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纪元》 第1章 楔子 公元2200年,海洋污染严重,北美以及欧亚各国沿海城市,包括纽约、洛杉矶、伦敦、马塞、东京以及上海等先后遭到不明生物攻击,各国政府出动军队进行反击,虽成功将不明入侵者击退,但城市伤亡惨重,死亡者多达万人,建筑道路更是近半被毁。 根据目击者以及在场新闻记者的报道,入侵生物与人外形类似,但似乎是海洋生物,并且擅长以音波为武器,可以严重损坏人类听觉神经系统,造成脑损伤。若是几只生物同时发声可以穿透钢筋水泥,另岿然高耸的帝国大厦瞬间崩溃瓦解。双方交战之时,敌方时常以声波扰乱雷达通讯,甚至另直升机引擎失灵,士兵精神错乱自相残杀,是非常可怕的敌人。此后时隔数月又发生第二次突袭事件,攻击范围沿河道拓展到了内陆城市,并且生物数量更为庞大惊人。美国、澳洲、欧洲诸国多座城市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中国上海、北京、大连、厦门等城市也近乎被毁。各*队虽有一定防备及时出动,但依旧伤亡惨重。此役后,旧金山俘虏了十三只此不明生物,交由联合国临时组建的研究小组进行观察以及解剖研究。 这种生物此前从未被人发现,它们与人类十分相似,有同样的五官,但是发色不一,肤色泛蓝,耳朵好似两片扇形鱼鳍,而且是水陆两栖,如果将它们没入水中双腿细胞会迅速粘附融合,形成鱼尾。只因其臂上生鳍,指间生蹼,颈上有腮,腿上覆鳞,酷似古希腊神话中以声音惑人的海妖塞壬,因此学者将此物命名为海妖。 海妖攻击人类的原因尚不明朗,有环境科学专家认为是海洋污染太过严重,威胁到了这种生物的生存繁衍,于是不得不向一切的始作俑者人类宣战。而人文学者则认为这些文明高度发达的生物其实从古至今一直存在,世界各地早期的神话中都有相似的生物,比如希腊的塞壬,欧洲的人鱼,中国的鲛人。这些生物常年生活在海洋深处,人类文明过于发达而另陆地变得危险之后,他们便隐而不出以保全自身。此回攻击大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公元2201年,人类和谈的请求没有得到回应,海妖攻击愈演愈烈,三分之一的沿海城市沦陷,被屠杀的人类士兵平民数量可用千万计算。人类逐渐研发出抗声波的头盔、铠甲以及武器。 公元2203年五月,美国、欧盟、俄罗斯、中国以及日本组成海战联军,首次主动向海妖发起进攻。 公元2205年一月,海战联军成功夺回洛杉矶。同年十二月,盘踞在大连的海妖被中*队歼灭。 公元2206年初,海妖大军围攻海战联军设在迪拜的总指挥部,围困长达十二天,美国著名将领莫里斯将军战死,残余部队护送一位瑞典学者诺阿克教授携带某种研发中的药剂逃出,同年六月海战联军全线溃败。 2206年末,诺阿克完善了红死药剂,向海妖大军大量投放。红死病在海妖大军中迅速蔓延。海妖大军于是企图向大海撤退,遭到重组的海战联军部队堵截,死伤过半。残余海妖逃向海洋深处。然而三只中国潜艇秘密跟踪海妖部队,成功探测到五处海妖栖息地。 2207年六月,五艘俄罗斯潜艇、四艘美国潜艇、五艘德国潜艇向海妖栖息地投放核弹。海妖溃败。 2212年,海妖死伤殆尽,残留幼年海妖数十只,被送入瑞典非正常生物研究所,由诺阿克教授进行研究。 2219年四月十三日,诺阿克教授发表了震惊世界的论文,证明海妖可以被驯养。经他研究发现,海妖一生中会对一名男性或女性的海妖/人类产生某种与爱情和忠诚的结合体类似但又更为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将持续一生,绝无反悔背叛。这种情感羁绊是生物体特征,由大脑垂体分泌的某种有别于人类的激素刺激而形成的终生性的脑部神经变化,因此没有移情别恋的可能。海妖一生只可能有一名伴侣,如果伴侣死亡,多半会拥其尸体自杀。 2227年,美国利用海妖的情感羁绊培训出了第一支海妖战队。海妖被用于军事力量的历史从此开始。 第2章 接到命令 2510年,某天。 唐逸深深吸了一口烟,从帽檐下望了望那永远深灰色的天幕。似有似无的雨滴打在窗台上,留下一颗又一颗泥泞的痕迹。窗外一望无际的灰色城市,仿佛古老的线路板一般铺展在大地上,唯有远处那座通天建筑庞然可见,宛如巨大的剑锋插入厚重的云层,就算离得这样远还是清晰可辨。 那是地球第三基地的最高指挥部,人称利剑,宛如圣殿一般的存在。 而他所在的燕都安全部大楼则是这座城市中第二高的建筑。在这座楼里工作的人,都是第三基地中举足轻重的安全部要员,一般来说,像唐逸这样的下级军官,是没有资格踏足这里的。 唐逸略微有那么点紧张。在等待被接见的空当跑到男厕所来抽根烟压压惊,无意识地咬着右手的指甲。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不就是去歌舞伎町找乐子的时候揍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欺负人家陪酒姑娘的小流氓吗?这点事儿给个处分不就完了,至于惊动军机处么…… “唐逸!”梆梆梆的敲门声,不近人情的嗓音。唐逸只好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推开厕所门走了出去。 深褐色的栗木大门被一名衣着笔挺的警卫推开,后面的办公室空旷明净,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油画,宽大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略微有那么点胖的灰发白人大叔,肚子被军装险险搂住,肩章上亮闪闪的一串星星。 这就是把他从部队里揪过来的巴克中将了。唐逸怀疑他胖成这样,如果真的到了战场上大概一秒钟就会变成沙包吧?还是漏沙子的那种…… 唐逸立正站好,摆出军人标准的冷峻面孔。 “你就是唐雅的弟弟唐逸?”中将点了根雪茄,懒洋洋地看着他。 “是,长官!” 巴克中将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果然长得一模一样。” 唐逸心里吐槽,同卵双胞胎当然长得一摸一样,难不成还能一公一母?但表面上,他还是高声回答,“是,长官!” 巴克中将似乎很满意,整个身体从椅背上直立起来,双手放在桌面上,脸上一瞬现出些同情,“尹少尉,你哥哥在南海与叛军交战时,牺牲了。” 唐逸先是反射性地回了句“是,长官”,然后猛然回过味来对方在说什么。 于是他愣住了,眼睛瞪大了些许。 唐雅……牺牲了? 死了? 这怎么可能? 唐逸与哥哥唐雅虽说是同卵双胞胎,并且都是军人。不过地位可是千差地别。唐逸在部队里混了那么多年也才混到个少尉的职衔,而他哥哥早在十岁的时候便被选入了军队中最令人羡慕的精英部队——海妖战队。要知道能进入这个部队的人可是千人里面才能挑出一人,在各方面的天赋都很出众。被选入的儿童将在战队训练营渡过青少年时期,不论战斗搏击、武器使用、战术制定还是求生意志等等都是士兵中最顶尖的。所以每当战友得知唐逸有个在海妖战队供职的双胞胎哥哥,第一句问的都是“你俩基因完全一样,为啥你就没进去?” 这个问题便荣升成为唐逸最讨厌的问题,没有之一。每次有不懂事的愣头青问起来,总免不了被他一顿胖揍。 而现在,这位胖大叔竟然告诉他,他那天神一样无所不能的哥哥死了? 一没忍住,唐逸噗嗤一声笑了。 中将愣了,“你还笑得出来?” “中将这不可能,我哥不会死的,您的情报是不是错了?” 中将本想发火,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对方手足情深,悲伤过度,才言语激动,竟然质疑起军部的情报来了。不过自己身为中将,怎么能这么小肚鸡肠呢?于是他又把庞大的身躯靠回椅子上,拿起了桌上的一份罕见的纸质文件,递给眼前的年轻人,“你自己看吧。” 唐逸快速翻着一页页的纸,然后又翻了一遍。第一张文件上盖着一个大大的红章“deceased”,章的边角就印在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 唐逸的手有点抖。其实他跟他哥哥的关系并不好,十多年间两人鲜少见面,一见面就吵架,吵着吵着就大打出手,虽然最后基本都是比较弱的他被哥哥猛揍一顿……可毕竟,那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还记得上一次他们见面是在一年前,他对他哥哥骂了句很脏的洋文,“go*yourself!”一没留神,这竟然成了他对他哥哥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种像是被大锤子砸懵了的吨痛感从他脑子里蔓延至心口。 中将吐了个烟圈,“其实今天叫你来,除了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还有一个任务要下达给你。” 对啊……区区一个战士阵亡,让上级通知他不就好了。何必要把人也叫到安全部大楼来? 唐逸努力地转动被这个消息冲击得麻木的脑细胞,有些木然地看向中将。 “你也知道,每一位海妖战队的战士都配备了一只海妖吧。” 唐逸点头。 “你哥哥是海妖战队第十五分队的队长,这只队伍算是所有队伍中任务执行成功率最高的,人员也都是最精锐的。损失了任何一人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你哥哥的海妖名叫水银,是个雄性海妖,战力极强,甚至可以说是战队中最强大的海妖,曾经带领另外两只海妖干掉过一艘超声潜艇。但是你也知道,海妖的脑部神经结构只允许他们对一个人忠诚,如果主人死了,他们也常常会选择自杀。就算他们不自杀,安全部也不能冒着危险留着他们。” 中将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着唐逸,似乎是怕这个下级少尉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见唐逸点了下头,才继续道,“可是要将一只海妖饲养成年是极为不易的。海妖生育率低下,存活率也低,到六十岁才算成年。像水银这种战力强大的更是几百年才出一个,我们在他身上花费了很多心血。如果就这样让它报废,实在太可惜了。所以,我们决定派你去试试。” 唐逸缓缓眨了下眼睛,“那个……长官,我不是很明白……派我试什么?” “你跟你哥哥基因完全一致,光看外形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加上你的忠诚值一直都比较高,安全部还是很信任你的。只要你能假装成你哥哥,代替你哥哥安抚并控制水银,就可以被调到海妖战队,享受跟所有海妖战队队员同等待遇,你觉得怎样?” 唐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让他冒充唐雅?! 这种馊主意是谁想得?! 唐逸很想问他你是不是脑子里进水,然而对方是比他等级高太多的大人物,他这种小蝼蚁只能字斟句酌地反驳,“虽然我愿意服从安全部的任何命令……不过您不觉得很快就会穿帮吗?那海妖看着唐雅中枪,我跟唐雅虽然是双胞胎性格也不是很像,难道他想不到我是冒牌的?” 中将按灭了烟头,有点儿不耐烦了。这个下级军官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安全部下达的命令执行不就行了,“这个你不用担心,水银没有亲眼看到唐雅死亡,我们收集到的情报也显示唐雅从未对水银提起过他有个双胞胎弟弟。如今大多数人都是人工授精,就算是自然生产也是在基因工程的调控下进行,像你们这种计划外的双胞胎是稀有品种,海妖猜不到的。至于你的性格问题,可以慢慢□□修改嘛。行了,任务的细节稍后会传入你的个人资料库,你仔细看看。”中将说完就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十分钟后,唐逸茫然地晃荡在燕都最繁华的长安街上,整个人都有点失魂落魄。他就这样神思恍惚地在车站抽了两根烟,登上悬浮公共列车,疲惫地眨着眼睛看着窗外模糊成一片的灰暗景色。三十分钟后,他在距离燕都四百里外的305部队大营前下了车,扯开了军装的领口,烦躁地抓乱了头发,先去跟中尉报了到,然后回到宿舍。 同寝室的另外一个少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咋了?被开除军籍啦?” 唐逸把鞋一甩,往床上一趟,长叹一声,“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那少尉马上凑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地问,“坏消息是啥?” “我哥死了。” “啊?!!!” 这一嗓子吼的,走廊里经过的人直往屋里瞧。 唐逸斜眼瞥了室友一眼,“你怎么不问我好消息是什么?” 室友还在震惊状态中回不过神。毕竟关于唐逸哥哥的英雄事迹已经传遍了军营上下,众人本来都撺掇着要唐逸把哥哥叫来给大家伙签名呢。 也不待室友发问,唐逸脸上忽然现出诡异的笑容,“好消息是……我可以进海妖战队了。” …… 一个月后唐逸把哥哥的骨灰撒到了中华湾里,而后正式在任务文件上签了名。其实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只要上头下达了命令,他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不接。更何况只要加入海妖战队,每个月可以领到五千世币,还有众多津贴补贴,享受终身免费医疗,可以随意查看使用限制网域的信息(在一定的保密法规下),可以接触到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最重要的……可以与那传说中恐怖又神秘的海妖并肩作战。 从小喜欢看那些如今已经没人爱看的纸质书,对古老的英雄故事如痴如醉的唐逸其实早就梦想加入海妖战队,还曾经在孤儿院的小伙伴们面前夸下海口,说将来一定要成为超越前代第三基地海妖战队队长基诺·希尔的大英雄。虽然最后生活狠狠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唐逸到底还是没忘了这个梦想。 但如今梦想就要实现了,却是建立在哥哥的尸骨上。 这种实现的方法,令他一丁点成就感也没有。相反他觉得自己就像娶了潘金莲的武大郎,明明配不上还硬来,将来早晚会被搞死。他虽然一直嫉妒哥哥,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唐雅打架十次有七次都是输,智商情商好像也都比不上,这样的自己要怎么冒充战队中最精锐的十五小队队长啊? 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在说:说不定你只是没发挥出潜能呢?没有了哥哥的阴影,说不定能突然小宇宙爆发,然后一战成名,从此指挥着那个名叫水银的海妖纵横宇宙,令敌人闻风丧胆…………(在此省略一万字想象) 被调离305部队前一夜唐逸失眠了。他想起那天离开中将的办公室前问了句,“我哥是怎么死的?” 巴克中将表情怪怪的,似乎也对于答案也不是很明白似的,“与残余叛军交火时战队内部出了内奸,企图偷袭水银,你哥为那海妖挡了几枪。” 唐逸琢磨了好久,也不明白唐雅怎么会这么做。被情感绑定的是海妖又不是海妖的主人,就算手下的海妖死了,哥哥大可再领养一只海妖,用不了一两年就可以重新回到队伍里。他何至于要用自己的命来换那海中怪物的命呢? 除非……哥哥对那海妖也动了感情…… 唐逸被这猜测吓得精神了。中将说那叫水银的海妖是雄的吧?记忆里那总是不苟言笑眼神能杀人性格古板的哥哥竟然是个gay! 那如果自己要假装成哥哥,岂不是也得假装成gay?! 唐逸抖了三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清早唐逸睁开眼睛,看到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迷雾。所有景色都被这雾气吞噬,就连窗外的那颗无精打采的没几片叶子的梧桐树也看不见了。 这种天气要出门必须要戴净化口罩,否则没走两步就会呼吸困难产生缺氧症状。唐逸的行李只有一个旅行包,戴好用纳米材料制成的铁灰色口罩,把一盒限量版红塔山放在正高声打鼾的室友被子上,权当道别。外面的操场一片寂静,由于大雾早上的晨练取消了,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影。唐逸本是五班到八班的排长,平日里虽然时不常欺压欺压手下,但由于玩得开又不爱较真,跟下级的关系不错,但是朋友,尤其是少尉以上的朋友却并不多。这一次他要走,手底下的小兵们拉着他在燕都歌舞伎町狂欢了半宿,早上估计还都昏睡着,原本说要送他,结果也没见个人影。偌大的操场都淹没在浓浓白烟里,隔着口罩也觉得呛人。 唐逸也不是很在乎有没有人跟他道别,这种离别煽情的场面他最不适应。大门外面一辆银灰色的迷你机已经在等他,他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服役了8年的军营,转身拉开机门坐了进去。 无人驾驶迷你飞行器简称迷你机,这种可容纳四至五人的小型飞行器是地球人目前的主要交通工具,不需要驾驶员,只要输入目的地便可以自动识别航线,掠过军营与基地之间荒凉的沙漠地带,不多时便并入燕都那蛛网般复杂的立体交通系统中。高耸的楼房都是相似的样式,直上直下,连着一串串密密麻麻的黑色窗口,仿若巨大的灰色树林,迅速从机窗外掠过。 这是一个早已失去生机的世界。最初的温室效应导致全球气温大幅上升,海平面上升湮没了三分之一的陆地,环境迅速恶化。加上五十年前那场大疫病——,又称利维坦病毒在全球范围的爆发,如今的地球上仅剩下不足三亿人口,集中在欧亚、非洲以及北美的十五个基地当中。在死亡和种族毁灭之阴影笼罩之下,如今的大陆上已经没有了国家,每个基地设一最高指挥部,由众多精英科学研究人员组成,每年举行一次全球指挥部联合会,在这个会议中,商讨的往往是会关系人类存亡的议题。而实际负责维持各个基地秩序的,则是安全部。 基地的运作是建立在严格的社会阶层分工之下的。所有满十岁的人类资料都会被汇集在最高指挥部,由巨型量子计算机分析每个人的基因以及社会行为特点,并据此将每个人分入不同的行业领域。非常时期早已不存在民|主自由、梦想追求之说,人们要做的只是作为这庞大生存机器的一份子活下来,没有人可以反抗最高指挥部。任何可疑的言论都可能被无处不在的机器保安员探查到,并且向安全部发出报告。但就算大多数人都明白这是生存的必须手段,也总还有一小部分人要反抗,那便是之前提过的叛军。 眼看着叛军在欧亚大陆中部的大本营已经被五大基地的联军连锅端了,只剩下残余部队需要清理,没想到已经经历过最惨烈的大决战的唐雅竟然阴沟里翻船,在战争的尾巴上搭上一条性命。这样想着,唐逸就觉得心里闷得慌,烦躁地刚拿出烟来想点火,就听见迷你机电脑冷淡的声音,“机舱内禁止吸烟。” 为了避免被迷你机的电脑喷一脸灭火粉,唐逸乖乖收起了烟,不自觉地开始咬手指甲…… 【海妖……真的是书里的插图画的样子么?】 第3章 初入战队(1) 第三基地海妖战队总部设在中华湾附近,沿着狭长蜿蜒的海岸线蔓延而下,陆地覆盖面积达500公顷。然而唐逸的飞行器降落的时候,他只看到荒凉的戈壁景观在四面八方蔓延着,遥遥几座低矮的房子恒更在地平线上,连海都看不见。 唐逸确认了一下迷你机大屏幕上上显示的坐标,确实是上头给他的坐标啊。 音响里又传出来那个高冷霸道总裁一样的声音,“目的地已到达,请下飞机。” 唐逸前脚刚落地,紧接着那迷你机便喷出气浪起飞了,糊了一片风沙在他脸上。唐逸怀疑这迷你机的电脑是不是嫉妒他帅才一路都不给他好脸色,要不是考虑到这是安全部的机,他早就徒手把那破电脑拆了…… 他对着迷你机离去的方向高高竖起中指,转过身来眼前是一片黄沙漫漫,只是吹在脸上的风带着几分大海特有的腥咸。头顶一声悠长的鸟鸣,一只白鸥翩然掠过金属色的天空,颇有种于荒凉凄惨中骤见希望的美感。 不多时从远处又驶来一架迷你机,流线型的优美机身,覆盖着镜面一般的材质,将周围的景色映在上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有一架飞行器正迅速接近。舱门升起,一双锃光瓦亮的军靴咔咔咔踩着阶梯迈步下来,笔挺的军装包裹着来人宽肩窄腰的健美体魄,帽檐下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你就是唐雅的弟弟?” 唐逸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称呼,偏偏最近听到的次数还格外的多,还不能发作,只能在心里忍忍忍。 “是,长官!” 肩膀上挂着少校肩章的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有点怪怪的,大概是突然看到一张本应该死了的脸觉得有种见鬼的感觉,“果然是一模一样。” 唐逸不知道说啥,只好立正行了个军礼,自我介绍道,“305部队原十六排排长唐逸报到。” “我是海妖战队副总队长瞿岚,负责你的前期训练。上来吧。“ 屁股刚刚沾到机舱的座位上,少校便按了一下自己左手的腕表,一个文件夹一样的立体投影出现在两人之间,看样子还颇厚,声音冰冷坚硬,“你虽然被调配到我们队,但能不能成为正式队员还不一定。这些海妖驯养守则你今天看熟,明天我会抽查。” 唐逸赶紧用自己的腕表去碰了一下那文件的投影,只听到“咻”的一声,文件已经储存在唐逸的个人信息库中了。少校盯着唐逸的脸看了一会儿,“你跟你哥哥一样,不爱说话。” 唐逸一愣,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只是有点紧张。” 少校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看向窗外略过的千篇一律的灰暗景色,半晌,略略有些怅然似的叹了一声,“你哥哥是我们战队最优秀的战士,他的过世是我们所有人的遗憾。“ “啊……“ “水银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我希望你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训练。训练结束之前你的自由会受限,这是为了避免你在有能力替代唐雅前就与水银碰面,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听组织的。” 少校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弟弟虽然相貌身形与唐雅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气场也差太多了。唐雅是天生的领袖,只要在众人面前随意一站,不用说话,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而初见这个弟弟,虽然话也不多,装的也挺正经,可是从他的坐姿和那没系好的领口袖口,以及领子上似有似无的一抹口红印,总能感觉到一股小痞子的气质。若用比喻来形容,唐雅就好像黑手党教父,而唐逸只不过是青龙帮小混混。同样是混黑道的,之间却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落差。 要把这样的人变成唐雅,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吧? 深灰色的大海泛起白色的泡沫,遥遥地被黑褐色的山臂环抱,海妖战队的军营便蔓延在曲折的海岸线上。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建筑星罗棋布,后现代的简洁线条以及纯白的色彩,另那一片军营仿若黑暗的背景下散落的贝壳般明丽。在这里雾气淡得几乎没有了,一缕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倾泻而下,落在延伸入海中的长桥和停泊在浅海的航母上。唐逸凑近机窗,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宏大怆然的美景。这里比他原来那个灰蒙蒙的军营好看多了也干净多了,一切都显得崭新闪亮,海潮飒然的声响恒久不灭地回荡在宁谧的空气里,连那永恒弥漫在鼻间的呛味也轻了很多。 唐逸的紧张一扫而空,一股子很久都没有过的热乎劲儿从心口扩散,他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似的。 【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一切训练!】他干劲儿十足地想着,脸上忍不住乐开了花。却没看到对面人有些嘲讽的冷笑。 海妖战队中的人并不支持上级的决定,对于这个唐逸还未谋面,就已经有敌意了。唐逸将来在这儿的日子,不会好过。 没有人能够代替唐雅,尤其是对水银来说。只要水银认出来他不是唐雅,这小子就可以卷铺盖卷滚蛋了。 不知为何,少校竟然恶劣地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飞行器降落在一片空旷的跑到尽头,唐逸拎着笨重的行李略微狼狈地跟在少校身后,穿过空场往人群密集的军营横穿而过。一路上有不少军人对他投来耐人寻味的目光,令他感觉颇为不爽。 就在此时,他猛然停住了脚步。 迎面走来一个高挑的男人,面容十分肃穆,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复杂,但绝对不友善。但另唐逸停住脚步的,是他身后的人。 如果可以用人来形容的话。 那是一只海妖。 苍白到微微发蓝的皮肤,一头孔雀蓝色的长发如海藻般飘扬在身后,同样颜色的眼睛如两颗蓝宝石般剔透晶莹,俊美到有些妖冶的脸侧,原本是耳朵的地方,长出了两个鳍状的器官,烟罗般半透明的质地,被从长至短排列的精巧软骨撑起,仿若两把美丽的拢纱扇子。在他□□的手臂上也生有那样的东西。书上说,在他那被军装包裹的腿上,以及背部,应该也有相似的鳍状物,手指和脚趾间有半透明的蹼,而在那修长的颈项上,则生着两片半圆形的鳃。当他光裸着身体跃入海中的时候,双腿会迅速融合成鱼尾的形态,覆盖着细密精致的孔雀蓝色鱼鳞。他背后的双鳍会如翅膀一般张开,宛如蛟龙一般畅游在无边无际的瀚海里。 虽然后半段完全是脑补,不过唐逸明显被自己的脑洞惊艳到了,张着嘴巴走不动路。 这般明显的反应,那海妖自然也看到了。只见那嘴角微微一翘,冲他眨了下右眼。唐逸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傻样,脸也忍不住开始发烧,赶紧若无其事转过头。 而走在前面的那个冷峻男人见此似乎更加生气了,经过少校身边时,向少校行了个礼,继而硬邦邦的瞥了唐逸一眼,说,“上面最后还是决定找个冒牌货来么?”他的中文略微生硬,带着独特的口音,看来是个日本人。 被人当面叫“冒牌货”这么难听的字眼,若是照唐逸以往的性子,早就一边瞪着眼睛问“你特么说谁呢”一边抄起板儿砖拍过去了。不过今天,他也只能翻了个白眼,挑衅地耸耸肩,好像在说“老子就是来了你想咋地?” 他猜到过原来的队员可能会不欢迎他,尤其是在少校说哥哥原本的人缘不错的前提下。不过没想到对方会表现得这么明显。 少校没看到身后他的挑衅动作,只看到那忽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的冷峻男子,于是好言劝慰道,“鹤田上尉,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想开点,这样对水银来说也许是好事。”语毕拍了拍那被称为鹤田的男子的肩膀,便继续带唐逸往前走。直到走出去好远,唐逸仍然能感觉到那落在他背上杀人般的视线。 不过那海妖倒是一直都微微笑着,临走时还给了他个飞吻。 现在想想,从那海妖平平的胸部来看,好像是个雄的啊…… 他赶紧跟上两步问,“那个……少校,刚才那位鹤田上尉和他后面那海妖也是绑定好的一对吗?” 少校头也不回,“是啊。那位就是鹤田匠真,目前十五分队的副队长,后面的是他的海妖孔雀。如果你通过了最开始的训练,以后他就是你的队长。“ 唐逸顾不上哀叹队长是个对自己敌意这么大的人,瞪大了眼睛继续问,“可是孔雀是雄海妖啊,这怎么进行情感绑定啊?” 少校哼笑一声,“你以为军队里还能照顾到你的性向么?海妖生育率低下,而且现在的海洋环境这么差,能活到成年都是问题。这种情况下雌海妖存活率极低,所以在战队里的大部分都是雄海妖。如果你实在觉得不舒服,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唐逸倒不是那种特别直的直男,偶尔也尝试过跟歌舞伎町那些极为清秀的男人狎|闹过。只是没想到在军营里还能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搅|基,实在是有点震撼。 见唐逸如遭雷击的表情,瞿岚安慰道,“不过呢,其实海妖的雄雌是靠体外性征分辩的,实际上所有鲛人都是雌雄同体。只不过雄鲛人受孕的几率比雌鲛人更小,生育风险也更大就是了。” 这件事儿其实唐逸早就知道,但此刻还是觉得三观都被刷新了。 他可不打算另哪个雄鲛人怀孕……尤其不打算让哥哥的男人怀孕…… 在少校带着他经过指挥部大楼前的当儿,大楼二层倾斜的落地窗前站了一个相貌平凡,身形笔挺坚韧,但是右手拄着一根圆头手杖的男子,微微下垂的双眼看着经过的唐逸,似乎有些出神。 “那个就是唐雅的弟弟?”秘书官在旁边惊叹,“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想就算水银也分辨不出来吧?” “不,一定会被认出来的。”戴着少将肩章的男人平淡地说着。 “如果好好训练一下,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总队长你不要这么悲观嘛。” 少将缓缓转身,叹了一声,“就算能瞒一时,难道还能瞒一辈子?更何况,这对那个名叫唐逸的孩子也不公平。没有人会想要当别人的影子。” 秘书官察觉到了总队长情绪上细微的波动,马上闭上了自己的嘴。那走出指挥室略略有些趔趄的背影挺拔如昔,可他却总能看出一丝丝疲惫和颓然。 宿舍楼宛如一列笔挺的银灰色天柱立在海边,脚踏黑海,头顶云峦,在暗淡的日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恢弘的光泽,人在大楼的脚下宛如一粒粒游移的灰尘。在如今的世界中,人在钢铁机器以及浩淼荒芜的世界面前愈发渺小低微,所有的建筑都给人一种阴郁窒息的感觉,充满了征服的意味。 海妖战队中每一个队伍都住在单独的一层中,鹤田匠真和孔雀乘着电梯直达第一栋大楼的十五层。门一开,横躺在公共休息室沙发上的金发肌肉青年就大喊一声,“老大回来啦!” 他这一喊,一名个子矮小样貌呆萌的少年从高高的书架上翻下来,猫一样轻灵地落在鹤田面前,“老大!你见到那个新人了么!” 另一名戴着眼镜一身书生气质的医官谭明渊也从厨房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他。 鹤田冷声说,“见到了。” 金发帅哥诺兰也赶紧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像不像头儿?” 鹤田摘了手套,径直去洗手间洗手,林茂臣和诺兰就扒在洗手间门口眼巴巴地瞪着他。 鹤田叹了口气,“长得很像,但是比头儿差了十万八千里,是个小痞子。“ “啊——”林茂臣失望地用闽南腔喊道,“这样水银不是很容易就认出来了吗?” 诺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傻啊,头儿那样的人是满大街都能找到的么?能有一个长得像的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他们俩是同卵双胞胎哎!基因是完全一样的,怎么可能差那么多嘛!” “你不知道还有后天影响这种东西吗,”,诺兰见鹤田的脸色越来越黑,赶紧把林茂臣拎走了。谭明渊冲孔雀一笑,“没想到他会生这么大气。” 孔雀倚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脸上似笑非笑,竟有几分兴奋,“越是见他反应大,我反而期待起那个新人来了。” 谭明渊摇摇头,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在,看来以后他们性情古板的老大有的受了。想想,还是自家那只治愈系海妖可爱一点。 第4章 初入战队(2) “海妖战队的预备队员都是从十岁左右就开始培训,到十八岁左右积分满一千之后便擢升成为正式队员。你现在虽然已经具备了陆军军人的素质,但我们这里需要的是能够在任何条件下作战的人才。第一个月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集训营中,我们会压缩你的课程,令你尽快掌握与海妖交流的技巧,这一切都不会轻松,希望你能坚持住。” 说这些话的时候,少校正带着唐逸进入一道由哨兵把守的银灰色大门。门后延展着一片罕见的绿草坪,毛茸茸毯子一样一直蔓延到脚下。一座造型复古的红砖大楼立在正前方,有点像教学楼的样子。 唐逸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要上学,更何况当他看见从那教学楼中涌出的都是十几岁的小毛孩子时,他脸都绿了。 “那个……你是说我要跟这些小孩儿一起住一个月?”光是听到那属于少年人的沸反盈天的呼喊,唐逸就已经觉得头大了。对于他来说,这个世上最恐怖的就是小孩。看起来无辜,其实一个个都是恶魔…… “当然了,只有正式队员有资格和自己的海妖入住战队宿舍楼。如果连这点困难都应付不了,你是没有办法与其他队员一起作战的。”少校酷酷地回答,无情地直奔教学大楼。 教务处的人员将唐逸腕表中的个人信息传输入电脑中,然后将门卡和饭卡的号码发送到腕表内,注册便完成了。那办理注册的人还没见过这么大岁数的战队学员,不禁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唐逸低着头赶紧出来了,而后少校带他去认清了食堂、训练场和宿舍的地点,说了句“今晚看熟给你的资料。明天早上六点钟在七号训练场等我。”便姗姗离去了。 唐逸抱着被子站在镶嵌了一圈圈灯环的走廊里往房间中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个少年讶然地看着他。 唐逸低着头进屋,把被子放在另一张床上迅速铺好,看都没看隔壁的少年一眼。但不久,还是听到那种属于青春期有些粗哑的少年声音问,“你是……新来的?” 唐逸嗯了一声。 “岁数像你这么大的也可以进训练营吗?” 唐逸深吸气,慢呼气,不吱声。 “你该不会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唐逸忍无可忍,猛地转身一脚踏上少年的床铺,手一把揪起少年的领子,眼睛从下向上瞪向被他吓傻了的对方,“对呀,老子跟海妖战队总队长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要是不想被踢出去,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听你说一句话,懂了么?” 被唐逸淫威震慑的少年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唐逸把他丢回床上,转身打开自己的行李包,开始整理物品。 这间宿舍不大,但十分干净整洁,切设备齐全到令人发止的地步。床铺陈设在一个白色胶囊之中,四面的墙壁都是柔性屏幕,可以用来观看电视。在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两个扬声器一样的小孔,大概是用来播放一些可以增添睡眠质量的音乐用的。唐逸试着在床上躺了一下,发现脸颊边有一个旋钮。他扭了一下,发现整个胶囊内的景色忽然变成了早已灭绝的热带雨林场景,就连挂帘上也被投影上了相似的景色。迷雾缓缓,蕨草丛生,间或有一只鹿影闪过,几只蝴蝶扑朔着飞过来,在头发边停留一会儿,就飞走了。从那两个扩音器中也传出仅有一人可以听见的虫鸣声,真切得仿佛他此刻果真露宿在温暖湿润的雨林里。 唐逸被这景观震慑了,他又扭了一下旋钮。前一秒还在雨林中酣睡的他转瞬便躺在繁星漫天、潮声阵阵的大海边。那是古老纯净的深蓝色的大海,而不是现在那总是散发着腥臭的黑色大海。 他就这样玩得不亦乐乎,把一共二十个美轮美奂的场景都试了一遍,每一种场景都是截然不同的享受。他止不住叹息,“连训练营的条件设施都这么好。想当初我在陆军的时候最多就一张可以声控灯光的床……安全部也太偏心眼儿了吧!” 没人回应,唐逸支起身体一看,那小孩儿已经没影了。 床下的柜子里配有一些清洁洗漱用品,都是崭新的。房间一侧还有一个内嵌式清洁机,如果脏了的床单衣物被褥可以丢入那里,按下按钮后大约30分钟那扇银灰色的小门就会弹开,里面有干燥并且散发着香气的衣物。另外他们寝室还配备了单独的洗漱间,以后洗澡再也不用跑去公用澡堂抢好用的水龙头跟一群大老爷们比丁丁长短了,想起来,竟然还有那么点惆怅。 整理完行李后,那小屁孩还没回来。唐逸点了根烟叼着,按了一下腕表,一束激光投射在他面前,形成了几个立体的图标。他点中了文件夹图标,而后便出现了今天刚刚从少校那里收到的“作业”。 这是一本看上去很古老的书,封皮还是羊皮做的,上面用英文写着“海妖驯养守则”。他伸手翻开那投影的封皮,进而书幻化成了影像,是一个看起来至少有一百岁那么老的老头蜷缩在一张扶手椅上,戴着老花镜扭曲着密布皱纹的脸对着他微笑。 这人整个地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是早已过世的诺阿克教授吗?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旧的资料。 “亲爱的读者,我是诺阿克教授,大家都叫我海妖学之父,其实我个人并不敢接这么隆重的称号,因为最了解海妖的并不是我,而是史前地球上曾存在过的古人类。有研究发现,海妖的存在早已超出了人类历史,不同的文明对于他们有不同的描述,希腊神话说他们是一种在海面上用歌声引诱迷惑水手的妖怪,中国神话则称他们为鲛人……” 就在此时,宿舍门的抽拉式金属门刷地一声自动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约有十八岁左右个子很高的陌生年轻人。 唐逸挑起眉毛瞪着他,“你找谁?” 那眉眼颇为秀致的青年自顾自地进屋,把行李包扔到了对面的床上,然后低头就开始收拾原来那个少年的东西。 唐逸又喊了声,“喂,说你呢,你干嘛动别人东西?” “宿舍里不允许吸烟。”那男生转头瞥了他一眼,声音傲慢地说,“之前那个男生说不想跟你同屋,我跟他换了。” 唐逸吐了个烟圈,戏谑地靠在床头,把腿敲得高高的,“原来是被我吓跑了啊。你怎么就这么好心眼啊?” 那男生缓缓转过身来,别看人家年纪不大,那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可是分外清晰。男生脸色不善,眼神危险,“我是他大哥。” 一般人被这种表情盯上便该知道自己可能要被打了。然而看在带过那么多新兵蛋子的唐逸眼里,就跟只冲他龇牙咧嘴的小白兔没啥区别。唐逸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嚯,该不会你们一家子都住训练营吧?还有你那弟弟也太胆小了,我才说了两句他就吓得跟孙子似的。这样还能当兵?” 结果刚说完话,领子突然就被对方一把揪住了。那男生恶狠狠瞪着他,“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动我弟弟一根头发,我一定叫你后悔。” 唐逸淡定地任由对方揪小鸡一样揪着自己,拿眼角撇了撇那男生制服上别着的名牌,“罗唯,是吧?” 男生见他不答话,怒气愈发炽盛,用力晃了他一样,“听懂了么!” 唐逸猛然间抓住男生的手腕,一矮身扭着那只手便是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罗唯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飞出房间,重重砸在走廊的墙上。这一声巨响惊得左邻右舍的房门都开了,学生们三三两两探出头来,继而嘴巴不约而同变化成吞了鸡蛋的形状。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看到战队训练营中的风云人物——天才少年加实力弟控罗唯被像沙包一样扔出房间。 罗唯反应倒是够快,落地的时候用手撑住了身体并未倒下。然而还未等他喘过气来,唐逸的一脚已经飞了过来。他用手臂接了一下,只觉得手腕被震得发麻,而对方出手的速度那么快,他甚至连招数都看不清,只能被动接招。唐逸一个虚晃,忽然一矮身一记回旋扫,罗唯便终于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鼻子磕出了血。 唐逸拍拍手,把嘴里的烟头扔到罗唯脸颊边,用军靴碾灭,活动了一下脖子,“哎呀,肚子有点饿了,吃饭去。” 唐逸一战成名。 午饭结束前,整个训练营就都知道了,营里新来了一个岁数看起来很大的学员,把一直公认这届训练营最强的连教官都拼不过的罗唯虐的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以唐逸二十六七的年纪这样欺负一个才刚刚成年的小屁孩,有点不光彩,不过他还是很享受那种被比自己弱的小孩们以崇拜或惧怕的眼神偷偷打量的感觉。 其实他的格斗术在原来的陆军305部队就是数一数二的,之前参加叛军清缴的时候也立过军功,只不过由于人懒散,脾气又大,才一直得不到提拔。若仅用官职来判断一个人的格斗实力,就太天真了。 训练营的伙食相当不错,唐逸找了一张空桌子,狼吞虎咽一样吃完了盘子里的牛肉饭,无视着周遭各种各样的视线。正喝着能量饮料的时候,眼前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挡了,他微微抬起眼皮,便看到一个相貌端正,但左脸上有一道明显疤痕的男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制服跟普通学员的灰色不同,是深沉的黑色。按照他目前为止的观察,这应该是教官的衣服。 这个陌生男子笑容十分亲切,“你是唐雅的弟弟?” 本来唐逸对他的好感度是50,听到这个问句以后直降到负十……他皱眉,“不是。” 对方一愣,好像本来准备接下去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他憋了两秒,然后再次笑道,“你比你哥哥有幽默感。” 唐逸很不耐烦地抬起头,判断此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你知道还问?你谁啊?” “印承闵,以前跟你哥哥是同学,也是好朋友。”他说着,神色却有了点黯然,叹了一声,“我听说了他的事,真的是没想到。”唐逸还没说什么,这个叫印承闵的男人忽然又用一种温柔的眼神看过来,“不论如何,希望你能打起精神,尽快通过考验。水银那样罕见的海妖,不该就这么浪费掉。” 唐逸叼着根牙签,严肃考虑着要不要直接走开。不过这个人提到了水银,令他产生了几分好奇。 他甚至还没有见过水银的样子,除了从别处听说水银的能力很强以外,上面给他的信息寥寥无几。他只知道哥哥是在十五岁开始就与这只海妖绑定了,但是自己与哥哥的见面中,也鲜少听对方提起自己的海妖。 “你见过水银?” “啊……见过。”印承闵的眼神略微有些渺茫,仿佛穿越了无尽的回忆,“那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生物……” 【我靠……都上升到生物级别了……】唐逸有点儿不信邪,再好看能好看到哪去,更何况还是个雄的。 “对了,你对于海妖恐怕还不是很熟悉。下午正好我有一节课是训练已经绑定海妖的预备学员双人格斗技巧的,你就来一起观摩吧。” “……我还有事……” “这是命令。”印承闵温柔的神色忽然一扫而尽,眼神中透出几分钢铁般的冷酷,刹那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啊,我忘了和你说。我是你这个月的直属教官。我的命令,你必须遵从。” 第5章 初入战队(3) 双人格斗训练进行的场地在一座水泥铸就的低矮建筑中进行。印承闵在银灰色的门前刷了自己的指纹,大门向两边开启。与朴素到简陋的外观不符,大厅内部十分明亮洁净,白色瓷砖能够映照出人的影子,两侧的玻璃墙后隔着一间间摆放着圆形沙发的休息厅,还有罕见的绿色植物装饰。电视上播放着第三基地最高指挥官——谢建章首长的讲话视频,背景一如既往是第三基地那深绿色的军旗。 “叛军的行动是对人类最无耻的背叛,是对无辜者最残暴的屠戮。基地绝不允许类似行为的发生,叛军者必将受到正义的制裁……”首长的讲话一如既往铿锵有力,仿佛落在地上可以砸出刚烈的回响。只不过这样的讲话每天都会重复播放,听得他耳朵里都快起茧子了。 他猜想大家也一样听腻了,但也只是猜猜。因为大家在谈到首长的讲话时无不欢欣鼓舞,一脸仿若听到上帝歌唱的表情。当然这种表情要想做出来也需要费一番功夫,颇为耗神费脑,所以大家也就约定俗成地尽量不去碰关于首长的话题。 在大堂中间是一道透明的升降台,前方已经集合了很多学员。这些学员的年龄明显比唐逸之前在食堂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大上一些,神色间成熟冷静,随意的聚集也排成了整齐的列队,在等待期间所有人都是腰身笔直,火柴棍一样立正站着,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没有听到任何谈话声。 这纪律真够严明……唐逸不禁羡慕起来,自己手下的兵什么时候这么乖过…… 印承闵右手臂下夹着一个平板电脑,大步走到那些学员面前,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刚才与唐逸谈话时脸上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曾存在过一样。此时的印承闵眼神凌厉刚毅,被他猛然一盯连唐逸这种在陆军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老兵都觉得后脖子一凉。 唐逸猛然注意到,白天被他收拾过的那个叫罗唯的青年也在队列中。两个人眼睛刚一对上,马上就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恨不得再加上点乌云压顶的背景。周围的学员也早都听到了传闻,各自窃喜今天大概要有好戏看了。 “今天要练习的项目是水下格斗,你们的装备都带了么?”印承闵问道。 一众学员仿佛排练过似的异口同声喊道,“带了!” “好,行进。” 圆形的升降梯足够容纳他们所有人。印承闵拉上门以后他们便开始缓缓下沉。 穿越过两层跟大堂类似的楼层后,唐逸睁大了眼睛。 在他四周是一片浩淼的深蓝。 他从未见过这样纯净的蓝色,从深到浅充满灵性地变换交融着,仿若有着自己的呼吸和生命,只是看着便觉得眼睛中污浊的灰尘都被荡涤干净了。在这个蓝色的空间里,声音也被吞噬了,总是萦绕在耳畔的来自整个世界的噪音一霎那消失殆尽,只有悠远旷然的低沉声响从深处传来,恍若来自前世的呼唤。 然后,在那深蓝中缓缓析出一道身影。 仿若是从大海的泡沫中诞生,那身姿如游龙般轻灵修长,穿过碧蓝的沧海,黛紫色的长发如海藻一般舞动着,手臂上和后背上半透明的鳍如浅蓝色的翅膀展开,身后那条长长的鱼尾,覆盖着精致细腻的宝蓝色鳞片,幽柔光泽沿着长尾优雅的摆动湍然流过,消失在轻纱般飘逸的尾鳍尽头。 那海妖趴在厚厚的玻璃上,冲着人群中的某处嫣然一笑,摆了摆手,人群中一小阵骚动,有人调笑着用胳膊肘顶了顶海妖的主人,“罗唯,你家的紫息还是这么热情唉。” 罗唯冷着一张脸扮酷,唯有耳朵尖有尴尬的红色。 被称为紫息的海妖忽然转身游开了,唐雅这才发现在他身后,还有好几只海妖正在他们的升降梯不远处悠然地游动交舞,不同颜色的鱼尾在深海中幻化成艳丽的彩虹。这足以夺去人呼吸的场景令他有些发傻。他在书中看到过大疫病爆发前艺术家们遗留在书本中的海妖唱月的插图,可他没想到真正的海妖比画中还要美丽神秘。他们游弋的姿态、长发飞舞的弧度……一切一切都是在画中不曾见过的。 此时升降舱的玻璃门向两边开启,后面是一座奇异的圆形玻璃大厅,被无尽的深蓝包裹着,仿若深海中一颗偶然升起的气泡。大厅外柔软的银沙上堆砌着礁石,颜色艳丽的珊瑚树簇拥生长,海葵的花瓣随着海潮懒散地摆动。众学员们鱼贯进入大厅,动作几乎是整齐划一地开始解开制服扣子,就在唐逸以为他们要集体裸奔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在制服下还穿了另外一套贴身的衣服,质地看起来光滑而有弹性。在胸部、大腿和小腿都有轻薄的铠甲,手肘和小腿上有小巧的气孔,用于在水中喷射气体加速,脚上的鞋子中心夹层可以迅速展开收在其中的透明脚蹼。学员们打开手提箱,里面有戴在脸上的呼吸面具,套在手晚上的激光枪,一条牵挂着匕首等近身武器的腰带,还有像耳罩一样的护耳。 “感觉如何?”突如其来的问话将唐逸四处逡巡的眼睛拉回印承闵脸上。唐逸觉得自己刚才老农进城的模样有点儿丢脸,于是强行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好像对于眼前的一切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嗯……跟以前在书本上看到的也没什么区别。” “人们对海妖的反应有很大分歧。有些人觉得他们很美,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对海妖十分恐惧,害怕到尖叫昏倒的也有。” 唐逸嗤笑一声,“不至于吧?虽然海妖跟人的样子有一些区别,总体来说还是很接近的,有什么可怕的?” 印承闵挑起一边嘴角,笑容里有一丝僵冷,“那是你还没有见过他们作战时的样子。” 学员们准备完毕,罗唯带头向着一处用红色的荧光标记出的圆圈走去。那些海妖纷纷聚集在圆圈四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有些兴奋地摇摆着长长的尾巴。唐逸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失望和悲哀。 在那些古老的书籍里记载的海妖不仅美丽,而且是强大恐怖、超越人类的。他们的生物能巨大,就算人类借助枪械等武器在他们面前也不堪一击。可是如今,他们却像宠物狗一样摇摆着尾巴,认一个岁数不知道比他们小多少的人类当主人。更残酷的是,当这个人类短暂的一生完结的时候,他们也要放弃自己如永恒般长久的生命,与人类一同死去。 这样的情感如果像“古老过时”的爱情那样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也不失为一种凄美决绝。问题是所谓的“绑定”其实是在人类精神技术的洗脑和控制之下发生,他们从来就没有选择主人的权利。 当那一圈红色的圆圈变成绿色的时候,罗唯率先向着原本的玻璃走过去,身体仿若进入了另外一层介质,玻璃如水波一样荡出一圈圈的波纹。从他面具上的排气口中升起一串气泡,宛如水母一般轻盈升起,整个人竟然已经在海水里了。他的海妖紫息马上游到他身边,常常的鱼尾温柔盘绕着他的身体。罗唯却并未回应海妖的亲昵,脚下一蹬,整个人如灵鱼一般轻盈窜起,鞋子里的蹼舒展开来,随着他有力的双腿轻纱一般上下翻舞。紫息随他盘旋而上,长尾搅出一圈圈的波纹,两个人在空□□舞的场景轻灵梦幻,随意的动作间显露出不言而喻的默契。 其他学员也鱼贯而出,与各自的海妖汇合。唐逸发现学员们对海妖的态度也有微妙的差别。有些人显然很喜欢自己的海妖,会回应海妖表达亲昵的种种动作,而有一些人则冷漠的多,在海妖面前更多是以主人的身份在发号施令。海妖对人类的态度也并不一致,虽然他们都被情感绑定给特定的人类了,但也不乏故作冷漠的别扭海妖,有性格外向闹腾的,也有像紫息那样带着几分花痴意味的…… 不知道水银是哪一种性格呢…… 印承闵此时举起手,所有队员和海妖突然停止了嬉闹,迅速在教官面前的海域中停好。他们现在排列成了立体的3x3x3方阵,一人一海妖为一组,等待着印承闵的指令。 印承闵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通过胸口的麦克风又经过安装在玻璃罩外的水下音箱扩散出去,“今天训练的项目是对战仿真机器人,时间为一小时。击杀最多的组可以获得50分额外奖励。” 五十分对于一次普通的训练奖励来说简直丰厚得不像话,众学员似乎都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印承闵关掉胸前的麦克风,转头对唐逸解释道,“海妖战队训练营有严格的积分系统,积分达到800的学员可以领养海妖,而达到1000的学员便可以晋升入真正的海妖战队。对普通学员来说,通常赚到前五百分就要三到四年的时间,而越到后面分数给的越苛刻,如果在考试中犯错还会被扣分。而学员如果到了十八岁还没有达到800分便会直接被淘汰,资料传回最高指挥部,而后被分配到其他的岗位上去。而实际上训练营的淘汰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只有最顶尖的三成会进入战队。” 唐逸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这样的岁数在训练营里那么扎眼。 “那达到800分后呢?万一领养到海妖后却迟迟达不到1000分,或者被扣分扣到比800还要低该怎么办?” “通常积分超过800的学员都有足够的实力达到1000分,这也是军部的考虑,毕竟我们只有确定了学员有足够的能力才敢把贵重的海妖绑定给他。不过绑定之后表现却开始下降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最后积分低于800,就只好被淘汰。至于与他绑定的海妖,会被摘除声带后分派去海军做些基本的劳役。养育一只海妖花费精力和成本是很惊人,这是很可怕的浪费,不到万不得已或者学员做出什么背叛基地的事,我们是不会轻易淘汰积分超过800的学员的。” 众所周知,海妖最可怕的武器就是他们的声音,如果一只海妖被摘除了声带,就跟一个人被砍掉了双手一样,是比死还要残忍的事。唐逸不敢置信,眉头皱起,“难道绑定失败的海妖就不能进入战队么?” “不能,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印承闵并没有多做解释,但也不是不好理解。海妖最初是作为人类的毁灭者出现的,不能被人类控制的海妖是一柄双刃剑,随时可能挥向自己人。在如今这个岌岌可危的末日时期,这样的危险不能被允许存在。 第6章 初入战队(4) 此时水域出入口的灯光再次转为红色,印承闵站在门前,手悬在空中的瞬间一束激光投影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类似于控制台的平面。印承闵的手在上面轻巧地跳跃了几下,温和的女声忽然在空间内外响起,“t7-56型机器人准备就绪。” 唐逸对这个名称很熟悉,他们陆军进行高强度集训的时候以及在某一次行动中他都见过这东西。最开始他根本不能相信那些身体强壮有血有肉的士兵是机器而不是真正的人类,他们跟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机器警察截然不同,从皮肤到肌肉骨骼都与活生生的人类极其接近,但是力量、敏捷程度以及抗打能力又远远超出人类。若不是机器人的技术发展受到指挥部的严格限制,缺乏人类那样灵活的思考和做决定能力,恐怕如今的军营里就不再有人类了。 海蓝深处,黑色的影子从四面八方迅速接近,密密麻麻数目惊人。唐逸一惊,他就打算让这些小毛孩子对付这么多连他们这些大兵单挑起来都有点吃力的东西? 然而接下来的景象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这是唐逸第一次见识到海妖生物能的恐怖。刺耳的尖啸被四周特制的玻璃削弱了90%,却依然震得唐逸耳中一阵锐痛,脑袋里像有一根神经被紧密的声波不断震颤,随时要崩裂。那些距离一百米外的人形机器人的脑袋一个个如气球一般爆裂,仿真的暗红色血液和脑浆在海水里烟雾一般弥漫开来。一些冲过了一百米距离的机器人则遇上了另外的对手,在水中的人类青年们灵巧得就好像他们从出生就生活在水里,鱼儿对水下环境恐怕都没有这般熟悉。他们的动作迅速而优雅,手腕上的激光枪发射出一道道死亡射线,寂静的深海刹那间被烟花般的美景点亮,伴随着肌肉骨骼爆开时发出的湿润的撕裂声,蓝色很快被发黑的深红大片染污,连视线都受到了阻碍。 玻璃墙壁上显示出所有学员的头像,头像下面有不断跳动增长的数字。印承闵虽然没有说,但唐逸猜那大概就是学员和他们的海妖们击杀的t7机器人数量。罗唯和紫息的击杀数量明显遥遥领先,不到十分钟已经干掉了10个。模糊的血污中,海妖和学员们的身影交互舞动,彩色的鱼尾如迅疾的影子在面前不断掠过,原本强悍的t7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如待宰羔羊一般,这令唐逸生出一种荒诞虚无的怅然。 记得三年前叛军风头正健的时候偷走了军部运输给西北部队的t7机器人,唐逸所在的部队奉命追回,遇到叛军顽抗。他们已经修改了t7的程序,令那些t7向军部的士兵发起攻击。t7不会轻易被子弹击倒,没有恐惧等情绪,就算被炸掉了半个身子也可以继续作战。部队损失惨重,唐逸最好的朋友就死在t7手里,被一枪爆头,连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你还好吧?脸色怎么这么差?”印承闵温和的语调,脸上却带着几分见怪不怪的笑意。他大概是以为唐逸被血腥的场景吓到了。 唐逸瞥了他一眼,转移了话题,“我只是觉得可惜,如今叛军主力已经被剿灭了,海妖战队最大的对手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实力以后恐怕只能浪费了。” “不,有人的地方,战争永远不会结束。“印承闵按了一个蓝色的按钮,原本污浊的血色一瞬间被无形的东西分解吸收干净,眼前又恢复成了一片沉静深邃的幽蓝。唐逸发现较远处的机器人全都停止了行进,像是被暂时关闭了。 印承闵转过身来看向唐逸,“你想不想出去试试?” 唐逸愣了片刻,然后冷静地回答,“额……我没有装备。” 印承闵冲一个学员招了招手,按下另外几个按钮。进出口的灯光再次变为绿色,那名学员迅速穿过透明介质,湿漉漉地踏入玻璃大厅。 “你们两个身形相仿,付浩,把你的装备借给他用一下。” 那个看起来分外稚嫩的学员立正应道,“是!”而后迅速开始脱下身上的衣服,脱得只剩下内裤,露出上身发达健硕的肌肉,丝毫不介意自己的□□。所谓真正的战士就是要毫不犹豫执行一切命令,不论命令是什么,抹杀个人的感觉尊严价值观,只剩下绝对的服从。 唐逸自然也是军人,虽然是个心里面小九九比较多的不太受规矩的军人。不过在这种时候他是不会多做辩驳的,他知道如果他想要加入梦寐以求的海妖战队,就必须执行印承闵下达的一切命令。 他像是跟那个叫付浩的少年比赛似的,利落地解开军装的扣子、褪下衬衫、背心和长裤。唐逸的体格在军人里算不上壮,但是体型高挑健美,宽肩窄腰,双腿修长有力,坚实的肌肉蛰伏在光洁皮肤下,比他的哥哥唐雅肤色稍微深一些,是一副曾经另歌舞伎町的美女们尖叫的身体。印承闵的笑容温和里却透着些暧昧的欣赏,“你跟你哥哥的身材都是一样好,真是令人羡慕啊。” 唐逸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不会是暗恋唐雅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潜水服的质地柔软而有弹性,即使那个少年比他稍微高一些,穿在他身上也没有觉得肥大。藏蓝色的材料紧紧包裹着他的肌肉,胸甲腿甲还有护手都是用纳米材料制成,轻薄却极其坚韧。激光枪是如腕表一般扣在右手腕上的,一条感应线横在掌心,当用力握拳的时候激光枪会自动锁定目标发射。这套衣服是他第一次接触,好在他刚才注意看了那个叫付浩的男生是怎么脱衣服的,推断出正确的穿戴方法,扣在腰上的装满道具□□的腰带也跟陆军用的差距不大,所幸没有闹笑话。 印承闵似乎也很满意,“你以前穿过类似的水下作战装备?” 唐逸老实回答,“没有。” 印承闵简单给他讲解了潜水服的喷气口、激光枪以及脚蹼的激活和使用方法,然后再次上下打量他一次,“我听瞿副队长说,你以前在陆军被人称为疯狗?” “……是。” “据说你们团跟叛军遭遇,实力悬殊缺乏武器的情况下你像疯了一样用匕首一连砍死了二十好几个敌人,硬生生吓跑了剩下的叛军,因此得到了这个外号,可是真的?” 唐逸有点不耐烦,对于这个外号以及外号的来历他向来深恶痛绝,原来部队里敢这么叫他的都已经被他修理过,结果又传到这儿来了,想必是军部那发达的情报系统的功劳。于是他硬邦邦反驳道,“军部的情报,当然不会是假的。” 印承闵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但并未纠结于这个总是带着几分叛逆的军人的挑衅,“你若不是出色的军人,安全部也不会冒险把你送来训练营。不过你要知道,在水中作战与在陆地上是截然不同的,一般来说第一次潜水的人都会产生强烈的恐惧和失控感,深海的压力会作用在你的每一寸皮肤上,令你感觉压抑窒息,动弹不得。如果你觉得你承受不了或是已经到达了极限,要马上做出这个手势。”印承闵说着,举起左手握起张开三次,“记住,千万不能强撑,人的生命宝贵,不要浪费在逞强上面。” 唐逸简单地回答了一个“是”字,便戴上呼吸面具站在出入口的地方等待。 他不是不紧张,实际上他紧张得都快尿了。 在陆军也有越野渡河训练,但是他还从来没有试过潜水。玻璃外无穷无尽的深蓝好像另外一个星球,令他喉咙干涩,心跳加速,好在来训练前上过厕所,不然他那此时正在抽搐的膀胱可能还真憋不住…… 但是罗唯那挑衅的视线穿过玻璃落在他身上,他可不想被某个小崽子看扁…… 绿灯亮起时,唐逸故作镇定,仿佛已经对潜水轻车熟路目空一切超然出尘。然而不论装多少逼在现实面前都要穿帮,在穿过那层柔软如果冻般的透明介质后,全身逐渐被某种密不透风的东西吞噬的感觉令他全身僵硬,心脏沉重地击打着胸腔,像兔子一样惶急,呼吸急促,氧气明明在源源不断输入他的鼻腔中,他却感觉这般稀薄,氧原子完全进入不了大脑。 他明显地石化了一会儿,手扶着后面凝固成原本的玻璃介质的出入口不敢松开,整个人陷入茫然失措。其他学员的嗤笑声从面具里的通讯器中传出来,尤其是罗唯的那句“大叔这么大岁数的人还跑来潜水,果然是有点儿勉强啊”听起来分外刺耳。唐逸听得怒气上涌,一时间倒是盖过了恐惧和不适。他大口调整呼吸,默默数着自己呼吸的节奏。他曾经从图书馆的古籍区淘到过一本关于古时候佛教的呼吸吐纳之法的书,便跟着上面的办法自学了一阵,用来缓解自己偶尔容易紧绷的神经,此时倒是颇为管用。随着呼吸节奏的调整,心跳稍稍减缓一些,他也开始感觉血气重新流到手脚上,另僵硬的关节恢复灵活。 海妖战队特制潜水服上关节和脚上的喷气口可以自动探查人体肌肉运动,辅助人在海中的行动,当他真的迈开步子开始走动,发现竟然和在陆地上没有太大不同,感受不到水的阻力。虽然调笑声还在继续,但他感觉自己的信心充足了很多,活动了一下手臂,好奇地看着肘部的喷气口喷出一串小泡泡,他忽然压低身体,蓄力于大腿的肌肉之上。在猛然弹跳而起的瞬间,他同时感到一股向上的推力了四面八方一起推向他身体的浮力,带着他宛如第一次张开翅膀的雏鹰一般冲向那无尽深蓝的高处。脚下透明而柔软的脚蹼感应到地面的消逝舒展开来,如水母的裙摆一般舞动。他摆动双腿,以不可思议的自然姿态轻灵地在空中转变了几次身体的方向。他张开手臂,控制着身体的平衡,虽然还有一些不平稳,但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类似飞翔一般的感觉。 通讯器畔此时一片寂静,原本此起彼伏的嘲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听到印承闵的声音骤然传出,“你很有天分,现在,试着向离你最近的t7发射激光。” 唐逸转身,看到在距离他大约十米的地方停着一个t7机器人,高大的块头,神情凶狠,但是由于被暂停了没有任何动作。唐逸举起左手,腕枪上立起一小束投影出的准星。他迅速瞄准t7的主板所在位置——双眼中心,用力握住掌心的感应器,伴随着一声闷滞的声响一道明亮的光线无声而迅速地划开水纹,然而由于海流的涌动稍稍偏离了一些,射在了t7的右眼上。只见t7的头上像真人一样被打出一个血洞,另一只冒着微弱白光的眼睛闪烁了几下,灭掉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没有用寻常枪支时会有的后坐力,简直像小魔女变戏法似的,biu的一下就切开了机器人的主板,只不过缺了点手感。如果让唐逸选,他还是更喜欢一枪蹦下去会血肉横飞的那种真枪实弹。他又连续发射出了四五发“子弹”,动作迅速利落,在最后一发的时候终于掌握了暗流涌动的规律,精准地射中了t7的眉心。通讯器中再次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过这回不再是嘲笑。唐逸暗自得意,自己在部队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虽然军职不高,但是打起架来从来没怵过谁,在这群小毛孩子面前哪儿还能丢了面子? “灰砂,你来跟唐逸配合,我们要开始下一轮的进攻了。”印承闵的声音蓦然从通讯器中传来,唐逸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个疯子教官竟然要让他跟其他人一起玩刚才的游戏——虐杀终结者……他咽了口口水,在水里走路游泳射击是一回事,跟机器人搏斗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就跟小孩子学走路一样,总不能刚刚会爬了两步就让他跟人练拳击去吧?唐逸怀疑这教官是不是记仇自己之前对他态度恶劣,想要借机干死自己? “咳咳,那个……印教官,”唐逸犹豫着开口,“这进度是不是有点儿快?” 他的问话得到了通讯器畔几名学员的笑声,还有印承闵温和平淡的声音,“别忘了,你可是要在一个月内学会别人训练了十年的东西。这样已经很慢了。如果你想现在退出,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帮你去跟瞿副队长说。” 跟罗唯关系好的那几个学员发出一阵阵嘘声,“大叔,害怕就别勉强了!如今人类的性命这么宝贵,不要浪费在不擅长的事情上啦~” 明明是跟刚才印承闵说的差不多的话,怎么被这群小崽子说起来就这么想揍人呢? 唐逸长叹一声,“那就来吧,还等啥?” 此时只见一只灰发银尾的雌海妖缓慢而优雅地游向他,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冲他安抚般地眨了一下眼睛。这是唐逸第一次离一只海妖这么近,还是只雌的,那饱满的胸部被收拢在轻薄的裙衫里,脖颈上的腮轻缓地开合着,看得唐逸手脚僵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那海妖银灰色的眼睛散发着某种温柔的意味,张开嘴,动听的女声直直穿过护耳,“我叫灰砂,听说你是水银的主人?” 唐逸一愣,“你认识水银?” “大家都知道水银,他毕竟是最强的嘛。”灰砂眨了眨同样颜色的睫毛,看起来妩媚动人,唐逸忽然好羡慕那个现在已经换上制服的付浩……为什么他就能跟一只雌海妖绑定…… 灰砂见他有些紧张,再次劝慰道,“不要担心,我也不弱哦。只不过,你真的是水银的主人么?为什么动作看起来这么生涩?” 唐逸还没来得及解释,此时一阵电源重启的声音响起,不远处的t7们的眼睛一双双亮了起来,停滞的身体开始了运动。唐逸深呼吸,尽量保持着身体在半空中的平衡,举起腕枪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第7章 初入战队(5) 来到战队训练营的第一天,唐逸就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恐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从水下训练馆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一天中大部分的训练都已经告一段落,正是众学员各自找乐子的放松时段。然而唐逸感觉自己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窝回床上睡他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刚才的手撕机器人游戏中他总共干掉了四十个,成绩不差,甚至很好,但要知道他可是为了不丢脸拼了老命的。首先在水里要一直滑动双腿保持平衡已经很令人难以集中注意力了,耳畔还有二十几只水妖发出的刺耳尖啸,尤其是那个灰砂,别看柔柔弱弱一个大美女的样子,那海豚音一嗓子嚎出去能同时震碎五个机器人的脑袋,即使隔着能将噪音降低%99的耳罩唐逸还是觉得鼓膜快要炸裂了。在这种恶劣的战斗环境下,他还要与那些肌肉大猩猩一样的机器人近身搏斗,还时常因为是悬浮在水中使不上劲儿,被白白揍了不知道多少拳,一个小时后他已经筋疲力竭失去了思考能力,连枪都不用了直接从腰间抽出刀子来削,要不是戴着面具恐怕就要上嘴咬了。 这种情况下他也顾不上跟罗唯较劲了,只求别输的太丢人。然而他那不要命的打法还是吓坏了好几个年轻的小学员,最后大家都停下了动作,就看着他和罗唯在那儿大开杀戒。这一个round里罗唯干掉了四十九个,虽然是胜了,但是在唐逸是第一次水下作战的前提下,这样的微弱差距另罗唯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心情糟透了的他甩开了安慰他的紫息的手,兀自进入玻璃厅,一把将面具甩在地上。众人见他一副要暴走的样子都不敢招惹,纷纷跟他保持着五米以上的距离,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小片无人区。 唐逸自然没心思管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老腰已经快要断了,被机器人揍到的肚子也仍在隐隐作痛。灰砂温柔地扶着他,担忧道,“你没事吧?是不是扭伤了?” 唐逸极度疲惫下也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他从小就向往的海妖,也就忘了紧张,原本在歌舞伎町跟风尘美女们厮混时养成的*习惯不自觉流露出来,伸手轻轻抬起那小巧的下巴,被面具遮住的脸上露出一习惯性的有些坏有点儿痞的笑,“你亲一亲就不疼了。” 灰砂从来没听过这么露骨的话,毕竟她是个有主的海妖,别的学员不会招惹她,而一本正经的付浩又不会这样挑逗她,一张白皙的脸立时红得跟血一样。玻璃大厅里的付浩气得头顶冒烟,差点就直接不穿潜水服冲进海域里来。 唐逸回到宿舍,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铺上,也没去处理身上的伤口意识已经昏昏沉沉叫嚣着要沉眠。结果这个时候罗唯进来了。 唐逸睁开一只眼睛盯着罗唯,后者则故意做出一副冷艳姿态不看他一眼,哼了一声。唐逸嗤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输的明明是他这个大叔还生气。 “你笑什么!”罗唯俩眼一瞪,气势汹汹,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唐逸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行了小兄弟,大叔我现在可没劲儿跟你打,缴械投降还不行么?” 没想到对方主动示弱,罗唯也不好再继续发脾气。他瞪了唐逸半晌,转身拉开写字台的椅子,打开电脑开始学习。唐逸看这小年轻一副想打死他又打不死他的愤怒样子,心里一阵阵想笑,反而开始觉得有意思起来了。他缓步走过去,靠在罗唯的写字台一侧,从怀里拿出香烟包抽出一根递过去。罗唯斜眼瞥了那根烟一眼,硬邦邦地说,“宿舍里不准抽烟。” “宿舍里还不准打架斗殴呢,咱俩不是也打了么?” “那算什么打架,那明明是你单方面……”罗唯猛然意识到这句话说出来有多么丢脸,于是硬生生把“揍我”两个字给吞了回去。 “好啦,男子汉这么记仇算怎么回事儿?”唐逸把烟叼在嘴里,翻找着身上的打火机,“再说还不是你先威胁我的么?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大不了大叔我请你吃顿好的?” 唐逸主动示好,罗唯本身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火气也就消下去了一半。他瞥了唐逸一眼,剑眉皱了皱,“你到底是什么人?训练营根本不可能招收你。” “别一口一个年纪大,我也就二十七,说得我像个老头儿似的。”唐逸找不到打火机,只好踢踢罗唯的凳子,“喂,有打火机没?” 罗唯翻了个白眼,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打火机丢给他。唐逸点着烟说,“我呢,是被送过来当替身的。” 罗唯听不明白,“替身?” “我有个双胞胎哥哥,名叫唐雅,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唐雅?!”罗唯惊叫的语气很显然表示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不就是训练营里以最小年纪达到1000分的人!你跟唐雅是双胞胎?!” 唐逸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吐出一个圆润的烟圈,微微眯起被烟气迷蒙的眼睛,“我哥哥战死了,我来冒充他,控制水银。” 短短的几句解释,停在罗唯耳朵里却仿佛天方夜谭,“这怎么可能?已经绑定了的海妖不可能再绑定给另外一个人啊,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啊。” 唐逸有点儿郁闷地回呛,“谁也没说要重新绑定,所以才说我是来当我哥的替身的啊。” 罗唯还是无法理解,他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仿佛唐逸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可理喻,“你难道要一辈子都去装成另一个人吗?这种可笑的安排你怎么会接受?!” 唐逸微微收敛了笑意,细长的眼睛斜着瞥向罗唯,竟然颇有几分威慑之力,“这是安全部的命令,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罗唯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质疑安全部的军令,额头上立时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这种事可大可小,且不说不知道这个屋子里有没有监听装置,如果唐逸对他有恶意,向上司举报,夸大修饰一番他的话,他的前途很可能就会被这样葬送,开除训练营被随意安排入某个工厂一辈子组装机器零件也说不定。 但他却莫名相信,唐逸不会是个告密者。即使他们两个目前为止的冲突不少。 抿了抿嘴唇,还是觉得替唐逸不值,“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公平……”罗唯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道。 唐逸柔和了神色,心里倒还是挺感动的。这小子还挺热血,竟然为自己鸣不平,已经忘记了十分钟前还想揍自己的吗…… “其实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毕竟我可是从小就对海妖着迷的啊。”唐逸弯起眼睛笑笑。罗唯发现,虽然这个大叔平时邋里邋遢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笑起来竟然很是温柔,像清晨斜过树影落在棉被上的日光。 第二天清晨,海岸边的雾霾很轻,大约是海风彻夜的吹,什么毒气都难以聚集的缘故。唐逸按照昨天瞿岚的命令,开着腕表的导航仪在清晨恍惚的雾气里寻找七号大楼。他只睡了四个小时,余下的时间都用来看瞿岚给他的资料。其实资料中很多知识他都已经知道了,毕竟从小就喜欢往基地那座最古老的图书馆跑,虽然关于海妖的很多知识都是机密,但还是可以从古老的文献中找到蛛丝马迹。 七号大楼位于整个基地中心,一座玻璃顶圆形大楼,深深埋入沙地之下,离大海近。唐逸到门前的时候,远处海平线上有一缕清淡的晨光,模糊的朝阳在云峦的缝隙间,漂浮在泛着白色泡沫如灰绸般抖动的海面上,晃动着浮光掠彩的迷离。唐逸在书上读过,大海本应该是深蓝色、透着一点点的青碧,与原本的天空相似的颜色。太阳也比现在要更加红润耀眼,云彩是蕴含着万千色彩的洁白,可是如今一切色彩都褪尽了,不论是天空、大海、阳光、建筑还是空气,都只有冷冰冰充斥着金属味道的灰。 这个世界正在一点点死去。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才看到一辆迷你机迅速停在他附近,瞿岚还是昨天的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就径直走上七号大楼前的十几级阶梯。唐逸注意到这座大楼前的识别器与别处不同,是要从人的手指上收集血样的dna密码锁。这样的锁造价很高,轻易不会使用。看起来,这座楼里有不得了的东西,说不定是军事机密。 然而大厅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座升降梯。这座升降梯没有楼层显示,瞿岚跟唐逸进去后,它自动就开始下沉,而且下沉了很久。 等到升降梯打开,眼前是一条延伸的蓝色通道。 通道是用跟昨天见过的玻璃大厅相似的透明材质制成,外面涌动的都是经过人工净化的海水。通道两侧生长着许多水草和颜色艳丽的海葵,偶然间还看到了红色的鱼群从头顶飞掠而过,宛如一道燃烧的旋风,卷起无数碎钻般的泡沫。唐逸被这梦幻般的场景迷住了,惊叹道,“卧槽……还有这种地方……” 瞿岚对于他的反应见怪不怪,有点儿走形式一样解释道,“这个地方是每个积分达到800的学员们才有机会参观的养殖场,这里的海水都是经过十二道工序过滤,洁净程度可以达到五个世纪以前的水平。” “养殖场?养什么的?” 瞿岚笑得有点儿诡异,“你待会儿就会知道了。” 走廊两侧时常会出现一些岔路,遥遥伸向远方,也不知道通向何处,一些穿着白大褂样子很像研究人员的人来来去去忙碌穿行,偶尔对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又经过了四五道门,每一道门都有安装全身扫描的装置,唐逸也被取了一次指尖的血,最后他们停在一扇大约有三米高的拱形大门前。这扇门不同于惯常见到的自动开合门,而是颇为古典的石质大门,上面雕刻着精致优雅的水草和珊瑚的浮雕,当中一名海妖手上捧着一枚海螺,鱼尾与水草翻卷在一起,低垂的眼睛带着几分淡淡的哀愁。 透过走廊的玻璃,能看到这扇门后的建筑深深埋在海底的细沙中,厚重的石头上覆盖着一层层斑驳如绿毯的藻类,爬着零星几只紫红色的海星,看上去有一段年月了。 “这里是第二阶段的饲养大厅。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三级机密,对校级以下军官一个字也不准提。如果有任何泄露,可能会面对军事法庭的制裁。”瞿岚瞥了唐逸一眼,带着几分警告意味,“就算对战队里的学员也不能提,其他学员也没有进入过第二阶段饲养大厅,你的情况特殊,为了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海妖的习性,只好开一次特例。” 唐逸的好奇心被完全勾起来了,立时道了声“是!”,目不转睛看着门上雕刻的海妖。他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似乎以前在哪本书里见过类似的插图。 大门开启的瞬间,一种带着一丝丝紫色的幽蓝光线如潮水一般顺着地面淌到脚下,唐逸看着眼前的景象,屏住了呼吸。 前方是一道长长的通路,两侧耸立着约有两人高的圆柱形玻璃器皿,宛如神殿里威严神圣的立柱。每一道玻璃器皿的头尾都是金属仪器,而中心透明的部分装满了某种淡蓝色的液体,在液体中则悬浮着一只只类人型的生物。 海妖…… 这些海妖看起来比之前见过的都要年幼,看起来是人类十岁左右的年纪,宛如胚胎一般在液体中蜷缩着身体,稚嫩的手臂抱着覆盖着鳞片的鱼尾。他们的头上戴着一只遮住眼睛的金属头盔,无数根粗细不同的线从头盔上延伸向玻璃器皿上方的仪器中,口鼻上戴着输送营养和氧气的面罩,脖子的腮上有注满清洁海水的导管,四肢上也缠绕着许多导管,整个人仿佛被囚禁在蛛网中央,不知是死是活。 唐逸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一种金属质感的恐怖…… “所谓第二阶段,是海妖渡过了死亡率最高的前二十年后到六十岁成年之间的阶段。”瞿岚在旁边用他那特有的机器人一样平稳的声音说道,“这里的所有海妖都被保存在低温液氮中,按照每只海妖的身体情况配给营养,每天都会给予适度的肌肉和神经刺激,电脑会监控他们全身的激素水平以及脑部活动。这些海妖的死亡率比起第一阶段的幼儿来说已经比较低了,但也高达30%。如今的地球环境已经不再适合海妖生存,这些幼年海妖的抵抗力很低,每一次在净化海水的过程中出现任何错误都可能导致大面积死亡。我们一直在利用细菌和病毒疫苗来想办法提高每一代海妖的抵抗力,但收效甚微。只有过了60岁他们的身体状况才算真正稳定下来,并且免疫能力会出现飞跃性的提高。” 唐逸不敢置信,“所有海妖在成年前都是这样被养大的?他们有意识吗?” “当然没有。电脑会根据脑电波活动定时给他们注入保持沉睡状态的药物,并且低温状态也会令他们的神经活动减弱。”瞿岚领着唐逸缓步在水光潋滟的长路上走着,时常看到一些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检查海妖状况的研究员,“在绑定之前另海妖有意识是极其危险的,安全部绝对不允许类似情况发生。你明白这是为什么么?“ 唐逸低声回答,“为了防止他们绑定给错误的人或同类……” “没错。绑定是我们唯一控制海妖的筹码,叛军对这里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瞿岚又露出了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鬼畜笑容,“带你来这里,是因为只有在这儿你能看到海妖从幼年到成年的全过程。” 穿过一排排的培养舱,瞿岚问了唐逸几个关于昨晚给他的资料的问题,唐逸磕磕绊绊地倒是都答出来了。不过就在他们进入最后鸡排的区域时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警报声从附近的某一个培养舱上传来,只见在前面一排的第五个玻璃器皿原本蓝色的溶液变成了不祥的鲜红,那是为了方便研究员快速定位而设计的,只要海妖的生理状况出现了重大异常电脑就会向溶液中释放某种会使其变色的化学物质。里面的海妖仍然一动不动,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但是不到一分钟就有研究员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各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他们在培养舱底部的控制界面上快速输入了一些东西,片刻后那溶液的水平线开始迅速降低,海妖失去了液体的支撑,肢体以极为不舒服的姿势挂在导线上,宛如被拉扯的提线木偶。 两个研究员从圆柱形器皿两侧的阶梯攀爬上去,按了几个按钮,只见顶部的机器一点点升高,将被导线连着的海妖也拉了起来。两名研究员一人托住海妖的身体,另一人以极其麻利流畅的动作拔掉了头盔上的导线。那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的海妖就这样被从水缸里拉了出来,如同搁浅的死鱼。他灰色的尾巴在地上拖曳出湿漉漉的痕迹,片刻后鳞片开始消失,鱼尾也逐渐分化成两条腿。 “早就听说最近这里有一只海妖得了石鱼症,一个星期内发作了两次,没想到正好让你赶上了。” “石鱼症?” “一种很难治愈的海妖疾病,得病原因有很多种说法,得了病的海妖会陷入全身瘫痪,对外界刺激失去反应,连呼吸也没有办法维持,就像变成了石头一样。如果不能及时发现会窒息而死。”瞿岚毫无感情地看着那些人就地给海妖注射某种药品,并实施心肺复苏,看着那双白皙修长的腿随着敲打胸腔的动作颤抖着,唐逸有种莫名的荒诞之感。 曾经在书上那样恐怖的生物,现在却变成了罐头里一团团的死肉,脆弱到动一动手指,甚至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杀死……那些他昨天见过的鲜活美丽的海妖,曾经也只是一只只这样的鱼罐头么? 他们没有童年,没有过往的记忆,大海对他们来说也只不过是遥远的传说。一旦成年后便会被选定主人,然后开始日复一日的洗脑,不断将那个人的样貌习性通过图像声音和触觉注入到空空如也的大脑里。他们的世界里除了本能就是主人,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人为操控设定好的;这样子养出来的海妖,与畜生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想法,另他脑中总是弥漫在海妖这字眼四周的神秘和美丽产生了不小的幻灭。 “你要牢牢记住,这才是海妖真实的样子。”瞿岚停步在一个已经非常接近成年的海妖培养舱前,那名海妖有着黑色的长发,露出来的嘴唇丰润肉感,身体上覆盖着线条优美的肌肉,但即便发育完好如他,也保持着婴儿一般无助脆弱的姿势悬浮在液体里。瞿岚眼睛里有一些暗沉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唐逸在他那总是带着几分嘲讽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愤恨,“他们的思想和喜怒哀乐都是在我们的控制之下的,他们不是人,而是武器和工具。跟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你哥哥就是没有记住这一点,用他宝贵的生命来换一只海妖虚假的生命。” 虚假的生命……唐逸觉得这话未免有点儿太偏执了,难道被洗了脑的人就不是人了么。不过他现在可没什么立场反驳上司,在这个军权社会中,上级军官说的一切都要当做真理来相信执行。 第8章 水银(1) 唐逸在陆军的时候也曾参加过号称“人间地狱”的特训,然而跟这两个星期在海妖战队训练营里的强度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印承闵规定他每天凌晨五点起床负重20斤绕着海妖战队基地跑五圈,饭后跟着学员们一起进行各项体能训练,紧接着是他跟印承闵一对一的水下格斗、射击、配合训练。另外印承闵还借来了罗唯的海妖紫息,让他与紫息双人作战。海妖的超声波可以造成远距离大面积杀伤,但是如果遇到敌人对声波攻击有防御能力的时候就常常要用到近战技能。海妖并不擅长肢体接触的战斗,因为他们天生身形消瘦修长,在力量上常常难以与健壮的人类抗衡,所以唐逸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保护海妖的安全。 紫息性格外向,在唐逸面前也毫不怯场,大方地展示着自己强大的生物能。唐逸三个小时的训练下来感觉整个人都是晕头转向,除了耳鸣声什么也听不见,若没有护耳,恐怕他早就七窍出血而亡了。过了午饭是各种先进武器仪器的使用训练、地形学、爆破术、潜入训练等等,晚饭前再来一次负重5000米跑。 如果说晚饭前的训练只是生理上被折磨,那么晚上便是连精神一起折磨了。各种海妖的生物学知识被填鸭一样填进他脑袋里,一大堆洋文名词概念要记,每天都要考试。唐逸连蹲马桶的时候都拿着资料嘴里念念有词,同宿舍的罗唯说他连说梦话都在背概念。唐逸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都会把自己吓清醒,毕竟两眼充血蓬头垢面的样子实在太像僵尸了。 不过唐逸最讨厌的课程却不是这个,而是各种各样关于“如何成为唐雅”的课程。 印承闵禁止他再吸烟,因为唐雅并不吸烟;也不许他爆粗口骂人,因为唐雅很少骂人。他要求唐逸衬衫和制服的扣子要扣到领口最后一个,身上必须纤尘不染,走路的时候要姿势规整挺胸抬头,站着也不可以曲起一条腿或者抱着手臂吊儿郎当,坐着腰身也要挺直,不可以像他以前那样瘫在椅子上。一不注意就会被那个明明笑得很明媚的教官一教鞭狠狠抽在腰身上,到最后唐逸已经认清了,那哪里是温和的笑,明明就是恶魔的微笑才对…… 印承闵不许唐逸露齿大笑,不许跟人勾肩搭背,就算是跟学员们开玩笑也不行,要笑的话也只能勾起嘴角那样微笑,笑不好就得保持同样的笑容俩小时。他甚至还逼唐逸学唐雅说话的口气和口头禅,害得唐逸现在每说一句话前脑子里得转个弯,想想怎么能用更简洁文雅的方式说出来。还有唐雅一些不自觉的小动作,比如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摸自己的下巴等等也必须要假装自然地做出来。按理来说他和唐雅是双胞胎,这些都应该是很简单的,可唐逸就是觉得全身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连路都不大会走了。一度走成了一顺儿,并且怎么都改不回来…… 除此之外,瞿岚给了他一份关于唐雅和水银从第一次见面到唐雅牺牲之前的所有详细过往的资料,要求他熟练背诵。那些细节到不可思议简直跟唐雅本人在口述回忆一样的资料大多是从唐雅的队员们、上级以及朋友等人处收集的情报,加上部队的摄像头拍摄到的一些情况编纂而成,足足有一个g的大小,每天早晨起床晚上睡觉前都要看上一小时。看得多了,连做梦都梦见自己变成了唐雅,然后就会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每一次唐逸觉得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露出一点点反抗的迹象时,印承闵就一脸失望地长叹一声,把玩着手里的教鞭,“你这种程度是没有办法通过一个月后的考核的,不如趁早退出吧。”这个时候争强好胜的唐逸便只好硬生生把一口气咽下去,继续按照印承闵的命令扮演好“唐雅”的角色。唐逸觉得自己的演技越来越精湛了,如果一个月后真的通不过考核,分派去文艺部演电影也绝对没有问题…… 最恐怖的是印承闵居然打算把他那一身引以为豪的小麦色皮肤漂白,吓得唐逸以拉肚子为借口在厕所躲了小半天。好在罗唯最后说服印承闵肤色上细微的差异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根据军部的情报唐雅从来没根水银提过自己有个双胞胎弟弟,水银顶多会觉得他晒黑了点而已。 唐逸趁着入夜熄灯后从床上翻下来,拉开窗子。忍了一天的烟瘾也只能到月黑风高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发作一下。罗唯早就知道这是他每天晚上睡前必做,心照不宣地冲他做了个竖起拇指的手势,表示如果舍管来了会说他在厕所拉肚子。唐逸来了两个星期已经把宿舍楼附近装有摄像头的地方以及舍管的巡逻时间摸清楚了,他从三楼的窗户翻出来,抓住窗户旁边的排水管道向下滑了一阵,踩着一楼的窗台灵巧地跳了下来。 今日夜空中的云气出乎意料地淡薄,□□般的寰宇倒扣在辽阔的海面上,中空一轮圆月在云纱后羞涩地绽放着银光,倾洒在跳跃的海面上。空气里呛人的气味随着天气的辽阔淡了许多,海水的腥臭味也变得没那么难闻了,甚至能分辨出一丝丝属于远古海洋的旷远味道。 这两周他恍然有种要窒息的错觉,蓦然见到这样的月色,他突然不是很想那么快就回去了。 训练营宿舍离沙滩不远,此时整个军营都静悄悄的,远处一座灯塔站在延伸入海的礁石上,流转着一缕熹微的光。他沿着那一排礁石往海边走着,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海潮冲刷岩石和沙滩的声音悠缓地律动着,另混沌的头脑一点点沉淀清晰,他脱了鞋袜赤脚淌入微凉的海水里,在一块挂着水草的礁石上坐下来,默默点燃一根烟,看着远处停泊的舰船凝固成抽向的几何黑影,看着波动在水面上的散碎月光。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阵歌声。 那歌声似乎是从左前方横贯海面的那条人工岩石堆砌成的防波堤后传来的,伴随着飘忽的海风、汩汩的浪涌,渺渺茫茫。歌词虽然是中文,但是唐逸有点儿听不懂,调子也颇为古怪,显然不是如今基地里流行的那些规规矩矩干巴无味的由电脑生成的歌。 但有一点唐逸知道: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听过的最美的声音。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声音,超越了性别的局限,超越了语言的权威,亦超过了想象的寰宇。他听不懂那个人在唱什么,只是那声音进入他的耳朵,进入他的脑海,仿若对他施加了某种魔咒。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寂寥铺天盖地将他吞没,深埋在心中的种种不安、自卑、失落、苦涩像是被无形的浪潮翻到了这哀伤的月光之下,心脏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无数情绪混杂在一起令他恍然感觉自己正在向一片深蓝的深渊坠落。他想起来小时候跟唐雅分离的那个夜晚,想起好友死去的那个夜晚,也想起来刚刚得知唐雅死去的那个夜晚。自从得知唐雅的死讯后他一直没有流过眼泪,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就算跟哥哥关系疏远,难道一点悲伤都没有么?为什么甚至还因为自己有机会进入战队窃喜?是不是自己其实是个没心肝的冷酷混蛋? 可是此时他惊觉自己脸颊发凉,用手一摸,不知何时已满泪流满面。 如今的世界已经没有真正的歌者了,只有按照基地的要求培训出来的一个又一个技巧精准的唱歌机器,唱着基地想要他们歌颂的一切字眼。但是这声音让他想到了他在古老的书籍里读过的那些歌者,那些被“上帝”亲吻过的歌喉。 歌声渐渐消逝在风里,仿若被引诱一般,他站起身跳进浑浊的海水里,向着那不远的防波堤游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大概只是想要偷偷看一眼唱歌的人。 此时的月光被一片云峦遮蔽,大海陷入不透光的黑暗。他在黑暗中顺着崎岖的石块爬上防波堤的斜坡。此时的歌声忽然又响了起来,仿若就在耳畔般清晰。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日居月储,故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唐逸动作灵敏,如一道影子般在乱石中穿行。在他爬上防波堤的时候,月亮正好再一次从云峦的长尾上淌下清辉。 在那如黑绸般抖动的水面上,浮着一个银色的人影。距离略微遥远,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看到那一头仿若月华织就的银白长□□浮在水面上。那人正仰着头,歌声与月色缠绕,仿若可以看得到轻烟似的形状。大海在他的歌声里沉静安详,冰冷晦暗的世界凝固在一片清圣的月光中。 唐逸感觉呼吸被夺去了,不知不觉地,他踩着一块块的岩石,向着那银色的人影攀爬过去。然而心绪被完全摄住的情况下,脚下一滑,他惊呼一声,从斜坡上滚了下去,直接摔进了海水里。原本这没有什么,毕竟唐逸并不是不通水性,他及时屏住呼吸防止呛水,身体在海水中下落的时候,透过一缕缕波动的月光和被他搅扰出的气泡,海中的妖精向他游来。 白发如轻纱飘舞在身后,修长华美的银白色鱼尾上流转着幽柔细腻的光泽,飘逸的尾鳍叫出一圈圈的暗流。白皙到发蓝的俊美面容上,一双蓝色的眼睛闪烁着一抹银色星芒,在看清他的一瞬间,被震惊占满。 唐逸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水里。他看着那海妖游到他面前,伸开修长而强健的手臂,紧紧将他拥入怀中。透过稠密的海水,他听到海妖在他耳畔呼唤,“唐雅!” 身体被拉上水面,唐逸大口咳嗽着,趴在防波堤粗粝的石头上,海水从他的鼻子和喉咙里涌出来。但他的身体仍然被紧紧拥抱着,抱得他快要窒息了,冰凉的皮肤摩擦着他的颈项。那海妖在流泪,他的眼泪凝固成珍珠一颗颗从他的颈侧滑落,毕剥作响地掉落在岩石的缝隙中失去踪影。 “唐雅!你真的没死!”海妖的声音是确确实实的雄性,低沉而动听。唐逸有些恍惚的脑子逐渐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就是水银?! 第9章 水银(2) “水……银……?”唐逸刚刚吐露出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忽然听到人的呼喊声。两架迷你机向着他们迅速逼近,接下来的一切都很混乱。他感觉到很多之手把他从水银怀里拉出来,那海妖一直紧紧盯着他,对他喊着,“唐雅!等我!” 唐逸被拖入无人机,死死按在座位上,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将一记针剂注射入他脖子的静脉中。