不久之前,因为躲避盗贼,不小心从马上摔死了。” 韩天鹤与红萼一听流泉身世,脸上笑容顿失。 好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得捱受生离死别之苦!“流泉多大?”红萼温柔地望着她。 “十二。”陵春挲了挲她头发,可流泉不领情地撇开。 韩天鹤与红萼互看一眼,知道这孩子心里有伤,怕是跟红萼小时一样,关了心门不肯跟人说话。 红萼望着陵春动了动嘴巴,陵春点头,就跟他们想的一样。 “她自一到我家就这模样,什么话也不说,就连饭也吃得极少。我跟宜轩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但又怕留她一个在家,她心里会难过,所以一道带了下来。”说完,陵春弯下膝盖望着流泉说话。“你跟前这两位,是春姨娘家的亲人,一个要叫伯父,一个要叫伯母。” 流泉还是低着头,嘴巴连动也不动。 “没关系,不急。”这事红萼算有经验,看着流泉,她仿佛看见幼时的自己。“反正你们会在这儿待上好几天,我们可以慢慢熟悉。” “对了,”韩天鹤想到。“伯父再多帮你介绍个人,他跟你年纪相当,你们应该比较有话聊。” 他说的是他小弟韩天宝。 “对啊,我怎么会忘了。”陵春点头。“天宝脾气很好,跟流泉应该处得来才对——” 刚说完,年不过十三、十四的韩天宝远远跑来。“表姐、表姐夫,好久不见!” “你这小子,又长壮了!”陵春揉揉表弟头发,又捶捶他肩膀。 这会儿韩天宝看见流泉了。“嘿,怎么多了一个人?” 韩天鹤怕弟弟不小心说错话伤了流泉,忙拉他到一旁嘀咕。 天宝一边听着,边朝流泉望着。 “——你能带流泉去玩些你们年纪才懂的事儿?”韩天鹤问道。 “包在我身上。”天宝一拍胸膛。凑过去玩玩小玲珑之后,他一手拉着流泉就要往他书房走。 “嗳……”最先警觉的红萼还未不及出声,流泉已一巴掌挥了过去。 “谁说你可以碰我!”流泉怒喊着。 在场众人连眨着眼睛,尤其是杜家夫妇,这可是他俩头一回听见流泉的声音。 挨打的天宝一脸楞。“我——我只是想——带你去玩——” “不用!”流泉左瞧右望,忽然被她瞧定了某个地方,她拨腿就跑。 “嗳,流泉——”红萼想追,可一看见流泉跑往哪儿,她立即停了下来。 而众人没想到,跟着跑走的,是才刚挨了打的天宝。 四人望着两抹半大不小的身影,表情都有些怔忡,尤其是韩天鹤。 感觉,好像看见他跟红萼的过去一样。 “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轻拉起妻子纤手,下颚点着天宝背影。 红萼望着他微笑。“是有那么一点。” “你们俩在说什么暗语?”陵春望着两人。“我怎么一点也不懂?” “想知道?”韩天鹤问。 “废话。”陵春啐一声。“还不快从实招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韩天鹤牵着娇妻,慢慢往屋子方向走。“找个地方休息,我找人泡壶茶来,边喝茶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