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头疼欲裂。他的意识被疼痛拉回现实,睁开酸痛的眼睛,看到一片刺眼的灯光。他躺在医疗室的房间里,四周雪白的墙壁后都透射着柔和的白光,地面上纤尘不染,仿佛他自己是这白色中唯一的污渍似的。 他从病床上坐起来,房间里立刻传出医疗电脑轻缓的女声,“早上好,唐先生。这里是海妖战队医疗部,你之前被注射了镇静剂,现在药效已经几乎消失。” 唐逸打了个冷战,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见到了水银……哥哥的海妖水银…… 他竟然在训练刚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见到了水银……这样不就全穿帮了吗?! 他几乎是马上掀开被子跳下床,但此时电脑又说道,“请稍候片刻,总队长想要见您。” “……总队长?你说的不会是海妖战队的总队长,姜延风少将吧……” “是的,姜延风少将是海妖战队唯一的总队长。”电脑用特有的平静温和语调肯定道。 唐逸知道这回大条了。竟然连海妖战队的总指挥官都惊动了……说不定自己今天下午就得卷铺盖卷滚蛋…… 他真想抽自己两巴掌,大半跑出去抽什么烟?!抽就抽吧,瞎晒什么月亮?!晒就晒吧,瞎好什么奇?!这下可好,这半个月的罪白受了,最后说不定还要给处分,搞不好连军人也做不成。唐逸又紧张起来,开始狠狠地咬自己的手指甲,咬到出血。 他平时总是一副痞气强悍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副什么也不在乎谁惹我我就干谁的架势下,其实像蜗牛一样敏感脆弱。他把自己的那些多愁善感狠狠压抑下来,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便形成了咬手指头的习惯。 大门外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镇定,保持着军人一贯的立正姿势,只不过此刻身上穿着病人的衣服,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自动门向两边打开,首先进来的是一名医师,紧随其后的是印承闵和瞿岚,而最后进来的军官穿着一尘不染的军装,面貌平凡,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令他那威严刚毅的气质中加入了几分颓废和忧郁。而最为奇特的,是这位军官的右脚似乎有些不便,拄着一根深棕色的手杖。唐逸猜,这就是少将姜延风了。 他感觉自己手心在出汗,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但双目仍然目空一切般平视前方。他在考虑要不要现在马上冲过去抱住少将的大腿求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又觉得这样说不定会被更加干脆地踢出战队…… 瞿岚和印承闵自动让到一边,姜延风迈着虽然趔趄但是沉稳踏实的步伐走到唐逸面前。 “少尉唐逸!”少将的声音如低音炮一样震摄着唐逸脚下的地面。 唐逸马上把自己的腰板儿挺得更直了一些,扯着嗓子应道,“是,长官!” “简述一下昨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禁区。” 原来防浪堤那里是禁区啊……唐逸一直没有离开过训练营,根本不知道战队里面有哪些地方是禁止入内的。唐逸只好把自己跑出宿舍去抽烟的事儿也抖落了出来。姜延风神色莫测地听着,等到唐逸说完,才转头问印承闵,“看样子他很早就溜出去了,而且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训练营宿舍舍管晚上难道没有查寝?” 印承闵似乎有些紧张,“今日宿舍管理确实比较松弛,查寝比较草率。这件事是我们训练营管理监督不力。我们已经处分了三号楼舍管。” “如果连最基本的纪律都无法维持,海妖战队还不如趁早解散。”姜延风语调平平,但是声音有种无形的厚重,令人不敢小觑。能看得出来,就连瞿少校也收起了他那玩世不恭的傲慢神色,沉默地站在墙边。 姜延风转回脸来看着唐逸,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疲惫的眼睛如外面那片黑色的大海一般深不见底,“海妖战队本不会留着你这样不遵守纪律的士兵,但是水银已经见过你的面了。既然是你捅的篓子,你就要自己负责把它修补好。” 唐逸眨了眨眼睛,“我没有被开除?” “开不开除,要看你接下来的运气。”姜延风在腕表的屏幕上滑动几下,激光投射出一份文件夹,“这里是水银的所有细节资料。原本要等一个月后你通过了考核才给你看,不过现在只能提前了。我们会安排水银三天后与你见面。如果他没有认出你是谁,你就可以继续在海妖战队以唐雅的身份待下去,这次的事也先记在你的资料里,暂不追究。但如果你被识破了,就只好将你进行开除处理,资料传回安全部,由他们决定你将来的去处。” 唐逸咽了口唾沫,知道这三天是自己的最后机会了。一旦被从海妖战队开除,安全部不一定会让他回到原来的陆军部队,就此把他的资料扔回利剑重新分配到某个阴暗的车间里组装电子零件也说不定。 他怀着几分悲壮的心情用自己的腕表接收了文件,有些迟疑地问了句,“水银真的没有看到我哥阵亡么?” 姜延风道,“他看到了,但并没有看到唐雅咽气。自从被带回战队他一直被隔离,唐雅牺牲虽然众人皆知,但安全部下令不得有任何人或海妖向他透露唐雅的死讯。所以他一直相信,唐雅只是受了重伤。” 安全部下达的命令,谁敢有丝毫违抗,甚至只是违抗的意愿?唐逸回想起那茫茫黑海中唱月的银色身影,忽然觉得心头酸涩,为那海妖感觉到悲哀。 即便是那样美丽的生物,也不过是在冰冷的玻璃缸中培养出来的武器。殉情对于人来说是不可救药的浪漫和愚蠢,对于海妖来说却是摆脱悲伤枷锁的归宿。他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爱人,甚至没有权利追随爱人去死。 唐逸忽然有那么一点犹豫。即便加入海妖战队是他的梦想,但以哥哥的身份去欺骗一只可怜的海妖,真的是值得的么?那样执着无望的感情,真的可以这样亵渎么?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不过他想要什么并不重要。因为这是安全部想要的,这就够了。犯了这么大错还没有被赶出战队,反而因此加快了训练进度,只能说明这是安全部的要求。一旦他表露出任何对于安全部命令的质疑,估计明天一睁眼就会发现自己被关入地下几百米深的锅炉房里,没日没夜跟着表情麻木的工人们看管那些宛如怪物般巨大的天然气炉,直到某天因吸入过量有害气体翘辫子。这是他绝对不想要的。 安全部决定让水银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价值,不惜利用替代品也要迫使他活下去,可见水银对基地来说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只是从目前得知的信息来看,除了那蓦然相见时震慑心灵的美和那直触灵魂的歌声,他还没能看出水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好好准备吧。”姜延风临走时,又深沉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若是水银认出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唐逸愣愣地看着一众人鱼贯而出,门在面前关上。他有种做梦般的虚幻。 他的生活用品被搬出了训练营宿舍,迁入医疗室中一间偏远空闲的诊疗室内。这样安排是为了给水银制造一种唐雅一直在接受治疗的感觉。他的日常体能格斗战略训练等等全部叫停,印承闵每天来不干别的,只是着重教他怎么冒充唐雅。 “唐雅与水银的绑定跟其他人不太相同。”印承闵点燃一根烟,看到唐逸渴望的眼神,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根。 唐逸欢天喜地接过那根烟,就着印承闵那漂亮的银色打火机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表情陶醉宛如达到高|潮。印承闵看他那副一点也不稳重的样子,心情沉重的很。 只剩三天了,如果水银认出他不是唐雅,那么等待那海妖的下场只有一个。 印承闵将思绪压回脑海深处,继续说道,“水银的生物能比一般的海妖要强大很多,在他被人工绑定之前,忽然自己觉醒了,着实闹出了不小的乱子。当时他重伤了三十几名医师和军人,冲出了饲养大厅,跌跌撞撞躲入训练营,恰好遇上唐雅。唐雅把他藏在自己的寝室里,藏了大约两个星期。为此他险些被训练营开除,但他在十五岁的年纪积分已经接近一千,是少见的奇才,忠心度测试中得分也够高。那次违抗总队长命令,也不过是想要安抚海妖,令他情绪稳定之后再将其上交,减少冲突造成的伤亡。众学员都替他求情,加上医师们发现,水银已经与唐雅绑定了,这才决定改开除为禁闭处分。你哥哥被关禁闭一个月后,便开始了与水银的双人训练。” “怎么听着像是我哥走了狗屎运?”唐逸嗤笑一声。 “或许吧,这个世上有些人就是比别的人要幸运一点。不过现在看来,如果不与水银绑定,唐雅说不定就不会因他而死。是福是祸也难以判定。”印承闵的眼神转向旁边从唐逸的腕表上投射出的水银在人工净化海域里翻飞舞动的景象,眼神似乎有一瞬的阴暗之色闪过。唐逸并没能看得清明,只是觉得今天的印承闵怪怪的。 然而印承闵又忽然轻快地笑起来,“水银对唐雅的占有欲很强,曾经在训练中有安排唐雅帮忙代替另一个生病的学员与他的海妖进行同步作战训练,难免会有一些比较亲密的接触动作。后来海妖们被放回海妖大厦后,那只海妖被水银揍了一顿。自那之后,就没有其他海妖敢再接近唐雅了。所以,你见了水银之后,也要注意和别的人保持距离,尤其不能跟人勾肩搭背。虽然水银目前还没有攻击过人类,不过以前被他的眼刀扎得千疮百孔的队友也不少。” 唐逸被烟呛了一口,“不会吧……那放假的时候我还能出去找乐子吗?” “水银的鼻子很灵,如果你沾上脂粉香之类,不排除他会暴走的可能性。不过……唐雅是从来不会出去找乐子的,不要忘了,三天以后你就不再是唐逸了。你的一举一动,包括说的梦话,都要忘记自己是唐逸。唐雅不会做的事,你也不能做。”印承闵微微收起笑意,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如果你心里还有不甘,不如趁早放弃这个任务。” 唐逸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如果我放弃任务或伪装失败,水银会怎么样?” “他会被告知真相。” “……然后呢?” “被送入疗养大厅。” “疗养大厅?” “是的。”印承闵语气平平地说,“我们又叫它海妖墓地。因为进去的大都是因为主人死去而失去求生意志的海妖,那里只有最基本的护理人员,海妖们会在那里等待死亡。” 唐逸感觉心头被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下。 那月下歌唱的银色身影再一次清晰地浮动在他的记忆之海。那双湛蓝的眼睛再看到他时迸射出的狂喜和幸福令他头晕目眩。 ”你听没听过水银唱的一首歌”唐逸声音干涩地问,”曲子大概是这样的……”他回忆着昨晚见过的场景,哼鸣着海妖唱过的调子。印承闵只听了一小段便答道,”是唐雅教给他的。就在水银刚刚觉醒企图逃走,并被唐雅救下的那两周,他情绪不稳,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惊恐,唐雅就用这首歌来安抚他。” 唐雅一直都对音乐很敢兴趣,唐逸还记得,小时候他们坐在孤儿院的屋顶上遥望远处模糊而粗砺的山影,聊着将来长大了要做什么。唐逸说他想加入海妖战队,而唐雅却说他想成为肖邦那样的作曲家。唐逸当时很不能理解,因为基地并不允许人类作曲,所有的音乐只能由机器合成。这样的愿望怎么可能实现呢? 而如今,他却听到世上最美丽的歌喉吟唱着哥哥的曲子。 唐逸默默将剩下的半截香烟按灭,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印承闵,第一次说出了自己原本以为永远不会愿意承认的一句话:“我会努力变成唐雅。” 第10章 水银(3) 唐逸站在淋浴喷头下,温热的水沿着肌肉的线条划过,仿若情人缱绻的触摸。他深深呼吸,还是觉得心跳有点儿太快了。 从早上起来他就心绪不宁。用手擦掉镜子上的水蒸气,他看着自己镜中的脸。原本他和唐雅最明显的区别恐怕就是那一头有点儿凌乱的头发和下巴上发青的胡茬,然而就在这三天中,机器手臂把他的头发剪短,梳得一丝不苟,下巴上的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就连他纹在手臂上的纹身还有腹部的伤疤也被手术抹去了,并在左胸靠近心脏处伪造了一颗弹痕。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唐逸的痕迹,就连他自己也恍然觉得镜中人就是唐雅。 床上放着印承闵送来的军装。那是唐雅的遗物,洁白的衬衫、藏蓝色的制服,轻轻凑到脸颊边,依稀还能闻到唐雅身上的气味。唐逸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此刻正在触摸的是哥哥的皮囊。他身上打了一个冷战,用力甩了甩头,把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上,腰带系在倒数第二个扣眼上,扣子一直扭到领口最后一个,皮靴被擦得一尘不染。时间差不多了,房间内的通讯器显示屏倏然亮起,瞿岚正在门外,“水银已经到了。” 为了减小水银认出唐逸真实身份的几率,瞿岚等人已经告知水银唐雅由于有一段时间呼吸停止,造成大脑缺氧,一些脑组织受到了损伤,可能会影响部分记忆甚至是生活习惯。唐逸自然也被告知了此事,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觉得如释负重还是该哀叹自己的智商也就相当于唐雅脑损伤之后的级别…… 不过若是穿帮了,好在还有个由头。 诊疗室的大门打开了。唐逸从沙发上站起身,看到了那站在门口一袭军装的银发海妖。 幽蓝宛如古老碧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痴痴地,凝固了时间。这个场面他自己对镜练习了无数遍,他回想着哥哥的样子,想象着自己本来就是唐雅。唐逸如今已经可以熟练地作出唐雅的表情,他控制着自己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睛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原本冷峻的面容微微融化,温柔从眉梢流露。在这一瞬间,他真的恍然觉得自己就是唐雅,对面站着的,是自己愿意用生命守护的爱人。 “水银。”从喉底发出的稳重音调,凝聚着以假乱真的深情。 那银发的海妖忽然快步走来,他的步子那般轻盈,听不到任何声响。下一瞬,唐逸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宽广坚实的怀抱,下颚被抬起,嘴唇上一阵柔软的触感,缱绻厮磨带着凄楚的味道。 唐逸石化了,没想到上来就被强吻……而且对方还是个雄性……而且貌似还比他高上半头…… 他本能想要一拳揍过去,但是理智告诉他真的这样做了他就完了。他木头人一样任由水银的舌头撬开他的牙关,脑子里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好在此时后面的瞿岚咳嗽了一声,水银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唐逸,沉静的目光垂落,逡巡在他面容的每一个角落,长着银蹼的修长手指宛如散发着淡蓝色的幽光,抚弄着他的脸颊。 “唐雅……”水银的声音略微有些暗哑,还是说不出地动听。 瞿岚眼睛里闪烁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看着僵直的唐逸,故作平静地说,“水银,别忘了唐雅的伤才好。动作不要太激烈。” 唐逸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啥?什么太激烈?! 瞿岚退出房门,临走时还随手按下了关门的按钮。水银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唐逸的脸,这令后者鸭梨山大。 他猛然想起来前天印承闵一本正经地把他按倒在床上,用“今天天气好差”的语气说了句,“今天我来教你怎么和水银做|爱。” 唐逸当时一脚把印承闵踹到了房间另一端。 水银的资料上提起过,唐雅和水银的关系紧密而微妙。在平日里水银对唐雅唯命是从,但是据说到了私下里,尤其是在一些少儿不宜的活动中,水银是非常强势霸道的,并且占有欲很强。于是在此刻,水银那炙热的视线另唐逸有点儿想要尿遁,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太过粘稠的距离,仍然努力维持着唐雅那冷峻中带着几分柔情的姿态,吐出早已想好的台词,“水银,我很想你。” 水银却忽然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毫无防备下惊呼一声仰身倒在了沙发上。水银欺身而上,跨坐在唐逸的大腿上,将他的手腕固定在头顶,长长的银发如沉瀑滑落,丝绸般散在脸颊四周。唐逸讶异于水银惊人的力量。海妖普遍比人类瘦弱,而唐逸又算是人类中力气较大的,实在没道理被只海妖压得动弹不得。可他用力挣扎,一时竟无法摆脱海妖的禁锢。自从18岁以后他就很少处于这种被动的劣势了,这体位另他有些恐慌。 怪不得那个副队长笑得那么变态……他们该不会早就知道水银一见面就会霸王硬上弓? ”等……等一下!”唐逸查觉到水银另一只手已经开始扒他的裤孑了,情急之下硬是挣脱出一只右紧紧拉住裤腰带,惊惶失措地想着捍卫菊丨花的托辞,”我们能不能先说说话?” 水银动作一顿,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有些不满,”你的话变多了。” 唐逸心中卧槽,明明是话还没说到三个字上来就发情的某鱼类比较不正常吧?竟然还嫌自己话多?!难不成唐雅跟水银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憋说话,上我”吗?! ”这一个月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唐逸没话找话说。 水银从他身上爬起来,默然地看着唐逸手忙脚乱整理着自己被扯开的衬衫,半晌才用一种近似于淡漠的声音说,“他们不让我见你,我以为你死了。” 唐逸却愣是从那干巴巴的语调里面听出了几分后怕。如果是哥哥这会儿该说什么,安慰海妖吗?他想起来自己大概六岁的时候跟另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孩子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着鼻子去找唐雅求安慰,没想到性格明显比较早熟的唐雅正聚精会神地戴着耳机听他从旧城区的废弃图书馆里淘来的音乐文件,对于他的哭诉无动于衷。被他烦的实在不行了才摘了耳机正色看着他,“人要学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明明知道自己打不过还非得打,就应该学会接受被揍的事实,有什么好委屈的?” 于是唐逸清清喉咙故作刻板地说,“我做出那种愚蠢的选择,死了也没什么稀奇。” 水银不悦地皱起银白色的眉头,“你后悔救我?” “这不是后悔。”唐逸现在已经开始暗暗佩服自己模仿哥哥语气的功力了,“只不过其实我的死并没能改变什么。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也无法存活,不是么?” 水银用那仿佛在燃烧一般的蓝色眼睛瞪了他一会儿,忽然再次做饿虎扑食状扑将上来,激烈的吻夺去唐逸的呼吸。口唇一阵疼痛,嘴铁锈味弥漫,那海妖竟然他带着几分惩罚意味地咬破了他的嘴!唐逸认为自己不能作以待毙,于是抬起膝盖去顶水银的丁丁。查觉到唐逸的意图,水银立刻翻身避开,这正好给了唐逸机会。他猛地一翻身滚到沙发下,将手臂横在水银脖颈间,整个人压在海妖身上。对方那凉滑的皮肤另他打了个冷战。 唐逸略带得意地瞪着水银,却被对方那兴奋好战的神情吓了一跳。水银开始挣扎,他的力道强捍,几次险些把唐逸掀翻。唐逸出了满头大汗,使出吃奶的劲儿总算把海妖压制住了。两人较了半天劲,气喘嘘嘘相互瞪着,空气也开始变得燥热。 “身为海妖,上来就扒衣服,不觉得对你自己的主人太没大没小了么?”唐逸好不容易喘匀了口气,挑起一边嘴角,邪气地一笑,也忘了继续拿着哥哥的架子装样子。但是海妖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异常,反而危险地眯起眼睛,一直淡漠的面容隐现一丝稀奇的微笑,“死过一次,你变得可爱了。” 唐逸还没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一丝,忽然觉得一只手在他腰间一掐。他用连自己都觉得起鸡皮疙瘩的沙哑声音尖叫一声,身上一阵酸软,力气瞬间灰飞烟灭。腰部是唐逸的敏感带,也是唐雅的敏感带,以前跟歌舞伎町的美女们风流快活时她们最知道如何用那些柔软灵活的手指□□他的腰侧令他缴械投降。然而唐逸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弱点会在这种时候拖后腿,更没想到海妖竟然使这么阴险的手段…… 一瞬间的软弱足以令形势逆转,海妖这一次将他脸朝下按在地上,地毯硬绒绒的毛扎在皮肤上一阵阵刺痛。海妖将他的两只手臂反折在身后,抽出他腰间的皮带绑住,动作迅速熟练,明显演练过无数次。唐逸气急败坏,“你丫特么耍诈!” 水银挑起一条眉毛,“你什么时候脏话说得这么顺了?” 唐逸原本一肚子的脏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一口大喘气之后他才强作镇定冷下脸试图以眼神以及表情的气势震住海妖,并且压低声音用威胁的口气说,“给我起来!” 然而效果似乎并不理想,海妖的眼神也跟着危险起来,他低下头,与唐逸侧脸的距离只有一根针那么近,伸出舌头来在他的耳廓上轻轻舔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唐逸恍然觉得自己就要被吃掉了。他甚至开始回忆自己看过的所有关于海妖的书籍里有没有提到过食人的地方…… “你今天很奇怪。”海妖评论道,探寻的蓝眼睛凝视着他颤抖的睫毛。 唐逸心头一阵紧张,难道露出马脚了?他保持着镇定,义正言辞地扭头瞪回去,“不让你上就是奇怪么?” “一个月没有见。你变了一些。”水银忽然凑到他颈侧,嗅着什么似的,“连气味都有一点不一样。” 唐逸心脏咚咚咚狂跳,冷汗开始从毛孔渗出。该不会第一天相见就穿帮吧?! 他希望水银没有听见他心脏的狂跳声,因为在他听来,这声音实在震耳欲聋……他咽了口唾沫,放松了原本一直紧绷的身体,保持着头侧向一边带着几分献祭意味的姿势,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冷静的声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你。” “……”唐逸没有想到海妖会用这样平实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这样原本应该深情款款的话,更没有想到接下来海妖又说了句,“也很想睡你。” 唐逸心里问候了印承闵和瞿岚的祖宗十八代。这两个孙子一定早就知道水银会做出这种事所以事前才要给他进行“房|事”培训,逼着他看了好几部同|□□情动作片还给他讲解各种体位的要点。他虽然早就知道这种事早晚要发生,可哪里想得到会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发生?!海妖们是不是都这么直白想要啥就直接上啊? 此刻的唐逸陷入天人交战,到底应不应该配合呢……如果拒绝得太冷淡,会不会引起怀疑呢…… 就算从前跟那些清秀的男生们玩过,唐逸也从来没有当过下面那个。他做梦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受,就算被调入海妖战队接受命令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在三天前见到水银的时候虽然讶异于对方修长健美的身体,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攻之地位。 哪想到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于是此刻的他完全没有准备好面对菊|花朵朵开的宿命。唐逸抱着某种壮士断腕般的心情悲叹一声,闭上眼睛咬牙道,“我伤刚好,你……你轻点儿……” 水银见他一副要上断头台的悲壮表情,一丝犹疑蔓延上眉梢。从前唐雅在人前虽然严谨刻板,对他也很严厉。但是在这种私房|事上情况一直都是反过来的。唐雅一直很配合他,甚至是带着几分自虐般迎合他。可是今天怎么这么不情愿? 沮丧令他原本激动的心情一落千丈。 唐雅是生气了么?怪自己一直没有去看他?还是怪自己竟然这么没用,那么明显的威胁都没有察觉到,害得他险些丧命? 对呀,他完全有理由生气。 从前唐雅若是生气,水银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一炮泯恩仇。但是如今却忽然有点儿犹豫。他咬咬牙,忍住*,解开了唐逸手上的束缚。后者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有些讶异地望着一脸不爽的海妖。 “你不做了?”唐逸小心翼翼地开口,仿佛问的是个炸药包。 水银向着他走了两步,将手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摩挲着心脏附近,冰凉柔软的皮肤另唐逸微微战栗。海妖没说话,垂下眼眸,一瞬间竟然显得有些哀伤。 “我……过两天再来看你。”说完不待唐逸回话,海妖走到门边,扫描了自己的指纹便离开了。唐逸半天回不过神来。 就这么走了?!自始至终连个笑意都没有,感动的眼泪更别提了,甚至连句“你的伤怎么样了”都没有问过就这么走了?!不是说水银和唐雅羁绊很深吗?为什么完全没有感觉到?! 片刻后瞿岚进来了,看到唐逸虽然衣衫不整但是一脸困惑的样子,啧啧两声,“不得不说,你的表现令人失望。” 唐逸咽下对方的评论,瞪大眼睛,“你们?你们一直都看着?!” 包括水银对他又亲又抱的那里? “当然了,你以为这种重要的初次会面我们会没有任何监察措施么?更何况,一旦水银识破了你,我们要立刻采取相应措施。”瞿岚有意加重了措施二字,听得唐逸一阵不舒服。 唐逸捏起拳头,脸上却扬起带着怒火的讽刺微笑,“那我们俩要是真的开始*了,敢情你们还能免费看现场表演咯?” 瞿岚忽然神色一凛,高声喝道,“少尉唐逸!” 唐逸心中虽然仍旧有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但还是本着军人的条件反射立正回到,“到!” “别忘了你是在执行任务,不是真的在和只海妖谈情说爱!”瞿岚凌厉的眼神如刀锋一般切割着他的灵魂。他感觉喉咙像是被卡住了,憋了半天只能回了句,“明白!” “两天以后,你将要以唐雅的身份入住海妖战队的宿舍大楼。明天我们会安排你与十五分队的队员们见面。这里是他们的资料,你今晚看熟。” 唐逸机械地接收了瞿岚传递的文件。瞿岚临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和唐雅的基因一致,要冒充他本该是很容易的。希望你不要再端着架子,否则只是浪费安全部和我们大家的时间。” 第11章 十五分队(1) 铺着榻榻米的宽阔空间一片黑暗,鹤田匠真身着武士服,一条黑色的带子蒙住眼睛,双手握着他最心爱的□□——长船。他的动作缓慢,仿佛整个人都被慢放了一样,脚步落下前似乎有着无尽的思虑,每一步都精准而小心。失去了视力固然不利,但他的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能感知空气中的异动,他的耳朵可以听到空气擦过糊纸的声音,他的鼻子可以闻到人造皮肤特有的那种淡淡的橡胶味,这个世界在他脑海中变得更为立体,更为清晰。 空气的搅动、仿照人类制造的肢体在空间中移动摩擦,他猛然旋身,长船那雷闪般的刀光撕破黑暗,越过他的头顶,毫无滞涩地切割开t7的身体。太刀还在继续舞蹈着,仿真机器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类似血液喷溅的声音和机械手臂断裂的声音组成了一曲诡异的交响。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刀的落势却倏忽停歇,定格在一个精确的高度。 鹤田匠真的嘴角紧紧抿起,这是他不悦的表现,“如果我有一点点失误,你那漂亮的脑袋就会裂成两半。” 刀锋距离海妖孔雀的前额只有一寸。但是孔雀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笑容轻松愉快,“你该不会是把这些机器人都当成那个假唐雅了吧?” 鹤田没有回答,扯掉眼睛上的布料,一挥刀甩掉了沾染在刀锋上的机器人电解液,用手帕轻轻擦拭掉剩余的污渍,姿态优雅地将刀插回刀鞘,“时间到了?” “是的,副队长的迷你机刚刚降落在宿舍楼十五层的停机坪上。” 鹤田一言不发拉开日式纸门往外走,孔雀像往常一样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主人的表情,“你打算怎么整他?” 鹤田的眼珠斜了他一下,用生硬的语气说,“我没有打算。” “你会跟水银揭穿他么?” “够了!”鹤田忽然厉声道,有些紧张地转动眼珠扫视了一下走廊顶端针孔摄像头安置的地方,“帮助他隐瞒身份是安全部命令,我没有任何质疑。” “哈哈哈哈你紧张什么,你难道没有意识到我刚才在用监听器听不到的声频跟你说话么?” 鹤田一愣,这才回头看了孔雀一眼。海妖的嘴唇只是在细微地挪动,几乎看不出来他在说话。部分海妖战队队员在正式加入战队后可以申请进行听觉系统强化改造手术,让他们可以承受并听到海妖以各种频率发出的声音,以便于更好地监听和控制海妖。这项手术十分昂贵,接受手术者会经历一些难以预测的副作用,比如说严重的头疼、恶心、厌食症、失眠症、听觉障碍、甚至幻听等等。只有最优秀的战士在经过严格的体检措施以后才能申请,即便如此还是要定期服药体检。一些受副作用影响严重并且无法自我调整的战士甚至有产生自杀倾向的可能,每年都有因为无法承受手术的副作用被强制隔离的战士。 而鹤田匠真就是接受过改造并且挺过了副作用的战士之一。 鹤田狠狠瞪了孔雀一眼,那眼刀足以另一般的士兵胆寒,但是孔雀早就被他瞪习惯了。他跟得更紧了些,利用两个人身体的错位拍了下鹤田的屁股,“放松一点嘛,安全部虽然要求你们不能跟水银揭穿唐逸的身份,但是又没规定要保证水银自己认不出唐逸?” 鹤田脚步一顿猛然一回身,凛然刀光闪过,一缕青蓝色的发丝飘落在地上。 “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碰我。”鹤田高傲而森冷地斜睨着孔雀,他比海妖要稍微高一些,此刻某种隐而不发的煞气另得他整个人如一道阳光下恣意蔓延的黑影,悄无声息的压迫感另孔雀只得稍稍收敛。海妖马上收起风流不羁的神色,低眉敛目,恭顺非常,“抱歉主人。” 鹤田收刀入鞘,头也不回地向道馆外走。在经过一段确定没有监听器的地段时,他快速地说了句,“水银一旦揭穿唐逸,便是他自己的末日。我知道你讨厌水银,但你什么也不许做,否则别怪我无情。” 孔雀眼中一道晦暗的光影交迭闪过,带着几分艳色的眉眼,泄露出几分不甘。 另一方面,十五分队其余队员以及他们的海妖都在停机坪大门口排成一列,仰起头看着那迷你机缓缓降落。舱门打开,瞿岚一出现,所有队员马上双手背在身后立正站好。而在瞿岚身后跟着走下迷你机的军人,一席笔挺的军装穿得一丝不苟,帽檐下压着一双肃穆沉静的眼睛,如青松般挺直的身形,规整严谨的步调……年纪最小的林茂臣忍不住喊了出来,“头儿!!!” 诺兰和谭明渊也都看傻了,老大不是说这个唐雅的弟弟是个小痞子跟头儿一点也不像吗?从头到脚从眼神到气质甚至那个整理领口的小动作都跟头儿一模一样啊?! “唐雅”跟着瞿岚站在一派十五分队的队员面前,也在悄无声息地打量那三人三海妖。站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个金发碧眼的高加索人,身形高挑壮硕,军装穿得松松垮垮。他身旁的海妖是个罕见的雌性,深红色的蜷曲长发衬在苍白到微微发蓝的脸颊两边、冶艳的妆容,华美的背鳍随着呼吸轻轻开合,自有一股你那以言喻的冷艳女王范儿。第二名队员是看起来还未成年的正太,身形比较瘦小,但是一双大眼睛猫一样灵光剔透。他的海妖是个高挑消瘦的雄性,褐发蓝瞳,面容明明很年轻,不知为何却带着几分沧桑之感。最后一名队员看起来并不像战士,反倒像是个研究员。他的军装外面罩着一件长风衣,头发梳理整齐,瘦长的脸上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笑容儒雅有礼。而他旁边的海妖看起来比另外两只海妖显得年长一些,灰色头发,扇形的耳朵也是相同的灰,面容温纯谦和。 唐逸知道金发碧眼的是诺兰。拜伦,出生在北美洲第一基地,七岁的时候被身为基因工程研究员的父亲带来第三基地,十岁的时候被中央电脑分配入海妖战队训练营,精通多种复杂的武器机械。个子最小的林茂臣是个天才少年,才十七岁就积满一千分成为战队正式队员,擅长野外追踪并且有电子工程和人工智能学位。最后面的是十五分队的随队医师——谭明渊,他是唯一直接从第三基地医学院调来,而不是从训练营毕业的军人。但是由于早就知道中央电脑给他安排的命运是在海妖战队当医师,所以安全部一直有安排他定期接受战队训练。 瞿岚扫视一圈,有些不悦地看向谭明渊,“你们副队长呢?” 医师正要答话,他们身后的银灰色大门忽然向着两边打开,鹤田匠真和孔雀走了出来,在瞿岚面前立正行了个军礼。瞿岚皱起眉头,看了看表,“迟到两分钟,什么原因?” “在道馆训练,忘记了时间。”鹤田回答得生硬。 瞿岚挑起一条眉毛,“我看你是故意的吧。这次迟到我就不计较了,下不为例。” “是,长官!” 在一排战士面前缓缓踱步,“你们也都知道了,从今天起,你们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唐雅,你们曾经的队长。”他说着,冲唐逸勾了勾手指头。唐逸往前一步,眼神与鹤田冰冷的视线对上了,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由于出了点意外,所以他的训练有些仓促。你们要全力配合他控制水银,如果发现任何可能的隐患或问题,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唐逸很想吐槽一句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当我不在场一样的语气说话啊……不过他知道唐雅是不会吐槽的,所以只好继续抿着嘴角沉默地看着正前方,感受着四个人和四只海妖的视线逡巡在他身上。 “副总队长,我有问题。”鹤田忽然问道。 “说。” “唐雅以前是十五分队队长,现在这个假唐雅还是队长么?” 唐逸翻了个白眼。这个鹤田真是找个机会就要在言语上刺激他两下,不是说日本人很有礼貌的么?! 瞿岚看了看唐逸,语带嘲讽,“当然不是,安全部只是想要保住水银,而不是送十五分队去自杀。” 唐逸心里骂了句,却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让他这个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当队长这种决定,任何有脑子的人都做不出来。 瞿岚继续解释道,“虽然这可能会引起水银怀疑,不过可以以他在战斗中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因而撤销了职务来解释。处分已经被登记在唐雅的档案上,而唐逸的资料也已经从第三基地人口档案库中清除。” 唐逸一愣,猛地转头看向他,“清除?!” 瞿岚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当然,从今以后你就是唐雅,自然不需要另外一个身份。” 唐逸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份竟然就这么简单粗暴地给清除了,连知会一声都没有,就这么把唐逸这个人从记录里抹去了。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至少让他签个字?! 唐逸深吸气慢呼气,才总算抑制住了想要上去揪住瞿岚的领子质问的冲动,用仍然比较平稳的语调问,“那如果我失败了呢?我的身份怎么办?” “你会继续以唐雅的名字和身份生活,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你又不是什么名人,有什么重要的。”瞿岚轻描淡写地说了声,转头对鹤田说,“人交给你了,把他安排进唐雅原来的房间。” “是。” 唐逸有那么一点儿发愣。直想喊“不重要你怎么不把自己的也抹了啊?!”但是硬生生把已经溜到舌尖的槽吞了回去。毕竟如果是唐雅,一定会毫无怨言地接受组织的任何安排……可是,他们抹去的岂止一个名字,还有他从出生到现在将近三十年的一切记录,就好像他从未出生过一样。就算他只是第三基地这个庞大生存机器中微不足道的一颗小螺丝,好歹也是个人类,不是说好安全部会捍卫人类的一切利益的么? 他现在越来越好奇,水银对第三基地到底有什么样的特殊意义。 瞿岚临走时看了唐逸一眼,“好好休息,明早还要进行听觉系统强化手术。” 鹤田匠真微微一愣,“他也要进行手术?” 半只脚已经跨入迷你机的瞿岚头也不回地回了句,“当然,凡是唐雅有的,他都必须有。这是安全部的命令。”他随意地摆了摆手便关上了舱门,迷你机座下喷射出的气流吹起一阵烟尘,迅速化作白日流星往战队总指挥部的方向驶去。 余下的众人与唐逸大眼瞪小眼,鹤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向通往十五层休闲大厅的透明大门,用颐指气使的语气命令道,“进来!”他隔了几秒才猛然回神这是在叫他,快步跟在众人身后进入大楼。 第12章 十五分队(2) 宿舍楼中每一层的规格都是一样的。从停机坪是一道通往休闲大厅的走廊,四周的墙壁都铺着柔性无缝屏幕,可以按照设定显示不同的3d景色。今天显示的是一片由盛夏的树木织就的绿色隧道,逼真的光影质感令人恍然错觉伸手就可触碰到低垂的叶梢。走廊的尽头是一座圆形的厅堂,布置了沙发躺椅等等舒适简洁的家具、复古音响、台球桌以及全息游戏胶囊,柔和的背景音乐缭绕在墙壁上雾气茫茫的森林场景上方,乍一看设施齐全、环境怡人。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茶几和桌子上堆满了拆开的零食包装、地毯上散落着一些食物残渣、甚至还有古老的钢头子弹散乱在桌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有洁癖的日本人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我不过去道场训练两个小时,为什么这里会变成这样?!” 林茂臣和诺兰摸着鼻子分别往自家海妖身后躲,却被微笑着的谭明渊一脚一个给踹了出来,“十二队队长今天早上不是度假回来,送给我们好多第四基地特产零食么,你刚走他们两个就在客厅里抢食,拦都拦不住。” 诺兰不敢置信地瞪着谭明渊怒吼,“her*er……明明是你说吃吧没事儿呆会儿会叫机器管家进来打扫的!!!” 谭明渊文雅地推了下眼镜,“我是说会叫啊,又没说什么时候叫。” 鹤田四周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一派洪荒之力将要爆发之景,操着生硬的中文吼道,“十分钟内,打扫干净。不准叫机器管家帮忙,也不准让你们的海妖帮忙!让我看到一丝灰尘,今晚让谭医生给你们煮面吃!” 此话一出,林茂臣的脸一片惨白,而诺兰那张本来就是白人的脸更是白得发青,两人立正大喊道“yes,sir!!!”然后飞快地从厨房找出垃圾袋和吸尘器满头大汗地干起来。唐逸一头雾水,让谭医生给你们煮面是什么鬼? “你,跟我来。” 中央的休息大厅为圆心,往四面八方有通往各个队员单独套间、公共厨房以及健身室的走廊。唐逸跟在鹤田身后沿着冒着柔和白光的明净走廊来到一扇银灰色的密码识别门面前。 “密码是7361,是唐雅之前一直用的。你可以修改,但是我不建议,可能会引起水银怀疑。” 唐逸刚想问为什么他会知道唐雅的密码,然后又想起来肯定是安全部告诉他的。安全部的情报系统那么强大,估计连他打过几次飞机都知道,小小密码不在话下。 虽然安全部总是对外说他们尊重人们的尊严,不会去监控私密行为,但唐逸还是怀疑厕所里其实也是有针孔摄像头和监听器的。他小时候还为了这个原因不敢上厕所,憋尿憋出了膀胱炎,被唐雅和小朋友们笑话了整整一年。 唐雅的套间分成内外两间。外间的客厅墙壁上由于没有人设置景色散发着柔和的白色荧光,墙壁正中是环绕整个屋子的鱼缸,里面有一些罕见的彩色鱼类在人工珊瑚礁石之间缓缓游弋。舒适而线条简洁的沙发对着全息投影仪,墙壁一边是两间独立的网络接入室,在里面可以将自己的意识接入虚拟网络空间中漫游。靠墙众多的搁架上摆放着一些武器、很多古老的唱片和乐谱,还有一个相框。里面是唐雅和水银的合影,似乎是水银的自拍。 说是自拍却根本没有笑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镜头,看得人心里发毛。而他旁边的唐雅坐在一块粗粝的石头上,手里正擦拭着自己的rd-37(一种微波枪械,可以穿透遮挡物伤害目标)。大概是毫无准备下被突然拍进来的,抬起来面对镜头微微睁大的眼睛似乎有些惊讶,嘴巴微微张开的样子呆呆的有点可爱,跟唐逸记忆中缺乏情绪波动的他一点都不一样。唐逸拿起那相框有些不敢置信,哥哥竟然会在家里摆张合照?而且还是这种逗比自拍,这简直太不符合他的风格了吧? 鹤田伸手从他手里拿走相框,严丝合缝地摆回原位,“这是水银拍下来的,他当时看到别人屋里都有海妖和主人的合影,就一直想弄一个和唐逸一起的。” 唐逸嗤笑一声,“肯同意把这种照片打印出来还放进这么难看的相框里,我哥也是变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这是水银想要的。只要是水银想的,他都会尽力为他做到。”鹤田低沉的声音有一丝暗哑。唐逸察觉到他的一丝悲伤。 想来这个人应该很喜欢唐雅吧?所以对自己才有这么大敌意。 “这里的东西你不要乱碰。唐雅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鹤田的声音恢复了生硬。唐逸好笑地看着他,“可是我就是唐雅啊。” 鹤田带着几分冷峻的蔑视给了他一瞥,“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吗?” 唐逸感觉被刺了一下,心里不爽,也不想再继续端着唐雅的姿态,一咧嘴笑出来了,“当然咯,像我这种忠心值高得不要不要的人,安全部说我是我当然就是。你那么喜欢唐雅,难道不应该对我的态度好点,不然穿帮了任务失败,你承担得了责任吗?” “该伪装的时候我自然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过想让我承认你是唐雅,你还差得远。”鹤田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看得唐逸特别想脱了鞋甩到他脸上。他于是大大咧咧在唐雅那一尘不染的沙发上一坐,向后一躺,鞋也不脱就翘在茶几上,故意压低声音模仿着鹤田的口气,“‘想让我承认你是唐雅,你还差得远’,啧啧,说的跟你是质量检测员似的,我说小日本儿,你该不会是对我哥有意思吧?” 鹤田匠真没想到这个冒牌货竟然这么不知收敛,公然向他挑衅。他一个箭步过去,一把揪起唐逸的领子,带着森冷怒气的眼睛盯着他,“不要以为有安全部的命令,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唐逸心想我就是知道你不敢对我怎么样啊,他打了个哈欠,有恃无恐,“那你费那么多话干嘛?能动手就别逼逼。” 鹤田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才抑制住把眼前这个空有一副唐雅的壳子的小流氓揍到连他自己也认不出来的冲动,瞿岚之前特意传讯息嘱咐过,不能为难唐逸,他不能违抗上级命令。 他猛地向后推开唐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最后用阴沉厌恶的表情看了唐逸一眼,转身出去了。 唐逸维持着倒在沙发上的姿势躺了一会儿,天花板上那莹白流动的光令他想起水银的头发。他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短短时间内他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放弃掉自己原来的身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以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羡慕唐雅的生活并且多看不起自己。如今他才知道,为了得到唐雅的生活,他竟然愿意舍弃掉那么多。 从身份到身上的每一颗痣、从表现出的性格到细微的小动作都不再是他自己的。他从来没有这么经常地想到过他的双胞胎哥哥,仔细在记忆中搜寻他的每一句话,说话时的语气声调,他的每一个动作,他做一切决定时可能出现过的心理活动。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唐雅截然不同,简直就像是白昼和黑夜的区别。唐雅成熟、自信、严谨、认真,他话不多,也不经常说笑,但是人缘一直不错,在孤儿院时别的小朋友总是喜欢跟在他后面听他的指挥,对他有莫名其妙的信任,好像他总是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而幼年的唐逸与长大后截然不同。小时候的他爱哭爱闹,阴阳怪气,脑子里时常会充满稀奇古怪的念头,总是想要引起注意但通常办法都不是很聪明,得到的只是孤儿院嬷嬷的责骂。他嫉妒唐雅又想要变成唐雅,孩子们有时会把他认成唐雅他竟然也会假装自己就是哥哥,直到真的哥哥出现穿帮为止。在现实生活中虚荣心得不到满足的他偶然发现孤儿院后面被封闭的古老地下图书馆,在里面看到了“书”这种神奇的东西,便有事没事就溜进去,一看就是一天。他是在书里看到海妖这种奇妙的生物的,那个时候每天做梦都仿佛能听到海妖的歌唱,像母亲的摇篮曲一样美妙。 他从来没有听到过母亲的摇篮曲,他和唐雅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基地大部分的婴儿都是在试管中培养出来的,但是也有大约一半左右的人选择自然生产。选择自然生产的人中又有一多半是在基因工程的调控下制造孩子的,从不同的基因排列组合中找到最佳方案,确保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制造出的孩子没有任何基因缺陷,并且从智力、健康以及性格方面达到极致。剩下的极少部分的孩子则是“计划外”,没有任何人工干预,男人和女人激情中犯下的错误,很有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缺陷和不完美,本质上来说是违反基地繁殖法案的。这样的孩子如果没有在胎儿期间被流产掉,也常常会在出生后被遗弃。 唐逸和唐雅就是计划外的孩子,他们被发现在基地东南部未被净化的野海浅海处一块凸起的礁石上。海水随时都会漫过礁石,将他们带回存在以前的状态。一个外海样生物本采集员发现了他们,不顾海水的肮脏,冒着被感染的危险将他们抱到了岸上,最后他们同其他计划外的弃婴一样,被送入了孤儿院。 唐逸时常想,如果他们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孩子唐雅会长成这样出色的海妖战队战士,还会遗弃他吗? 如果父亲母亲现在看到自己的样子,会觉得骄傲吗? 他打住思绪,反射性地去摸裤袋里的烟,但是摸了个空。他想起来瞿岚不同意他带烟来宿舍,说是唐雅从来不抽烟,所以他也必须戒了。 烦躁感愈发浓烈,他咬着手指甲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到处翻弄。然后又进入干净无尘的卧室,床铺放置在一颗椭圆形的银灰色胶囊中,明显比单人床要大上一倍。飘窗外灰色的云幕低垂沉厚,密不透风,好像随时会把这世界压垮。 他看着哥哥遗留下来的每一样东西,桌面上还开着的投影仪上显示着他还未看完的书——《古海妖信仰研究》,他的一件外套还挂在椅背上,枕头上有他的两根头发,还有一根长长的银色头发——不免引起唐逸一番□□的联想,但一想到哥哥是下面的那个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唐逸的电脑里存着很多东西,大部分都加了密,当然密码唐逸已经拿到了,不过即便进去了也都是一些关于任务的卷宗资料。他又跑进浴室,宽大的嵌入式浴缸旁边摆放着未用完的沐浴乳,医药箱里有些寻常的创可贴、止疼药、止血药、绷带一类的急救物品,除了安眠药外,没有什么特别的。 看了一圈,他有点儿泄气地往床上一趟。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找到点什么。 明天要进行的手术令他有些紧张。那些可能出现的副作用在一开始就在他的任务文件中被列出了,他想自己和唐雅的基因完全一致,唐雅能承受的手术他也一定可以承受,所以并没有多做考虑。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有点担心,万一自己精神崩溃了怎么办?他听说过有人在听觉手术后不断跟别人说听得到死人的说话声,还听得到地狱里面鬼怪的嗥叫,最后因为不堪忍受而自杀了。这些疯狂事迹在陆军中被当成笑话和怪事传来传去,他可不想也变成笑话中的一部分,也不想被关进精神疗养院。可是看了一圈,唐雅似乎并不需要服食特别的药物,这是不是就说明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副作用症状? “唐逸,不要怂!这可是你自己要来的!”他自言自语道,然后傻笑了一下。 从小他就是这么一种瞻前顾后的个性,表面上看着吊儿郎当什么也不在乎,其实总是私下里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担忧,不像唐雅做什么都胸有成竹,似乎永远不会后悔。 忽然一个悦耳但是平淡的成熟男性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唐雅,欢迎回来。” 唐逸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戒备地四处乱看,却没发现任何人。此时那悦耳的男低音再次响起,紧跟着墙壁上也出现了一个五官端正俊美身着笔挺西装的男人形象,“我是十五分队的人工智能管家nas,负责后勤工作和数据分析。很高兴能在未来继续服务您。” 唐逸早就听说过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家里会安装人工智能管家,其实就是一种人工智能程序,可以管理所有权限内的电子产品设备,不仅能帮你做饭洗衣打扫房间还能陪你聊天唱歌打游戏。他万万没有想到,海妖战队竟然连智能管家都给配备,这简直是壕出了新的高度…… 唐逸好奇地站在nas面前,“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唐雅,不过不是以前的唐雅,是新的唐雅。” 唐逸张开了嘴巴。连机器人都知道?敢情这是全战队的人和妖合起来骗一只海妖啊…… 水银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简直是下血本…… nas微笑起来,“请放心,我的命令是不得对你以外的人透露这个信息,所以平时会假定你是以前的唐雅来与你交流。如果有什么关于以前的唐雅的问题,我会很高兴为你提供信息,协助你完成对水银的伪装任务。” 唐逸第一次见到这种超级人工智能,好奇地从不同角度看着着nas的影像。如果不是他周围那一圈淡淡的荧光,几乎要以为是一个真人了。唐逸伸出手去戳了戳屏幕,指尖与墙壁接触的地方荡漾起一圈圈波纹,如被一片轻叶搅扰的水面,nas的形象也跟着荡起涟漪,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水波。 “你是听命于谁?安全部?海妖战队?还是十五分队?” “我的基础指令是安全部设置的,但是在不违反安全部命令的前提下,我听命于十五分队。” “那……我哥生活中那些细节情报,是不是你交给安全部的?” “不错。” “这样说来……你就相当于一个监视器啊?” “监视这个词负面意义太重了。我个人比较喜欢‘观察’这个词。观察虽然是我的功能之一,但并不是主要的功能。我的主要职责是协助十五分队的生活和任务。”人工智能不厌其烦地回答着,语调平和又愉快。虽说机器人应该是没有情绪的,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条件设定而已,但唐逸还是觉得这个机器人有点儿意思。 “……在这个屋子里有没有你看不到的地方?”唐逸笑得有那么一点儿猥琐,眼睛往胶囊里面瞟。 “有啊,卫生间和沉睡胶囊内我都没有观察的权限……”这个回答另唐逸略失望,还以为能看到哥哥和海妖的爱情动作片了呢。nas还想说些什么,画面却忽然定格了一下,片刻后他便忽然换了个语气对唐逸说,“今晚谭医生准备了欢迎你的晚餐,副队长请你出去用餐。” “欢迎晚餐?”唐逸是没想到他哥哥那几个跟班还会搞这种东西,耸耸肩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往外走。此时nas忽然又说了句,“如果你晚上需要胃药的话,不用客气,随时吩咐我。” “……为什么我会需要胃药?” nas笑而不语。 十分钟后,当谭医生把一碗墨绿色还咕嘟咕嘟冒着泡的东西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恍然大悟了nas的谜之微笑。他僵硬地抬起头,对上医生儒雅的笑容,“这是……吃的?” “我准备命名它为——遗忘沼泽,你觉得怎么样?”医生骄傲而热切的眼神看得唐逸冷汗直流,“额……我觉得叫茅厕可能更贴切一点……”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能够放入嘴里的呢?不会烧坏声带吗?! 围坐在厨房餐桌旁的孔雀、林茂臣和诺兰已经笑得趴在了桌上,御姐海妖玫瑰冲唐逸抛了个媚眼,“这可是医生的爱之料理哦,他做了一个下午你这样说也太伤人心了~” 唐逸斜眼瞥着她,“那为什么你们都没有他的爱之料理?” 诺兰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吃谭医生的料理可是我们的入队仪式,不能不给面子啊!” 林茂臣也在一旁起哄,“你哥当初可是把一整碗都吃下去了!” 鹤田匠真也似笑非笑地靠在椅背上盯着他,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唐逸算是明白了,这群臭小子联合起来整他呢?! 他拳头一攥,心里一横,菊花一紧(咦?),一发狠抓起勺子,却迟迟没有办法把它放入那黏糊糊的粥状物质中。孔雀忽然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魔魅的眼瞳弯起一个迷人的弧度,“实在受不了就不要勉强了。” 鹤田瞪着孔雀的手和唐逸的手腕接触的地方,眼神一凛,周围温度忽然降了好几度。林茂臣和诺兰也不敢笑了,海妖们也都对孔雀的行为暗自吸了一口冷气。唯一还在微笑的只有谭医生。 唐逸顿时觉得气氛诡异。他听说过战队里不成文的规定是不准打已经绑定了的海妖的主意,尤其要跟队友的海妖保持距离,这就跟兄弟妻不可欺一个道理。虽然他不爽那个总是臭着脸的小日本儿,但是也不想把梁子结的太大,毕竟将来与水银相处时如果对方故意给自己使绊,是很容易穿帮的。于是他把手从孔雀手腕里抽了出来凑到嘴边低咳一声,然后重新握住勺柄,眼一闭把那墨绿色的糊糊放进嘴里。 谭医生保持着狐狸一样的笑容,微微一侧头,“怎么样,好吃么?” 唐逸低着头,原本梳理整齐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眼睛,握着勺子的手在发抖……过了片刻,他才勉强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硬生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吃嘛……” 众人震惊,诺兰默默举起手里的啤酒,“我敬你是条汉子……” 谭医生面具一样的笑脸慢慢转向诺兰,“这话是什么意思?” 诺兰冷汗直冒,“没……我是说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能品尝出谭医生料理的美味啊~~啊哈哈哈哈~” 若干小时后,夜间十二点十八分。唐逸万分庆幸战队宿舍都是单间,否则他半夜里蹲在厕所发出的那些惊天巨响恐怕要搞得全小队人尽皆知了……在第十五次扶着厕所的强走出来后,唐逸听到nas的声音,“唐雅,灰烬有东西要给你,要我打开门吗?” 唐逸拉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上去,揉着自己酸软的脚有气无力地问,“灰烬是谁……” “是谭明渊医师的海妖。” 听到谭这个姓氏唐逸感觉全身一抖。他想起来那个站在黑暗料理之王身边的灰发海妖,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容貌,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舒服。 “开门吧。”唐逸撑着椅子站起来一步一步往门口挪。 灰烬站在门外,对唐逸友好一笑,递给他一只针剂,“这个能缓解你的……症状。” 唐逸有点儿尴尬地接过针剂,心想该不会是自己刚才在卫生间放屁声音太大被听见了吧……他揉揉鼻子咳了一下,“那什么……谢谢。” “大家以后就是战友了,别客气。”海妖温柔地继续叮嘱道,“明渊其实是个很好相处脾气也很好的人。只不过以前在医学院为了保证成绩在年级前五,还要应付海妖战队的训练,压力很大。于是养成了用做饭来发泄压力的习惯。你可千万不要打击他的厨艺,并且一定不要进入厨房,那是他的‘圣地’,他会暴走的。” 唐逸冷汗直冒,“暴走了会怎样?” “会给你做满汉全席吃。” 看到唐逸煞白的脸色,他拍拍对方的肩膀,低声耳语道,“只要你不触碰他的禁区,他是不会暴走的。不用担心。”说完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脚步轻盈地闪入了右边的套间。 唐逸按了关门键,然后就把针剂往手臂上一按。微微的刺痛后,浅蓝色的液体被迅速注入血管,大约三分钟后,肚子里的某种压力便消减了很多。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回去睡觉了,然后气呼到一半忽然又被卡回去了。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一阵猛咳。 卧室里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 第13章 营救任务(1) 飘窗宽阔的窗台上水银靠在窗框上坐着,带着腥味的海风撩起长长白发,撩得唐逸心中万马奔腾。 什么情况?!为什么水银会在这里。什么时候进来的?!这可是十五层楼啊?!他怎么爬上来的?! 完全没有防备下唐逸瞪着眼睛张口结舌“你你你”了好一会儿,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此时应该像唐雅那样宠辱不惊才对,然而后悔也晚了。水银浅色的眉头皱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警觉了?难道真的是因为休克大脑缺氧导致脑损伤?” 唐逸也有点儿慌神,没顾上注意对方在骂自己“大脑缺氧”这件事。他记得自己应该耍酷帅气地走过去质问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脚麻的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现在一动窝就是一瘸一拐,实在是很掉面子。于是他假装悠闲地往旁边的柜子上一靠,把空了的针剂藏进裤袋里,故意不看海妖,眼睛盯着对面的墙壁,“你怎么在这儿。” “我等不到明天了。我想你。”明明应该是情话的台词,海妖偏偏要用陈述事实的语气来念,然后根据情报唐雅还必须用同样的语气来一板一眼地回答“你违反了安全部的命令,如果被发现,我也没办法包庇你。”唐逸说着就觉得他哥和这海妖的关系真是特么变态又纠结。 海妖忽然站起来,下一秒一系列动作迅速得唐逸只来得及捕捉到残影,然后他知道的就是身体被紧紧抱住了。 他听到海妖在他的耳边叹息,“太好了……不是做梦……” 唐逸一愣,“什么做梦?” 海妖没有回答,只是环绕着他身体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勒得唐逸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可是他感受到了海妖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依恋和恐惧,心里一软,便没有挣扎,反而迟疑地伸出手,环住了水银的腰。 水银用额头在他的颈部摩挲着,像只小猫,哪里有资料里说的杀戮机器的影子……唐逸闻到他身上一股仿若源自深远的大海的奇异气味,令他恍然想起小时候在古旧的书籍里看到的深海照片,里面有从高处渗漏的深蓝色微光,有如旋风一般旋转飞舞的鱼群。 片刻的陶醉被海妖忽然的耳语打破了,“唐雅,我想上你。” 唐逸一把把水银推开,很想大吼一声“上你娘个腿儿!”但是他当然不能这么喊,因为他是唐雅,不是唐逸。于是他只能严肃道,“不行。你快点回去,会被发现。” “发现又怎么样?我是你的海妖,我有权跟你见面。” “但是安全部的命令是明天见面!” 海妖炙热的目光逐渐冷却下来,似乎浮上一层犹疑,“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也对安全部这么言听计从了?” 唐逸暗自一愣。难道唐雅不是一直都是一板一眼执行安全部命令的那种人吗?资料上显示他的忠心值比唐逸自己的还要高上许多,简直是人形兵器的那种级别。为什么海妖会问出来这样的话? 唐逸只能镇定心绪,根据自己手上的资料编织答案,然后咬着牙撑起底气,微微眯起眼睛令自己露出几分薄怒,用命令的口吻喝道,“现在一切才刚刚回到正轨,你不要任性!现在就回去,这是命令!” 命令两个字一出口,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水银眼睛里那冷冽的颜色令他的目光愈发凌厉逼人。唐逸心想你再厉害不就是个才觉醒十多年的小毛孩子,本排长手底下那么多亡命徒不是照样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于是他也狠狠瞪回去,瞪得眼眶都有点儿疼。 终于,水银垂下了目光,一直以来的桀骜中总算见了些驯服。看来这位第一海妖还不算太离谱,他要是再那么咄咄逼人下去,唐逸简直要怀疑被绑定的是唐雅而不是水银了。 但与此同时,他却没有看到水银眼中的疑问。 眼见水银服软,唐逸又觉得他有些可怜。如果他知道他那样依恋的男人已经从世上消失了,而他刚才抱得,上次亲的都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不知道心里会觉得多么恶心。 唐逸把自己放在水银的角度,觉得简直要恶心死了。 可是怎么办呢,水银是他进入海妖战队的唯一机会。 “好了,今晚先回去。明天我们就可以见面了。我不想节外生枝。”唐逸主动走到水银面前,语重心长道。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像对待歌舞伎町的美女们那样温柔地抚弄他的下颚,但是又觉得对一个雄性海妖,尤其是一个比自己高的雄性海妖做这个动作有点儿怪怪的……于是他转而拍了拍水银的肩膀,但是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在恋人之间好像也很怪。 唐逸的内心是崩溃的,为什么不论怎么做都觉得有点儿尴尬?难道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在这样的绞尽脑汁中度过吗?这个水银确实很美,比他见过的歌舞伎町头牌还要美上至少三倍。性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跟他那个不苟言笑的哥哥有点儿像,但高冷之下的骨子里一股直白的天真也有点可爱……可是每说一句话都要先在心里千回百转打好几个草稿每做一个动作都要精准到位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抑郁。他简直有点儿害怕明天的到来了。 水银沉默着,似乎是有些生气,转过身往窗口走。唐逸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忽然四壁骤然明亮,房间里的所有灯都打开了,还伴随着一串悠扬的乐声。nas的影像显现在墙壁上,“晚上好唐雅。十五分队刚刚接收到任务,总队长要求所有队员海妖在休闲大厅集合。” “任务?!”唐逸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大半夜的?” “是燕都下达的紧急任务。” 唐逸刚想说什么,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转头对水银说,“你先走,不然会被发现你私自逃出海妖大厅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总队长已经知道水银潜入宿舍楼来见你了。”nas礼貌而愉悦的声音打断了唐逸的话。 唐逸闭了嘴。也是……宿舍楼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怎么会发现不了水银这么大一个人呢?就算水银可以用超声波干扰信号,但信号出问题本身就会引起系统警报。水银能顺利跑进他屋里,其实还是得到了上级默许的…… 唐逸迅速抓起军装外套穿上跑出屋子,水银默默跟在他身后。其他四名队员和他们的海妖已经集合在休息厅里了,他们面前那面原本空白的墙上此刻显现着总队长的立体形象。 “报告总队长,十五分队到齐!” 唐逸注意到总队长旁边还有一串数字,在他到来后原本灰色的“15”号亮了起来,紧接着十八号也亮了。从一到二十现在都泛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红光。 姜延风点了点头,片刻后才开口,“刚才战队接收到从燕都安全部总部直接下达的任务命令。第三基地西侧距离边境最近的210区突然受到大批叛军袭击,距离210区最近的第八军前去支援,但是发现210区已经被叛军控制。这支叛军装备精良,第八军久攻不下,伤亡很大,于是向安全部请求增援。安全部的命令是派一至二十分队去调查战况并且提供支援,在两天内夺回210区。具体的任务资料、区域地图都已经传输进你们的资料库里了。十五分队和十四分队留下,其余分队马上去武器库领取弹药物资,飞机二十分钟以后起飞。” 他的话音一落,那些红色的数字一个接着一个的灭掉了。最后屏幕上只剩下“15”和“14”。紧接着一排小窗口在墙面顶部展开,是另外五名十四分队的队员的头部影像。 姜延风在腕表上按了几下,一座城市的平面地图忽然浮现在墙面上,将姜延风的形象与他们分隔开来,“你们两队有特殊任务。这次的行动胜败,取决于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的决定其实并不奇怪,十五分队和十四分队成功完成任务的数量是战队里最出众的。只不过很少有这样一次派出两个最优秀的分队进行同样的任务的情况。 姜延风的手在地图某处点了一下,一座不起眼的长方形建筑被迅速放大,上面有一个红色的点,旁边有详细的坐标信息闪烁。 “你们两队要从这座研究所里救出来一个人。安全部怀疑,叛军攻击210区的目的就是为了他。” 唐逸暗自咋舌,什么人面子这么大?偌大一个城市,难道只救他一个么? 姜延风将另外一个文件夹打开,一张相片在墙面上铺展开来,上面是一个大约七十岁左右戴着粗框眼镜的老人。如今基因工程发展迅速,人的平均年龄被延展到一百岁以上,若不是因为生存环境愈发恶劣,其实这个数字还可以更大。因此这位老人看起来仍然十分矍铄年轻,头发虽然有些花白,但皱纹很少,是个儒雅的学者。 老人的信息随着姜延风的话在相片之下迅速展开,“朴世煥博士,朝鲜岛生人,今年七十五岁。他是基地的一级研究员,著名的病毒基因专家,三年前被派遣到210区实验室进行利维坦病毒的疫苗。据说他已经取得了一定的突破,所以他是对整个人类来说都十分重要的人物。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 林茂臣啊了一声,“可是210区不是已经被叛军控制了吗?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已经……”他说着,把手在脖子中间一抹。明明是在说死亡这种不幸的事,看似阳光的天才少年嘴角却似乎有几丝兴高采烈的笑意,看得唐逸觉得心口有点儿发凉。 他想起来今天下午那个正太一直抱着古老的游戏杆在墙上玩着一款到处是血浆肉块飞溅的恶心游戏……他再次确定这个小队里没有一个正常人。 “安全部接到了从210秘密实验室传来的求救信号。叛军还没有找到密室的入口。那座实验室戒备森严,就算找到了入口一时间他们也进不去。其余分队会带领第八军分散叛军的火力,将叛军主力引出城,你们迅速从东北面一条排水沟潜入,可以直接通往城中的地下铁路系统。而后再经过兴宁路、平谷路……”姜延风用自己的手杖在地图上迅速描绘出路线,明明声音平稳坚定,不知道为何唐逸却能感觉到那双下垂的眼睛里的一丝丝疑虑。 难道总队长对这个任务心里竟没有底? 【不不不……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唐逸决定专心听讲。毕竟,这可是他进入战队来的第一个任务。他如果以后还想在战队和十五分队里混下去,最好不要捅什么篓子。 虽然他好像并没有准备好跟水银一起执行任务…… “记住,你们只有四十八小时的时间。”姜延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去领取物资了。不过唐逸打算走的时候,姜延风忽然微微侧过脸来,盯住了他,“唐雅,水银,你们等一下。” 唐逸暗道不好,暗自撇了撇嘴,却也只能转过身来立正站好。水银也无声地站在他旁边,眼睛微垂,看不出表情。 “唐雅,你的海妖这次违反命令私自来见你,不能不处罚。”姜延风虽然语气严肃,但是神色中却有几分疲态,“我可以理解你们想要尽快见面的心情,但命令就是命令,战队不能容忍恣意妄为的存在。如果你管不好你的海妖,便只能由战队接手了。” 唐逸看了水银一眼。后者的眼睛还是看着远处地面上的一点,好像说的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唐逸心想身为主人怎么也得护一下短吧,于是他咬了咬牙,抬头说道,“抱歉总队长,是我命令他来见我的。” 感受到水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唐逸继续扯谎,“前天我们见面的时候约好的,今晚叙叙旧。” 姜延风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说道“这次的过失暂且记下,等回来再行处分。”他似乎打算结束谈话了,但是唐逸脑子里此刻有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只好在队长打算关掉影像的时候说了句,“那个……队长,我还有一个问题。” 姜延风动作一顿,看向他,“你说吧。” 唐逸转头看了水银一眼,“你出去等我。” 水银用那种空灵的蓝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顺从地退出房间。唐逸确定门关死后才转身面对队长,仍然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说道,“可是我的听觉手术还没有做啊……跟水银一起执行任务会穿帮的!” 姜延风微微垂下目光,“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向总部征询的结果是他们要求水银参与任务,而你作为他的掌控者自然也应该出战。你现在只能暂时用听觉系统在休克过程中也受到了损伤来搪塞水银。从目前来看你们的接触似乎还算顺利,他有对你产生任何疑问么?” “应该没有。”唐逸烦躁地抓抓头发,“只是有时候觉得有点儿……不自然。” 姜延风道,“如果你没有自信掌控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让你退出任务。” 唐逸抬起头,眼神坚毅。他需要用这个任务来证明自己,否则十五小队是不会接纳他的。“不必。比这危险的任务我也不是没有执行过。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姜延风看到这个眼神,恍然以为看到了唐雅。看来这对双胞胎的性格乍看迥然不同,但其实内里的相似点还是不少的。他叹息一声,“希望不会因为你的失误造成任务失败。”然后便关掉了通讯视频。 第14章 营救任务(2) 唐逸之前参加过的战斗不少,执行过的任务也不少,但是还从来没见过这些奇异的装备。除了大小不同的各式枪械子弹、那些看起来只有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据说可以炸烂一辆有一座小楼那么大的超级装甲车,还有些“弹丸”可以释放出电磁脉冲大面积毁坏敌方的机械战士。最神奇的是他们身上穿着的纳米超材料制造的银白色防弹铠甲和头盔,发出命令后可以在各种环境下“隐身”,唐逸试了一下,在镜子的反光上真的半个他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 给他讲解这些的自然是武器大师诺兰.拜伦。在其他队员检查装备的时候诺兰悄悄把他拉进厕所,大致讲解了一番。唐逸有点儿头大,他还以为至少在武器方面海妖战队和陆军不会有太大不同,结果还是低估安全部偏心眼儿的程度了。这么多看着都手生的武器,唐逸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队友给爆头。 大概是看出来唐逸的压力山大,诺兰笑着大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用地道的中文讲,“是不是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唐逸揉着隐隐作痛的肩膀瞥了他一眼,嘟哝一句,“就特么你会说谚语……” “十五分队集合!”鹤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俩只好赶紧戴好头盔跑出去。海妖们也穿上了相似的铠甲,不过在设计上考虑了他们的身体结构,在所有生长着鳍状器官的地方有开口设计,腿部的装备也可以随时抛弃,方便入水后变化。鹤田带领他们小跑穿过战队基地,其他分队的队员也跟他们汇合在一起向着机场行进。靠近西部的小型机场中已经有十架银灰色的飞机准备起飞,流畅的线条简洁的三角外形,没有一丝接缝可见,机身后方有幽蓝的光圈熠熠燃烧。机身两侧有斜板缓缓放下,里面足够容纳十人。唐逸跟在林茂臣那褐发蓝瞳的海妖身后进入机舱,两排面对面的座舱,压肩高高扬起,落座后便自动降落下来将身体固定住。 唐逸看到对面坐着的队员他依稀有些印象,但是之前从未见过,只在资料中匆匆瞥过。他们是十四分队的队员和海妖。他注意到为首的那个褐发军人身形高大,相貌比照片里海妖凶恶,感觉随时都要打人一样,搞得唐逸有点儿同情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身材瘦小的海妖。结果他一坐下诺兰就在那边喊他,“喂james!刚刚休假回来第一天就被拖出来出任务的感想如何啊?”然后那个被称为james的十四队队长一脸便秘一样的表情龇牙咧嘴,原本凶巴巴的脸突然变得有点儿蠢萌,“别提了,老子现在只想砍人。早知道就带着七风多在第四基地的温泉旅馆多住他十天半个月的……” 然后孔雀在一旁低笑一声,用轻飘飘的声音插了句嘴,“那恐怕你回来以后就走不动路了……”说完还意有所指地在跟james的海妖七风交换了个眼色。 众人哄笑,唐逸听得有点儿傻,合着这位五大三粗的队长还是个受?!攻真的是他旁边那个笑而不语的瘦高个海妖?! s恼羞成怒,红了一张脸,“臭小子!别以为你主人在我就不敢揍你啊?!” “你就算想揍我也不一定打得过啊。” “le*!鹤田你倒是管管你的海妖!” 此时一直闭目养神的鹤田匠真终于懒散地将眼睛掀开一条缝,“他说的有错吗?” 众人于是再次哄笑。甚至连十四分队的也跟着起哄s眼见大势已去,只能跟自己的队员嗔怒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叛徒!等任务结束后训练场上你们等着!” 此时机舱封闭了,飞机开始缓缓升空。嬉闹声渐缓,十四分队有几道好奇的视线落在唐逸身上。半晌终于有一个肤色黝黑的士兵尝试着叫道,“唐雅?” 唐逸抬眼看向他,做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扬起眉头。 “um……你的伤好了?” “bob,不要多嘴。”james警告道。 唐逸用余光瞥了水银一眼,后者正在专注地看着腕表中储存的任务地图。他松了口气,给出印承闵设计的标准答案,“基本好了,只是脑部损伤还没有完全复原。” 显然十四分队的人也知道安全部找人冒充他哥的事儿,那一双双眼睛都眨巴眨巴用一种看到稀有物种一样的啧啧惊叹眼神望着他,看得唐逸恍然以为自己变成了大熊猫。如今第三基地自然生产的人已经很少了,这种没有经过基因调控而发生的双胞胎畸变估计整个燕都也不会超过三例。他们实在也没想到,那么优秀的唐雅竟然是“计划外”的自然产物,更没想到他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弟弟。有些队员心里不免吃味儿,怎么自己的基因明明是经过人工调配的,是一对优秀的精子和卵子上的染色体可以创造出的最优秀的组合,怎么还比不上一个自然之子。 尤其是这个弟弟。至少唐雅确实是个优秀的战士,可听说这个弟弟却不过是个陆军少尉。在海妖战队里,随便一个战士拉出来都是中尉以上的军衔。水银这样强大特别的海妖竟然落到了他手里,简直是癞□□吃天鹅肉、瞎猫撞了狗屎运。 唐逸假装看不见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心里甚至还有点得意。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沾了哥哥的光,所以在这得意中又有一点点心塞。 他在紧张。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之前在陆军时与叛军交手那么多次,缺枪少弹的连个像样的防弹衣都找不着,他却还能抽着烟喝着酒跟战友们打扑克。今天身上穿着最先进的战甲,手里握着最牛逼的武器,旁边跟着一大群行走的大范围攻击武器——海妖,队友们也个个都是精英,他却紧张得不由自主开始想咬手指甲。 在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动作时便马上把上升到嘴边的手指头改为去揉了揉鼻子,尴尬地低头专心看着腕表里的任务资料。 十架最先进的阿尔特弥斯战机宛如银色的巨鹰撕裂沉重的云层,透过头顶被涂了无数层太阳辐射吸收涂层的玻璃,可以看到骤然铺展开来的碧蓝天幕。此时飞机已经进入平流层,速度被提至每小时一万公里的超音速,但是在机舱内却感受不到任何震动,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 “你在紧张?”身旁的水银忽然低声问了一句。 唐逸当然不能说自己对坐飞机有点儿心理阴影。两年前他们执行过一次空降登陆的任务,飞机遇到了强烈的气流被刮得东倒西歪几乎撞到山上,他从空中跳伞下来的时候差点儿就在半空中吐了。然而飞机也不是他紧张的全部原因,他害怕自己在这次任务中会搞砸。 万一自己没有办法跟上别人,万一自己使用武器的过程中失误,万一自己犯了三年前相同的错误…… 唐逸会害怕,会自我怀疑,但是唐雅不会。所以唐逸只好酷酷地回了句,“没有。” 水银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他。但是片刻后,手一热,被另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拉住了。唐逸身体一僵,转头看了水银一眼,后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次,我会保护好你的。”水银的平淡却低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几乎被飞机的引擎声掩盖。唐逸忽然感觉心口某处被狠狠戳中了。 他几乎要以为这话真的是对着自己说的。按理来说唐逸自认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这种保护之类的话从来都只有他对别人说的份,今天没想到却被别人说了。奇怪的是,他不仅没有觉得生气,也不觉得肉麻,反而心里还有那么点儿感动。 大约两个小时后超音速飞机已经接近了目的地,开始准备降落。当飞机钻入云层时,一阵猛烈的摇晃撼动了被避震功能保护的机舱。这不是普通的气流,远处隆隆的炮火声震得人脑壳也在跟着颤抖。机舱内灯光开始明灭闪烁,这不是好兆头,说明附近有很强的电磁干扰。 林茂臣看着头顶与云峦交织在一起的黑色硝烟,问了句,“叛军主力不是已经被消灭了么?” 从安全部的情报来看,主力确实都被消灭了,原本他们以为这次的叛军不过是困兽之斗,可残兵败将又怎么会有这么先进的电磁脉冲武器,连阿尔特弥斯战机的防护屏障都可以冲破? 十四分队有个大概是祖籍中东的人开始念念有词地祈祷,其他人虽然不出声,看表情也都紧张起来。人在半空中是最没有力量的时候,饶是你有天大的能力,还是只能被风带着飘来飘去。 透过天窗,唐逸看到一朵炸开的火光。那是一架跟他们相同的阿尔特弥斯战机,里面装着的十名海妖战队队员和十只海妖就这样都跟着消逝在那炙热的烈焰中了。他心下一紧,一种不祥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他觉得这个任务有哪里不对劲。 鹤田发出命令,“所有人背好降落伞包!” 众人动作迅速地从座位下面取出伞包背好,明灭颤抖的灯光、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内的战士们却显得格外镇静。只是刚才轻松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飞机随时有被击毁的可能,如果他们运气不好,恐怕连弃机逃跑的时间都没有。 比坐过山车刺激无数倍的感觉,在狂风中飘摇了大概十分钟,机身忽然一震,继而开始滑行,似乎是平安着陆了。悬在心头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呼出来,舱门向着两侧打开,在鹤田严厉的催促声中唐逸跟着众人迅速跑下机舱。眼前的第八军军营被笼罩在一片发灰的土黄色中,风沙搅合着硝烟从四面八方升起,无数士兵忙乱地跑过机场,担架上抬着一个个被血污覆盖的身体,众人脸上的惊惶恐惧看着令人惊讶,毕竟第八师骁勇善战的名声早就传遍第三基地。他们多年来一直守着基地西方的边境线,当年利维坦病毒浩劫末期的时候,曾有大批感染者攻击西面边境,第八军虽然伤亡惨重,但是一个感染者都没有放进来。 可是现在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们竟然看起来如无头苍蝇一样忙乱着,看不出章法,显然已经失了分寸。鹤田一把抓住一个士兵,厉声问道,“你们何少将呢?” 那个士兵惊惶地看了他一眼,“已经没有何少将了,我们正打算撤离。你们是安全部派来的增援吗?” 此时其他的飞机也陆续降落,战士和海妖们纷纷涌出机舱。唐逸注意到现在只剩下八架飞机了。 鹤田命令道,“我们是海妖战队,带我们去见你们指挥官。” 那个士兵猛地看到了他身后的孔雀,继而看到唐逸身边的水银,突然露出狂喜一般的目光,“海妖战队!你们终于来了!!!” 第15章 营救任务(3) 第八师钢铁铸造的指挥大楼在漫漫黄沙中反射着粗粝的金属光泽,内部的墙壁也并未镶嵌屏幕,全是□□的合金拼接,军靴踏在地上发出洪亮的回响。第八师的师长已经撤离了,留下来继续指挥战斗的是才刚刚被提拔为少将的朱琦。鹤田匠真和其他七个小队的队长都去顶楼与少将会面,而唐逸等其他人便在一楼的大厅内等候。 看着那些忙着修理毁损的装甲机器人的士兵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林茂臣一张嫩脸上全是鄙视,“他们怎么吓成这样?不就是几个叛军吗?” 他身旁那个褐发蓝眼的大叔海妖蓝隍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刚才降落的时候你不也吓得一直抓着我的手臂不放。” “扯!我什么时候抓你衣服了!” “要我给你看被你捏出来的印子吗?” 唐逸看不下去了,“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打情骂俏。”他四下看了看,指着一个只剩下一半全身的合金都像被融化过一样的装甲机器人,“那些都是i-9型最先进的装甲机,什么武器能把他们打成那样?” 舒舒服服躺在红发海妖大腿上的诺兰看了一眼,“最起码ser-18以上的超高能激光炮。” “叛军怎么会有这种武器?”唐逸还没忘了要学唐雅摸着下巴想问题,“叛军在欧亚大陆上的势力前年就被清缴得差不多了ser-18这种昂贵的炮弹就连我们都要从第一基地进口,他们这些残兵败将是从哪里弄到的?” 谭医生一边给一个脸色有些差的十二分队队员检查血压,一边插了一句,“说不定他们也是从第一基地那儿买的。” “别扯了,就算他们有那个胆子找第一基地买军火,也没那个钱啊。”诺兰伸了个懒腰,“管他们怎么来的,这些是上头的人想的事,咱们只管把那些‘瓜娃子’崩了就行。” 唐逸瞥了他一眼,低声说,“你怎么还会四川方言。” “那当然,我四川话杠杠的。”诺兰得意道。他身边的红发美女海妖玫瑰踢了他一脚,“别嘚瑟了,那是东北话。” 不多时大厅对面的宽大的电梯门向两边打开,鹤田等分队长走了出来,神色都有点凝重。众队员围上去,鹤田看了看大家,有些生硬地开口,“我们手里的情报缺少了一些细节。攻击我们的敌人不仅有先进的武器,并且……他们的士兵可能都是利维坦病毒携带者。”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寂静。 唐逸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利维坦病毒……噩梦一般的名字。 几乎将整个人类种族从地球上清除的恐怖病毒,一旦感染便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感染病毒后的潜伏期有三天之久,这三天中患者与常人无异,精神和身体状态甚至比往日要好上许多倍,仪器无法检测到病毒的存在,但是血液和□□已经具备了一定传染性。第四天时人进入亢奋状态,同时皮肤上出现斑块状病变,状若鳄鱼皮,力气变大,脾气暴躁,身上开始散发出腐臭味。第五天人开始咳血,病变区腐烂化脓,出现攻击性。这个阶段的病人力大无穷,记忆逐渐丧失,□□传染性达到顶峰。到第六天患者丧失所有意识,攻击性达到最强,对疼痛的反应消失,会企图攻击附近的一切活动物体,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最后,攻击性在第七天迅速降低,患者全身溃烂彻底死亡。但即使是死后的尸体也仍然具有传染性,必须密封放置24小时后才能处理。 与曾经在电影电视里流行过的僵尸不同,利维坦病毒携带者直到死前都是活生生的人,这也令如何处置他们成了当时社会上争论不休的难题。不少民众不愿意举报自己感染了病毒的亲人,怕亲人被强行处死,最后导致自身也被感染。疫情迅速扩散蔓延至全球。如果不是基地在各州的迅速建立,恐怕现在地球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就算是铁打的战士,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由得出一身冷汗。这么强的传染病,如果身上有任何伤口,又沾上了敌人的血,那就几乎等于被判了死刑。怪不得第八师的战士们看起来那么恐慌。 谭明渊推了推眼镜,严肃地问,“他们有多少防护服。” “不够,谁会想到还会爆发这么大规模的感染者攻击,他们自己人都不够穿。” “这太危险了!”谭医生斩钉截铁道,“我们应该向安全部请求增援。” “我们就是增援……”james的眉心皱成一个疙瘩,“还记得总队长布置任务的时候给过一个时限么?如果在那个时限之后任务还没有完成,这个地方只有被彻底‘消毒’了。” 自从大疫病时期过后,消毒除了杀灭细菌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含义——用核弹大面积消除传染源。 十四分队和十五分队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有两天的时间救出在被感染者重重围困的210区里的那个博士。但是……210区内其他的平民怎么办? 众人沉默良久,另一个分队长咬着牙说,“现在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两天后凌晨五点不论任务如何,我们都必须在机场集合马上撤离。” 其他分队的战机被紧急维护后接连起飞,第十四十五分队特意滞后,打算等到210区中的战力都被吸引出去的时候再悄悄潜入。鹤田将随身地图投射到空中放大,指着城市东南面一个红点说道,“这里是我们的起点,两人为一组,从东南面这里的下水道沿着排水系统潜入城区中心。这里应该不会有感染者,但是不排除有受到感染的啮齿类动物的可能,看到任何行动异常的动物立刻开枪射杀。” 唐逸跟众士兵一道高声喊道“yessir!” s低声跟鹤田交谈了几句。唐逸转头看到水银正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毛毛的。 “……干嘛?” 水银仔细看着他的表情,“你很奇怪。” “哪里奇怪?” “你不生气吗?” 唐逸摸不着头脑,好好的为毛要生气?于是他摇摇头。 水银往前走了一步,离他格外的近,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你就让鹤田这么对你发号施令,一点脾气也没有?” 唐逸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错误……唐雅之前一直都是十五分队的队长,就算因为之前受伤的事件暂时被免职了,总该端着点儿队长的架子,根据请报上说的唐雅的威望颇高,那么其他人对他也应该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崇拜信服才对。然而唐逸却很容易地把自己代入普通士兵的角色了。这对他和是其他队员来说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在水银眼里,自然十分奇怪。 唐逸手心又开始冒汗了,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他冷声道,“我已经不是队长了,鹤田才是。” “水银。” 突然插|入的慵懒声音,唐逸回头,看到孔雀正站在他身后,带着几分邪魅微笑,“一直也没机会跟你打个招呼,听说你之前被送进疗养大厅住了一个月,怎么样,感触如何?” 唐逸有点儿惊讶,这话怎么听着带刺啊?“疗养大厅”这种地方对海妖来说就像什么“临终关怀院”一样不吉利,竟然还问水银感触如何…… 水银蓝眸一转,淡定却犀利的目光毫不示弱地回敬过去,语气意有所指,“那里环境确实不错,特别适合一些缺爱的海妖去调养身体。” 孔雀那总是带着笑意的面容骤然凝固,一股怒气隐隐浮动,背后的鳍都微微张开了。但是下一瞬,这怒气却又烟消云散,孔雀蓝色的眼睛再次弯起来,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唐逸肩膀上,暧昧地擦过了唐逸的脸颊,“那就好,唐雅一直很担心你,你真该好好安慰他一下~” 水银冰冷的视线射过来好像刀子一样,唐逸恍然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割着被孔雀触碰过的皮肤。 眼前银光一闪,下一瞬孔雀忽然惊呼一声,猛地收回手,手背上一道血痕却清晰可辨。水银站在远处没有动弹过,若不是他刚才唇齿微动,唐逸几乎要以为那道闪光是他的幻觉了。 他听说过海妖可以自如地控制音波远程杀伤敌人,但他不知道声音还可以被转化成这般精确的能量…… 一股无形的气场在水银周围蔓延,银色的光华在他周身流淌,美丽而令人恐惧,“管好你的手。”平稳的语调却带着浓浓的威胁,浓烈的占有欲另唐逸听了感觉怪怪的。 人家孔雀不就碰了下他的肩膀他怎么就动刀子?他以前在陆军的时候还跟室友一起裸睡过呢……要让水银看见还不得把室友凌迟处死啊? “够了。”他呵斥道,“水银,你给我老实点!” 此时鹤田大概是察觉到了这边小小的骚动,沉着脸走过来,看看水银,看看唐逸,最后看向孔雀,“怎么回事?” 孔雀不着痕迹地将手上的右手放到身后,“没什么,我跟水银叙旧呢。” 鹤田半信半疑,警告似的快速瞥了一眼唐逸,又看了水银一眼,然后才转过身,“孔雀,过来。” 孔雀最后与水银对视一眼,两只绝美的海妖相互敌视的场面不知为何有种另类的性感。唐逸一边幻想着他俩要是雌海妖这场撕逼大战会有多养眼,另一边又觉得这趟任务遇到的波折恐怕会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头疼不已…… 一边要注意不在水银面前穿帮,一边要小心不要感染上致命病毒,一边收拾敌人,一边找那个什么叫兽的下落,然后还得注意水银跟别的海妖打架……他哥以前的日子过得也是这么心塞吗…… 第16章 营救任务(4) 即便运输机有最先进的雷达隐身功能,但是飞行员一路上仍然飞得小心翼翼,生怕被叛军探测到。两个小分队在210区东南面降落,四处都是干涸的土地,偶尔能看到几株了无生气的枯草在风里摇摆。几十年前被荒废的高楼林林幢幢,破损的楼体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窗口宛如巨人残尸上的无数弹孔,披挂着厚重的尘沙,映着如血的残阳。 唐逸手里端着微波抢,仰头看着那些高楼,猜测着它们是什么时候被建成的,刚刚建好的时候又是多么光鲜亮丽。那时候居住在这个富饶城市里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骄傲的城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空气又干又呛,即便戴着防毒面具还是可以闻到。十个人十只海妖跋涉过被倒塌的巨石和灰褐色的蔓草覆盖着的地面,远远地有几只蜥蜴冷冷地盯着他们。水银忽然停住脚步,风卷起他乱雪般的发。 唐逸也停下来,“怎么了?” “有人过来了。” 此话一出,其他所有队员都紧张起来。海妖可以听到人类听不到的频率,而水银的听力尤其敏感,十五小队多次在任务中化险为夷靠的就是他的这份对周遭环境的极度敏锐。 鹤田断然下令,“找地方隐蔽!” 唐逸跟在水银身后迅速闪避在一块从附近的大楼垮塌下来的钢筋水泥墙后,其他人也各自寻找障碍物隐藏。水银紧紧挨在他身后,长发扫在他颈侧,那种酥□□痒的感觉不知怎么的一直往他心口里窜。唐逸心里怪别扭的,不自在地往前挪了一点,探出一点点头往外看。 过了大约五分钟,一辆中号迷你机忽然从一座楼后转出来,像是运送货物那种长椭圆形的飞行器,但是型号非常古老,机身上锈迹斑斑。 “那个飞行器……里面有种恶心的气味。”水银的声音湿漉漉地钻入他的耳朵。他一回头,却发现水银跟他的距离那样近,一双闪烁着星芒的蓝眼睛将他的倒影俘获其中,似能洞穿灵魂。 唐逸的心跳失速一拍,赶紧装作若无其事一样转回头去。 飞行器缓慢地消失在远处一座折成两半的大楼中心的缝隙中,众队员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唐逸说,“那个飞行器看着不像军方的,型号太老旧,就算是陆军这样的迷你机也都已经淘汰了。会不会是叛军?” s说道,“这里距离叛军军营、第八师和210区都有不小一段距离,他们到这儿来干嘛?” “该不会是陷阱吧……”十四队那个名叫bob的士兵说了句。 鹤田跟james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对众人说,“林茂臣带着海妖跟我和james去看看,其余人在原地等候。有状况用通讯器联系。两个小时后我们还没回来的话,由诺兰带队继续执行任务,不必等我们。” 水银微微皱眉,抬起头来看了看鹤田,又看了看诺兰,竟然没有人表示异议。 怎么回事?为什么受了一次伤,大家对唐雅的态度都变了这么多?最奇怪的是,唐雅也没有任何反应。 从前的唐雅就算不说话,也没有人敢忽略他。为什么变了这么多? 鹤田匠真等六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众多坍塌的障碍之间。唐逸百无聊赖坐在一个废弃汽车的顶上,习惯性地想要摸根烟出来抽,却没有摸到。他叹了口气,摘掉了头盔,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车身忽然一沉,一转头,是谭医生坐到了他旁边,伸手递给他一片口香糖。 “里面有尼古丁替代剂,帮你缓解烟瘾。”医生文雅一笑。 “……你怎么知道……” “军人有几个不抽烟的?只不过大部分海妖不喜欢烟的味道,所以有很多人加入战队后就一点点戒掉了。况且,现在空气都这么毒了,你还要毒自己,嫌自己活得太长?” 唐逸确认了水银站在较远的地方在跟另外一个海妖说话,才敢低声嗤笑一声,“妈的,我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 谭明渊无声微笑,转脸望着远处一团逐渐升起的雾气,“说实话,你觉得你能瞒多久?” 唐逸略微一愣,低头揉了揉鼻子,“能瞒多久是多久吧……这是安全部的命令。” “他已经对你起疑了。” 唐逸心头猛地一跳,转头望着医生俊秀的侧脸,“什么意思?” “你已经很努力了,我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很细心的人,在你伪装的时候大概真的会以为你是唐雅。但是你别忘了,水银与唐雅朝夕相对十多年,可以说水银是唐雅一手塑造出来的,他会不知道真正的唐雅是什么样子么?” 唐逸感觉到一种冷意从神经末梢蔓延上来,他强撑着瞪着医生,“不然你认为我该怎么做?直接告诉他你主人死了我是个假货请你不要自杀?” “不要激动,我不会告密的。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帮你。但是,你记住……”医生深深地凝视他的眼睛,仿若预言一般的重量,“他早晚会认出你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唐逸翻了个白眼,讽刺地说了一声,“谢谢你的‘鼓励’啊。”然后从汽车上跳下来。医生微笑着看着他把那块尼古丁糖扔进嘴里,然后猛然把糖吐在地上,嚎叫了一声“*!!!” 啊……他忘了告诉唐逸那块糖是他自制的。 从大约一个小时前起诺兰就再也没有收到过鹤田他们传来的通讯了。他试着呼叫了几次也没有回音。两个小时眼看着就要到了,诺兰看了看时间,做了决定,“所有人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我们往目的地进发。” 唐逸往鹤田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准确的说这整个任务都让他觉得不太踏实,七上八下的。 入口看起来很不起眼,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井盖,被掩藏在一片骆驼刺中间。井盖被拉开后,一股浓重的腐臭熏了唐逸一个跟头。深不见底的空洞,仿若被挖出了眼珠的眼眶冷冷地盯着他们,一侧有一排简陋的梯子蔓延下去。诺兰率先下去,玫瑰跟在他身后,紧接着是唐逸和水银。他们打开头盔上的夜视功能,仿若一串蚂蚁沿着狭窄的竖井向下爬着。 潮湿中带着腐烂的气味愈发浓郁,腕表上照射出的光线扫过的墙壁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粗细不同的管道,仿若人体中纵横交错的血管。地面上漆黑一片,油腻腻的躺了许多陈年垃圾,黑色的水在下水道里近乎凝固,那深不见底的颜色让人忍不住联想下面会不会有一具被泡肿的苍白尸体。 墙壁间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数黑色的老鼠被外来入侵者吓得四散奔逃。唐逸脚下一软,低头一看,一只黑老鼠被他的军靴踩得脑浆迸裂,白花花的老鼠脑喷了一地。唐逸脸色发白,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谭医生的黑暗料理,差点儿就把呕吐物喷在防护面具里了。 黑暗中的水银全身都散发着一层奇异的银色微光,仿若把那晚在海面上看到的月华披挂在了身上。黑暗肮脏的下水道和银色洁净的海妖形成反差强烈的对比,唐逸觉得水银一点也不适合这里。准确的说,他根本不适合现在这个世界。 他觉得水银应该活在过去,几百甚至几千年前的时代,在大海还是一片幽寂的深蓝的时代。 他心中对水银生出来一种莫名其妙的保护欲。 恰逢此时看到一只行动诡异,歪七扭八的老鼠正沿着岸边往水银脚边跑过去,一点也不怕人的样子。唐逸马上开枪射击,微波光束撕裂腐烂的黑暗,将那阴险的生物烧作焦土。众人都是一惊,水银也愣了一下。 “那只老鼠不对劲。”唐逸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bob大惊小怪地叫了句,“吓死我了,这下水道里不会也有病毒吧!” “唐雅做得对,小心为上。按照鹤田说的,看到不怕人的动物一律射杀。”诺兰左手扛着他那巨大的超高能激光枪,右手搂着玫瑰的腰大摇大摆往前走。唐逸和水银并排跟在他后面,心里想着要是他也能这样搂着水银的腰…… 【我特么在想什么!!!】唐逸怀疑自己装唐雅装的久了,是不是有点儿入戏太深?跟这个水银才见过三次面而已,而且对方还是个雄的,自己学人家少女思什么春啊…… 走了没几步,所有海妖同时停下脚步。玫瑰发出警报,“前面有东西在迅速接近!” 众士兵连忙端起枪严阵以待,唐逸问,“是人么?” “不是……是小的东西……很多……”玫瑰背后蝶翼般的朱鳍全都立了起来,似乎感受到了很强烈的威胁。唐逸一看水银也是同样的反应,蓝眼珠里的瞳仁骤然紧缩,脖子上小巧的腮微微开合。 四下静寂得可怕,所有人都定定盯着黑暗深处,未知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最先从黑暗中走出的,是一只深棕色的老鼠。它身上脏兮兮的,毛结成了一块一块,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脚步踉跄却移动得很快,冲着他们跑过来。 “搞了半天就是一只老鼠啊……”一名十四队队员话音刚落,忽然又有三只老鼠跑了出来。紧接着是十几只……二十几只……短短十几秒之内,他们面前十几步之外的地面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毛茸茸黑乎乎的老鼠,拥挤着、踯躅着、嘶叫着,黑水一般喷涌而来。它们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腐臭气味,有一些显然是感染病毒末期的身上还有腐烂的肉块拖在地上。 被任何一只老鼠咬一口,就会变成跟它们相似的东西。 第17章 营救任务(5) 众士兵看得头皮发麻,连忙端起枪,同时对自己的海妖发出命令,“动手!” 只见玫瑰最先踏出一步,她酒红色的蜷曲长发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托起,在风中飞扬着。她微微张开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间一阵刀锋般锐利的尖啸携带着狂暴的劲风从她喉迸射出去,墙壁上的所有管道都在哪声音中战栗着发出共鸣的□□,回声将音波不断加强放大,无形的悍然力量如巨浪撞向那些变异老鼠组成的海洋。 下一瞬,被音波最先接触到的老鼠一个个宛如肉|弹般炸开了,眼珠最先弹出眼眶,血肉和内脏如烟花般漫天飞舞,*和骨骼撕裂时发出的“噗嗤噗嗤”的声音此起彼伏。音波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宛如一道猩红色的巨浪滚过黑色的潮水。唐逸被这壮丽的残杀景象惊呆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海妖在实战中的力量。此时在他们身后也传来了那种无数小脚踏过地面的轰鸣以及刺耳的嘶叫声,另外三只海妖也纷纷释放出由声波承载的巨大生物能。老鼠的黑色尸块和血液噼里啪啦掉入浑浊的黑水里,溅起的水花如雨水般到处喷溅。 队员们甚至都不需要出手,不多时老鼠们就被消灭干净了。唐逸心想感觉有海妖在他们这些人类完全就是摆设嘛,他们手里最新型的微波枪和激光枪的威力跟一只海妖的生物能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 他们陆军常常管海妖战队叫“无敌超模军团”,原来这个名字的重点在“无敌”而不是“超模”上啊…… “众人小心,经过那些尸体的时候不要让皮肤沾到老鼠血。”诺兰扛起枪继续前进,厚重的军靴踩在血泊和烂肉之中发出粘腻的声响。其他队员对这样的景象也是习以为常。唐逸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把嘴张成o形的冲动,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水银。他记得在水银的资料上看过,这只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银发海妖曾经带着另外两只海妖用生物能硬生生干掉了一艘超声核潜艇……他无法想象那样的生物能会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就在此时,一个十四队的队员忽然痛叫一声。唐逸猛地回头,却发现一只被音波炸得只剩下前半截身体的老鼠正死死咬着那名队员的脚踝,坚硬的皮靴竟然被咬伤了。那队员的海妖尖叫一声将老鼠踢飞了,在落地之前它的大脑就爆炸开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另所有人都惊呆了,那海妖扶着脸色惨白的队员在墙边一条粗管道上座下,颤抖着手为他脱下军靴。白色的袜子上有两点嫣红的血迹,那样细小,却另那海妖发出一声绝望的低泣。 “不不不……” 众人都沉默了,那名队员的名字唐逸甚至还不知道,只见他神色空洞,仿佛整个人都傻掉了。 每一个士兵在上战场之前都希望如果会死的话,最起码死得像一个英雄,与敌人同归于尽或是为了基地、为了人类牺牲。但现实往往残酷,你也有可能是被一只丑陋的下水道里的老鼠传染了利维坦病毒而死,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没看见。 那士兵的海妖紧紧抱着他,慌乱地看向十四队的医疗官,呢喃一般说了句“求你……” 但没有医疗官上前帮他医治,所有人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怜悯但是无奈的表情对着他。 死一般的寂静中,那个士兵面现绝望,缓缓从腰间摸出一只激光□□,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两只眼睛里留下一汩汩的泪水。 唐逸意识到对方的决定,却惊讶地发现竟然没有人阻拦他。那队员即将扣动扳机,忽然一阵劲风迎面袭来,手腕一麻,枪也随之飞了出去。他惊惶地睁开眼睛,看到唐逸缓缓收回飞踢的腿。 “为什么……”那士兵呆呆地望着他,目光里除了恐惧,还有几分放松。他在心里感谢有一个人阻止了他。他并不想自杀,但是这种情况下……他如果不动手,别人可能也会动手的…… 其他的队员也有些讶异地看着唐逸,仿佛无法理解他似的。而唐逸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冷静地看着自己的战友自杀。某个缠绕他多年的梦魇冲入脑海,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他怀里,绝望地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徒劳地喘着气。那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他一遍遍告诉他“你会没事的,不要怕,一切都会好的”,可他说的不是真话,他根本帮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时候一起在院长的门把手上抹强力胶、一起被分配入军校、一起把军校里的小霸王打得满地找牙、一起进入陆军、一起扛过种种非人训练的朋友睁着一双充满惊恐的眼睛,不甘地呼出最后一口气。 他还记得好友一遍一遍哭着说,“我好害怕,我不想死。” 唐逸压住某种怒气,转头问谭明渊,“老鼠咬伤感染利维坦病毒的几率是百分之百么?” 谭明渊说,“不是,但这些老鼠已经到了发病末期了,是病毒传染性最强的时候,感染病毒的几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 “也就是说还有两成没有被传染的可能。”唐逸转头瞪着那个绝望的队员,“如果你是那两成里的,你难道不觉得白死了?” “唐雅!”诺兰快步走过来,把他拉到远一点的地方,因为担心水银偷听,还特意用防护耳罩挡住嘴,低声说,“你刚来不知道,战队里不成文的传统是,一旦被敌人咬伤或者抓伤马上自裁。一来是大家不想发展到末期死得那么恶心,二来是从感染初期血液就具有传染性,虽然检测不出来,这就大大增加了其他队员被传染的可能性。这事你就别管了。” 唐逸瞪着他,“万一他没有被传染呢?” “八成的几率,你凭什么说他就是那少数的两成里的?”诺兰也有点不耐烦了,“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规矩,就算是唐雅也不会有异议的。否则万一病毒扩散,造成更大伤亡,这个责任你付得起么?” 唐逸手攥成拳头,“他的海妖呢?” 诺兰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里埋怨鹤田怎么把这种照顾新人的差事交给他,一边努力耐心解释道,“海妖自然有战队照顾。这个不用你担心。海妖战队执行的任务都是最凶险的,我们全都有这样的觉悟,像你这样瞻前顾后只会拖累大家,你要习惯我们的传统。” 唐逸知道他的行为已经引起其他人的不安了,但是他很难就这样习惯。死亡明明是那么可怕绝望的东西,生命只有一次,为什么他们放弃得这么容易?或许对于这种烈性传染病来说,不论有没有真正被感染马上自杀是对保存集体利益来说最安全也最省事的解决办法,但他就是过不了“万一他是那百分之二十里的呢”这一道坎。 唐逸转头看着那个不安地坐在地上的队员,他的海妖正把他的头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海妖的歌声虽然没有水银的美,但是也幽柔动听,在这肮脏的下水道里显得分外纯净温柔。唐逸看得出来,那个队员一点也不想死,他的眼神和朋友临死前的眼神太像了。哪怕只能再活十分钟,他也不想死。 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人命怎么能因为“省事”和“不确定”这样的借口就被牺牲掉呢?什么样的传统,会在一个人被判死刑之前,就逼着他自杀?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带着他在前面探路,你们跟在后面,不要接近我们。我保证,如果他出现任何被感染了的症状,我马上亲手击毙他。”唐逸抬起眼睛,正视着诺兰。那一种冷静而充满威胁性的目光,充满着某种具有危险性的压力。 诺兰稍稍意外。水银出现之前唐逸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比较随意和不修边幅,虽然他也有装出唐雅那种严肃谨慎的样子,但只学到了形却没学到神。可是现在这个眼神却充满了跟唐雅截然不同的危险性——有一点像狼的目光。 他忽然就不太敢拒绝对方的提议。 于是他只能烦躁地叹了口气,“你这样,早晚会被水银认出来。” 唐逸回到队伍里,水银的目光穿过所有人落在他身上,仿佛在轻轻扎着他的皮肤。唐逸没敢看他,径直走到那个队员面前,蹲下身来,“你和你的海妖跟我在前面探路。等任务完成后,会有医生给你测试的。” 海妖感激地望着他,那个队员却不安地眨着眼睛,“这样……好吗?” 唐逸直接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别废话,赶紧装备好过来。” 于是情况变成唐逸和水银走在最前面,那个被感染的士兵和他那米黄色头发的海妖跟在后面,而剩下的人由鹤田带领着走在百米之外。唐逸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士兵名叫高彦,今年才刚满十九岁,成为正式队员也才不到一年。唐逸想起来自己在陆军军营里带的那些新兵也不过是这样的年纪,心下难免有些唏嘘。 另外,他发现水银愈发沉默了。 刚才的半个小时中,他甚至没有跟自己说一句话。 唐逸有点心虚,有点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做的太过,另水银对他产生了疑心。可是如果再给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这个决定可能并不理智,但他总是相信一定可以在集体的利益和个人的利益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或许这种想法对于他的年纪来说有点儿太天真了,可他觉着,人活在世上,总得天真地相信点什么东西。 地下水道系统是从旧城市废弃之前就存在的,在210区建成后也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改造,因此这里的水道格外错综复杂,即便跟着腕表上投射出来的探测图也很容易走岔。唐逸恍然觉得自己正走在某个恶心的生物的肠胃里,头顶上和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管道是血管,当中的黑色水道就是流淌的肠液。至于岸上那些油腻腻的不明垃圾,大概是消化残渣吧…… 一路上又零零星星遇到一些具有攻击性的老鼠,好在利维坦病毒只对温血动物起作用,否则那满地乱爬的蟑螂和岸边爬着的癞□□根本就杀不完。下水道里缺少空气流通,铠甲里起了一层黏糊糊的汗液,唐逸在一个岔路口停下来分辨方向。 此时水银猛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一把带进怀里。正当唐逸气急败坏,心想这水银怎么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发情并打算挣脱的时候,却感觉到一个东西从他身后扑了个空。 他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身着护士服饰的女人趴在地上,白色的护士裙和身上上到处是肮脏的泥浆,令皮肤呈现一种发青的颜色。而在□□的手臂上和丰满的胸脯上,大片大片腐烂的皮正在剥落,指甲已经碎裂,大都已经掉了,凝结成一块块的黑色头发垂落着,看不清脸。 那女人发出一阵低低的咕噜声,她微微一动,能听到骨骼和关节错位的那种令人不适的咔咔声。她的动作扭曲诡异,仿佛所有关节都断开了,然后以错误的方式重新组装了一遍。她的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过来,露出一张令人难忘的脸。一只眼球从眼眶中掉了出来,被几条拉长的眼外肌拉着挂在脸颊上,另一只眼睛里布满黄色和红色的血丝一样的东西,嘴唇已经烂掉了,露出一排七零八落的牙齿。 唐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发微波枪射了出去,将那女人的脸瞬间烧出一个血窟窿。然而紧接着另外一些依稀的人形从左侧的通道里现形。他们是跑过来的,速度那样快,但是姿态又极其扭曲。最令人讶异的,是他们的数量。 黑压压的一片,无数人头攒动。他们发出的野兽一般的喘息声,在原本寂静的下水道里回荡着。身后的高彦也被这场景震慑住了,说了句,“*!!!” 唐逸第一反应是护着水银后退,同时打开通讯器大喊,“不要过来,前方有一大群僵尸!!!” 第18章 营救任务(6) 唐逸端起手里的微波枪向着迅速逼近的感染者扫射。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感染者了,看样子都是居住在210区、被叛军入侵者感染的平民,也有少数几个穿着类似贴身铠甲一类的装备,只不过也都已经是感染末期失去意识、被疯狂支配的样子。这种情况下唐逸也顾不得自己这算不算是屠杀平民了,反正到了末期的人被治愈的几率为零,这算是帮他们解脱了。 唐逸没想到叛军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竟然对平民下手。他咬牙切齿,专挑那些叛军感染者的脑袋打,微波枪的光束把下水道照成白昼。被超强微波光束炙烤的脑袋西瓜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爆裂,但是速度却远远及不上他们行进的速度。 忽然一阵超强声波几乎隔着护耳震破了唐逸的耳膜,他不由得往旁边趔趄几步,脑袋里嗡嗡作响。一抬眼,却见漫天血肉横飞,黑红色的学如倾盆暴雨载着支离破碎的器官掉落下来,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在这恐怖的地狱之相前,银发海妖微微打开双手,周身浮荡着一层夺目的青碧色冷光,仿若是从身体内部爆发出的气旋另他的长发张扬在狂风里,空灵的眼神美丽又恐怖,张开的口中不断爆发着有节律的悍然音波,波纹所经之处肌肉撕裂,脑浆迸射,片甲不留。不出片刻,通道里便空空如也,只剩下满地残骸。 唐逸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知道水银强,没想到强成这样。一大波僵尸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喊了几嗓子就全都自爆了?!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这要是在床上亲热的时候他一激动也喊这么一嗓子,自己岂不是要被秒成渣渣? 【咦……我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高彦也看傻了。他转正成正式队员也才不久,以前还没有跟十五分队一起出过任务,自然没有见识过水银的能力,半靠在墙边看怪物一样看着那银发海妖。 水银整理了一下略略散乱的头发,全身一片血迹都没有沾到,回头看了唐逸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逸觉得水银那张扑克脸上一瞬间有一点点得意? “额……干……干得漂亮。” 此时高彦的海妖转身向着其他队员发出一声独特的呼喝,甬道的黑暗深处马上传来了回应。这是在告诉他们危机解除,可以继续前进。 只是此时,唐逸的眼角似乎有什么模糊的东西一闪而逝。他猛地转过头,下水道的十字路口不论岸上还是水里都堆满了残肢,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移动的东西。腥臭的风从四个洞口吹过来,在十字路口的地方交旋激荡,另他有一种异样的后背发凉的感觉。 刚才那是什么?是看错了吗?他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因为就连听觉敏锐的水银也似乎没有察觉到异常。 或许是刚刚看到了太血腥的场面,神经有点儿紧张造成的幻视吧…… 此时其他人快步跟了过来,看到满地蔓延的黑血和尸体,都有些怔然。诺兰一脸的不敢置信和愤怒,狠狠道,“叛军怎么能对平民投放病毒!rs!!!” 谭明渊问,“有没有人受伤?” 唐逸摇摇头,转向诺兰,特意用手揉着下巴说道,“有些怪,资料上不是说叛军的攻击前天才刚刚开始吗,怎么会有这么多感染末期的平民病人?” 诺兰摇摇头。此时谭医生将随身的医药包打开,抽出一根针一样的试管,从一个残缺的尸体中抽取了一些血液,而后试管上方的一道小巧的装置上有一道细孔,其中投射出来一道影像,竟然是nas。 唐逸现在对海妖战队的科技水平先进程度已经见怪不怪了。原来人工智能管家还可以随军战斗……真是好有创意啊。 “nas,分析一下血样,与我一年前在东南亚采集到的血样中的血样信息比对一下。” nas恭敬地一颔首,“是,大约一个小时后向你报告。”而后影像便消失了。 “这些病人身上的味道……不是很对劲。”水银忽然说了一句。唐逸问,“怎么不对劲?” 水银银蓝色的眼睛扫过一片黑压压的尸体,鼻翼微微翕动,“说不清,很肮脏的感觉。” 唐逸心想这么脏也是没办法啊,谁让他的音波杀伤力这么大…… 其余队员和海妖们由于担心再次发生被还未完全死亡的患者咬伤的情况,小心翼翼地端着枪走在残肢断臂之间。铠甲上散发的光亮照耀出一片肮脏粘腻的腐烂之景。按照地图显示,再走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就可以进入210区城内了。 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一路上又遇到了三两个患者,都被机敏的海妖们瞬间音波爆头。可是走了十五分钟以后,大家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前方,仍然是无穷无尽蔓延的下水道,墙壁上扭曲如蚯蚓般的管道延伸入远处的黑暗里,黑色的水幽幽荡荡从未知中流淌出来。 地图上显示这里应该有一道通往地面的井口才对啊?玫瑰张开超声网探测地形,半晌说道,“这里没有出口。” “会不会是地图系统定位失误?”灰烬问,“这里信号接收想必肯定没有外面那么好。” 唐雅注意到高彦表情有点奇怪地看着水道对面的某个地方,也说不出是讶异还是惊恐。他于是靠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高彦猛地收回视线,有点儿狼狈地摇摇头,“没……没什么……” 唐逸感觉他的情绪不大对头,压低声音问,你……该不会是出现变异症状了吧……” “不……不是那个……我也不确定……”高彦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能是我看错了……” 见他不肯说,唐逸也不好再问。一行人继续前进。几只海妖轮番张开声网探测出口,可是走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井口。水道笔直地延伸着,甚至连一个转弯都没有。唐逸有种错觉,他们周围的景色好像一直都没怎么变过。 就在此时,高彦忽然大叫了一声,向后猛退,整个身体都贴在锈迹斑斑的管道上,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唐逸马上冲到他身边,看着他满头大汗大口喘气的样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水道对面。 仍然是不变的被无数管道覆盖的墙壁,看不出什么异常啊? 唐逸用力揪住高彦的领子,沉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是变异开始了吗?” “放开他!”高彦的海妖猛地拍开唐逸的手,挡在自己的主人面前,一副“你敢再碰他我就削你”的表情。唐逸无奈,只好深吸气,放软语气,“我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只是想问清楚。他刚才就不是很对劲。” 众队员都紧张起来,远远地看着高彦。不安的情绪静静蔓延。而唐逸大概是最紧张的,因为他还肩负着“监督者”的使命。 高彦此时终于平复了一些。他摇了摇头,“不是变异……我刚才看到了……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高彦点点头,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对面的管道,“我刚才……看见那些管道在蠕动。” 唐逸咽了一下唾沫,短短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却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副异常清晰的画面:那些紧密排列粗细不同的管道,就像是被拉长的肠子一样,又或是某些在大地深处沉睡了上千年的蠕虫,摩擦着粘腻软糯的身体,某处张开一颗颗黑豆一般的眼睛,怀着漫漫恶意窥视着在黑暗中的踽踽而行的他们…… 他打了个寒噤。 诺兰不耐烦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些都是管子,管子怎么会动!”他说着还用手里的枪用力敲了一下墙壁上的管道,发出空洞的回响,沿着长长的管道蔓延向黑暗深处。 bob说,“是不是病毒导致的幻觉啊……” “不过,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谭医生的眼睛里闪烁着几分异样的光芒,望向遥不可及的通道深处,“在走进这段管道之前,这里的水道系统十分复杂,到处都是岔路。但是自从进入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分岔路了。而且我们都已经走了超过半个小时,就算定位系统有误差,也不可能这么大。” 其实大家都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而谭医生这番话,算是把那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面纱给挑开了。 另一个十四队的队员说,“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老鼠和蟑螂都没有了。” 他这样一说唐雅才反应过来,过去的半个小时四下好像安静得出奇,只有他们一行队员的靴子与潮湿的地面碰撞出的空空回响。一个下水道,怎么会连垃圾都没有,这么干净,而且又这么笔直,确实是有些诡异…… 唐逸转身往来路望去,却发现身后也是一道长长的黑色水道,无数粗粗细细的管道排列而成的长廊,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唐逸声音有些干涩,“我们被困住了。” 只有诺兰还大大咧咧地吵道,“你们两个乱讲什么鬼故事!这不过就是一段下水道而已,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扛起枪继续往前走,“guys,估计是地图系统出了什么严重的错误,待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赶快找到出口的好。” 前方水银周身的微光在黑暗里像一颗萤火,似乎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唐逸追上水银,压低声音问道,“你有察觉到什么吗?” “有。”水银的眉头微微皱起,“跟刚才那些感染者相似……很恶心的味道……” “在这里?可是这儿没有感染者啊。” “如果没有的话,刚才我杀死的那些感染者又是从哪来的?” 对啊,那些感染者明明是从这条管道里冲出来的。可是为什么现在一个都看不到了呢? 水银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指间的蹼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那根手指轻轻落在一根铜褐色的管道上,片刻后,指间微微用力。 然后唐逸看到了非常违和的一幕——那本应是坚硬金属制成的管道表面,就如同柔软的皮肤那样陷了下去。 第19章 营救任务(7) 唐逸感觉一阵森冷的寒气如电流一般从手指与管道接触的地方窜遍全身。他猛地缩回手,用一种日了狗的表情瞪着自己刚才触碰过的地方。他的反应引起了水银和谭明渊的注意。水银单手搭在他肩膀上,唐逸猛然回神,一回头对上那双蓝玻璃一样的眼珠,那种瘆人的森冷才稍稍消退。 谭明渊问,“你怎么了?” 唐逸咽了口口水,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也被感染了出现了幻觉。他指着墙壁上的管道,“你们……摸一下这里。” 医生不明所以,但是看到唐逸那种有些混乱和不确定的眼神,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于是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管道。 这回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管道如柔软的皮肤一样陷了下去。不止如此,在谭医生收回手后,他们明显地看到那条管道蠕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打了个冷战。 唐逸记得自己看过某本几百年前的人写的惊悚小说,那个时候的人还相信鬼怪,相信世界上有很多无法理解的东西。那本小说里写,其实最可怕的并不是鬼,而是看似正常的生活里的一点点违和,似是而非,无法理解。他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就是这种“一点点违和?” 看起来很普通的一段下水道,但幽长到不可思议。本来应该坚硬的金属管道,却仿若无数只长长的蠕虫一般蠕动起来。一时间头顶那些潮湿的覆盖着苔藓的管道和□□的岩石也如肉一般开始腐烂剥落,湿濡的啪啪声,是不知名的物质从头顶掉落在地上。一种极其恐怖的气氛从四面八方静静蔓延过来,空气浓稠得令人窒息。 “这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十四队的一个队员已经开始慌乱。这种诡异的状况在从前的行动中从没有遇到过。海妖们似乎也有些茫然,玫瑰一脸厌恶地看着墙壁上那些不断蠕动的东西,张开口向着那些管道发出一声锐利非常的尖啸。沛然声波激荡出去,与那些柔软的管道撞击在一起。只听噗嗤一声,仿若肠道被撕裂了,一些浓稠的黄色的半透明液体混合着血丝一样的红色汩汩涌了出来,像黏菌一样在地上迅速蔓延开来。被声波撕裂开的地方没有露出粗粝的石头,也看不见撕裂的金属,而是一片蠕动的深红色肉块。不规则的肿瘤层层堆叠,仿若有脉搏一般律动着。只听哇的一声,bob一张嘴吐了出来。其他所有人脸色也都惨白得跟海妖有的一拼。 “这是……什么鬼地方!”诺兰也终于没法不相信他们陷入了某种超出常理的诡异境况之中。他简直以为这一切是自己在做梦,对玫瑰说,“honey,你能不能打我一巴掌?” 玫瑰不客气地反手就甩了肌肉金发男一脸鼻血。诺兰却根本顾不上疼,茫然地说了句,“her*er,竟然不是做梦……” “这是闹鬼了吗?” “我们要不要试着往回走?” “我们被困住了!” 大家都有些慌了神,诺兰说,“我们掉头,往回快速行进!” 一行人回身狂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眼前的景象却没有丝毫改变。大概跑了三十分钟后,所有人呼哧带喘地停下来,周围仍然是一片浓稠粘腻的黑暗,头顶上和墙上的管道此时已经以种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扭曲纠缠在一起,河道里的黑水也泛起一颗颗不祥的水泡,大地的蠕虫将他们重重包围了。 “没用的。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跟刚才的下水道不同的地方了。”谭医生调整好呼吸,直起身体看向诺兰,“这样下去不行。看照时间来看,我们早就应该跑过那个十字路口了。” 诺兰看了看众人,只觉压力山大。他在心里哀嚎为什么关键时刻鹤田却不在。他犹豫了一会儿,下令道,“我们原地休息十分钟。” 谭医生取出之前收集的污染血液,从腕表中投射出复杂的操作台,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绝望和恐惧的气氛在缓缓蔓延,队员们都坐得离那些诡异的管道远远的,惊恐万分地转动着眼珠,味如嚼蜡地吃着背包里的压缩食物。唐逸从包里翻出来一只他最喜欢的黑巧克力能量棒,刚想撕开包装,看了看站在旁边无声地观察着四周的水银,犹豫了一下,拉了拉水银垂落在腰间的长发。水银被拉得皱了皱眉,垂下眼睛瞪着他。 唐逸举起能量棒,“这个给你吃。” 水银俯视着唐逸,只见对方从下往上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看着有点像只大狗狗。 他盯着唐逸看了一会儿,才将那根巧克力棒拿走,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张开嘴唇咬了一口。 唐逸心想,【特么怎么连句谢谢都不说……那可是y我最喜欢的牌子啊……】。不过看着水银吃着他最喜欢的巧克力棒他还是有种奇怪的满足感,从背包里翻出来一袋压缩饼干往嘴里塞。 此时之前有过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眼角闪了过去,他猛地转头,河道对岸除了那些扭曲恶心的管道外什么也没有。 唐逸正想收回目光,却发现水里忽然泛起了一丝丝涟漪。 他拍了拍坐在他左边的诺兰的屁股,没理会后者愤怒的大叫“你他妈摸哪儿呢!”,指了指水道里那黑不见底的水面。 波纹越来越密集,水下有东西…… 继那些蠕动腐烂的管道还有墙里面堆叠的肿瘤和肉块之后,水里也开始有东西出来了…… 众人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紧紧抓着自己的枪瞄准波纹的中心,随时准备射击。海妖们也瞪着一双双锐利的眸子,生物能从四肢百骸汇聚在喉间。 忽然间,一声惨叫响起,水声哗然间,一个十四分队的队员被猛然拖入黑水里。他的海妖尖叫一声,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众人都惊呆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晌,只见一条鱼尾搅乱了睡眠,那海妖带着战士从水里钻出来,努力想把主人托到岸上去,无奈海妖的力气比较小,很是吃力。唐逸和bob也忙去帮忙拉人。可就在这时,只听见噗嗤一声,唐逸看到一段黑色的尖刺一样的东西从那名战士的胸口穿了出来。 战士和他身后的海妖胸膛被那粗大的黑色东西刺穿了,睁大了茫然的眼睛。唐逸和bob也呆住了,所有人都呆住了。那黑色的|触手一般的东西猛然向后一缩,将海妖和战士的身体一起卷起来。黑色的水面骤然分开,一个巨大的圆形东西从水里探了出来,没有一根毛发的脑袋上只生着一张伤口一般裂开的嘴,没有眼睛没有任何器官,巨大的嘴张开,里面无数排细细密密的白色尖牙,漩涡一样蔓延向深不见底的喉咙深处,令人不禁怀疑就连它的食道里内脏里也生满了那样又小又尖的牙齿。 只见它抖了一下自己坚硬却也柔韧的生满吸盘的触|手,战士和海妖的身体就像两颗糖丸一样被它甩进了嘴里。大嘴闭合的瞬间,血液从嘴角喷射出来,溅在了唐逸的防护面具上。 突如其来的死亡让人没有一丝丝防备,bob大吼一声“!!!!!!”然后疯了一样向着那怪物开枪。可奇怪的是,那怪物似乎对微波枪一点反应也没有,它的其它触手也懒洋洋地从水里伸了出来,挥舞在空中,像一只巨大的,但极其丑恶的章鱼。 其它所有队员几乎是同时一起向着怪物射击,海妖们的尖啸也交织成一曲振聋发聩的死亡之曲撞向怪物。它却仿佛毫无感觉,触手一扫便拍飞了另一个十四队的士兵他的海妖,两个人狠狠撞在墙壁上。此时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蠕动的管道迅速抓住了他们的手脚,宛如无数扭动着的蚯蚓一点点将他们吞没。那只海妖发出恐怖而绝望的尖叫,悍然的音波震得众队员脑袋差点裂开,可即便是这样恐怖的力量,却无法挣脱开那些逐渐将他吞没的蠕虫,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扭曲盘结的管道中间。 高彦举枪就要向着吞噬掉两个人的管道射击,唐逸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刚想拦住他,高彦却已经开了火。他脸上泪痕交错,歇斯底里地大吼着,被感染了病毒的老鼠咬伤、陷入诡异的境地、现在同伴又接二连三地死去,弄得十四队现在只剩下他和bob两个队员了。这个年轻的战士已经濒临疯狂。 那些管道并未因为高彦的攻击而让开,反倒是有血液从管道的缝隙中汩汩涌出,瀑布一样在地面上积起血红的水洼。 不只是他,大家现在都在面临精神崩溃的境地。诺兰也跟着bob和高彦疯了一样射击着,那巨大的怪物挥舞着手臂再一次扫过来,不过众人都有了准备,在地上打滚闪避,一时相持不下。唐逸一矮身避过一次攻击,转身对水银说道,“那个怪物不对劲……他怎么可能对音波和微博武器都没有任何反应呢?世界上哪有这样刀枪不入的东西?” 水银总算正眼看了看他,“你感觉到了什么?” 唐逸虽然不能确定自己的直觉,但是在这种境地下也来不及多想了,“我总觉得有东西跟着我们,每一次出事的时候,这种感觉就特别强烈。” 水银忽然一把抓住唐逸的腰,带着他猛地向后仰倒,避过了一波触手攻击。唐逸惊魂未定,却听见水银说,“我有一个猜测,不过要你配合。” “……怎么配合?” “去给我当饵。” “啊?” 水银低头看了看他,眼神竟然有那么点温柔,“相信我。” 说完,还没等唐逸反应过来,水银忽然飞起一脚,结结实实揣在唐逸屁股上。唐逸惨叫一声就冲着那恐怖的章鱼怪空降过去,眼看着就要砸进那张全是密密麻麻的牙齿的嘴里,一道触手忽然凌空将他缠住了。那柔软的触手皮肤却极其强韧,一圈一圈缠住他的腰身,他感觉触手越收越紧,五脏六腑被挤得都移了位,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值此生死关头,他想到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怨恨把他一脚踢过来的水银,而是莫名其妙想到了以前在陆军跟自己带的新兵们趁着熄了灯挤在厕所看毛|片,尤其是那些有触手的猎奇大毛……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临死前脑子里最后想到的竟然是毛片里的画面,感觉一点也不凄美…… 就在此时,却见银发海妖张开双手,周身缭绕着一层圣洁的光明,带着旷远海洋气息的生物能量迸发开来,刹那间撕裂黑暗的甬|道。 水银嘴角微微弯起,隐约的笑容带着几分桀骜,声音如冰玉碎裂,吐字的瞬间整个空间荡起一层鬼魅的涟漪,“用超低声波制造精神幻觉,有趣。” 第20章 营救任务(8) 水银闭上眼睛,忽然将脸转向右上方的某处,一股股低沉的吟唱声从双唇间涌出,宛如鲸鱼发出的渺远呼唤,伴随着海潮的起落声荡漾漂浮,一*向外推去。音波所过之处,整个空间忽然搅动起来,景色仿佛水纹那样开始激荡,甚至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纹。 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另所有人都惊呆了,人类们无法理解眼前梦境一样不真实的景象,就连海妖们也有点儿懵。最先理解了水银的意思的是灰烬。擅长心灵治愈术的他很快配合着水银的声波加入了自己的吟唱,两道乍听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声音绞缠着,如深水暗潮般盘桓在空气的每一个分子之间,一层层一*激荡出去。唐逸感觉到挤压着自己胸腔的力量越来越松,他一低头,却猛然发现那原本坚实无比的触手似乎有一点点的……透明?! 他猛地联系起来了水银之前说过的话,“精神幻觉”。 四下景象的摇撼越来越剧烈,那些蠕动的管道上出现了一块块纸张被烧焦后逐渐灰飞烟灭般的破洞,大地也在摇撼着现出一道道裂痕。唐逸之前一直隐隐察觉到的异样忽然无比明晰起来,他听到了一种低低的哀嚎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他顺着水银的视线看向对岸靠近墙壁顶部的某一个地方,模模糊糊的,他发现那里的光线有一点点扭曲,隐约是一个不易察觉的轮廓。 那是……什么东西? 此时缠绕他的触|手力量越来越松,唐逸直觉那个模糊的影子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虽然他并不明白,不过在作战中他的直觉曾经救过他和他的战友们许多次性命。他蜷起腿,探手够到了插在靴筒里的一根他一直不离身的匕首,然后猛然将手抽出来,双手一撑把身体挣脱出来,继而踏着那时虚时实的蜿蜒匕首几个迅捷而利落的跳跃,直接跳上了怪物巨大的脑袋。然后双腿蓄力猛地一蹬,大喝一声,子弹一般弹向那个隐约的影子。 噗嗤一声,匕首陷入了什么肌肉一样的东西,乌黑的血喷出来,打湿了他身上的战甲。 那东西发出一声恐怖的哀嚎,然后唐逸感觉到一个粗大的鞭子一样的东西狠狠抽在他肚子上,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重重砸在那些金属管道上。此时那些蠕虫一样的管道已经随着幻境的破灭消失了,露出来的是真正坚硬的金属下水管道,唐逸被撞的七荤八素,简直以为脊椎骨要断了,啪地一声倒在地上,嘴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唐雅!!!”诺兰和谭医生冲他跑来,其余的海妖继续追随着水银发出一波又一波如排山巨浪般的声波攻击。唐逸勉力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灰色的东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沿着下水道的穹顶迅速逃跑了。他来不及看清楚那东西的样子,只能看到一条长长的尾巴,以及弥留在鼻间的一种恶心的腐肉味道。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其实距离他们之前与大波感染者作战的地方并没有多远,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散落着一些感染者的尸体。河道中躺着一名十四队的战士和他的海妖的尸体,而另一个十四队的战士和他的海妖相互依偎着倒在墙边,身上都是弹孔,是被迷惑了的队员们射出的子弹造成的。他们以为自己打得是蠕虫,但实际上都进了战友的身体。 bob和高彦心中自责又悲伤,默默在死去的战友面前行了个军礼,眼睛里泪花闪动。 海妖战队中队员代换速度近期越来越快了,明明叛军的主力已经被消灭,为什么任务却越来越危险了? 谭明渊迅速摘下唐逸的面具,防止他的血液被吸入气管,而诺兰等人向着那灰色的东西逃走的方向追了几步,发现追不上便放弃了,转身来看唐逸的状况。唐逸龇牙咧嘴地摆摆手,“我没事儿,就是撞了下腰。” 谭明渊问,“你能动么?” “当然能。放心吧脊椎骨没断。”唐逸撑着身体坐起来。 但是谭明渊仍然在检查他的面具,“你吐血了,看来是体内有出血的地方。需要马上处理。”谭医生说完一把把唐逸按倒,动作非常之有气势,表情非常之肃穆,吓得唐逸一瞬间以为看见了孤儿院的老院长。灰烬紧张地看了看水银,后者皱了一下眉毛,但终究没说什么。 灰烬松了口气,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如果水银把谭明渊扔出去他就要在谭明渊落地之前把他接住的准备了。如今这年头当一个治愈系的□□受也是非常辛苦的,百米冲刺一定要达标。 只见谭明渊戴上无菌手套从医疗箱里取出一个罐头,又从罐头里掏出一枚银铁色的只有糖豆那么大的小球,上面密密麻麻布满细细的折线。他把小球放在掌心,它忽然哗啦一声,变成了一只银灰色的小蜘蛛。 唐逸石化了。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蜘蛛。 “你你你你干什么!” “纳米蜘蛛机器人,可以进入体内修补创伤。十二个小时后会在体内自行分解。”谭明渊说着冲唐逸使了个眼色,往水银的方向瞟了一下。 唐逸马上明白过来,唐雅是不怕蜘蛛的……然而……他此时只想仰天长啸——臣妾做不到啊! 唐逸垂死挣扎,“我真的没事……” “来,乖,张嘴。” 唐逸嘴唇颤抖着,迟迟不敢张开。 医生无法,叹了口气,低声说,“吃了这个和吃我亲手做的压缩饼干,你选一样吧。” 唐逸与他对视三秒,紧紧把眼睛闭上,上刑场一样的表情,大大张开嘴巴。那只小蜘蛛顺着医生的手指快速爬入唐逸嘴里,他只觉得喉头一阵酥麻痒意,全身一阵发毛。 这海妖战队的福利真不是白给的,不仅要被海妖占便宜、要忍受黑暗料理、竟然还要吃蜘蛛…… 诺兰冲他伸出一只手。唐逸一只手揉着喉咙,另一只手拉着诺兰的手站起来。刺杀那个隐形怪物令海妖战队的正式队员们第一次见识到唐逸的身手,bob和高彦对他简直有点儿崇拜了。那样强悍的爆发力,敏捷的身形准确的动作,一切都是在半空中完成的,就算是战队里的队员也少有这样的能力。 诺兰和谭明渊也是一样讶异。原本听说唐逸进入战队前在陆军那么多年不过混了个小小的少尉,还以为是那种混日子的角色,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身手。敏捷程度就连弹跳力爆发力比人强很多的海妖也很难做到。 诺兰问唐逸,“你刚才刺伤那个东西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他的样子?” 唐逸皱着眉头想了想,“很模糊,不过块头很大,比人要稍微大一些,好像是个长尾巴的东西。” “那些幻觉都是那个东西制造出来的?”bob不可思议地问道,“可是这么逼真的幻觉不是只有极少数精神力量强大的海妖才有办法做到的吗?就算是咱们战队,目前也只有那么四只海妖可以做到吧?” “不错。”水银忽然开口,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他就是那四只有能力给人类制造幻觉的海妖之一,“然而就算是生物能强大的海妖,通常也只能够迷惑人类。同类,尤其是我,通常能识别出来。奇怪的是,这一次就连我,也是到后来才渐渐感觉到环境的异常和不真实。而且……”水银露出某种厌恶之色,“它身上有种令人恶心的味道。” 唐逸看着那怪物离开的下水道深处,那一片浓墨般的黑暗,“它还会出现的。如果谁再看到任何异常状况,要马上报告。”他的语气坚定沉稳,竟有了几分队长的威严。bob和高彦都乖乖点头,俨然一副跟班的样子。 诺兰看了下表,神色凝重,“我们得赶快行动,已经在这里耽误太久了。” 一行人迅速移动。唐逸瞪了跟在他身边的水银一眼,咬牙切齿道,“这一脚的帐我回去再跟你算……” 水银瞥了他一眼,毫无愧疚之意,“不用你来吸引注意,我怎么趁机探测到他的位置?”。唐逸就纳闷了,不是说水银很听唐雅的话吗?为什么他完全感觉不到? 他们迅速找到通往地面的竖井,抓着黏糊糊的铁梯爬上器。诺兰用力将井盖顶开,一片惨白的天光洒落下来,宛如一束圣光射入深不见底的地狱。在潮湿阴暗的下水道里跑了半天,忽然呼吸到外界的空气,明明还是带着浓重的呛味,对比起来却清新得简直像在几个世纪前。 唐逸从井里钻出来,一时间眼睛被阳光扎得生疼,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散尽,眼前是一片衰败萧条的景象。 街区空空荡荡,路旁躺着燃烧的飞行器,地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和人们逃亡中匆忙遗落的行礼,当然还有躺倒在马路中间无人问津的尸体。超能激光弹燃烧的极光从天幕四面八方升起,炮火声隆隆震撼着大地,与眼前的萧瑟寂冷形成鲜明对比。 每个人都打开地图导航,借助着建筑物的掩护迅速跑过一座座残缺的建筑。没想到短短两天内210区被摧毁成了这个样子,屋子的窗户被震碎了,商店门户大开,商品散落一地,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原本210区的居民呢?就算被叛军占领,病毒扩散,也总该能看到感染初期的平民吧?就算没有平民,也该能看到几个叛军吧? 但是一个人都没有。整座城像是空了。他们接二连三摘掉了面具,没有敌人的情况下,实在没必要戴着这么闷的东西。风吹起尘沙扑在脸颊上,有一种空茫的微疼。 刚过正午,炙热的紫外线炙烤着□□的皮肤,唐逸感觉他们像是一群误入死城的沙漠旅人,处处都透着异样。他仍然和高彦走在最前面,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高彦的动作。这个年轻人还没有被感染的任何症状,年轻的脸被阳光晒得皱了起来,用力擦着额头的汗。 “还有两个街区。我们加快速度。”唐逸说着,率先小跑起来,其余人也只好卯足了劲跟上。 转过一座古老朴素的黑色砖楼,地图上标记的建筑出现在视线里。一座正方形的建筑,线条简洁平直,通体洁白,却没有一扇窗户。远远看上去像个超大的石膏模型屹立在一片低矮的房屋中间,背后是重云堆砌黑黄相融的沙漠背景,带着几分荒谬而宏伟的美感。 他们面前的街道平整笔直,一路延伸向那研究所的脚下。一行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着目标狂奔,一路上竟没有任何阻碍。唐逸心里觉得奇怪,但是时间紧迫,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加上这么多海妖跟着,只要他们没有发出警报,方圆数里之内应该都是安全的。 白色的正方体脚下有整个建筑唯一的一处“瑕疵”——一扇透明但极其厚重的大门。透过伤痕累累明显用激光炮轰炸过但显然还未粉碎的防弹玻璃,昏黄的天光照射出研究所大厅里明净洁白的地面。诺兰调出研究所的立体资料图,上面显示整个建筑的出口只有这一个,如今建筑已经被锁死,除非知道进门的密匙,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看来叛军还没能进去。”诺兰检查了一下大门,得出如此结论。 bob接茬道,“这么说里面还有活人了?” 唐逸伸手触摸门上的裂缝,隔着手套却察觉到一丝凉意。这栋建筑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太过严丝合缝了,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好好的研究中心设计成这种坟墓一样的外观。 有进无出,有去无回。 “水银,你能感觉到里面的状况吗?”唐逸转头问。却发现水银半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神,竟没有听见他的话。 “喂!”唐逸不满,拽了一下他的头发。水银被惊了一下,扬起一边眉毛看向唐逸,似乎有些不耐烦。 “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要走神!”唐逸本来想责骂一句,但是话说出来就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变成嘟哝了。 另一厢诺兰已经按照资料里的密匙在门边的密码版中输入一串复杂的字符,大门的锁定系统便暂时解开十秒。趁着这十秒所有队员们鱼贯涌入,一连穿过三道门。唐逸跟在高彦身后最后进入,后脚跟刚刚踏出最后一道门,便听到啪啪啪三声再次锁定的声音。 眼前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大厅,地砖雪白无垢,如镜面一般反射出整座建筑的内部结构。中心的地面上印着大大的第三基地徽标,两侧有许多机器前台静默地立着。站在一层抬头向上看,会恍然以为自己掉进了某个巨大漩涡的底部。一层层的楼层环环相套着升上去,最高的天花板中间有一片由无数小灯组成的银河系星云。除了那片星云发出淡淡的幽蓝光芒,其余的电源似乎都被切断了。整个大楼里影影绰绰,不闻人声。 诺兰下令分组行动,迅速在大楼里搜寻幸存者。唐逸和水银负责四至六层。 升降梯已经不鞥用了,唐逸端着枪快速沿着楼梯跑上四楼。走廊里空空荡荡,房间一间挨着一间,有些门开着,里面有许多复杂精密的仪器,有些紧紧锁着。唐逸在一间有类似手术椅的房间里发现一件染了血的白大褂,地上散落着摔碎的试管,两个平板电脑也躺在地上,屏幕都碎了,桌上的一些纸质资料也散乱不堪。 唐逸蹲下身看着那件白大褂,眉头皱了起来。这里明明被锁死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血迹和打斗的痕迹?是意外么? 唐逸伸手拿起几张纸质资料看,不过上面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公式数字还有一大堆他看不懂的英文单词。唐逸看得头大,“水银,来帮我收一下这些资料,说不定谭医生看得懂。” 但是没有回应。 他回头,“水银?” 水银站在门口,静静地伸手,把门拉上了。 唐逸一愣,“干什么关门啊?” 水银神色有些不对劲,那双浅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仿佛能识别一切谎言。 “你是谁。” 第21章 营救任务(9) 唐逸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穿帮。但是他没想到这么快。 这才第一天而已啊?! 一瞬间他有点懵逼,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垂死挣扎一下才是。于是他学着唐雅的样子皱起剑眉,“什么意思?” 水银冷漠地盯着他,“你不是唐雅。你是谁?” 唐逸感觉心跳猛地加快了两倍,动作也石化了。被识破的感觉犹如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他只觉地想要咬大拇指的指甲,可是又不能轻举妄动。 他努力提起右边嘴角,拉出一个“嘲讽”的笑,但是笑得有点儿干涩,“你乱发什么神经?我不是唐雅是谁?” 水银忽然欺身而上,动作迅速得另石化状态的唐逸根本没时间反应。唐逸只觉得那张俊美的脸突然就在眼前放大了,银蓝色的眼睛像要把他吞下去,他的喉咙也突然被卡主,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还咳嗽不出来,难受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水银的声音幽幽传进唐逸耳朵里,轻忽飘渺,却带着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神秘魔力,“你确实跟他长得一样,但你不是他,除了这张脸,你没有任何地方跟他相似。你是谁?是安全部派来控制我的?是他们把你整容成这样的?唐雅在哪?!快说!” 唐逸忽然一拳挥在水银脸上,后者没料到唐逸在缺氧状态下力气还那么大,被打得松了手,银发随着甩头的动作一霎那遮住了脸。 唐逸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捋顺了气儿,缓缓抬起头看着海妖,眼神锐利,充满威胁之色,“水银,你不要太过分!现在是在执行任务!” 表面冷静非常的唐逸其实心里已经慌成一团乱麻,他也很佩服自己这会儿竟然还没乱了阵脚。而水银也毫不退让地瞪回来,心里其实还有一丝犹疑。 眼前这个男人与唐雅一模一样,连身上的痣的位置都完全相同,他的行动……除了那次突然莫名其妙地阻止十四分队那个叫高彦的人自杀外,也没有特别出格的地方。 但是感觉完全不对。这个人的一举一动,虽然与唐雅别无二致,但那仿佛只是一个壳子。他的气息、他那些有些刻意的举止,还有在与他身体接触时显著的僵硬和抗拒。 唐雅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私下的要求,也绝对不会在亲密的时候用任何命令来束缚他,他甚至曾经觉得奇怪,为什么平日里对他严厉的唐雅在私密的时刻那样驯服,简直像是在讨好他、或是在自虐一样。 可是现在,这个人跟唐雅却是相反的。昨晚他悄悄潜入宿舍去找唐雅,这个人最初的表现和他期待得差不多,但是后来的抗拒就越来越明显,那不是欲拒还迎,简直像是有点儿怕和他接触似的。而且,他还在他们两个人的房间里对他下了“命令”。 他们曾经约定过,在那个房间里,是没有主人和仆从的区别的。唐雅会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不会用职权来压制他。而向来信守诺言的唐雅,确实做到了。 可为什么受了伤回来,他就像是忘了那个两人耳语过的誓言一样? 但是水银希望相信,这是真的唐雅。所以即使心中生疑,他也还在说服自己。不是说唐雅因为有一段时间呼吸停止导致脑部缺氧造成了损伤么?可能是失去了那段记忆吧? 可即使这样说服自己,怀疑一但种下,只会生根发芽,越来越繁茂。水银开始密切关注“唐雅”。他发现队里其他人对唐雅的态度也变得很奇怪。曾经那样信任依赖唐雅的队员们变得有些冷淡,最离谱的是鹤田。要知道鹤田对唐雅的命令一向是当做安全部的直达命令一样虔诚执行的,可是现在却对唐雅没有丝毫尊重,即便没有颐指气使,却也把他当做不存在,做决定的时候没有任何一次问过他的意见。 这不是太怪了吗?如果不是所有人突然都脑子出了问题,那就是唐雅本身有问题…… 还有高彦那件事……唐雅虽然也曾反对过一旦被感染就自尽这样的传统,但是自从见识过一个前任十五队队员变异的过程后便转变了想法。现在怎么又变回去了? 还有他身上的气味……虽然很相似,但……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区别。 人身上与生俱来的气味,是不会变的。 疑点堆叠,水银心中猜到了答案,却又不想相信。他一直压抑着,直到现在,找到了两个人独处的机会。 可是,说不定真的是自己太多心了?说不定唐雅只是受了伤忘记了一些事,脑部受到创伤后性情大变的例子也不少啊?其他人,可能也是因为唐雅的性情变了才觉得他陌生? 水银真的希望,面前这个人就是唐雅,就是为了这一点希望还坚持着最后一丝相信。只要唐逸不承认,这幻觉就不会完全破碎。 因为他不知道如果唐雅真的死了,他还要为了什么目的活下去。 唐逸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直觉不能承认。他稍稍放软语气,认真地望进水银的眼睛,做出自己最真诚的表情,“他们说过,我头脑因为缺氧受到了一些永久性创伤,可能跟以前的我不太一样。你觉得我奇怪,也很正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迟迟不让你和我见面。有什么事,我们任务结束再说好吗?” 他也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了,但还是抱着多走一步是一步的侥幸心理,暗暗捏了捏汗湿的手心,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 水银还是用森冷戒备的目光盯着他,但唐逸察觉到海妖的一丝动摇。就在此时,诺兰的呼叫声应景地从腕表中传出。 “我在底层库房发现了一个幸存者,精神很不稳定。所有人尽快下来集合。” 唐逸呼叫高彦与他在一楼见面,然后看了水银一眼,径直经过他身边拉开门,“来吧。” 其实他心里恨不得奔下楼抱住诺兰舌吻……那个金发肌肉男怎么能这么善解人意?! 水银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还是转过身来,跟着唐逸一路直奔一层。研究所的内部结构错综复杂,许多洁净而曲折的走廊相互勾连,没有灯光也没有阳光,一片漆黑的甬道中只有铠甲本身发出的淡淡微光和唐逸的枪上的电筒照明。唐逸一路看到了很多厚实的铁门,只有在大概与视线平行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可以拉开的窗口,就像关押着什么东西的牢房一样。唐逸拉开了一个往里看去,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动静,似乎是空的。 水银忽然抬起头,似乎谛听着空气中什么声音。唐逸也跟着紧张起来,“你听见什么了?” 水银说,“我不确定。” 此时身后传来咣咣咣的脚步声,是高彦和他的海妖跑了过来。 高彦的脸色红润,气色很好,脚步也稳健有力。唐逸留了个心,他记得利维坦病毒感染初期的患者身体状况会比平时好很多,而且精神容易亢奋。虽然不能仅仅因为这个加以判定,不过也很可疑。 不论如何,就算感染了,也要三天左右才会有症状出现。只希望是他想太多了,或者对方气色本来就好。 “幸存者呢?” 库房在走廊尽头,被一个高大的储物柜遮挡着,十分隐蔽。诺兰靠在门口的墙上有点不耐烦地抽着烟,唐逸凑过去,看到这房间其实十分狭小,两侧都是架子,堆着一些箱子和破旧的医疗器械。电筒的光晃进去撕裂黑暗,照出一张惊恐扭曲的脸。那个人神经质地用手遮挡着光源,身上研究员标志性的白大褂显得脏兮兮的,袖口和胸前有一些可疑的红色痕迹。 忽然一阵机器开始运转的隆隆声从虚空中传来,紧接着所有墙壁都亮了起来,刚才还漆黑一片的大楼瞬间灯火通明。看来是bob找到了电房。 然而那个储藏室里的男人却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往里面又缩了缩,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见谭医生还没到,唐逸先小心翼翼地往储藏室里踏了一步,喊了声,“喂!” 那人身体缩了一下,头顶栗色的卷发头发一直在抖。 唐逸看了诺兰一眼,“他怎么了?” 诺兰烦躁地说“鬼知道?找到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 唐逸蹲到那人面前,“喂,我们是海妖战队的,你不用怕。” “没用的……”那个人忽然嘟哝了一句,声音沙哑,充满绝望,“我们全都得死在这儿……” 唐逸翻了个白眼,这儿连个人影都没有死个毛啊?这种搞科研的人没见过世面,屁大点儿事儿就一惊一乍,他见得多了。当年在陆军的时候有一回护送一个研究员去第四基地,结果路上遇到一股子叛军游击队袭击,那个研究员当场就吓尿了,害得他们排洗了一星期的飞机座。 唐逸叹了口气,决定转移话题,“唉,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他从腕表中投射出朴世煥的照片,那研究员从胳膊肘的缝隙间露出一只眼睛迅速地瞟了一眼,点点头。 “他在哪?” 那个研究员没有回答问题,却反问了一个更诡异的问题,“你们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那个东西吗?” 第22章 营救任务(10) 那人的语气幽幽,竟有一丝寒意顺着后背爬到了唐逸的后颈。 “什么东西?” 那个人的眼珠子幽幽地从胳膊的缝隙里射出一簇冷光,“你们真的看不到吗……” 唐逸一脸茫然,完全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这时候bob和谭明渊他们总算到了,唐逸让出地方,谭明渊上前想要检查那个人的状况,却被那研究员猛地推开了。 灰烬在后面扶住谭医生,与此同时一张口低唱出一段幽幽的旋律。在这旋律中那医师总算逐渐平静下来,身躯仿佛突然被抽离了力气,后退几步,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他那神经质的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什么东西。 “这人不会疯了吧。”唐逸跟诺兰说。 诺兰耸耸肩膀,“我看是……不如我们把他先留在这儿,先找到那个朝鲜博士再说。” “等等。”水银忽然开口。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那个研究员的双眼,“你在看什么?” “你们被它迷惑住了……”那个研究员惊惧地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你是说我们在幻觉之中?”唐逸问。他猛然想起了下水道的那个东西。 水银眉梢微挑,“不可能,如果是声波制造的精神幻觉,我可以感知到。” 那个研究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是声波……你们一进来,就已经吸入了lev34号释放的孢子,那些东西肉眼不可见,但是可以操控你的大脑,令你们选择性地对一些东西视而不见。”眼见在场众人都是一脸听天书一样的表情,研究员用颤抖的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针剂,“只要你们把这个注射进身体里,孢子就会被杀死,你们就能看见了,但是药效只能持续三小时,新的孢子还是会被源源不断的吸入身体,所以每隔三个小时都要注射一次。”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科学怪人递给你一只针剂,是个人心里都犯嘀咕。 谁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诺兰嗤笑一声,“行了,我可不想当小白鼠。咱们还是先去找那个避难室吧。” 众人跟着诺兰要走,但是谭医生没有动。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接过了那个针剂。 诺兰瞪大眼睛,“喂!你干嘛!” 谭医生盯着那针剂左看右看,似乎兴致盎然,“我想验证一下他说的话。刚刚我们已经在下水道里看到了那么多不正常的东西,在这儿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唐逸无语地看着他,心想这难道就是两个科学怪人的对决吗…… 谭医生将针剂注射在手臂上,然后将袖子整理好。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受化学物质在体内的种种变化。片刻后,他缓缓挣开了眼睛。 然后,他的表情僵住了。 谭医生脸上向来都挂着儒雅亲切的笑意,但是在这时,那种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唐逸从未见过的恐惧。 他向后踉跄着退了好几步,要不是灰烬及时抓住他,恐怕他会像那个研究员一样瘫坐在地上。 “那是……什么东西?!”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无一物的走廊天花板和干净的泛着光明的墙壁。 另一个科学怪人有气无力地答道,“lev34号,或者说是利维坦病毒34号变种……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种子的新物种……” 唐逸有点儿蒙,众人都有点儿懵。诺兰干笑两声,“谭明渊,你不会又在耍我们吧……” 谭明渊猛地回神,回头问那个研究员,“还有其他针剂吗?” 研究员点点头,“还有一些在第七层……我之前不敢出去……它知道我能看到它,所以如果我出去,它就会攻击我。现在你也是……” 谭明渊问,“只要不打这个针剂,就不会被发现是吗?” “对。不过……你们来这儿多久了?” “不到一个小时。” “开始变异应该是在一个小时之后。你们时间不多了……” “告诉我们针剂在哪里。” 众人完全听不懂这两个科学怪人一唱一和在说什么,什么孢子变异针剂的。现在两个人又在交头接耳切切查查,唐逸跟诺兰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副“whatarethey弄啥嘞?”的表情。 谭明渊忽然站起身,看着唐逸,“你快去七楼,十五分钟内把所有标明76983这几个号码的针剂带下来。” 唐逸眨巴了两下眼睛,“为什么?” “没时间细说了。原因和具体针剂的位置我会通过对讲机告诉你。你听到就好,千万不要说出去。” 唐逸一头雾水,但见谭明渊神色紧张,知道情势好像有点儿严峻。他也确实觉得这栋大楼里气氛怪怪的,于是点了点头,回头对高彦说,“你和你的海妖也跟我一起来。” 刚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水银依然跟在他的身后。他心里还有点高兴。 看来即使已经起了怀疑,水银还没有打算公然戳穿。这就说明情况还有转机。 现在电力回来了,唐逸一路飞奔向电梯。谭明渊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唐逸,针剂在七楼7201室,第八排三层的架子上,有多少拿多少,但千万要等到回来了再注射。” 唐逸稳住气息边跑边问,“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我只能说,这个研究所看起来不单单是用来研究利维坦病毒抗体那么简单。我不知道利剑还有这样的……”他的话没有说完,大概是害怕安全部的监听。即便是再这样边缘的战区中间,如果安全部想要监听也随时可以截获他们的通信。 “拿到针剂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不然的话……它可能会来抢……” 唐逸不懂谭医生和那个研究员口里的“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直觉那玩意儿估计不会太好看…… 可是那个“它”在哪里呢?他上下左右看了个遍,也没看见任何可疑的东西,只不过一些保险柜里的文件到处乱飞,一些家具倒在地上,好像是有过一场动乱。而且整栋楼的研究员都哪儿去了?难道都跑进避难所了? 那个储藏室的研究员为什么不跟着进去? 电梯门开了,唐逸按照谭医生在耳麦里传达的吩咐,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找到7201室。 那是一间需要密码和指纹识别才能进入的储藏室。 “……谭医生……这房间有指纹识别……” “你不是带着水银吗?” 唐逸一愣,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也对啊,都这会儿了干啥还要乖乖的用手指头开门?唐逸回头看了看水银,后者心领神会,轻轻将唐逸推开,张口就是数道震撼尖锐的海豚音,尖锐的声潮如巨浪轰然砸在防弹玻璃上,那坚实到能抵挡住超高能激光炮攻击的玻璃门就这样面粉一样碎裂飘飞。 不管看多少次,唐逸都觉得海妖这种生物简直是逆天的存在。为什么他们当初没有占领地球呢? 那似乎是个无菌室,但是唐逸这会儿也顾不上消毒什么的,直接冲进去。这房间意外地大,很多排金属架子上到处是明晃晃的试管,里面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的液体都有。他找到第八排第三层,找到十支针剂。 高彦随便在屋子里找到个袋子递给他,他把所有针剂一包。在那个瞬间,他感到脖子被人舔了一下。 唐逸身体一僵,猛地回头,看到高彦站在他身后。 “你干嘛舔我?” 高彦一愣,“我什么?” 唐逸也觉得自己问的好奇怪,可是脖子上那湿漉漉的触感又不像是假的。现在他反手一抹,还能摸到黏糊糊的唾液一样的东西。 “不是你?”唐逸狐疑道。 “不是我什么?”高彦更加困惑了。 水银和灰烬都站在门口提防着外面有敌人冲进来,肯定不会是他们。 唐逸觉得后颈上汗毛和头发全都竖起来了。他把包往背上一背便往外冲。 水银跟在他身边,低声说,“这里的气味……跟下水道里有点相似。” 听到这话,唐逸的腿倒腾得更快了。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明明四周什么也没有,但他就是有种危险正在从四面八方逼近的惊恐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觉得四周的空气开始粘腻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附着在皮肤上。他胡乱地挥挥手,却什么也没有碰到。空空荡荡的脚步声零碎地回响着,白晃晃的光线晃得人头晕目眩。唐逸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高彦没有跟上来。 他猛地停住脚步,回头喊了句,“高彦?” 那个青年站在距离他大概二十米左右远的地方,低着头抱着他的海妖。 唐逸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特么都什么时候了这群年轻人乱发什么情啊!他大踏步往回走,忍着嘴里一连串的脏字,“高彦!你给我快点儿过来!” 但是水银忽然拉住了他。 “别过去。”水银戒备地盯着远处的那一对紧紧拥抱的人。 第23章 营救任务(11) 水银的语气另唐逸脚步一顿,心头一震颤抖。 这是不可能的,感染利维坦病毒以后潜伏期达三天之久,从第四天开始才会出现感染症状,完全失去意识开始具有攻击性是在第六天和第七天的时候。现在才刚刚过了一天,而且高彦不曾出现过任何感染症状,怎么可能突然就…… 血腥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那海妖像是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推开他的主人,脖颈上的一大块肉都被咬了下来,血流如注。 没时间多想,唐逸举起枪果断瞄准对方的脑袋射击。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高彦猛地向后跳开,竟然避开了刚才那颗子弹,整个人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攀在墙壁上。水银向他发出一声利啸,结果又一次被突然灵巧到如猿猴一般的他避开。只见他双腿猛地一蹬,张着被鲜血浸透的嘴向唐逸扑来,喉咙里发出兽类的吼叫。 唐逸被一把扑倒,对方的力气大得吓人,根本不像是从那个尚有些稚嫩的年轻躯体里能够发出来的,唐逸勉力用枪杠住高彦的喉咙,后者像是疯狗一样瞪着血红的眼睛,嘴徒劳地张合着企图咬到唐逸。此时水银飞出一脚,高彦的身体飞出去,砸烂了栏杆直接翻下了七楼,嘶吼声在整栋大楼里回荡。 唐逸惊魂未定,一切发生太快,不过几秒的时间他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了。高彦突如其来的变异令他心惊。他清楚记得刚才短暂的近距离接触中,那少年手臂上的铠甲被不自然地膨胀的肌肉撑开了,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被撕裂的皮肤和青筋,还有那悍然得吓人的力量……那绝不是高彦原本的力量。 唐逸冲到栏杆边,看到高彦躺在一楼的地板上,身下黑色的血流淌了一片。但就是在那一瞬,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高彦的血忽然汇聚成了几缕,像是被地板吸吮掉了一样,一刹那间忽然被吸干净了。紧接着,那身体四周出现了一些红色的、血管一样的网状的东西。它们迅速弥漫,高彦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迅速分解。先是皮肤,然后是□□的肌肉,最后是骨骼、内脏。唐逸在一瞬间对自己的视力产生了怀疑,这样诡异的场面,不可能是真的吧? 刚刚还在实验室里跟他说话的那个年轻人,现在竟然连骨头渣都不见了。 唐逸勉强保持着冷静,转头奔向高彦的海妖。那海妖失神地靠坐在栏杆上,清秀的脸上挂着泪痕。 唐逸喉中酸涩,这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发现高彦的任何异常……是他害了这只海妖。 海妖仿佛察觉到他的愧疚,忽然伸出染血的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臂,摇了摇头。他的声带还没有被咬断,只是说话的时候很疼。但他还是凝望着唐逸的双眼,费力地说道,“我……我想和他一起走……拜托……” 唐逸低下头,心口像是被人拧了一把一样压抑。半晌,他点点头,站起身来,突然举枪射击,动作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海妖的头便被微波枪爆开了。 唐逸转头继续往电梯跑,水银跟上他,“你有没有受伤?” 唐逸摇摇头,“我没事。” 两个人来到电梯门前,唐逸却忽然有一种十分强烈的不好的感觉。那电梯里的气息很是粘腻,有种湿漉漉的感觉。虽然眼睛什么也没有看见。 水银也拉了他一下,摇摇头。 唐逸转身冲向楼梯。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曲折的楼道里空洞回响,有东西在向他们迫近的感觉分外强烈,有一次唐逸甚至感觉到有一个软软的东西在拉他装着针剂的袋子。 唐逸发狂一样重回储藏室,玫瑰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又看到后面没有人跟过来,美丽的双目流露出忧伤之色,“是高彦?” 唐逸不说话,只是沮丧地点点头,把针剂丢给谭医生。bob听了,用力用拳头砸了下储藏室的墙壁,整个高大的身躯都在发抖。这趟任务,十四队已经死了三个人加上三只海妖了。 诺兰并没有觉得意外。他一直都觉得,只要被感染者咬过,就已经是死人了。他从来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那两成的幸运者存在,因为凡是他认识的被咬过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感染了。 只有这个刚来海妖战队的陆军少尉才这么天真。 谭医生把针剂递给每一个人,包括海妖在内。一共八只,正好一人一只。那个研究员说,“剩下的一定都被朴博士带走了……这药效只能持续三小时,我体内的药效只剩下两小时了……得尽快找到他!” 谭明渊严肃地看着众人,“听着,注射一定要在这间储藏室内完成,药剂生效后,你们眼里的这栋大楼,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你们会看到一种类似植物的动物,有攻击性但并不是那种主动性的猎食类型。它的攻击并不快,但还是很具威胁性。” 皮肤被微微刺破,化学药剂迅速涌入血管游走周身。他感觉到一阵眩晕,随手抓住什么想要稳住身体,结果抓住了水银的手。水银微微皱眉,但并没有动。 眩晕一点点消退后,他挣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希望自己没有睁开。 在储藏室外,那条走廊变了样子。原本洁净一尘不染的地面、墙面和天花板上,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血管一样的红色的东西,密密麻麻,有粗有细,疏密有致,如蛛网一样挂在墙上、天花板上。地板边缘和天花板的边缘是那种血管一样的东西最密集的地方,一坨红色的茧一样的东西挂在他们能看到的天花板和墙壁的相交处,隐隐约约,是一个人形。 唐逸看到,一些最粗的血管甚至如动脉一样在跳动,还有一些比较细一些的、触须一样的东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明明没有风,却还在轻缓地摆舞着。那些触须上,生满了密密麻麻白色芝麻一样的东西,时不常爆开一颗,一些白色的烟雾一样的东西就从触须上飘散开来,飞舞在空气中。 难道……那些白色芝麻就是研究员口中的“孢子”的囊吗? 想到自己刚才竟然吸入了那么多这样恶心的玩意儿,一阵酸水从胃里涌上来。而玫瑰虽然是个见惯了大世面的御姐,见此场面还是尖叫一声,缩入诺兰怀里。 众人都惊呆了。唐逸迟疑着,挪到储藏室门口。只见前方迢迢的走廊,已经被这红色的血管覆盖满了。那种茧一样的东西也挂得到处都是,似人非人的形态如蜘蛛一样静默着挂在网中,姿态扭曲,不知是活的还是死的。 “那些都是原来在这儿工作的人们……”研究员此时已经满面泪痕,“我们发现它趁乱跑出来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吸入孢子三小时后所有人都开始变异,如果不是当时我兜里有一剂针剂,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被lev34吸收,成为它的一个‘神经元’……” “那你为什么不跑出去?”bob问,“就算被传染病毒也比变成这玩意儿好吧……” 研究员苦笑了一下,“你们出去一下就知道为什么了。” 唐逸依言往外踏出一步,几乎是在片刻间地面上的红色血管忽然从四面八方迅速向他蔓延过来,顺着鞋面爬上他的脚踝。唐逸大叫一声赶紧跳回储藏室,狂跺脚才把脚腕上断裂的红色血管甩掉。明明隔着靴子,那种湿濡粘腻的声音还是令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研究员说,“你们刚才进来的时候它并没有攻击性,因为你们吸入了它的孢子,早晚会变成它的一部分。但是现在你们体内有可以破坏孢子结构的药剂,lev34是可以感受到的。它会想尽办法把你消化掉。” 诺兰忽然扛起他那巨大的激光枪对着最近的那个“神经元”就开了一炮。强烈的光束刹那间另所有人眼前一白,一阵令人心悸的尖叫声从那人形的茧中迸发,紧接着那个人形就被火光吞噬了。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血丝忽然退却了一霎,但是没过几秒又迅速蔓延过来,并且头顶的一些触须也纷纷飘舞过来,好像手臂一样卷舒着,直直伸进储藏室来。唐逸从靴筒里抽出匕首迅速将那几条触须切断,掉落在地上的触须还在扭动着,好像被拦腰斩断的蚯蚓一样蜷曲,那些白芝麻一样的孢子囊接连爆开,升腾起一阵阵烟尘。 地上的血管更加密集了,并且有向储藏室内蔓延的趋势。研究员贴在墙上,两腿发抖,“完了……你激怒它了……” 唐逸说,“看来激光枪对他有一定伤害,如果我们一边走一边对着地面开枪,应该就可以趁着那几秒的时间冲过去……” “这样的话,我们必须对路线很熟悉。攻击看来会另它反应更大,我们弹药也有限,万一走错了路,说不定会被围困住。”诺兰说着,调出手表里的研究所内部地图。资料里对避难所的地点只有一个大约的标记,是在地下三层的位置。诺兰一把将研究员拎了起来,把嘴里的烟吐到地上踩灭,“喂,你叫什么名字。” “eddie……” “拿好,eddie,我负责在前面烧怪物,你在后面给我指路,听到没!” 接下来整座大楼被枪声和海妖们的尖啸覆盖了。那红色东西的恢复力惊人,即使被声波摧毁、被激光烧毁、被微波烤熟也可以在三秒内长回来。他们冲出走廊,穿过大厅。高彦的尸体已经不见了,现在的大厅已经变成了另一番可怖的景象,到处都挂着那种红色的血丝织就的网,腥臭的气味令人闻之欲吐。最诡异的,是大楼最顶部,原本设计成银河系样子的灯群被无数红色的血丝汇聚成的大网遮住了,在这片网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正在跳动的心脏一样的东西。但那“心脏”的样子极为丑陋,肉褶堆叠、还有很多吸盘一样的东西,随着它自身的每一次搏动颤抖着,洒下一片片白色的粉末。 唐逸想,那该不会就是这奇葩生物的命门吧?不知道把它炸了会不会就能彻底干死这个恶心的生物? 显然诺兰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举起他的超能激光枪,却猛地被后面的研究员制止,“不行!lev的主体用枪是杀不死的,你最多只能伤到它,然后令它更加愤怒,到时候我们谁也跑不了!” 诺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从劝告,继续大吼着朝那些人形神经元和触须开枪。众人杀出一条血路冲入地下三层,烧掉覆盖着入口闸门的所有血管。由于不断受到刺激,lev34变得愈发暴躁,唐逸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漫天漫地的红色触须如潮水一样向着他们压来,顷刻间就能将他们吞噬。 一想到高彦的身体被分解的样子,唐逸就觉得浑身发冷。高彦那时候已经死了,如果是活生生被“消化”,那会有多么疼?! “快开门!!!”唐逸大吼道。 但是显然出了问题,eddie输入指纹和密码后,冰冷的女声说道,“密码错误,您没有进入的权限”。 bob简直要崩溃了,“怎么会拒绝啊!!!快开门啊mother*er!!!” 唐逸的丹药已经要用尽了,玫瑰他们几只海妖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们的生物能耗损严重,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水银猛地把唐逸拉到身后,周身银光迸射,一道前所未有的汹涌声潮滂沱而出,如海啸一般与那红浪撞击。整个大楼都在这对撞中震颤不已,红色的触手被声波冲击得粉碎,但仍在前仆后继地涌来。水银的声音就一直没有间断过,唐逸被那声音震得头晕目眩,心里却还有时间吐槽这海妖的肺活量是有多大啊?这要是和他打起嘴炮,那肯定是只有被碾压的份…… 在恐怖的lev34的死亡触须和唐逸他们几人之间,现在只有水银这一道屏障。唐逸简直不能想象银发海妖的生物能到底有多强,为什么一点疲态都没有?其他的海妖都已经虚弱得开始咳嗽了啊……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水银鼻间淌下一道血迹。 唐逸忽然就慌了神……妈蛋……原来这小子在逞强?! 唐逸转身冲到门前,一把拉开eddie,端枪对着闸门一阵猛轰。然而这里的闸门是用最先进的防弹技术制造,就算超能激光炮也打不开。 “安全部给的资料上所有密码都试了?” 诺兰也骂骂咧咧,“都试了,肯定是那个朴博士进去后把密码换了!”林茂臣如果在的话还能强行黑进去,现在只能干瞪眼。 唐逸对着大门一阵狂轰乱炸,然后用力砸门,“开门!!!朴世焕你他|妈快点开门!!!r!!!不然我向安全部举报你!!!”怕朝鲜人听不懂中文他还特意用英文大声喊,暴怒的神色把诺兰都吓了一跳,简直要怀疑这个中尉不会疯了吧。 唐逸已经开始乱喊了,“快开门!!!你女儿朴珠禧在我们手上!!!” 诺兰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唐逸疯了,他怎么知道朴世焕有女儿?甚至连女儿名字都编出来了。这样能骗到里面的人才怪。 正当他们要绝望时,忽然闸门响了一声,门开了! 第24章 营救任务(12) 唐逸他们一大群人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呜泱呜泱挤了进去,水银最后发出了一道悍然的声波攻击,然后闪身进来。唐逸马上把门关上,锁死闸门。门外传来啪嗒啪嗒下暴雨一般的轰鸣,震得坚如磐石的闸门也在簌簌颤抖。 众人几乎是瘫在了地上,唐逸这才看到面前站着的老人。他和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戴着玳瑁花镜,如果不是衣着有些狼狈,神情里带着些惶恐,看上去是一个很有风度的学者。 不过此时老人却有些畏畏缩缩地说,“我女儿呢?” 唐逸好不容易屡直了气息,翻了个白眼,“骗你的,你女儿一直被安全部保护着,怎么可能跟我们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诺兰看鬼一样看着唐逸,“你怎么知道他有个女儿,连名字都知道?” 唐逸鄙视地瞥了他一眼,“你们接到任务的时候都不好好翻资料吗?朴世焕的详细资料明明就在第三份文件里,连他哪年结婚都有写,在路上扫一眼就能知道。在训练营老师难道没教你做题前要认真审题?” 诺兰心中羞愤,竟然被个刚刚加入才一天的菜鸟教训了,嘟哝道,“营救人员当然是记清楚长相就行了,谁有闲工夫去看那些长篇大论啊……” 唐逸当然不会告诉诺兰,主要是因为之前在训练营那半个月成天被逼着背唐雅和水银的相关资料,搞得他现在看到资料就想背……不过,这回却帮了大忙了。资料上写朴世焕老年得女,妻子前年去世,女儿朴珠禧被安全部“保护”着,当时他在飞行器上浏览资料的时候就在心里嘀咕了句,这个女儿对这老头一定很重要,不然安全部也不会花费宝贵的资源去“保护”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 朴世焕颓然地后退一步,声音在颤抖,看起来竟有些可怜,“你……你骗我……” “不骗你你会开门吗?你到底为什么修改密码,差点害死我们知不知道!!!”唐逸恶狠狠地瞪着朴世焕,瞪得老头腿一软几乎滑坐到地上,“我……我只是害怕叛军查到了密码……” “你这楼里那么恶心的怪物叛军怎么进的来!我们是来救你的啊老头儿!” 唐逸气得想要比中指,又觉得唐雅应该不会这么做,只好鼻子里喷着气,转身去查看水银的状况。水银正抬起手随意地擦掉了唇边的血迹,淡定地抬起眼睛,与唐逸的目光相撞。 “你……没事吧……” 水银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长发,“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心里犯嘀咕的唐逸还是转头对着谭医生吼,“他好像受内伤了,你还有那种蜘蛛吗?” 谭医生擦着脸上的污渍,抬起眼皮,嗤笑一声揶揄道,“知道了知道了,不用叫这么大声。” 唐逸的脸皮莫名开始发烫,他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实在太不酷了……他揉揉鼻子,从背后的背囊里掏出水瓶灌了口水,然后开始四下打量。 这是一截短短的走廊,连接着一个圆形的厅堂。到处都是白色的,好像无菌实验室那么干净,投影操作台散发着淡蓝色的光线,墙壁上摆满了压缩食品的盒子以及饮用水。 诺兰走到朴博士面前自我介绍,“我们是海妖战队十四分队和十五分队的,奉命来护送你去安全地点。” “护送?呵呵……”朴博士颓然地坐回沙发上,“你们自己现在都是瓮中之鳖了,要怎么护送我?” 唐逸在厅里转了一圈,“这儿没有其他出口么?” “有是有。”朴博士站起来,站到操作台前随意输入了几个命令,大屏幕上忽然显出了一片室外的景象。霎时众人都安静了,睁睁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那是210区边缘的景象,他们眼前,是黑压压一片,无数正在蠕动的人体。那些人身上服饰各异,显然是210区的平民,但是几乎全都是感染末期的状态。他们脸上的表情空洞却狂躁,喉咙里发出嗜血的低吼,有时候甚至会相互攻击。他们的肢体也有些变形,肌肉喷张到扭曲的地步,布满细密的青筋和崩裂的血痕。唐逸看着,一瞬间就想到了高彦。 bob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到现在也不过三天而已,为什么全都变成这样了。” “很显然,利维坦病毒已经产生了变异。”谭明渊淡定地看着屏幕上群魔乱舞之景,“nas之前已经分析过了新的病毒rna和dna数据,跟以前的病毒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唐逸接到,“高彦被老鼠咬也不过一天的时间,变异前没有出现任何症状,而且变异后力气很大,但拼体力的话我根本拼不过他。” 诺兰骂了句洋文,“叛军是从哪弄到这些变异病毒的?这算是病毒恐怖袭击?” “或许是病毒自我进化了。”谭明渊将眼镜摘掉,有些头疼似的轻轻按揉着太阳穴,“朴世焕博士,你这些年做的研究,真的只是研究利维坦病毒的疫苗吗?外面那个东西是什么?” 朴世焕紧紧抿着嘴,不打算透漏任何信息。然而他不说唐逸也猜得到,研究所一直都是在利剑的直接监管下运作,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利剑授意的。只是,利剑究竟想要干嘛?如果叛军主力真的像宣传中说的那样被消灭了,这样恐怖的生化武器是用来对付谁的? 地球上的人类只剩下不到三亿人了,还要杀死多少才能停手? 诺兰继续问,“那通讯器呢?你之前不是还和安全部取得过联系?” 朴博士摇了摇头,“通讯发射器已经被lev34侵蚀,从昨天开始就失灵了。” 唐逸觉得,自己点背不是一点点。为什么第一次出任务,各种操|蛋的情况都被他碰到了?安全部给的那是什么狗屁资料,重点一个都没说,意外一个接着一个。海妖战队是就是这么执行任务的?简直跟盲人打靶一样。 唐逸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和海妖的脸,用坚定的声音说,“现在暂时也出不去了,鹤田匠真他们几个人也联系不上,大家先休息一会儿。明天我们想办法冲出去。”众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这里有可以睡觉的地方么?”水银忽然问。 朴博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注意水银,没想到那双银蓝色的眼睛忽然和他对上了,令他有一瞬间的慌乱,“有……有……”说着,他按下几个操作台上的按钮,几扇舱门忽然打开了,里面是可以供一到两人休息的胶囊。 水银站起来,径直钻进胶囊关上了门,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其余人也纷纷跟自己的海妖找了舱室进去了。谭明渊经过他身边时扶了一下他的肩头,耳语道,“你也休息一下吧。对于第一个任务来说,难为你了。” 唐逸苦笑,“我现在只想抽根烟……” 谭明渊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然后拉着灰烬也钻入了胶囊。唐逸转头那朴博士还坐在沙发上,他的手搭在一只看起来很破旧的密码箱上。 唐逸在装着压缩食品的架子上翻了一包压缩巧克力芝士蛋糕来吃,坐到朴博士对面,“喂,你不去睡?” 朴博士摇摇头。唐逸看得出来,他精神十分紧张。仅仅是因为害怕感染者和外面的怪物吗? 唐逸咽下干得像硬纸板的巧克力芝士蛋糕,问了句,“你多久没跟你女儿见面了?” 朴博士看了他一眼,用干巴巴的声音说,“三年。” “三年……好长啊……我跟我兄弟也有一年没见了。” “是么?” 唐逸耸耸肩膀,随手把空掉的包装袋准确地投入了大厅另一头的垃圾桶中。他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变幻的星云图像,“亲人这种东西挺怪的,见面的时候总是吵架,有时候还觉得很讨厌。但是突然见不到了,整个人都好像空了一半。不完整了。” 朴博士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刚才紧绷的神经稍稍和缓了一些。他柔和了神色,叹息道,“是啊……我女儿就特别烦我。可是我还想再见她一面……至少是死之前……” “放心吧。”唐逸忽然将头微微侧过来,微微一笑,眼睛弯弯,“我们会活着出去的。” 朴世焕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简单的笑了。这样的微笑,好像只有自己幼年时才见到过。在如今这个时代出生的人,脸上永远蒙着一层灰色的阴霾,就算笑起来也是不堪重负。 他忽然对这个年轻人升起了一股好感。 “其实,我看你也觉得有些面熟。”博士问,“我们见过吗?” “没有。不过你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 博士愣了一瞬,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刚才看到了你的海妖,他很特别。” 唐逸噗嗤一笑,“不是吧?连你都被水银迷住了?” 博士一张老脸有点发红,“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在利剑曾经见过他的资料。你是他的主人?” “利剑?”唐逸直起身。 博士点点头,但是神色充满拒绝,明显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唐逸满心狐疑,却也知道再问下去就危险了。即使通讯器失灵,也难保没有窃听仪器,事后被回收到的话总归对他的忠心值不利。 忠心值,可是一个可以决定很多东西的数字…… 一股倦意袭来。唐逸打了个哈欠,正想钻入胶囊去睡,可是又开始犯了愁。 他应不应该进水银的胶囊呢…… 如果是唐雅的话,这根本就不是问题。问题是,水银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唐逸思前想后,这种时候就更要表现得像唐雅才是。况且,水银体力透支,肯定早就睡着了。 虽然满心尴尬,唐逸还是打开了水银刚才选择的舱门,蹑手蹑脚地钻进去。舱室内的两张床离得格外近,只有中间一条供人侧身才能经过的缝隙。水银面朝里躺着,长长的银发如水银泻地一般从床边流泻下去,另唐逸很有掬一起一捧银色流光的冲动。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心脏跳得像在打雷。水银一动不动,应该已经睡熟了。 【唐逸!你又在乱想什么!】唐逸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喜欢对着水银想入非非。对方再好看也是个雄的,而且还是哥哥的…… 可是哥哥已经不在了……而他替代了哥哥…… 一股浓浓的负罪感懵了他一脸。他收敛心神,规规矩矩地躺到另一张床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睡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抓,却抓住了一缕丝缎般的头发。唐逸心脏漏跳一拍,睁开眼睛,堕入水银那蓝色星空般的双眸中。 水银正伏在他身上,双臂撑在他的身体两侧,眼神仔细地逡巡在他脸上的每一个棱角。 “一模一样……连痕迹都看不出。”水银这样说了一句。 唐逸已经看懵了,他用力握拳,指甲刺入掌心才找回理智,“你又在闹什么……什么痕迹!” “告诉我。”水银幽幽地问,“唐雅……是不是死了?” 第25章 营救任务(13) 唐逸的心脏重重地一下一下快速而有力地敲击着胸腔,水银的话无比清晰,清晰到让人无处可逃。海妖那双空灵眼睛近距离的逼视令他的大脑运转缓慢,竭尽全力地搜寻着一个说辞。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唐逸做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皱起眉头,伸出手去推水银,结果海妖猛地把他的两只手拉开按在头顶,力气之大令他一时竟挣脱不开。 水银凝望着他,眼神忧伤缱绻,似乎有些迟疑。半晌,他忽然轻启双唇,一阵幽幽的歌声从喉间徜徉而出。如月下轻舞的烟尘,又如深海中静静坠落的珍珠,绝美静谧,情深至悲。歌声化作肉眼可见的潜流,将整个空间冲刷入遥远的千古之中,一片苍蓝碧海,海上一轮硕大的银月,月下交舞的海豚,令人不知不觉间目眩神迷。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歌词虽然听不懂,但很熟悉,熟悉到……令他有些着魔。他的大脑逐渐停滞困顿,全部感官都被这歌声摄住,就连视觉也渐渐模糊,仿佛整个身体只剩下听觉,被那歌声灌注着、操控着。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唐逸眼前那双空灵的瞳仁逐渐模糊了,就跟他身边的一切景象一样。他感觉到自己在坠落,但并不害怕,整个身体轻飘飘的,不知是在下降还是在飞翔。 周围的景色不断转换着,有海妖战队的房间、训练营的海妖饲养大厅、305部队的操场、血肉横飞的战场、和朋友常常去喝酒的那个小酒馆、歌舞伎町总是喜欢把他当小弟弟的那个风尘女子的房间、军校压抑的教室…… 最后景色停驻,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悠长但是格外高广宽大的走廊中。那是一条复古风格的走廊,墙上镶着深色木板,深绿色花纹的壁纸上挂着一些第三基地创立以来的英雄和功臣的数位油画,阳光从窄而高的窗户中倾泻进来,照亮墙顶的饰带边挂着沾满灰尘的蜘蛛网。 摆在走廊里的椅子和桌子都显得很高很大……不,是自己变小了…… 唐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向后退了两步…… 这是……孤儿院?! 远处传来了孩童的嬉闹声,唐逸转过身,看到一大群孩子冲他冲过来,那些孩子的面孔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没想到再见到却像昨日一般清晰。那是在孤儿院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们。唐逸被那孩子冲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有一个回过头来对他做鬼脸,“院长要在小礼堂给我们放电影看了,快来~” 唐逸认出来对他做鬼脸的是苏函,他最好的朋友,已经死在他怀里的朋友。 唐逸睁大眼睛,一声呼唤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只能看着那英气勃勃的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唐逸觉得眼睛发酸,泪水打转,“二函……怎么可能……” 这时,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柔软白皙的手,指甲剪得短短的,是一双弹起钢琴来很漂亮的手。 唐逸记得这只手,他顺着手臂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和他拥有相同面容的男孩。 “哥哥……” 唐雅单手抱着几本老旧的乐谱,俯视着他,眉头微微皱起,“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唐逸瞪着哥哥,张口结舌,“你……你……” “我什么,不要露出这么白痴的表情。”唐雅很嫌弃地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拽起来,还帮他掸掸屁股上的灰。唐逸长大嘴巴任由对方上下其手,忍不住伸出手去,在唐雅脸蛋上戳了一下。 好真实的触感…… 等等……这个场景……好像很熟悉…… 好像真的发生过……在孤儿院,院长给他们放电影……这个片段他记得,唐雅把他拉起来,骂他白痴,还拍他的屁股。 他是在做梦? 唐雅似乎没有感觉到唐逸戳了他,还是用那副少年老成的严肃表情看着他,“快走吧,今天放的是你最喜欢的那种古代电影,好像是叫什么报仇人联盟。” “是复仇者联盟……”唐逸说完才惊觉,自己竟然说了跟回忆里一模一样的话。 唐雅一副“随你便”的表情,然后径自往前走,“总之快点去吧。” “你不去吗?” 唐雅说,“我要去琴房。” “你最近天天往琴房跑,到底在搞什么啊?” 唐雅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他不像唐逸,笑得很少,但笑起来也像唐逸一样,眼睛会弯弯的,“你会知道的。” 这段记忆是唐雅被海妖战队选走前两天发生的一个现在看来毫无意义的场景。若说是什么让唐逸记住了,那是哥哥临走前最后一次对他笑。 在唐雅被选走后一周,唐逸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过生日。以往寿星总是有两个人。大家怕他难过,帮他办了一个很隆重的十岁生日party,老师们亲自烤了个他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芝士蛋糕。唐逸还记得自己吃着吃着就想哭,只能使劲低着头眨巴眼睛。也是在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苏函跟他说,原本唐雅打算在这天送给他一首他自己写的曲子当生日礼物的,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完成就被战队选走了。 唐逸确实记得自己听唐雅练琴的时候说过,“你不是想当作曲家吗,干嘛不弹弹自己的曲子。” 唐逸问这个问题是带着点挑衅问的。唐雅的回答也带着点挑衅,“我正在写。” “切……写了一年了也没见你写出来……” 唐雅啪地站起来,琴凳被他的动作带得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唐雅瞪着他,“如果我写出来了怎么办?” 唐逸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你写出来我就认你当头儿!” “我本来就是你哥哥。” “那只是挂在我们身上的纸条写的(注,唐雅和唐逸幼年被捡到的时候身上分别挂有标签,写着各自的名字和出生时间),谁知道会不会是搞错了,我们是平等的!” “哼。”唐雅倨傲地微微一扬嘴角,“那好吧。” 所以,唐雅真的打算在生日这天给他弹自己写的曲子然后逼着他认输当小弟?还真是恶劣啊。 但不知为何,唐逸偷偷捂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他说不清是因为哥哥被选走了自己却没能进入梦寐以求的海妖战队而嫉妒失望,还是因为双生子被硬生生分开的那种空洞的心疼。 “哥哥……”一滴眼泪流出眼角,唐逸感觉胸口滞闷。他猛地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眼前是卷起愤怒浪涛的黑色大海。天空低沉压抑,远处隐隐有雷声作响。 他手中捧着那钢制的骨灰罐,冰凉的感觉从掌心透入骨髓。 唐逸大叫着惊醒,发现自己全身湿透了,正坐在狭窄的睡眠胶囊中。突如其来的狭窄坏境令他恍然以为自己要窒息了,他扯下身上的甲衣,才总算喘过口气。 他猛地想起自己在哪里。一转头,便发现水银坐在对面的床铺上,眼睛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神色空洞。 “是你……你竟然制造音波幻觉……”唐逸忽然住了口,因为水银的神色不对劲。 “你是……唐雅的弟弟。”水银用耳语一般的声音叹息道,然后忽然笑了。笑声破碎空茫,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吧嗒一声,唐逸看到一颗银色的珍珠滚落到地面上。那里面盘桓着一层幽柔氤氲的流光,诉说着深沉的哀伤。唐逸愣了,他看到眼泪从水银笑着的眼角滑落,在下颚凝结成一颗颗珍珠掉落。 滴泪成珠……怪不得古代的书里都说,海妖的哭泣可以另最铁石心肠的人动容。此时的银发海妖仍然极美,只不过美得有些不真实了…… 唐逸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深深的绝望。 这一瞬,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谎言一旦被揭穿,再盖上什么都是徒劳。 “水银……”唐逸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看到水银这样,他心里也一揪一揪的…… 他心中觉得有些害怕。竟然这么快就穿帮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水银会发生什么? 失去了主人的海妖……是不是只有一个结局? 他不想水银走向那样一个结局。 水银忽然伸手,擦干了泪痕,深深吐了口气。他的眼睛仍然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用出乎意料的平静语气说,“你放心,我会帮你们完成这个任务。” 唐逸听出话语里有一丝不祥。他马上跪坐起来,“你……你打算干嘛?” 水银没有回答,转过身去躺下来。叹息一般的声音传出,“请你……尽量不要让我看到你的脸。” 唐逸一愣,心口抽搐了一下。 两个人的床铺离得那么近,空间明明这样狭窄,唐逸却一瞬间觉得水银是那样遥不可及。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小他就梦想进入海妖战队,和海妖一起作战生活,可是选拔小组的人偏偏挑走了他的哥哥。即便是现在,他用这种有些难堪卑鄙的方法挤入了海妖战队,却终究与那个海妖隔着一个真相的距离。 梦想大概就是这种东西,会让你一直求而不得,还要微笑着继续挣扎。 第26章 营救任务(14) 大约两个小时后,众人被nas叫醒注射针剂。博士带入避难所的针剂有三十几只,但他们9个人每人都注射一次也就能坚持十小时左右的时间。 距离基地的“消毒”命令发出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不知道城里的平民是否都已经变成了僵尸,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即使有幸存者,他们恐怕也没时间营救了。并且他们一直没有办法与鹤田james和林茂臣他们六人取得联系,如果时间一到,还找不到他们,难道真的要把他们留在这里吗? 避难所通往城外的出口已经被感染者包围,而另一边又是恐怖的lev34。众人抓耳挠腮,束手无策。 此时刚刚过了子夜,唐逸刚刚接过针剂,还未来得及注射,原本暗着的大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那里面映着一个被灯光照亮的男人的面容。一个相当俊美的男人,大约是亚洲和欧洲人的混血,眉目深邃非常,却又带着几分不羁的邪气。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衫和考究的西装外套,但是在他抬起右手整理领带的瞬间,唐逸发现那是机械手臂。 人机结合的技术……要通过基地层层审核才能进行的手术。基地对于机器一面依赖一面忌惮,全球五大基地无一例外同意限制人工智能的发展,担心过度的发展会加快人类灭亡的速度。与之类似被压制的技术还有□□技术。讽刺的是,同样是背离自然的技术,基因工程却被投入了十二分的重视, “研究所里的诸位,我是你们口中的叛军,自由同盟平等使者lee,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只要你们投降,自由同盟绝不伤害你们。”那男人用悦耳但是带着一点点英文口音的中文说道。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从胶囊里钻出来了。叛军三大首领——自由使者、平等使者和仁爱使者的名号他们早就耳熟能详,而且自由使者和平等使者已经被证实在海妖战队的刺杀行动中死去了。尤其是平等使者,被炸的面目全非。这个lee却从未听说过,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真伪。 “如果你们在怀疑我的身份的话……”lee举起左手,无名指上一枚由一对白银翅膀环绕的红宝石戒指熠熠夺目,那正是自由同盟首领常常会佩戴的戒指。唐逸记得自己还和战友们嘲笑过,说是带这么大的宝石简直就是在满大街的喊:“我是叛军头子快来杀我”啊…… 但此时唐逸笑不出来。这个朴世焕博士究竟有多大的面子,惊动了叛军新任首领大驾。 可唐逸总觉得哪里不对。如果只是为了抓朴世焕的话,他为什么不更早现身?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对这座研究所进行强|攻? bob回头问博士,“他应该看不见我们吧?” 博士摇摇头,“看不见。安装在秘密出口的只有一个隐藏摄像头,用来观测外面的状况。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秘密出口的……” “你们的朋友已经在我手里了。”lee微微后退,两个被五花大绑人被推到他身边。是james和鹤田两人。 bob骂了一声,“*!!!” s看起来没有受严重的伤,但左肩明显中弹了,血染红了铠甲。而鹤田的伤严重一些,头部流着血,但眼神依旧坚毅,镇定注视着摄像头。 “友好”地微笑着,“你们不用全部投降,只要你们交出朴世焕博士和海妖水银,就可以走了。你们的朋友也可以安全脱险。” 唐逸一愣,猛地转头去看水银。而水银仍然无声地靠在墙边,眼神分散,表情空洞。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弃暗投明,加入我们一起反抗基地系统的□□统治解放人类,我们也万分欢迎。”引诱一般的语气,风度翩翩的微笑里却暗含杀机,“不过呢,以我们对基地的了解,如果你们没能完成任务,就算活着回去恐怕下场也不会太好。你们也看到了,基地都在这些研究所里面做些什么邪恶污秽的勾当,他们给你们灌输的为了人类未来的谎言,你们还要继续相信么?” 很显然,叛军对这座研究所里发生了什么十分清楚,才没有贸然打开研究所大门。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谭明渊盯着屏幕上的男人,“那些感染者呢?为什么不攻击他?” 唐逸也觉得纳闷……为什么他可以如此淡定地站在无数感染者聚集的地方? 难道……叛军已经研发出了疫苗? 这怎么可能?叛军资源匮乏,疫苗方面的研究怎么可能超过众多顶尖专家学者聚集的利剑?无数问题堆积在他脑海中,但是他无法集中精力。他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往水银那边飘过去。 水银平日里就是一副高冷的样子,对于其他人来说现在的水银恐怕跟平时也没什么不同。但是唐逸知道水银的状况非常不好。他身上总是漂浮着的那一层淡淡的幽光愈发暗淡了,那双原本空灵的眼睛像是在渐渐死去,变成回荡着风声的空洞。 他自责万分,甚至开始讨厌自己,明明长得和哥哥那么像,为什么还是被轻而易举的看出了破绽?为什么他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他根本就不应该接受这个任务,打从开始他就应该知道自己没有进入海妖战队的天分…… 他悬浮在自我厌弃的深渊边缘,若不是lee突然出现,恐怕他真的会一头掉进那漩涡离去。唐逸逼迫自己不要任意沉沦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现在已经穿帮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水银还没有打算在别人面前揭穿他。目前最重要的是活着逃出去。其他的……要等到回去基地再说。 “你们不用马上做出决定,我给你们三个小时的时间考虑。三个小时之后……”lee露齿一笑,牙齿森然洁白,“我不能保证你们的两位朋友的人身安全。” 玫瑰惊呼一声,灰烬低声呢喃着,“孔雀他们呢……” “啊对了,还有两位美丽的海妖……”仿佛能听得到灰烬的问话,lee拉长了声音,舌尖微露,舔了舔嘴唇,“我最喜欢吃鱼了呢……不过人鱼什么的,倒真还没试过。” “no……”玫瑰的眼睛里盛满愤怒而担忧的泪光,贝齿咬得紧紧的。诺兰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安慰似的拍着她的背脊,却被她猛然推开了,“我们得出去救他们!” 诺兰双手按着她的肩膀想要安抚她,“这是当然的,不过我们现在出去就中计了!我们的任务是要保护朴博士!”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们被人宰割吗?!”玫瑰愤怒地大叫。她和孔雀的关系一直很好,此番情绪十分激动,“为什么他这个人类就比我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还重要?!” “玫瑰!”诺兰喝到,“别乱说话!” “我说错了吗!就为了这么一个人,已经死了多少人了?叛军为了他把整个城的平民都感染了!凭什么!难道性命还有高低贵贱的分别吗!” 这一席话说得朴世焕难过而羞愧地低下了头,手紧紧抱着皮箱子。 诺兰对着正在发飙的红发海妖无可奈何焦头烂额,想要捂住她的嘴却被她一手拍开。此时灰烬静静走过去,忽然抬手,用不是很重的力度打了玫瑰一个耳光。 玫瑰愣了,随即也反手甩了灰烬一个耳光。灰烬的脸猛然偏到一边,却仿佛没事人一样缓缓转过头来,“冷静了么?” 玫瑰喘着气,有些愣愣的,虽然表情依旧愤恨,但总算是平静下来了。诺兰感激地看了灰烬一眼,毕竟灰烬这一巴掌是代他受的…… 隔了一会儿,玫瑰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我不该乱发脾气。” “你的心情我们理解。毕竟孔雀是你的好友。”谭明渊走过来,轻轻用手抚了抚灰烬的脸颊,确认没有受伤只是有些轻微的红肿,才叹了口气,缓缓道,“但他们的要求,我们不能答应。朴博士是基地命令我们保护的人,而水银更不必说。更何况我们海妖战队什么时候开始于与恐|怖|分子谈条件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队长他们救出来。” “林茂臣逃掉了。”唐逸忽然插嘴。 诺兰点点头,“只是他单枪匹马,也干不过叛军那么多人和感染者……” 唐逸摇摇头,“我担心的是……他会想要进入这栋研究所……” 众人面色丕变,这确实是很有可能的。林茂臣发觉自己没有办法进行救援,一定会想办法与他们会和。而他贸然进入研究所,吸入孢子后对于lev34的存在浑然不觉,状况极其危险! “怎么办?”bob咽了口唾沫,“我们的弹药已经不够了……” 唐逸咬着拇指的指甲,忽然抬起头看向朴世焕,“lev34是你们搞出来的,他有什么弱点,你总该知道?” 朴世焕抬起显得有些苍老浑浊的眼睛,摘掉眼睛揉了揉额头,“lev34的弱点,在他的心脏里……所有的血管都与心脏相连,只要往心脏里注入大量的铵盐试剂,也就是我们现在用的解毒针剂,应该至少可以重伤它,令它进入休眠。” 唐逸垂眼看着手里还未注射的针剂,“如果我不注射针剂,经过多少时间我会进入不可逆的变异阶段?” 谭明渊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是想……这太冒险了!” 诺兰一头雾水,“他想干啥?” 朴世焕静静地看着唐逸,缓声解释道,“lev34对体内没有胺盐试剂的人没有很强的攻击性,他是想趁着体内孢子开始聚集生长并且开始发生变异之间的这段时间去……刺杀lev34号。” 诺兰想起大厅顶上挂在无数血丝织就的网中那巨大的、蠕动的、丑陋不堪的心脏,嘴巴张大,仿佛能吞下一个鸡蛋,“你在开玩笑吧?” 唐逸耸耸肩膀,扯开了一直被他扣得紧紧的护领,抓乱了头发,烦躁地说,“谁特么愿意当人形炸|弹,不然你有别的办法吗?现在还没打针剂的只有我一个吧?” 朴世焕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皮箱,“这个办法……倒不是完全不可行。不过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且lev的智力对于一个介于植物和动物中间的特殊物种来说相当高。一旦被它察觉了你的意图,还是会对你发动攻击。它不会给任何人接近它心脏的机会。” “懂了。”唐逸从胶囊里拎出他那挂着枪和弹夹的腰带,一边围在身上一边走到诺兰旁边,拍拍他肩膀,“哎,给我根烟。” 诺兰讶异地看着他,谭明渊的眼神也在他和水银之间瞥了瞥。 “我这趟出去能不能回来谁也不知道。最后让我尝尝烟的味道吧。”唐逸伸出手。反正水银已经认出他来了,装不装已经无所谓了。虽然其他人还不知道…… 诺兰犹豫了一下,见水银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把烟盒拿出来。唐逸几乎是抢过一根,就着诺兰的打火机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浓烈的气味瞬间充盈了整个身体,令他发出了置身天堂般的叹息。 明明是让人加速死亡的东西,为何却令他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鲜活和存在。 早就该知道,他不是唐雅,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唐雅。 唐逸把剩下的烟丢在地上,沉重的军靴碾灭火星,继而把微波枪抗在肩上,擦了擦鼻子,“走了。” 朴世焕将十只针剂包好递给他,“记住,变异开始的第一个迹象,是你的手背上开始长出红色的霉菌一样的东西,并且你会逐渐感觉到皮肤麻痹,对痛觉等感觉反应迟钝甚至感觉不到了。一旦那些东西蔓延到你的大脑,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诺兰按了一下他正接过针剂的手臂,“我说,你想清楚了?” 毕竟唐逸正式进入海妖战队才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实在没道理为了他们送死。明明应该由他来做这件事啊,自己怎么就手快打了针剂呢……诺兰在心里愧疚万分。 唐逸咧嘴一笑,笑得痞痞的,眼睛弯弯的,“干嘛?舍不得我?” “……舍不得你|妹……”诺兰用力捏着他的肩膀,“实在不行就马上回来,别死撑!” 唐逸点点头,“开门的时候帮我掩护,一个小时后我没回来的话,你们就从出口那边杀出去吧,有水银在,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 诺兰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人,他与唐雅那样不同,但是在这种时候,却又出乎意料地相似。 简直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啊…… 唐逸转头刚要走,肩膀又被按住了。他不耐烦地回头,抱怨的话却卡在喉咙里。 水银看着他,张开另一只手,里面是还没有注射的针剂。 “我跟你去。” 第27章 营救任务(15) 唐逸愣了两秒,他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水银还愿意帮他。但是接下来他忽然明白了,想必是水银不希望作为唐雅的弟弟的他死掉吧?所谓爱屋及乌是不是就是如此? 唐逸苦笑了一下,吞咽下心中的一丝丝滞涩,“不用了,你还是留下来帮其他人吧。” “不,我跟你去。”水银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但是目光迟迟没有落在唐逸脸上。唐逸心中更是难受,但是想到有水银跟着,说不定成功的几率更高,于是看了诺兰一眼。后者点点头,“让他跟你去吧。如果你们回不来,我也不觉得我们硬闯能闯出多远……” 此时那个自从进入避难所就一直默不作声的研究员忽然走过来,取出一只空的针管,将一点点针剂中的药水滴进去,然后让唐逸伸出手,“我给你少量的胺盐试剂,能让你大致看见lev34,但又不至于让它对你产生敌意。不过它对你的敏感度仍然会比没有试剂的人要高,所以行事千万要小心。” 唐逸点点头。水银也接受了同样少量的试剂。两个人肩并肩站在诺兰等人和海妖的身后。等到一开门,他们便会集中火力烧出一条通路,供他们两人快速通过。 bob猛地打开闸门,门刚刚泻开一条缝,便有红色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刹那间枪声闪光和海妖的尖啸组成了一曲震撼的杀戮和旋,整个避难所都在其中震颤。火势渐熄,唐逸端起枪和水银一道闭着眼冲了出去。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只不过在一瞬间,唐逸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顺着耳廓舔了过去。他全身发麻,猛地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预想中被铺天盖地的红色血丝包裹的画面。走廊看起来干净空旷,只是在有些地方散发着诡异的红色,像一层蒙在墙壁上、天花板上以及地板边缘的阴影。唐逸猜测,那些红色的光团大概就是lev34的所在。 唐逸感觉指尖有点发痒,摘掉军用手套一看,发现手指间已经长出了一些红色的顶端有小球的霉菌一样的东西。他看了眼腕表,知道自己时间不多,马上开始拔足狂奔。水银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楼里交相呼应。唐逸此时有些庆幸水银跟着他来了,给了他一点心安的感觉。 唐逸冲到大厅里先喊了一声,“林茂臣!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 唐逸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来不及犹豫,沿着楼梯向着最高的十五层冲去。不是不能坐电梯,只是电梯里那片猩红的光泽实在是让他不想进去。他和水银两个人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旷的阶梯间,无穷无尽向上延伸的台阶看不到头。若不是两人经受过部队里的魔鬼训练,这一趟普通人得爬上小半个小时。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十分钟所有就够了。 在两个人爬到第十三层的时候,水银脚步一顿,“这层有人。” 唐逸相信水银的感觉,马上一脚踹开楼梯间的大门,进入走廊。他警觉地端着枪,每经过一间房间就用脚把门踹开进入稍作探查。忽然在前方走廊上似乎俯卧着一道人影,周围被浓浓的红光笼罩着。 唐逸跑过去,发现那个人身上已经蔓延过来不少的红色血丝,像是从地面上伸出来的一只只小手紧紧扒着他的身体。唐逸忍着恶心将那些红色的玩意儿通通扒下来,把人翻了个个儿。稚嫩的脸,原本亮晶晶的大眼睛紧闭着,正是林茂臣。 唐逸将林茂臣扶起,摘下他的手套,发现那只手已经被红色的霉菌覆盖了厚实的一层,像是长出了红毛一样。他又连忙扯下林茂臣身上的铠甲,撕开衣服,看到那些红色的“绒毛”已经蔓延至胸腰之间,甚至连胸膛上也零星生出了几片菌丝。 唐逸皱眉,“他时间不多,恐怕连半个小时都不剩了。水银,你先带他回去……” “不。”水银打断了他的话,“来得及。只要我们够快,杀死lev34的本体,他就可以得救。” 唐逸发现水银现在跟他说话总是特别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跟以前唯命是从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心中不爽,于是低下头低声嘟哝了句,“到底谁是主人啊……” 水银挑起一边眉毛,“你本来就不是我主人。” 唐逸语塞,却也知道自己这是自取其辱。他犹豫片刻,觉得水银说的确实有道理。只有他一个人刺杀lev34的话,胜算确实不大。 他忽然有了主意,从背包里拿出一只针剂,刚要往林茂臣的脖子上打,突然被水银抓住了手腕,“你给他打进去,lev34就会开始攻击他。你这是害了他。” 唐逸挣开水银的钳制,不耐烦地说,“我知道!我是先给他打一半,稍微抑制一下他的变异速度而已。就算我不是我哥我俩的智商也是差不多的好吧?” 水银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松开了手。 针剂注入后,林茂臣胸部的菌丝消退了很多,眼睫颤动几下,竟缓缓睁开了。 “……头儿?”大眼睛稍稍瞪大了些,一瞬间将唐逸认成了唐雅,充满了依赖和信任。 唐逸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你的海妖呢?” 这一句问话总算揭开了缭绕在林茂臣头脑中的一片轻雾。他的眼神愈见清晰,却也蒙上一层迷茫。 “我们追踪那架迷你机,发现是叛军在运送一些看起来已经到了感染中期的军人到210区。他们给那些人逐个进行身体检测,然后将他们放入城区内。那些士兵都是自愿接受感染的,而且他们在进入城区一个小时后迅速进入了感染后期,身体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肌肉比以前饱满发达的多,行动敏捷迅速,而且似乎有一定的智力,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后来我们突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蓝隍还有老大他们掩护我逃跑来找你们求救。”说到这里,林茂臣紧紧抓住唐逸的手臂,“叛军人太多了,我们要怎样把他们救出来?” 唐逸叹息一声,烦躁地抓乱了头发,“外面的怪物待会儿再说吧。眼下首先要解决的是里面的怪物。” “里面的……怪物?”林茂臣有些困惑,又有些不确定似的,“这座大楼怪怪的……我进来以后一直觉得喘不过气来,身体还痒得厉害……” “你看看你四周,能看到什么吗?” “……红色?” “对,我和水银还有事要办,你在这里等我们,但是要小心那些红色。它们朝你逼近的时候就朝楼下跑。明白了吗?”唐逸抓着林茂臣的肩膀一字一句说道,目光锐利认真。林茂臣不由得乖宝宝一样点点头。 唐逸站起来看向水银,“咱们走。” 越是接近顶层,红色也愈发稠密。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粘液,呼吸起来粘滞不堪。随便的转一下头,便能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湿软的东西从脸颊边蹭过。与此同时唐逸身上开始发痒,又隔着铠甲无法抓挠,十分难过。唐逸回头看了水银一眼,“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水银微微垂下眼帘,淡淡地说,“别废话了。我会保护你,直到这个任务完成。” “少来……小爷我不用人保护。”唐逸不满对方这高高在上的调调。 水银漠然地与他擦肩而过继续前行,“唐雅死了,你是这个世上与他最相近的人。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唐逸平时最讨厌别人说他跟唐雅有多么相似。不过现在,听到海妖这样说,他却有些心疼。 明明对方都已经死去了,还要为了一个仅仅是长相一样的陌生人拼命。 如果当初被选入战队的是他而不是唐雅,是否这份一生一次矢志不渝的感情也会属于他? 唐逸强迫自己扔掉刚才的想法,迈着大步追上去。 到十四层和十五层中间的时候,四周的红色忽然躁动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们直逼lev34心脏的行为引起了怀疑。开始有许多触须一样的东西拉扯他们的手臂腿脚,而且力气越来越大,走路变得无比困难。两个人一直不敢开枪,害怕引发更强烈的报复。但是现在看来不反击是不行了。 唐逸抽出匕首,在上面撒了一些胺盐试剂,凌空向着那些红色的东西挥过去。无数细细密密嘶嘶的尖叫声,好像数不清的蚊蚋在呐喊。不多时更多的红色蔓延过来,水银骤然发声,激荡的声潮如水纹扩散,刹那间荡开了一大团逼近的红雾。 “你快走,我在后面掩护你!”水银喊道。 明明才开始相处一天,唐逸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轻易地把信任交出去。他多路狂奔,将后背和四周的一切都留给了那个强大的银发海妖。尖锐高亢的声波搅动着他四周的气流,如无数无形的刀剑漫天飞舞,将那些红色的雾气成片摧折。唐逸一把撞开十五层的大门。 在这里,红雾已经无处不在,整个大楼仿佛都浸润在一片腥臭的红色里。好似投过了一片猩红色的镜片,唐逸隐约看到了那巨大的、跳动着的丑陋怪物。无数的红色在其中聚集,搅动震颤、灵弋游走。 唐逸感觉自己撞入了一张硕大无比的蛛网,湿而软的东西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脚和咽喉。他猛烈挣动,却如网中的小虫,只是越挣越紧。 身上的瘙痒愈发剧烈,并且已经蔓延到了胸腔。四肢一阵阵发麻,好像有几千只小虫子在爬行,触觉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感觉不真切。唐逸一阵头晕,眼前片片模糊,可能是太长时间暴露在lev34中间,变异的速度加快了。 “水银……”他抬起头,却正好迎上一阵迎面逼来的声潮。只见水银被红色的雾气缠绕住全身悬在空中,却还不断地对着他唱着,那死亡之歌精准狠厉地割断了所有桎梏。唐逸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身体一软趴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一样,任他怎样捶打也无动于衷。 他抬头,看到水银并没有在挣扎,他的声潮一直盘旋在唐逸周围,细密地织就一张保护的网,却没有一丝一毫用于解除他自己的困境。甚至于,他似乎对于自己的处境浑然不觉。 唐逸看到了,那种红色的菌丝已经开始蔓延到水银的颈项了! “水银!!!”唐逸情急之下,从背包里抽出一支针剂,注入自己的身体。菌丝迅速消退,麻痒的感觉也随之灰飞烟灭。他面前的世界变得无比清晰。漫天漫地的红色血管,蠕动着、跳动着,向着他推挤过来。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原本攻击水银的所有触须同时转移目标,向着唐逸铺天盖地涌来。 唐逸转身,用他今生最快的速度迈动双腿。两旁延伸过来的触须不断试图绊倒他,他摔倒了两次,都连滚带爬地重新跑起来。他不敢回头,害怕一回头就看到之前见过的死亡之潮向他当头压下。 近了……越来越近了…… 那巨大的丑陋的、仿佛由无数肿瘤聚合而成的心脏静默地“凝视”着他。从lev34的角度看,唐逸也是病毒。这狂奔而来的病毒载体速度太快了,触须没有办法捉到他。 不过没关系,它还有最后一道防线。 唐逸跑到最接近心脏的地方,猛地单手一撑护栏翻上去。他将剩余的所有针剂分两只手握劳,所有力气蓄于大腿,猛地蹬了出去。他变成了一支破空而至的箭,直直刺向lev34的心脏。 然而与此同时,从那鼓动的肿瘤间,猛地射出一条肉刺。 足有婴孩的手臂那样粗的长鞭一般的肉刺,精准无误地刺入了唐逸的身体。 第28章 营救任务(16) 唐逸并没有感觉到疼。那粗大的利刃从他的腹部穿过,他却只是感觉肚子一麻,然后像是被拔了塞子的浴缸,所有力气如同满池的水迅猛地随着血液从身体破损的地方漏出去。 他有一瞬间不相信自己的腹腔已经被贯穿了,只是觉得身体迅速变冷,力气也像是被无形的吸管给吸走了,手一软,几只针剂掉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不……” “唐雅!!!”声嘶力竭的喊叫,叫的却不是他的名字。唐逸迟疑地转过头,看到银发的海妖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悍然的生物能如飓风般席卷过来,大片大片的红色粘稠状的lev34器官漫天飞舞,擦过海妖如雪霰般飞扬的发梢,竟有一种梦境一般凄艳而恐怖的美感。 唐逸的意识在迅速抽离,他只来得及抓住一片思绪:我要死了吗? 水银看到唐逸的身体被贯穿的霎那,恍然与在他噩梦中闪现了无数次的、唐雅被数道激光枪射中的场面重叠。唐雅猛地推开他,身体被激光束强大的力量推成一张弯弓,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尖叫,便倒了下去。 那噩梦一样的场面一遍一遍在水银脑子里回放,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后面发生的事。 水银只是隐约记得自己杀了很多人,用自己那双修长的手指硬生生将人的血肉撕开,器官在脚下被踩碎。一切都是混乱的,等到他恢复意识,已经躺在海妖战队的医院里了。 他们不肯告诉他唐雅的状况,只是把他带去了疗养大厅。在那里生活着几十只等待死亡的海妖,连那池中的净化海水也浮荡着一层死寂的味道。但是水银总是不相信唐雅死了。那个从他意识刚刚觉醒的时候,就一直照顾他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不是说心有灵犀的人,一方死了另一方心里会有感应吗?为什么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感觉不到,一定是唐雅还没有死! 抱着这个信念,他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唐雅,却没想到一切都是骗局。 唐雅真的死了。 如果在疗养大厅就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他就不会出来了。 这个世界对他们这些海妖来说肮脏又陌生,生存的意义只是为了留在自己所爱的人身边杀戮。甚至就连这份爱也不是自己选择的。失去了唯一的倚靠,唯一的目标,海妖漫长的生命只是诅咒。 不如归去。 可是基地为了继续利用他为他们杀人,竟然找到了唐雅的弟弟……那是双胞胎吗?即使对于人类来水也极为罕见的双生子……为何唐雅从来没对他提起过? 他和唐雅相伴十年,唐雅竟然一个字也没对他说过。明明是朝夕相处的绑定关系,水银却蓦然发觉自己对唐雅一无所知。唐雅人前严厉,人后温驯,但都是一样沉默寡言,他有一面,是水银无论如何努力也触碰不到的。 越是不说,越说明这个弟弟对他来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水银决定保护唐逸,却不仅仅是为了唐雅,也希望能找到一个让自己死去的机会。 为了保护唐逸而死去,唐雅再见到他的时候,估计不会太生他的气吧?毕竟,自己浪费了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生命。 可是现在,这个世上最接近唐雅的人却再一次在他面前被摧毁。绝望和愤怒带来的的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爆发感再一次将他吞没。他的神思变得漂浮混乱,体内能量爆发,形成一片以他为中心的能量场。在这种时候,他的能量不再受声音的局限,而是随着他手臂的每一次挥动而盘旋搅扰。四周的lev34的*都在燃烧,但与此同时,他身上那些红色的菌丝也生长得更快了,逐渐逼近他的下颚。 但是他顾不上了。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所有伤害唐雅的存在! “水银……” 突如其来的微弱呼唤,另水银燃烧的身体骤然一震。 唐逸挣扎着抬起头,一口血从他嘴里溢出。但他硬生生地没有昏过去,而是死死盯着面前那丑陋的怪物。 即使是那颗巨大的心脏,此时也有些惧怕。本该死掉的病毒携带体还有生命迹象。于是从它的肿瘤间迸射出更多的肉刺。但是海妖的能量破空而来,一些肉刺被那气流高频率的共振搅得粉碎。更多的肉刺喷射出来,只是这一次攻向的却是海妖的方向。 唐逸将剩下的五只针剂中的两根咬在嘴里,右手抓起一根猛地刺入穿透他身体的肉刺上。那心脏发出一阵类似于嚎叫的低吼,肉刺猛地缩了回去,带着唐逸也一起冲向那巨大的心脏。唐逸看准时机,每手抓了两只针剂,在与心脏接触的霎那,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大喝一声,将剩下的四管针剂同时注入lev34的心脏之中。 一霎那那巨大心脏有规律的跳动停顿了。接着是一声恐怖的低吼伴着突然加快的心脏律动。唐逸用力扒着那些湿软而粗糙的肉块,随着没有规律的起伏颠簸飘摇,摇摇欲坠。水银原本已经弥漫到咽喉的菌丝随着心脏的衰竭而消退了些许,一声悍然的尖啸化作巨大的剑刺入心脏之中。 lev34最后颤抖了两下,停止不动了。原本鲜红滚烫的皮肉也开始迅速冷却萎缩。 唐逸知道试剂生效了,大功已成。意识一松,手也跟着松开了。 他感觉自己在向下坠落,但是很快的,一双稳健的手臂将他猛地捞起。水银一手抓着心脏垂下的一条肉刺,另一手紧紧环着唐逸。怀中的身体在迅速变冷,那张扬起的面容刺入水银的瞳孔,不堪的回忆再次将水银吞噬…… 为什么想要保护的人却总是同样的结局? 水银用力将他们两人荡入最近的楼层之中。lev34的主体死去,失去活力源泉的血丝也开始干枯扭曲,从鲜红一点点向黑褐色转变。水银找了一处干净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将唐逸平放在地面上。 腹部的伤口那么大,血肉模糊的一片,唐逸长大嘴巴喘息着,眼睛挣得大大的,不知是恐惧还是难以相信,直勾勾地瞪着水银,手紧紧抓着水银的一缕头发。 唐逸不想死,他现在好害怕。死亡从未离得这么近,他原以为自己是条汉子,是不可能害怕的,大不了尘归尘土归土。 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没有人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面对那再也不存在的无穷无尽的永恒。 世上最恐怖的并非身陷地狱,而是不再存在。 看唐逸的样子,该是没有办法了。但水银还是执着地将双手按上去…… “唐雅……这次我一定会救你的……”空洞的蓝色眼睛痴痴地凝视着和爱人相同的面容,水银张开嘴唇,另天地为之静谧的绝美曲调潺缓而出。 海妖古老的治愈之术,也是最美妙的歌声,传说在古代海妖最顶尖的侍僧可以从死神手中抢回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病人。如今,那可以治愈身体创伤的歌声虽然已经失传了,但是这么多年,唐雅一直在致力于搜寻那世上最动听的曲调。他相信那曲调是印刻在海妖们的本能之中的,只要想办法唱出自己自己最动人的歌声就可以了。 水银闭上眼睛,想象着唐雅此时就躺在自己面前。某个突兀的记忆片段闪回,也是现在这样,他跪坐在唐雅身边,双手贴在他的伤口上,尝试着唱出最美的歌来。 可是脑子空空,什么也没有。 手腕一暖,水银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唐逸正看着他。 湿润的黑色眼珠,带着对生命的留恋和不舍。 “水银……对不起……”唐逸的声音那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我……骗了你……” 水银死死瞪着唐逸,眼神接近凶狠,“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最动听的歌,他能想到的,只有唐雅教给他的那首。可是从前那首歌只有在催眠或者迷惑人心的时候能产生效力,从来没有做治疗用途使用过。他本来也不是擅长治愈术的海妖。 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水银还记得,自己初次在饲养大厅里醒来。当时他已经被转移到了横向放置的“认知基础设定”装置中。那是一个密封的圆形舱囊,就像半透明的水晶棺材,手脚上面都连着许多导管,被强制扒开没有焦距的眼睛直愣愣对着屏幕上不断闪动的影像,斜上方伸过来的两根针管不时往眼睛里面滴入人造泪液,防止角膜干裂受损。耳朵旁边也不断有和缓低沉的声音日以继夜对他灌输着海妖们从一出生就不由自主相信并遵从的“常识”。 “海妖与人类是友好的主从关系。海妖应该尊重并服从人类的指令,因为人类为海妖提供适合的生存环境,并且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海妖的整个族群,帮助你们生息繁衍。如果没有人类,海妖早已灭亡。海妖应该对人类怀有感恩之心,要尽力为人类效命……” 水银就是在这样的声音里猛然间有了意识的。他最初脑子里空空如也,困惑地抬起手,却发现手被很多透明的条状物体缠绕着,脸上罩着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他口鼻里输送难闻的气体。他费力地扯开手上的导管,血从被刺破拉伤的地方溢出来。他扯开面罩,挥开了不停往他的眼睛上滴水的针管,却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一个无比狭小的空间里,连翻身都困难。透过模糊的乳白色玻璃,刺目的光影晃动着,令他惊慌失措。 他用力拍打着玻璃,胸腔因为紧张和恐惧剧烈起伏着。他不知道怎么说话,口里发出无意义的喊叫,但是只有一丝丝蚊蚋一般的轻响透出厚厚的玻璃。 窒息一般的恐惧感令他力量爆发,整个认知设定装置就那样炸开了,四分五裂。接下来的一切混乱非常。他只记得很多人在追他,在对他射击。他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伤害他,本能地用超声波还击。他慌不择路,却还是幸运地冲出了那个布满玻璃罐头的地方。外面的空气腥臭不堪,远处黑色的大海隆隆作响,天空中乌云密布,厚实地包裹着整个星球。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十分惊恐和失望。 仿佛在他的意识深处,他知道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躲进了一座高大的房子里,钻入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把身体缩成一个球隐藏在架子后面的黑暗里。他又冷又饿,瑟瑟发抖,恍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对他都有满满的敌意。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活下去。 这样躲了不知道多久,他听到储物室的房门有响动。脚步声逐渐逼近,水银的背鳍因为紧张恐惧而张开,尖锐的手指死死扣入地砖的缝隙间。 然后一张清俊的面容出现在视线里,在看到他的一瞬,微微一愣。 水银猛地后退,冲那陌生人发出嘶嘶的警告声。那个人类跟其他那些追他还攻击他的人类不同,没有马上接近,只是略带好奇地打量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静如一汪深海,不兴波澜,却无比安宁可靠。 那人冲他走了一步,水银猛地将身体贴在墙上,背鳍向着两边展开。他发出一声利啸以示警告,震碎了架子高处的几只玻璃杯子。 那人停下脚步,眼珠微微转动,抿了抿嘴唇。 然后他蹲下来,与水银平视着。四目相对,嘴唇轻轻开启。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水银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旋律。歌喉并非天籁之声,但是轻缓的哼唱,婉转地带着几缕哀伤。虽然听不懂词,但那绵绵不绝如缕的愁思,化作无形的手温柔地触摸着他的面颊。他的戒备和惊恐在旋律一波一波潺缓推开的力量中渐趋纾解,他想着,能唱出这样动人的曲子的人,一定不会伤害他的。 这样的人,一定可以保护他……从这个混乱的、腥臭的、肮脏的世界里,把他拯救出来…… 泪珠滑落腮边,在坠落的霎那凝结成夺目的珍珠。水银找到了那种感觉,他仿佛能感觉到唐雅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哼唱着那简单却动人的旋律。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第29章 营救任务(17) 唐逸的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成了一团浮荡的雾气。他隐约看到遥远处一团柔和的闪光,无比平静安宁的感觉像棉絮一样簇拥着他疲惫的身体。 他感到自己在向上升起,手中却仅仅攥着一缕银色的发丝。那发丝从身后遥远的深渊中蔓延出来,不知尽头。 他犹豫了,为什么要紧紧抓着这一缕头发呢?这么累,不如松开手的好…… 反正那团光,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渺茫的歌声从四面八方漫溢过来。那歌声之美难以形容,一霎那所有的光都变得暗淡,雾气翻卷着推开,连星辰都为之沉醉坠落。在唐逸昏沉的脑海中,歌词已经消逝了,旋律本身化作可以触碰的具象——一条月光织就的长练,最上好的丝绸也无法媲美的柔软温存,将他轻轻缠裹。在那样的怀抱里,唐逸恍然间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世上最安全舒适的港湾,变成了一个什么忧愁和恐惧也没有的婴孩。 如果可以一直在这歌声里,就算是后面那黑乎乎的深渊,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感觉到那月光织就的鲛绡拥着他缓缓下降。头顶那团明媚温暖的光越来越远,这另唐逸心中有一丝丝的失落。不过愈发旷远高亢的歌声骤然拉回他的神智。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大楼一层大厅侧面的一张沙发上,原本血肉模糊的腹部此刻已经被绷带工整地缠裹好了。谭明渊正在收拾他的医药箱,医疗手套剪子手术刀缝线之类的一样一样摆放整齐。见他醒来,谭明渊笑道,“你命真大。肚子上被开了个洞都可以活下来。” 唐逸环顾四周,除了灰烬正在准备针剂,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水银呢?” “他带着其他人去十五层,朴世焕要亲自检查一下lev34到底是死亡还是进入休眠。”谭明渊说着,瞥了他一眼,“不过你放心,水银虽然有些力竭,不过状况比你好太多了。你能捡回一条命,还要多亏他。话说回来,我倒是不知道水银会治愈之术?他是怎么给你疗伤的?” 唐逸茫然地看着兴高采烈满眼狂热的谭医生,“我……我不知道啊……水银救得我?” 那绝美的歌声,果然是他……唐逸感觉心头发暖,酸酸软软的。 谭明渊失望地啊了一声,“算了,等回去我再问他吧。” 吧唧一下,是灰烬给他注射了一针止疼剂。灰发海妖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接下来,最好不要进行剧烈运动。否则伤口会撕裂。” 唐逸哦了一声,“lev34死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想办法出去救人?” 谭明渊猛地用手一戳绷带,满意地听到唐逸一声嚎叫,“这你就别操心了。反正以你现在的伤势,乖乖跟着朴世焕博士他们一起撤退就好。营救鹤田他们的任务,就交给诺兰林茂臣bob他们。” 少顷,其余人都回来了。朴世焕说lev34还有一丝生命迹象,说明还未完全死亡,不过这回受的创伤不小,短期内是没有办法恢复的。他甚至还采集了一截布满还未来得及散开的孢子囊的触须,装在真空玻璃瓶里。 众人决定稍事休息,半个小时后分两路出发。唐逸谭医生带着朴世焕和那个研究员先行撤退,去预定地点登上迷你机先回第八师。其余人则在诺兰的带领下搜寻鹤田james和另外三只海妖的下落。 水银依旧沉默地站在角落的阴影中,脸色苍白如纸。唐逸龇牙咧嘴地坐起身,捂着肚子挨到水银身边,从背包里拿出来一条巧克力能量棒递给水银。 水银看了他一眼,“不必,你吃吧。” 唐逸抿抿嘴唇,“谢谢你救我啊……” 水银摇头。 唐逸低头专心撕着能量棒的包装袋,其实心里已经烦死了。为什么跟水银的气氛这么尴尬……任务结束以后怎么办?水银会选择追随哥哥离世,还是会被安全部割掉声带活下去?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水银会选哪一个。唐逸忧心不已。虽然他其实跟这只海妖认识不久,但竟然也已经开始操心了。 海妖真是一种擅长蛊惑人的生物啊…… “你哥哥从没跟我说过你。”水银忽然出声。 唐逸嘴里含着一大块巧克力能量棒,含糊不清地说,“是……是吗……” “为什么?你们关系不好吗?”水银转过头来,垂眸认真地看着他。 唐逸努力嚼着巧克力棒,半晌才说,“算是……不太亲密吧……” “可是你们是双胞胎。” “双胞胎怎么了?谁规定双胞胎就一定要相互喜欢啊?”唐逸说着,却觉得嘴里的巧克力有点儿太苦了。他烦躁地把巧克力扔到一边,把手在裤子上抹了抹,吸了吸鼻子,“喂……回去后,我们怎么办?”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他最害怕的问题。 水银转开视线,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我会保护你完成这个任务。回去后,一旦军方知道我已经识破你,你就可以离开战队了。去找一个别的工作吧,军人太危险。” “我你就甭操心了。我问的是你。”唐逸习惯性地想摸烟,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早知道会穿帮,就不戒烟了。 水银一愣,“我?” “你会跟我哥一起去死是吗?” “……你不用管我。我们本来就是不相关的人。” 唐逸沉默了一会儿,用脚尖在地板上摩擦了两下,低着头用特别随意的语气问了句,“你要不要考虑假装没有拆穿我?我们配合着在人前做做样子。这样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 水银眉心微蹙,转头望着他,“你在开玩笑?” “我没有。”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水银冷笑一声,“我并不想活下去。他们要拿我做什么实验,我也不在乎。我救你,也不是因为对你有好感。只不过是因为你是唐雅的弟弟而已。” 唐逸早就看出来,水银已经自暴自弃,在放弃生命的边缘。可是有时候,又仍然从那双美丽的蓝眼睛看到一丝祈求的冀望。 唐逸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或许自私的成分更多一点。他不想水银死…… 唐逸抬起头来,也懒得再客气下去了。反正大家都已经拆穿了,他还装什么文雅。他一步步走近水银,单手撑在水银身旁的柱子上,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瞪回去,“你这只海妖,简直是外强中干。你真的就打算这么死了吗?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不想为他报仇吗?资料上写的那么含糊,一看就是有问题,难道你就不想查一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哥对你的救命之恩?白白浪费掉他一条性命?你以为这是我哥对你的期望?” 水银的瞳孔骤缩,背后的鳍微微张开,周身气流涌动,无声的风卷起唐逸额前的发丝。唐逸感觉到水银眼睛深处燃烧的仇恨,但也还有一丝困惑和迷茫。 “我一直都想加入海妖战队。”唐逸凑到水银耳边,低声叹息道,“不如,我们相互帮助,人前做做样子。你帮我留在海妖战队,我们一起找出真相。两全其美。” 水银冷冷地瞪着他,现在的唐逸,跟唐雅一点都不一样。 说到底,这个徒有皮相的弟弟,不过是嫉妒唐雅的地位,想要取而代之而已。水银对面前的男人,产生了一股浓浓的反感。 可是,他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 唐雅替他挡枪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完全想不起来?为什么原本的自己人要突然射击他们? 恰在此时,诺兰发出命令,“大家差不多收拾收拾。我们要出发了。” 唐逸和谭明渊带着朴世焕和研究员eddie往相反的方向走。此时的210区已经不再空旷了。大街上晃荡着几名末期感染者,看到他们便饥渴而迅速地冲过来。唐逸不想引来更多感染者,命令水银和灰烬用次声波共振震碎那些感染者的脑袋。其余突破了声波防线的,都被唐逸的匕首一刀插入大脑。 这些末期感染者行动迅速力气强大不说,攻势也一直不紧不慢。唐逸一路杀下来,肚子疼得厉害,好像伤口有些渗血。他额头冒汗,咬紧牙挥舞着手臂,刺杀的动作干脆利落,匕首仿佛长在了他的手上灵动飞舞,锋利的刀刃刺出整齐的伤口,血沫随着杀伐飞舞,却并没有沾在□□的皮肤上。 可是唐逸发现了新的问题。那些末期感染者的攻击,似乎有一定套路。他们在有意无意的把他们往一条路上导。这种异常的感觉令他不安,但是眼下除了被导向那条名叫“pandora”的长街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 一转过街角,他就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陷阱。 就连鹤田和james也是这陷阱的一部分。 在他们面前,几十个身着自由同盟的黑蓝色战斗服的叛军同时举起激光枪对准了他们。最中间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却正是曾在屏幕上见过的“平等使者”——lee。 第30章 营救任务(18) 唐逸等人猛地停下脚步,eddie发出惊恐的抽气声。就连一向文雅的谭医生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应该在避难所出口那边等待小队投降吗? 现在现场的情况是:敌方,大约三十多名装备精良的叛军战士,后面还有一架最新型号的中型飞行器。而反观唐逸这边,真正有作战能力的只有唐逸、水银和灰烬。有水银在原本不用担心,但是唐逸在刚才的战斗中就发现,水银的力量减弱了很多,岂止是很多,简直就是在勉强撑持。虽然他看起来仍然腰身挺直,神色冷峻。但是他身上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一直散发的淡淡光泽,皮肤也有些发青黯淡,射出去的声波原本可以一次性横扫大约十几个目标,现在能击倒两三个目标已经很不错了。刚才一路杀过来,干掉的感染者恐怕还没有唐逸多。 唐逸原本就觉得纳闷,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水银究竟是怎么把他救活的。水银有这般的力量,为啥还没有解放海妖统治世界?而且他为什么没有复活唐雅? 现在看来,这种力量虽然强大到恐怖,但也是要付出相当代价的。 也就是说,现在真正能作战的,只有他和一个主攻精神治愈术并不十分擅长作战的海妖灰烬。而他也身受重伤,伤口火辣辣的疼着,额头上冷汗直流。 情况,真的很不乐观。 看着他们,张开双手,满意地微笑着,“欢迎加入自由同盟。” 朴世焕紧紧抱紧自己胸前的皮箱,低声说,“不行……不能把这个交给叛军……” 唐逸端起枪挡在众人身前,同时借机用枪托按开了耳麦上的通讯器按钮,然后冲lee提气喊道,“你要干嘛!” 的眼光落在水银身上,又看向朴世焕,手中把玩着一只精巧的怀表,不断地开合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他用朗然的声音说道,“我时间很紧,你们也知道现在自己没有胜算。是投降还是被我们强行带走,给个答案吧。” 唐逸心想,如果能够拖延时间,说不定诺兰他们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有时间过来增援。于是他喊道,“投降的话你带我们干啥去?” 微微一歪头,似乎稍作思考,“我们需要的,只是水银和朴博士而已。其他人嘛,杀你们就是了,只要你们不反抗的话。” 唐逸哼笑,“你们叛军能做出屠城这种事儿来,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哈哈哈哈!”爽朗的大笑,lee的眼神一凛,“你以为你们还有选择么?所有人,给我活捉那个白发海妖和朴世焕,其他的人,不用管死活!” 唐逸心神一凛,正打算迎战。就在此时水银忽然大喝一声,“慢着。” 海妖从唐逸身后走出,直视着混血男子深邃的双眼,“我可以投降,你们放其他人走。” 刚想反驳,却见海妖从腰间的武器带上抽出一把小巧的激光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很可惜,我和朴博士,你们只能选择带走一个。如果你不放他们走,恐怕就只能抬回去海妖尸体了。” 唐逸傻了眼,没想到水银竟然来这一手。他猛扯水银的手臂想把他拉回来,“你特么疯啦!”然而水银不为所动。 也没料到这种状况。但很显然,比起朴世焕,他们更重视水银。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威胁唐逸等人的时候,把海妖的名字放在了朴世焕的前面。 虽然不知道叛军为什么这么想要一只海妖,不过水银猜测他自己才是这一次叛军行动的目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用自己的命为筹码来谈条件。 反正他也不在乎会发生什么了。 与水银对峙片刻,被打败了一样举起双手,“好好好,我放他们走。你可以把枪放下了。” 水银冷声道,“我要看着他们安全离开。” 眼睛深处怒气翻涌,真是失算,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他们控制住,谁想到这个海妖竟然能猜到他们的心思…… 他咬牙道,“让他们走!” 其余人迟疑地面面相觑,唐逸咬牙切齿,却也只好转头对谭明渊耳语道,“你和灰烬带着他们两个先走。” “……你呢?” “我留下……” “……跟我们走吧。” 唐逸摇摇头,“他毕竟救了我一命。” “喂!都放你们走了,再不走我要反悔了!”lee不耐烦地喊道。谭明渊长叹一声,转头对灰烬和另外两个科学家说,“我们走!” 他们四人迅速撤离,水银皱眉看着仍旧待在他身边的唐逸,“你也走。” “别特么废话。”唐逸把枪往地上一扔,把腰间的武器带也解下来扔在地上,举起双手面对着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三十几只枪口,“老子也投降!” 微笑着,一边朝他们走来,一边慵懒地拍着双手,“还真是主仆情深啊。那么,水银,可以放下枪了么?” 唐逸用余光紧紧盯着水银的动作。看着海妖缓缓地松开握枪的手。 在那一瞬间,是所有一直神经紧绷的士兵们意志最松懈的时刻,毕竟在叛军看来,他们两个已经没有武器了。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唐逸忽然如离弦的箭一样扑将上去,身后激光束交织成了一张光网,甚至烧烂了他后背的战服。但他还是得手了,凌空曲起膝盖顶在lee的肚子上将他整个人扑倒,从靴筒中抽出匕首横在平等使者的喉间。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射击马上就停止了,毕竟谁也不敢担上误杀首领的罪名。 唐逸喘着粗气,忍着肚子上撕裂的疼痛。血已经浸透了他的战衣。他拎着lee的领子站起来,紧张地看着四周,“都别动!” 受制于人,却没有惊惶之色,甚至还低声笑了,笑声听起来有点变态。 “真是没想到……你的身手也不赖嘛。” 唐逸瞪着水银,“你赶紧滚!” 水银却没有动。 “如果海妖敢走,你们就开枪!”lee突然命令道。唐逸气得一踢他的膝弯,踢得lee咣当一声跪在地上,匕首在脖子上压出血珠,“你闭嘴!” 众叛军士兵面面相觑不敢动手。但这时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一定军衔的叛军将领忽然喝到,“抱歉了首领……”只见那个将领将枪口缓缓对准了lee。 唐逸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更诡异的是,lee虽然表情不满,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个关头,枪却并未来得及响起。一柄□□噗嗤一声从哪将领的咽喉间刺穿,那将领睁大眼睛倒了下去。 □□利落地抽出,在空中化出半月形的弧线,刀锋上的血液被潇洒帅气地甩开了。鹤田匠真冷冷地逼视着唐逸,脸上的血污遮不住武士身上漫溢的煞气。 唐逸虽然讨厌这个小日本,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很有范儿…… 紧接着尖利的海妖之歌从四面八方澎湃压下,孔雀玫瑰蓝隍七风从四个方向逼近,强悍的生物能形成巨大的旋风,叛军的血肉之躯在其中如炸弹一般接连爆裂。同时诺兰扛着巨大的高能激光枪,林茂臣james也端着微波枪扫射。原本包围着唐逸和水银的叛军忽然成了瓮中之鳖,刹那间死伤惨重。 唐逸心情稍稍放松,忽然腹部伤口被lee猛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痛呼倒地,再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中型飞行器强硬地冲入包围圈,停在由几名叛军已经护送着跑开的lee面前。lee在上机前回头看了唐逸一眼,笑容邪气,而后便消失在舱门之后。 飞行器很快冲走了。被留下的叛军忽然开始纷纷倒地,竟是吞服了藏在口中的□□自杀了。鹤田猛地掰开一名叛军的嘴阻止他自杀,强行掏出了他口中的药丸,想要留下一名活口带回战队。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时分,他们面前剩下的是叛军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从远处一点点聚拢过来的感染者。 林茂臣提醒道,“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开始消毒了!” 鹤田点头,“我们马上撤离!刚才接到谭医生发来的坐标,他们在废城里等我们。” 水银忽然毫无预警地倒了下去。唐逸一看,刚想起身上前查看,却也同样觉得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s上前查看唐逸,而蓝隍则去查看水银的状况。 “失血过多。”james得出结论。 蓝隍也回报道,“过度使用生物能造成身体无法负荷。” 鹤田神色复杂地看看水银,又看看唐逸,“背上他们两个,撤退。” 第31章 契约(1) 唐逸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在他大概五岁的某个晚上。窗外风雷呼喝,暴雨滂沱,破旧的窗帘被吹得飘飞不止,隐约如同暗夜里低泣的魂灵。唐逸从自己的床上溜下来,钻进了唐雅的被窝。 唐雅也吓得睡不着觉,在被子里的身体微微发抖。唐逸钻进来以后,两个幼小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手臂相互环着取暖。 他们两个小时候是不必说话就可以交流的。黑暗中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望着,相互安慰。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这是唐雅的眼睛对他说的话。 唐逸眨巴着眼睛,咧嘴一笑,意思是,“这话我来说才对!” 低低的笑声,唐雅用眼角瞥着他,“是谁吓得跑到我床上来的?” “我是怕你害怕!” 幼年的唐雅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摸摸唐逸的头发,“笨蛋,明明我是哥哥!” “我们是双胞胎,是平等的!” 正在此时一道惊雷炸响,仿佛窗外爆炸了一颗炸弹一样。唐逸低叫一声缩到哥哥怀里,唐雅也紧张得紧紧抱住弟弟。 其他床铺上有一些小孩子已经吓哭了。但是唐逸此刻觉得无比安心,无比安全。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不会再那样亲密地抱着、仿佛一个人一样了。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头,大概是两个人开始想要从对方独立出来的时候……谁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愿意当别人的影子。就算是双生子,也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权利。 可是在追逐区别和独立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失去了另一样世上难得一见的东西——那心灵相通的安稳和完整。 唐逸睁开眼睛,看到了明晃晃的灯光。四周致密塑料搭建的隔离壁反射着那缺乏感情的光线。他正躺在一张病床上,手臂上插着输液管,隔离墙外偶然有人影来去,都穿着密实的防护服。 唐逸觉得疼脑发胀,动了动手指头,一股麻痒的感觉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口中干涩,喉咙肿痛,他咳嗽了两声,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 他用力扯掉手背上的输液管,撑着床铺坐起来靠在身后厚厚的枕头上。肚子上一阵钝痛,他掀开被子,撩起病号服,看到肚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你的身体素质真是不错,受了那么重的伤失了那么多血,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唐逸转头,看到旁边有一个半人高的机器人,头顶是一个显示器,上面显现着一个可能是医生的印度青年面容。 唐逸用嘶哑的声音问,“这是海妖战队?” 医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按部就班地念台词一样说着,“按照规定,你们所有队员都要先经过三天的隔离观察。今天是最后一天,你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唐逸左右看了看,“其他人呢?水银呢?” “除了十四队阵亡的三名士兵和三只海妖之外,其他人也都在隔离休养,恢复得也都差不多了。不过你的海妖状况不是很好,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医生说得风轻云淡,好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唐逸却不淡定了。他一把掀开被子,费力地扭过身体用力抓住机器人的屏幕,“我想见见他。他的精神状况可能很危险……” “那也要等隔离期结束。你现在有轻微的脱水症状,先喝点水吧。”机器人手臂拉长,夹子一样的手里夹着水杯。唐逸也不客气,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总算顺过点气来。他一转头,却发现机器人的屏幕已经黑了,那个医生走了。 唐逸筋疲力竭一般倒回床上,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的海妖战队……整了半天这么好的福利待遇都是靠赌命换来的……” 才第一个任务就这么惊心动魄,还和叛军最高首领之一亲密接触,唐逸很想问候总队长的祖宗十八代。说一句叛军能控制感染者、研究所里有怪物就那么难吗?之前在陆军也做过玩儿命的任务,但至少情报还不至于歪得太离谱。这一回的情报完全跟没有给一样嘛! 看来基地最得意的情报系统,在最前沿的海妖战队执行任务的战场上也一样漏洞百出。 最令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叛军那么想要得到水银?甚至于,朴世焕也不过是个鱼饵而已。 基地同样重视水银,但是似乎还没有重视到叛军的高度。要知道,叛军首领可是为了一只海妖亲自出马一身犯险,这对于安坐在利剑里的那些人类顶尖智者来说根本是不可想象的吧? 唐逸伸手摸自己的腕表,却摸了个空。他环视四周,也没找到自己腕表的踪迹。 看来是被安全部或战队收走调查了。唐逸觉得很不舒服,腕表这么私密的东西,说拿走就拿走,连问都不问一句。以前在陆军,最起码还有点*吧…… 唐逸休息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塑料房间的开口拉链终于被人从外面拉开了。几个穿着密封防护服的医生扯开他的病号服,拿着各种仪器对着他一通乱看,测量心跳血压还抽了血,又让他伸舌头又翻眼皮的,折腾了一阵后一名医生做了结论,“没有感染迹象。可以解除隔离。” 其中一个医生摘下面具,正是之前在屏幕上见过的那个浓眉大眼大约三十来岁的印度医生,胸前挂着名牌:rajbandyopadhyay(罗什.班多巴提亚埃)。 “你现在身体仍然比较虚弱,伤口也还没有完全愈合,这一个月都要卧床休息,不用参加训练。”名叫罗什的主治医生低头在平板电脑上写着病例。 唐逸根本不管这一套,掀开被子跳下床,“水银呢?” 医生啪的一声合上了平板电脑的翻盖,抬起还没睡醒一样的眼皮,“你现在去他也没知觉。” 唐逸抓起刚刚护士摆放在他床边的军装外套披上,趿拉上拖鞋站起来,拍拍医生的肩膀,“这两天辛苦了兄弟。不过我是那海妖的主人,麻烦告诉我他在哪儿成不?” “……三十七楼第二重点监护病房。” 唐逸出了病房,才发现他现在已经不在海妖战队了。走廊的一侧是一排明净通透的落地窗,窗外是林立铺展到天边的钢铁森林,被永恒暗沉的天光染上一层淡淡的灰蓝。大大小小的飞行器迷你机在窗外错落川流,宛如无数交舞在林木中的丝绦玉带,蔚为壮观。 唐逸看到横亘在天际那冲入云霄的利剑,极简平整的金属外壳映射着九天之外难得一见的日光,使得整座大楼金煌灼目,圣光万丈,睥睨天下。 “燕都……” 走廊上很是清静,除了偶尔来往的护士和医生,很少看到其他病人。没有人阻拦他,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慢慢进入电梯。他脑子里仍旧空茫茫的,似乎还没从昏迷的迟钝中回转过来。漫漫黄沙、废弃的城市、空旷的研究所、恶心的怪物、还有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平等使者。他差点以为自己没办法活着回来了。 如果没有水银,他肯定交代在那里了。 想到银发海妖,唐逸心中泛起淡淡的雀跃。和水银并肩作战的记忆清晰到毫发毕现,当时还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来,竟默契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好像,他们并非第一次一起行动一样。 但是一想到水银得知唐雅已经死去的消息后那空洞的眼神,唐逸的心又揪了起来。 门开了,三十四楼比他刚刚所在的三十楼还要安静。他找到“第二重点监护病房”,轻轻转动门把手。 模糊的塑料隔离房中隐隐可见银白色的身影静卧。此时隔离已经结束,塑料拉链拉开着,唐逸小心翼翼地掀开塑料帘子。 水银闭着眼睛陷在柔软的床铺中,脸上罩着呼吸面罩,水银泻地般的长发铺展在床铺上,整个人苍白得如一阵轻烟,转眼就要散却。 唐逸在床铺旁边坐下来,眼睛直勾勾看着水银线条清雅的侧面、随着呼吸浅浅起伏的胸膛、以及那横陈在被子外插着输液管的微微发蓝的手。 唐逸鬼使神差地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手很凉,却不是死亡的僵冷,而是深海暗流中沁人的微凉。 “水银。”唐逸低声念着这两个字。水银仍然熟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唐逸叹息一声,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盘桓在他眉目之间。 如果水银一直这样不醒来,安全部会等多久? 忽然间,塑料帘子再次被掀起。唐逸悚然一惊,一回头,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鹤田匠真穿着整齐的军装,看到唐逸也是一愣。 唐逸脱口就问,“你来干啥?” 这个问题纯是好奇,本来不带一丝挑衅。但是听在鹤田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变了味儿。 “你又来干什么。”鹤田冷哼一声,反问。 唐逸本来对鹤田已经没啥敌意了,毕竟对方救了他一命。可是听这话中带刺的,他那点儿小脾气又给刺激起来了。他挑起一边眉毛,痞里痞气呵呵一笑,“你开玩笑吧?我是他主人我当然要来看看我家海妖啊?你又是我们水银什么人啊?” 鹤田语塞。他气得咬紧牙,但也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走到另一边,垂眸看着水银毫无血色的脸。 “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了,却迟迟无法从昏睡中醒来。”鹤田一向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这一霎那却倏忽柔软下来,甚至带着点惆怅,“海妖陷入沉眠,有时候是失去生存意愿的表现。你是不是被他察觉到了什么?” 唐逸心里咯噔一下,反射性地瞪了一眼鹤田,故作轻松状,“别瞎扯。我可是经过专业培训的,他和我一直都配合很好。” “那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鹤田语气咄咄逼人,唐逸也有点儿炸毛了。 他缓缓站起来,平视着鹤田英俊严肃的脸,反驳道,“那是因为我被利维坦病毒变种变出来的怪物差点捅死,水银耗费了太多生物能救我,后来又被叛军围攻。” “哼……”鹤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就知道你跟着,只会拖我们后腿。” 唐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卧槽,你这小日本特么讲不讲道理啊?!你怎么不问问诺兰没有我他们还是不是能活着出那个研究所?!你倒是一开始就被叛军抓了挺省心,我们差点儿都变成那怪物的满汉全席了!没调查清楚前就瞎比比乱下结论,就你这样还当队长呐?!老子当初当排长的时候要是都像你这么管人,手下兵早就造反了好吗?!” 鹤田习惯了医院安静的环境,突然被唐逸这一通乱吼,耳朵嗡嗡直想,“小点声!这是医院!” 唐逸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回去,嘟哝了句,“就你特么有素质。” 两个人尴尬片刻,鹤田匠真才不情愿地说了句,“刚才是我失言,我道歉。” 唐逸瞥了他一眼,倒有点儿讶异。看来这人也不是完全不可理喻。他揉揉鼻子,“算了,水银变成这样,也有我的责任。不过,你说的那个什么海妖失去生存意志,是怎么回事?” 第32章 契约(2) 海妖的生理结构决定他们的感情从本质上与人类不同。一旦与某个对象形成了情感绑定,他们的脑垂体会分泌特殊的荷尔蒙物质,刺激脑部神经,形成神经结构改变。这种改变一旦形成无法撤销,所以海妖的爱情比人类的爱情更加忠贞强烈,可以说是爱情、忠诚、亲情以及友情的混合体。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于海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更没有什么值得歌颂的,只因为对他们来说这种感情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根据2500年第三基地海妖研究中心发布的统计数据,在伴侣死亡后,有约46%的海妖失去生存意志,其中进入昏迷状态逐渐死去的占35%,主动采取行动自杀的占12%,因为长期处于抑郁状态而患病去世的占30%。也就是说,一旦失去生存意志,海妖的死亡率高达80%。——海妖生理心理特点小结第三卷 那天鹤田匠真跟他提到“失去生存意志”这个话题,鹤田说,只要水银没有认出他不是唐雅,应该就不会是那种凶险的状况。所以鹤田走后,唐逸马上调出水银病房里的投影电脑,接入自己的个人文件夹,翻出了以前瞿岚传给他的那些海妖学的书籍,找到了这段话。 他反复读了几遍,瘫软在椅子上。想到水银了无生机的睡颜,他知道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去向瞿岚报告任务失败,好让他们快来抢救水银。可是刚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停住了脚步。如果安全部知道水银已经失去了生存意志,他们会做什么? 结局无外乎两种——送去疗养大厅等死,亦或是……唐逸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是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安全部对水银的态度很是特殊。如果水银失去生存意志,会不会被送去什么奇怪的研究所解剖啥的…… 思及此,唐逸打了个冷战,脚步又撤了回来。 他在屋子里团团转了一会儿,然后接入网络,在搜索框中输入“海妖”和“失去生存意志”,把搜索到的所有文件都下载下来,挨着个的翻。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屋子里的服务机器人头上的屏幕亮起来,竟然是瞿岚。 “海妖战队十五分队所有队员,请在半小时后来安全军区医院第五十层会议室开会。” 唐逸于是更加闹心了,这下盘问是免不了了,他得想好应对的说辞才是…… 一个小时后,唐逸穿着笔挺的军装从电梯里出来,正好撞上了诺兰和玫瑰。两个人看起来都没有受伤,诺兰亲热地喊了他一声,一伸手就在他肩膀上大力拍了一下,“呦!你肚子上那个洞怎么样了?” 唐逸扯出一个笑容来,“偶尔还感觉有点儿漏风。” 玫瑰噗嗤一笑。 “嘿!金毛大猩猩!”风风火火跑过来的林茂臣灵巧得跟个猴子一样就跳到了诺兰背上。诺兰怒吼一声,转着圈想把林茂臣甩下去,怎奈对方的两条小腿儿还夹得挺紧。蓝隍头疼一样揉着太阳穴,“小臣小祖宗,你才刚好点能不能别闹了……” 看着众人一脸轻松欢快的样子,唐逸心头却像压着块死沉死沉的铅块,只能勉强拉出一个笑脸。 “你还好么?” 唐逸猛地转身,看到的却是一双深蓝色的魔魅双瞳。孔雀带着几分关切望着他,蓝绿色的发丝扫被风带着轻盈扫过他的面颊。 唐逸故作轻松,“我很好。” 孔雀静静看着他,忽然微微俯下身贴近他的面颊。唐逸刚刚觉得有点不自在想要退开一点,湿漉漉的气息就滑入他的耳道,“他是不是识破了你的身份?” 这个他指代的是谁,很明显了。 唐逸身体一僵,刚想反驳。孔雀却微微拉开一点距离,凝视着他的眼睛,那仿若可以吞噬人心的迷离双眼映出唐逸眼中的恓惶。 “不必解释,我是海妖,我知道他一定会识破你。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没有机会了,失去生存意志又活过来的海妖也不是没有。” 唐逸愣愣地看着海妖说完后便风轻云淡地退开,鹤田从他身后出现,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唐逸这会儿完全没有心思理会他的挑衅。 孔雀说的,是真的么? 谭医生也到了之后,会议室那高大的雕花木门自动向着两边开启。会议室一条长长的圆桌前,坐着一个笔挺的身影,略带疲惫的目光穿透暗淡的灯光直射过来。 竟然是总队长姜延风。 瞿岚站在姜延风身后,朗声道,“都进来吧。” 十个人自动排成两列,人类在前,海妖在后。唐逸站在第一排队末,微微低垂着视线。 鹤田给姜延风呈上了任务报告,姜延风大略地扫了一眼,说道,“这回我们得到的情报漏洞较多,你们做的很好。只不过……”姜延风忽然间变得锐利逼人的视线霎那间就定格在唐逸身上,“水银是怎么回事?” 唐逸出列半步,“报告队长,水银生物能使用过度,现在仍在昏迷中。” “生物能使用过度?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天半的时间,为何还没有恢复意识?” 带着几分威慑意味的语气,唐逸抿了抿嘴唇,很想说我特么又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但显然,他不敢这么说。 “报告队长!”谭明渊忽然出列道,“这一次唐逸为了救我们几人被研究所里失控的lev34号变种重伤,水银为了抱住他的性命透支了自己的力量,进入昏迷状态修复身体也是海妖的能力之一,恐怕还得要等上几天才有清醒的可能。” 唐逸心里感激万分,没想到这种时候谭医生竟然站出来帮他说话了。 姜延风带着几分犹疑的视线仍旧胶着在唐逸身上。他扶着自己的手杖缓缓站起身,“十五分队放假一个月,期间不要求回战队报道。一个月后恢复日常训练。唐雅留下,其他人可以出去了。” 诺兰和谭明渊略带担心地瞥了唐逸一眼,还是依言鱼贯而出。姜延风侧过脸,对瞿岚说,“你也出去一下。” 瞿岚挑起眉毛,瞥了唐逸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顺从地行了个军礼,与唐逸擦肩而过,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瞿岚拄着手杖,踱步到唐逸面前。那双微微下垂的忧郁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唐逸的眉目神色。 姜延风说,“你跟你哥哥从外表来看确实很像,但是,人终究不可能是另一个的影子。” “……您干吗突然说这个……” “水银是否察觉了你的身份?” “没有!”唐逸回答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他要是认出我是冒牌的,就不会拼了命救我了!”。 姜延风神色莫测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也觉得唐逸说的有道理。他继续说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水银与一般的海妖不同,他的力量和天赋远超其他海妖,并且还有很大的潜力待挖掘。安全部对他也颇为重视。如果他长时间陷入昏迷,甚至是进入衰竭状态,我们不能不报。” “总队长,这不刚四天而已嘛?”唐逸放软声音恳求道,“说不定他明天就醒了,这种小事就没必要惊动安全部了吧?” 姜延风眉间那几条浅浅的皱纹皱的更深了些,他叹道,“我可以等一周的时间,一周后如果他还没有醒,我会上报给安全部。” 一周的时间……好短…… 但总比没有好。唐逸立正道,“谢谢队长!” “别谢我了。”姜延风有些疲惫地笑了一声,转过身去,“私下里,我要提醒你,别陷得太深。他已经与别人绑定了,永远也不会回应你的感情。有些时候你以为你自己单方面付出也心甘情愿,其实人总归是要求回报的。替身,不是什么长久的差事。” 唐逸愣了一下,看着姜延风那宽阔的肩膀,却仿佛看出一丝颓唐。 他在胡说什么……什么情感不情感的……水银救了他,他也要救水银这才公平不是吗? 更何况,水银好歹也是哥哥生前很重要的人,他这也算是完成哥哥遗愿吧? 嗯……肯定跟感情什么的没有关系,他才不可能爱上哥哥的海妖,更何况还是个雄的…… “你走吧。”姜延风摆摆手,“记住,你只有一周的时间。” 那天会议结束后,唐逸就索性把自己的个人物品装到一个小包里背着就钻进了二号重点监护病房。各种办法他都试了,比如对着水银的耳朵大喊、掐人中、掐脸蛋、捏胳膊、戳肚子……但水银都没有反应。正当他整个人都跨坐在水银肚子上打算扇水银几个耳光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一个水灵灵的小护士张大嘴巴看着他,“你……你谁啊!你干嘛!” 唐逸叹了口气站起身,一个纵身从床上翻下来,三两步冲过去倚靠在门边,居高临下望着面前穿着淡粉色护士服的大眼睛女孩,微微勾起右边嘴角,笑得坏坏的,“小美女,来查房啊?” 双手捧着军装的小护士粉嫩的脸蛋刷地一下红了,有点儿手足无措地低下声音,“探……探视时间已经过了!” “我知道啊~”唐逸微微侧着头,仍旧用他在歌舞伎町练出来的“少女杀手”式微笑冲小护士猛放电,“小美女,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是里面这只海妖的主人。” “主人也不可以乱来啊!” 唐逸忽然上前,单手撑在小护士脸颊旁边的墙壁上。被壁咚的小护士反应不过来,眼前晃着唐逸那没系好的病号服领口露出来的线条优美的锁骨,一抬头就是唐逸微微眯起的坏笑的眼睛,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小美女,你知道海妖和主人是什么样的关系吗?这么说吧,如果我死了,我那海妖是会跟着殉情的哦~”他低沉带着几分沙哑的声线撩动着小护士的耳际,听得她身子都有点酥了。她才刚刚从护校毕业被分配进这所医院两年,平日里忙进忙出,男朋友都没时间谈,遇上唐逸这种在歌舞伎町也游刃有余的撩妹高手,当然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你说,他现在昏迷不醒,醒来一定很希望看到我在他身边啊。小美女,你看你有一双这么迷人的眼睛,心地一定也很温柔。就让我陪陪他吧?” 小护士已经被唐逸身上散发的荷尔蒙迷得原则大乱。她娇羞地低下头,“那……只能这一晚,你不能乱叫乱嚷……” 唐逸点了点小护士的鼻子,“知道啦小美女,不会给你找麻烦的~啊对了,可不可以麻烦你再去自动贩卖机帮我买盒烟?” “你不要得寸进尺!” 三个小时后,唐逸坐在医院大楼的天台上郁闷地抽着烟,夜间的城市灯火通明,把整个天幕映成深深的玫瑰色。他烦躁地咬着大拇指,各种办法他都试了,可水银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网上查到的资料说海妖如果是因为生存意志丧失而进入昏迷状态醒来的几率就跟植物人醒来的几率差不多,看得他简直愁死了。 “找到你了。” 唐逸吓得差点儿把烟掉了,一转头,华丽的孔雀蓝长发、整洁的军装,竟然是孔雀。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啊。” “找我?” “下午的时候不好说话,”孔雀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坐到他旁边,“还有烟吗?” 唐逸扬起眉毛,“你们海妖还抽烟?” “当然了,凡是人类能做的,我们都能做。”孔雀姿态娴熟地就着唐逸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夜风撩起他柔顺的发,霓虹的灯光在他魅色横生的面上变幻。 “说吧,水银怎么认出你来的?” 唐逸语塞。这海妖怎么说的这么笃定啊?当时他明明和鹤田一样被叛军抓走了啊?会不会是在钓鱼? 他想起水银和这个孔雀之前在第八师基地差点打起来,有点担心孔雀会告密…… “放心吧,我不会说给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听。”孔雀捋了捋自己被吹乱的发,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唐逸,“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水银?” “……不知道……” 孔雀垂下目光,一向骄傲魔魅的面容,却带上一丝丝落寞。 “你知道么,如果水银没有提前苏醒,没有被你哥哥找到,按照原本的设置,他是应该和匠真绑定在一起的。” 第33章 契约(3) 唐逸张大嘴巴,愣了两秒,然后又慢慢把嘴合上了,“怪不得……” 怪不得那家伙总是对他敌意这么大,怪不得刚刚解除隔离他就跑去看水银……“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啥对我哥那么尊敬啊?我哥才是他头号大情敌啊?” 孔雀抬起头,视线仿若穿透头顶连亘的阴云,看向往昔的回忆里,“他最初与唐雅的关系确实不好,行动中也常常不听唐雅指挥。只是后来,执行任务中出了意外,他们两个人被叛军围困在孤岛上一个月。获救后,匠真对你哥哥的态度就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肯告诉我,只说你哥舍命救他,而且各方面都比他优秀很多,令他心服口服。他说,把水银输给这样的人,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唐逸弹掉烟灰,揉了揉鼻子,“我听明白了。我哥比他牛逼,所以他心甘情愿地让出水银。结果没想到我哥死了,半截儿还杀出来个我。他肯定是觉得,水银这么个大馅儿饼,竟然被我这么个废柴给捡着了,心里不平衡。” 他嗤笑一声,虽说被人看扁不大痛快,可也不是很在意。可是看孔雀的表情,唐逸就知道这整件操蛋的事最倒霉的其实是这位像孔雀一样魅惑骄傲的大美人海妖。 自己全身心爱着的主人却成天惦记着另外一只海妖,头上简直都快绿成一片大草原了…… 唐逸伸手安慰似的揽了揽孔雀的肩膀,惋惜地叹道,“兄弟,现在我明白你这心里有多苦了。你放心,以后水银要是醒了,我帮你骂他!好好的瞎冲你那小日本放什么电啊,是吧?” 孔雀没想到唐逸竟然是这种反应,哭笑不得,“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讨厌水银,为什么还告诉我水银还有救?”唐逸斜眼瞥着他,“我说你不会是在算计我吧……” 孔雀微微勾起唇角,忽然向前倾,唐逸吓得赶紧往后仰了仰,差点以为海妖要亲上来了…… “因为水银死了,鹤田匠真的心却不会随着死去。我不想永远当他心里的第二……” “所以……你想让我唤醒水银?可是我唤醒了也没啥用啊。他已经认出我来了……”唐逸说着往后蹭了蹭屁股,拉开距离,苦笑一声,“就算他醒过来,多半也穿帮了。” “的确,他认出你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一定要揭穿你的身份。并且……”孔雀目光灼灼,逼视着唐逸,“海妖一生中爱上两个人的例子,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哦~” 唐逸一愣,“真的假的?!” “那是我们海妖之间流传的一个传说,发生在数百年前,一只名叫辰渊的海妖身上。故事的真假难以辨别,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说法,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孔雀迷魅的目光轻盈如晚风的声音组合成*曲一般的和旋,把唐逸不知不觉网罗其中,“你是这个世界上与唐雅最接近的存在,只要你能给水银活下去的希望,他就会为你醒过来。并且,将来甚至有可能对你的依赖越来越深。他对唐雅的情感绑定不可撤销,但说不定,他能把对唐雅的感情转嫁到你身上。” 信息量略大,唐逸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当我哥的替身?”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孔雀将剩下的一点点烟头仍在地上,看着熹微的火星一点点陨灭,“如果你不希望水银死,这就是办法。我也会协助你。只要他将对唐雅的感情转嫁到你身上,匠真……一定会彻底死心的。” 唐逸脑子很乱。真的可能吗?让水银把对哥哥的感情转嫁到自己身上? 那样真的好吗? 手上一阵灼痛,竟是烟头已经烧到了手指。唐逸龇牙咧嘴丢掉烟甩着手,那手却忽然被孔雀一把抓住。 孔雀身上一股子气场飒然张开,唐逸一时间还真的被他摄住了。 “海妖在昏迷中,对于外界的声音刺激仍然有反应。如果你要他活,就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孔雀的耳语如魔咒一般进入他的脑海,带着几分引诱,“反正,你已经舍不得他了,不是么?” 等到唐逸从孔雀那声音的魔咒中回过神来时,那海妖已经不见了。他环顾四周,空荡荡的顶楼上只有他一个人,和一缕不易察觉的海洋的气味。 唐逸回到水银的病房,趴在床边,对着水银的侧脸发呆。他伸出手,轻轻捋着水银脸颊边的发丝,嘴里呢喃着,“活下去的希望……” 怎样才能给水银活下去的希望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距离姜延风给他的期限越来越近,可是水银仍然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raj每天都来查看水银的状况,每次也都是简单做点记录就走。到第六天的时候唐逸终于忍不住发飙了,揪着医生的领子吼得整个楼道都听得见,“他到底啥时候醒过来你特么倒是给个准信儿啊!!!” 诺兰赶紧把唐逸给拎回来,灰烬也在一旁向raj道歉,医生懒洋洋翻了个白眼,“他进入耗损状态了我怎么知道他还能不能醒。” 唐逸一愣,“耗损状态?” “是的,他的脾脏出现了初步衰竭的迹象。现在看来,情况不是很乐观。如果不是你们总队长要求我们等上七天,早就上报给安全部了。”raj说完就出去了。 唐逸瘫坐在椅子上,“怎么会这样……这六天我不停地跟他说话,他特么都当我是放屁啊?!” 其他队员心里也都不好受,诺兰用力捏捏唐逸的肩膀,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他。谭明渊沉默许久,终于说,“你也不要想太多,交给安全部吧,或许利剑会有办法……” 林茂臣在旁边嚼着口香糖,摇着脑袋,低声嘟哝了句,“谁知道利剑那些科学怪人会搞什么诡异的实验啊……” 蓝隍用力拍了下自家主人的脑袋,“祖宗,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唐逸把头埋进手里,疲惫不堪。他这六天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精神也已经紧绷到极限了。闷窒的声音从手掌心里传出,“我想静静……” 林茂臣的“静静是谁”刚说出一半,就被蓝隍捂住嘴拖了出去。最后只有鹤田还未离开,唐逸一抬头,就见鹤田眼中隐隐有湿润的光华闪烁,某种压抑的悲伤静静蔓延。 他身后的孔雀脸色自然不好看,但也强压怒火,率先离开了。 “终究,他还是要离开了。”鹤田匠真的声音暗哑,他静静摘下自己的白手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水银的脸颊上轻盈划过。 唐逸静静地瞪着他,心想卧槽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占我们家水银的便宜。正考虑着要不要揍这红杏出墙的小日本一顿,鹤田却又戴上手套,匆匆出去了。 门外安静了,房间里也安静了。唐逸瞪着床上沉睡的水银。 片刻后,经过水银房门外的护士们被一阵怒吼伴随着砸东西的巨响吓得花容失色纷纷逃窜。 “就你他妈痴情是吧!救你他妈高贵冷艳!老子跟你耳朵边日夜不停叨叨叨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都当老子放屁是吧!我告诉你,你这叫什么痴情啊!我哥为了你能活下去命都不要了,你就这么报答他?!得亏人没有什么来世,有的话我哥刚转世就得被你气成渣渣啊!特么我哥的死因都没有查明你就死,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你知不知道杀他的人现在看到你这样得有多高兴啊?杀个人跟白杀一样啊!你有种你醒过来啊!你有种你去给我哥报仇啊?!” 唐逸停下来从机器人手里接过水杯喝了口水,然后一把就把水银的呼吸器给扯下来了。 “你要是真的爱我哥,就起来把害我哥的叛军都给灭了啊!灭完了再死我敬你是条汉子。你现在殉情算个毛啊?!再说了,人活一世,难道没有别人就活不下去了吗?亏得你长得人模狗样能力又这么强,磨磨唧唧哭哭啼啼比人家小姑娘都脆弱!我跟你说,多少人在战场上哭着喊着不想死,你倒好,明明没啥大事儿非得把自己整死,你特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最强的海妖,我看你就是个窝囊废!懦夫!” 唐逸一脚踢翻了再次递给他水的小机器人,然后又一把掀开水银的被子,翻身坐上去,指着水银的鼻子狠声道,“我告诉你,你想死,你就去死。唐雅的仇,再也没人管了!” “谁在大声喧哗!”护士长冲了进来,看到满屋狼藉以及被拆的只剩零件的医疗设备和投影电脑,嘴巴张成一个“o”,凄惨万分地尖叫道,“快叫保安来!有人医|闹啦!!!” 紧接着就有保安风风火火冲进来,结果看到唐逸眼睛发红一脸凶狠的样子一时间竟然没人敢上前。 唐逸冷笑一声,“都别过来啊,老子有狂犬病!” “嗯……听出来了……” 唐逸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吼了句,“哪个不要命的问的我先咬……” 他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是从哪传出来的。 他猛地转过头,便看到水银睁着一双静若琉璃的眼睛,望着他。 第34章 契约(4) 唐逸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感觉有点儿脱离现实。 “额……你醒了?” 水银的眼珠微微转动,挪到唐逸的屁股和他的大腿接触的地方。唐逸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水银身上的体|位有多么奇怪…… 唐逸连滚带爬从水银身上翻下来,然后就被一大群蜂拥而上的医生护士给挤开了。他茫然地站在人圈之外看着他们给水银测量血压脉搏,恍若置身梦境。 水银竟然真的给他骂醒了? 他有点儿恍惚地走到屋子外,靠着墙壁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傻了吧唧的笑容。 然后他就吧唧一声躺在了地上。积累了一个星期的睡意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彻底吞没了。 唐逸这一觉睡得分外安稳香甜,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天光大亮,那如城墙般厚重的云层中竟破了一丝丝蔚蓝的缺口,金黄色的光束宛若坠地的流纱,交互错落着投射在广袤无际的海面上。 这宛若天境一般的美景,另唐逸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了。 猛然间,他想起了水银。 他梦见水银醒过来了…… 是梦吗?还是真实? 唐逸掀开被子,冲出病房,无头苍蝇一样冲向电梯,却发现自己就在三十四楼。他又转过身,沿着长长的走廊,踏着从落地窗倾泻进来的满地碎金,推开了第二重点监护病房的大门。 水银正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张平板电脑,听到响动抬起头来。金黄色的阳光披在他身上,深深的光影另海妖如古老的油画般静美。 唐逸靠在门上,长长呼了口气,“不是梦啊……” 水银莫测的蓝色眼眸打量了他一会儿,“你脸色很差。” “还不是被你丫吓的!”唐逸气急败坏地瞪他,吼了一嗓子。 水银略略有些讶异,不懂为何唐雅的弟弟会这么关心自己。但继而他又明白了。之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就说过,希望自己假装没有识破他,好让他留在海妖战队。 只有自己活着,他才能继续当海妖战队的战士。 被利用的感觉,水银早已习惯,并不觉得多么愤怒。 他垂下眼睛,随手关掉平板电脑的屏幕,“放心吧,既然已经决定回来,我不会轻易放弃这条性命。” 唐逸快步走到水银身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仔细打量着水银的脸色,“你觉得怎么样?” “我很好。医生说,我的身体正在恢复当中。” “我之前听那个raj说你的肝还是脾的已经开始衰竭了……”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并没有想要活着。”水银语气平淡,好像说的只是“我今天不想吃饭”这样平凡无奇的事,“但是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唐逸低头,揉揉鼻子。看来现在,报仇是水银活下去最主要的动力了…… 唐雅死的扑朔迷离,想必要查出真正的凶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至于真的报完仇以后会怎么样,唐逸已经懒得想了。 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喂。” 唐逸抬头,却见水银微微侧着头,认真地注视着他,“你还没说过,你叫什么名字。” 唐逸心里一热。这冰山海妖总算记得自己也有名字这种东西了。他于是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叫唐逸。” 看到他映着朝阳的笑容,水银一愣。 太像了…… 海妖闭上眼睛,压下涌上心头的痛楚,“唐逸,你之前说过,只要我继续配合你演戏,让你留在海妖战队,你可以帮我查唐雅死亡的真相。” 唐逸低咳一声,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卑鄙啊,但还是点点头,“对,我是那么暗示过。” “这个契约,还算数么?” 唐逸愣了一下,然后抓抓头发,“说成‘契约’也太高大上了……搞得我跟古代邪教里的恶魔似的……” 水银严肃地盯着他,唐逸只好投降一样点点头,“算算算!契约就契约呗!” 水银忽然开始解病号服的领子,看得唐逸傻了眼,心想难不成还要结契约还要这样那样?他连连摆手讪笑着,“额……以身相许就不用了……我那个……是直男……” 水银微微翻了个白眼,把脖子上的什么东西摘了下来。唐逸仔细一看,原来他解领子是为了取下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链子上挂着一片宝蓝色的贝壳。 水银轻轻抚摸着那片贝壳,然后将链子递给唐逸,“这条链子,是我十分宝贵的东西,便交给你作为契约信物。” 唐逸讷讷接过来,“信物就不用了吧……” “唐逸。”水银冷下眼神,盯着他,“你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那充满威慑力的眼神还真让唐逸有点儿头大,他于是乖乖将挂坠收到衣袋里,想了想,“那我是不是也得给你个什么信物?” “当然。你放心,等到目标达成后,我会把你的信物归还,你也要把那条链子还给我。” 唐逸撇撇嘴,嘟哝着“你们海妖这都什么破规矩啊……”,从裤兜里掏出他那枚银灰色的古典翻盖打火机。 那可是苏函死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唐逸留恋地摩挲着打火机机身上的欧式花纹,一狠心递了出去,“喂,你可别给我弄坏了。” 水银接过,微微颔首,“放心。” 唐逸默默兜里的链子,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这简直就跟交换定情信物一样啊,我说你该不会是占我便宜吧。” 水银却正色凝望着他,“有一件事,我要提前与你说明白。” “你说。” “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合作而已。恋人关系也只是表现给你我以外的人看的。你我,不是,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恋爱关系。” 虽然心里早就明白这个事实,也自认为对水银没有任何想法,但听到这话,唐逸却还是觉得心里有那么点儿堵得慌。 【搞什么……一副很嫌弃本少尉的样子……】 但他拒绝去感受那闷窒的感觉,痞气而洒脱地一笑,“还用你说?老子可是歌舞伎町炙手可热的少女少妇杀手,你想掰弯我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水银微微勾起嘴角,眉目间尽是倨傲,“那就好。” 得知水银清醒后,海妖战队派来了专业的研究员对水银的状况进行测评,一切指标都十分出色,就连身体的恢复速度也快得惊人。姜延风对结果很满意,同意将这一次的事压下来,不上报安全部。而后也将所有人的腕表归还。 只是姜延风在离开的时候深深看了唐逸一眼,那一眼另唐逸心里有那么点忐忑。 怎么总觉得那个总队长知道了些什么似的…… 剩下的假期还有两个礼拜,唐逸在医院休养的也差不多了,开始闲不住了。在海妖战队憋了半个多月,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总算是有机会放松一下,不出去堕落一晚上岂不是太不划算? 于是他便拉上水银,又加上诺兰、玫瑰、林茂臣和蓝隍四人,浩浩荡荡往燕都最繁华热闹的不夜街——歌舞伎町去也。 那是一条颇有古典风情的长街,两端都立着高高的朱漆牌坊,垂挂着长长的两串花灯。街道两旁仿古的建筑翘着飞起的檐牙,铜铃在晚风中撞出古朴悠远的阵响。透明的墙壁里游着五彩斑斓的热带鱼,3d投影出的游龙仙鹤出没在亭台楼阁间,霓虹彩灯将天映成玫瑰色。酒香、甜蜜的糖香和香水脂粉的味道汇聚成浩浩荡荡的红尘之味,占领全部感官;喧嚣的人声融聚在这夜的熔炉中,沸反盈天,炙热蒸腾。 最近一个月歌舞伎町都在举行选美大赛,一到了晚上就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唐逸几个人在一家小酒馆吃喝得开开心心,一出来就被浩浩荡荡的人潮给挤散了。 唐逸正被挤得晕头转向脾气暴躁想要骂娘,却忽然感觉一个人揽住他的肩膀,帮他隔开了周围的人。被推挤的人们转过头刚想骂人,见到来人却都看直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唐逸低头嗤嗤直笑。水银皱眉,“你傻笑什么。” “水银啊……我觉着吧,你也应该去竞选那个什么燕都小姐,准保拿冠军啊!到时候奖金拿回来咱们就能买个最新的全息投影游戏机了。” 水银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 唐逸脑子里一个灯泡哔的一声亮了起来,“哎?水银啊,你觉醒没多久就跟我哥绑定了,有没有跟女孩子谈过恋爱啊?” 水银只顾着拉着喝得稍微有点儿多的唐逸往人少的地方走,根本懒得回答他的蠢问题。 唐逸只当他的回答是“没有”了,神神秘秘冲他挑挑眉毛,“男人来这世上走一遭,连女孩子的小手都没拉过简直悲催了吧!今晚哥就带你去见识见识美女们的风情!”说完他便反客为主,一把抓住水银的手腕,拉着海妖就往一处灯火迷离排着长队的酒吧挤过去。 古代风格的两层小楼挂着一长溜的红枣灯笼,一块牌匾上写着“世外桃源”四个大字。门口队伍弯了几个弯,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保安守在门口。里面劲爆的音乐声传出来,低音炮震得地面都在嗡嗡颤抖。 唐逸贴着水银的耳朵大喊,“这可是歌舞伎町最有名的club!妹子的颜值都很高的!” 水银没听过里面那种闹哄哄的音乐,倒是有些好奇。只见唐逸大摇大摆走到一个保安跟前,掏出来一张黑色卡片。那保安看了一眼竟然就给让开了。唐逸揽着水银的肩膀说,“这是我哥们,跟我一起来的。” “好的。先生请进。” 唐逸嘚瑟地冲水银一笑,“哥哥我可是这儿的vip会员~” 水银用看白痴的表情瞥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他在得意什么…… club之内光怪陆离,彩色的光点在在舞动的人群之间流转闪烁,舞台上dj表情陶醉,几个身材火辣的美女正在台上和二楼的舞台上款摆妖娆的腰肢。香薰和汗水与那*劲爆的舞曲绞缠在一起,合奏出一曲纸醉金迷。唐逸带着水银在吧台前落座,调酒的御姐美女一头波浪长发,性感的黑裙包裹着丰腴的身体,款步来到唐逸面前,媚眼如丝,“唐先生,可是有一阵子没见到您了。” 唐逸轻车熟路地探过身去,带着几分邪气的笑意,“amy,一个月不见,你还是这么妩媚。” “哼,说得好听,还不是一个月都没来跟我聊天?”amy娇嗔道,视线却转向了水银,眼睛亮了一下,“这位是……” “啊,他是我海妖战队里的搭档,水银。” 水银淡淡地一点头。amy哪里见过活生生的海妖,好奇地盯着水银左看右看,“哇……这就是海妖……好美……” 唐逸啧啧直笑,“喂,可不要喜新厌旧啊你!” “讨厌!我只是好奇嘛~说吧,喝点什么?” “先来两杯martini吧。” amy去调酒的时候,水银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唐逸,“你喜欢来这里?” “偶尔来放松一下嘛~” “放松?不是应该好好休息么?这里这么吵怎么放松?” “啧,你这人真不开窍。”唐逸冲他摇摇手指头,“和amy那样的大美女调*喝喝酒,这样才能激发出我们男人继续战斗的力量啊!不然,时间久了,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拼命了。” 此时酒水端了上来,唐逸递给水银一杯,“喂,喝过这种酒吗?” 水银看着高脚杯里澄澈透明的液体,还里面还浸着一颗橄榄。他抿了一口,觉得甜甜苦苦的,有点儿怪,但是味道不坏。唐逸不满道,“你怎么就喝了啊,还没碰杯呢!”说着,用自己的被子跟水银碰了一下,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就祝……咱们合作愉快!”唐逸说完,就咕噜咕噜把一杯酒喝了个干净。 水银心里有那么一点儿担心,这个人类是不是有点儿喝多了? 唐雅从没有喝醉过,准确的说他甚至没怎么见过唐雅喝酒。但是他见过诺兰耍酒疯,在宿舍里又跳又叫还跳脱|衣舞,场面简直是不忍直视,害得林茂臣长了两个星期的针眼……他开始严肃考虑,如果唐逸要在这里跳脱|衣舞的话,他还是把他打昏带回去的好…… 唐逸猛地站起来,水银一惊,心想这真是要跳脱|衣舞的节奏啊。正要出拳打人,却听唐逸嘟哝了句,“我去尿|尿,你在这儿等我。”然后就迈着有那么点儿虚浮的步子走了。 水银松了口气,转动着酒杯,刚刚将杯子凑到唇边,身旁忽然挤过来几个男人。 他们身上浓重的汗味,另水银很是不快。 “哇!这位美人,没猜错的话,你是海妖?”一个长得还算英俊染了一头橘黄色头发的男人凑到他旁边,笑得颇有几分轻浮。 水银懒得理他,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另外几个男子也将他团团围住,看样子都喝多了,酒气冲天,“小爷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海妖。” “是啊,是雄海妖?简直比这儿的妹子还好看!” “这位海妖帅哥,有没有兴趣和我喝一杯?”橘黄头发的男子自诩潇洒地冲水银狂抛媚眼。水银将杯子放在桌上,“滚开。” 结果那橘头发的男人还不知死活地抓住了水银的手腕,“别这么不给面子啊~只是想请你喝杯酒而已。” “喝你妹!”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众人都是一惊。一个橘头发的同伙被猛地甩到了一边,撞翻了一张桌子。 只见唐逸眼睛微微发红,周身怒气蒸腾。一张俊逸的脸,此时竟散发着浓浓的煞气。 橘头发的同伙都有些吓呆,只有他自己还有胆子梗着脖子顶了句,“你特么谁啊?” 唐逸冷笑,危险之气静静蔓延,嘴唇轻启吐出幽幽三字,“你祖宗。” 第35章 恐怖袭击 蓝头发活了这么大甚少有人胆敢骂他骂得这么难听,一时间也忘了害怕,也瞪起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唐逸,“你丫找抽吧?!” 唐逸直接一把攥住那根手指头向后一扭,蓝头发嚎叫一声,挣扎不得,对自己的小跟班们喊道,“还不给我揍他!” 两个跟班蜂拥而上,唐逸飞起大长腿,一个回旋踢就踢飞了那两人,手里却仍旧没有放开蓝头发的那根手指头,还带着他转了个圈,简直像在跳双人舞似的。蓝头发疼得哇哇叫,唐逸正得意,冷笑道,“哥的海妖也是你们这些孙子们能调戏的?还不快叫爸爸?” 恰在此时,另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唐逸的手腕,力气那么大竟弄得他手一软,不得不松开了蓝头发的手指头。蓝头发连忙捂着自己的手指头夺路而逃,三个小跟班也跟着跑走了。 唐逸瞪着水银,“你干嘛!” “还嫌闹得不够?”水银使了个眼色,这才发现他们刚才闹出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保安,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正往这边过来。唐逸冷汗立马下来了,这要是闹大了,八成会闹到总队长跟前去。 按照常理来说,唐雅是不应该带着水银跑到夜店这种地方来的……免不了一番解释。 “快走。”水银拉着唐逸就往人群蜂拥的舞池中间挤进去。炙热的身体一具具紧贴着,分不清彼此。唐逸和水银的身体也不得不紧紧贴着,个人空间被无限压缩,水银身上清亮的温度,带着一丝丝海洋的旷远气味,另唐逸被酒精燃烧着的身体感到无比舒服。 唐逸被水银拉进夜店安全出口的走廊里,厕所门口到处是抱在一起狂吻的男男女女们,暗红的灯光模糊了所有人的面孔,难分彼此。水银回头一看,那些保安也正挤过来,而后门那里也有一个保安正往这边探头,通过对讲机在和人交流着。水银忽然猛地把唐逸推在两对亲得昏天黑地的情侣之间的墙上,单手固定住唐逸的肩膀,一低头吻了下去。 唐逸瞬间吓呆,酒醒了大半。 【啥……啥情况……】 保安们站在通道门口,看着里面无数耳鬓厮磨的情侣,模糊的暗红色灯光下,不知道是黄头发白头发的人也不少,也分不清刚才闹事的是谁了。两个保安对视一眼,耸耸肩膀,便撤了。 水银用余光看那两个保安走了,才松开唐逸的嘴唇。结果一低头,却看到唐逸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目光迷离,领口半敞,锁骨的线条在靡靡的光线里弯出魅惑的沟壑…… 水银恍然以为看到了唐雅,整个人都怔住了。 直到唐逸眨巴了下眼睛,有点大着舌头说,“你怎么又占我便宜……” 水银猛然回神,随即心头一阵钝痛。 唐雅已经不在了。 水银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弥散在脏腑间的痛楚,正色对着唐逸说,“今晚闹够了,我们回去吧。” 唐逸感受到水银突如其来的黯然,乖乖哦了一声。 两个人混在一群青年男女中间出了后门,从后巷绕回歌舞伎町。水银一直闷闷不乐,唐逸看着水银眉目间笼着的轻愁,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脑子里不知怎么的还在重复着刚才嘴唇上的触感…… 【妈的……亲完老子就摆张臭脸……当老子臭豆腐啊亲完了就嫌弃……】唐逸半醉的脑子里也没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弯得有点儿厉害,只是有些郁闷地看着前方随着步伐摇摆的丝绸长发。 此时唐逸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个略微熟悉的人影。 刚才拐进那条巷子的,似乎是瞿岚? 唐逸挺住脚步,多看了两眼。瞿岚穿着便服,跟平日里很不一样。他的身边还跟着个带兜帽的人,两人行色匆匆,消失在巷子深处。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出现了骚动。首先是尖叫声,继而惨叫声继续扩散,远处一大片人潮逆着原本人群移动的方向涌过来,两股人潮发生冲撞,人推人人挤人,很多人被撞倒在地,发生了大面积的踩踏。大人和孩子的哭叫声瞬间取代了原本歌舞伎町热闹欢乐的气氛,一个女孩不小心摔倒,后面蜂拥而至的脚步把她踩得手脚都折断了,另一个老人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是血。场面失控,惨叫此起彼伏,余波扩散过来,推挤得唐逸和水银也有些站立不稳。 “发生什么事了……” 水银带着唐逸迅速闪到街边一家小型超市内,陆续还有几个惊魂未定的男女躲进来。外面的人都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往回跑,似乎是在逃离什么东西。 超市里的店员和其他顾客也都聚在玻璃门前,愣愣地看着外面的惨状。唐逸忽然看到人潮中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孩子用手抹着眼泪大声哭着,被推来挤去岌岌可危。他赶紧拉开玻璃门,也没管水银在身后的呼唤,小心翼翼地闪避着无头苍蝇一样撞来的人潮,一把捞起那个孩子便要往回跑。 这个时候他听到一声咆哮。 熟悉得令人血液发冷的咆哮。 穿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唐逸再一次看到了那种空洞的、充血的视线。好几个穿着平民衣服的人正趴在地上,从惨叫的还未死去的平民身上撕扯下一块块的皮肉,然后抬起头,染满发黑的血液的嘴唇蠕动咀嚼着。 唐逸冲回超市,把孩子塞进水银怀里,马上把大门上了锁,回头冲一个店员大喊,“快点启动你们的安全系统!” 一个中年大叔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唐逸看着眼前七八张茫然的脸,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外面有利维坦病毒感染者……末期的……” 话音刚落,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的惊叫叫到一半,就昏倒在自己男朋友的怀里。其他的人也都六神无主,僵在原地。好在一个店员还保有理智,马上在墙上的密码锁上输入密码和指纹,安全锁启动,一道坚固的栅栏落在玻璃门外。 此时又有几个平民在门外哀求着用力拍着安全门,希望他们可以将他们放进来。但是安全锁一旦落下便要等待至少24小时才能再打开。只见那几个人被蜂拥而上的感染者拖走,尖叫声刺痛着每一个人的耳膜,血液喷溅在玻璃上,另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瘫软在地上。 唐逸此时下令,“所有人,找地方隐蔽!不要站在大门口!不准出声” 他的口气充满威慑力,众人不由得服从命令,纷纷躲到货架之后。唐逸也闪到水银身边,低头一看,那孩子竟然已经带着满面泪痕睡着了。 “你十项全能啊……还会带孩子……” “催眠而已。” 很快把刚才求救的两个人分食殆尽的感染者们用力晃着安全门的铁栏,但是用极其坚韧的精钢材质制造的安全门自然没那么容易被撼动。野兽般的咕噜声在门口徘徊不定,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感染者正聚集在这超市的门外。 平民们在货架的阴影间抱着头瑟瑟发抖,刚才软倒的母亲正用力按着她儿子的嘴巴不让他哭叫出声。 “干……”唐逸骂了句,“好不容易放个假还遇上这种鸟事……” “燕都最繁华的街道竟然会出现这么多感染者……太奇怪了。”水银侧耳听着街上的动静,“现在,光我们门外方圆百米内应该就有二十六个左右,但是人数还在迅速增加。” “增加?”唐逸摇头,怎么可能?从被感染病毒到发病至少要三天。除非……这不是原始的利维坦病毒,而是叛军手里有的那种。 “日了狗……难道是恐怖|袭击?” 水银颔首,“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唐逸想起来那个喜欢玩怀表的混血男人……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叛军竟然有能力在第三基地的首都进行恐|袭…… 帝都的监听系统和安保系统如铁桶一般,进城前除了要刷个人信息还会经过数道隐形探测仪,在今天以前,还从来没有被成功入侵过。 怎么觉得叛军主力被灭后,不但没有变弱,手段反而愈发变幻莫测了……而且,也愈发残忍了。 之前的叛军就算使用武力,也大都针对基地的军队。现如今却专门对平民下手。 而他们竟然还号称什么自由平等仁爱……唐逸决定,再有机会见到那个什么平等使者,直接一枪崩了他。 正想着,店内墙壁上原本播放着广告的电视机忽然受到干扰,画面抖动几番,骤然冻结了。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张出奇俊美的混血面容。 正是刚才唐逸在心中千刀万剐的平等使者——lee。 “我是自由同盟平等使者,就在刚才,我们在燕都歌舞伎町大街投放了利维坦病毒104号变种。此番行动,将造成第三基地平民的重大伤亡,我们深知此行为之罪恶,但为了给自由同盟中无数被第三基地安全部军队残杀的平民复仇,实属无奈之举。不过,lev104号变种,并非出自自由同盟。相反,它的起源,就在你们顶礼膜拜的利剑之中。” 说着,举起那只机械手臂,他的手指间捏着一枚牡丹与剑之徽章。 那是第三基地的徽章,只有利剑之中的智者才有可能拥有的荣耀之徽。 露出一个唐逸熟悉的,深邃邪魅的微笑,“我的本名是,利剑的前任首席智者。” 第36章 恐怖袭击(2) 在利剑之中的智者是所有人类中最优秀的精英,而十八位首席智者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其地位堪比古代天主教中的枢机主教,封建王朝中的一品大员。这十八人的信息并不公开,基地之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或媒体胆敢对这十八人发表评论,因为任何关于他们的不当评论会直接大幅度影响忠诚值。 然而现在,叛军首领平等使者手里却攥着那神圣的徽章,宣称自己曾经是那十八人中的一员…… 便利店中即便是害怕到极点的平民们也都不得不暂时将恐惧抛到一边,震惊地望着屏幕上的影像。唐逸也呢喃了句,“扯淡吧……” 继续不紧不慢地丢下重磅炸弹,“五大基地号称为人类的存亡而生,为保护人类而存在。但实际上,我们在几年前已经有了控制利维坦病毒的方法。只不过,五大基地一致决定,不向外泄露这项机密。因为如果没有了利维坦病毒,基地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曾经为了人类存亡呕心沥血的智者阶级经过几代的发展,到如今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现在的人们是忠诚值的奴隶。只要你的忠诚值高便可以享受种种待遇,不愁吃穿,被分配到轻松的工作岗位上;只要你敢对利剑对安全部有任何微词怀疑,亦或是对我们自由同盟流露出任何同情,忠诚值马上大幅降低,与此同时你将失去一切享受幸福的权利,你的个人信息会被公开,你会拿着最微薄的工资做着危险繁重的工作。被分配入地下煤矿日以继夜地与危险的挖矿机器为伍、被分配入化学肥料处理厂呼吸剧毒气体、如果你是士兵有可能被分入排雷分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炸得四分五裂。在你们衣着光鲜地往来于高楼大厦间、喝着咖啡享受人工制造的凉爽微风时,这些低忠诚值的人们正在生死之间挣扎,十天半月也难得吃上一顿饱饭。 如今的我们不再允许进行艺术创作,所有的音乐画作读物都是由电脑自动生成,所有的电影电视都空洞得只剩下感官刺激。喜欢创作的人们只能把自己的作品藏起来,所有代表人类历史精髓的美学和文明就这样一点点被丢弃。两个人相爱也要获得安全部的批准。有多少人只是因为在没有安全部准许的情况下恋爱便导致忠诚值被降低足足百分之十?还有那些意外诞生的孩子的父母们因为惧怕降低忠诚值的惩罚将婴孩抛弃甚至杀害的例子数不胜数。 人们为了提高自己的忠诚值相互窥视,朋友亲人间背叛告密,甚至无中生有捏造事实,人们在表面幸福光鲜的同时又提心吊胆谨言慎行,精神世界极度贫乏空虚,抑郁症患者逐年增加,自杀率也一年比一年高。 这就是基地让你们自愿放弃自由后,向你们保证的平等和幸福。 即便如他们所说这样真的可以保证人类的生存,可我们人类真的愿意抛弃尊严和文明像一群工蜂一样活着么?真的愿意只为了维持这个机器的运转,器械一般活下去么? 如今我们投放的病毒lev104号变种利剑之中就有控制的方法。那么,高塔里面的前同僚们,你们会作何选择呢?是会选择开放机密拯救你们的子民还是……” 脸上魔性的笑容骤然被掐断,屏幕一片漆黑,看来是安全部重新控制了卫星。 然而已经太晚了,叛军想要传达的信息,已经说出来了。不得不说这个lee的演说确实很有煽动性,尤其是他说,利剑已经有控制病毒的方法了…… 也就是说,这一次如果利剑任由lev104在歌舞伎町扩散而不将此方法公开,便是在草菅人命了…… 是真的吗?总觉得不太可能吧……基地,可是人类赖以生存的重要系统,没有基地,人类根本不可能躲过病毒浩劫和连年的气候骤变。如果基地有控制病毒的办法,怎么可能瞒而不报? 说不定只是为了煽动人们对于基地的不满情绪……因为他说的所有话,都无从证实,并且刻意放大了一些社会上片面的现象。 不过在说到意外之子的时候,唐逸还是觉得心头被触动了一下。 不得不说,叛军越来越会打心理战了。 唐逸问其他人,“你们有谁打667紧急求助了吗?” 一个店员说,“刚才就打了,只说让原地等待,安全部正在想办法。” 此时水银忽然侧过头用心倾听着什么声音,半晌对唐逸说,“我听到了海妖的歌声。” “会不会是玫瑰和蓝隍他们?”唐逸闪到门边往外看,却只能看到趴在安全锁上咆哮的感染者们。他打开腕表,给诺兰拨了个电话过去,但是对方没有接。他想了想,又给海妖战队总部拨了个电话。这回倒是被接通了,但是对方告诉他们,安全部并没有给海妖战队发出支援命令。 “那你们至少派个飞机什么的来接我们啊?!”唐逸低声说,“水银也跟我在一起啊!” 如果安全部那么重视水银,总该想想办法吧!水银就是他们的保命王牌啊! 对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向人请示,然后说道,“一个个小时后会有一架中型迷你机来接你们,请记下坐标……” 唐逸将坐标输入腕表的地图投影钟,发现离这里还有几个街区的距离。他刚想说能不能把坐标改得近一点,却发现对方已经挂断了。再打过去就变成了忙音。 此时一个青年平民颤颤巍巍地看着唐逸和水银说道,“喂……你们是海妖战队的军人吧……你们为什么不出去战斗?” 唐逸瞥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语气有点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外面感染者太多了,就算是海妖贸然出去也很危险。”更何况水银还在痊愈阶段。 另外那个带着儿子的母亲也加了一句,“保护我们平民不是你们的职责吗?我们可是交了税在养你们的……” 另外几个平民也小声附和着,一双双充斥着恐惧焦躁的眼睛盯着他们两人。 “就是啊……军人怎么也跟着我们躲在这儿……” “还是海妖战队的呢……拿着钱不干事儿……” “才几个感染者都解决不了……怕死别参军啊……” 那些话都说得声音不大,嘟嘟哝哝,却总有只言片语能飘进唐逸耳朵里。唐逸听得火气又开始隐隐燃烧,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平民恐怕连战场是什么样都没见过就在这儿大言不惭的说怕死的别参军,再说他现在可是在休假啊……若不是现在不好闹出太大动静他肯定一人赏一记过肩摔。 然而唐逸凶狠的眼神和周围骤然降低的气压还是有效地表达出了他的感受,嘀咕声渐渐低下去了。一双双视线也挪开了。唐逸揪住离他最近的店员,“你们这儿有没有通往房顶的梯子之类的?” “库房里有……” 唐逸一扬下巴,示意店员带路。水银将他身边的孩子抱起来,迅速闪到那个带着儿子的母亲身边,低声说了句“麻烦照看下”便跟着唐逸从后面一扇小门里进入库房。 好在这座房子是平顶的,他们两人匍匐着爬到一截高出来的护栏边,向下望去。 整条长街都被血染红了,不论大人还是孩子的尸体一层叠着一层躺在路边,尚未死透的就变成感染者蠕动着爬出来,口里发出嗜血的吼叫。而在长阶西侧,遥遥的能看到阵阵声波造成的一圈圈气流扩散。 看来诺兰和林茂臣应该都在那边了,敢情倒是他们离借机的地点近一点。他们这次出来玩身上没有带武器,遇到这种事也只能靠身边的海妖了。 唐逸摸摸靴筒里的匕首,问水银,“你说安全部什么时候会派军队过来?” 水银凝神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闪烁着警灯的飞行器,“我担心,安全部会不会直接对这里进行消毒。” 唐逸傻了眼,“不可能吧!这儿可是燕都啊!如果用核弹岂不是连利剑和安全部总部都要被波及?” “不一定是大面积消毒,投掷高能微波炸弹也是可能的。” “我去……”唐逸低叹道,“那我们还不统统都变成烤全人……” “蓝隍玫瑰他们离接机地点比较接近,可以先与他们会和。”水银说完看向唐逸,“楼下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唐逸郁闷地吸了吸鼻子,“虽然那些人说的话让我很想抽人,但他们是平民,保护他们确实是军人职责。可那都是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怎么带着他们突围也是个问题。” 水银环顾四周,指了指后巷里一条通往地面的排水管道,“一会儿,我在屋顶上给你们清理这附近的感染者,你带着他们到地面上去。跟着我的指挥前进。” 唐逸马上反对,“那么多感染者你怎么清得完?再说你的体力刚刚恢复,今天出来前谭明渊还嘱咐我不能让你做过多剧烈运动呢……” 水银斜过眼睛来瞥着他,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提,“他说的剧烈运动应该那种需要两个人密切配合的,不是现在这种。” 唐逸愣了一秒,然后就反应过来水银竟然在跟他开黄腔…… 唐逸伸拳头给水银肩上锤了一记,“带你去趟夜店,你特么还学会调戏我了?” “现在我比较担心的反而是你的伤势。”水银看了看他的肚子,“你能行么?” “放心吧,这都小半个月了,我这么健壮的猛男肯定没问题!” 水银一向冷淡的眼睛此刻却略带揶揄地打量他那虽说强健但肯定跟健壮没有什么关系的小身板一番,“那么,猛男大人,下去把人带上来吧。” 第37章 恐怖袭击(3) 总共九个人,两个男性超市店员,两个不超过十岁的孩子,一个带着其中一个男孩的母亲,一个大约七十岁的老人,一对年轻情侣,一个中年男人。唐逸看着这群人战战兢兢脸色煞白地看着楼下无穷无尽的感染者,觉得脑壳隐隐作痛。 他不是没有带过队,不过这么多平民的队他还真是第一次带,其中还有俩熊孩子…… 他怎么感觉生存几率渺茫呢…… “妈妈……我怕……我不要下去……”果不其然,那个小男孩已经开始嚷嚷了。他妈妈尝试安抚,但显然不是很管用,毕竟就连她自己也怕的不行。 那个中年男人怀疑地看着唐逸,“你真的要我们下去?这下面感染者这么多,这不是送死吗?” “这你不用担心。”水银现在正有些头疼地看着正紧紧抱着他大腿的那个被唐逸救下的小女孩,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会在上面为你们清理附近的感染者。只不过我的声音会吸引更远处的感染者,所以你们的行动一定要迅速。” 青年男子抱着他的女朋友问,“为什么你们不能用海妖的那个什么生物能把所有感染者都清干净我们再下去?” “你特么以为海妖是喷泉啊生物能随便用?”唐逸猝不及防拍了一下那小年轻的后脑勺,一对小情侣看到唐逸凶神恶煞的也是敢怒不敢言。 此时小男孩的母亲却一反常态变得坚定了很多,“你们也看见了,刚才外面的感染者力气有多大,而且还会使用工具撬门,照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全锁就会被打开了。现在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这个了。” 其他人也缄默了。此时那位老人说,“你们走吧,我就不跟着下去了。” 唐逸烦躁地看向他,“大爷,您就别闹了好吗?” 老人缓缓摇摇头,对他和蔼一笑,“我腿脚不灵便,只会拖累你们。如果你们有办法找到援兵再来救我吧。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也没什么牵挂,不用担心我。” 唐逸心头一酸,看着老人那被风霜侵蚀的面容,刚想再说什么,却被那中年男人打断了,“他说的也有道理。等我们上了飞行器就可以回来接他。” 唐逸瞪了那男人一眼,用力握住老人的手臂,“您想好了么?” 老人用粗糙的一看就是做繁重的体力劳动的手反手盖住唐逸的手背,“没事的,快带他们走吧。” 唐逸狠狠心,只得放开老人,一把将一直抱着水银的那个小女孩夹在胳膊下面,率先往排水管道的地方走去。临走前对那中年男人下了命令,“你,去背上那边那个熊孩子。” 排水管道左右两边有许多固定管道用的零件可做落脚之处,攀爬下去本身与爬梯子差不多,只是要更加小心,而且非常考验心理素质。唐逸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年轻女孩跟在他后面下来了,裙底风光一览无余…… 唐逸赶紧低下头,喊了一声,“后面的注意,抬头看着上面,身体紧贴墙壁,一定不能往下看!” 就在此时,水银的利啸宛如九天悬瀑倾泻而下,在排水管道下面咆哮着等待晚餐的感染者们的脑袋一颗颗像青蛙卵一样炸开了。音波撞击到地面后又如涟漪一般向着四周扩散,众多感染者被声波撞击出去,他们附近立刻被清空出一片空地。 唐逸一落地便放下小女孩,从靴筒里抽出匕首。他努力缓和脸色,摸摸小女孩的头,“你做的很好。接下来一定要紧紧跟着我,懂吗?” 小女孩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点点头。 一行人闪到巷口,却见头顶上白光一闪,是水银跳到了隔壁的建筑顶上。沛然声波再次倾泻而下,感染者爆头的爆头,撞飞的撞飞。唐逸带着所有人小心躲避着地上的尸体,沿着墙根迅速向西边行进。然而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平民移动速度都不是很快。水银清理完一片后偶尔会有几个残留的感染者,这种时候唐逸也顾不上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吓坏小孩子了,直接冲过去一匕首刺入感染者的眼球之中。 小男孩的妈妈赶紧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另外那个年轻姑娘也赶紧把小女孩抱在怀里,不让她看到这血腥的场面。 唐逸从来没有战斗的这么小心翼翼。毕竟他身上没有穿防护服,那些带着无数病毒的血液只要沾到身上,就有被感染的危险。他每刺一下都要马上后撤,防止身体被血液溅到。 有几次有感染者从身后扑上来,水银都及时用精准的声潮为他解决了隐患。唐逸一抬头,看到高台上那一抹飘扬的银色,便觉得分外安心。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刚刚经过一座二层的小楼。忽然听到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唐逸一回头,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影从二楼跃下,一把扑倒了那个年轻女孩。 刺耳的尖叫响彻长街,从天而降的感染者猛地用利齿扯断了女孩的喉咙。喷溅的血液染湿了她的长发。她的男友目眦欲裂,大吼一声冲那感染者冲了过去,疯了一样想要将感染者从女孩身上拉下来。下一刻,他的手也被感染者撕下一大块血肉。 唐逸将匕首狠狠插入感染者的后脑,但为时已晚了。 那青年男子紧紧抱着已经失去生命的女友,哭得肝肠寸断。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呆了。唐逸也无言地看着他们,心中愧疚非常…… 要是他早点察觉到二楼…… “唐逸!”水银的声音从楼顶传来,“不要逗留!” 唐逸点点头,走到那个青年男子身边,“走吧,我们尽快逃出去,让他们给你做血液检测。” 青年男子抬起发红的眼睛,惨笑一声,举起被咬掉了两根手指的右手,“还做什么检测,都已经这样了……我不走了……我要和小双在一起……” “被咬了不一定就会被感染啊!你不要这么轻易放弃!” 那男人不再理他,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友,神智似乎已经开始恍惚了。那名母亲走过来说,“我们还是先走吧……一会儿会有更多感染者过来的……这是他的选择,你应该尊重他……” 唐逸咬牙看了那轻轻抚摸着怀中尸体的男人,考虑要不要强行把他拖走。但是那男人抬起头,充满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却不是在求生,而是求死,“不要管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已经被感染了。” 时间紧迫,水银已经在楼上再三催促了。唐逸心中郁结,但终于还是转身,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前行。 头顶的花灯还在旋转着,长街上却只剩下死亡。唐逸不明白,为什么人类都快要灭亡了,还要这样继续互相残杀。 亦或是,这本就该是人类的结局吗? 其他海妖的声音渐渐接近了,远远地已经能看到红发海妖的身影。诺兰手里挥舞着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棒球棒,林茂臣原本正在用高尔夫球杆狂揍一个感染者,看见他们瞪大了眼睛。 “我的妈呀,你怎么带来这么一大群?!” 水银的声潮从天而降,三只海妖的声波攻击震得房屋都在瑟瑟颤抖。 唐逸刚想跑去跟诺兰说海妖战队会派人来的事儿,结果诺兰一转身一棒子就挥了过来,唐逸虽然闪避及时还是感觉脑门上被劲力扫到了,后退三步一阵头晕目眩。 诺兰张大嘴巴,“whatthe*!怎么是你?!” 唐逸捂着马上就肿起来的脑门,冲诺兰竖了个中指。林茂臣跑过来冲旁边那一群瑟瑟发抖的平民撇了撇嘴,“这下儿爽了……带来这么一大堆累赘……” 唐逸用力拍了下林茂臣的后脑勺,“你个小兔崽子,我不救他们难道看着他们变成丧尸粑粑?” 林茂臣撇撇嘴,“我不就抱怨一句嘛……再说我可是在放假啊……” 水银三下五除二从两层高的楼顶翻下来,“等一会儿海妖战队会派一架迷你机来接我们。地点离这儿还有一个街区。” 林茂臣一挥杆打飞了一个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感染者,“那还等啥,跑啊!” 三个人和三只海妖将六个平民护在中间向着预定坐标迅速移动,唐逸忽然想起来瞿岚似乎也在这里,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他开启通讯器,但是没有人接听。 “喂,有没有人看见副总队长啊?” “副总队长怎么可能跑到这种地方来。”诺兰头也不回地答道,“再说他如果在的话肯定早就跟战队联系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时间紧迫,遥遥的他们已经看到一架中型迷你机缓缓降落。但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爆发出一阵巨响,强烈的闪光刹那间将黑夜照成白昼,大地如波纹一般起伏震动,所有人都摔倒在地。 回头的瞬间,所有人包括唐逸在内,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一朵蘑菇云在歌舞伎町东面升起,烟尘四溢中,滔天的烈焰咆哮着奔腾而来,吞噬着所有的房屋、尸体感染者甚至是可能躲藏在那些房屋中的平民。炙热的气浪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金红的死神在一瞬间已经翻滚着逼近。 唐逸大吼一声“快跑!!!!”率先带头站起来,一手拎起一个小孩冲向迷你机。 迷你机一直没有完全降落而是悬停在半空中,显然随时准备逃走。唐逸带着两个小孩跳上去,平民们连滚带爬地被诺兰他们几人推入舱中,然后是林茂臣蓝隍水银。玫瑰和诺兰上机后,机身却猛然一沉。原来是一个感染者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扒在机尾。原本这架能容纳十个成年人的中型迷你机已经有些超载了,加上这么个感染者根本飞不起来。玫瑰二话不说过去给了他一嗓子,那感染者马上爆了头。玫瑰在回身的瞬间,却没有发现那个感染者下面还有另一个感染者。 诺兰最后看到的是玫瑰冲他妩媚一笑,而她身后一个黑影猛地扑过来抱住玫瑰。她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掉了下去。 “不……”诺兰冲向尾部打开的舱门,却只来得及看到玫瑰那一头美丽的红发被喷涌上来的烈火吞噬。 “玫瑰!!!!!!!!!!” 第38章 战队日常(1) 从歌舞伎町死里逃生,唐逸等人很倒霉地又被隔离了三天查看。从海妖战队诊疗所放出来的那天刚好是夏季的第一天,从大洋上吹来闷热的海风,某种鱼类死亡的腐臭味夹杂在里面,闻久了会有种作呕的感觉。 唐逸一出诊所大门就看见水银靠在旗杆旁边,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表,一身军装,帽檐压得低低的,银发束在颈后,很是英姿飒爽。唐逸把军装外套搭在肩头溜达过去,“在等我?” 水银瞥了他一眼,“早知道你这么磨叽,我就先走了。” 唐逸已经习惯了水银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刀子嘴,咧嘴笑笑,然而笑意又很快收敛了,“诺兰怎么样?你见到他了么?” 水银摇摇头,神色也有些黯然。 一切发生太快,谁也想不到在生死中来回过那么多次都安然渡过的玫瑰,竟然就这样没了。最令人寒心的,是最后置她于死地的不是叛军,而是安全部发射的gbu-fireriver炸弹。 万一那些建筑里还有未被感染的平民呢?为什么连最基本的救援都没有就直接消毒? 但是这种事,没有人敢谈论。 唐逸叹了口气,说,“回宿舍吧。” 刚走了一步,肩膀却被水银按住了。他回过头纳闷地望着海妖,“怎么了?” “把衣服穿好。” 唐逸翻了个白眼,转头就走,“你怎么还管我穿不穿衣服啊?你是我妈?” 水银强势地把唐逸肩头的衣服抓过来,抖了抖,借着身高的优势一把将衣服披到了唐逸身上,并高冷道,“伸袖子。” “你干嘛啊!我自己来!”唐逸浑身别扭,赶紧小跑好几步自己把衣服套好,一脸黑线地看向水银,“你有强迫症?” “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唐雅。”水银走近,严肃地望着他,低声说,“就算我知道你是谁,但是对于别人来说,我还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什么乱七八糟的……”唐逸脑子转了个几个弯,才蓦然明白了。 如果要在别人面前继续跟水银伪装成搭档,那他就必须装成唐雅的样子。否则如果连别人都觉得他装得不像唐雅,自然也会怀疑水银已经将他识破了。 安全部不会允许有绑定风险的海妖留在战队内。 “你妹的……之前是联和所有人骗你,现在是跟你骗所有人。这难度系数越来越高了哈……”唐逸郁闷地系好了衣服领子,闷热的空气令他额头直冒汗。 经过室外训练场的时候,远远看见海滩上众多队员和海妖们正在进行双人搏击训练、也有跑负重马拉松的、抗暴晒的。一对对剪影浮动在黑天鹅绒般的浩淼大海前。水银的视线一直蔓延到海角天涯,消失在远处那团茫茫的云气里。 每一次看到这样的大海,都另水银心里有种深深的不安。 他总觉得海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在海边独自坐一会儿。闭上眼睛,恍惚能听到在无比深沉的海洋深处,有种朦胧却亘古的呼唤。 那呼唤就在他心口跃动,勾起了海妖灵魂深处对于家乡的向往。他的家不在这个灰色的陆地上,也不在那片黑色的大海里。他的家该是深蓝色的,那种静谧的、纯洁的、深邃的幽蓝。 可是一睁开眼睛,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他出生在这个海妖战队中,如果这里不是他的家,还有哪里是? “水银,你看啥呢?”唐逸顺着水银的视线看过去,除了看到两个身材很好的队员在练习引体向上外没看见别的,“我说,你不是心里只有我哥吗竟然还看猛男,你这算不算海妖版本的红杏出墙。” 水银斜眼瞟着他,“你又胡扯什么呢。” “我身材可比那两个好,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八块腹肌?” “滚。” 一进宿舍,扑面而来的低气压差点呛了唐逸一个跟头。 圆形的公共休息厅内,鹤田匠真正襟危坐在沙发中间,孔雀站在他身后,林茂臣瘫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玩儿pgair(一款类似psp的超薄掌上游戏机),蓝隍坐在相邻的沙发上,灰烬站在厨房门口,而谭医生则不知道在厨房里鼓捣什么。 这么低的气压,是在给玫瑰默哀么? 唐逸刚一进去,鹤田匠真便猛地站起身,一双发红的眼睛怒气冲冲瞪着他,“你干的好事!好端端的拉着诺兰和玫瑰去歌舞伎町!” 唐逸被突如其来的指责砸得懵了一瞬。林茂臣倒是在旁边帮他说了句,“不是他拉着我们去的,我们自己愿意去的……” “你闭嘴!我还没说你小小年纪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带着日本口音的中文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林茂臣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搭腔了。 唐逸知道一顿白眼是跑不了了,深吸气慢呼气,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发生这种事,我确实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 唐逸愕然,却见水银向前半步,微微挡住鹤田瞪向唐逸的视线,“恐怖袭击没人能够预料,玫瑰的死我们都很难过,但也不能随意把悲伤转化为罪责推给某个人。” 鹤田没有想到水银为唐逸出头了,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在水银眼中,唐逸就是唐雅。 他心中一阵深深的黯然,好在脸上的表情绷得很紧,没有露出马脚。他的手紧紧攥成拳,瞪了唐逸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孔雀深深地看了唐逸一眼,似笑非笑,也跟着走了。 唐逸坐到林茂臣旁边,看到厨房里冒出一阵诡异的鸡屎绿色蘑菇云,咽了口唾沫,“谭医生在干嘛?” 林茂臣激烈地按着那块透明玻璃板上的触屏,力道之凶狠就跟那儿真的有个按钮一样,“他心情不好,发泄呢。” 蓝隍在旁边接了句,“你还没听说吧,诺兰拒绝接受新的海妖,可能要被调离海妖战队了。” “啊?!”唐逸愣住了,但是片刻后,他又点点头,“像是诺兰会做的选择……” 诺兰每一次看玫瑰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女神一般充满幸福和爱怜,那早已不是玫瑰的单方面绑定,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双向的。 在自己的爱人刚刚死去的时候就要求他与一个新的海妖绑定,是个人都受不了。人类的感情就算不像海妖那样强烈专一,但也不是收放自如想断就断的。 海妖战队提出这种要求,也太过分了。 “那诺兰人呢?” 林茂臣一边泄愤一样在游戏里连发大招一边说,“他现在情绪非常低落,偶尔还会有过激言论。所以被隔离了,说是要请人来为他做创伤辅导。在离开海妖战队之前,我们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唐逸感觉心头的肌肉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拧巴到了一起。一股熟悉的浓稠而黯淡的浓雾逐渐涌上来,一点点漫溢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密不透风,暗无天日,丝丝缕缕浸透血脉。 如果他没有拉着诺兰和玫瑰出来,如果他当时可以更警觉一些……还有那一队他没能保护的情侣、那个被他丢在漆黑超市里等死的老人、全心全意信赖他却被他亲手推下高楼的高彦、被他爆头的高彦的海妖、在他的带领下去送死的士兵们、死在他怀里的苏函,还有……哥哥。 从小唐逸就常常感觉到这一团灰黑色的浓雾,心中的焦虑如烈火炙烧,最初哥哥还可以安慰他,到后来就算是唐雅也无法令他找到平静。他总是很焦虑,怀疑自己,无所适从。后来他长大了,已经学会将这团令人窒息的东西压抑下去,不让它影响自己,甚至看起来十分漫不经心。 但是那种对自己的价值和存在最深切的怀疑从未消失过。 “这是总队长的命令么?” 林茂臣手里的动作一顿,什么也没说,忽然狠狠把游戏机摔到了地上。 唐逸马上就明白了。 强制隔离,大概是安全部的命令。 唐逸可以想象诺兰的过激言论会是什么样的。他大概也听到了平等使者的话,他大概会质问,基地是否真的有控制病毒的方法,为什么不采取任何救援行动。 光是这些问题,就足够他的忠诚值被削减一半了。 进入卧室,唐逸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唐雅的房间,脚步顿了顿。水银经过他,熟练地将帽子和外套脱下来挂在衣帽架上。此时nas的影像投射在墙壁上,“欢迎回来,唐雅。” 唐逸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扯开领口的扣子,刷地一声拉开那扇飘窗的帘子。昏暗的天幕中有雷声滚滚传来,暴风雨就要来了。 唐逸看着一颗两颗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猛然转过身,一把拉起水银的手,不由分水就把水银拉进卧室里的睡眠胶囊中。水银完全没有反抗,服从地坐在那张他无比熟悉的床铺上,看着唐逸拉上胶囊舱两边的门。 舱内的灯光亮了起来,仓顶自动显现出夏夜星空的影像。唐雅的水杯和一些药瓶还摆放在床头的搁架上,水银微微抬起头看着唐逸,恍然觉得一切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唐逸一屁股在床的另一边坐下来,也没转过头,就突然愣生生说了句,“我们得见诺兰一面。” 水银也背对着他,说,“见他又能改变什么?如果他的忠诚值降到那种地步,就算是总队长也救不了他。” “因为……”唐逸的嘴翕张几次,每次都因为那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恐惧发不出声音。但是他知道,这种话,早晚有一天会被说出来。nas不能监听他们睡觉的胶囊,这里是安全的。 “安全部这么迅速地下达隔离命令不让我们探望,说明他们害怕别人、尤其是我们听到诺兰说的话……” 水银的眼珠转动,微微侧过头,“所以?” “如果我没记错之前背过的资料,诺兰在战队里的资历很老,是跟我哥同期入训练营,并且同期毕业的……我在想,会不会他知道些什么……” 水银半晌没有做声。 唐逸又问,“你还记不不记得,我哥最后的那次任务,跟他一起执行任务的都有谁?” 水银害怕回忆那一天的事,但是现在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回想细节,“当时……我们奉命却捣毁一处叛军的海下据点。本来并不是一个很难的任务,那个据点中的叛军只是苟延残喘,海中作战对于我们来说又是最有利的。同行的有十多个分队,但是在进入对方的据点后十五分队走散了,我和唐雅还有两对十八分队的队员在一起。” “那些十八分队的队员呢?” “都死了。” “他们说,我哥是被叛军在战队里的奸细杀死的,但奸细是谁?为什么不说清楚?”唐逸把大拇指的指甲放到唇齿间细细咬着,“你说过,唐雅中弹后,你的记忆十分混乱,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隐约的印象。那你有没有印象,在那之后,是谁把你救出叛军据点的?” 水银的身体有些僵硬。那一段记忆他尝试过回忆许多次,但是每一次一想到那里,就会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恐惧,潮水一样将他吞噬。刚刚形成的记忆瞬间便如雾气般再次消散。不论他多么努力,除了唐雅中枪的鲜明画面,他的记忆都像是握在手中的流沙,越是想要抓紧,就越是抓不住。 但在迷雾消散前他确实有抓到一点点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血、断裂的肢体、很多人在喊,晃动的灯光、不断闪过的钢化墙壁、还有……被汗水沾湿的金发。 第39章 战队日常(2) 假期结束之前,唐逸和水银被总队长传唤了一次。那是唐逸第一次进入指挥部。巍峨的建筑宛如三张巨大的飞碟错落相叠,中间有曲折的透明升降梯相连,在一片暗黄色的沙滩和汹涌的怒海前显得坚冷而肃穆。 指挥部内部空旷而整洁,许多人类和海妖在复杂精密的电脑前操作着。明明是人来人往,但却几乎安静得很少听到谈话声。唐逸和水银一进门,就有一名海妖带着他们进入升降梯,到达最顶层的圆盘之中。走廊的一面是明净的防紫外线玻璃,微微带着些蓝色,阳光透进来化作一条条的水纹晃动在地面上。总队长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同样宽敞空旷的风格,里面几乎没有摆设。一张复古的书桌,几张长沙发。此时屋里除了姜延风,还有一只从未见过的海妖,以及另外一男一女两个身着安全部的白色军装的军人。 唐逸立正行了个军礼,“十五分队唐雅及海妖水银报道!” 姜延风正坐在其中一张带扶手的沙发上,抬眼看了唐逸和水银一眼,“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些情况要向你了解一下。”他伸出手掌介绍着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个男人,“这两位是齐豫上将和林温溪秘书。他们是安全部总部派来了解上周歌舞伎町恐怖袭击的情况的。他们问你什么,你要如实回答。” 唐逸和水银齐声答道,“是!” 叫齐豫的大约四十来岁的儒雅男人冲他和蔼地微笑着,“年轻人不必紧张。我们今天来只是想要尽量完整地收集那天的情况。想必你也看到了,叛军的手段多么残暴。他们竟然能在燕都最繁华的地段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定然是有内应的。安全部对此次恐袭非常重视,已经将调查工作委托给了我等。” 说不紧张是假的。这个齐上将看起来十分亲切,但是安全部里越是这种笑得亲切的,手段就越狠辣,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就拿这个齐豫来说,他的名号唐逸不是没听说过。他是安全部情报机构的负责人,据说就算是经受过地狱般训练的奸细落到他手里,不出三天也会连亲娘都招出来。 唐逸回答道,“我会全力配合!” “很好。”齐豫微笑着,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那个看起来十分严谨的美女军人林温溪。林秘书便拿出随身的平板电脑,开启录音功能,战起身走到唐逸面前,冷硬地发问,“请你详细描述一下,当晚你们在歌舞伎町遇到恐怖袭击的经过。” 唐逸于是将那晚的事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在世外桃源里面发生的那些乱事。他的话语被收录进那块薄的跟纸一样的平板电脑中,转化成文字储存起来。在说到平等使者的讲话的时候,林温溪插了句嘴,“当时在超市里的那些平民,是否有人对平等使者的话发表任何言论?” 唐逸摇摇头,“我不记得有。” “那么……”林温溪犀利的视线从她的镜框上方射来,“你呢?你对于平等使者的话,是如何看的?” 唐逸倏然惊出一身冷汗。这样的问题,答错了一个字,是要掉脑袋的。 “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叛徒说的话,我根本就不想听。他的话很明显是想要混淆视听,转移罪责,故意抹黑。我一个字都不信。” 林温溪的杏眼犀利地直视着他的瞳仁,“这样啊……你不用害怕,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或者怀疑,随时可以向安全部或利剑质询。基地的一切律法都是本着为了人类的生存和福利而制定,没有任何欺瞒民众的地方。经受得起叛军这种低劣的挑拨离间的手段。” “没有五大基地就没有人类现在的生存,我是在基地的抚育下长大的,我选择相信基地!”唐逸语气坚定而真诚地说出标准答案。 林温溪点了点头,忽然目光一转,落到水银身上,“那么你呢?你有没有什么疑问或是想法,不用担心,现在都可以说出来。安全部绝对不会介意。” 唐逸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略略不安地瞥了水银一眼。水银则平静地说,“我的全部都属于唐雅。他相信什么,我就相信什么。” 林温溪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她那仿佛能够撕扯开脑壳剥露出最本真想法的眼睛盯着水银看了好一会儿,半晌,终于点点头,视线重新回到手里的平板电脑上,“好吧,继续往下说。” 唐逸呼出一口气。这个美女也太吓人了……他早就听说,情报部门有些人从小就被培训通过人的种种微表情和最细微的肢体语言识别谎言,这个林温溪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 在她面前说谎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在说到玫瑰牺牲的时候,林温溪再次打断道,“当时诺兰的反应是怎么样的?” “他很悲伤,一直在叫玫瑰的名字,还尝试跳下去。后来我就把他打昏了。回到基地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你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细节?” 唐逸也表现得很用力地思考了一会儿,“没了。” 林温溪满意地关掉电脑屏幕,转身看了看齐豫。后者微微颔首,她才走回齐豫身后站定。 齐豫站起来,在水银和唐逸面前走了一个来回,看不出情绪只是挂着一层浅薄笑意的眼睛打量着他们两个人,“很好,英姿飒爽,精神饱满,海妖战队的青年才俊越来越多了。延风,你功不可没啊!” 总队长站起身,颔首道,“您过奖了。” “好了,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唐逸转过身,但是脚步又定住了。水银瞥了他一眼,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打算,眉头皱了一下。 唐逸鼓起勇气转过身来,说了句,“长官,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齐豫哈哈笑了两声,“怕什么,问吧。” “诺兰是我们十五分队的好兄弟。我们真的不能和他见一面吗?” 齐豫对于这个问题并不觉得意外。部队里的战士之间感情深厚,都可以理解,于是安抚地拍了拍唐逸的肩膀,“安全部也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深厚。不过诺兰受了很大刺激,精神状况还不稳定。现在见他不太合适。” “长官……我听说,诺兰要被分配到别的地方去。这是真的吗?” “唐雅!”姜延风警告道,“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 “唉,小唐也是关心战友。我理解。”齐豫一副知心叔叔的态度,叹了口气,“他拒接接受别的海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样吧,我向上级请示,在他离开战队前看看能不能让你们道个别。” 唐逸感激一笑,鞠躬道,“谢谢长官!”得到齐豫的允许后便迅速带着水银离开。 出去的路上,水银低声斥责,“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忠诚值了?明明知道诺兰现在身份敏感还乱问?” 唐逸看着四下来往的人离得比较远,才低声说,“至少我们知道,诺兰现在还在战队里。安全部还没有把他弄走。” 水银不再作声。这两天他们一直在战队的内部联网上查找关于诺兰的信息,却发现没有任何相关公告;如果跟随便什么人打听又会引起怀疑,一旦有人告密说不定会影响忠诚值。唐逸这次铤而走险直接问安全部的人,反而让那齐豫觉得他只是兄弟间正常的担心,不会怀疑他有其他试探的目的。 剩下的就是琢磨诺兰有可能被囚禁在哪儿了。 宿舍里弥漫着一股子盐酸和番茄酱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一进门唐逸就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苦着脸看向正在看书的灰烬,“你主人什么时候能消停?每天来这么一顿会死人的……” 灰烬有些无奈地抬起眼睛,“我也是爱莫能助。说多了他会炸。” 恰在此时谭医生愉快地端着一盘蠕动的触|手一样的东西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唐逸眼前一亮,“唐雅!来尝尝我新研发的菜——美杜莎之发~” 唐逸光是看那盘子里的不明生物就已经觉得胃酸上涌,忽然大叫道,“哎呀!肚子疼!我得赶紧去厕所……你……你找水银试吧!” 水银眼睛蓦然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唐逸一溜烟消失在卧室房门后。这小子竟然就这样把他给卖了…… 然而危机近在眼前,谭医生已经满面春风地端着盘子来到了他面前,“水银,我就知道还是你最懂我的手艺。” 水银嘴角抽搐,向后退了一步,额头上冷汗直流,终于憋出来一句,“唐雅拉肚子,我去给他拿药。”而后也以光速逃跑。 留下身后仍然笑嘻嘻的谭医生,望着两人消失的房间,“灰烬,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很过分?” 灰烬按着额头,有些同情地望着唐逸的房门。 这下你们俩摊上大事儿了…… 另一边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唐逸从床下翻出来一包水银帮他偷偷买来的万宝路,叼了一根在嘴里想压压惊,结果半天没找到打火机,这才想起来打火机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随着吧嗒一声,一束明丽的火焰在他眼前跳跃着。水银动作熟练地微微垂眼看着他。他就着水银的手点了烟,对水银露出了自以为魅力无边的痞气笑容,“你不介意我在这儿抽烟?” 水银合上打火机的盖子,收回裤兜里,同时打开睡眠胶囊里的空气净化器,“你还有别的地方能去么?” 唐逸吐出一个烟圈,舒舒服服半躺在床上,“水银,你觉得诺兰有可能会在哪里。” 水银打开腕表里的海妖战队地图,用手指点了三个位置。分别是诊疗所、禁闭室和另外一个战队北面一个唐逸从未到过的半圆形建筑。前两个唐逸还能理解,但最后那个……“这是哪儿?” “废弃的旧海妖疗养大厅。二十年前因为失火废弃了,是无数海妖的坟墓。所以,平时不会有人愿意接近那里,渐渐地甚至很多队员和海妖都不知道这座建筑是用来做什么的。如果想让一个人消失,这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唐逸叼着烟好奇地看了那个建筑一会儿,抓乱了头发,“那儿不会闹鬼吧?海妖怨灵什么的。” 水银眉梢微扬看向他,略带挑衅,“你害怕?” “开什么玩笑!”唐逸往水银脸上吹了一口烟,成功地另水银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哥我当年在部队可是带着大伙儿横扫各路恐怖片的人!” 第40章 战队日常(3) 唐逸和水银分头去了诊疗所和禁闭室。唐逸借故去诊疗所里复查腹部的伤口愈合状况,趁机把诊疗所上上下下走了一遍,连地下洗衣房都去了。一切如常,没有看到什么新增的看守人员。而禁闭室被修筑在较深的海域中间,一座没有窗户的灰黑色长方形房子,水银躲在海水里观察了一天,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出。如果有人看守的话,至少应该有人进出送饭,这样安静,只能说明里面是空的。 两个人在胶囊里合计一番,决定当天晚上熄灯前去那座废弃的疗养院附近探一探。 可是天不遂人愿,就在晚饭前,唐逸吹着口哨小解万正打算洗手的时候手表忽然尖锐的鸣叫起来,表盘上的呼叫人名字显示的是瞿岚。 唐逸点开呼叫按钮,一束蓝光将瞿岚的面容投射在半空中。 “副总队长?” 瞿岚直奔主题,“水银现在在你旁边么?” 唐逸拉开门看了一眼,然后把门关上了,低声说,“没,他在休息厅。” 瞿岚哦了一声,然后说,“今天你不要吃晚饭,六点的时候准时来诊疗所报道。” 唐逸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今天刚刚做过复查了。” “不是复查。”瞿岚似乎正低头看着文件,“你忘了你还没有做听觉系统改造手术么?水银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你,真是命大。” 唐逸懵了一会儿。 对啊……这个手术的事儿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瞿岚抬起眼睛,看着唐逸懵逼的表情,不耐烦道,“还有哪不明白的么?还是说你后悔了?” 唐逸连忙回神,声音洪亮地回答,“我明白了!” 唐逸开门出来,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去擦他的匕首,正半躺在床上听音乐的水银摘下耳机,冲他勾了勾手指头。 唐逸心想这海妖的谱越来越大了…… 进入睡眠仓后,水银问他,“你要做听觉手术?” 唐逸点点头,叹了句,“看来今晚的行动要延后了。” 水银习惯性地皱起眉。唐逸知道他心里急着知道唐雅死亡的真相,但这种时候接到上级命令他也没办法。他盘腿坐在床尾,顺手拿起水银的耳机戴上,一阵凄婉的月光奏鸣曲涌入耳道,“你能不能别老跟个老头似的皱眉毛,年纪轻轻的都要长皱纹了。放心吧,虽然后天休假就彻底结束了,但是明天晚上一样有机会。” 然而水银担忧的却并非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任务,“你知不知道那种手术的副作用很大。” 唐逸摘了耳机,苦笑道,“知道也得做啊。之前我都答应做了,现在突然说不用了,不是太奇怪了?” 水银沉默片刻,“唐雅在做完那个手术后,有将近两个礼拜都没能睡着觉。人类的耳朵一旦打开了那扇门,就会听到很多原本对于你们来说不存在的声音,那会另很多人发疯的……” “可是我哥不是很顺利地挺过来了吗。我记得资料上说他没有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那是他们看不到唐雅的痛苦。”水银敛下睫毛,“人十天不睡觉,精神极度疲乏,难以集中注意力,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那时候简直害怕得跟个孩子一样。” 唐逸沉默了。难以想象总是冷静老成的哥哥神神叨叨跟个小孩一样哭闹的样子……他有点想笑,但是又怕被水银揍,所以愣生生管住了自己的表情,只是脸上的肌肉有那么一点儿扭曲的僵硬,“那估计到我的时候会比我哥还像熊孩子。水银,你不介意当两天奶妈吧?“ 水银一把抓起旁边的枕头砸在唐逸脸上,“你还有心思说笑!” 唐逸抱着枕头,贱兮兮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说,你这是在担心你夫君我吗?” 下一瞬,唐逸从睡眠胶囊里飞了出来,以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稳健落地。 手术室无比洁净,到处都是一片纯白,看得唐逸都不好意思躺到那张手术台上。那手术台是活动的,等到唐逸失去意识后,他的身体会被侧转过来方便医生进行手术。唐逸一躺好,就看到进来的戴着口罩的医生那双大大的属于印度人的眼睛十分熟悉。 “额……raj” 医生挑眉,“原来是你。” “你怎么跑到战队的医院来了?” “我只是被临时调来给你做手术。”raj还是用他那种懒洋洋的语气说着,一边指挥护士帮他调整头顶手术灯的角度,“你怎么想不开要做这种手术?” 唐逸无语地看着他,“你这个医生在病人手术前说这种话不会被人举报吗?” raj的眼睛微微弯了一下,“他们不敢。” 唐逸闭嘴了……是不是医生都像raj和谭明渊那么吊? “放心吧,我技术很好。你醒来以后,就可以听到地狱的声音了。”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护士便将一个面罩罩在他脸上,让他吸入麻醉剂。唐逸最后的想法是这人的负能量简直逆天,进而意识很快模糊,手术台的灯光化作轻薄的雾气将他吞噬。 第二天早上,把唐逸从昏迷中拉出来的,是一阵刺耳的嘈杂。 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变化成蓝天白云的天花板。仿佛有无数人在他身边敲锣打鼓……不,这种形容并不确切,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声音,只是很多种不同的细细的声调拧转在一起持续不断地传入耳朵里,好像有一只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正在大脑里抓挠他的脑壳。他低声说了句,“不要吵……” 但是并没有制止这些噪音。 他猛地坐起来,却发现他正躺在一间空无一人的病房里,黯淡的清晨的阳光从窗外倾洒进来,窗户关闭着。 鸡皮疙瘩忽然蔓延至全身,后颈的汗毛也竖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吵? 唐逸捂着耳朵,有些踉跄地从床上起身,想打开病房的门看看外面是谁在吵。可是门自己打开了。 在那一瞬间,嘈杂声忽然比刚才还要复杂,也稍微加强了些。唐逸往后退了一步,那声音令他心中有些害怕。 那种声音,好像成千上万只虫子迈着它们纤毛一样腿在皮肤上乱爬的感觉。什么样的东西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简直……太恶心了…… 进来的是raj,看到他脸色苍白的样子,了然一笑,“听到次声波的感觉怎么样?” raj的声音从那一团令人头皮发麻的耳鸣一般的声音中浮起,对于唐逸来说却像是隔着一层纱一样有些轻飘飘的。他有点迟钝地摇了摇头,“好吵……让他们安静……” raj左右看看,“这里连咳嗽声都没有,你让谁安静?” 唐逸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一手扶着离得最近的柜子,一只手用力地捶打着嗡嗡作响的头,“好难受……那是什么声音?” “我是没有亲耳听到过,不过做完改造手术后,你就可以听到最低1赫兹的声音到最高150千赫的声音,超过大象和海豚的听觉,跟海妖的耳朵一样好使,甚至比他们的耳朵还敏锐,因为海妖进化出的保护机制允许他们轻易地过滤掉不需要的声音。但你这个人类却不行。所以呢……”他说着拿出来一支针剂,“这个东西每天睡觉前注射一次,可以在一天内减少你听到的那些低声压的环境次声波和超声波。” 唐逸一把夺过针剂,马上注入到自己血管内。一分钟后,那些噪音逐渐弱了下去。虽然依然如熹微的耳鸣一般持续存在,但总算不像刚才那样令人没办法思考了。 一阵头晕目眩,恶心想吐的感觉上涌,唐逸身体晃了晃,连忙扶住柜子稳住身体。raj不在意地笑笑,递给他一盒针剂,“不够了就来诊疗所取。记住,这个针剂每天最多用两次,超过剂量会给脾脏造成严重负担。” 出了诊疗所,唐逸僵了一下。风声、远处大海的咆哮声、训练的队员们的军靴与地面每一次的碰撞、砂石在地上滚动、那边的一名队员大口喝水的吞咽声……一切一切,最平常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富质感和层次感,就连空气流动的声音也如丝绸抖动般清晰。这些声音与原本一直震动在他耳中的那些嘈杂的声音忽然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刹那间组成了一个极为丰富广阔的声音的世界。 唐逸被震撼了。他无法理解这种听觉带他进入的世界,就好像在三维世界的人不可能理解四维世界里的面目。他觉得有些害怕,像一个一直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小孩子突然被扔进了一个空空荡荡的世界,四周都是他看不懂的怪物。他觉得茫然失措,连脚步都迈不动。 恐慌的感觉摄住了他,远处大海的咆哮尤其壮阔而恐怖。那波浪间的水滴与泥沙碰撞,翻卷着又撕裂、在沙滩上粉身碎骨的悲鸣,从深渊最深处蔓延上来的某种意味不明的叹息一般的声音…… 除此之外,他甚至能够听到自己身上发出的声音。 血在血管里急速奔流、心脏因为恐慌而忙乱地跳动着、胃也急剧收缩着。 他僵立了一会儿,已经开始引起一些周围人的注意了。他告诉自己必须迈动双腿,可身体僵直着不听使唤。 这就是这个世界真实的声音么?哥哥当初做完这个手术后,也是这样害怕的感觉么?唐逸现在只觉得自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什么声音都没有的那种地方…… 这个时候,一只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肩膀。 他一转头,看到水银竟然出现在他身边,风卷起他额角的碎发,流露出的目光如月色般深沉宁静。 “水银……”唐逸有些艰难地叫出海妖的名字。 水银淡定地点点头,语调温柔,“好了,不要说话。跟我回去。” 第41章 战队日常(4) 唐逸缩在床上,睡眠仓四周的门紧紧关闭着。他用被子紧紧将自己围起来,只露出一双不安地转动着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动物一样无意义地打量着黑暗的四周。 唐逸此刻头都要炸了。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声音幽灵一样盘桓在他的耳边,他这才发现他平时觉得安静的地方原来潜藏着这么多声息。离奇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 最恐怖的,是他有几次听到了某种怪异而辽远的叫声,仿佛是某种动物发出来的,但是又不像是他知道的任何动物。那种仿若传自未知的千古之前、来自异世界一般的长鸣,自远及近,甚至还有回应的声音。他根本找不到这些声音的声源,仿佛那些生物都存在于看不见的空气里、亦或是隐秘的空间缝隙之中。 就算躲在这里,也能听到怪异的声音。有一两次,他甚至恍惚觉得自己听到了人受伤后那种痛苦的呻|吟声,抑或是沉重的叹息声……他简直怀疑,这不会是唐雅的鬼魂发出的声音吧…… 门刷地开了,唐逸受惊一样抖了一下,猛然转过头看见水银端着一盒战队食堂的便当进来,有烤鸡翅、蔬菜色拉、鸡蛋布丁和面包。水银打开睡眠仓的灯,将餐盘放在唐逸面前的床上,“吃点东西。越是在适应阶段,越要补充体力。” 床上那只大粽子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没胃口,恶心……” 水银命令道,“恶心也得吃。” “反正吃了也要吐出来。你就别管我了!”唐逸烦躁地一扭身子,大粽子便歪在了床头,样子颇为滑稽。 水银无奈地看着那坨被子,心想: 【唐雅啊唐雅……你到底留了个怎么样的祸害给我啊……】 水银爬到床上,一层一层地把被子剥开,总算找到了唐逸那张平日里吊儿郎当,现在看起来却有点儿可怜巴巴的脸。 “你不吃东西,会引起怀疑的。” “我不吃东西怎么也会引起怀疑?!” “你手术后的后遗症表现得这么明显,难道我不会起疑吗?难道别人不会怀疑我已经怀疑你了吗?” 唐逸气得整个人都趴在了床上,“你就不能傻一点吗?!为什么你的设定要这么聪明?!难得糊涂你懂吗?!” 水银嘴角忍不住弯起,“天生的,我也没办法。” 唐逸最终还是乖乖坐起来,抓起面包泄愤一样狠狠咬了一口。原本刚刚烤出来的面包热腾腾香喷喷的,但他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次声波对他的生理造成了一定影响,刚吃了两口一股反胃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水银看着唐逸的脸皱巴巴的,努力把食物咽下去。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忍。 这小子,为了不让他被安全部处理掉,也是够拼命了。 虽然知道唐逸救他也是为了能够继续留在海妖战队,但水银与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总觉得这个有时候热血冲动有时候又有点儿莫名其妙的落寞的年轻人说不定真的是为了救他而努力着。毕竟如果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他没必要铤而走险去调查诺兰的事。 这让水银有点感动。明明是素昧平生的人,如果说自己待他特殊,是因为能在他身上找到唐雅的影子,那么对方这样为他着想,就有点令他难以理解了。 他从出生起,就很少感受到来自人类的善意。他对人来来说是个工具,是个武器,是个宠物。甚至在官方文件上形容他们海妖的字眼都是“它”和“只”这样的字眼。但唐雅跟别人不一样。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令他感觉到那种安全的、没有目的的、平等的善的人。 现在,又凭空多了个唐逸出来。 唐逸的腮帮子鼓鼓的,一顿饭吃得跟上刑一样,唯独在吃到鸡蛋布丁的时候露出了享受的表情。明明是跟唐雅一样的年纪,却多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稚气……或者说是*? 唐逸把空餐盘一推,挑衅地瞟了水银一眼,“满意了吧。” 水银稍一颔首,“表现不错。”而后端起餐盘打算出去。唐逸这时候叫住他,“哎,别忘了我们今晚还要去夜探诺兰。” 水银回头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不,今晚不去。” “啊?!”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行动。”水银继而稍微缓和了语气。 “可是今晚再不去,明天就开始训练了。到时候更加没机会接近那里了!更何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诺兰会被转移。” “今天白天我经过那附近,张开次声波网探测了一下。那座楼里确实有人。如果诺兰真的被关在那里进行治疗,想必也不会一夜间就将诺兰转移走。你尽快休养,稍微好点了以后,我们再行动。”水银做了结论,不给唐逸抗议的时间,就离开了睡眠舱。 事实证明,水银的决定是正确的。当晚忽然下起了暴雨,霹雷的声音仿若就在头顶爆炸,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在刹那间照亮整片愤怒的黑海。雨点重重砸落在窗户上,几乎能够把窗户撼动,发出咔咔的响声。那雨水由于含有较高的酸度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合着从四面八方吹来相互撞击的狂风。整个世界像疯了一样,海水、雨水、风、建筑物相互摩擦撕咬,宛若(注:爱尔兰神话中的死亡女妖)凄厉的悲号。 唐逸突然变得无比敏锐的听觉在这样的雷暴中简直是灾难,就算是raj给他的药剂也没办法令他冷静。他紧紧蜷缩在他那一边的床上,仿若掉进了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亦或是一夜间变回了当年那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只不过就算在小时候他还可以爬到唐雅的床上找点安慰,但是现在…… 水银静静平躺在床的另一边,他们中间再躺两个人都没问题。 这是他们一贯的睡觉模式。如果一个人睡沙发的话nas可能会将异常汇报出去,于是两人只好睡在同一张床上。其实唐逸本来也觉得没什么,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有时风餐露宿,好几个男的横七竖八一起睡相互取暖什么的很正常。但是一想到水银和唐雅的特殊关系,气氛就变得有点微妙了。好在这张床够大,水银的睡相很好,唐逸的睡相也没差到人神共愤的地步,才不至于太过尴尬。 但是现在,唐逸却觉得这张床有点儿太大了…… 他恍惚真的听到在那雷的怒吼和海咆哮中,有个面貌枯瘦、干枯蔓延的白发如蛛网般招展在天地间的恐怖女妖在凄厉地哭号着。那声音如此不祥,仿佛预言着世界即将到来的死亡。 那声音无处不在,就算是这里,被温暖的被子环绕的睡眠舱也不安全。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不论现在活得多么努力鲜活的生命也终会毁灭,与这个星球、这个宇宙一起……化为永恒的虚无…… 无边无际的绝望,他从没听到过这样令人绝望的声音。正如raj所说,这是地狱的声音…… 唐逸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咬得出了血。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不过是最初的不适应而已。那些声音原本就一直存在,只是以前听不见而已…… 没什么可怕的,都是自然的现象,都是能够解释的…… 可是自我催眠此刻没有任何效果。 正当他严肃地考虑着要不要冒险注射第三只针剂的时候,忽然间身体陷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银色的发丝轻扫过他的额头,后背贴上了坚实的胸膛,手臂上柔韧的银白色的鳍扫过他颈侧的皮肤,轻缓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后。 唐逸身体僵了一瞬,啃咬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大了。 水银身上有一股清亮旷远的味道,令人联想到海。那深海却不是现在的海洋,而是在书里描述的、那无限铺展开的蓝宝石、那些在黑暗中闪耀的珍珠和贝壳、舞动的水草和颜色绚丽的珊瑚、以及在远处翱翔的海豚…… “不要去听那些声音。”宛如从睡梦中析出的天籁之声,“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声音都是谎言。你要学会对他们闭上耳朵。” 唐逸此刻的声音不大,白日里那种强撑的倔强不见了,有一点点的颤抖,一点点无助,“可是我不会啊……我是人……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耳朵……” 海妖飘忽的叹息垂落在他的脸颊。唐逸微微转过头,看到水银稍稍撑起身体垂眸望着他,月光顺着他的银发从一侧的颈边倾泻而下,半透明的带着几缕蓝紫色的银色鳍耳如蝶翼般舒展,神秘的流光旋转在他空灵的眼瞳里。 唐逸一瞬间真的感觉自己再也听不到那些令人疯狂的声音了。 忽然间,水银开始唱歌。 这是一首唐逸从未听过的曲调,没有歌词,只有随性的吟|哦哼唱。神秘而空濛的曲调,渺远如海面上蒸腾的一缕魂灵。缓缓推进的曲调如一*涌动的浪潮,渐趋高昂,化作天空中千万光年外那触不到的星光,又忧伤地俄而倾转,几许惆怅寥落,随着动荡不安的潜流一直下沉……下沉……直入最深的海底。 唐逸从来不知道曲调可以陡然直达九霄,又可以倏忽间低到这个地步,如游龙一般穿梭在声音的世界里,搅起一片炫彩迷离。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所能接收的音域宽广了,才能完整地听到海妖的歌声。他仿佛也随着声音沉入归墟尽头,看到月光撕裂深海的黑暗和寂静,照耀在一座批满厚重海藻的废弃的宫殿上。那是怎样一座美丽的宫殿,却被时间荒芜,□□出来的石块洁白如玉,穹顶上的彩绘斑驳褪色,神女雕像落下珍珠的眼泪。远处绚丽的鱼群盘旋,海豚上下翻舞,鲸鱼唱着悠远的长鸣,在天边静谧游过。 唐逸纵情徜徉在那美丽的海底世界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在梦境。 水银幽幽止住了歌声,看着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唐逸,觉得本已经僵冷的心脏中某处重又变得柔软起来。 “唉……我还真的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第42章 战队日常(5) 第二天清晨,唐逸在渺然的潮汐声中醒来。他显示睁着眼睛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过有点儿僵硬的脖子,看到水银近在咫尺的脸。 睡眠胶囊的四壁自动转换成了带着轻雾的黎明花园,透气的晨光如露水一样从海妖银色的睫毛上坠落,干净的鼻翼随着悠长的呼吸起伏,饱满的嘴唇看上去像染了一层蜜糖。 唐逸大脑死机,眼睛发直,色心大发,着魔一样离那两片嘴唇越来越近…… 这时水银及时睁开眼睛,当时唐逸的嘴距离海妖的唇只有两寸的距离,互相连脸上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水银淡定地说了一个字,“早。” 唐逸赶紧后撤三分米,心脏狂跳不止。 【我刚才特么竟然差点儿就把他给亲了!!!】唐逸不敢相信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弧度,恨不得跳起来出去围着战队跑上一万五千里冷静一下。 好在水银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刚才想干啥…… 唐逸稍微镇定了些,却又发觉第二件不对劲的地方。自己腰上那条光溜溜的手臂是谁的? 为什么他和水银抱在一起?!难道他昨晚被那些声音搞得精神失常把水银上|了?还是水银把精神失常的他给上|了? 唐逸蹭地坐起来,一把掀开被子,发现两人的睡裤都还在,这才松了口气。只是这心里哪里又有点儿空落落的,怅然若失似的…… 水银眼睑上的睡意还未散尽,有些呆萌地看着一惊一乍的唐逸,不知道大清早的这个人类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明明才刚四点半,距离起床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呢…… 唐逸看着难得这般呆萌的海妖,忍不住想要调戏,坏坏一笑,“你干嘛抱着我睡觉?趁机吃我豆腐啊?” 水银在脑子里慢慢地把“吃豆腐”的引申含义过滤了一遍,然后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想要睡个短暂的回笼觉,酷酷地回了句,“是你害怕打雷,不安慰一下你抖得连我都睡不着。” 唐逸脸红了,马上回嘴到,“放屁!我什么时候怕打雷了!我那是……”唐逸忽然想起来,昨天折磨得自己想要以头抢地的噪音虽还在他脑子里震荡着,但似乎已经不像昨天那样令人难以忍受了…… 难道这么快他就习惯了低压次声波持续不断的扰动了么? 就在他刚刚开始沾沾自喜的时候,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听觉上,那种无处不在的、古怪异样的世界之和弦又开始刺激他的大脑皮层,隐隐的痛感像灰色的硝烟弥漫在他的脑壳里。那种大脑被抓挠异样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要去听!”水银的声音及时抓住了他的注意,如一缕柔软的清泉顺着敏感的耳道进入被低压次声波折磨的大脑,“你要像昨晚那样忽略那些声音,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东西上!” 水银此时已经坐了起来,长着蹼的修长手指张开,分两边按在唐逸头部的不同部位。唐逸尝试着听从水银的命令,张开眼睛,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水银凝视的双眼中。水银的手指轻缓而坚定地按压着,疼痛稍稍减轻了些。 唐逸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转瞬间又灰飞烟灭了。听觉不像视觉,有一层眼皮可以控制想要看到的东西;嗅觉也可以通过呼吸来控制,触觉更是可以由肢体控制。唯有听觉,是没有办法自己选择的。他要怎样才能控制自己的耳朵? 现在的他,完全是靠意志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去无视那些声音。一旦他的意志松懈,随时要被这些声音逼得发狂的。这样的他,要怎样完成海妖战队比陆军严酷数倍的日常训练? 为什么海妖就可以选择自己要听的东西?难道他们不会觉得害怕?亦或是,对他们来说,那些声音本就是自然而然存在的? 唐逸与水银相互凝视许久,水银的眼神坚定而平和,宛如一汪月下深海,将他躁动混乱的意识一点点镇静下来。 水银双手捧着他的头,那双微微冰凉的手却仿佛又镇痛的功效。水银说,“最开始的十天左右是最痛苦的。但是你的适应力很强,比你哥哥还强,用不了那么久。你可以撑过去的!” 他言之凿凿,仿佛陈述事实一样,叫人听了不敢不相信。唐逸忍不住重点听到了“比你哥哥还强”那几个字,心里莫名有点儿小激动。 哥哥可是水银心里的白月光啊!水银竟然说他也有比唐雅强的地方! 这可不是一般的夸赞啊! 被这鼓励一刺激,唐逸忽然感觉自己的意志力无比强大,瞬间就将那些噪音压到意识和潜意识的交界处。唐逸调整呼吸,疼痛逐渐减退。水银看到唐逸额际紧绷的皮肤渐趋松弛,轻轻呼出一口气,松开双手。再抬起眼睛时,却恍惚了一瞬。 此时睡眠仓的背景朝阳初升,胭脂色的霞光映在唐逸那略带疲惫,但是坚强而俊逸的轮廓,柔和了几分棱角,令他整个人散发着一层温暖的光辉一般。 就如同很多年前,在那间被黑暗和灰尘凝结的储藏间里,对他伸出手来的人类。 唐逸感觉到水银忽然改变的眼神,马上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卧槽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是不是变异了?!” …… 水银暗骂自己总是被表象迷惑,掩饰性地捋了捋散乱的头发,打开睡眠胶囊的舱门。外面的光线依旧熹微,但是比平日里明亮很多,下了一夜的暴雨,天空中厚重的云层竟然有了许多破口,深蓝色的天空洗尽铅华,难得地露了脸。 “早上好。”nas的影像被投射在睡眠仓外,很有风度地稍稍欠身,“今天是恢复训练的第一天,洗漱用具已经准备好了,晨练将在半小时后开始。鹤田队长要你们在海岸边集合。” 唐逸和水银的日常抢厕所大战再次开启。海妖特别喜欢洗澡,每天早上都要在那张一看就是为海妖准备的、宽大得像小型温泉一样的浴缸里折腾好久,这让唐逸每每憋得便秘,苦不堪言,忍不住了的时候只好踹开门冲进去,然后被水银一嗓子震飞出来。后来唐逸只好趁着海妖清醒前赶紧冲进洗漱间解决一切早晨的问题。但是今天,时间紧迫,两个人一起醒了,而且水银目前所在的位置离卫生间比较近。这样问题就不好办了。 唐逸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飞起来,在水银迈入洗漱间的一霎那猛地扯住了他的长头发,水银毫无预警下痛呼一声向后栽倒,而唐逸便一个箭步冲入洗漱间,顺手锁上门。 饶是镇定如水银此时也气得一嗓子超声波吼过去,险些把卫生间的门震碎,并且还把隔壁正在刷牙的谭医生吓得不小心把牙膏咽了下去。 灰烬担心地看着谭明渊握着牙刷的手不断颤抖,“额……明渊……要不然我给你打一针镇静剂吧?” 另外一边的林茂臣原本正趴在蓝隍身上打算来个晨间运动,结果也被那一嗓子吓得瞬间疲|软…… 鸡飞狗跳中,众队员骂骂咧咧地在海边集合。鹤田匠真每人发了个二十公斤的背包进行常规的五千米长跑。这种程度对平常的唐逸来说是小菜一碟,二十分钟以内就能跑完,然而今天当跑到最后四分之一时,问题开始出现。 由于身体疲惫,精神意志松懈,次声波再一次席卷而来,占领他的全部感官意识。他的脚步挪动愈发机械,甚至有些不堪重负,头晕目眩。一旁不断推挤的黑色海浪另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他勉强撑持,却也觉得摇摇欲坠,呼吸粗重,阵脚乱了。 鹤田匠真一直以稳定的速度泡在队伍最前,好胜的唐逸则一直处在与他并排的位置。但是此刻明显他已经开始跑得东倒西歪。鹤田匠真以余光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眉头蹙起。 前天晚上唐逸鬼鬼祟祟出去,他就猜到他是去做听觉系统改造手术了。鹤田也是做过这种手术的人,知道那会对人的精神产生多么沉重的压力。 水银和孔雀并排跑在唐逸和鹤田的后面。原本两只海妖也在暗自较劲,对于原本耐力方面没有人类强悍的海妖来说,一般只要求负重十公斤,但是水银和孔雀多年来愣是一直要跟人类一样负重二十公斤,时常在跑步等体能耐力训练的时候较劲,发起狠来连人类都觉得压力山大。 这一次原本孔雀和水银还是像以前一样闷头猛跑,有意无意地压在对手前面半步什么的。但是唐逸的异状一出现,水银就没心思再注意孔雀了。 水银快跑几步与唐逸并肩,想着要是唐逸突然昏倒了怎么处理。他有些自责,今天或许应该不顾唐逸的反对帮他请假的。 但是唐逸眼角撇到身旁飞扬的银发的的时候,眩晕的头脑却平静了很多。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海妖在他身边,他就觉得有了主心骨。他想起了水银的话。 你的适应力很强,你可以撑过去的! 唐逸坚持在二十二分钟的时候跑完了全程,但是转头就跪在地上哇啦一声吐了出来。谭明渊马上想要给他检查,但是却被唐逸拒绝了,“我没事。昨天吃坏肚子了。” 孔雀蹲下身,关切地看了看唐逸的脸,“气色确实很差”,然后转头看鹤田,“他需要休息。” 水银冷冷地瞥了孔雀一眼,从另外一边轻轻扶住唐逸,帮他站起来。鹤田用惯常挑剔而疏离的视线盯着唐逸打量一番,然后说,“你可以回宿舍休息一天。” 唐逸此时对于自己跑个晨跑就吐了的事实已经觉得很没面子了,他认为如果真的回宿舍休息,以后就没脸再在战队混下去了,于是梗着脖子摇头,“不用,我没事。” “不要任性!”水银忽然掷地有声地吼了他一句,惊得林茂臣往后缩了缩,低声对蓝隍说了句“好凶啊……” 唐逸早就被水银吼习惯了,保持着唐雅式的顽固和高冷道,“我说了,我没事。你在质疑我的判断么?!” 水银瞪唐逸,唐逸又瞪了回去。 此时场面忽然变得有点儿像小两口吵架,看得其他人都有点儿尴尬。最后有点儿不是滋味的鹤田终于咳嗽一声,开口打破僵局,“既然没事,那就继续!” 后来的三组俯卧撑和康海浪训练唐逸也都坚持下来了,只是吃早饭的时候并没能吃进去多少。之后一天安排的训练紧锣密鼓,包括深水浮潜训练、射击以及其他武器训练、战术训练、侦查谍报技能、电子工程课等等。唐逸午饭吃完不到十分钟就冲去厕所把东西吐了出来,下午的水下搏击训练中,唐逸在海下却觉得那种扰动的次声波弱了一些,稍稍放松警惕,结果被个t7机器人一拳打飞出去。好在有水银接住他,超声波刹那间把那个机器人在内的一圈将近二十个机器人爆头,强行结束了训练。 不等到晚饭,水银硬是把唐逸拖回宿舍。唐逸有想过反抗,不过水银威胁他,再闹就把他打晕了公主抱回去。 唐逸这才消停了。 回到宿舍后,唐逸又吐了两次,但肚子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能干呕出透明的酸液来。唐逸瘫在洗漱间,训练穿的背心黏糊糊贴在身上,身上脏得要命,泥沙和海水混在一起的味道腥得呛人,但唐逸实在是爬不起来,更没有力气洗澡。他有点儿精神恍惚地坐在地上靠着洗手台发了会儿呆,忽然洗手间的大门被拉开了,水银直接走进里面的浴室,开始在池子里放水。 唐逸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我都这样儿了你还要跟我抢厕所,有没有鱼性啊你……” 水银不做声,看水差不多了,在唐逸身边蹲下来,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种令人汗毛直竖的眼神盯着唐逸。 唐逸咽了口口水,“你……你干嘛……” 下一瞬,只听撕拉一声,唐逸的背心被水银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唐逸整个人懵逼了。 其实唐逸的身材还是相当不错,宽肩细腰,胸肌腹肌人鱼线一样不少,小麦色的皮肤覆盖着那些柔韧的肌肉,如蜂蜜一样散发着诱人的热度,虽然配着那懵逼的表情显得有点儿不伦不类,但就算是水银,也不由得看得皮肤发热。 当水银开始扒唐逸的裤子的时候,唐逸总算记得要挣扎。 “你疯啦!放手!!” 然而虚弱状态的唐逸根本不是对少,被水银三下五除二剥得精光后,还来不及喊“非礼啊!!!”,就扑通一声,被扔进了那宽大的浴池。 唐逸毫无防备,呛了几口水才扑腾着站了起来,撸了一把脸上的水,冲着水银怒吼,“你特么有病啊!!!” 水银抱着手臂站在浴池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高傲严厉,“晚饭我给你拿回来。你哪儿也不准去。” 唐逸觉得他和水银之间的身份地位愈发相反了。自从身份暴露以后,这海妖已经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说一不二,稍一反抗就以暴制暴,仗着自己颜值高横行霸道,以为他唐逸好欺负吗?! 于是在海妖转身想走的时候,唐逸冷不丁伸手抓住水银的脚踝。下一瞬水声滔天,整个浴室下了一场暴雨,地面湿透了。 海妖从水里钻出来,略微狼狈地撩开脸上湿透的长发。唐逸在旁边笑得像个得逞了的熊孩子,忽然感觉劲风袭来,只见一个银色的东西拍过来,浪花四溅中他被糊进水里,再次喝了好几口水。 唐逸咳嗽着抓着浴池的边缘总算稳住身体,撩开额前的头发,便看到一条银白色的鱼尾在他面前划过一条弧线,沉入水中。 今天训练中唐逸也有机会看到水银的鱼尾,但一直在头昏脑涨的他没有仔细留心。现在他才发现,水银的尾鳍很大,飘逸而精美,宛如绽放的百合花瓣,于那鲛绡一般轻柔透美的银色上又流动着一层蓝紫色的炫彩迷离。再向上,银白色的半透明鳞片一层层一排排精准地排列贴合,几乎看不出缝隙,只有那种晚霞般的流光沿着鱼尾的曲线流转闪烁。 此时的水银,单薄的衬衣湿透,银发紧贴着他身体的曲线蔓延,漂浮在水面上。温热的水蒸气氤氲了他的面容,随着鱼尾懒散的摆动,搅扰出一片意乱情迷的热度。 唐逸呆呆地看着他。而水银也轻摆鱼尾,清冷的鳞片和尾鳍缠绕住唐逸的身体,海妖一只手撑在他脸侧的浴池壁上,有些迷离的眼睛逡巡在他脸上,呼出的气息炙热,一直燃烧入内心的火焰之中。 正当唐逸觉得气氛已经攀至顶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扬起脸来的时候,却听到水银平稳淡漠公事公办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你是要乖乖自己洗,还是要我帮你洗?” 沉默片刻…… “你特么耍我!!!”唐逸的怒吼震得地板抖了三抖。 唐逸再次确认,水银是个睚眦必报芝麻绿豆也要记仇的小气海妖。不就是早上揪了下他的头发不让他洗澡吗,不就是冷不丁把他拽到水里吗,不就是一天都在他面前用唐雅的架子耍威风吗……他赌气地狠狠撕咬着手里的鸡腿,妈的……明明才去过一次夜店,看起来挺清纯一海妖,学他撩妹的功夫倒是学的够快……并且还用在了他这个老爷们身上……并且他这个老爷们还着了道。 唐逸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 此时夜色初降。水银坐在飘窗的窗台上,眺望着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大海。夜风扫在脸上,腥臭的味道闻久了,却也能在其中分辨出一丝原本的属于海洋本身的味道。 水银的心情似乎不错,眉梢眼角都柔和了很多。 唐逸扔掉鸡骨头,唆了唆手指头上的油,“喂,我们今晚出去散散步怎么样?” 水银一愣。 他明白唐逸的意思。唐逸的散步不是真的要散步,而是要去那座废弃多年的海妖墓地。 水银有些犹豫。唐逸的状况还不稳定,在海妖墓地那种生物能聚集的地方……恐怕会有危险。他进入拉着刚刚打开一瓶啤酒咕噜咕噜喝着的唐逸拉入睡眠仓,“有些事,我要提前告诉你。你听完后,再考虑要不要去吧。” 唐逸咽下一大口散发着麦香的啤酒,很爽地啊了一声,然后才说,“你又要说啥啊?你放心,我休息得差不多了,现在精神很好。” “不只是那些平常的次声波的问题。”水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用词,“你们人类,倾向于相信你们感知不到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就像一台收音机,接收不到的频道对你们来说是不存在的。但是,假如有一天你能够接收到的频率便得更宽,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会听到更多台呗。”唐逸挑起眉毛,嗤笑,“你该不会是想说,在那儿能听到海妖的鬼魂的声音之类的吧……” 水银却并没有笑,“说是鬼魂,并不确切。更准确的说,是生物能的残留能量。足以令你产生幻觉,或对你造成伤害的能量。如果你听不见也就罢了,但是你现在已经具备了感知到他们的能力……”水银蓝色的双眼,在暗淡的光线下幽幽的,显得有些鬼魅,“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第43章 海妖墓地(1) 夜色深沉,远处如手臂般伸展的黑色山峦上一座古时留下的灯塔在黑暗中沉默地伫立,历尽沧桑扔岿然不动的守望者看守着已经被废水废油、重金属以及核废料玷污的古老海洋。粗粝的沙滩上布满乱石、贝壳的碎片、黑色的海藻,偶尔有一些大得惊人样貌诡异的死鱼被那散发着某种刺鼻酸味的海浪冲上岸来。 唐逸用脚踢开了一只头上长了六只眼睛背上还全是肉刺的怪鱼,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这两年看到的这些怪东西越来越多了。” 水银走在前面带路,闻言沉默良久,忽然用叹息般的声音说,“海快要死了。” 虽然海水吞没了大面积的陆地,但不断蔓延的也只是苟延残喘日渐失去生机的海洋。如今的海水,需要经过十几道工序净化后才可以给60岁之前的未成年海妖使用,如果一只小海妖接触到哪怕只有半升的原始海水,细菌感染甚至器官衰竭的几率也高达46%。如今市面上最昂贵的肉是鱼肉,并且都是在净化过的海域里饲养的海鱼。至于那无边无际的原始海洋中还存活着多少生命,又有多少变异的怪物,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没人能够想象蓝色的大海是什么样子,那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了。海水是地球的血液,如果海洋死去,即便没有利维坦病毒,人类还能撑持多久?所有人类从出生心里就隐隐知道,这颗星球正在走向末路。 地势愈发陡峭起来,一侧山峰突兀而起,直上直下的峭壁像是被雷切割过的。从下往上看,□□的岩石浓缩成大片大片的黑影。路变得难走起来,大大小小的乱石堆叠,横断的木头阻隔,还要注意躲避偶然从悬崖上扫过来的巡逻用探照灯。 “还有多远?”唐逸贴在悬崖的石壁上躲避着前面流转的光线。 “快到了。” 唐逸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他们跟鹤田请了假,去离这里最近的小镇子上喝点酒,半路又悄悄折返回来,从比较荒凉的战队北面的山崖爬下去。纵然可以以喝醉了在镇子里留宿一夜为由,如果能在午夜前回去是最好的。 磕磕绊绊又走了大约十五分钟,两人不约而同脚步一顿。 前方的悬崖向着东面转折,形成了一个u形的小型海湾,海水在那里激荡回旋,形成了几个小小的漩涡。就在那三面都被悬崖笼罩的海湾里,有一座八角形的玻璃建筑,屹立在被分隔开来的海域里。 通体都是半透明的纳米磨砂玻璃架构,角与角之间将光线无数次转折,在云峦中偶尔洒落的月光中仿若由冰晶建成,通体散发着一层幽幽的朦胧光芒。但是再仔细看时,便发现那光芒只是假象。很多玻璃都破碎了,露出黑乎乎的洞口。那些玻璃也都蒙上了尘埃,被海风沙尘刮得面目全非满是划痕,还有黑色的被火烧过的痕迹。建筑西侧的一角完全坍塌了,钢筋和墙体堆在海水里。 建筑只有一个角是连着陆地的,那扇大门已经生了锈,但新近才被推开过,断掉的锁链挂在一旁。门外站着两个军人正在抽烟聊天,其中一个军人不太像战队里的,身上白色的军装,倒像是直属总部和利剑的和平大队里的人员。 唐逸和水银藏在一刻礁石后面观察了一会儿,却见大门开了,一只海妖也走了出来,与战队里的看守队员交谈几句。 唐逸啧了一声,“不太好办了,如果里面有很多海妖看守,你就算用催眠术也很难同时把他们全部放倒吧?” 水银思索片刻,用次声波说道,“还有一个入口,你跟我来。” 唐逸跟着水银在礁石的掩护下往海水里面淌去,眼见浑浊的海水逐渐浸没到腰际,水银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唐逸有点儿慌,“喂!我们这是去哪啊!” 水银头也不回,“海底。” “啊?!”唐逸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可我什么潜水装备都没带啊!” 水银回头看了他一眼,“相信我。” 话音落,他忽然扎了一个猛子,一条白银鱼尾从浪中陡然翻越而起,溅起一片水花后也消失在晃荡的海潮中。唐逸暗骂要不要这么干脆啊!但也只好猛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 海中漆黑一片,缺少星月之光的夜之海浓稠宛如墨汁,但是前方的海妖周身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微光,修长的身姿优雅款摆,硕大的尾鳍如丝绦曼舞,无边黑暗里游弋的一缕月光,虚幻如梦幻。海水刺痛着唐逸的眼睛,但是他却不舍得眨眼,用力划动手臂摆动双腿,追在海妖身后向神秘的大海深处游去。海妖故意放慢速度,游在唐逸身边。 到四分钟左右的时候唐逸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耳际次声波的扰动也随着增强,正慌张间,却见水银忽然将他拉过去,双手转过他的身体,然后…… 唐逸脑中空白,嘴唇被另外一双柔软的唇摄住,氧气源源不断灌入他的胸腔。 水银缓缓放开他的唇,白发飞舞,面容绝美,唐逸觉得自己简直要醉了。海妖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向海深处潜游下去…… 唐逸心脏狂跳,耳畔的次声波突然全都不见了,整个身体轻飘飘的,稳健的双臂划开暗潮,追着那一缕月光。每隔三到四分钟,水银就会用同样的方法给他提供氧气。唐逸暗暗希望那个出口最好能够再深一点……再远一点…… 此时,遥遥的,唐逸恍然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声音…… 歌声…… 杳渺的……幽寂而孤独的…… 歌声愈见清晰起来,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很多很多的声音聚合在一起,千丝万缕,萦绵不绝。他们下潜了将近一百米,在这么深的海洋里,怎么会有歌声?是海妖吗? 可这儿不是已经没有海妖了么?亦或是看守诺兰的海妖在唱歌?他们难道找了这么多的海妖来看守诺兰一个小小的战队队员吗? 唐逸听着听着,总觉得那歌声有点儿怪怪的。海妖的歌声他不是没听过,虽然也很幽眇,但也没这么飘忽不定。 唐逸打开腕表上的照明功能,一条光柱穿过墨绿色的黑暗,反射在什么光滑的平面上。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巨大的玻璃建筑的底部。在这里,玻璃是完全透明的,光线直穿而过,映照出飞起疗养院里面的场景。 海底覆盖着一层层枯死腐坏的水草和海葵,苔痕蔓延在玻璃墙壁上,原本应该净化的海水却变得和外海一样浑浊。在大厅中央建造着一棵硕大的通体透明的玻璃树,看起来仿若珊瑚的形状,上面挂着一个个小小的水滴一样的屋子,想来是在这儿疗养的海妖们的卧房。一些家具散乱地堆在海底,很多玻璃屋都破碎了,但那颗珊瑚树还岿然佇立,上面挂着一层层长长的藻荇,如破落的纱绦随海潮翻舞。 原来这就是疗养大厅内部的样子……好像一个被玻璃罩子关住的世界…… 只是,有点儿阴森森的感觉…… 也不知道在这儿有多少海妖迎来了生命的终结……海妖选择死去,多半是因为伴侣死亡。他们本可以有比人类长上五倍的寿命,但是却因为被人类绑定,白白将剩下的时光丢在这玻璃罩子里了。 所谓的心甘情愿,其实还是在人的操控之下。仔细想想,就觉得恐怖。 一边利用着,一边还另被利用的人觉得一切都是自愿的。人类的手段就连自己身为人类的唐逸有时候都觉得胆寒。 此时水银的声波顺着海水传入唐逸的耳朵,“诺兰应该被关在海面以上的楼层,我们可以从这下面进去。” 唐逸担心看守诺兰的海妖会不会大半夜跑到这水下的废弃之地来遛弯儿,但是想到水银说过,对于他们海妖来说,这个地方是禁地,能躲则躲的。他们应该不会这么点儿背吧。 隔着那层玻璃,唐逸手表上的光扫过沉寂的珊瑚树枝,细小的悬浮物灰尘一样飞旋。就在一霎那间,枝桠间一张惨白的脸一晃而过。 唐逸动作一僵,马上把光移回去,却只看到漂浮的荇草,如女人的长发一样翻卷舒展着。 【眼花了吗?】唐逸摇摇头,跟上水银。 海底果真有一道小小的门,被密码锁锁着。但是那被海藻覆盖的密码锁早已失去了作用,唐逸伸脚一踹就把门踹开了。进门前,水银又给唐逸渡了一次氧气,然后认真地看着唐逸说,“进去以后,如果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答应,也不要回头。” 水银的话另唐逸想到了刚才那张一闪而逝的脸,蓦然一股寒意沿着脊椎骨爬上来。 从底部看,那颗玻璃珊瑚树显得愈发巨大巍峨,一种沉重古老的低沉回响如叹息一样擦过耳际。从踏入门槛的一瞬,唐逸就察觉到一种古怪的、阴翳的气氛,蛛丝一样黏黏糊糊的缠绕不去。明明是一样的海水,却与刚才在门外的感觉截然不同。 水银带着唐逸绕过一根根枝桠。那些水滴形状的屋子其实算是十分宽敞的,有些里面还残留着蚌壳形状的床铺、墙上还有投影电视,墙上贴着装饰的海星,现在当然早已死去,释放出一股股腐臭的气息。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就像是有人贴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一样,甚至他鬓角的头发也跟着飘了一下。唐逸还以为是水银凑过来要给他“生命之吻”,结果一抬头却发现水银游在他前面…… 唐逸感觉后颈的头发都立起来了,又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 他想起来水银说过,这儿有很多死去的海妖的生物能残留。通俗点说,就是海妖死后,他们的脑电波和生物能并不会简单散去。根据海妖们之间私下流传的某种信仰,他们相信那些生物能会转换成另外一种生命形式。但是一些海妖死前极其痛苦,生物能无法离开最后死亡的地方,就会聚集积累,最后导致一些不幸的事情发生。他们怀疑,那场火灾就是因为在这座疗养院里积累了太多的残余生物能。 当然唐逸是不相信这一套的。说来说去这不还是跟人类以前相信过的灵魂啊鬼啊的一样吗?在这个信仰科学和力量的世界,这种奇谈已经没有市场了。多半是这些海妖被人类控制着,身不由己,才会这么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跟宿命有关系的东西。 但是现在,在这墨绿色的海妖墓地中,他忽然不是那么确定了。 第44章 海妖墓地(2) 海水比唐逸想象中冰冷很多,游得久了手脚都有些僵硬。玻璃树上厚重而粘滑的海藻挥舞着无数手臂,时而缠绕在身体上,好像想要拉住他不让他离去一样。水银刚刚给他渡过一次气,他跟在海妖身后费力地扒开那些密密麻麻的海藻向上游去。在经过一片海藻丛的时候,他听到水银在他身后叫他,“唐逸” 唐逸反射性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吹出一串透明的气泡。 但几乎是在瞬间他便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水银不是一直游在他前面吗? 唐逸动作僵住了,水银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回响在脑海里——“如果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答应,也不要回头。” 眼前水银的身影已经被海藻丛吞噬,现在四面八方都只能看到招摇的藻叶。唐逸的身体仿佛变成了木头,一阵阵寒凉的水流不断吹到他的后颈上。不用回头,他也能感觉到,身后有个东西。 他不敢转过身,但是也无法挪动。身体像被一股寒流冻住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骤然间将他吞噬。 那一股股在颈侧擦过的水流好像呼吸……似乎有什么头发一样的东西,细密而麻痒地从他衣衫的领口里往下钻。那种令人汗毛直竖的触感令他想要尖叫,但是张嘴吐出的却只有大颗大颗的气泡。 “你看看我吧……”宛如从墨绿色的海水中析出的叹息声,伴着哭泣的腔调,贴着他的后脑响起。 唐逸感觉到那些头发一点点缠住了他的双手,而他的肌肉像是突然全都瘫痪了,不论他怎么想要凝聚力气,手脚却不在控制之下。 “你看看我吧……”陌生的女声,再一次耳语一样贴着耳际想起。唐逸闭上眼睛,祈祷水银快点发现他不在身后回来找他。然而,那在他耳边重复着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窸窸窣窣地念叨着,极快的语速听起来诡异非常。 “你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 但是突然的,所有声音忽然都安静下来。唐逸原本以为总算过去了,却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唐逸。” 唐逸脑中翁然一声,险些憋不住气。 那是唐雅的声音。 哥哥的声音和他是十分相似的,但是跟他们相处久了的人还是能听出细微的差别。唐雅的声音比唐逸的稍微低沉一点点,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 但是唐逸对哥哥叫自己的声音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手背,是不可能听错的。 难道……真的是哥哥的鬼魂?可是哥哥是人啊,为什么他的灵魂会在这里? 唐逸想要睁开眼睛,但某种不祥的直觉令他犹豫。 总觉得睁开眼睛,可能会发生可怕的事…… “小逸……苹果树结果子了吗?” 唐逸身体颤抖了一下。 孤儿院的苹果树……遥远模糊的记忆片段如荼蘼花开,霎那间毫发毕现。那是两个人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四五岁左右吧,唐逸听说孤儿院里那棵枯树其实是苹果树,可以结出又大又红的苹果的。于是他就常常搬一个小板凳坐在树下,托着脸蛋等着树上结果子,好爬上去摘下来吃掉。 后来唐雅笑话他傻,说死了的树是不会结果子的。唐逸听了,难过得抹了半天的眼泪。当时唐雅默默看着他哭,也没有安慰他。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唐雅忽然把他给摇醒了。唐逸揉着惺忪的睡眼不耐烦道,“干嘛啊……我困!” 唐雅冲他弯起眼睛笑,“小逸,苹果树结果子了吗?” 唐逸哼了一声,“你不是说那棵树死了吗!” 唐雅神秘兮兮地把他从床上拽下来,一路拽到院子里。在大门打开的霎那,唐逸瞪圆了眼睛。 那干枯的树枝上,挂了好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唐逸还记得那天自己有多么开心,用石头把原本就摇摇欲坠用线绳系着的苹果打下来,洗干净,咬一大口,又脆又甜。他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苹果,以后也再也没吃到过了。 后来他长大了,偶尔想起这件事,才猜测到,会不会是唐雅从校长那要来了苹果,偷偷爬到树上去挂得。 细细密密的痛在心口散开,唐逸再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不论是不是陷阱他也要再见哥哥一面,他要对哥哥说对不起。 他总是那么任性,总是不听唐雅的劝告,总是想要摆脱这个永远比自己强大的双胞胎兄弟,想要脱离唐雅的阴影,从来没有对哥哥说过一句好话。直到唐雅死去,他都还没来得及再跟哥哥一起过一个生日。听到哥哥死了,他甚至哭不出来。 他不是一个好弟弟。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唐雅。 在他面前是一只很像海妖的……东西……腐烂的皮肤、鳞片都剥落了的鱼尾底端腐烂得只剩下骨架和烂肉,一截肠子从破开的腹腔流出来,枯瘦得只剩下一层纸一样惨白单薄的皮肤的脸上,眼睛是两个深深的空洞,而头上的一头漆黑长发却格外浓密,充满异样的生命力,铺天盖地飘动着…… 唐逸控制不住尖叫起来,肺里的氧气迅速化作气泡涌出。他用手捂住嘴,想要堵住剩下的氧气,与此同时他的脚被猛地拉扯,一低头,却见到了更加恐怖的场面。 无数腐烂的海妖,扬着一张张空洞腐坏的脸,之前的藻叶统统变成了长得不正常、并且柔软得像没有骨头的手臂,紧紧地缠绕住他的双腿,将他猛地向下拉去。唐逸感觉肺部的氧气不受控制泄露出去,身体很快被那无数柔软的手臂淹没,动弹不得,不断下沉。 “救……”唐逸的话说不完,便感觉嘴被堵住了。无数只手在拉扯着他的身体,沉重的水压压迫着胸腔。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几秒了。一旦他吸入了这腐臭的海水,肺泡就会逐个破裂。他会溺水而亡。 一阵庞然的声潮如海啸般倾泻而下,那成百上千的死亡海妖忽然都齐声尖叫起来,但终究不敌银发海妖爆发的庞然生物能,瞬间被驱逐散尽。水银急冲而下,抱住唐逸下沉的身体。唐逸双目紧闭,但睫毛还在颤动,似乎还有最后一丝意识。水银连忙吻上去,将氧气吹入唐逸体内。 唐逸濒临死亡的身体忽然重新得到了氧气,反手抱住水银在他口中贪婪地呼吸着。不知不觉这个吻愈见深入,气息与唾液交换,唇舌翻卷缠绵,身体也紧紧贴在一起。唐逸的意识一点点回来了,却迟疑着不想要离开这安全的怀抱,反而将水银抱得更紧,更加贪婪地汲取着对方口中的气息。 但是水银猛地将他推开了,他的腮剧烈地开合着,脸色有些潮红,气氛有点尴尬。他有些慌张狼狈地转过身去,只留给唐逸一个疏离的背影。 唐逸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吻得好像有点儿□□的…… 唐逸想要道谢加道歉,但是现在的环境想说话好像有点困难。水银深深吸了口气,平复气息,用有些冷淡的声音说道,“之前就跟你说过,这里残留生物能太多,会给你造成听觉、视觉甚至触觉上的幻觉。你如果着了道,就会溺死在这里。你必须寸步不离跟着我。” 唐逸有些懊恼,讷讷地点点头。 靠近海面的地方覆盖着厚厚的一层蓝藻,成为了他们的掩护。废弃疗养院的底层是一片宽大的水池,直接连通下面的海下疗养院。唐逸顶着一头蓝藻稍稍冒出头,向外看去。 一层的大厅中两个人类一个海妖正聚在一起打牌,气氛还颇为热火朝天。 水银露出一个微笑。原本那个海妖比较棘手,搞不好可能会被发觉。但是现在海妖和人类都全身心投入在打牌上,没有防备,他有把握一次性把他们全部催眠。 水银用最低压的次声波开始吟唱,唐逸若是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到水银在发出声音。渐渐地,那两个人类开始打哈欠,就连那名海妖也显得有些困顿。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站起来查看了一圈,却陡然倒了下去。 唐逸择下头上那些绿不拉几的藻类,“难道只有他们三个么?” 水银点点头,“我刚才用声网探测了一下,二楼还有生命活动,但那种级别的能量,应该只有一个人类,如果是诺兰便简单了。” 唐逸四下望了望,“会不会有摄像头?” “这里废弃那么久,电路都被烧毁了,要想安装摄像头也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你看咱们现在的样子,还能被认出来么?” 唐逸低头看了看,他和水银现在满脸都是绿色的蓝藻,跟鬼一样,就连亲妈恐怕都认不出来。 两人蹑手蹑脚扒着池边爬上岸。尽管三个看守都被放倒了,他们还是行动得十分小心翼翼。海妖对同类的催眠完全是建立在生物能的力量悬殊之上的。这个海妖虽然不是水银的对手,但实力在海妖中也算是十分强悍的,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被吵醒。他们一旦被认出,哪怕只是被怀疑,就一定会被安全部调查,到时候事情就大条了。 两人从消防楼梯冲上二楼。迷宫一样的八角大楼里一片空荡,地上铺着厚厚的尘埃,一些脚印清晰可辨,大概是守卫和被看守的人踩出来的。两人寻着足迹找到一间被紧紧锁住的铁门,看样子像是关押精神病人的那种厚重的双层防护门。唐逸拉开贴门上的小窗口,向里面看去。 屋子里四壁都铺着有吸音功能的软垫,是为防止从前那些精神不稳定的海妖自残或强行用声波突破限制而制作的,里面除了一盏电池台灯以外空无一物,最远的角落里,坐着垂着头的金发男人。 “诺兰!” 第45章 海妖墓地(3) “诺兰!!!”唐逸压低声音冲房间里面喊道。 诺兰的头动了一下,缓缓抬了起来。借着熹微的灯光,唐逸感觉心头像被人踩了一下似的。 那张一向乐天张扬的面容此刻憔悴空茫,下巴上的胡子覆盖了半张脸,眼睛失神恍惚,像是丢掉了灵魂一样。 “……唐雅?” 唐逸低头看了看门上的锁。因为这座建筑没有供电,所以就连锁也是用得比较原始的那种机械旋钮式密码锁,现在连见到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怎样破解密码开锁了。唐逸正考虑用什么暴力的办法弄断那道锁,却被水银轻轻推开。 “我来。” 只见海妖将耳朵贴在锁上,缓慢地转动着旋钮。将两派旋钮各自转了一圈后,他试了几组数字,大约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锁便啪嗒一声打开了。 唐逸张大嘴巴,“这也可以……” 水银嘴角微翘,“以你现在的听力,也可以学会开这种锁。” 两人打开门进去,诺兰却只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他们。这空空荡荡的屋子,除了地上睡觉的床铺和角落里的马桶,地上和墙壁上有很多深刻的爪痕,连软垫里的棉花都溢了出来,带着几分疯狂的味道。 “你们为什么在这儿?”诺兰用干巴巴的声音问道。唐逸注意到那一直身强体壮的金发肌肉男此刻消瘦了两圈,病号服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太宽大了。他的脸颊深深陷了下去,眼睛里布满血丝,状态比感染者好不了多少。 才半个月的时间,安全部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 唐逸蹲下身来,近距离观察着诺兰的状态,眉头皱成一团,“你……怎么样?” 诺兰低垂着头,忽然嗤嗤地笑起来。笑声飘忽零落,听起来有些支离破碎,有些不太像他。 “怎么样?还不就是这样了。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也算是解脱吧。” “他们要把你安排到哪里去?” “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军火制造厂吧。算是我喜欢的武器相关的职业,也不算太坏。” 兵工厂,最危险的工厂之一,随时有被走火的枪械击中、暴露在泄露的辐射中、亦或是被炸弹炸飞的危险。 唐逸用力捶了下地面,咬牙道,“可惜我没办法救你出去。” “救我干什么?我又没被关起来。”诺兰嗤笑一声,靠在身后的墙上,疲惫地看着唐逸,“这里不安全,你们应该赶快离开。” “诺兰。”水银也在他身旁单膝跪下来,认真地看着相处十年的战友,“我需要问你一些事。” 诺兰无言地望着水银,难以分辨他的神色里诉说着什么。 水银问,“唐雅出事那天……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吗?” 诺兰的眼睛微微睁大了,里面盛满了惊愕。他的视线在唐逸和水银之间游移一番,迟疑着问,“你……回忆起来了?” “只有一些片段。” 诺兰有些怀疑地看了唐逸一眼,不明白这小子在搞什么飞机,“你们冒险进来,就是要问这个?” “这对我们很重要。”唐逸坚定地看着他。诺兰忽然间明白了。 水银早就认出唐逸了。 诺兰靠回墙上,咧开嘴笑了,“原来如此。” “诺兰,当时是你救出水银的话,你应该有看见,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想要杀水银?他们说的奸细到底是谁?那个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 诺兰摇摇头,“知道这些对你们没有好处,如果不想死,还是离这些所谓真相越远越好。” 水银忽然紧紧握住诺兰的肩膀,视线带着某种摄魂的魄力与深深看入诺兰的眼睛,“请你告诉我,我需要知道!” 被水银眼中深沉的悲哀冲撞,不知是不是海妖摄人心魂的能力已经可以脱离声音存在,诺兰恍然间又看到了玫瑰那在烈火中飞扬的红发,还有充满恐惧的双眼。他仿佛听到海妖并未出口的话语:我们都是失去挚爱的人。 诺兰伸手撑住自己的额头,遮挡住脸上的表情。许久,他才用有些发闷的声音说道,“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想杀你的是谁,因为……我毕竟还有父母……” 唐逸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心中不禁一凉。 难道……刺杀果然和基地有关系? 为什么?如果安全部这样重视水银,为什么要杀了他?如果不希望他活下来,又为什么要找自己来冒充唐雅?直接让水银死在疗养院不就好了? 这说不通啊…… “我能说的,是我赶到的时候,水银你已经……不是平常的你了。你杀了很多叛军,甚至还有自己人。当时场面很混乱,若不是我从后面把你打晕了,你恐怕会连你自己也毁掉。” 水银的眉头纠结成一团,诺兰说的话他一点也不明白。 “那杀了唐雅的人,被我杀死了么?”水银有些急促地问。 诺兰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正当唐逸想要继续问出更多消息的时候,水银神色一凛,“有人上来了!我们得马上走。” 唐逸无法,只好点点头。水银迅速跑向门边,但是唐逸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诺兰一眼。 “对不起……” 诺兰却摇摇头,止住他的话,蓝色的眼睛幽幽的,如两点寒冰,“不要相信任何人。” 诺兰的语气,另唐逸打了个寒战。 唐逸和水银锁好诺兰的门,躲入已经暂停使用的升降梯的电梯井中,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匆忙跑过,似乎在诺兰门前停下查看,才传来声音。 “还在里面……” “真是怪了,突然那么想睡觉……” “喂,是不是我昨晚把你折腾得太累了啊?”调笑的声音,后来变成了一声闷哼,像是被捶了一拳。 “你还不是一样睡着了?” 大概是那个海妖战队的队员和他的海妖。 唐逸和水银等脚步声远去了,才顺着钢缆一点点向下滑去。出乎意料外,着电梯竟然可以直接通到水下的疗养所里。再次穿过那阴气森森的水下疗养院,唐逸学乖了,寸步不离跟在水银那常常的鱼尾之后。水银有些心不在焉,有两次差点忘了给唐逸渡气,唐逸没办法只好自己主动亲上去。搞得海妖有些狼狈。 唐逸再一次想起了那一张张腐烂的脸,空洞洞的眼眶,鳞片剥落只剩血肉模糊的尾巴……那些海妖,也曾经是和水银一样美丽的生物。为什么他们留下的能量却幻化成了那样的东西? 手表上的光扫过的玻璃树枝桠间,似乎又有一些苍白的东西迅速闪过。唐逸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去乱看,却忍不住听到那些窃窃私语一般的声息蔓延在四面八方的水流中。他听不清它们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觉得那声音越听身体越冷,就连四周的水也变得更加浓稠。 被困在这里,大概很痛苦很孤独吧?所以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不希望水银将来也变成那个样子…… 然而就在他们从海下的出口钻出,往陆地方向游去,在接近海面的地方,唐一看到水中悬着一个身影。 他和水银同时僵住了。 那是一只雄性海妖,浅金色的柔顺长发在海水里光辉流转,琥珀色的瞳仁情绪莫测。同样浅金色的华美鱼尾慵懒地摆动在海潮的涌动中,搅起一圈圈的暗流。 唐逸觉得那海妖十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但是看水银的表情,竟然分外紧张。 水银的次声波传到他脑海里:“那是琉火……总队长的海妖。” 唐逸整个人如遭雷噬。 他想起来了,上一次见到这只海妖,是在总队长的办公室里。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琉火的笑容艳丽华美,简直像个绝世美女,只是那笑意并未直达眼睛,于是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有些令人紧张了。 “水银,很久没见到你心情这么好了。带着主人半夜潜水么?” 鉴于琉火主人的特殊身份,他在海妖中的地位也很高。就算是一向骄傲得谁也不买账的水银在他面前,也不得不低下头避开视线接触。 见水银不回答,唐逸心里这个急啊。【你特么倒是赶紧编点儿瞎话啊!】他一着急,一张嘴,一大串气泡涌出,险些呛水。 看到唐逸狼狈地捂住嘴巴,身体失去平衡、被水银用鱼尾巴卷住才稳住身形的样子,琉火低声笑着,说道,“上来吧,不然你主人要溺死了。” 没办法,他们只好跟着那条浅金色的鱼尾游向海岸。 唐逸四脚着地地爬到沙滩上,大口地咳嗽着,不小心被吸入的海水从鼻腔里流出来,眼泪也跟着横流,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粘哒哒糊在身上。他咳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水银在旁边站着,分外安静。 他一抬头,便看到了在不远处拄着手杖,静静望着海面的沧桑男人。 是总队长…… 第46章 海下任务(1) 唐逸也顾不上挂在脖子上的一根长长的海藻,连滚带爬地站直身体,张口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延风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必激动,而后缓缓将脸转向唐逸和水银的方向,脸上并没有怒气,也没有怀疑,反倒是非常之平静。 “你们两个,见到诺兰了?”姜延风缓缓问道。 唐逸抿了抿嘴唇,想要否认,可是看着姜延风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那不是一个问题,而是在陈述事实。 唐逸抿抿嘴唇,回答道,“好歹共事一场,他临走前想跟他道个别。” “道别?”姜延风缓缓将身体转过来,暗淡的光线中,他的眼中没有丝毫信服,“只是道别?” 唐逸点点头。 “之前齐豫不是承诺过,会给你们道别的机会么?” “队长。”水银忽然开口道,“你也应该知道,以诺兰的情况,是不可能让他与我们见面的。” “你既然知道安全部禁止诺兰与你们见面,为什么还要违抗命令?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姜延风的声音严厉起来,一股子难以言说的气势从字句和熠熠双眼中散发。 “总队长……我才是主人,违抗命令的是我……”唐逸默默插了句嘴。然而姜延风并没有理他,仍然与水银对峙着。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 唐逸觉得情况有些困窘,于是突然立正,脚跟并拢发出啪的一声,“长官!我知道错了!自愿受罚!” 姜延风总算将注意力转回唐逸身上,沉默地注视着面前落汤鸡一样湿哒哒但仍然腰板挺直带着那么一股子倔劲儿的年轻人,心情复杂。 他说,“琉火,你带着水银回海妖大厅。这两天,不要让他出来,自己在里面反省反省。” 唐逸有些讶异地看向水银,看来姜延风不打算把他们私自接触诺兰的事上报? 琉火抱着手臂,冲水银偏了偏头,眼睛里带着几分威胁。好像在说:乖乖听话,这样大家都省事。水银对唐逸点了一下头,转身跟着琉火重新跃入海中。 姜延风看着两只海妖的鱼尾搅出的浪花渐趋平静,腥咸的带着几分腐臭味道的风吹着他额前的碎发,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里有谜一般的深邃之色。 “唐逸,你老实告诉我,水银到底是怎么醒的。你们两个在计划些什么。” 对于这个总队长,唐逸一点都猜不透。这个跛脚男人身上似乎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给他一种阴沉而危险的感觉。可是每一次,快要穿帮的时候,姜延风却总是放他一马。 唐逸还是决定坚守谎言,毕竟总队长是安全部任命的,不可掉以轻心,“水银的力量恢复了自然就醒了。诺兰这次的事,主要是水银跟诺兰和玫瑰共事十年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想见见诺兰也无可厚非吧?以我哥和诺兰的交情肯定也会想要探望一下,我也是在尽量扮演唐雅的角色,才会违抗命令。” “唐逸。”姜延风缓缓念着他的名字,尤其加重后一个字,“你真的以为我是傻子么?自从210区任务回来后,我就一直在密切观察你们两人。诚然,你和水银平时看起来形影不离十分亲密,但是……”姜延风一步一步走近,明明个头没有唐逸高,却给后者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你们不是恋人。水银看你的方式,跟看唐雅是不一样的。” 唐逸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力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恕我冒昧……但您是恋爱专家么?连眼神都看得出来?” “我看得出来,是因为我见过真的恋人和冒充恋人之间的区别。”姜延风幽幽说了一句。 唐逸一愣,有点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句话。也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有那么点儿难受。 不过他选择忽视这点郁闷。 “你不用乱猜,我一次次放过你,也不过是有些同情你罢了。你从小的愿望不就是加入海妖战队么,现在好不容易梦想成真,要懂得珍惜。乖乖做好上面要求你做的,别去问为什么。”姜延风微微前倾身体,凑到唐逸耳边,气息沉沉传入耳道,“唐雅的死,不能再查了。” 唐逸感觉整个人都被那最后一句话震慑住了,身体瞬间石化。 他怎么知道…… 难道……姜延风也知道某些□□? 水银和唐逸分别被关了两天禁闭,总队长给出的处分原因是无故在外留宿,并没有泄露真实原因。在没有水银的晚上,唐逸才知道睡觉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没了水银的歌声,唐逸这两天完全没有办法入睡。他脑子里记着水银的话,下载了各种小说和电影来看转移注意力,可越是这样就越睡不着,明明困得不行,每次意识想要沉沉睡去,那些次声波就突然放大,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睡意再次退却。到第二天晚上他整个人像幽魂一样从屋子里游荡出来,惊得正端着游戏枪戴着全息投影头盔满屋子打僵尸的林茂臣对他连开几枪,却发现原来是个真人。 “你这气色,万圣节party都不用化妆了哎。”林茂臣啧啧称奇。谭明渊今天难得地没在厨房搞黑暗料理,而是在跟灰烬下国际象棋,闻言抬起头看了唐逸一眼,“我一会儿给你开点安眠药吧。” “没用的……诊疗所已经给我开了安眠药了,还是睡不着。”唐逸正想去厨房冰箱里找点喝的,旁边的门一开,险些和鹤田匠真撞个满怀。 鹤田瞪他一眼,唐逸也睁着因为睡眠不足而充血的死鱼眼瞪回去。鹤田冷声道,“不要挡路。” 唐逸翻了个白眼,继续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了瓶橙汁。忽然听到鹤田在身后说了句,“诺兰今天被安全部送走了。” 整个屋子忽然安静下来,林茂臣摘了头盔喊了句,“这么快!” 唐逸忍不住想,他这么快被送走,是不是因为自己和水银去看他被总队长发现了?那股灰色的云雾再一次填满他的整个胸腔,令他很想用拳头砸墙。 “诺兰托人给我们传话,让我们好好保重,不必挂念。”鹤田声音中也带着几分叹息,面上染着深深的黯然。这一别,以后再相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谭医生静静喝了一口手边的红酒,说了句,“走了也好。” 毕竟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再接受其他海妖了。与其被逼迫着与另外一只海妖绑定,还不如离开。 “与此同时。”鹤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会有一名新成员加入十五分队。他是从训练营新近毕业的,明天就会搬进来。他的个人资料,已经传输进你们每个人的个人文件夹里。” 失去一个队员再补一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林茂臣、诺兰甚至唐雅当初也是这么进来的。说起来十五分队资历最老的竟然是鹤田匠真和谭明渊。 但是蓦然听到会有一个新人代替相处了那么多年的老同伴,人总是难免升起一股子排外的情绪。就连唐逸也本能地有些抵触。可是一想到其实自己加入这个队伍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事,好像实在是没什么排外的资格…… 其他人都开始翻看自己的个人文件夹,唐逸一边喝着橙汁,一边跟着别人一起翻找到那份闪着蓝光的新文件。打开后,一张年轻的、英挺而秀气的嫩脸展现在面前。 唐逸一口橙汁全都喷在了鹤田匠真的衣服上。 “罗唯?!!!!!!” 洁癖向来有点严重的鹤田脸色铁青,风一般地冲回自己的套间洗澡去了。林茂臣微微长大嘴巴,继而幸灾乐祸地拍拍手,“唐小雅你有种,明天等着被虐吧……” 第二天早晨,唐逸果然被鹤田匠真要求负重30公斤跑七千米,到后来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见了,心脏跳得快要炸裂,喉咙深处有种腥甜的黏糊糊的感觉。次声波如海啸一般将他吞没,到处都是那些地狱里的幽灵一般的诡异声潮,听得他头昏脑涨意识模糊。他坚持跑完了,然后就蹲在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唐逸吐得差不多了,洗手照镜子的时候差点儿把自己吓尿。两颊凹陷、黑眼圈像被打了一样、下巴上还有一圈泛青的胡茬。 实在是不够玉树临风……唐逸用力啪啪自己的脸,想拍的红润一点,但除了啪得挺疼以外似乎没啥效果。 唐逸晃晃悠悠去食堂吃早饭的时候,在大门口蓦然被拉住了。一回头,却见到水银皱着眉头盯着他。 “啊!你被放出来了!”唐逸很想欣慰地笑笑,但是笑得有气无力,拍水银肩膀的手也软趴趴。水银抬起他的脸颊左右细看,“你怎么变成这样。” “啊,没什么,失眠而已。”唐逸一副“安啦~~”的表情,只不过说服力不是很强。 水银眼睛深处有怒火隐隐燃起,“是不是鹤田匠真?” 唐逸蓦然觉得,水银这架势怎么那么像他当初帮amy出头揍那几个调戏她的登徒子的样子……“行啦,就是例行训练。别闹啊~乖,吃饭!”唐逸哥俩好似的一勾水银的肩膀,就把海妖给拉进了食堂。 饭桌上众人都在讨论今天要来的新人。林茂臣想起来昨天唐逸的反应,用胳臂肘兑了兑唐逸,低声问,“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新人?” 唐逸含糊地说了句,“见过而已。” 唐逸早饭只喝了点粥,胃里仍然不大舒服。他中间又去厕所吐了一次,总算吐爽之后,拉开隔间的门,却发现隔壁也正好开门出来。 更巧的是,隔壁这个俊秀的小鲜肉不是别人,正是罗唯…… “唐大哥!!!” “小兔崽子!!!” 第47章 海下任务(2) 唐逸和罗唯这对不打不相识的前舍友就这样在男厕所胜利会师,兄弟俩又搂又抱的,搞得中间一次有人开门进来看了一眼,又赶紧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出去了…… 唐逸抓着罗唯的肱二头肌捏了捏,“嚯!小崽子又结实了昂!” 罗唯也阳光灿烂地笑着,“唐大哥,你倒是有点儿像要精尽人亡的样子。” “……特么会不会说话啊!”唐逸用力给了罗唯一拳,随即笑道,“听说你要来我们队了?” 罗唯略微腼腆地点了下头,“是啊,没想到这么巧,竟然跟你是一个队了。不过……”他忽然正色道,“印教官已经叮嘱过我了,我知道你和水银的事儿。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你穿帮的。” 唐逸干笑两声,心想其实到现在也难说是谁在骗谁了……他刚想转移话题问问紫息最近如何,忽然厕所门一开,水银进来了。 “你在磨蹭什么?早饭时间已经要结束了。” 罗唯盯着水银,眼睛直勾勾的,表情有点儿呆。大概是初次见到海妖中的风云人物被惊艳了一下。唐逸咳嗽了一声,打断某小鲜肉的花痴,介绍道,“罗唯,这就是水银,我的海妖。”继而看向水银,“水银,这是罗唯,我们的新队员。” 水银眼见唐逸在介绍的时候顺手揽了揽罗唯的腰,冷淡地点了点头。 下午的战术讲解课后,鹤田匠真正式将罗唯和他身边的紫息介绍给众人。罗唯表现得酷酷的,紫息倒是很开朗地微笑着,特别是对着孔雀和水银欠了欠身,一脸崇拜的样子。 解散之后唐逸凑到罗唯旁边,对他耳语道,“一会儿我们谭医生要请你吃饭的话,千万别吃……” 谭明渊在一旁毫无察觉,笑得儒雅依然。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在谭医生充满威胁性的期待的笑容中,罗唯还是乖乖跑了一晚上厕所。 有了罗唯在,唐逸觉得身边总算多出来一个小跟班,日子有意思了不少。尤其是鹤田没事儿找茬的时候,总算有一个出来帮腔的了。 就比如说有一次海妖和人类分开训练的时候,鹤田趁着水银不在不用顾忌隐瞒身份的问题,在格斗动作演练过程中不停用教鞭敲打唐逸的胳膊和腿,说他跟没吃饭一样。结果有一次教鞭竟然打在了屁股上,颇带侮辱意味,唐逸的火气也压不住了,一把抓住了鹤田的教鞭,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差不多得了,没事找事也有个限度。”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林茂臣习以为常地从裤兜里拿出迷你游戏机来玩,罗唯则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有点为唐逸打抱不平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现在也停下动作,密切注意这边的状况。 林茂臣一只手搭到跟他年纪相仿的罗唯肩膀上,“别担心,他们俩一直这样。” 鹤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唐逸,“没事找事?你认为你自己做的很好么?” 唐逸也用同样的表情回敬,“比你做得好,够不够?” “哈哈,好大的口气!” “耍什么嘴皮子,不服来战啊!” “你想造反?!” “报告队长!”罗唯忽然插了句嘴,“我认为挑战队长不能算是造反,只能说是切磋求教!” 鹤田没想到新进来的竟然是唐逸的帮手,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起来。于是十分钟后,沙滩上突然热闹起来。附近训练的几队都听说十五分队最严厉的鹤田队长和唐雅要打架,纷纷暂停训练跑来观战。唐逸的身份并非所有分队都知道,只有最常跟十五分队一起行动的分队才被告知了保密任务。所以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新队长和旧队长的相爱相杀。 唐逸卷起袖子,拉开架势,与鹤田匠真遥遥对峙。林茂臣一声令下,唐逸采取强攻策略首先出击,上来就是一套连环踢。鹤田灵活地闪避几下,最后一下用双手挡住,但也觉得手臂被震得生疼。鹤田后撤好几部,等唐逸再一次攻上来的时候以退为进,闪开攻击并一记精准无误的右勾拳打在唐逸脸上。唐逸顿时觉得头一懵,跌倒在地上。周围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还有给鹤田加油的。唐逸呻|吟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擦掉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恶狠狠地盯着冲他冷笑的鹤田。 这只老狐狸…… 唐逸现在看出来了,鹤田匠真的战斗经验相当丰富,喜欢反守为攻,找对方的破绽下手。 但唐逸仍然采取了主动,小心翼翼的作战方式可不是他的风格。他出拳猛烈,速度比刚才更快。鹤田像刚才一样趁着唐逸攻击的瞬间去反攻唐逸右边的唐逸。这一次唐逸依然中招,但在最后一刻向后避开,所以挨得一拳并不结实,只是向后退了两步。四周又是一阵欢呼,鹤田匠真脸上露出轻蔑之色,冲唐逸勾了勾手指头。 唐逸却勾起一边嘴角,明明脸都肿了,却不怒反笑。他又一次冲上去,竟然还未吸取教训,依旧是欠缺防守的打法。鹤田匠真早已看出他动作中习惯性的缺陷,那就是出右拳攻击的时候左侧时常会露出破绽。只要注意防守,总能找到一击致命的机会。鹤田匠真感觉自己就像正在溜着老鼠玩的猫,游刃有余。当他看到动作失误一拳飞过去的时候,竟打了个空。 这一回唐逸以不可思议的灵活避开了那记勾拳,反而一个转身一把握住那只手一个狠狠的过肩摔将鹤田匠真撂倒在地,一翻身压死死将鹤田压制在地上。 另外一阵比刚才还要热烈数倍的叫好声爆发开来,只不过这次是给他的。 唐逸沾沾自喜,居高临下冲鹤田匠真眨了下右眼,笑得洋洋得意。鹤田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没想到自己轻敌了。 然而相同的错误也发生在了唐逸身上,就在他放松注意的瞬间,鹤田身体忽然毫无预警蜷起,双腿猛地夹住了唐逸的脖子,刹那间情势逆转,唐逸被那双颇为有力的腿夹得喘不过气,额头青筋暴起,挣扎许久也挣脱不开。他忽然有了办法,喉咙里做出咯痰的声音就要往鹤田的腿上吐。深度洁癖哪里受得了这般刺激,马上怪叫一声放开了唐逸,而后者就趁着这个机会一个滚身爬起来,趁着鹤田刚刚站起来下盘不稳再一次将人扫翻在地。鹤田也不甘示弱地拉着他的另外一只腿把他拉到。两个人的打斗顿时就降格成了抱在地上互殴滚来滚去,最后还是罗唯和林茂臣把他俩拉开的。 唐逸一边被拉着还一边冲鹤田比了个中指,而鹤田匠真也气得用一大串日语骂得昏天黑地。 “都不训练在这儿吵什么呢!”突如其来插入的威严声音,众士兵默默让出一条路,竟是瞿岚副总队长。唐逸和鹤田马上消停了,马上立正站好。 这个副队长比总队长还要怪。似乎总是兴趣缺缺的样子,可是偶尔又会散发出某些危险气质。 瞿岚有些漫不经心地瞥了瞥灰头土脸气喘吁吁的两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记得战队条例里面明确说过,不准打架斗殴。” 唐逸立正道,“报告副总队长,我们没有打架,我们是在切磋。” “切磋都到骂街的程度了?”拖着长长的尾音,带着几分威胁。不过瞿岚神色一转,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教鞭,“不过我也没兴趣知道细节。我只是经过这里,顺路来通知你们,有任务下来了,半个小时后回宿舍开线上会议。” 此时距离第一个任务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平日里日复一日的训练繁重又无聊,唐逸早就有点儿跃跃欲试了。只不过,这一次的任务却是他从来也没参与过的类型。 如今地球上资源极度匮乏,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找到新的石油矿了,原有的也几乎都已经开采殆尽,一滴石油的价格直逼上千世币。淡水也是一样的稀缺,虽然发展出了将海水转化成淡水的技术,但是成本很高,以至于现在人均用水受到基地水源局的直接监控,超量用水要受到严重的处罚,甚至扣掉少量的忠诚值。 新开发的能源,也是如今的主要能源是可燃冰,如今能找到的数量也极少,大部分矿藏都隐藏在深海里,很难探测到。并且开采手法十分复杂,一旦出现纰漏会对地球大气造成极为严重影响,另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生存环境进一步恶化。 而这一次的任务,源于第三基地能源局往海中发射的几个能源探测机器人中的一个传回了报告,说是在太平洋中小笠原海沟和马里亚纳海沟交界附近探测到了大量可燃冰。能源局将派遣一支专家队伍入海去实际考察矿藏储存量,制定未来的开采计划,并进行初步的开采基地建设筹备工作。海妖战队的任务便是派出五个小分队协助并保护这些学者在海下作业。 海妖战队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那么远的深海了。 唐逸听得晕晕乎乎的,只知道这回竟然要离开基地的安全区,去野生深海里呆上个把月。这令他莫名兴奋。 看腻了沿海那泛着白沫漂着臭味的肮脏之海,他好奇在人类难以到达的地方、在地球中心的海是否还保持着几分原始的深邃和神秘,是否还像那些过去的书里描写的那样,徜徉着人类无法想象的生物,恐怖而魔幻。 其他的海妖眼睛都闪起光来,紫息甚至欢呼了一声。海妖天生向往大海深处,却被硬生生圈禁在陆地上,就算下海也只能在人工净化过的海域里游游泳,也难怪他们这么激动。唐逸忍不住转头看水银,后者并未像他想象中那么开心,只是定定地看着腕表中投射出的任务资料,蓝色的荧光反射在他的眼底,流溢着淡淡华彩。他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地图中标示的海沟附近,带着几许迷茫似的。 “归墟……” 海妖似乎呢喃了两个字,然而唐逸并没有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啥?” 水银猛然回神,看了唐逸一眼,啪地关掉了腕表的投影,“没什么。” 第48章 海下任务(3) 安全部派遣了一艘潜艇蓝鲸号,上面装载了足够三个月的饮用水和食品,以及一些水下机器人和建筑材料,在一周后的黎明驶入海妖战队的海域。这一周中参加任务的五个分队一直在进行深海适应集训、潜艇结构原理和可燃冰开采的相关知识学习,然而即便是在高压环境下模拟,毕竟与真正的深海还是有区别的。潜水艇内空间狭小,外面又是无尽的深海,会对人的精神造成很大压力。所有人都被进行了细致的心理评估,并且在任务执行过程中也要定期接受谭明渊和灰烬的评估。 虽然上面把工作环境说得很吓人,但唐逸还是兴奋得睡不着觉。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搅得水银也睡不安稳。 “水银,你去过外海吗?”唐逸伸手戳了戳背对着他的海妖的肩膀。水银叹了口气,也只得无奈地睁开眼睛。 “有两三次,都是去攻击叛军据点。” “我是说很深的那种外海。” “……没有。” “你不激动吗?对于海妖来说,这不就跟回家了一样?” 水银沉默着,唐逸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片刻后,水银才用平淡的声音说了句,“海妖哪还有家。” 唐逸闭了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半晌唐逸忽然笑起来,“没家好啊!我也没家,也没家人了。好男儿就要四海为家!” 虽然这话连他自己也不是很相信。 家是什么概念,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孤儿院算家吗?部队算家吗?现在的海妖战队又算家吗? 好像都缺了点什么。 水银翻了个身,转过来与唐逸面对面躺着。水银的视线幽幽的,逡巡过唐逸粗粗的剑眉、微微上挑的眼角。看得唐逸心跳加速,脸颊发热。 “你想他吗。”水银忽然问了句。 唐逸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水银问的是谁。 四个月了,水银从未提起过唐雅。 唐逸感觉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闷闷的。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水银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我不懂,他为什么从没对我提起过你。” 唐逸用力咧了咧嘴角,笑得有点难看,“可能是因为他讨厌我。我可不是什么好弟弟。我眼红他运气比我好,又讨厌他成天一副装逼的样子,就喜欢给他添堵,一见面就吵架,有时候还会打起来。”看到水银微微讶异的目光,唐逸嗤笑一声,“别担心,打到最后通常都是我被揍得比较惨。” “如果他讨厌你的话,就不会还时时去见你了。”水银的视线显得有些深远,大概是陷入回忆中去找寻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去了,“我现在才知道,每年两周的假期,他总会抽出一天悄悄出去,但是从来不带着我,也不告诉我去哪里。问他他也只说是出去散散心。现在我才明白,他是去看你了。” 唐逸想起来,每年一次唐雅传简讯约他见面他还总是不耐烦,现在,却是想见也见不到了。亲人之间大抵就是如此。 水银敛下银色的长睫,遮盖住眼底波动的心绪,“有时候,我怀疑自己并不了解他。” 唐逸莫名其妙地眨巴着眼睛,“别瞎扯了,你俩成天睡一块你还不了解他?” 水银挑起一边眉毛,“我和你不是也成天睡在一起么。” 唐逸涨红了脸,“那不一样!” “他心里的某个地方,我永远触碰不到。不论我怎样努力。”水银叹了口气,自嘲一般微微笑了,笑容有淡淡的悲凉,“说不定我对你的了解都比对他的多。” 这句话听在唐逸耳朵里,却对他产生了某种奇异的作用。胸口的压抑倏忽间轻了,甚至有一点点窃喜。 然而他在窃喜些什么呢?这不是摆明了讽刺他没深度很小白一眼就被看透了嘛…… 凌晨时分十五分队和另外四个分队背着厚重的行军包整装待发。唐逸讶异地发现瞿岚也穿上了行军服背着行李,他身旁跟着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高个海妖,比一般的海妖身形要稍微高大一些,看起来很有气势。 瞿岚竟然要亲自指挥行动。看来这一次的任务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重要。 深水港前朝阳初升,天边的云峦在多彩的绚烂中变化着,黯淡的沧海也被渲染了颜色,延着广袤的星球伸展开磅礴的臂膀。码头上雄伟的舰船浓缩成厚重的剪影,遥遥的那破旧的灯塔也披挂上一层神圣的光明。那艘潜艇果真如巨大的蓝鲸一般横躺在水面上,圆柱形的身体黑得发亮,外壳上沧桑的痕迹显现出它也是身经百战的斗士。 唐逸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见过潜水艇,更别提进去了。他耳朵里漫不经心听着瞿岚的训话,思想却早就飘到那蓝鲸背上的圆形入口中去了。此时一名潜艇的船员特意从登船板走过来,打开了护栏想要迎接谁似的。紧接着十余个身着各式平民服装的人拎着行李箱从他们旁边经过,大概是那些能源局的学者。 唐逸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染了蓝头发的年轻人身上。 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呢…… 专家们登了船,所有海妖战队的战士也排成一列紧随其后,从中央控制塔前面那个狭窄的入口顺着梯子爬下去。潜艇从外面看十分庞大,但是里面的过道和空间都很狭窄,有些过道仅能容纳一人通过。从入口直接下到第二层便是睡眠仓,每个房间有上下铺,共十个铺位,刚好容纳一个分队的队员。被挤得满满当当的房间,大家转身都略微困难。初步安置好行李后所有队员便去舰桥集合,进行登船的注意事项讲解和初步分配任务。 舰桥倒是十分宽敞,呈八面形,每一面墙壁都是显示屏,映射出潜艇外的景象,令人恍然觉得置身在一座透明的玻璃盒子里,浮沉在广袤的海洋之上。精密的操作台投影在空中,蓝鲸的主电脑“深蓝”的影像是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女仆装美少女,被投射在舰桥当中的艇长座椅旁,在队员们进入的一瞬间便乖巧可爱地欠了欠身,“欢迎登船!” 艇长的座椅也转了过来,是一位相当严肃的老人。瞿岚上前行了个军礼,笑道,“吴上校,好久不见。” 艇长也露出几分笑意,“瞿岚,几年没见,你倒是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那厢寒暄着,刚才见过的几个研究员由一个大约六十来岁的院士带领着正式与队员见面。唐逸不由得注意到,那个蓝头发的一双眼睛亮闪闪地游移在他们队伍里一只只海妖、尤其是孔雀和水银的身上,脑子里忽然现出来一个影像。 那小子……似乎是上次在歌舞伎町调戏水银的那个小流氓?! 怎么可能?!流氓怎么会混在研究员的队伍里?! 唐逸瞪大了眼睛,用力扯了扯水银的衣袖。但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位黄院士介绍道,“这位嘛,其实是我的外甥韩琦韩博士,专业是深海生物研究。” 唐逸脑子里有一千只草槽,这年头怎么流氓都能当博士啊?!他忍不住大大地啊了一声,以至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他赶紧假装清了清喉咙,沉稳道,“抱歉,最近嗓子不舒服。” 感觉到唐逸充满敌意的目光,那个蓝头发冲着唐逸咧了咧嘴。 潜艇缓缓驶离港口,潜艇巨大的脑袋顶入黑海丝绸般的表面,泛着白色泡沫的浪花在巨大的身躯两侧展开。如一尾庞大的海怪向着地平线的方向驶去。蓝鲸将在海面行驶大约两天,穿过一座座被海水淹没的失落城市,从中华洋进入神秘而恐怖的太平洋,再南下驶向目的地。这个区域中没有叛军活动的踪迹,因此唯一的危险,便是来自海洋。 陆地渐渐推远,一点点与地平线融为一体。海水的颜色在某个地方忽然变深了,向着四面八方铺张开去,直达天地寰宇的尽头。蓝鲸原本是那样巨大的潜艇,在这沧海中却如一只小虫,朝生夕死,无依无靠,随波逐流。在这样永恒的广阔里,如果没有声那定位和卫星定位,谁会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呢? 这海洋已经吞噬了人类将近一半的领土,将屹立了千百年的城市拖入海底,在水草和海藻的腐蚀中逐渐倒塌陷落,将人类逼迫到角落里苟延残喘。 潜艇为进行水下抗压测试,时常会沉入海中。这个时候,便能在潜艇舱内那些映射着潜艇外部景象的屏幕看到那些林林重重的城市残躯。那些一度巍峨辉煌的高楼如今被厚重的海洋生物覆盖,在熹微的光线中如过往的幽灵一般接连从蓝鲸身旁闪过,马路上依稀还有被水草缠住的汽车,来不及逃走的尸骨被深深埋葬,睁着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仰望着穿行而过的巨怪。 唐逸忍不住将手贴在冰凉的屏幕上,仿佛与那些黑暗中模糊的城市影子只有一面玻璃的距离。刹那间,一只黑色的影子迅速从他面前闪过,惊得他向后退了一步。 “什么鬼……”唐逸嘟哝了一句,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了回应。 “一条剑鱼而已。” 唐逸一回头,却是那个蓝头发的叫韩琦的假冒伪劣博士,正双手插兜,嚼着口香糖,自诩风烈倜傥地冲他露齿一笑。 第49章 海下任务(4) 唐逸微微眯起眼睛,身上散发出一丝丝危险的气势。明明白白写着:小样儿,想打架? “韩博士。”唐逸特意咬重博士两个字,讽刺意味浓厚,“好巧啊。” 韩琦脑中被唐逸揍的印象依然鲜明,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哎哎哎,你别激动。我可没有恶意啊。你放心,你上次在歌舞伎町打平民的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这句话明为服软实为威胁。唐逸嗤笑一声,“流氓也算平民?” “只要不是军人就都是平民啊。再说本少爷可是堂堂利剑特派研究员,我老爸呢,可是利剑里的二级智者,你说说你打谁不好偏偏打了我,啧啧啧,这要是被安全部知道了……”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已经被唐逸揪着领子压到了舱壁上。刚才嚣张的气焰在唐逸压倒性的威慑目光下逐渐熄灭,韩琦讪笑道,“你别急啊,我不是说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嘛。” “哦?”唐逸低沉的声音缓慢地拉长,“你这么好心?” “毕竟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应该不经你同意就请你的海妖喝酒。我向你赔罪,不过我真的没有恶意。”韩琦露出了自认为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迷人微笑,尝试着扒开唐逸的手。可唐逸的拳头就像是铁铸的一样,任他怎么扒都扒不开。他只得放弃,对唐逸眨眨眼睛,“你也知道,我是学海洋生物的,对我们来说海妖那简直是最热门的课题啊!我研究了这么多年都没机会接触真正的活海妖,只要你介绍我跟你的海妖认识,我保证以后你在海妖战队吃香喝辣,升官加薪!” 唐逸简直不敢相信这小子色胆包天和厚颜无耻的程度,还拿什么科学研究做幌子,当他唐逸没脑子是傻逼吗?此时唐逸显然已经被主观思维蒙蔽双眼,认为世界上想要接近水银的肯定都是不怀好意。他的怒火熊熊燃烧,烧到最后不怒反笑了。 “呵呵呵,你想得还挺美的啊?” 语声落,韩琦顿时觉得自己成了空中飞人,一路飞到狭窄的走廊尽头,撞到了厕所门上才滑下来。韩琦顿时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躺在地上嗷嗷直叫。 唐逸从裤袋里摸出来一根烟点上,缓步走过去,冲着韩琦的脸上喷了一口浓烟,“我警告你,别打水银的主意。” 说完拍了拍韩琦的脸蛋,唐逸站起来继续往货仓的方向走。韩琦还在后面叫,“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我只是想接触一下真正的海妖嘛!” 唐逸头也不回地对他比了个中指。 货仓在靠近潜艇的头部,平时潜艇兵也很少会过来。今天若不是他要从里面取自己的潜水装备回去维护一下,也不会过来。在货仓的密码锁上按下指纹,转动闸门,里面一片漆黑。唐逸打开手表的照明功能,小心地穿梭在被关掉电源的建筑机器人和厚重的防水建材中间。就在此时,他听到一个怪声。 “嗯……” 唐逸反射性地问了句,“谁?!” 没人回答,那声音也不见了。 唐逸心想自己最近已经很少被次声波扰动了啊?而且刚才那声音听着不像次声波,倒有点像人类能发出的音域里面的呻|吟…… 幻听?唐逸耸耸肩膀,继续找着十五分队的个人物品货架。就在此时他又听到了一声,“啊……” 唐逸汗毛直竖,猛地停住动作,屏气凝神,将注意力放到听觉上。 深海特有的那种低沉庞然的叹息声一*向他涌来,船体钢材之间的摩擦声、管道中水流动的声音、箱子随着潜艇的晃动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远处人走动的声音…… 还有……呼吸声…… 不止他一人的呼吸声,几不可闻,就在他附近的一处货架后。他放轻动作,手伸到靴筒里拿出匕首,然后猛然跳过去,动作迅速如猫。 然后腕表的光照在两个人身上。 黑暗中,孔雀宝石蓝色的长发散落在后背上,□□的上身修长柔韧,流转着诱惑的光芒。而他身下,鹤田的衣衫从肩头褪下,露出白皙的胸膛和点点可疑的红色痕迹,泪眼迷离,有些慌张地用手遮住光线。 唐逸傻了几秒,面前的景象冲击力有点强。 他看见了什么……鹤田匠真……那个总是不给他好脸一副“老子性冷淡”模样的小日本,竟然也有这么……妩媚的一面…… 他好想狂奔八百里跳到海里去洗洗眼睛…… 孔雀慵懒地回过头看着他,嘴角微抬,迷之魅惑,“看够了没?还是……你也想加入?” “你!”鹤田嗔怒道,然而仍然带着春|潮的声音,实在没什么震慑力。 唐逸干笑着赶紧后退,“那什么……对不起啊……不过你们俩这地儿选的也太刺激了……”不过仔细想想,卧室内十个人挤在一起,也确实没办法做什么……除非不介意给大家现场表演爱情|动作片…… 唐逸转身刚走了两步,忽然又听到一个声音。 是磨牙的声音。 “还有人在这儿?”唐逸问了一句。显然孔雀和鹤田也听见了,鹤田将孔雀一把推开,“不可能……” “可刚才那声音……” 磨牙的声音又响了两次,短而急促,咯吱咯吱的,在这黑暗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分外鬼魅。 什么样的神经病会在这儿磨牙啊?唐逸想不明白,就又问了句,“还有谁在啊?!快出来!” 依然没有人回答。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仓库陷入沉寂,却另唐逸更加不安了。 难道艇里有老鼠?可是老鼠也不是这种声音啊…… 孔雀细长的眼睛扫视了一圈,伸出一只手指,指着仓库另一侧的坚硬墙壁,“声音是从那面墙外传来的。” 唐逸顺着他的手将光线投射过去,只反射在了金属墙面上。鹤田道,“这不可能,那面墙之外就是水柜,再外面便是外壳了,难道人还能躲在水柜里吗?”(注:水柜是潜艇内壳和外壳之间的空间)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那磨牙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清晰,而且愈发逼近,就在那面墙之外。唐逸等人还来不及反应,忽然感觉到地动山摇,整个潜艇似乎受到了撞击,所有灯一瞬间都熄灭了,下一瞬才重又亮起。唐逸等人失去平衡,三个人栽倒在一处,货架上的东西排山倒海一样掉下来,唐逸连忙躲到一架建筑机器人身后,护住头部,只感觉到一些重物磕撞在手臂上肩膀上,砸得生疼。等到一切平息,他才从机器人身后稍稍探出头。 孔雀和鹤田也躲在过道另一边的机器人身后。唐逸惊魂未定,喊道,“怎么回事!” 鹤田声音急促,“遇到袭击了!” 与此同时尖锐的警报声响起,伴随着第二次巨响。灯光闪烁,货物滚了一地,唐逸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弹了起来。他们三人跌跌撞撞冲出货仓,外面也已经乱了套,潜艇兵们紧张地穿梭来去,而所有战队队员被要求去舰桥集合。唐逸跟在鹤田身后一路狂奔,中间又遇到一次猛烈撞击。唐逸隐约听到有潜艇兵在喊,说是哪里出现了裂缝。 恐惧的感觉突如其来压顶而至。唐逸猛然想到,在这小小的蓝鲸肚子外,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死亡。 到达舰桥的时候其他队员几乎都已经到了,唐逸挤到水银旁边,略微慌张地问,“水银!你没事吧!” 水银摇摇头,神色凝重,伸出手指着前面。唐逸抬头,然后就傻了眼。 他们面前的屏幕上,有几条硕大的黑褐色章鱼触手横过。潜艇明亮的灯光中,那些肉粉色的本应是吸盘的地方,却张开了一圈圈尖利的水蛭一样的牙齿,紧紧地吸附在潜艇上,还在一张一翕地收缩着,发出只有唐逸等做过听觉手术的人才能听到的细细密密的磨牙声……另外几条触手也一样从侧面包裹过来,不断用力挤压外壳。 唐逸脑中马上出现了一副恐怖的景象,一只硕大无比的在放射性废料作用下变异的章鱼,用它长长的手脚将蓝鲸一层一层缠紧。唐逸想起来他在哪一个关于章鱼海怪的恐怖片里看到过,那东西智商极高,会把触手伸进船里,把人从触手的嘴里吸进去,在过程中人的血肉会被触手里的那一圈圈的牙齿磨碎,所以最后人是作为一滩肉泥一样被章鱼海怪喝下去的…… 唐逸看着那在屏幕上蠕动的漩涡一样的尖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杀也不能死在这东西手里…… “这么大的东西,声呐为什么都没探测到?!” 水银摇摇头,“不止是声呐,二十五个海妖没有一个听到的。这东西有办法令自己在声波中隐形。” 唐逸不可置信地转回头看着那些漫天挥舞的噩梦般的章鱼腕和不断发出令人身体发麻的磨牙声的无数张水蛭一样的嘴,嘴里呢喃了句,“这也可以……” 另一边那个小流氓韩琦似乎正在和黄院士争论着什么,只能隐约听到只言片语:“辐射污染……生物变异……这根本就不是章鱼……” 艇长正在指挥发射鱼类,但是遇到了问题。章鱼与潜艇紧紧缠在一起,根本没有办法发射,就算击中了距离也太近,只能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了。 所有海妖战队队员迅速从货仓抢救出潜水设备,连检查的时间都没有就将潜水服和呼吸面罩穿戴完毕,右手戴上激光感应|枪,从潜艇最底部的闸门进入空气仓。五十个人和海妖挤在空气舱里,看着头顶的舱门缓缓关上,侧面的舱门一点点升起,黑色的海水争先恐后倒灌进来。唐逸咽了口唾沫,这是他第一次在水下实战。 他紧张得都开始肚子疼了…… “真是干什么都不顺……”唐逸骂了一句。 水银看了他一眼,刚想安慰唐逸一句,却没想到旁边的罗唯率先冲唐逸自信一笑,“唐大哥你别紧张,有我在呢!” 唐逸心中感动,但还是用肩膀拱了罗唯一下,嗤笑一声,“小崽子,管好你自己吧。” 水银瞟了罗唯一眼,默默把类似的安慰吞回肚子里。 第50章 海下任务(5) 舱门完全打开后,海水也差不多灌满了舱内。众队员戴上有护耳功能的新式头盔,检查好身上有抗压能力的潜水服的各项功能,用力登出窗外,鞋子里面的半透明脚蹼自动弹射而出。海妖们脱下外衣只穿着贴身的特制战服,在入水的一霎那下肢的裤子随着腿部的变化慢慢改变成透明的保护膜贴在鱼鳞上,上身也是同样的透明防弹服,紧紧贴着身体和鳍。 人鱼和人如一股雾气在水中喷射开,在距离蓝鲸大约三百米开外雁群一样盘旋回来,继而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没有人见过这么大、这么丑的章鱼。那巨大的噩梦一般的脑袋上附着厚厚的绿藻,黑褐色的皮肤厚重如最坚实钢材,无数腕肢将蓝鲸紧紧包裹着。那脑袋两侧,有一双恶魔一样的金黄色眼睛,中间横着细长的瞳孔,带着神秘的懒散和冷漠。 唐逸忽然想起来,他们在执行210区救援任务时,在下水道看到的那个幻化出来的怪物。那个怪物和这巨大的章鱼海怪很有些相似,但是和面前这位比起来,简直就是幼猫和雄狮的区别。 难不成那个同样会利用声波隐身的怪物见过这只海怪?亦或是跟这海怪有什么关系? 蓝鲸那硕大的身躯宛如被一只巨手牢牢握住,动弹不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捏断。并且在与海怪的角力间,好几次潜艇尾部的螺旋桨都险些与一座高楼相撞,情形十分危急。瞿岚的命令通过耳麦发出,“一百、三十八、十五三队,绕到海怪后面攻击诱敌,三队和二十队分两边包围目标,准备好超能激光炮,等将敌人引诱到安全距离后开火。” 唐逸紧紧跟随着水银从纠缠在一起的海怪和潜艇的右侧环绕过去,在距离海怪大约五十米远的地方悬停。在如此近距离的地方,人仿佛只是水怪身上的一只小虫,若不是水怪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潜艇身上,随便挥一挥它的腕肢就可以将他们扫飞。 十五名海妖一字排开悬浮在十五名人类之上,超声波搅动海潮聚合成狂猛的力量撞向海怪的后脑。那样强悍的力量本应足以掀翻一艘舰船,冲击在海怪身上,海藻和荇草如灰尘一般散成粉末漫天飞舞,表皮上有一丝丝血色蔓延,黑色的血液烟雾一样迅速散尽。然而原本应该形成的冲击波却比预计中小了很多,甚至除了微渺的海潮波动,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反弹回来的声波。 罗唯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看来他的皮肤可以吸收声波!” 众人沉默,连海妖们心里也隐隐感到恐惧。十五只海妖合力一击,却只擦破了一点皮。 海怪虽然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但海怪显然感觉到了什么,巨大的脑袋微微转过来了些,那巨大而浑浊的黄色眼睛,仿若是从宇宙的深渊中爬出的恶灵,只是看一眼就令人身体僵硬。只不过它似乎不为所动,并不打算放开怀里的战利品,也没想跟这些“小虫”计较。 就在这时,唐逸突然向着海怪又游得近了些,距离那巨眼只有三十米左右的距离,那横向的瞳仁甚至模糊地映出了他的身影。他迅速地举起腕枪瞄准了海怪的眼睛,连开三枪。绚丽的激光撕裂黑暗的海水奔腾而去。那怪物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巨大的头颅一歪,但还是有一枪打到了他的眼角。一声直刺灵魂的吼叫震撼了整片大海。 唐逸只来得及看到一条庞然大物当头压下,海潮一阵乱搅,他感到被巨大的力量扫过,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飞了出去。 “唐大哥!!!”罗唯的惊叫从护耳的耳麦中传来,唐逸虽然没有受到致命攻击,但一时间被撞懵了,头晕目眩地随着海流不断翻转,额头上有血流下来,弄得视野里一片血色。 那些硕大的腕臂在唐逸的身躯四周翻舞,他渺小的身影显得十分脆弱,随时都可能把他打碎。他那三枪成功地激怒了海怪,它决定放开蓝鲸,转过身来弄死这些胆敢伤害它的小虫。 唐逸此刻状况危险,但是如果贸然冲过去救他也很有可能被腕臂扫到,甚至吃掉。众人犹豫如何营救时,水银却已经入银色的利剑一样射入漫天乱舞的天柱中。海妖的速度快而灵活,如游龙一般灵巧之极地闪过一根根巨大的腕臂。他一边冲向唐逸,一边对所有人喊道,“掩护我!” 众队员这才反应过来,马上举起激光枪开始向海怪疯狂扫射。其他的海妖也在孔雀的带领下用更加强大的超声波攻向海怪。在海怪的注意力被更多攻击吸引的空当,水银成功地抱住了唐逸漂浮的身体。 天旋地转的感觉终于被一双手稳住了。唐逸用力摇了摇头,便感觉到水银正抱着他在水里迅疾地“飞翔”着,四面八方的死亡之手交相舞动,却没有一个可以触碰到他。 他恍然觉得自己像回家了一样,一个无比安全的,不用担忧的地方。 在水银带着唐逸冲出来的当儿,海怪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海妖战队吸引了,一阵阵夹杂着磨牙声的骇人吼叫声中,它开始向着队员们逼近,八条巨大的腕臂搅动深海,所有人都难以稳住身形,只能全力后撤,好将海怪引开,给蓝鲸逃跑的时间。 唐逸感觉自己已经没事了,便从水银怀里挣脱出来,加入到撤退的队伍中。二十五名队员用尽毕生的力气游着,意图将海怪引向不远处林立的海底城市中,利用复杂的地形将它甩掉。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海怪的速度极快,即便是队员们在海下作战服的推进帮助下全速前进,与海怪只见的距离也在不断缩小。 三队和二十队此时发射了超能激光炮,夺目的闪光一霎那照亮了整片深海,那地上被泥沙吞噬的废屋、几百年前来不及起飞的飞机、还有在海水中腐朽的植物残骸在这短暂的一颗重见光明。在唐逸那一击后众人已经知道眼睛是海怪的弱点,所以这一次激光炮原本是瞄准了海怪的眼睛,但是已经吃过亏的海怪竟然迅速用腕臂挡住了炮弹,狂怒的怪物一把卷住三队和二十队的两个队员和一只海妖,三个人的惨叫声刚刚发出一半,便被腕臂上哪无数张绞肉机一样的嘴吸了进去,血液将整片海染得更加深沉腥臭。 此时潜艇的灯光已经渐渐远了,唯一的光源便是队员们头上的照明灯。悬浮在无尽的黑暗里,面对着暴怒嗜血的触|手怪物,唐逸觉得他以前看过的所有恐怖片比起来都黯然失色。海怪杀了三班的队员后再一次向着那二十五人扑来。速度比刚才还要快。岿然的身躯无声无息,与这片恐怖的深海浑然一体,只在眨眼之间,无数张尖锐的利齿已经近在眼前。 水银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三队和二十队正分别在装第二发炮弹,如果不能吸引海怪的注意力,是不可能打中他的眼睛的。 他一转头,便看到孔雀也在看着他。 他们两个人虽然一直关系不好,但毕竟也是相处了十年的战友,只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孔雀和水银同时停住撤退的脚步,转过身来迎向深海死神。孔雀和水银身上淡淡的微光如萤火一般,在那压倒性的巨大怪物前却恍然有种神圣的华美。 唐逸猛然停住脚步,转过头便感觉心脏都差点吓得停止跳动。 “水银!你们俩搞什么鬼!” 等不到回答,水银和孔雀同时张开双手,宝石蓝色的和白色的长发张扬在暗潮中,用尽全力唱出了终极杀戮之歌。人鱼毁灭性的声音力量之震撼就连在他们身后的队员们也觉得有些头昏脑涨,而唐逸和鹤田匠真这种做过听觉手术的人更是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徒劳地用手捂住耳朵,却也只能忍受。 那种程度的力量令人不敢相信是从两只看起来有些消瘦的人鱼身上发出来的,但却真真实实发生着,就连水分子也在这种声音中炸开。两道几乎不相上下的悍然声潮翻卷在一起,相互辅助加强,以排山倒海翻云覆雨之力撞击在海怪身上。 饶是皮肤有吸收音波能力的海怪也被打得向后飞了一段距离,发出一声悠长的痛吼。唐逸和鹤田匠真也冲过去举起枪继续向受创的章鱼狂轰乱炸,罗唯也马上跟上来。其余海妖也随之发起声波攻击。没有人再逃了,反正逃也逃不掉,倒不如背水一战。 海怪怒吼一声,向着他们冲过来。 也就是在这时,第二发超能激光炮打了出来。而这一次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海怪并没能及时将两只眼睛都护住,它的左眼被击中了。 恐怖的咆哮声震得海底的大地都在颤抖,狂烈的水流将人吹得东倒西歪。 受伤的海怪似乎终于在这群小虫面前认输,喷出一大片浓稠的墨汁准备逃跑。唐逸先是被墨汁模糊了视线,接着便感觉到一股子庞大的力量将所有人都卷了起来,甩了出去。狂猛的水流带着他如风中纸片一样乱旋,混乱中,他狠狠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继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51章 海下任务(6) 意识一点一点苏醒过来的时候,唐逸感受到身上不同寻常的压力。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覆盖着身体的每一寸,与之相伴的是透过纳米材料和皮肤逐渐渗入血液和骨髓中的深寒。手脚麻木到失去知觉,微微动一下,便有窸窸窣窣的麻痒酸软传遍周身。 他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忍着不适的感觉将手臂举到眼前,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他连忙伸手去拧头盔上的照明灯,转动旋钮好几次,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现在有两个可能,一,他的头灯被撞坏了;二,他被撞瞎了…… 他希望是第一种…… 他从未见过这样密不透风的黑,从虚空中每一个角度逼来将他吞噬,不给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伸手在旁边乱摸,摸到一个坚硬的墙壁一样的东西,上面覆盖着粘滑的藻类。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向后靠在墙壁上,伸手打开耳畔的对讲机按钮,尝试着呼叫其他人。但是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对讲机也撞坏了,然而他身上的呼吸系统只有最轻微的损伤,仍旧在源源不断从海水中提取氧气。只不过那氧气浓度有些低,呼吸久了就有些胸闷气短的感觉。唐逸气得一圈捶在地上,沮丧地低吼一声。他的心跳很快,这黑暗的世界并不是寂然无声的。深海中特有的浩瀚古老的悠远叹息声、海潮对流间静默的冲撞呢喃、黑暗中样貌丑陋的鱼类一张一翕着嘴巴发出空洞的声响、海葵吞噬勿入陷阱的虾蟹时发出的满足叹息以及猎物无声的尖叫。这些声音虽然都在次声波的边界或以下,平时都可以压在潜意识里不去注意。但是现在,唐逸目不能视,身在浩瀚的中华洋之底,四周是死去了几百年的腐朽城市,藏匿着神秘而未知的妖魔鬼怪,恐惧焦虑的感觉已经将他全然慑服。 他只觉得那些古怪可疑的声音无处不在,有些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不明的鱼类从他脸颊边擦过。由于呼吸急促,水下呼吸系统的转换跟不上他消耗氧气的速度,也就令他愈发产生窒息的错觉。唐逸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把自己搞死的。 他对自己说,“唐逸!冷静!呼吸!” 他用手紧紧抓着身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一段倾颓的旧城某个建筑的墙壁。他心里默默数着数,跟着节奏强迫自己深深吸气,慢慢呼气。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念头,是水银那坚定而清澈的眼睛,想着那双眼睛,不知为何令他稍稍找回了几分平静。 可是继而他又想到,水银呢? 没有耳麦,他的声音根本没有办法传出头盔。他的叫喊被闷在玻璃里面,显得徒劳而无力。 唐逸低骂一句,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腰间还挂着一把小号微波枪,腕枪似乎还可以使用,只是剩下的能量不多了。他收起鞋上的脚蹼,在看不见的时候,还是贴着海底走比较靠谱。他摸索着一切能摸到的障碍物,跌跌撞撞地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开始走。 没有光线,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原地打转。他唯一的参照是模模糊糊感觉到的海水的流动方向。现在是夏季,并且他们已经接近了中华洋和太平洋交界的地方,应该是在古代叫上海的城市附近,所感受到的那种略带暖度的水该是向着北半球流动的。以此为参照,他判断自己此刻正在往东走。 唐逸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徒劳地喊一声,希望有谁能听到一星半点他发出的声音回应他。其他人都哪去了?难道他们的头灯也都坏了吗?为什么一个人也看不到? 还是说……他昏迷的时间比自己想象的要久,他们把他留在这儿了? 留在这片世上最黑暗的角落,留给无尽的未知和困惑,留给永恒的孤独…… 唐逸打了个冷战,及时止住自己乱飘的思绪。他知道自己必须控制自己那丰富的想象力,否则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疯掉的。 他磕磕绊绊地在到处是乱石、废弃汽车、倒塌的屋宇和不知道形状的障碍物的海底跋涉,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又渴又累,身上不断冒汗,而且胸闷的感觉越来越严重,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喘气。他瘫倒在一丛生满珊瑚的礁石旁,最后一次尝试着呼叫其他队员。 在接收不到回应后,他愤怒地用力拍了一下那对讲机的旋钮,却把自己的头打得一懵。 要是真的被留下了,亦或是其他人全都被海怪杀死了,只剩他一个了。那该则么办? 是不是真的会死在这黑暗地狱中? 唐逸确定自己遭报应了。他占有了本不属于他的身份地位,所以才会遇到这么多操蛋的事。第一个任务就艰险重重,好不容易放个假又遇上恐怖袭击。这一次海下勘探,原本是多么轻松的任务,只要忍受潜艇里略微恶劣的生存环境,然后确保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科学怪人们别把自己整死就好了。他们的航线仅有的一个叛军据点已经被清除了,蓝鲸上面甚至都没有带多少武器。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遇到了海怪这种小概率事件。 他就要去见他哥哥了吧。哥哥的骨灰不也飘荡在这片中华洋里吗。 他忽然好想念曾经厌恶非常的那堆满厚重阴云终年不见天日的天空,好想念海妖战队那带着腐臭味的海风,想念鹤田匠真的白眼,甚至想念谭明渊的黑暗料理……最重要的,他好想再见水银一面…… 正想着,就真的看到一个银白色的人影从远处慢慢接近。 唐逸慢慢地眨巴了下眼睛,嗤笑了一下,沮丧地自语道,“妈呀……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吗……” 幻觉摆动着长长的鱼尾,穿越黑暗之海,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 咦?怎么水银的幻觉身后还跟着鹤田匠真?为什么都快死了还要看见这个人的幻觉?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唐逸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再抬起头来,看到的还是同样的景象。 水银轻盈地飘落在他面前,双手轻轻托起他的头颅。他迷茫的视线对上水银的,显得有些呆滞。 这触感……也太真实了吧…… “唐逸!你还好吗!”水银关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迟疑地点了点头。站在水银身后的鹤田匠真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唐逸听不到。 看来是耳麦坏掉了,才会一直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原来不是幻觉,原来他得救了! 紧接着又有三个人影出现,罗唯箭一般冲了过来,后面跟着紫息和孔雀。罗唯的口型似乎是在大喊“唐大哥!你受伤了!” 水银不耐烦地回了句,“他的耳麦坏了,听不到你们说话。” 罗唯听完二话不说,直接凑到唐逸头边,从腰间的一个小包裹里掏出些奇奇怪怪的工具在唐逸的头盔上一阵摆弄。不到十分钟,唐逸沉寂已久的耳麦里突然传出来一句“唐大哥,听得到我说话么?” 唐逸震惊,“你小子竟然还有这一手!” 罗唯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吗?我在训练营主修的是机械工程学和现代武器学。” 怪不得是由他来阶梯诺兰的位子……唐逸愈发觉得这小崽子牛逼了。 “好了,既然找到了人,我们现在马上回撤。”鹤田匠真命令道。 水银刚想伸手把唐逸拉起来,却发现罗唯已经很自然地将唐逸一只手横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的腰站起来。唐逸稳住了身形,便摆摆手,“没事儿,我就是头有点儿晕。” 水银抿抿嘴唇,默默收回刚才打算扶唐逸的手。水银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讨厌那个叫罗唯的。那种感觉,有点类似一个小男孩心爱的玩具车被亲戚家来串门的熊孩子抢过去玩的那种淡淡的操|蛋感。 后来唐逸才得知他昏迷的时间确实有点久,而且飞入废城内部,被建筑物遮挡住了。当时那海怪逃逸后,所有人员搜救伤员完毕集合时才发现他不见了。水银坚持要去寻找唐逸,罗唯也要去,鹤田匠真便决定让其他人先登陆蓝鲸,他们五人出来搜寻唐逸。他们找了三个小时也没有结果,好在这个时候唐逸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麦里。 重新进入灌满海水的空气仓,高压空气迅速将海水排出舱外。唐逸马上摘掉头盔瘫软在地面上,如差点窒息的人那样大大吸了一口气。 罗唯检查了一下他的头盔,秀气的眉毛拧紧了,“你的呼吸器出了故障,为什么不告诉我。生成的氧气成分如果出了问题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罗唯那凶巴巴的样子,让唐逸想起来他俩在训练营宿舍第一天见面的场景……唐逸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懒散地摆摆手,“我这不是没事儿嘛。再说在海里你怎么修啊。” “你怎么知道我修……” 话还没听完,忽然天旋地转。原来是水银懒得继续听他们俩你侬我侬地废话,简单粗暴地猛然一把将唐逸抗在了肩头,从空气仓爬上去直奔医疗室。唐逸在他肩膀上哇哇大叫,但是由于长时间缺氧身体没有力气挣扎不下来,水银单手搂着他的两条腿,冷冷地说了句,“闭嘴。” 唐逸哪能闭嘴,迎面经过的人无不对他和水银偷来异样的目光,这让他以后还有脸见人吗?唐逸用手猛扯水银背后湿漉漉的头发,“死鱼你特么要造反是不是!放开我!!” 水银不为所动,直接拉开医疗室的门,大步进去,将唐逸一把撂倒在一张病床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把潜艇上配备的医疗官都给吓傻了。 水银冲医疗官点了下头“麻烦了”,又略带威胁地看了唐逸一眼,便帅气地转身出去了。 医疗官讷讷地看着哐当一声关上的门,又看看唐逸,叹了句,“你的海妖怎么比你还像主人……” 唐逸嘴角抽搐,气得鼻孔冒烟。 第52章 海下任务(7) 到第二天,唐逸便恢复得差不多了。最严重的伤是头上那处出血,缝了两针贴上纱布,剩下的就只有等着伤口愈合。他有轻微的脑震荡,所以头还在时常隐隐作痛,不过除此之外倒是没有更严重的症状。 期间十几名科研人员和艇长商量是否要返航,但是那些研究员似乎都不希望这么轻易放弃任务,他们认为海怪的出现是小概率事件,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因此任务将继续进行。 刚刚出航不到三天便损失了三名战士,这本是一件悲伤的事。但是跟那么恐怖的海怪搏斗的经历也是世间少有,大难不死,便决定在出了中华洋后小小地放松一下众人紧绷的神经,缓和一下低沉的气氛。潜艇上的party也没办法办得多么梦幻,厨师烧了好几道大餐,艇长将库存的好酒都搬了出来,大家吃吃饭拼拼酒划划拳掰掰手腕打打牌也就算是非常奢华了。 除了以鹤田匠真为首的那几个不喜欢凑热闹的,大部分的队员都来参加了,唐逸虽然才刚刚从医务室出来,却也想热闹热闹,好忘记之前在深海里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恐惧感。他靠坐在餐厅角落的餐桌旁吃着盘子里的巧克力芝士蛋糕,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林茂臣和三十八队的队长掰手腕,输了的人要连喝五个shot,周围一圈人跟着起哄沸反盈天。林茂臣脸憋得通红,鼻子里发出了便|秘般用力的呻|吟,可三十八队队长那坚实的手臂还是纹丝不动,气定神闲地叼着烟笑着。唐逸低笑着摇摇头,林小朋友一看就没希望啊。 就在这时,一个唐逸最不想看见的人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韩琦笑嘻嘻地冲他扬扬眉毛,笑出一口白牙,“唐少尉,听说你之前受伤了啊?还好吗?有没有脑震荡?” 唐逸当他不存在,继续低头吃自己的蛋糕。 韩琦伸着头看了看他的盘子,啧啧两声,“这么丑的蛋糕你也吃得下去,跟屎一样唉,还没我家的佣人做得好。” 唐逸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把气呼出,默念着对面的人不存在不存在不存在…… 然而这韩琦似乎并不明白什么叫做作死,伸着脖子左右乱看,“哎?你的海妖呢?我刚才找了你们好久。” 唐逸啪地一下将叉子拍在桌上,抬起森冷的眼睛,“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我没有啊!”韩琦一副极其无辜,无辜到另唐逸想打人的表情,“我这不就随便问一句嘛~” 唐逸缓缓站起身,微微眯起眼睛俯视着韩琦,“你是不是还没被打爽?” 而韩琦也没退缩,气定神闲地啧啧摇头,“你们海妖战队的士兵是不是就会仗着身体强健欺负我们平民啊?光会用拳头算什么本事。” 唐逸冷笑一声,“那你说怎么办?” 韩琦自恋地一甩额前的刘海儿,外加对唐逸抛了个媚眼,把一副扑克牌放在桌上,“21点,三局两胜,输的人连喝10个151(注:bacardi151,酒精含量在75%左右的烈酒)shot,怎么样?” 唐逸哈哈一笑,这小子是找死啊。当初他在305部队可是靠着21点赢遍全连的烟和小黄|图杂志。于是唐逸狞笑着接受了韩琦的挑战。 但是十分钟后,唐逸就笑不出来了。 周围已经聚集了一大圈看热闹的,队员潜艇兵还有研究员都有,此刻都在呜泱呜泱起哄。唐逸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输呢?刚才最后这一局明明拿到了20点,结果对面那个小贱人却正好拿到21点。 “151!151!151!”起哄的声音炒得唐逸头疼,对面那个小流氓还在贱兮兮地笑着。bacardi151,连喝5个已经是极限了,现在竟然有一排十个小杯子摆放在他面前,里面黄澄澄的酒液看起来恐怖程度不亚于那海怪的眼睛…… 唐逸算是明白了,这臭小子肯定是算计着把他灌醉,然后再去骚扰水银…… 卑鄙啊…… 可是现在骑虎难下,答应了的规矩又不能反悔。唐逸硬着头皮端起一杯灌入喉中。*辣的酒液顺着食道一路烧进胃里。然而不等他适应,必须要继续灌下第二杯。第二个shot的酒刚刚滑入嘴里,第一杯的热度就已经直冲脑门了。喝第三杯的时候,唐逸心想,不知道在昏倒前有没有时间冲去厕所呕吐…… “你们在搞什么!唐大哥头上还有伤口,不能喝这么多!”罗唯试图阻止唐逸,却被唐逸推开了。他可不想被当成输了不认账的孬种,于是不耐烦地说了句“不碍事,你让开”,继续端起第四杯灌下去。酒精发挥功效的速度快的惊人,胃里面像是有一颗炸弹爆炸了,炙热的火焰沿着四肢百骸燃烧开来,眼前的颜色开始变得格外鲜艳,人的脸也都变得有点忽远忽近的,起哄的声音变成了嚎叫声,震撼着他脑子里紧紧绷着的神经。他摇摇头,端起第五杯的时候,手腕猛然被抓住了。 唐逸啊了一声,焦距有点儿费劲地对准在水银带着薄怒的眼睛里。 一霎那,唐逸忽然有点瑟缩,好像干坏事被妈妈抓到的小朋友。 水银仍然瞪着唐逸,但是冷冷的话语却是对着韩琦和其他人说的,“他不能喝了。” 刚才欢呼的人们安静了一霎那,韩琦看到水银,眼睛亮了一下,马上站直身体,用自认最为玉树临风的角度对着海妖,“愿赌服输,这可是你主人自己同意的啊。难道就因为输了,便可以用受伤这样的借口临阵脱逃吗?”其他研究员也跟着起哄,唐逸面上更加挂不住了,“你别管我!我没事儿!” 水银什么也没说,只是瞪了唐逸一眼。然后将唐逸手里的小酒杯抢了过来。 “我替他。”话音落,唐逸根本就还没反应过来,水银就一杯接着一杯的把151灌进嘴里。 唐逸整个人都傻掉了,在场的几名海妖和战队队员也傻掉了。林茂臣偷偷问蓝隍,“水银以前喝过这么多吗?” 蓝隍也是一脸担忧,摇了摇头,“有没有喝过酒都是问题……” 另一厢谭明渊的眼睛里闪烁着谜一样兴奋的光芒,低声跟灰烬说,“你还记得好多年以前,林茂臣还没来的时候水银唯一喝醉的那一次吗?” 灰烬同情地看了眼唐逸,低叹道,“我要不要去警告他一声?” “警告?”谭明渊讶异地眨眨眼睛,“为什么?他们两个不仅拒绝吃我做的菜,还害得我吞过一次牙膏呢。” 灰烬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干笑两声,“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忘记。” 水银眼睛都眨地一连喝干了六杯151,唐逸注意到他脸上白皙的皮肤迅速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显得分外冶艳。唐逸此时运转有一点点缓慢的脑子里懵懂地想着,这海妖真他|妈帅啊…… 最后一杯被水银啪地一声倒扣在桌上,海妖的身体依然站得笔直,眼睛明亮逼人,看不出来任何醉意。众人啧啧称其,韩琦也被吓到了。海妖那明亮到有点儿凶狠的视线看得他小心脏有点儿怕怕的……怎么感觉这海妖比他那暴躁主人还恐怖…… 他仍旧勉强扬起华丽丽的笑容,“啊~不愧是忠心的海妖啊!既然这样,那我们改日再一起打牌啊?”他打着哈哈,收起扑克牌,随便拉了一个同事赶紧走了。毕竟能一口气干掉六个151还面不改色的一定是个狠角色,他虽然很想接触活海妖,不过绝不是暴怒的活海妖……其他人也都渐渐散了,唐逸见水银还是没有动,轻轻拉了拉水银的袖口。 “喂,你还好吧……” 水银不理他。 罗唯面带责怪,“唐大哥,你怎么总是这么乱来!” “我没……”唐逸话还没说完,变故突然发生了。刚才还站得笔直的水银,忽然干脆利落地向后倒了下去。幸好唐逸站得进,水银正好倒在他怀里,只不过海妖比他高上半头,差点把唐逸压了个跟头。 “什……什么情况?!” 低头一看,海妖的眼睛还睁着,只不过似乎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他看着唐逸的脸,忽然开始咯咯咯的笑。 笑得唐逸汗毛都竖起来了。 “卧|槽……你笑什么啊!赶紧站好!”唐逸已经凌乱了,他从来没见水银笑得这么……白痴过……不只是唐逸,就连罗唯和紫息都傻了眼。 唐逸怀里那位真的是水银吗?那个高冷的连上茅厕都很酷的水银??地球要毁灭了吗? 水银懒洋洋地直起身体,转过来又把头蹭在唐逸肩上,小猫一样蹭了蹭唐逸的脸颊,一脸幸福地抱住了唐逸的腰。唐逸彻底石化,转着头到处找救兵。他一眼就看到了谭明渊,指了指水银,“这什么情况?” 谭明渊一副“没啥大事儿”的表情耸耸肩,“喝断片了而已嘛,送他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真的吗……】唐逸怀疑地看着谭明渊旁边的灰烬一脸同□□言又止的样子,又看看笑得很纯良的医生。紫息此时也在一旁说,“连着喝六个shot,还是那么烈的酒,没有马上晕倒已经很厉害了。” 罗唯瞥了自己的海妖一眼,“是啊,不像某人,喝两个shot就已经不行了,大庭广众之下抱着路灯死活也不下来。” 紫息涨红了脸,“……那是因为当时是空腹喝的!” 此时水银又开始傻笑了,已经吸引了附近的一些视线。唐逸想着要是再不带水银走恐怕明天真的不用见人了。他于是抓着水银环在他腰间的手想要扒开,结果对方还跟他较上劲了,纹丝不动。唐逸翻了个白眼,心想明明是来帮挡酒的结果自己先开始耍酒疯……老子现在头也晕啊…… “唐大哥,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不用,你和紫息继续玩儿去吧,甭管我。”唐逸总算成功把水银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扶着正晃着脑袋哼歌的海妖趔趄着出了餐厅。罗唯在后面担忧地看着唐逸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一直被忽略的紫息则默默看着罗唯的背影,眸色略略有些暗淡。但随即他又扬起惯常的灿烂笑容,一把搂住自己主人的肩膀,“别看啦~人家小两口不会有问题的。肚子好饿,我们去吃饭吧!” 罗唯皱了皱眉头,又想着自己可能多心了。便由着紫息把他拽开了。 唐逸扶着水银往寝室走,然而水银一路上不停捣乱,像个小孩儿似的发出各种奇怪的吐泡泡的声音。唐逸自己本来走路就已经很难走直线了,这狭窄的走廊更为这段不长的距离增添了不少难度系数。到后来晕头转向的两个人进错了房间,没有找到寝室,反而一推门倒进了一间浴室。 墙壁的四面都映射着潜艇之外深海的黑暗,只有天花板上的自动感应灯将惨白的灯光撒在地砖上。唐逸挣扎着想起来,水银却任性地压在他身上。唐逸一生气,突然用力,将水银推得撞在墙壁上,撞开了淋浴的按钮。天花板上的花洒喷下水来,立刻就将两人淋湿了。 水银委屈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嘴一憋,豆大的泪珠忽然噼里啪啦变成珍珠往下掉。唐逸整个人都不好了,莫名其妙对着哭得孩子一样的海妖。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唐逸在心中咆哮着,看着用手背抹眼泪的海妖,只好跪下来,轻柔地撩开水银额前被水打湿的长发,无奈道,“你哭什么啊……” “你不要我了……”水银的声音明明还和以前一样低沉带着磁性,但是听起来却像是小孩子撒娇的语气。唐逸满头黑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谁知道好好的一个水银醉了以后会变成熊孩子啊,他这辈子最不知道怎么应付的就是熊孩子…… 唐逸叹了口气,也顾不上全身都被淋湿了,放柔声音哄道,“谁说我不要你了……” “你不让我抱你,不让我亲你……”水银赌气地用自己的眼泪变成的珍珠扔唐逸,砸得脑门儿还挺疼。唐逸忍住想要抽人的冲动用手挡住珍珠攻击,不由自主地走神想着这珠子拿到地下市场去卖不知道值不值钱啊……“好了好了,别闹了!” 水银忽然凑过来,蓝宝石般剔透的眼眸骤然占满了全部视线。 “你又要干……” 剩下的一个字被堵了回去。嘴唇上带着几分赌气似的亲吻,有些鲁莽地咬着嘴唇。唐逸愣住了,感觉着那双唇任性地摩挲着,灵巧的舌钻入并未紧闭的牙关。淋浴的水顺着深深的吻流入唇齿间,将两人的衣衫都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升腾的蒸汽将温度点燃,模糊不清的视线愈发炙热。 唐逸身体中的热度似乎又升高了一些,耳中次声波的声音第一次突然全部沉寂,连理智也跟着酒精的作用模糊了。海妖身上清新宛如古老的蓝色之海的味道那样好闻,令他忍不住想要再多吸进去一些,再多索取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位置产生了变化,唐逸被圈禁在水银和墙壁之间,身体被海妖修长的手臂紧紧环绕着,湿漉漉的身体紧紧贴合着,带起意乱情迷的火焰。 “水银……”唐逸被蛊惑了一般念着海妖的名字,伸手描摹着那被水浸湿的眉眼。海妖猫一样在他的肩颈处蹭着,银发蜿蜒在他完美的身体上,最单纯的表情却是最致命的诱惑。 唐逸脑海中的意识消失了,毫无抗拒地接受着海妖的爱抚和侵略。以前他觉得根本不可能接受的种种触摸和姿态,到现在竟然发生的自然而然。他甚至觉得前所未有的兴奋和舒服,就连初次的疼痛也带着无与伦比的快乐。 海妖急促兴奋的喘息弥漫在耳际,是世上最美妙的乐曲。 只是这乐曲在攀至顶点时突然变成了噩梦。 水银抱紧唐逸,在他耳边用最单纯也最难过的声音呢喃着,“唐雅,我好想你……别再丢下我……” 第53章 海下任务(8) 水银沙哑的呢喃如一记重锤从天而降,把唐逸昏昏沉沉的脑袋砸得骤然醒了。 他的身体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术,刚才燃烧在皮肤上的热度迅速凝结成寒冰沁入肺腑。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脑子里有一瞬间什么思绪也抓不住。 【我在干嘛……】 水银仍然眷恋地在他身上磨蹭着,两个人贴的那么近,唐逸却从未这么冷过。他猛地一把推开了水银,连带着某处传来一阵鲜明的裂痛。水银被他推翻在地,有些困惑迷茫地看向他。 唐逸低头看着自己几近赤|裸的身体,还有身体上残留的激情痕迹。他不敢相信自己都干了什么…… 唐逸开始狼狈地套上裤子,系上衬衫的扣子,可是刚才激情中水银是硬生生把他的衬衫扯开的,很多扣子都不知道崩到哪里去了。他慌张地关掉了花洒的水,扶着墙壁站起来。一种陌生的疼痛沿着脊椎骨爬上来,令他腿一软,差点又坐回地上。 他不是不能忍痛的人,只是这种陌生的、敏感的、细密的痛觉令他的心脏像被拧了一把似的,又是羞愧难当,又是莫名地难过。 水银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耳鬓厮磨的恋人突然对他那么冷淡,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唐逸的裤脚,“唐雅……” “别那样叫我!”唐逸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猛地拉开门逃了出去。 他慌不择路,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他一头撞进了货仓的门,里面黑漆漆的,所有货物都被收拾好了,安静地躺在自己的角落。唐逸把门拉上,也没有打开腕表上的灯,任凭黑暗将他全然吞噬。原本令人畏惧的虚无之黑暗,此刻却是唯一能让他藏身的地方。他呆呆地靠着门站了一会儿,慢慢地向下滑坐到地上。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他用力地张大眼睛。然而还是有什么东西从眼眶溢了出去,热热的湿湿的,顺着脸颊的弧度滑了下去。唐逸用手背用力抹干,但是又有新的滑出来,抹了又抹,怎么都擦不干净,却把脸搓得通红。唐逸气恼地低吼一声,手用力捶在地上捶得生疼。他想大声叫,但是又怕被人听到,怕被人看到这么丢脸的样子。 他大口大口地深深呼吸,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没事,没事……冷静……冷静……”。大家只是喝醉了,做了一些荒唐事而已。说不定之后水银根本就不会记得,也没有其他人看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了。他也不是纯情小处男,就当是玩儿high了一次,根本没什么的。 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水银呢喃的那句话宛如魔咒一样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回放,他甚至要怀疑那声音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唐雅,我好想你……别再丢下我……” 唐逸用牙齿用力咬着自己的拇指,咬到出了血却也毫无知觉。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感觉自己平静了一些,踉跄着回到刚才的浴室,看到水银已经趴在地上睡熟了。他忍着疼把水银拖回寝室,把湿哒哒的衣服扯下来,随便把一块毯子扔到睡得不省人事的海妖身上,自己也脱掉上衣钻进上铺的被子里。后来其他队员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他还听到林茂臣低声跟谭明渊低声交谈,“呀,他俩怎么这么快就睡了?”一旁的鹤田匠真询问水银和唐逸是怎么回事,罗唯便把拼酒的事说给鹤田听。 “什么?!你们怎么让水银喝了那么多?”鹤田的声音明显有些惊悚,唐逸几乎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飘到自己的铺位上。 谭明渊在旁边惋惜道,“看样子这次确实是喝得太多了,直接睡过去了。鹤田你还记得不,水银刚刚进战队那次喝醉?唐雅可是连着两天都没办法进行体能训练啊……” 蓦然听到唐雅的名字,唐逸感觉胃里像是又被人踢了一脚。他假装熟睡一样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然而第二天唐逸便病倒了。 水银比唐逸先醒,一阵阵的头疼像是有人用锤子在一下一下砸他的头盖骨。他扶着额头□□一声坐起来,却蓦然发现身上光溜溜的,什么衣服也没有……水银看看四周,鹤田、林茂臣、蓝隍和灰烬都已经起来洗漱去了,医生还在睡,罗唯正在穿上衣,紫息坐在床上揉眼睛,而孔雀在对面的床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昨晚很激烈嘛。”孔雀的眼睛落在水银锁骨附近的红色痕迹上。 水银皱了皱眉头,侧耳听到上铺唐逸长长的呼吸声。他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喝完那最后一个shot后发生了什么。 他从床下的行礼里翻找出一身衣服迅速套在身上,站起来感觉了一下。除了头还是在隐隐作痛,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罗唯看看水银的上铺,眉头皱起,“唐大哥怎么还没醒?” 水银也觉得有些奇怪,就踩着自己的床铺扒到唐逸床边。唐逸缩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面冲墙熟睡着,像个害怕的孩子一样。 “唐雅?”水银唤了一声,唐逸没有反应。他于是伸手推了推唐逸,但后者还是没有反应。 奇怪,唐逸睡觉一向也保持着三分警觉,不会这样都醒不了啊。 水银于是用力扳着唐逸的肩膀把他转过来,却蓦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唐逸的脸很红,呼吸粗重炙热。水银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竟烫得吓人。 水银转过身一把扯住临铺谭明渊的衣领,愣是把人拎了起来,后者依旧睡眼惺忪,连眼镜都还没来得及戴上,就听到对面那个白毛女一样的人影冲他大吼一声,“唐雅发烧了!” 罗唯一听也连忙凑过去查看唐逸的状况,伸手触摸到皮肤上炙热的温度,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昨晚还好好的!” 谭明渊几乎被水银拖下床来,一边戴着眼镜一边满处找自己的医药箱。 然而昏睡中的唐逸根本感觉不到这些。他在梦境里浮浮沉沉,似乎又回到了襁褓中的状态,被遗弃在一块随时会被海潮吞没的礁石上。四周都是黑色的海水,遥远的天幕上层云翻滚,隐约可见一轮银色的明月。 那银色的月光好美,带着一股深海的清香,可又是那样触不可及。 “小逸……苹果树结果子了吗?”一转头,却看到哥哥正在冲他微笑着,笑容里有几分悲伤。一如他们最后分别的那一晚哥哥临走前对他露出的笑容。 “哥哥……”此时看到唐雅,不知为何他有些害怕,有些愧疚。 唐雅并未责怪他,伸出一只手,手上有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 唐逸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再抬起头来,面前站着的却是水银。水银很开心地笑着,对他说,“吃了苹果,你就会变成唐雅了。” 唐逸的身体剧烈抖了一下,眼皮快速转动着。正在给他量体温的谭明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对正紧紧盯着唐逸的水银和罗唯说,“只是在做噩梦而已,别紧张。” 罗唯猛地揪住水银的领子,“你昨天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水银冷冷地拍开罗唯的手,并未回答。但他脑子里正在飞速转动着,不论怎么尝试拨开昨晚的迷雾,却怎么也不得要领。 “你们都出去。”谭明渊忽然下令,眼睛在罗唯和水银身上瞟了瞟,“包括你们俩。” 紫息把忧心忡忡不愿走的罗唯拉了出去,而孔雀在经过水银旁边时,啧啧两声,低声在银发海妖耳畔说了句,“没想到你这么粗鲁,把人搞成这样,也不知道帮忙清理一下。”便出去了。 水银如遭雷噬,僵在原地。 难道…… “你还在发什么呆,快出去!”谭明渊严肃道,“我要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感染。” 水银脚步虚浮地离开寝室,靠在门外。他脑子里很乱,疼痛感愈发强烈了。他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倏忽间,几个片段闪回到他脑海中。 唐逸迷离的双眼、湿润的水汽中微微张开的双唇、小麦色的圆润肩头、修长笔直的双腿…… 急切的喘息、情不自禁的低泣…… “别那样叫我!”愤怒的却也难过的大喊,突然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 水银呼吸漏掉一拍,有种窒息的错觉。他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却也压不过愈发剧烈的头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谭明渊打开门出来了,看到水银颓败的脸色吓了一跳,“你不会也病了吧?” 水银问,“他怎么样了?” 谭明渊露出一个惯常的人畜无害的笑容,“看来昨晚你们俩是太激烈了些,我看他的裤子还有些潮湿,大概是不知道在哪淋了点水受了凉,加上额头上的伤口还没痊愈抵抗力下降,导致那里的裂伤有点感染。我已经给他上了药,打了退烧针,卧床休息两天就会好了。别担心。” 谭明渊拍拍水银的肩膀,便拿着牙杯和毛巾洗漱去了。 水银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有些心情复杂地进入寝室内。唐逸的湿裤子已经被医生扔到一边了,上面有着一两点血迹。 水银感觉胃像被人揍了一拳,整个都揪起来了。 唐逸从深沉的黑暗中醒过来的时候,喉咙疼得像要冒火。他呻|吟了一声,翻身想要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水银把他的手按回被子里,顺手将被角掖好,“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水……” 一大杯温度适中的水很快被递到面前。唐逸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不小心呛了一口,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水银将杯子拿过来,顺手拍了拍唐逸的后背帮忙顺气。唐逸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水银的触碰。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水银。 水银的手在空中定格了两秒,自然地收了回去。他说,“你发烧了,今天就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儿我会把早饭拿来给你。” 唐逸静静地躺回床上,忽然干笑了两声。声音沙哑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自从遇见你,就三天两头请假生病,像要挂了一样。我特么怎么这么倒霉啊?” 水银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麻烦你滚出去。”唐逸说了这么一句,就翻过身继续睡了。水银垂下头,又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在离唐逸的床铺最近的小桌上,才轻轻地离开了寝室。 唐逸听到门小心翼翼关上的声音,又开始将已经伤痕累累的大拇指放进齿间,细细密密地咬啮着。他从没这么厌恶自己。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蠢,为什么会抵抗不了海妖的温柔,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蛊惑…… 为什么明明知道对方一生一世的情已经给了别人,还是像个白痴一样不知廉耻地接近他,死乞白赖也要留在海妖战队……昨晚的事,如果不是最后水银喊了唐雅的名字点醒了昏了头的他,恐怕他甚至会觉得很开心吧…… 蠢货!蠢货!蠢货! 不过是被温柔地照顾了几次,就飘飘然地以为人家真的关心吗?如果没有这张跟唐雅一模一样的脸,水银还会多看他一眼吗? 他总是想要摆脱唐雅的影响,总是想要证明自己是个截然不同的独立的人,可兜兜转转一圈,他终究还是逃不出同样的宿命。 他只是个影子罢了。 第54章 海下任务(9) 唐逸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烧刚刚退了就早早从床上爬起来了。在潜艇上的生活枯燥而无聊,他们毕竟不是潜艇兵,除了偶然需要帮忙做点体力活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无所事事,只能轮流去健身房做点体能锻炼,要么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牌、看点小|黄杂志、跟家人视频、或是跟自己的海妖找个没人的地方释放一下积攒多日的热情等等…… 唐逸一整天都在想尽办法避开水银。他先是去健身房消磨了一个上午,午饭的时候跟一个潜艇兵混熟了,下午便被潜艇兵带去鱼雷室参观。晚饭的时候甚至也是跟着那三个潜艇兵在控制室吃的。吃饭期间艇长和黄院士进来过一次,在航向地图上指指点点交谈着。 “在小笠原海沟附近的伊豆群岛适合作为开采基地,那里地势较高,水压也比较低。唯一可能出现的问题就是火山活动。不过我们有完整的监控措施,应该不会有问题。” 而黄院士似乎希望能离开采地点更近一点。由于矿藏地点距离马里亚纳海沟更接近,所以希望能在马里亚纳群岛扎营,但是艇长强烈反对,却迟迟不肯说明原因。唐逸能看到那位看起来沉稳坚毅的艇长眼中隐藏着的几分恐惧。 两人离开后,唐逸身边的几个潜艇兵纷纷议论,说那个黄院士瞎出什么馊主意……唐逸感受得到,一种紧张的气氛在小小的舱室内蔓延。 唐逸问,“你们好像很害怕那条海沟?” 两个潜艇兵沉默着,跟唐逸关系最好的y看着眼前的海底地形图说道,“马里亚纳海沟是世界上最接近地心的地方,那下面漆黑一片,人体暴露在其中会马上被水压碾成碎片,就算是你们的海妖也无法在那里生存。” 唐逸耸了耸肩膀,“我们去的是小笠原海沟和马里亚纳的交界处,再说了又不用真的下到底部。” 另一个潜艇兵神神秘秘转过头来,“我们这艘潜艇每年都会沿着菲律宾板块巡游一次,听以前在这艘潜艇上当值的水兵说,那条海沟很不吉利。是会吃人的。有一次有五个潜艇兵奉命乘坐深海潜艇下去探索挑战者深渊(注,马里亚纳海沟中最深的地方)的状况,后来失去联络后,就用绞索将那条小型深海潜艇拉了上来,你猜怎么着?潜艇一切完好,舱口都封闭着,里面的设备也都没有问题,对讲机还开着,可就是五个人全都不见了。” 唐逸怀疑地问了句,“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肯定是被上面压下来了呗。”那个潜艇嘟哝了一句y也说,“从那条海沟上面经过的时候,潜艇的仪器经常会失灵,这可是我们的亲身经历。对于那个地方,我们潜艇兵都是能避就避。” 在地球表面的最深处,密封的潜艇内,五个人突然全部蒸发? 唐逸骤然觉得后背发凉。 虽然地球已经几乎被人类耗费殆尽,可仍然有着那么多人无法理解无法探索的地方存在。在那最接近地狱的地方,他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即便在潜艇里不分昼夜,海妖战队的成员们还是尽量按照往日的作息入睡。唐逸回去寝室的时候,所有人都睡下了。他憋住气息,小心翼翼踩着水银的床沿翻到上铺。他不知道,水银其实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蹑手蹑脚地经过自己身边。 唐逸这种早出晚归的情形持续了三天。 水银知道唐逸在躲自己。他跟唐逸的异常已经另其他队员有些生疑了,鹤田匠真今天还问他,跟唐雅之间怎么回事。好在当时孔雀把鹤田叫走了。 这一天潜艇难得地浮上水面,让大家有机会到顶上的甲板上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几只海妖更是跳到水里畅游了一番,兴致十分高昂。水银也上去了,他就靠坐在指挥塔旁边,静静地望着苍茫眼波远处冉冉升起的一轮朝阳,将推展的云峦渲染上一层层鲜艳的色彩。在远离大陆的自然海域里,水褪去了那种墨汁般漆黑的色泽,显露出带着几许苍蓝的碧绿。阳光穿透云间的空隙,如巨大的光轮斜斜照射过来,在海面上撒了一把破碎的鎏金。 这才应该是海洋本来的样子…… 当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回去舱室内后,水银仍然坐在外面。 过了大约有一个小时,入口的舱门再次被打开了,正好将水银的身影挡住。唐逸爬了上来,站在舱口伸了个懒腰,鼻子里发出懒洋洋的哼唧声。他眼帘半阖迎着海风深深吸了一口气,砸吧砸吧嘴,好像很爽似的。然后才把舱门关上。 关上的一瞬间他就看到了水银,脸上畅快的微笑马上就僵住了。 水银缓缓站起来,用手拨开被海风吹得胡乱飞舞的长发,认真凝望着唐逸的双眼,“唐逸,我们需要谈一谈。” 唐逸知道这回逃不掉了。他用手揉了揉鼻子,从兜里掏出一根烟,“你想谈什么?” 水银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唐逸面前。他垂眸望着唐逸被夕阳染红了半面的脸,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对不起……”水银低低的声音传入唐逸的耳朵,有些沙哑,“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弥补……我不懂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不论你想如何报仇,我都能接受。” 唐逸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嗤嗤笑了起来。 水银没想到唐逸是这样的反应,也愣住了。 “你认为,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唐逸问着,抬起头来望向水银的眼睛。 水银的目光有一瞬的瑟缩,嘴唇嗫嚅,似乎难以启齿,“那天晚上……我强迫了你……我……” “呵呵呵……”唐逸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年轻的少尉不断笑着,笑声显得支离破碎。他转过身去,让海风冲刷着他干涸的眼眶,把烟放进嘴里叼着,“强迫?你别太抬举自己了。就你那小身板也能强迫我?我是自愿的。” 水银不明白唐逸在说什么,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什么……” “是,你上|了我。不过……”唐逸露出一个有些痞气的微笑,从裤兜里掏出来从便利店买的打火机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才说道,“是我自愿被你上的,并且很享受。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你不欠我什么。” 水银似乎不是很理解唐逸话里的意思,漂亮的蓝眼睛里满满的困惑,“可是……” “一定要说我生你的气的话,也不过是因为你把我当成唐雅了而已。”唐逸继续打断水银的话,他不想听水银说话,“跟人上|床的时候却喊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是个人都会生气吧?你床品真不是一般的差。” “……” 唐逸长长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们如无可奈何的魂灵消失在晨间蒸腾的热度中,忽然有些干涩地笑了一声,“还不明白吗?我是在气我自己,跟你没关系。” 水银忽然明白了,唐逸一直在试图向他说明的。 用着最无所谓的语气,好像一切都风轻云淡一样。 水银微微睁大了眼睛,胸口郁结的感觉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沉重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唐逸……我……” “我知道,你跟唐雅已经绑定了。你也说过,你我永远不可能是恋人。”唐逸耸耸肩膀,“我大概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好在我不是海妖,随时可以移情别恋。”他说完,转过身来,拍了拍水银的肩膀,“放心吧,你虽然很好看,但是说起来还是女人软软的身体抱起来更舒服啊。” 唐逸说完,弹掉剩下的半截烟,打开舱门便要钻回去。水银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唐逸抬起头,水银眼中映出他的身影,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逸冲他微微一笑,眼睛弯弯的,显得有些孩子气。 “一切照旧吧。” 然而一切真的还能照旧吗? 大约行驶了五天后,他们到达了小笠原海沟的南部。 经过艇长和黄院士的协商后,海下基地暂时选在硫磺列岛。这些火山岛大部分都被海水湮没了,只有最高的几座火山尚且能稍稍露出海面。潜艇缓缓降落在一处较为平坦的海床上,海妖战队的所有队员忙碌起来,跟着潜艇兵一起将建筑机器人和材料卸出潜艇外。在海下一百五十米处,向上仍然能看到粼粼晃动的日光,唐逸抬起眼睛,忽然听到一阵悠长美妙的歌声,仿若是从遥远的古老时代传来的回响。 其他人似乎也听到了,却没有他听到的这般层次分明,宛如精心谱写的乐章。从遥远的黑暗里,几条巨大的身影缓慢地析出,覆盖着厚厚藻类的身体、修长优雅的巨尾划开波浪,如横过天际的庞然云峦,阴影从每一个人的面容上流转而过。 对讲机里一片死寂,没有人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多人都曾认为,鲸已经灭绝了。 那似乎是一群抹香鲸,有大有小,其中一只最为巨大,有着斑驳的白色花纹,巨大的头颅不急不缓地摆动着,见证了无数岁月辗转的眼睛有着人类无法理解的深邃和神秘。 水银也被那群海洋中的精灵吸引了。他的眼神显得有些痴然,半晌,他忽然张开口,一声悠远的长鸣幽幽传出。 出乎意料地,那群鲸鱼竟然回应了。双方的歌声交织在一起,时高时低,时短时长,有种说不出的空灵邈邈之美。它们开始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几只小鲸鱼甚至游了下来。水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跃入空中,背鳍如蝶翼般张开,银尾长摆,与那几只小鲸鱼围绕着旋转翻舞,在苍蓝的背景下恍如幻梦。 直到瞿岚的海妖沧郁忽然喝了一声,似乎是在警告什么,水银这才像是突然从某种魔咒中醒过来了一样,从小鲸鱼的包围中游了出来。那些抹香鲸又盘旋了一圈,缓缓离去了。水银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似乎视线也跟着漂流向了更加遥远的另一个时空。 唐逸察觉到水银的不对劲。他那是在跟鲸鱼说话吗? 他怎么会懂得鲸鱼的语言? 第55章 海下任务(10) 海下机器人日夜不停地在海床上搭建开采基地的第一区,另一方面,研究员们已经准备进行第一次海下实地勘探了。战队队员们除了协助基地建设外,同时也要保护着这些研究员搭乘小型潜艇进入海沟中寻找可燃冰矿脉。 十五分队护送着三名研究员往马里亚纳海沟北面的西侧搜寻。那宽广的海沟横在大海中间,宛如地球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下面的黑色浓稠幽暗,一片死寂。西侧的绝壁十分陡峭,古老的巨岩重重叠摞纵横,复杂的岩石结构另下潜有些困难。狭小的深潜艇内部四壁都投射着艇外的景象,仿佛整个潜艇是透明的一样。强烈的灯光照射到各种光怪陆离的地貌,更远的地方便是无尽蔓延的黑暗,颇有种群魔乱舞之感。 这三名研究员中很不幸就有韩琦。唐逸现在一看见韩琦就有种把那小子头顶的蓝毛全都拔下来的冲动,但是韩琦大概也察觉到了他周身浓烈的杀气,每一次身边总是跟着个人,从未被唐逸抓到过单独行动的时候。这令唐逸很是火大。 另外两名研究员包括一个地质学家赵博士,一名能源局的女研究专员。赵博士分析可燃冰在海下300米到1000米之间的位置,所以他们便下潜到500米左右的深度,利用探测器定位。 沉寂的黑暗中连鱼类都很少。阳光在这里已经消逝了,海水中漂浮着一粒粒的硅藻,偶尔出现的鱼类都长得奇形怪状,颜色晦暗。一双双发白的眼睛好像是从异次元通道游进来的怪物,偶尔鬼魅一般从潜艇旁边闪过,藏匿进岩石的缝隙间。 唐逸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次声波跟别处的海水不太一样。这儿声音无比深远,仿佛贯穿了时间和空间,里面夹杂着一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异响,说不清是不是什么未知生物发出的声音。那片黑暗,是人类几乎没有涉足过的领域,谁知道里面有些什么呢? y他们给他讲过的神秘失踪的五个水兵的事又冲回记忆里,唐逸打了个冷战。 水银察觉到了唐逸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他本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但是手刚刚抬到一半,又放回去了。 孤零零的潜水艇如深渊上漂浮的一只小鱼,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在海潮中飘摇晃动。韩琦兴奋地抓拍着那些鱼类的照片,忽然间,他愣了一下。 “咦?” 赵博士看了他一眼,“发现了什么么?” “我想,我刚才在石头上看到了类似海藻化石的东西。” 赵博士笑了笑,“这不可能这么深的地方,不可能有能留下化石的大型藻类存活。” 韩琦把手里的相机给他看,赵博士的笑容僵住了,马上命令潜艇向后退回一些。唐逸是看不出来什么藻类化石,只不过是石头上一些蜿蜒的图案而已。 另外的女研究员说,“那看起来很像马尾藻,需要光照才能生长,怎么会在这里?” 林茂臣嚼着口香糖笑着说了句,“说不定好几万年前这儿也是浅海有阳光呢?” 那三个研究员又开始神神叨叨讨论开了,众队员无所事事,只好继续打牌。唐逸没有跟他们一起玩,自己坐在一边,耳朵上戴着耳机听着节奏强烈的音乐。孔雀忽然坐到了他旁边,手指扯掉了他的一只耳机。 “你最近看起来很低落?”孔雀似笑非笑,神情戏谑。 唐逸把耳机抢回来,“没有。” 孔雀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次声波低语道,“是不是某人惹你生气了?” 另一边的鹤田匠真已经在往他们这边看了,唐逸斜眼瞥着孔雀,“你这么关心我干什么?该不会是故意让你主人吃醋吧……” “有时候让另一方吃醋,确实是不错的手段。”孔雀向后靠在舱壁上,魔魅的面容上流转过一抹狡黠的笑容,“之前你跟罗唯就做得很好,他已经开始在意你了。虽然那只是占有欲,但总算是有了进展。” “够了。”唐逸冷冷打断他的话,“我不想玩你的游戏了,你还是看好你自己的主人吧。”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赵博士激动地吼了一句,“找到了!找到了!” 只见转过一个陡峭的转角,面前忽然又大片晶莹的冰凌如一小片湖泊一样被贮藏在一片巨石堆叠出的凹槽之间,圣洁的白色反射着灼目耀眼的光芒,还有一些如霜糖一般蔓延在粗糙的石壁上。这便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能源——可燃冰。 赵博士坚持要先穿上抗压潜水服出去采集一些标本回基地,没有办法,只好留下驾驶潜艇的罗唯和谭明渊以及另外两个研究员,由其余队员带着海妖跟赵博士出去。 海水的压力重重推挤在抗压服上,另唐逸觉得一阵胸闷气短,行动也有些迟钝。海妖们在这种环境下仍然可以自如活动,水银灵活地游在他身边,看得唐逸心中很是羡慕。 但是此时唐逸耳麦中传来水银的话,“这个地方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唐逸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你没有感觉到么?这个海沟,有种像坟墓一样的感觉。” 唐逸清了清喉咙,“别乱想了,我们不会去太深的地方的。” 赵博士在鹤田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踩在那片可燃冰湖的边缘,打开特制的高压冷冻瓶。另一厢林茂臣用匕首凿下来几块冰,用镊子夹着小心翼翼放进高压瓶里。 这时候,唐逸听到深渊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极为空洞的声音,仿佛是风从深不见底的洞穴里吹出来的声音,又太过清晰了一些。唐逸猛地转头,发现鹤田匠真也正扬着头倾听者。在场的所有海妖也都停住了动作。 “不对劲!”唐逸大喊一声,“快撤!” 赵博士本来还想抗议,但是鹤田匠真不容他反对,一把将压力瓶合上,抓起赵博士正打算从悬崖边跃入海水中往回游。此时脚下万丈深渊中出现了一盏灯。 那一盏小小的灯如鬼火一样飘摇着,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但就算是再没常识的人也知道,在这么深的海沟里,不应该出现这么一簇小灯…… 众人一时愣住了。 “别发愣,快走!”鹤田大吼一声,开启潜水服的推进器,拉着博士全速向小潜艇的方向冲。然而那一盏灯上浮的速度却倏然加快,几乎是在一瞬间,众人忽然看清了那东西的面貌。 那是一只鱼,一只足有蓝鲸号那么巨大的鱼。 肥胖的身体上布满尖锐如利剑的刺,粗糙的皮肤宛如岩石铸就,丑陋而巨大的脸上一对白色的眼睛,当中一条长长的须子,末梢挂着那盏他们之间见过的“小灯”。然而最恐怖的,是那张几乎占据了怪鱼整个脸的巨嘴。 那是足以吞噬掉一条抹香鲸的巨口,大大地张开,里面深红色的口腔,布满森森利齿。 怪鱼搅动海流,所有人都感觉身体不由自主被吸了过去。唐逸正身形不稳,直直被水流卷了进去。他的大叫声回荡在头盔里,忽然被水银一把抱住,强行从哪激流中把人拉了出来。唐逸刚才离那其丑无比的大鱼的嘴只有十几米的距离,惊魂未定,紧紧抱着水银,大口喘息着。 水银低声在他耳边说,“没事了。” 唐逸咽了口唾沫,稍稍镇定一些。妈的……从深渊里突然窜出来这么个东西,速度还那么快,简直太坑爹了!不是说这应该是个很安全的任务吗?! 他蓦然惊觉自己正八爪鱼一样扒在水银身上,赶紧松开手向后退了老远。正在此时,却听到孔雀一声惊呼。 却见那怪鱼竟像是有目标似的,向着潜艇的方向冲过去,首当其冲的就是鹤田匠真和赵博士。孔雀一道超声波吼过去,那怪鱼肥大的身体重重颤抖了一下,却愈发愤怒了,猛地吸了一口水。鹤田和赵博士被强大的海流吸向怪鱼口中,孔雀刹那间化作一道蓝色闪电,横空冲过那道乱流,却只来得及抓住鹤田的身体。 赵博士惨叫着被怪鱼吞噬,布满利齿的口在一瞬间重重合上。一缕血丝在空中蔓延。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连一分钟都不到。水银率先爆发出一道超声波,蓝隍随后加入。那怪鱼在两股力量的轰炸间翻转着巨硕的身体,狂烈的海流另所有人类包括潜艇在内都到无法控制自己的位置。潜艇一次次与崖壁上的乱石擦肩而过,险象环生。 鹤田的命令传来,“撤退!” 水银喊道,“我来掩护,你们先回潜艇中去!” 唐逸也打开腕枪向着怪鱼射击,配合着水银超声波的节奏。怪鱼怒吼一声,声波卷起层层波涛翻涌过来。唐逸勉强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仍然持续射击着。 只是他的弹药不多了。这一次原本只是出来进行初步勘探,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 鹤田孔雀以及林茂臣和蓝隍已经接近潜艇了。唐逸对水银喊了一句,“够了!我们走!” 唐逸开启了潜水服上的推进装置,两人跌跌撞撞冲向潜艇的方向。可是怪鱼早已被他们俩激怒了,并不打算放他们离开,忽然疯了一样向着唐逸的方向撞过来。 “小心!!!” 在唐逸眼见着怪鱼铜墙铁壁一般的身体向着自己挤压过来,水银倏然出现在面前,抱着他撞向崖壁。 唐逸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听到四周都是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晃。然而水银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体,两个人的脸颊磨蹭在一起。他的气息离得这样近,将他一层一层环绕。 他蓦然间有了一个念头:就这样一起死了也不错啊…… 当晃动停止了,怪鱼愤怒的嘶吼还在似乎略微遥远的地方盘桓着,唐逸睁开眼睛。他和水银此刻蜷缩在石壁间一处深深凹进去的洞穴里,洞口已经被那怪鱼撞得坍塌了一半。而外面,一只邪恶的白色巨眼正透过岩石的缝隙盯着他们。 唐逸忍不住骂了句,“mother*er!!!” 耳麦里传来罗唯紧张得呼喊,“唐大哥!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唐逸按下耳麦的按钮回答道,“我和水银还活着。” 对面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你等着,我们马上想办法救你。” “别!这鱼暴躁的很,你们还是先回去多找点海妖回来一起对付他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他们在商量对错。隔了大约一分钟,鹤田的声音传来,“你和水银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回来。” 唐逸松了口气,向后一摊。那怪鱼仍然在他们的洞口外死死守着,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这个洞穴小的可怜,他和水银挤在一起。水银坚实的胸膛就在他身后磨蹭着,他的气息也从小巧的腮中吹出来,化作一股股小水流吹在唐逸的头盔上。 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 唐逸咳了一声,“看来只能等了……你们海里怎么竟出产这种凶神恶煞的海产品啊……” “看起来像鮟鱇鱼,一种深水生物,但我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大的。”水银用鱼尾扫开几块石砾,“而且……我觉得这次攻击很蹊跷,它似乎有意想要瞄准潜艇。” 正说着,那怪鱼忽然再一次撞向石壁。庞然的力量另整个山洞剧烈摇晃,唐逸和水银抱作一团,石块噼里啪啦砸在身上。 “他|妈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很显然怪鱼不打算消停,一次又一次撞击洞口。再这样下去,他们定然会被活埋在这小小的山洞里。 “不行了!冲出去吧!”唐逸喊道。 水银一声尖啸震开堵住洞口的石块,突如其来的攻击另得怪鱼向后退了几米。趁此机会唐逸和水银从洞里游出来,然而向上的路北怪鱼封死了,他们只好向着深渊俯冲下去。身后的鮟鱇鱼咆哮一声,晃荡着那盏诡异的“灯笼”跟在他们后面追了过来。 在深渊中不断下沉的过程中,唐逸又一次想起了y他们讲过的关于马里亚纳海沟的鬼故事。当时他还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到那么深的地方去的。 但是现在看来,他的霉运还没有走完。 第56章 海下任务(11) 唐逸和水银迅速下潜了大约两百米,在黑暗中怪鱼的那一盏灯显得分外明亮,在他们头上遥远的地方晃悠着。水银和唐逸收敛声息,躲藏在一处岩石缝隙中,小心翼翼地观望着上面那簇鬼火忽近忽远地飘摇了一会儿,忽然向着海沟南侧的深渊中游去了。 唐逸松了口气,整个人几乎瘫在身后贴着的礁岩上。 “太特么难缠了!”唐逸骂了一句,却没听到水银回应。转头一看,却发现海妖脸色苍白,脖子上的腮不住地开合着,胸腔也在剧烈起伏,就好像刚刚跑完五千米似的。 “喂,你看起来怎么像要死了一样!”唐逸不淡定了,用力抓住水银的肩膀。水银摇了一下头,“这里就算是对海妖来说也有点太深了,水压太重,觉得胸闷。” 唐逸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大概是在海下七百米左右,只要他这个人类脱下抗压潜水服,肺估计马上就会被压爆。这样看来,海妖真是一种恐怖的生物啊…… “咱们赶紧上去啊。”唐逸拽着水银想走,但是发现了一个问题。 除了水银皮肤上散发的淡淡微光,他们面前的黑暗如浓墨一般粘稠,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分辨不清方向。唐逸想要打开手表,却被水银拦住了。 “小心把那鮟鱇又引回来。” “那咋办?” 水银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我有办法,但是……先让我休息一下……” 唐逸不再做声,但是焦虑感却愈发强烈。上一次水银显得这么虚弱的时候还是在刚刚识破他的身份以后。水银向后仰靠在礁石上,皮肤的光泽暗淡了很多,眼帘轻轻合着,像是疲惫不堪似的。唐逸感觉心里发慌,想要伸出手去触摸水银,可是手指在距离水银只有一厘米的距离时停了下来。唐逸暗暗叹了口气,打开对讲机,试着联系其他队员。 然而呼叫了半天也没有回应,耳麦里面一片寂静。 唐逸担忧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水银,简直要怀疑海妖是不是还活着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眼前银白色的人影是唯一的存在。唐逸怔怔地看着他,思绪不知不觉飘回到那个疯狂又痛苦的晚上。紧密的拥抱,交融的汗水,唐逸从未觉得离一个人这样接近过,从未觉得自己内心那个一直空洞的角落被如此充实地填满过。 直到那个人喊了别人的名字。 【如果我是唐雅就好了……】莫名其妙的思绪在他脑海里闪现了一瞬,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害怕的感觉袭上心头,唐逸忍不住摇了摇水银的肩膀。海妖银白色的睫毛扑朔两下,缓缓张开,疑惑地看向唐逸。 “额……你还好吧……像死了一样……” 水银无语地看着头盔里那张有点儿惶恐的脸,不知道那个脑袋里面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海妖叹息一声,“别担心,我只是恢复一□□力。” 两个人忽然无话可说,尴尬的静默缓缓蔓延。 水银忽然动了动,面向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发出一阵阵渺茫低沉的吟唱。那歌声化作无形的波纹向着八方上下扩散,撞击在不同形状的石头上再返回来,源源不绝流入海妖和唐逸的耳中。唐逸只觉得歌声缥缈动人,却不知道这些声音听在海妖耳朵里了可以形成一幅声音地图,就如同声呐的效果一样。水银大概感知到了他们附近的地形。这里仍然属于马里亚纳海沟的起始点,深度距离海面只有不到一千公尺,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距离海沟底部这么进了。 此时,他忽然“看”到了深渊中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块头很大的巨石,大约有十几米高,几何的形状看起来倒像是块石碑,半截都埋葬在沙土中,而□□出来的那半截上似乎刻着字符一样的东西,经历过无数风霜年月的冲刷,却依然依稀可辨。 在这种没有多少生物能够生存的地方,为什么会有石碑?而且还那么高大? 水银蓦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下面有个东西……”水银呢喃道。 唐逸一时间搞不清楚他在嘟哝什么,“啊?!” “我要下去看一看。”水银仿佛着魔了一样,连解释也不多说一句,直接纵身跳了下去。唐逸整个人都懵了,“你他么逗我?!喂!!!” 水银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迅速下沉的小点。唐逸摸索着趴在悬崖边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想自杀啊?!!!那下面的水压会把你压成鱼干儿的哎!!!” 水银并没有理他,不顾一切向着海沟底部游去。唐逸焦头烂额,他担心如果自己跟下去,万一抗压服撑不住,自己就要跟着一起变人干儿了…… 片刻后,他低声骂了一句,还是一跃跟了下去。 他们原本藏身的地方距离海底已经不是很远了。深渊的底部极为宽广,两道高高的山壁横在天涯两侧,唐逸的手表光线射出去竟然都照不到对面的石壁。底下怪石突兀、地势起伏,光线扫过时影影绰绰,一些灰色的怪鱼受惊一样四处逃窜。水银就站在一块形状十分规则的石头旁边,正凑近石头的表面细细看着什么。 唐逸不敢开灯开得太久,怕引来某个头上挂灯笼的怪鱼。他摸黑降落在水银身旁,有些紧张地感觉到身上的防护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有点儿不堪重负了一样。 水银的情形也不好,他呼吸困难,似乎要用手撑住那看起来像个纪念碑一样的怪异石头才站得稳。唐逸凑近了问,“你在看什么啊?” “这里……曾经有过文明……”海妖呢喃着,声音有些轻飘飘的,有点儿像是在说梦话。 唐逸皱皱眉头,自从他们在海底扎营以来,水银不正常的时候就越来越多了。成天盯着海里的某个地方发呆,要么就是对着鱼嘟哝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就连别的海妖也不是很理解水银是在干嘛。 如今存活的海妖都是在饲养大厅里驯养的,除了本能的对海洋的向往之外,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与鱼类交流。 但水银怎么好像毫无障碍呢? 这会儿又在这儿不要命了一样发神经。不知道海妖是不是也有精神分裂症这一类心理疾病啊? 唐逸把头盔的灯打开调到最暗,也趴在那足有两个人并排那么宽的表面平整的石头上细细看着。那上面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字符一样的东西,但并非英文字母,也不是任何他见过的语言。 确实是有点诡异……在这死亡之谷里,竟然立着一块碑? 这里之前有没有人类涉足过都是问题啊…… “这上面写了什么啊?”唐逸用笨重的手套摩挲着那些浅浅的凹陷。 “我也不知道。”水银嗫嚅道,“我不认识这种语言。” “那你看个毛啊?!”唐逸翻了个白眼,转过脸来,头盔上淡淡的光明推开了一些黑暗,他眯起眼睛,发现左前方隔着十几米的地方似乎有个相同的石碑。 唐逸游过去,果然,也是一个人工建造的几何形状,只不过似乎被折成两半了,另一半残缺不全地坍塌在地面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泥沙。唐逸蹲下身来,用匕首当铲子将泥沙一层层剥开,果然也看到了类似的文字符号。 “我说!这边也有唉!”唐逸对着水银吼了一嗓子,一转头却被吓了一跳。 三四只足有雨伞那么大的、散发着幽紫色光芒的水母正翕张着透明的伞面,下面飘逸的垂唇和长须如梦似幻地飘舞在海潮里,如魔法世界中的精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岩石后面飘起来。紧接着,又有接二连三的类似的大型水母自近及远地迤逦而出,紫色和幽蓝的梦境之色如星点萤火在整个深渊中蔓延开来。刹那间黑暗也在这光芒中退却,嶙峋的死亡之地变得鬼幻幽魅,蔚为壮观。 唐逸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惊呆了。水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小心,这些水母可能有毒。” “在这种地方,竟然还有这么多活物……”唐逸呢喃着,忍不住打开腕表上的拍照功能,抓住了眼前难以置信的景象。 水银的目光幽幽飘向南方的深渊更深之处,“是啊……不论什么样的环境,总有能活下去的……” “可是它们怎么突然全都飞起来了?”唐逸莫名其妙的有点儿紧张,虽然他听不到什么异常的噪音。 话音刚落,从他的脚下,传来一阵沉重的轰鸣。他甚至能够看得到,地面上的泥沙被震颤的频率搅动得飞散起来。 唐逸站立不稳,紧紧扶着水银稳住身形。是地震吗?可是马里亚纳海沟几乎是不可能发生地震的,这里虽然处于板块交界处,但由于两边的地壳都太软,所以没办法形成地震。 然而,在万千水母点亮的幽谷远方,忽然出现了大片烟尘,以及伴随着轰鸣骤然喷薄而出的滔天巨响。 那响声不是某个特定的声源发出的,反而像是很多人在尖叫、惨叫、哭号……一股不祥的海潮扑面袭来,烟尘翻卷涌动着席卷了整个宽广的海沟,向着唐逸和水银咆哮而来。 唐逸转身拉着水银就想跑,但是水银反而把他给死死抱住,喉间有一阵声潮涌出,绵绵不绝的声波在他们四周形成了一层无形的防护。烟尘喷涌而至,在他们面前竟然分作两边。霎那间周围都是一片混沌,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模糊。 然而唐逸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 很多很多的海妖,年龄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惊恐地向着他们的方向涌来。那刺耳的呐喊声就是他们发出的。在他们身后,滚滚的红色烟云如有生命的巨兽一般追逐着他们,不断吞噬着游在后面的海妖。被红雾吞噬前的海妖们发出令人心脏为之颤抖的惨叫,听得唐逸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是……什么……”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出现这么多海妖? 水银也看呆了。他的蓝色眸子不自觉地张大,身体不知不觉间变得僵冷。 人潮汹涌而至,就当唐逸以为自己要被这些逃命的海妖撞飞而将头埋入水银肩膀的霎那,身上却什么也没感觉到。他睁开眼睛,却发现那些海妖睁大一双双惊恐非常的眼睛,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唐逸蓦然想起来之前在图书馆上有看到,一些特殊的地理环境是可以将过往发生过的事记录在自己的岩石之上的,每到特定的时候就会重现往昔发生过的景象。所谓阴兵借路便是由此而来。 难道……这些海妖都不是活着的? 那片红雾也很快到了眼前,迅速将水银和唐逸吞噬。刹那间,红雾之内的景象将两人身体中的血液都抽离干净了。 海沟之底宽广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海妖的身体。有些还没死,但是大部分都已经死了。他们的身体迅速变异,发蓝的白皙皮肤上有红色的神经一样的纹路迅速蔓延至全身,而后开始像被泼了酸液一般迅速腐烂溃疡。那些还没死的人在地面上痛苦地打滚哀嚎着,喊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但他猜测,他们应该是在喊“救命”。 唐逸注意到一个大概还不足40岁的幼年海妖在地上抽搐着幼小的身躯,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长得那么大似乎要脱臼一般,却什么声音都喊不出来,只有脓血一股股从破了洞的喉咙上冒出去。 在一刹那间,那红雾突然消散了,遍地尸骸的惨象也不见了。他们面前是重又恢复寂静冷漠的海沟,那些美丽透明的深海水母仍然悠闲地拖曳着长长的触须。 水银忽然跪下来,整个人像是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气,用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吸着“气”。 唐逸蹲下身去,看着水银失神的眼睛,心中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这难道是真实发生过的么?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那便是书上写过的……人与海妖大战中对着海妖巢穴投放的红死药剂么? 这……真的是人类干出来的事么? 唐逸跪在水银身边,轻轻环住快要窒息的海妖的身体。水银的手死死扣入泥沙中,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在努力控制自己,想要冷静下来。 但是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同族被如此残暴的屠戮,都不可能冷静的了吧。 “到底……是为什么……”水银的话说不下去。原来,以前是有这么多海妖的么? 那么现在其他的海妖都到哪里去了? “水银……”唐逸用干涩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笨拙地安慰着,“我们会查清楚的……” 第57章 海下任务(12) 水银的状态很不好。唐逸不知道他们刚才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是否真的是往昔发生过的情景的回放。附近伫立的那两块高大的石碑也一样来得蹊跷。在这样深沉的海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秘密? 不知道在更加深沉的深渊里,还藏着些什么东西? 唐逸用腕表上的拍摄功能快速着了几张石碑上的字符,此时耳麦里忽然传出声音,带着一些刺耳的噪音,“唐大哥!你们……哪里!” 唐逸马上回应道,“你们追踪不到我们身上的定位器吗?” 罗唯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受到着什么干扰,“信……接收……断断续……” 唐逸皱眉,看来这海沟里竟然还有信号干扰。刚才在下沉的时候,有一瞬间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穿过了什么东西,但又说不清道不明到底穿过了什么。就像是从一个面跌入另一个面一样。 “你们在哪里!”唐逸大着嗓门喊着,重复了好几遍,罗唯那边似乎才挺清楚,“我……可燃……附近。” 可燃冰矿脉……唐逸吼了一句,“等我们一会儿!”便跪下来轻轻捏了捏水银的肩膀,“我们得回去了。” 水银抬起眼睛,一向清澈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困惑。 “不能走……”水银的声音像是从喉底发出的,带着些沙哑和不确定,“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 唐逸完全听不懂水银在说什么,“呼唤?” “我需要去更深的地方……”水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着了魔一样,站起来化出鱼尾向着海沟南面更深的地方游去。唐逸一把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身体,水银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眼睛直直望着深渊中的黑暗。 唐逸突然明白了水银之前提过的那句: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凝视着你。 他现在好像真的感觉到了一股子令人不安的视线,从那永恒的黑暗中透射过来。他相信了那些船员的话,这条海沟是会吃人的。 “水银,你听我说。这里水压太强了,就算是你们海妖再往下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水银却摇了摇头,“不会的……那下面……有东西……” “水银!”唐逸大声喝道,“不要闹了!我们得马上回去!” 水银想要挣脱开唐逸的拉扯,“你听不到吗?有人在叫我……” 唐逸见没办法让水银清醒,情急之下反手一个耳光甩到水银脸上,打得海妖的头猛地偏到一边,头一阵眩晕,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特么能不能正常点!你想被水压压成馅儿饼吗?!”唐逸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水银缓缓用手背抹掉唇角的血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怒意在冰蓝之中跳跃着,长尾缓缓舒展,白发在无形的力量中涌动翻飞,皮肤上散发的微光愈发明亮,看上去竟有些危险。 唐逸忽然觉得眼前的水银有些陌生,就像是……被附身了一样。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水银的声音沛然而强大,在整个山谷中回荡不休。那些漂浮的水母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纷纷慌张逃逸。然而诡异的是,光源并未消失。原本黑暗的山壁上零零星星亮起了一些幽幽的夜明珠一般的光点,一瞬间铺展开来。脚下大地低频率地震颤着,就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一般。 唐逸傻了眼,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面前的水银悬浮在半空中,比唐逸高大的身体舒展着,背鳍如翅膀般张开,蓝宝石般的双目俯瞰着他。一霎那唐逸感到自己在水银勉强竟分外脆弱,好像随时就会被他的怒火吞噬一样。唐逸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水银?是我啊,唐逸。” 水银微微挑起嘴角,竟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我知道你是谁。可惜你不知道自己是谁。”水银的眼神骤然冰冷,“滚。” 唐逸心想:这下完了,水银疯了。 水银转过身,如利剑一般冲向深渊深处,那一往无前的劲头,就好像深渊里有宝藏似的……唐逸被水银骤然爆发的气势吓得有点儿僵硬,但看到水银,深呼吸几次才总算骨气勇气打开推进器追向水银的方向。海妖的速度极快,唐逸把推进器的力量开到最大,感觉整个抗压服的外壳都在咯吱作响,摇摇欲坠。如果这种时候抗压服坏掉了,他在一秒钟之内就会被水压压成柿饼,内脏排泄物都会飞出来。 那简直是仅次于掉进粪坑淹死的可怕死法。 唐逸总算追上了水银,瞄准目标一把抱住水银的妖。海妖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啸,恐怖的声波不断在石壁上反射回荡,震得唐逸的脑袋里一阵裂痛。他忍着疼死死抱着水银,“水银!你清醒一点!你会死的!” 海妖猛地抓住唐逸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唐逸的手扯开,一把将渺小的人类扯到面前,目光变得陌生的眼睛死死瞪着唐逸,两个人的距离那样近,近到有些暧昧。 “我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带着几分恶意的问话,直直刺进唐逸心里,“你这个可怜虫。” 唐逸感觉自己脸上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个人相互扶持着经历了那么多。尤其是在那样一个晚上之后。 他竟然叫他可怜虫? 唐逸心口一阵紧缩,怒气冲上额头。他猛地凑近水银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我特么当然跟你有关系!就凭我现在特么是你主人!” “我没有主人!!!” “你有!唐雅就是你的主人!你忘了你最爱的唐雅了吗!”唐逸闭上眼睛吼着,喉中却涌上一阵阵的苦涩,“你不是说要给他报仇吗?!你不是要查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此话一出,刚才还在暴走的海妖忽然安静下来了。唐逸有些犹豫地睁开眼睛,看到水银面上一片空茫。 刚才眼睛中燃烧的愤怒骤然抽离,此刻的水银像是突然失去了灵魂,表情显得有些空洞。 “唐雅……” 唐逸苦笑着点点头,“对啊,唐雅。” 银白色的睫毛缓缓地眨动了一下,视线逐渐聚焦在唐逸脸上,唐逸终于找到了几分水银的影子。 水银凝视着他的脸,伸手温柔滴触摸着唐逸透明的头盔,仿佛在触摸他的眉眼一样。 “唐雅……” 唐逸抿抿嘴唇,决定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水银,我们回去吧。” “回去?” “上去,回家。” “回家……”水银咀嚼着那两个字,点了点头。 唐逸怕水银的精神再次失常,将一直收在腰带间的用来进行海下攀援的绳索困在水银腰上,拉着他向着海沟上方游去。就在他再一次感觉自己通过了某个面的时候,他恍惚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就像是叹息声似的。 唐逸身体抖了一下,上下左右瞧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唐逸在黑暗中摸索着,大概往西北面游去。水银的精神渐渐恢复,他忽然游到了唐逸前面,用声波探测出了地形,带着唐逸迅速往之前的矿脉方向行进。与罗唯等人的通讯恢复了,蓝鲸总共拍了三个小型潜艇来救援。两个小时后,他们总算是回到被初步搭建完成的海底基地中了。 海下勘探基地一号区已经投入使用,蓝鲸号上的大部分人员都转移进更为舒适的基地中。谭明渊给唐逸和水银进行了详细的身体检查。期间唐逸跟灰烬提起了水银在海沟里的异常,灰烬听了以后,神色有些凝重。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灰烬低声说。 唐逸啊了一声,“他经常这样?” “不是所有时候,只有在执行深海任务中,有时候他会失控。他似乎与海洋有某种深远的联系。但是经过治疗,他近五年都几乎没有再发生过那种状况。”灰烬看到唐逸担忧的眼神,温和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给他进行精神检查的。” 唐逸勉强笑了笑,当时的场景又重现在眼前。 有一瞬间,他简直觉得水银那强大而可怕的姿态不像个普通的海妖,反而有些像是…… 像是…… 神明? 唐逸摇了摇头。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宗教已经死去的如今,只有基地是唯一的信仰。神明是什么,他哪里知道? 一名重要的研究员死亡,报告很快被传回了能源局,一同被传回的还有可燃冰矿藏样本和初步的勘探报告。两天后得到的消息是任务继续,毕竟这一次发现的大面积矿藏是一笔无比宝贵的资源。总部已经下令,命更多开采工人和专家加入任务,蓝鲸号奉命返航,与另外一艘潜艇接上更多的员工和开采器械再回来。 这一来一回两个星期的时间,留在海下的这小一百来人便要被困在基地中了。 好在此处还算是浅海,水下光源充足,珊瑚海葵海藻等等瑰丽的生物遍生在珊瑚岛的礁岩上,海星懒洋洋地在沙地中挪动着,鱼群时而盘旋而过,如飞掠苍蓝天幕的海鸟。幽静的深海里,偶尔可以听见鲸鱼亦或是海豚辽远的叫声,与那一缕缕从海面渗漏而下的光柱一起荡漾着,渺茫如歌。在这样梦幻的场景下,倒也不至于觉得抑郁沉闷。如果实在憋得难受,还可以船上潜水装备去外面溜达一圈。 唐逸却仍旧闷闷不乐。他知道自己其实实在自寻烦恼,自己跟人家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脆弱的同盟而已。 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忧水银。 海妖最近总是心不在焉,远远躲开别人,在远处的海域里面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有时候在夜里浮上海面,一个人有些睁睁地望着那无星无月的天空。 唐逸坐在基地大厅透明的玻璃前,望着外面在海葵丛里穿梭来去的几只颜色艳丽的游鱼,老头一样叹了口气。 “呦,hothead也有这么多愁善感的时候啊?” 唐逸懒洋洋翻了个白眼,慢慢回过头去,“你叫谁hothead?” 韩琦捋了捋头上的蓝毛,嘴里叼着根罕见的雪茄烟,一身土豪气质地靠在落地窗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躺在海草丛中的银色身影,“我说,你该不会是跟你的海妖闹分手了吧?” 唐逸冷冷勾起嘴角,“分手?你知道海妖是没办法跟绑定的人分手的么?”他的视线又转回窗外,幽幽说了句,“除非他死。”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事。”韩琦耸耸肩膀,轻描淡写地说,“既然脑部神经结构是因为激素刺激才形成的,那肯定就有办法给改回去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逸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说什么?” 韩琦叼着雪茄自恋一笑,“说实话,解剖的海妖尸体也有一打儿了,最令我着迷的,就是他们的脑子。有一天,我能研究出来逆反绑定过程的方法也说不定~毕竟我可是首屈一指的天才啊~” 唐逸翻了个白眼,搞了半天是在吹牛逼啊…… 不过,如果真的能够解除绑定的话……他是不是就有机会…… 他猛地收敛住心绪。 他堂堂人类,又不是海妖,干嘛非得挂在一棵树上不放啊?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用你家水银当小白鼠的~不过,你总可以介绍大家认识一下吧?我听说你们家水银最近精神不稳定?结交新朋友对心理健康也是有好处的~” “想都别想。”唐逸被这家伙吵得头疼,看了看时间想要找个借口闪人。但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说起来,我倒是有个东西想问你。”唐逸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研究员,又是专门研究海洋生物的。应该知道不少海妖的事吧。你知道当初海洋战争中海妖巢穴被投放红死病毒的地点在哪么?” 韩琦自信一笑,“我知道啊~” “在哪?” “不告诉你~” “……你又皮痒了是吧?” “那是利剑里的机密资料!我告诉你那可是很危险的啊!” “你老子是次席智者,你怕个鬼……” “这倒是。”他一摊手,扬起眉毛,“可是我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唐逸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跟流氓计较。 谁让流氓有文化呢…… “我……介绍你跟孔雀认识怎么样?”唐逸知道这样做鹤田会杀了他,不过呢……他一点愧疚感也没有…… 韩琦两手一拍,“成交!”而后身体向前倾,冲唐逸招招手,示意他凑近点。 “根据记载,其实当时情况有点儿惨。首先海妖在陆地上的军队接连溃败,他们的首领也被人类抓住了。海里剩下的那些老幼病残海妖本来是想逃走的,不过被人类的军队赶羊一样逼入了一条海沟里。红死药剂被灌入海沟中,具体是不是所有海妖都死了没人知道,毕竟也没人想下去……反正后来是没有一只海妖上来过。” 唐逸听到最后“没有一只海妖上来过”这句话,感到一阵寒流涌遍全身。 “你说的那条海沟,就是马里亚纳海沟吗?” 韩琦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第58章 深渊(1) 唐逸将手表里储存的那两张石碑的照片调出来,翻来覆去的看,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他想着能不能让林茂臣帮忙用某些程序把里面的字符提取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类似的语言。林茂臣熟门熟路地打开他信息库中的语言解码程序,扫描过里面的字符,结果却受到基地的保护不予显示。 林茂臣立马来了兴致,继续在光影投射出来的键盘界面前捣鼓起来。唐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屁孩儿眼睛亮得就像是听到哪个恐怖游戏开始预售了一样,在一堆看得他眼花缭乱的程序界面中打下一连串他完全不明白的字符指令。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后,林茂臣欢呼一声。 “搞定啦!还好不是什么高度机密~只能看五分钟啊不然会被发现的!” 闹了半天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竟然把隶属利剑的某个服务器给黑了…… 唐逸连忙浏览了一遍投影中显示的资料。那种字符在很多海妖废弃的城市中都有发现过,但是后来海妖被全面驯养,彻底遗忘了他们自己的语言,所以也没有人再继续研究破译这已经失传的语言了。 现在还在世的人中只有曾经在第一基地的利剑中任职海妖文化研究员的拉扎罗博士对海妖语言有一定了解。 时间一到林茂臣马上断开了连接,唐逸忙着在自己的往上搜索拉扎罗博士的信息。身为利剑的前任研究员,拉扎罗博士在第一基地的声望很高,现在居住在北美洲大陆。 林茂臣把胳臂肘支在桌子上托着脸饶有兴致,“你这些照片是从哪里弄来的?我都不知道原来海妖还有过自己的文字啊!” 唐逸瞥了他一眼,“今天的事别乱说啊。” “你放心~我嘴最严实了!” 接下来唐逸又把照片分别私下拿给灰烬和紫息看,两个海妖都表示自己看不懂上面的字,表情都平平常常,没有水银那样奇怪的反应。也就是说,并非所有海妖都会对深海、对这些字符有感应。 为什么水银看着那些字符的样子就好像认识他们一样?他们在海沟下面看到的那惨烈的残像是偶然吗? 唐逸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就好像他和水银正在身不由己地向下陷落。 唐逸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却偶然看到窗外遥远的地方,水银在跟一个穿着潜水服的人类讲话。 那是……瞿岚? 唐逸皱了皱眉头。瞿副总队长跟水银有什么可说的?为什么不当着他的面说?他竖起耳朵,仔细在所有次声波的震动中分辨着那两个人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到。 这让唐逸有点不舒服。 水银回来的时候唐逸正靠坐在窗台上心不在焉地抽着烟,海妖静静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去浴室擦干自己的身体。第一区刚刚建好,还没有安装人工智能,不用担心被人监控,两个人再也不用鬼鬼祟祟躲进睡眠胶囊商量事情了。可万万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自由,两人却无话可说了。 唐逸觉得再这样尴尬下去不行。早晚会出事。 “你刚才跟瞿岚说什么了?”唐逸冲着浴室的方向喊了一句。隔了一会儿,水银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只是随便聊几句。” 唐逸哼笑了一声,弹了弹烟灰,“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会聊天的类型?” 门开了,水银换好衣服出来,也没接话,似乎转身又打算出去。唐逸猛地从窗体上跳下来,一把抓住水银的手。 “你每天鬼鬼祟祟都在搞些什么!自从到了海里你整个人就变了!”唐逸的语气与其说是愤怒,更不如说是焦虑。他有种感觉,他离水银越来越远了。 水银抬头看他,神色间带着几许疲惫。他似乎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我需要……找到一些东西……”水银终于有些不确定地说。 “你要找什么?” 水银摇摇头,“我不知道……” 唐逸捧住水银的脑袋,认真地凝望着海妖,好像这样就可以探知海妖脑袋里的想法似的,“水银,咱不闹了好不好?你到底想干啥你告诉我,你让我好歹有个谱。再这样下去我要被你搞疯了。” 水银那带着继续游离的视线终于集中在唐逸的脸上,眼神轻柔几许,如叹息一般的语调,“你这么担心我做什么。你忘了你在潜艇上跟我说的话了?” 唐逸愣了一下,“我说什么了?” “你不是说要移情别恋吗?”水银眼睛里似乎带上了几分笑意。 唐逸感觉自己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他张口结舌,拼命地想找到合适的回答,“我……我说过又怎了了?!我这是在关心战友!” 水银的手指轻缓地落在唐逸的眉角,有些迟疑似的勾勒过他的眼尾,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唐逸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像是怕打破了这突然变得浓稠的氛围。 “你说过,你跟唐雅的感情并不好,你帮我的原因,主要是为了留在海妖战队。”水银低声说,“如果我有办法让他们给你一只新的海妖,一只属于你自己的海妖,你会觉得高兴吗?” 唐逸的眼睛微微睁大,干笑一声,“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只要看着你,就会不自觉地想到唐雅。你想要的,我没办法给你。”水银的声音如耳语一般,手放在唐逸的肩颈上,拇指眷恋一般摩挲着唐逸的皮肤,“你难道不想要一只还没有绑定过的海妖吗?再也不用当你哥哥的影子,不会被认错。” “够了!”唐逸猛地拍开了水银的手。 水银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唐逸会突然生气。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唐逸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有隐隐燃烧的愤怒,“我不需要别的海妖!!!我也不想要别的海妖!!!我……” 他的话卡在一半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我只想要你? 有用吗? 明明知道水银不可能是他的,为什么却不能控制自己? “你这个白痴……”唐逸最后无力地骂了句,夺门而出。 而水银微微侧过头,看着那扇缓缓合上的自动门,神色复杂,难以言喻。 迎面走来的人看到唐逸那阴沉表情都赶紧远远绕开,直到唐逸一头撞在罗唯身上。罗唯抓住唐逸的肩膀,关切地看着唐逸紧绷的面容,“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唐逸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知道我想杀人你还跟我说话?” 罗唯笑了笑,年少的脸上有着几分暖融融的温柔,“不跟你说话,我怕你真的会去杀人。” 唐逸发现这小子跟不熟的人总是一副**的高傲样子,但是熟了以后其实是暖男一枚。看到他那带着阳光气息的笑容,心中纠缠的郁结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唐逸一挥手,“走,陪我喝酒去。” 两个人刚刚走了两步,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整个大厅剧烈摇晃,天花板上悬挂的圆球灯竟有好几个接二连三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罗唯险些摔倒,被唐逸拉住才勉强稳住身形,“怎么回事!” 唐逸准确地定位到声源是在正在建设的第二区方向传来。他们两个人马上沿着走廊冲向通往二区的大厅,却发现几个研究员尖叫着往相反的方向逃来。唐逸一眼就看到了同样慌张地往这边跑的韩琦,便一把将人抓到旁边来,“出什么事了!” 韩琦惊魂未定,“有人在轰炸第二区!”话音未落巨大的响声伴随着刺眼的闪光再次撼动了整个深海,澎湃的水波在窗外汹涌躁动,最外层的钢化玻璃上竟然都被震出了几道蔓延的裂痕。与此同时,在深蓝之中逐渐析出几片不祥的黑影,宛如海下的乌云蔓延开来。 唐逸的第一反应就是叛军,可是等看到了那巨鲸般的潜艇坚实先进的银色外壳和那些漂浮在潜艇四周的最新型小型作战潜艇之后,他有点不敢相信。 叛军怎么会有这样的武器?就连第三基地也没有几艘这样的超级核潜艇。 正在轰炸第二区的是那些小型水下潜艇,宛如轰炸机一般在整个海下勘探基地上空盘旋着。海妖战队的队员们已经陆陆续续带着海妖冲向第二区的方向。一旦第二区和第一区之间那脆弱的防壁被炸开,他们马上就会被海水吞噬。 唐逸转头对韩琦说,“马上集合所有研究员,穿上抗压服,撤退到深水潜艇停放舱去!” 韩琦有点儿不想照办,毕竟现在他只想逃命,哪还想浪费时间去集合那些吓得屁滚尿流的老头子们。但是唐逸瞪着他的眼神实在太吓人,充满威慑力,令他不敢反抗,只好喊了一声,“所有研究员跟我来!” 唐逸与罗唯对视一眼,不用说话便往相同的方向狂奔而去。他们从楼梯进入地下,穿好抗压服拿上武器。鹤田匠真也在,三人迅速利落地装备完毕,共同往第二区疾奔而去。 此时又是一轮新的轰炸,唐逸仿佛听到某处玻璃破碎的声音、磅礴的水声、以及凄厉的尖叫。 鹤田猛地停住脚步,咬牙命令道,“来不及了,马上撤退到潜艇仓去!” 唐逸想要争辩,“可是那边还有人!” “防壁被打破了,人在海水中一分钟之内就会窒息而死,那些人已经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幸存者。”鹤田冰冷而坚定地对着耳麦下令,所有十五分队的队员和海妖马上去潜艇仓准备紧急撤离。 唐逸回头对罗唯喊了一句,“你先走,我去那边看看!”便头也不回地跑了。罗唯想都没想便向着唐逸的方向跑去。鹤田冷冷地看着他们,低声骂了句什么,竟也跟着过去了。 唐逸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副恐怖的景象。海水如洪潮一般沿着走廊倒灌而入,凶猛地咆哮着吞噬着沿途经过的一切。唐逸马上伸手抓住墙壁上凸起的壁柱,当那恐怖的水压砸在他身上的时候,即便穿着抗压服也难免被砸得晕头转向。水流不断撕扯着他的身体,他咬着牙,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喊着无意义的声音,手指头死死扣住壁柱才没有被水流卷走。他看到一个穿着研究员的白大褂的人像一缕浮萍一样被水流卷着经过他身边,便反射性地伸手抓住。逐渐地,水流总算缓和下来了一些,他好不容易喘过来口气,便马上查看那个人的状况。 但是那个人双眼圆睁、嘴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打开着,显然已经溺死了。 唐逸低骂一声,放开尸体继续往前游去。在距离防壁最近的大厅里,五六个研究员的遗体漂浮在海水里、随着水波撞击在墙壁上,显然都已经没救了。而那防壁上已经被炸出来一个足有几十公尺的大洞,被炸碎的玻璃雪花一般漂浮在深蓝之中,外面黑色小型战斗潜艇拉着呼啸的气旋飞掠而过。交织的照明灯光中,几个穿着银灰色抗压服的身影从海雾中析出。 罗唯从身后猛然扯住唐逸掩护在咖啡吧的柜台后,鹤田匠真狠狠地瞪了唐逸一眼,很明显是在说:让你不听命令,现在好了吧! 唐逸撇撇嘴耸耸肩,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会突然袭击他们? 这附近不是没有叛军出没么?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唐逸他们三人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就在此时,唐逸和鹤田尖锐的听觉捕捉到那些队员的耳麦里面传出的声音。 “有几艘深海潜艇企图逃逸,现大部分已经被我方拦截,一艘被击沉,有一艘潜艇逃逸。” 其中一个离吧台很近的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平稳慵懒,“继续追踪那艘潜艇,务必要截获。至于剩下的嘛……目标在那些人里么?” “尚未发现。” “那就不要留活口了。” 唐逸感觉整个人懵了一下,这样轻巧的一句话,之后是无尽的沉默。只有远远传来的爆炸声轰鸣着,沿着水波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水银……感到自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却被罗唯死死捂住了嘴。 片刻的寂静后,那让人联想到猫的慵懒声音重又响起,“出来吧。” 唐逸、罗唯和鹤田三人同时僵了一下。 是在说他们吗? 还是只是在试探? 他们不约而同决定不要轻举妄动,然而就在此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头顶传来,就好像是动物正在嗅着什么的声音。 唐逸一抬头,猛地对上了一张脸。 一张噩梦般的脸。 那张扁平的像是腐烂的肌肉一般的脸上遍布纵横交错的疤痕,原本是眼睛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连眼窝都没有,鼻子只是两条缝隙,也没有嘴。它正蹲在吧台上,那长得不正常的脖子上有像海妖一样的腮,此刻弯成了一道诡异的圆弧,正盯着唐逸看着。 “whatthe*!!!!!!!!!!!!!!!!!!!!!” 一分钟后,唐逸罗唯和鹤田三人被强迫跪在地上,双手被手铐禁锢在身后。他们的面前站着几个人影,那些人的头盔一片漆黑,无法看到他们的脸。 他们身上所有的武器都被解除,几只激光枪的枪口对准他们的脑袋。而刚才那只噩梦般怪物则蹲坐在其中唯一一个没有拿武器的人旁边,手脚都长着蹼,细长的没有任何毛发的尾巴在身后缓缓晃动着,好像一只听话的宠物。这只怪物唐逸觉得莫名的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而怪物旁边的那个人类缓缓从他们三人面前走过,那随性惬意的步伐,就好像正在花园里漫步,而不是在到处悬浮着尸体的海下基地中。 那双脚停在唐逸面前。 唐逸咽了口唾沫,继续把视线投向地面。 半晌,那个人下令,“把他们带回奥古布古。” 所谓的奥古布古本是神话传说中北美一条湖泊里的水怪的名字,不过那个人所指的,便是那条横在不远处的巨大核潜艇。比蓝鲸号还要大上至少二分之一倍,黑压压的一片。这么大的潜艇,为什么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过?一号区不是已经安装了声呐探测系统了么? 唐逸等三人被押入潜艇,那些身材魁梧的士兵推搡着他们,粗鲁地扯下他们身上的抗压服,并且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搜身。唐逸忍着炸毛的冲动任由那些手在他身上一通乱摸,结果就连他藏在靴筒里的匕首也被搜了出来。 接下来,唐逸被迫与另外两个人分开了。他被单独带进一间宽敞明亮、装修精美很有复古风格的房间。那些猫脚沙发、墙壁上的油画、精致的台灯和书桌,充斥着复古而优雅的原木气味。 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战士或军人的房间。 唐逸的视线定格在不远的茶几上一块精致的金色怀表上。 他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个东西,毕竟它的主人不是那种能被轻易忘记的人物……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后方探来,唐逸只觉得头皮一紧,脸被强迫抬起。因为莫名的惶恐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对上了一张融合着西方的深邃和东方的秀丽的魔魅面容,红润的嘴唇弯起弧度,邪气而华丽。 “我们又见面了。” 第59章 深渊(2) 唐逸的脖子被硬生生弯出一个别扭的角度,下颚、喉结到锁骨之间连成一条优美的曲线。lee满意地看着这个上次让自己在属下面前出丑还险些被牺牲掉的罪魁祸首,感到一阵深深的满足和兴奋。 一直喜欢男人,尤其是英俊倔强、的男人。他喜欢一点点把他们刚强的外壳敲碎碾成粉末,看着他们眼中明亮的光芒被*征服吞噬,看着他们强健的身体在他自己苍白的躯体下颤抖。 唐逸正好符合了他的全部要求,并且,他还是他手上的一张王牌。只要有他在,水银一定会现身。 唐逸不仅没有露出害怕的情绪,反而还嗤笑起来,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为什么又是你……你是不是暗恋水银啊?” “我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拿不到的。”lee垂眼看着他,带着几分恶意舔了舔唇角。唐逸当然不是他的主要目标,但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也是相当不错的,“你的海妖呢?” 唐逸的头仰得难受,挣动了一下,头发却仍然被lee紧紧抓在手里。他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这样啊……”lee忽然放开了他,向后舒舒服服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另外一只手端着一杯红酒,悠闲地啜饮着,“那也没关系,只要有你在,水银一定会来的。” 唐逸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却又立刻被一直守卫在旁边的叛军士兵一脚踢倒。他被重新强制恢复到跪着的姿态,眼中怒火隐隐燃烧着,剑眉蹙起,“你到底为什么纠缠水银不放?他不过是一只海妖而已!” “啧啧啧,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就算你只是个冒牌货,也该感觉到水银跟普通的海妖不太一样了吧?” 冒牌货三个字另唐逸感觉像被人抽了个嘴巴,他咬牙问道,“你怎么知道……” “难道我上一次袭击燕都歌舞伎町时的讲话你没有听清楚?我曾经是利剑的首席智者。我知道所有利剑的最高机密……well,至少是直到我离开时的所有最高机密。水银的第一位主人叫唐雅,是你的双胞胎哥哥。唐雅死后,利剑为了能够继续控制水银才找到了你。” 的确,他如果真的是利剑前任首席智者的话,这些机密资料被他得知也不是难事……唐逸一直不是特别相信他声称的身份,即便是现在也存着几分怀疑。他是唐雅替身这种事,半个海妖战队都知道,说不定是哪个嘴不严的队员泄露给叛军的,知道也说明不了什么。 但如果他真的是的话,他说的那些关于基地故意隐瞒治疗利维坦病毒方法的事…… 唐逸也不想争辩,只是不屑地笑了笑,讽刺道,“搞了半天是个无耻叛徒而已,你倒还挺得意的?” 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气里震颤着,带着几分非理性的威胁感,“叛徒?不愧是从小被基地洗脑的战士啊。明明已经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喊着自己多么忠诚。真是又蠢又可怜。” 唐逸只当对方是在放屁,不想再纠缠下去,直截了当问道,“叛军和基地为什么这么重视水银?他是很强没错,可也不至于要你们这么费尽心思也要抓到他吧?” 轻轻将酒杯放到桌面上,指尖变魔术一样丢了一个什么东西进去,红色的液体溅出一小片水花,“我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你这么一个……”他停顿了一下,考虑了一会儿用词,“……暂时的替代品?” 唐逸只觉得这个人每次说的话都像是在硬生生撕扯他心里深深埋藏的一些疤痕,满腔怒气积郁,却都及不上那种梗在喉间的钝痛。他断定这个男人是在耍他,不再说话。 “不过呢,告诉你一些也无妨。”lee再次端起酒杯来到他面前,抬起他的下颚,把酒杯凑到他唇边。 唐逸咬紧牙关。他看到lee刚刚把什么东西丢进去了,是□□么?还是什么类似吐真剂的玩意儿?虽然他很怀疑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东西,并且作为一个下级士兵他也不知道什么有用的机密。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好整以暇,“张开嘴,我就把水银的秘密告诉你。” 唐逸弟弟瞪着他。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擦碰出激烈的火花,似乎都想要用视线把对方烧焦似的。 “放心吧,这不是会伤害性命的东西。”lee弯起嘴角,脸颊边出现一个浅浅的酒窝,“只不过是在等水银来救你之前玩个游戏,无伤大雅的。还是说……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其实唐逸刚才就在考虑要不要张嘴,倒不是因为那点毫无意义的激将法,是他确实想要知道水银为什么会有种种反常的表现。他有种直觉,如果再找不到原因,水银会把自己毁灭。 他横下心,闭上眼张开双唇。lee趁机捏住他的下颚,猛地把半杯红酒灌了进去。唐逸来不及吞咽,被红酒呛得狼狈地弯下腰咳嗽着,朱红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颚滑下,点燃了锁骨的沟壑,浸湿了衬衫的衣领。他的眼睛里因为咳呛溢满眼泪,坚毅的外表被打破了,看起来多了分脆弱。 享受地欣赏着面前的景象,感觉身体某个地方因为即将到来的兴奋而有了微微的反应。 他轻轻拍了拍手,舱门打开了。他最喜爱的宠物以四肢着地的方式迅速窜进来,瘦骨嶙峋的灰白身体没有一根毛发,长长的尾巴摇摆在身后,长到不合比例的脖子上顶着没有眼睛的脸,用力蹭着他的裤脚。 唐逸好不容易缓过来口气,就看到那令人作呕的怪物近在咫尺,惊得想要起身向后退。可他却发现自己的双腿酸软,竟没有办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他倒吸一口气,猛地抬头瞪着用拇指轻轻刮着自己的下唇,说道,“不用担心,只是让你的手脚暂时麻痹,省得你一会儿太激动……毕竟论体格,我可不是你的对手。”说完,他一挥手,原本看守在唐逸旁边的士兵便鱼贯退出房间。 大门关上,这明晃晃的房间里,只剩下唐逸、lee,还有那只恶心的混杂着海妖某些特征的人型生物。 “你说过你会告诉我水银的秘密!” “还真是心急啊。”lee伸手摸了摸那怪物的头,“首先要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基地研发的海妖基因和利维坦病毒的混合体,lev346号,我个人比较喜欢叫他……小可爱。” 唐逸露出一个恶心的表情。lee啧啧两声,“你这样的表情太粗鲁了,小可爱会不开心的。” 唐逸翻了个白眼,谁管那怪物开不开心。 “你和小可爱已经见过面了,你甚至还捅伤过他。还记得吗?在210区的下水道。”几乎是应和着lee的话,那怪物冲唐逸嘶叫起来。那样的声音,有些像蛇,又有些像人,里面森冷的、不属于人间的气息,直击灵魂,令人汗毛直属。 唐逸猛然想起来了…… 这难道就是那个会利用声波制造幻觉并且隐身的怪物? 原来如此……这东西本来就有海妖的基因,怪不得就连海妖们一开始都没有察觉到。但是……唐逸对这个怪物没有兴趣。 “那又怎样,他也杀了我们的人。捅他一下算轻的。我要听水银的事!” “我正在说啊。”lee嘴角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小可爱的海妖基因,来自于水银哦~” 唐逸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冷笑一声,“你胡扯!” “你都已经被我捏在掌心里了,请问我为什么要花心思骗你这个小卒?” 唐逸脑中所有的意识在一瞬间定格,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落在那正用某种令人不适的角度转动头部的怪物身上。 怎么可能……水银……那怪物……差太远了不可能啊!!! “不过要说是用水银的基因也不太确切。应该说,是用的和水银相同的基因,加上一些利维坦病毒的变种。基地想要制造出一种可怕的可以超越海妖的武器,也自然顾不上外形够不够好看了。”lee耸耸肩膀。 “所以……你们留着水银,是要他身上的基因吗?” “当然不只是这样。”lee慢条斯理地围绕着唐逸踱着步子,“不知道你对于两百年前那场人类与海妖的战争知道多少。不过你应该知道,战争之所以突然逆转,除了红死病药剂的研发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人类秘密活捉了海妖们的首领。或者说,是海妖们的神……” 唐逸皱皱眉头,在深渊里的记忆又一次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水银那如神明般的气势…… “海妖与人类不同。他们的科技发展不如人类,但是生物能极为强大。以至于他们的力量来源到现在都是未解之谜。海妖有自己完整的宗教信仰体系,他们相信每当有大劫难出现的时候,会有神明降世,拯救世间苦难。而那个海妖首领,就是他们相信的神的转世。他的名字叫,宸渊。” 宸渊……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似乎从哪里听过……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另他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他不自觉露出了渴望听到下文的表情,眼睛微微睁大,身体前倾,丰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可是lee却在此时选择止住话头。 “嗯,就告诉你到这里吧。” “什么!!!”唐逸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竟然混蛋到这种地步,“你这言而无信的孙子!!!” “我只说告诉你关于水银的秘密,又没说要告诉你关于水银的全部秘密。告诉你两个,我已经很慷慨了。”lee一脸无辜地摊开手,另唐逸很想暴揍他那张漂亮的脸。 什么两个秘密,根本哪也不挨哪。第一个还说得过去,第二个跟水银有一毛钱关系吗?! 看着唐逸几乎鼻孔喷火的表情,小麦色皮肤上因愤怒泛起的红晕另这个人类士兵看起来分外……可口。lee再次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用特殊的方式拍了拍小可爱的脑袋,怪物咕噜一声,感受到了他的命令。 而愤怒中的唐逸却并未能及时察觉到那怪物不知不觉用喉咙制造出的低压次声波。 继续分散着唐逸的注意力,“我倒是很惊讶,你怎么会这么关心水银?你不是明明知道,他已经跟你哥哥唐雅绑定了么?”他狡猾滴做出了一张震惊的脸,“哦~~~我懂了,你爱上他了!” 唐逸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都只会被这个混蛋曲解。并且,他说的也不错。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那个虽然好看但是性格又臭又硬心里只想着他哥哥经常认不清人还时不常发个疯的破海妖。但他不愿意承认,那是他最后的一点尊严。 心理防线一瞬间的脆弱。他垂下眼睛,却忽然感觉脸颊被一双手抬起来。 他愣住了。 不见了,那个怪物也不见了,甚至整个房间都不见了。他的四周,是深蓝色的海水,那样清幽旷远的颜色,就好像会呼吸一般。海葵覆盖在颜色鲜艳的珊瑚礁上,成片成片地盛放着。水母流转着梦幻般的光芒,在四周气泡一般缓缓上升。 明明是在水里,明明没有穿抗压服,他却可以自如地呼吸。 然而他却屏住了呼吸。 水银就在他面前,白发如雪飞舞,鱼尾如丝绸一般缠绕着他麻痹的身体。他微凉的双手摩挲着他的面颊,眼中是最深情的缱绻。唐逸困惑地看着他,“水……水银?” 水银轻轻嘘了一声。忽然探过头来,灵动的舌伸出,轻轻舔舐着唐逸被酒色染红的唇。 第60章 深渊(3) 唐逸的呼吸漏掉一拍,整个身体似乎都消融在海水里,只剩下嘴唇上细腻缱绻的触感,沿着皮肤的每一个细胞蔓延。 理智告诉唐逸情况有些奇怪,但是此刻弥漫的柔情蜜意却令他舍不得打破现状。这触觉这样真实,就连水银身上的气味也如出一辙,可若不是梦境,他前一刻还在潜艇里,水银怎么会突然出现,这又是哪里。 水银微微抬起脸颊,空灵的视线燃烧着谜一样的热度,逡巡在唐逸的面容上、脖颈上。那冰凉的手指沿着他的下颚滑下,拨开他的衣领,在喉结的曲线和锁骨的沟壑上暧昧地摩挲着、勾画着。唐逸感觉脑袋里面一片空茫,一时间竟连一片思绪也抓不住,就像是所有认知都被一层迷雾笼罩住了一样。他唯一能意识到的就是水银那令他身体发热的专注目光,还有正在不断下移的、轻巧地挑开他衬衣扣子的手指。 熟悉的热度从在身体内蒸腾着,唐逸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仿佛又回到了潜艇上的那一夜。在满天飞撒的水雾中,两具绞缠的身体。他记得自己在水银的力量中颤抖哀求,记得自己眼角因为痛楚和极乐溢出的眼泪,记得水银飞扬的白发,也记得那一声深情的“唐雅,我好想你……” 唐逸的身体骤然僵冷。他想要伸手抗拒,却发现手腕依然被捆绑在身后。他用力挣扎着,想从水银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中挣脱出来。 “水银……放开我!” 他惊讶于自己的声音沙哑,气息粗重。 但是水银并没有停下动作。他听到海妖在耳边魅惑而危险的低语,“你很喜欢不是么?你的身体都热起来了。” 唐逸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忽然大喊了一声,“我说放开我!” 水银微微眯起眼睛,里面有一闪而逝的威胁之色。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之前平静而专注的表情,用手掌轻轻托起唐逸的下巴,俯视着被情|欲染红了脸颊,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破碎光芒的男人。 “为什么拒绝我?你不是喜欢我吗?”水银嘴角微微抬起,笑得竟有几分讽刺,“上次在潜艇上,你不是张得很开、叫得很舒服吗?” 下|流的话另唐逸眼前发红,被手铐禁锢的双手攥起,却因为麻痹的关系没有办法用力。他勉强压下羞耻的感觉,强撑自尊,从牙缝里析出恶狠狠地问话,“你不是水银!” 海妖的眉头微微挑起,似笑非笑,“我不是水银又是谁?” “水银不会这样羞辱我!”唐逸吼道,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又像是怕对方反驳似的。 “是吗?”水银天真地微微一偏头,像是在思考很困惑的问题一样,“这样也算是羞辱吗?我明明是在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停下你的把戏!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是不会上当的!”唐逸猜到这是lee的把戏,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杯酒里的药除了令他四肢麻痹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功能,比如产生幻觉。想到自己刚才很可能被lee那个变态又舔又摸的,唐逸感觉一阵反胃,拼命才把那种呕吐的感觉压下去。 这个混蛋……他竟然变成水银的样子……而且,如果他是lee的话,他为什么会知道他和水银在潜艇上的事? 一种莫名的惊惶忽然袭来,唐逸挣扎着想要改变目前的现状,想要离那个“水银”远一点。但是腿脚不听使唤,勉强要站起来的结果是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面上。他感觉到水银游移到他附近,手在他的腰际抚摸着,敏|感部位猛然被触及,令他的身体发软。他用牙齿用力咬着下唇才勉强吞咽下一声惊呼。 “水银”弯起一边嘴角,唐逸从来不知道原来水银也可以笑得这么……邪恶。 “看来就连腰上的敏|感带也和唐雅一模一样啊。”“水银”叹息着,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横陈的猎物,“真是奇怪,为什么我不能爱上你?你和唐雅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差不多,除了你的性格比唐雅浮躁很多,好像也比较软弱,总体来说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关了灯的话恐怕根本分辨不出来吧?还是说,你床|技真的比唐雅差太多了,满足不了我?” 唐逸竭力躲避着对方的手,困难地挪动着身体。他恨极了自己现在这种臣服的姿态,却又没办法改变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听“水银”那□□般的话,可就是忍不住心房一阵战栗。 “水银”的手又伸向他赤|裸的双脚,在他的脚踝上来回抚弄,“其实你只要乖乖当唐雅的替身,我会真的把你当成唐雅来疼|爱也说不定。可偏偏,你却总是奢望我把你当成你自己来喜欢。你想要我在激|情中喊你的名字,而不是唐雅的,是不是?你心里觉得不甘,嫉妒得发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完全相同的基因,完全相同的脸孔,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努力,却永远只是唐雅的影子、一个随时可以丢掉的替代品。就连唐雅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恋人,你也要费尽一切力气才能接近一点点。”水银猛地抓住他的脚踝,把他拉回来,“你哥哥死的时候,你心里其实高兴得要跳起来了吧?” 如果说刚才唐逸几乎已经确定这个“水银”是lee,现在他又开始犹豫了。 为什么他会说出来这么多他深埋内心的秘密?为什么这些话就像是另一个自己说给他听的? 这“水银”难道是他自己的幻觉吗? 在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那些一直蛰伏着的、暗暗吞噬着唐逸的嫉妒和不甘,突然变作了一个现实的形象,在他面前把他所有不堪的想法赤|裸|裸抖落在面前。 唐逸感觉愤怒的面具已经快要挂不住了。他大喊着,“够了!!!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应该问你自己到底要什么才对。”“水银”带着几分俏皮地摆了摆食指,像是在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你真的爱我吗?你控诉我把你当成替身,而你自己呢?难道你不是因为我是你哥哥的海妖,才想要抢过来吗?” 轻巧的话,如一记重锤,以迅猛无比的速度和悍然的力量将唐逸砸得晕头转向。 他忍不住低头呕吐起来。由于他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呕出来的只有胃液。他的眼睛因为呕吐而变得湿润,眼泪从脸颊边滑下。 “水银”看着他狼狈而可怜的样子,啧啧摇着头,“太容易了吧?这么快就要崩溃了?如果是唐雅的话,肯定能坚持的更久哦~” “住口……住口……住口……”唐逸已经喊不出来了。水银对他残酷地微笑着,一点一点把他所有的热血正义的伪装剥落,露出他早已黑暗腐烂的内心来。他什么也不是,他只是一个阴暗的影子,默默地期待着亲哥哥死去,默默想要夺取哥哥的一切的丑陋弟弟,就像缩在阴影里等待蚕食哥哥尸体的秃鹫。他假装自己充满正义感,不放弃任何一个人,也不过是在包装自己那丑陋的真实罢了。他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比唐雅高尚而已。 水银那张美丽到曾经令他险些溺水的面容,此刻却恍如噩梦一般,那是魔鬼的笑容。 “你看,这样的你,我还愿意碰你,愿你上|你。你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吗?除了我,世上还有谁在看到这样的你以后愿意再碰你吗?” 唐逸的脑子完全乱掉了。“水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记重磅炸弹,直击他灵魂深处最阴暗的秘密。某种自我防卫般的麻木迅速占领了他的意识,他睁大发红的双眼,看着水银一把抓住他的下颚,嘴唇粗暴地□□着他的唇舌。 忽然,一道遥远的声音传入耳际。 “报告……海妖正在攻击奥古……” 下一瞬,蔓延在四周的海水忽然抖动着消散了,砂石铺就的海面变回了光滑的木地板。唐逸感觉自己被猛地推开,向后仰倒在地上。lee缓缓站起身,用拇指懒懒地擦了擦唇角,惋惜地看着地上衣衫半敞双眼空茫的男人,“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我才刚刚开始玩啊。” 唐逸眨动着眼睛,被烟云蒙蔽的理智伴随着幻境的消散逐渐回归,虚幻的视线逐渐凝聚清晰。他回到了之前的房间,而lee则匆匆出去了,只留下那个长着长脖子和长尾巴的怪物蹲在他不远处,没有眼睛的脸默默“盯”着他。 唐逸逐渐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又是那个怪物制造出的幻境…… 这一回的幻境逼真到令人发止,而且“水银”说的那些话,究竟是lee说的,还是他自己脑子里的,他已经分辨不清楚了。他想到自己在幻境里面濒临崩溃的丑态,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苦味从喉头蔓延开来。浓浓的自我厌恶如潮水般倾覆。 “你哥哥死的时候,你心里其实高兴得要跳起来了吧?” “难道你不是因为我是你哥哥的海妖,才想要抢过来吗?” “太容易了吧?这么快就要崩溃了?如果是唐雅的话,肯定能坚持的更久哦~” “除了我,世上还有谁在看到这样的你以后愿意再碰你吗?” 明明是幻觉,为什么那些话却比任何匕首都要锋利地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为什么疼痛这么真实? 遥遥的,他听到了一股绝美而庞大的声波震撼着整个庞大的潜艇。整个房间都在剧烈颤抖着,lee桌上的东西在接二连三摔在地上。他认得出来那是水银的声音,水银来救他了。 水银总是会救他,不论两个人中间出现了怎样的嫌隙。大概是因为他是唐雅的弟弟,是世上最接近唐雅的人。 可是他真的值得吗? 生平第一次,唐逸开始认真地觉得,或许本该死去的是他而不是唐雅。那样的话,或许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会更开心一些吧? 第61章 深渊(4) 水银、孔雀和紫息从三个方向向着那艘巨大的潜艇发起进攻,他们的声波与海水的波动紧密如何,又相互增强融汇,与潜艇本身的震动频率共振着,每一次的攻击都可以另“水怪”瑟瑟战栗。海潮在声音磅礴的力量中颤抖着,沸腾着,以千钧之力撼动着潜艇的钢铁之躯。然而这艘潜艇似乎有扛声波装置,造成的损伤不如水银预想中大。 大概是自从他上一次与孔雀和玫瑰用声音拆掉了一艘潜艇后,人类改良了潜艇的扛声波技术。 第二区的防壁被轰炸的时候,水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唐逸。一时间遍寻不着,却听到鹤田匠真撤退去潜艇仓的命令。原本以为在那里能看到唐逸,谁想到刚刚到冲入十五分队的潜艇,海下基地便被海水吞没了。而水银却带着几分惊惶地发现唐逸并没有在潜艇里。在敌方紧罗密网的攻势中,一百分队的深水潜艇被击沉了,他们没时间犹豫,只能暂时撤入海沟中隐蔽。 而在唐逸等人被捕的时候,鹤田匠真打开了通讯器,所以乘坐潜艇逃跑的林茂臣将此信息告知了孔雀水银和紫息。他们三个决定悄悄接近那艘潜艇,想办法逼迫敌人把人交出来。这个方法虽然冒险,但在敌方身份不明的情况下,决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把人带走。 水银和孔雀虽然相互看不顺眼,不过两个人势均力敌,在配合方面却没有什么太大问题。那些小型潜艇被他们的力量震得晕头转向,里面的叛军士兵即使戴着护耳还是头昏眼花,鼻孔出血。紫息相比来说还是青涩了些,应和另外两位前辈的时候略略吃力。敌方的小型潜艇很快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差距,开始集中火力向紫息进攻。眼见年轻的海妖左右支拙,水银和孔雀不得不改变战略,协助紫息将那些小型战斗潜艇逼退。 水银表面十分镇定,一道又一道如浪潮般汹涌也如刀锋般尖锐的长啸准确地扑向目标,将数个小型潜艇硬生生推开数十米。但实际上,他的心中焦虑非常。 唐逸在里面不知道怎么样了…… 忽然,一道懒散的,有些莫名的不快的声波从大潜艇中沿着水波的震荡传扬出来。 “不想让你们的主人被一枪爆头的话,就马上停止攻击。” 海妖们那回荡在深海中的恐怖尖啸戛然而止。孔雀的声波长驱直入,在整个奥古布古的内仓中回荡着,“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是否安全?” 片刻的沉寂后,潜艇中响起了鹤田匠真的声音,“孔雀,这是陷阱,马上带着水银离……”他的话被强行掐断了,最后熹微的一声闷哼,看来是被揍了一拳。 孔雀的脸紧紧蹦了起来,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挤压着,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威胁,“不准动他!” 潜艇中不再有回应,但是一个四面透明的排水仓从潜艇下方缓缓降下,出口打开着,里面有全副武装的叛军士兵静静等待着。三只海妖相互对视,不同颜色的眼神中却透露出相同的讯息。少顷,他们便摆动长长的鱼尾,以不可思议的优雅姿态游向敌人的天罗地网。海妖们在离开水的瞬间身上的特制战服便重新显现出颜色和质地,在鱼尾分化成双腿的瞬间恰到好处地包裹住所有赤|裸的皮肤。三只海妖静静立着,没有任何叛军士兵胆敢上前。 片刻后排水仓缓缓上升,回到潜艇的腹地中。有人讲海妖们的双手铐在背后,另外一个士兵在他们每人嘴上安装了一个金属制造的消声器。水银有些意外,这消声器的制作格外精巧,可以令他们的下颚与上颚完全合拢,令他们无法使用声音作为武器。 这一切都不太对劲。他从与唐雅绑定以来与叛军交手十年,从未见过像这样精巧的装置。不仅仅是这小小的消声器,从他们的潜艇到武器装备,在基地中也是一流的。甚至于,有些像是最富足发达的第一基地才能生产出来的精良装备。 这可能吗?第一基地再怎么想要赚钱,也绝不可能把武器卖给叛军。五大基地同气连枝绝不相互背叛对立,这可是写在人类宪法中的。 三名海妖被囚禁在一间用最强力的隔音材料制成的房间里,看来是早有准备。 水银心中隐隐猜到,这一次叛军说不定是冲着他来的。虽然他仍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 只是脑子里某个地方总是有针刺一般的感觉,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待要仔细去感受时,却又消隐不见了。这种感觉最近愈发频繁地纠缠在他的脑子里,令他躁郁不安,就像是感到一些东西就要浮出水面,及迫不及待又有些害怕似的。 片刻后,水银被带出房间。穿过比蓝鲸宽敞不少的潜艇走廊,一路来到大约是舰桥附近的一扇显得比一般的潜艇舱门大上一倍的房门前。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水银地面上一个人正背对着他躺在地上,双手被反铐在身后,衬衫被扯开了,露出窄细的腰线,明显有着挣扎的痕迹。水银脑子里翁然一声,那背影令他一时混乱,分不清是唐雅还是唐逸。 他冲向前去,想要抱起地面上的人,却因为双手也同样被拷在身后无法动作。他转到那看起来有些虚弱的人面前,看到了那人紧闭的双眼、脸上未干的泪痕、被□□得红肿的双眼、还有脖子上可疑的红痕…… 就连空气里也弥散着暧昧而绝望的气息…… 水银不敢相信这是唐逸。他脑子里暮然间一片血色蔓延,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骤然占领了他的全部思绪。他鼻子里发出一声怒吼,那紧紧通过鼻腔共振制造出的声波竟也生生将屋里的沙发书桌掀翻,在墙上撞得粉碎。士兵们立刻举起激光枪对准他,害怕他会释放出更加强大的力量。 水银不知道自己竟会这样愤怒,那种感觉就好像……别人竟然擅自碰了他的东西一样…… 唐逸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水银的脸,肩膀竟然微微瑟缩了一下。 于是水银的怒火愈炙,就连他身后的手铐也发出即将断裂般的喀喀声。他冰蓝的眼眸竟隐隐染上血红,死死瞪着门外的那些士兵。 饶是那些不要命的恐怖分子们也不由得胆寒地后退了几步。没人明白,为什么一直明明外表看上去美丽得有些脆弱的海妖会释放出这样的气势。 唐逸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水银是真的水银还是幻境中折磨他的水银。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多小时,lee却给他造成了出乎意料的影响。水银的面容和那些血淋淋的话语还有粗暴的侵|犯动作联系在一起,另唐逸反射性地想要逃离。 但是看到水银那愤怒的样子,还有被禁锢的嘴,唐逸马上便反应过来了。 这是真的水银。 水银被抓了…… 为了救他被抓了…… 强烈的自责和自我厌恶令他喉头发苦,他低声唤着,“水银……” 轻轻的一句,马上唤回了水银被愤怒蒙蔽的意识。海妖马上垂下眼眸,冰蓝色的瞳仁中没有之前见过的戏谑和蔑视,只有浓浓的关切担忧。 唐逸叹息一声,闭上眼睛,“没事儿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你是不是傻啊……” 水银心中焦虑,只想知道唐逸身上发生了什么。虽然他的裤子看起来还完好,但是身上那些若有若无的痕迹还有眼中流露出的脆弱和恐惧令他抓狂。唐逸平时才不会是这个样子,就算受了再重再疼的伤,也绝对会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老子就是吊的样子。唯一一次见到他类似的样子,就是那次在潜艇上…… 偏偏他没有办法开口询问,沮丧和愤怒令他想要尝试强行用生物能破坏嘴上的禁锢。 “好凶的眼神啊~真不愧是海妖之王。”啪啪的拍手声蓦然插入,lee倚靠在门边,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人,“不过你放心,我没对你的小主人怎么样,只不过是稍微逗了逗他而已。”lee当然不会说,他只是考虑到现在不能和水银的关系搞得太僵才没有下狠手。不过……平等使者深邃的瞳色里闪过一瞬的期待…… 他有耐心,他会等到不久之后,当唐逸和水银之间维系的那点摇摇欲坠的羁绊断掉的时候,再继续今日未完成的……调|教。 毕竟被他标记了的猎物,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踱步到房间里,手里玩着他那块金色怀表,表盖一开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恼人响声。水银森冷的眼神似乎要将他身上烧出来一个洞,可是他不以为意。 这个世界上恨他恨到想要将他挫骨扬灰的人很多,他以此为荣。 水银冲着他走了一步,六七只枪口马上对准了唐逸。水银微微眯起眼睛,但也终于不再有任何动作。 惋惜地看了一眼被水银毁坏的家具,“不要这么生气嘛,毕竟我并非你的敌人。相反,我是来帮助你……从谎言中解脱的。”眼见水银没有丝毫相信他的意思,表情甚至充满嘲讽。lee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友好起来,“来到这片海域以后,你是不是常常有一种难以忽视的缺失感?你在马里亚纳海沟下,是否看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不只是水银,就连唐逸也因为这句话,抬起眼皮望向那个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危险至极的男人。 在海沟下看到了什么,是唐逸和水银之间的秘密。 继续说道,“你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和别的海妖不一样。你在没有经过绑定洗脑的情况下自行醒来,你有时候会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召唤你,有时候你还会莫名其妙失去某些记忆,甚至你连你最爱的人类是如何死的都不记得了。你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竭力对你隐瞒什么东西,我说的对不对?” 水银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在提到唐雅的时候,他的身体有难以抑制的颤抖。 于是满意地笑了,“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第62章 深渊(5) 平等使者对水银抛出的橄榄枝显然没有被对方接受。水银看向他的目光仍然森冷如最深寒的宇宙,里面隐隐燃烧的愤怒却又似即将爆裂的星核。唐逸仍然侧躺在地上,他身体中的药效还没有消退,不能动弹,但是正逐渐挣脱出lee在短短时间内对他造成的精神影响。他深吸一口气,告诉勉强把刚才在幻觉之境里发生的一切压到意识深处,毕竟现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说的关于水银身世的话,令他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这位狐狸一般狡猾的平等使者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这么“好心”地要告诉水银的那些身世秘密,一定对叛军、亦或是他自己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有利。他在期待着水银的反应。 唐逸联想到之前在深渊里看到的影像,莫名感觉这一切都是串通好的。 这一次海下任务原本该是平静祥和的,陪着一群科学家在海下生活上个把个月而已。可是自从他们离开基地的控制范围,意外就接二连三。并且最诡异的是,lee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叫人沮丧愤怒,却也隐隐恐惧。原本以为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在按照别人设定好的轨迹行进,任何人也会觉得无所适从。 见水银满身煞气和敌意,lee也并不着急,随意地在一张侧翻的沙发上靠着,向着虚空下令道,“奥古布古,打开舱壁vr投影。” 一霎那,原本干净复古的室内墙壁忽然如波纹一样荡漾起来,就连那些挂在厚重画框中的油画也烟雾一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接近纯黑的深蓝,以及在海水中交织晃动的光柱。那是奥古布古舱外的景象,可以看到那些小型战斗潜艇宛如共生的小鱼一般盘桓在巨大的水怪身旁,艇身上散射的光线交织成一片幽曳迷离的网。略微遥远的地方,能看到粗糙起伏的巍峨山壁,庞然而厚重地从两旁向前延展。 唐逸咽了口唾沫,不由得一阵紧张。不知什么时候,奥古布古竟然已经驶入了海沟中。而且看这海沟的广度,很有可能是马里亚纳海沟。 “反正距离我们进入挑战者深渊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先给你做个旅游介绍?” 水银那被寒冰覆盖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半是威胁,半是疑问。但是lee在看到那一丝丝不确定的瞬间,就知道水银一定会按照他所设定的轨迹,一步一步走下去。 那毕竟是这只可怜的海妖从诞生前就已经背负的使命啊~ “三百年前,海妖首次现身在人类面前,并且是以毁灭者的姿态挑起了与人类的战争。最开始人类在海妖强大的生物能面前脆弱得像小虫一样,死伤惨重并且束手无策。以人类天性中的自大和优越感,竟然做出了请求和谈的举动,可见你们海妖当时在人类眼中是多么恐怖并且高等的存在。相比只会使用科技武装自己的人类,你们简直就像是神话传说里的惩罚罪恶的神明突然降临,漫长到难以想象的寿命,身体中有谜一般的力量,歌声既美妙又恐怖,可以掌控深邃莫测的大海为武器。在和谈请求被拒绝后,你们成功地另争斗不断的人类国家团结起来,为了人类的生存而战。不过呢,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lee戏谑地笑笑,就好像他自己并不是人类一样,“海妖还是把人类打得落花流水。如果不是你们的运气实在太不好,恐怕如今被圈养当成宠物来养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们也说不定。” 水银不为所动地盯着他。这遥远的故事,诚然也在海妖中流传过一阵子。可是海妖们大都也就是当成神话传说讲讲,暗自感叹一下如果当初没有贸然向人类发动战争,是不是现在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广阔的海洋里。可毕竟他们是在饲养仓里长大的,从他们的意识还在沉睡的时候就被不断灌输着效忠人类的讯息,在他们还没有觉醒的时候就被绑定给了特定的人类,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想象什么是自由。 太虚无缥缈了,甚至有点恐怖。海妖们已经没有办法想象没有人类、没有主人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想到会与主人分离,就好像要把心生生扯成两半一样痛苦。他们不想要自由。 但是水银心底一直有一个遥远的、飘忽的声音在质疑着,难道这真的是唯一的选择吗? 所谓的“痴情”,岂不是像一条无形的奴隶枷锁一样套在每一个海妖身上么?他们不曾自己选择过爱上的人,就算自己的主人是个有虐待倾向的变态,就算自己的主人厌恶自己,就算被踹开一百次,还是要竭尽全力地爱着,把自己贴过去。这样真的是幸福吗? 水银见过很多回到海妖大厅休养的海妖,他们被自己的主人打得鼻青脸肿,被用难以启齿的方式虐待。他也在疗养大厅见过因为主人与另外的人类女子相恋结婚而患上抑郁症,每日睁着空洞的眼睛抚摸主人照片的海妖。他还见过那些主人在百岁后死去,而自身却被囚禁在海妖的漫长生命中逐渐枯萎直至最后被绝望吞噬自杀的海妖。他用习以为常的漠然表情看着那一张张被痛苦扭曲的脸,然后在心里问自己:这也将是他的命运么? 即便他爱唐雅,即便他愿意为唐雅去死,即便唐雅对他也很好,不曾为难他,可为什么会觉得不甘心? 打了个响指,马上就有一个服务机器人将一杯红酒塞到他手里。lee用醇香的葡萄酒液润了润喉咙,一缕血一般的液体从唇边滑落,被灵巧的舌迅速舔舐掉了,分外妖冶而邪恶。 “海妖当时有一位首领,名叫宸渊。这位首领的生物能……嗯……怎么说呢,就算是无神论者看到他的力量,恐怕也会以为他是神吧?第一基地的利剑还封存着当年他在迪拜高塔前威胁人类联军投降,然后随随便便就摧毁了半个城市的视频记录。啧啧啧,那种烈火在他身后燃烧,万物顷刻化为焦土的样子,即便是现在看起来还是另所有的首席智者毛骨悚然。有这样的‘神’在,人类怎么可能赢呢?不过命运有时候也是很有幽默感的。你们海妖最大的弱点,就是你们的写在基因中的严格到不可思议的单一配偶制。”lee摇晃着酒杯里血红的液体,惋惜地摇摇头,“宸渊,被所有海妖当成神一样崇拜的海洋之王,竟然爱上了一个人类,还是敌对的人类。这个人类的名字或许你们也听说过rris,当年国家仍然存在的时候,美国有名的年轻将军。” 莫里斯将军,唐逸记得这个名字。 可他不是在迪拜围困一役中为了保护诺阿克教授撤离战死了么? “面向大众的历史资料中记载莫里斯将军在迪拜围困战役中战死了。其实并非如此。宸渊是怎么和莫里斯将军认识的没人知道,但事实是,那一战中莫里斯将军并没有战死,而是被宸渊俘虏。其中过程就不多说了,无非就是莫里斯忍辱偷生,取得了宸渊的信任,私下与人类联军取得联系,然后将其诱骗到了联军的围捕圈里。他也是协助联军定位海妖巢穴,另联军得以向海妖大军投放诺红死药剂的英雄。总之,结果就是宸渊被人类活捉,海妖大军遭到红死病重创。人类联军乘胜追击,用核弹将所有的海妖赶入一条深不见底的海沟中,然后……” 的话没有说完。水银逐渐变得涣散不稳的视线,令他知道他没必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了。 水银早已在那条海沟的底下见过了残留的影像。那被无数惨死的海妖最后的怨恨刻在漆黑的海水和坚硬的石壁中的记忆,是不会那么轻易烟消云散的。 唐逸不明白lee在那边巴拉巴拉讲了半天历史故事还穿插了好多野史是在搞什么鬼,他隐隐猜到宸渊可能跟水银有关系。海妖寿命可达五百年,可是三百年前就被人类俘虏的海妖,现在还活着的几率微乎其微。 想到海妖都是雌雄同体,难不成……水银是那个宸渊和将军生的娃? 那也不对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按照海妖60岁觉醒的时间来算,水银早就该觉醒了。 唐逸看到了水银在身后攥得指节发白的手。这意味着,lee的话果然对他造成影响了。唐逸凝聚力气,用肩膀顶着地面,费力地坐起来。他盯着身旁的海妖,低声唤道,“水银,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个人的嘴有毒!” “谢谢你的赞美。”lee冲唐逸抛了个媚眼,一副很愉悦的样子,“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仅如此,我还要告诉你们。其实当时被赶入马里亚纳海沟的海妖并没有全死掉。他们中有极少的一部分活了下来,凝聚残存的力量,将海妖最后的遗迹建成了一座坟墓。”平等使者的眼神蔓延向前方漫漫深渊的尽头,被酒色染红的艳丽双唇吐露出魔咒般的字眼,“就在这世界上离地狱最近的地方,一直在呼唤着,等待着他们的王回归,向人类复仇。” 唐逸故意嘲笑道,但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呵呵呵,看来你这个前任首席智者编故事的水平不行啊,这么蹩脚的野史你也想用来离间海妖和基地的关系?你费尽心思把水银骗来,就打算这么忽悠他?” 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不相信也没关系,等我们进入挑战者深渊,用自己的眼睛看吧。” 第63章 深渊(6) 距离唐逸被带走已经过了至少三个多小时,罗唯稍稍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活动了一下身后有些麻痹的手腕。他抬起眼睛,看到守在仓房门口那几个正抽烟聊天说笑的叛军士兵。他们的穿着很随意,衣服甚至显得有些破旧,但是他们手里的武器却是最先进的枪械。 这是罗唯第一次跟随战队出来执行任务,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叛军。他在训练营中听说了很多关于叛军的事,教官们告诉他们,这些叛军都是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亡命徒,他们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包括屠杀平民。如今自己却落到了这些亡命徒的手里,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是他现在更担心唐逸。 那些看守他们的士兵不时地看看他和鹤田匠真,发出轻蔑的笑声,仿佛在看什么愚蠢可怜的东西似的。这令他胃里有几分烧灼的愤怒。 他听不清那些士兵在谈论什么,但是却隐隐听到几个字,“海妖……紫头发的……” 罗唯感觉自己的神经瞬间绷紧了。 刚才他和鹤田感觉到了海妖的攻击,但是持续了一阵后就停止了。他还以为是海妖们暂时撤退了。难道说……紫息这个笨蛋被抓住了? 罗唯费力地咽了口唾液,有些担忧地忘了鹤田一眼。后者对他摇摇头,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 罗唯并不喜欢紫息。与哪一只海妖绑定是由利剑里的超级智能电脑决定的,他本以为自己只要努力,最后总会爱上与自己绑定的海妖。可不论在训练营经过了多少培训,不论强迫自己与紫息发生过多少关系,他仍然对那只海妖没有多少特别的感觉。如果他们只是朋友的话,说不定会更轻松一点。 可是紫息却那么喜欢他,只要看到他就会笑得那么开心,好似绽放的矢车菊,眉梢眼角都是跳脱的阳光。 这笑容常常另罗唯有些愧疚感。 愧疚感累积的多了,就变成了不耐烦。 后来他想清楚了,本来绑定就是单方面的,如果他无法回应海妖也是没办法的事。在训练营里教官们也不止一次地告诫过他们,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感情,对海妖可以有一定程度的回应,但不可以投入过深。情感绑定是一把双刃剑,身为海妖的主人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和自制力,否则这把控制海妖的武器最后却可能成为自我毁灭的深渊。在他从战队毕业前,印承闵给他讲了诺兰和玫瑰的故事。他还记得教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记住,海妖对你的感情并不是他们自主选择的,也不是真的。他们只是能思考能说话的武器而已,不要让自己被武器控制,甚至毁灭。” 罗唯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这种道理他早就铭记于心。不过,在这种时候,他却忍不住担心起来。 “喂。”罗唯终于还是说话了,“刚才攻击潜艇的海妖呢?” 最开始那三个聊天的叛军并没有理他。在他重复了三遍问题以后,他们终于带着几分兴味地看向他。 “被抓住了。”其中一个亚洲人说。 另外一个棕色头发人高马大的欧洲人踱步到他面前,把烟头仍在他旁边,伸脚碾灭。那人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看你还是个孩子啊,竟然就已经和海妖绑定了?” 罗唯看向他,“他们在哪里?” “听说海妖的雄性也是可以生育的。”那个人根本不管罗唯的问话,用带着几分猥琐的表情问,“你跟你的海妖做过么?你这么年轻,该不会是被压的那个吧?” 罗唯强忍怒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介不介意我去跟你的海妖玩玩儿?”轻佻的笑声想起,另外两个叛军士兵也调笑起来,吹着口哨。 罗唯刚要爆发,鹤田匠真却冷笑了一声,静静说了句,“你知道海妖杀人的手法,不只是用声音一种。” 那个欧洲人威胁的视线转到鹤田身上,而后者不动声色的冷峻面容上带着的一丝森冷,却莫名另那几个手里拿着枪的叛军士兵有些不寒而栗。 那是属于武|士的危险和杀意。 “海妖的生物能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刻可以从身体的任何地方爆发出来,即使是未成年的海妖一次性爆发的生物能至少有5吨□□当量,并且可以持续数十秒,相当于被反复雷击,你的皮肤会立刻碳化,大脑也会被煮熟。你死的时候说不定还能闻到自己被烤熟的肉香。这就是为什么在海妖被绑定前都被控制在沉睡状态中。” 平缓的语调,却另字句中的森冷更甚。那些叛军的笑容僵在脸上,欧洲人勉强恶狠狠地回了句,“你以为这就能吓住我?!” 鹤田锐利的视线直刺他的双眼,嘴角似有似无地抬起来,“你可以去试试。” 明明是阶下囚的状态,鹤田匠真的气势却硬生生压制住了那三个士兵。欧洲人骂了几句难听的话,借口上厕所离开了。 罗唯感激地看了鹤田一眼,后者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告诫道,“别再乱说话。我们并不是他们的目标,只要保持安静,孔雀和紫息都不会有事。” 罗唯皱眉,“那唐大哥……” “他有没有事我不知道,但……水银很可能才是他们的目标。”他神情凝重,如有隐忧,“之前他们就已经尝试过抓住水银了。这一次,唐逸算是把水银拱手送上了。” “……唐大哥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想多救几个人而已。” “哼,无意的作恶更蠢。”鹤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厌恶,向后靠在墙上。在很多年以前,智能电脑选择的水银的绑定者本该是他,他作为当时训练营中忠诚值最高的队员,拿到过水银的详细资料。 海妖的繁殖主要依靠人工受精,有体内和体外两种。然而水银的诞生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他是无数失败中唯一的成功,无数不可能的概率中绽放的希望。 这就是为什么水银跟其他的海妖不一样。为什么第三基地不愿意轻易牺牲水银。 他不仅仅是个武器,还是一个遗迹。 死而复生的遗迹。 奥古布古巨大的身影穿越过深海密不透风的黑暗,马里亚纳海沟:地球上最深邃的伤疤在它下面无声地张着空洞的嘴,幽幽的人类无法察觉的呼吸声随着海潮涌动。这片海沟是活的,它有着自己的意志,长着空洞的眼睛,在这脆弱的蓝色星球上静静地凝视着沧海桑田的变迁。它是深渊、是永恒、是寂寥、是死亡。在那一万米深的黑暗里,地狱之门正在死寂中张开臂膀。 潜艇开始下沉。 巨大的海沟的背景下,奥古布古仿佛只是一条小虫,摇摇晃晃地在黑暗中沉落。一些颜色暗淡的鱼时而从旁边掠过,远处山峦起伏的沟壑渐渐模糊,光线在黑暗中却照射不到任何东西。 足以压扁坦克的水压作用在潜艇的外壳上,那是生存和死亡唯一的界限。 的房间里忽然响起莫扎特的安魂曲,早已失传的拉丁语悲哀而浑厚,在深海的黑暗中带着几分惊惧和震撼。lee已经命人将他的沙发摆回原位,舒舒服服陷在他的扶手椅中,轻合眼睑,眉目中尽是享受的笑意。而唐逸身上的药效也逐渐过去了,他扭动身体跪坐起来,而水银正侧过头来看着他,虽然无声,却另唐逸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安稳。 只是这安稳中又混杂着一点点恐惧。刚才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并不是不可能出现的。如果水银知道了他心中那些阴暗的想法,知道了他其实连当唐雅替身的资格恐怕都没有,还会关心他么?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lee这个变态到底打算对水银做什么。 就在两人视线交错的瞬间,一阵森冷的战栗倏然如电流一般经过了唐逸的身体。他不由得全身一僵,他看到水银的眼睛也微微睁大,身体明显地震颤了一下。 与此同时,整个房间的灯光闪烁了几下,音乐声也断断续续,被扭曲成了恶魔般的叫声。唐逸听到潜艇某处传来了某种类似于动物的令人不适的嘶叫声,很有可能是之前lee称为小可爱的怪物。 刚才是什么?唐逸对那种感觉有几分熟悉……就像上次和水银在海沟中发生的…… 就好像……他们穿过了什么东西一样…… 可是空气中明明什么也没有。灯再次亮起来,音乐也恢复了从前的慷慨激昂,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但是唐逸听到了,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次声波……变得好安静。 就连潜艇本身发出的轰鸣声也被什么东西吸收掉了,四周的黑暗凝固成了一片死之寂静。 但那并不是全然的无声,还有一些缥缈的、有些像是歌声的声音,渺渺茫茫,盘桓在他听觉的末梢。简直如一声苟延残喘的叹息、一缕即将散去的烟尘。 水银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就是这声音。 他最近一直听到的,溶在每一个水分子间、在每一片海藻的叶片间、在每一块礁石的缝隙间盘桓不去的呼唤声。 睁开眼睛,笑出一口洁白到有些森然的牙齿,“看来快到了。” 最先出现的是光。 在海下将近一万米深的地方,忽然出现了光。 那些光蔓延在西方和东方两道仿若通天的崖壁上,星星点点,千千万万,如天河流会,丝缕盘旋。仔细看便会发现,那是无数散发着幽蓝光明的夜明珠嵌在崖壁上,如繁星萤火撕裂着亘古的黑暗。而后,在那些刀锋般突出的岩石间,现出了建筑的影子。 宛如隐藏在黑暗中的幽魂,几乎与山峦融为一体,但即便这样遥远还是能看得清楚,可见那建筑之巨大。那些独特的飞檐立柱错落有致,无数蜂巢一样的洞口遍布周身,依稀可辨的道路枝桠一般穿梭在峭壁之上。 曾几何时,这里是有人居住的。 这个认知另唐逸心里有点儿发冷。就算是海妖,也不可能在地下一万米的地方存活吧?这种地方,连骨头都会被压碎成粉末。 还有那些自己会发光的珠子又是什么? 眼前的景象太过魔幻,完全没有办法用常理解释。 然而更诡异的还在后面。在深渊正中,他们看到了一棵巨树。 准确的说那不是树,而是一颗已经死去无数年的巨型珊瑚。藻类和灰尘厚厚地覆盖在那比恐龙化石还要巨大的珊瑚虫骨骼上,错综复杂的枝干宛如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张开。在那些枝干上,有一些类似于建筑的东西悬挂着,另唐逸想起了废弃的海妖疗养院中的那颗玻璃树。 难道……疗养院建造成那样,竟是有原形的? 在巨大珊瑚树的四周,还漂浮着一些伞状的巨型黑色建筑,简单流利的线条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现代感,上面隐约可见无数排列整齐的窗口。这些建筑的下面都拖曳着许多跟柔软的“飘带”,如同水母的触须。飘带上挂着一连串精致的圆球。它们如卫士一样悬浮在珊瑚树的四周,悄无声息地摆动着飘带,魑魅一般诡异。 唐逸的嘴巴微微张开,他万万想不到,这么深的地方竟然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不可能的……就算是海妖留下的遗迹,他们当时已经要被人类赶尽杀绝了,怎么可能还有能力造出这样的东西来?说是外星人的秘密据点还比较令人信服。 可是水银却像是失了魂一样站在墙壁前,怔怔地望着眼前雄奇壮丽却又分外恐怖的深海景象。一个被遗落在时间缝隙中的文明,静静地深埋在地心等待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如今终于再一次被看到了。 水银失神地伸出手,去触碰墙壁上的影像。他的手指接触到其中一个“水母”建筑的顶端时,仿若是感应到了他的碰触,那建筑的身体上忽然有灯光蔓延开来。 那些白色光亮透过密密麻麻的窗口透射出来,一直顺着“飘带“蔓延下去,把飘带上的所有圆球都点亮了。紧接着,另外一座水母建筑也以同样的方式亮了起来。光明宛如细菌一样迅速扩散,唐逸在冥冥中听到了什么东西启动的声音。 “欢迎来到海妖最后的避难所和坟墓——归墟。”lee的声音如噩梦一般扩散在水纹的波动里。 第64章 深渊(7) 一座看起来至少已经被废弃了三百年的海下废墟,忽然像是苏醒了一样亮起灯来。那一盏盏的灯光后,难道还有人吗? 是人,还是幽灵? 在这密封的死亡之地,就算是再坚定的无神论者的心智也会受到冲击。那些惨白的灯光后,有多少双空洞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有多少难以理解的呓语正在那些形状奇怪的建筑中发酵?生与死的界限在那些轻柔款摆的水母建筑,山崖上蔓延的石铸高楼和巨大到不可能的珊瑚树之间模糊了。奥古布古如蜉蝣一般随着深海的暗流沉浮在这些巨大的怪物面前,潜艇中所有见到这番景象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安魂曲的哭泣乐章在此时听来格外阴森,就像是在超度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亡灵一样。深寒透过层层舱壁渗入骨骼,唐逸打了个寒颤,而后注意到水银的神态……有点像是那天在归墟下面的样子。 踱步到水银身边,赞叹地望着外面的景象,“真是宏伟的城市,曾经一定也是个繁荣的国度。” 唐逸眼见lee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水银身上了,而他的手脚也恢复了知觉,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到了。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摸入后面的裤袋里,摸出一张低面值的世币。如今这个年代已经很少人用现金了,但他总是习惯性地放几张纸币在裤兜里。那是他在打了几年游击战后养成的习惯。 他靠在沙发的侧面,双手被沙发背挡着,没有人能看见。他摸索着将那张纸币卷成细细的小筒,尽量保持着脸上混杂了惊讶担忧和警惕的神情,看向lee和水银的方向。他讲那根细细的纸棍反手捅进手铐的钥匙眼里。好在叛军用的只是普通的手铐,否则这个办法还真的没用。 纸筒触碰到了锁眼深处那个不仔细感觉根本找不到的小小凸起,唐逸借着巧劲将那个锁扣按下去,顺时针缓慢转动纸筒。在某个点,手腕上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唐逸继续把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lee和水银,门口守卫着两个士兵,那只小可爱并没在视野里,但是那东西的速度他见识过,如果一旦动手,它随时都会出现。 那隐藏在次声波中的渺茫歌声愈发明晰了,是唐逸听不懂的语言,也分辨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倒更像是很多人一起唱出的咏叹调,声声句句,凄婉悲怆。那声音极美,宛如缭绕在银月下雪松林中的一缕青烟,轻灵穿梭,缠绵不去。唐逸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水银的歌声那种震撼身心的惊艳,这声音竟然能给他类似的感觉。 在这声音中,水银冰蓝色的眼眸逐渐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迷雾,并且那银白色还在不断变浓。水银像是被歌声摄住了,空洞的表情,空洞的白色眼睛,头微微扬着,白发无风自舞,空气中有蠢蠢欲动的电流流转碰撞着,能量的气旋掀起了唐逸额角的发丝。 唐逸猛然喊道,“水银!你忘了唐雅了么!” 骤然爆发出的呼喊另水银眼中渐浓的银色退却了许多。那片冰蓝正挣扎着重新找回意识。lee不耐烦地皱眉,冲门口的士兵做了个手势。那个士兵端着枪向唐逸走来。 而唐逸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在那个士兵伸手想要抓他的瞬间,他骤然反手抓住那只手腕,一个回身用肘部狠狠撞向那个士兵的太阳穴。叛军士兵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头昏脑涨往地上倒,唐逸顺手夺过他手里的激光枪,干脆利落地冲着地上士兵的膝弯开了一枪。在士兵惨烈的叫声中另外一名士兵向他开火。唐逸就地翻了个跟头,一路滚到沙发后,手一挥一枪射出,只不过射向的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的lee。 那一枪射中了lee的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西裤。一直谈笑自如的男人终于笑不出来了,痛呼一声跪倒在地。唐逸用枪指着平等使者,怒吼道,“不准开枪!” 那名叛军士兵紧张地抓着枪托,却不敢再射击了。因为唐逸的枪口瞄准了lee的太阳穴。 心里其实一点谱都没有,远远不如他看上去那么笃定凶狠。因为上一次他挟持lee的时候,那些士兵竟然打算牺牲掉他们的平等使者。这说明对于叛军来说某些目的是一定要达到的。在某些任务面前,就算是头领也可以被牺牲。 但是现在他和水银身陷囹圄,无处可逃。叛军应该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首领才对。 唐逸只能这样赌一把。他端着枪,一点点接近lee,眼睛紧紧盯着门口不断聚集的叛军士兵。他站在lee旁边,居高临下瞥着不久之前还不可一世悠闲地抿着红酒听着古典音乐羞辱于他的叛军三大首领之一。唐逸认真地考虑这样要不要干脆一枪崩了他。 秀丽的眉毛因为疼痛皱了起来,却硬生生地笑出了声。那种有点变态的笑声七零八落地从喉咙里迸溅出来,听得唐逸一阵怒气上涌。 “你还真是每次都能令我惊讶。两次栽在你的手上,真是让我越来越对你着迷了。”lee比一般亚洲人浅上许多的琥珀色瞳仁里的邪气竟没有丝毫减少,明明躺在唐逸脚下,却仍然一副自如的样子。 唐逸气得冲着他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还觉得不解恨,又补了两脚。lee在地上蜷缩起来,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了唐逸的蛮力,顿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唐逸这才觉得出了口气,但是紧接着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水银的眼睛已经完全被那种银白色的光朦吞噬了,某种无形的气旋围绕着他周身上下飞旋,禁锢着他下颚和双手的桎梏瑟瑟颤抖,甚至发出了钢铁崩裂的声音。 “水银!”唐逸大声叫着水银的名字,海妖现在的样子让他有些害怕,他害怕那银色的东西会彻底把水银的灵魂吞没,“水银!醒醒!” “没用的。”lee的声音虚弱地从地板上传来,仍然带着几分残存的恶劣,“那是他的本能对他的呼唤。等到他觉醒,不论是唐雅还是你都只是他使命中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罢了。” 唐逸心中的惊惧一霎那转化成为熊熊燃烧的怒火。他一把将lee从地上拎起来,激光枪顶着他的咽喉,从牙缝里狠声说道,“带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lee漂亮的下颚被枪顶得高高扬起,却仍然用另唐逸咬牙切齿的调笑声音说道,“你以为现在我们还走得了吗?” 唐逸的吼声震得lee耳朵嗡嗡直想,“你特么下不下令!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这漂亮脑袋!” 然而此时,从潜艇远处传来了惨叫声。 是叛军士兵发出的惨叫声。 然后又是一声,又是一声……接二连三连绵不断,并且,似乎正在往这边迅速接近。 房间里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空气里的能量愈发浓烈,甚至皮肤上也有熹微的静电流过的尖锐触感。一种阴沉压抑而又无比森冷的感觉正在从远处一点点逼近,那是正在逐渐侵袭的黑暗。 唐逸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舱壁上映射出的潜艇外的景象,他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说不定是有鬼上船了…… 几个士兵屁滚尿流一样冲过来,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词句,“人……人都消失了……” 一个叛军士兵揪着那人的领子用力晃着,“什么消失了,说清楚点!” “就是人突然都不见了!刚才r明明就站在我前面不远,突然就消失了!还有其他人也是!有东西把他们吃掉了,可是什么都看不见!啊!!!它过来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所有在门外的士兵的面容都不约而同被极度的恐惧扭曲了,甚至一多半丢下枪转身就跑。唐逸咽了口唾沫,架着lee往门口靠近。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都看着走廊尽头中的某处,唐逸甚至看到他们的手在颤抖。 这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是什么会令他们害怕成这样? 唐逸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可以看到抢听外的走廊。 然后他突然就明白了,之前听蓝鲸的潜艇兵们讲过的马里亚纳海沟吃人的鬼故事。 他明白了为什么那五个乘坐深水潜艇探索挑战者深渊的潜艇兵都失踪了,但是潜艇却安然无恙。 奥古布古悠长的走廊尽头,很多士兵正在向着他们这边奔逃过来。在他们身后,什么也没有。 但是跑在最后面的士兵突然消失了。前一秒明明还在那里,后一秒突然什么也没有了。就像是……被虚空吞噬了一样,亦或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紧接着又是两个一前一后狂奔的士兵。显然有什么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从潜艇尾部逼近,沿途经过的一切都会被吞噬。 如果说水银的状态和之前看到的水下废城就已经很令人难以理解了,现在的状况则是令人恐惧。被吞噬掉的人都到哪里去了?还存在吗? 在被吞噬的瞬间,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会痛吗? 想要继续存在的本能另唐逸脑中一片空白。就在这个当口墙壁某处一道肉色的东西突然扑过来,竟然是那个用水银的基因和利维坦病毒基因混合的怪物。唐逸反射性地向后闪避攻击,却也不得不放开lee。 下一瞬lee已经不见了。 叛军士兵们充满绝望的叫声响彻整个奥古布古,在那无形的东西即将灭顶之际,唐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要死也要和水银死在一起。 最后关头,他丢掉了枪,转过身冲向水银,紧紧地抱住了水银的腰身。他感受到水银的气息将他笼罩,水银身上释放出的力量令他皮肤灼痛,但却不想放手。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将头埋入水银的肩颈,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当那无形的吞噬之力碰触到人和海妖的身体时,他们都感受到一阵猛然下堕的失重,整个身体被猛地挤压,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移位了。不过这感觉只有非常短暂的一瞬。 微凉的水包裹着皮肤,遥遥的有海洋低沉的长吟飘渺在耳畔。一切都静止下来,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惨叫声,甚至也没有潜水艇本身发出的声音。 但是水银还在他怀里,真真切切,微热的温度。他甚至感觉到海妖轻轻环住他肩背的修长手臂。 海妖手腕上的手铐和嘴上的□□都不见了。 唐逸迟疑着,缓缓抬起头。他最先看到了水银的脸,那双眼睛重新恢复成了浅浅的蓝色,含着一汪浅浅的水色和轻柔,沉默地垂眸凝望。 唐逸抓了抓手指间的水银身上的衣料,像是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他蓦然惊觉自己的喘气有多么粗重,心跳有多么快。在这分外安静的环境里响声震天。 “没死?” 唐逸越过水银的肩膀观察了一下四周。他们在一座高广的圆形大厅里,四面的石墙上刻画着无数的他不认识的文字符号,甚至还有许多壁画。头顶上是半圆的穹顶,有幽蓝的光线透过窗口的玻璃彩绘在地面上斜斜交织成色彩斑斓的影子。地面以大理石铺就,平整但是落了厚厚的泥沙,不见脚印,似乎没有什么人来过的样子。 然而最令人不安的,是这个圆形的大厅除了密封的彩色玻璃,没有任何门和窗户。 这里看起来……是海底?! 可为什么他明明没有穿抗压服,也没有戴海水转化器,却可以自由自在的呼吸?为什么他还没有被海水的压力压扁?他在做梦吗?还是已经死了身在地狱? 水银忽然松开了唐逸,像是骤然感受到了剧痛,单膝跪在地上,额头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抓着头发。唐逸被吓了一跳,慌忙抱着水银的肩膀大喊,“水银你怎么了!你不会是要精神分裂吧!” “吵死了……”水银的眉弯紧紧皱着,一股强烈的头疼刚刚袭击了他,就像被狼牙棒猛地打击太阳穴的那种疼法。他抱怨了唐逸一句,心里却忍不住因为唐逸惶急失措的可爱模样柔软下来。这个世上除了唐雅,竟然还会有另外一个人这么在乎自己,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明明不可能回应他任何东西,这个人类为什么还这么蠢地关心他? 水银将这份柔软压回意识深处,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目前的情况上。他记得自己刚刚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在一团梦境般的烟云里,他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但是此时此刻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明明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啊…… “头好痛……”水银直有种想要以头抢地的冲动。唐逸见他痛苦的表情简直都快赶得上痛经的样子了,心里跟着干着急,一把将水银拉倒,把水银的头小心地摆放在自己大腿上,双手按在水银的太阳穴附近。他记得小时候偶尔受了凉也会有偏头疼的毛病,唐雅就是那样给他按的。哥哥弹钢琴的手柔软而有力道,按起来最舒服了。 只可惜他没有那样一双细腻的手。 他这样一按,水银的身体却忽然紧绷了一下,继而又一点点放松了。 太熟悉的触感,另水银混沌的脑子差点又以为在给他按揉头皮的是唐雅。他及时咬住了嘴唇,没有再次叫错名字。 再叫错,说不定会被这小子暴打一顿吧……水银无声地咧了咧嘴角。 第65章 深渊(8) 头疼在唐逸的指力下减轻了许多,水银抓住唐逸的手腕,示意唐逸可以停下来了。他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周遭环境。空空如也的圆形宫殿,那些墙上的彩绘颜色鲜艳瑰丽,一点也不像经历过几百年岁月碾磨的样子。似乎是水却又可以呼吸的介质弥漫四周,光线因为水纹曲折晃动。 唐逸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脚下被厚重的泥沙覆盖的地面。被他们踩踏过的地方的泥沙如烟雾一般飞散在水中,显露出下面由黑白拼接成的大理石地砖。这些地砖被铺成了某种向中心聚拢的形式,外围是黑色,而中心是白色,看形状有些类似某种花卉,而他们出现的地方则是这形状的最中心。 唐逸沿着墙壁缓步走着,看着那些色彩鲜艳的壁画。那上面画着很多海妖,穿着十分奇特飘逸的华美服饰,而其中一只海妖令他驻足不前,瞪大眼睛。 “额……水银?”唐逸叫了一声。 水银一边走向他一边问,“怎么了?” 唐逸伸出手指头,指着壁画上的一个人形,“这个是不是你?” 那上面画得是一个十分悲伤的场景。一只面容美丽的有着金色鱼尾和蜷曲黑发的海妖似乎是死去了,嘴角一缕凄艳的血色,被另外一只银发海妖抱在怀里。那银发银尾的海妖冰蓝的眼瞳中一片绝望,一颗眼泪凝结的珍珠正从他的下颚滑落。在他们周围有许多身穿类似远古时期人类铠甲的海妖漂浮在空中厮杀着,血色染红了靛蓝的深海。 唐逸的手指头指着的银发海妖,赫然就是水银的样子! 水银的喉结滑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这里还有!”唐逸指着旁边的一副壁画,还是那个银发“海妖”,只不过这一回他身上没有海妖的特征,倒是更像普通的人类,身着华丽的银色战甲,带着许多人类士兵与另外一些背上长着翅膀的人对峙着。 几乎每一张壁画上都有这银发蓝眼的人,有时候是人的形象,有时候是海妖的形象,还有时候背上长着双翼,甚至有一张的寓意似乎是他可以变成长着九条尾巴的狐狸的样子。壁画与壁画之间看不出太多关联性,除了那不断出现的银发人。有一张壁画上那银发人的形象格外高大,刻画精细到简直跟活的人一样,白袍加身,身后圣光万丈,诸天仙神立在彩霞云峦之上正对他进行朝拜,神一般的圣洁庄严。 唐逸微微张大嘴巴,呢喃道,“日了个仙人板板……水银你该不会是邪教首领吧?” 水银没搭理他,他停在最后那几幅壁画前。 第一幅画上是一个人类小孩趴在礁石上,与浮在海面上只露出头和肩膀的银发海妖对视。那个小男孩有着一头罕见的红发。 第二幅中的银发海妖身着银色战甲,身后带领着无数愤怒的海妖正冲上陆地,人类士兵正四散奔逃,高楼大厦在熊熊烈火中坍塌燃烧,黑色硝烟如天柱般远近升腾,黑暗遮蔽了天空。 跟之前的所有看不懂的壁画不一样,这一副刻画的明显是三百年前那场惨烈的海妖战争。并且,之前一直无比精细的画工在这里产生了变化,笔触变得匆忙凌乱,画风粗糙到连人物都有些变形,背景更是一片模糊,甚至到后来已经没有背景了。 第三幅中是一个红发的身着军装的男人含泪将一把闪烁着诡异蓝光的匕首捅入了银发海妖的胸口。银发海妖的眼眸微微睁大,表情说不清是惊讶、不敢置信还是悲伤。他的银发凄艳地飞散在空中,血液从胸口涌出。 而第四幅,没有任何人,也没有风景,没有字符,只有一片红色。 血一样的红色,死亡之神的颜色,铺天盖地弥漫着,吞噬一切。那些颜料似乎是被肆意泼洒上去的,就连地板上和穹顶的饰带上都被溅上了许多红色的颜料,好像是谋杀现场的血迹一般猩红阴森。 这是最后一幅画,在此之后壁画戛然而止,再经过大概十几步才会走回唐逸正在看的那神明一般的壁画前。 明明应该是陌生的故事,水银的脑袋中却蓦然闪过了一连串的画面。 人类少年俊美的面容,与长了银蹼的手指紧紧缠绕的人类手指,在月下礁石听着歌声入睡的容颜,英姿勃勃的身影……以及愤怒的、充满怨恨的表情、床榻缠绵的身体、心脏裂开一般的痛感、被背叛的绝望…… 水银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后退了很多步,呼吸骤然漏掉几拍。 唐逸听到了水银的抽气声,连忙喊着“怎么了怎么了”跑过来。 他看到那最后四副壁画之后,便想起了lee讲述的宸渊的故事。 可如果那红发的是莫里斯将军,银发的岂不就是…… 不可能啊……水银从饲养大厅觉醒才不过十年,那个宸渊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海妖了,那么恐怖的敌人,人类不可能留他活着啊? 各种各样的猜想在脑海中涌现,每一种突然都变得可能了。 为什么基地会那么重视水银,为什么叛军会那么想要得到水银。 如果水银有宸渊的力量,那么谁能控制他,谁就可以得到神的力量。 可到目前为止,唐逸见识过水银的实力。虽然确实强大,但也绝对到不了lee所形容的神之威能的地步。水银到底是什么? 水银忽然急促地说了句,“我们得离开这儿!” 他首先瞄准那个彩绘玻璃发出一道气势逼人的声波攻击,可那足以掀翻一座坦克的声波在撞到本该马上粉碎的玻璃上后却只撞出了一些波纹一般的抖动,波纹蔓延到整个建筑,却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毁损。 水银不甘心,又连续发出数道音波,一次比一次声压更强,更加尖锐。唐逸用力捂住耳朵还是觉得耳朵里面撕裂一样的疼,他大喊起来,“水银!!!停下!!!” 水银不甘心地停止声波攻击,剧烈地喘着气,胸膛急速起伏。这个地方令他觉得害怕,自从他踏进这个地方,就总是有陌生的记忆被灌入他的脑海。那些都不是他的记忆,却一点一点地侵占着他的灵识。 唐逸小心翼翼地接近水银,按住他的肩膀,“你别急,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趴到那扇高大的玻璃窗前,伸出手去触摸。冰冷光华的触感,比一般的玻璃要凉上许多,并且光滑到不可思议,他的手指甚至没有办法在上面停留。 大概是一种他没见过的材料制成的。 他尝试看看窗外的景象,但那些幻彩的颜色外却只能看到缭绕的蓝色水光,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他试着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冲过去撞那些玻璃。结果是——他被狠狠反弹回来,若不是水银一把抱住他,恐怕他会被直接弹到宫殿另一边也说不定。 水银游上穹顶,却也没有发现任何出口。他的声波攻击对这些墙壁没有任何作用,原本能够震塌一座房屋的声潮却似乎被整个空间吸收殆尽了。 唐逸又围着整座宫殿走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的出入口。伸手在那些壁画上东摸西摸,却也找不到什么机关暗格。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唐逸又渴又饿,再也走不动了,便只好靠着墙壁紧挨着水银坐下来。水银有时显得紧张,有时眼神有些抽离,定定地望着穹顶中的某处,视线却仿若穿过了那些穹顶上会发光的珠子,迷失在了无尽的宇宙中。 “你说,这里不会是我们之前看过的那些水母一样的建筑里吧?”唐逸没话找话说,水银那种不稳定的表情令他有些担忧,“会不会这一切都是那个lee的恶作剧?” 水银摇了一下头,却没有多作说明。 唐逸望着他的侧脸,恍然觉得水银正在一点点消散。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光亮正在增强,但是他眼睛里属于水银的部分却摇摇欲坠,那种雾气一样的白色一点点从眼角蔓延出来。 “水银……你怎么了?” 水银的眉梢皱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水银?” 他竟然没有认出来自己的名字。 他看着水银用手抓住自己的头发,面上现出了痛苦的裂痕。那些陌生的记忆如失控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地往他的大脑里猛灌,他只想要阻止那些记忆,却找不到办法。 唐逸抓着水银的肩膀摇晃着,然后双手抬起她的脸颊。空洞的眼神渐渐带上了几分漠然的森冷。 是那天在马里亚纳海沟中看到过的眼神…… 紧接着一阵狂暴的气流突然从水银体内迸发出来,伴随着刺目的闪光。唐逸整个人都被震飞出去,身体重重落在大厅中间。 一层洁白到令人眼睛刺痛的光芒将水银包裹了。那白色的人影蜷缩成了一团,如婴儿一般。水银发出了痛苦的低吼声。唐逸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却只是再一次被那强劲的气场弹开。 仿若能淹没一切黑暗的光明中,海妖慢慢伸展开身体,漂浮到半空中。他的银发张扬开来,五官都在那流华中模糊了,只有一双燃烧一般的蓝眼睛一点点睁开了。可那里面,已经找不到了熟悉的灵魂。 水银要被吞噬了…… 唐逸感觉心脏被揪紧了,他抿了抿嘴唇,把手深入衬衣里面隐藏的口袋中,拿出了那条水银交给他的贝壳项链。他知道这个时候能够把水银救回来的只有一个人。 他并不能确定这条链子是不是唐雅送给水银的,但既然是水银最宝贵的东西,想来也不会是跟别人有关。 他将那条链子挂在了脖子上。小小的宝石蓝色贝壳在胸前随着海水的聒噪无助地翻卷着。唐逸闭上眼睛镇定心绪,再睁开时,目光变得格外平静沉着。 至少是伪装的沉着。 他一点一点接近水银,那海妖凛冽的视线令人心生恐惧,但他还是坚持与他对视着。他站在高高在上的海妖面前,微微仰起头,双手打开,像张开怀抱一样。 然后他开始唱歌。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日居月储,故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他的声音和唐雅是非常相似的,不能确定自己跟唐雅唱的是不是一样,但总归差不到哪里去吧? 这还是第一次唱这首歌,哥哥谱写的曲调,配上几乎没有几个人再知道的远古诗词。幽魅飘渺,轻愁未消,纯净而简单。 海妖的身体似乎震颤了一下,那炙热炫目的光芒,有了一瞬的暗淡,冰蓝的眼眸里,有光芒的火苗在重新挣扎着回来。海妖降落在他面前,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类,胸前的蓝色贝壳流转着润泽的流华,幽暗的光线里平和而温柔的目光,是这黑暗陌生的世界里唯一的慰藉。 一如十年前初次相见的时候。 海妖张开双手紧紧抱住这一团温柔的火,抱得那样紧,像是要把人揉进身体里去。 歌声骤然停了,片刻后,唐逸迟疑着回抱住水银。他苦笑了一下,心想如果这个怀抱是真的给他的,该有多好啊。 然后他在水银耳边说,“水银,坚持住,我回来了……” 海妖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唇际翻来覆去吟念着,“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嗯……回来了。”唐逸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手安抚一样摩挲着水银的背脊,“不会再离开你了……” 但是水银忽然开始拒绝他的怀抱,“可你已经……”水银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哽咽和不信,似乎想要推开他。唐逸猛地抬起头,吻住了那张他朝思暮想的唇,吞下了未说完的话。 是的,即便在潜艇上的那一晚是那么羞|耻,他每晚都在怀念。 明明知道不应该留恋,明明知道自己聪明的话应该赶紧想办法断了对水银的念想,断了这份暂时的执着迷恋。但是在午夜梦回,或者在清晨醒来看到自己裤子上旖旎之梦的痕迹时,他知道自己梦见的是谁。 明明睡在同一张床上,之间只有那么短短的几寸距离,他却连触摸的资格都没有。 再怎么样嘴硬,再怎么样欺骗别人欺骗自己,他都想要再拥有水银,哪怕一次。 他用力地加深这个吻,索取着得不到的爱恋。唇舌绞缠,身体也在相互摩挲。水银的身体此刻格外炙热,也不知道是因为那灼目的光芒还是因为情动的兴奋。欲|望的热度沿着四肢百骸蒸腾起来,血管里的血液也一点点沸腾。两个人相拥着倒在地上,相互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当身体被水银闯入时,唐逸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快乐还是悲伤的低鸣。 他睁大双眼,看着穹顶上如漩涡般展开的花纹,感觉自己就要被吞噬了。 被这份他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痴迷拉入深渊。 第66章 深渊(9) 唐逸从昏沉的睡梦中醒来时,水银正盘膝坐在那副血红的壁画前,身体挺直,长发迤逦在地面上,像雕塑一样安静。唐逸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扯掉了几个扣子的衬衫,一阵阵的钝痛从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传来。他感觉脸上有点发热,从地上坐起来,默默抓住长裤往腿上套。 水银平静的声音幽幽传来,“醒了?” 唐逸嗯了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好吗?” “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吧。”水银的音调平静到有点缺乏感情,他半侧过头来望着唐逸,“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唐逸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是羞耻还是尴尬。他张口结舌,半晌才说出来一句,“你以为我想?要不是看你像要疯了一样……”他的话渐趋于无声,发现水银已经把头转了回去,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唐逸心里一阵愤怒,妈的,上完了就翻脸不认人,装一下热情会少块肉?!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海妖版精神分裂症吧?怎么动不动就暴走?”唐逸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套上衬衣。 水银轻声说,“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看到了什么?” “背叛和绝望。” 唐逸眨巴眨巴眼睛,“能说人话不?” 水银微微仰起头,双眼闭合,伸展着修长的颈项,“这条海沟被海妖称为归墟,因为它很深,就像是神话传说里海中那条无底的大壑。海妖们将死去的海妖安葬在这里,这座深渊之城,是海妖们的死亡世界,也是危机来临时的避难所。三百年前宸渊被他的爱人背叛,被人类囚禁起来。之后人类向海妖投放红死病药剂,海妖们被迫迁入这里。大量的红死药剂被灌入海沟中,几乎另海妖灭绝。幸存的海妖将所有在怨恨中死去的海妖的生物能,还有过往千万年岁月中死去的海妖残留在这世间的生物能聚集在这座死灵之城中,将所有记忆和历史画入这些壁画里。这座城有自己的灵魂,它会吞噬所有经过的人类,同时等待着海妖们信奉的神明降临。” 唐逸嘴巴微微张开,“你从哪知道这么多?” “我说了,我看到了很多东西。”水银缓缓站起身,姿态轻盈优雅,“很多记忆,但都不是我的记忆。如果你不打断我的话,我会看到更多。” 就是这座城一直在召唤他,在命令他,要他为海妖复仇。某种陌生的力量在他的血管中流淌着,整个身体都被充盈着,鼓胀着,陌生又熟悉,好像突然填满了身体里缺失的东西。 “合着还是我多管闲事儿了?”唐逸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极为不爽水银的语气,用力拉着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系起来的衬衫,满身的闷气没处发泄,只好迈着有一点点迟钝的步子去研究那些窗户,看看有没有其他打开的方法,“既然你说你看到了很多记忆,那你有没有想起来唐雅是怎么死的?” 身后的水银沉默着,唐逸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悬到了喉咙上。 “我……似乎看到了一些东西……”水银的声音有些迟疑,“不能说是看到,而是感觉到。” 当他在陌生的记忆中看到红发的莫里斯将军背叛宸渊,将一柄沾染了红死病病毒的匕首捅入宸渊胸口时,那种被挚爱背叛的撕心裂肺之痛与另外一张脸联系在了一起。 是唐雅的脸。 虽然唐雅和唐逸有一样的脸,但是在那个时候水银百分百确定那就是唐雅。 唐雅当时样子十分悲伤和……愧疚? 为什么背叛的念头会和唐雅联系在一起?水银想不明白。 真是奇怪,那么多宸渊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他却像隔着一层雾,就连感觉也是钝钝的。但是在看到唐雅的那瞬间,疼痛却那样真实。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然后唐逸便假装自己是唐雅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吐露最温存的安抚。那种裂痛便随着记忆暂时消散了。可是在他清醒过来之后,一切记忆重又变得清晰起来。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和宸渊的关系,不知道唐雅是不是真的有背叛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在发疯。 他需要找到答案。 水银看着唐逸,伸出手,“过来。” 唐逸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走过去。水银忽然搂住他的腰,低声说,“抱紧我。” 唐逸啊了一声,但是看到水银表情严肃,便咽了口唾沫,迟疑地搂住水银的腰。 水银用手轻轻按住唐逸的后脑,一股清冽的凉意从他的手掌蔓延开来,唐逸不知道水银在做什么,他的脸被水银按在肩膀上,只是这亲密的动作,令他骤然心跳加速。 水银开始轻声哼唱一段旋律。并非攻击性的刺耳声波,轻柔的旋律与他们两人的心跳声和水纹的波动完美融合在一起,似有若无,回旋荡漾。然而在这轻柔中唐逸却逐渐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愈发明晰,随着声波的颤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心跳、他的血液流动、他的呼吸频率,都被那无形的节奏掌控住了。 水银的声音越来越高,那频率的震动也愈发强烈清晰,唐逸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整个空间都在这频率中颤抖,四周的景象如水纹一般剧烈波动起来。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当那共振到达最大幅度时,眼前的景象骤然定格。唐逸感到那种强烈的震颤感停止了,水银的声音也停止了。唐逸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的惊叫,“唐大哥?!” 他一抬头,惊讶地发现罗唯和鹤田匠真竟然正站在那服红色的壁画前望着他们两人。 唐逸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罗唯和鹤田显然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地动山摇,然后唐逸和水银就无缘无故蹦出来了。简直是大变活人。 “我说过,三百年前幸存的海妖集合了所有过往死去的海妖的残留生物能,把这里的空间弯折了。简单来说,有无数个这样的房间存在于不同的空间频率上。只要能找到正确的频率,就能进入想要进入的空间。”水银也不管其他三个人类是不是仍然一脸懵逼的表情,继续说道,“总之先离开这里。” “等等。”鹤田急促地说道,“孔雀和紫息他们当时也在潜艇上。” “这座城是不会伤害海妖的。他们没事。”水银言之凿凿,不容置疑,简直像先知一样。鹤田匠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感觉得到,水银不太一样了。 水银让紫息和鹤田每人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而他自己仍然抱着唐逸。用同样的方法,整个空间摇晃震颤,身体被空间推挤拉抻。 下一瞬,唐逸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奥古布古潜艇之中。还是lee的房间,四面的墙壁映射着外面灯火辉煌却空无一人的死亡之城。幽蓝阴森的光线从那些水母一样的建筑中透射出来,巨硕无比的珊瑚树上覆盖的厚厚灰尘正魔幻一般迅速退却,就像是腐烂燃烧着一样,露出了里面鲜红的枝桠。 此时屏幕忽然一阵晃动,景象被切换掉了。他们面前出现了lee微笑的脸,他的背景是小型深水潜艇的架势舱。 唐逸的拳头死死攥了起来,这个变态果然没有被吞噬。想来当时他似乎是被小可爱攻击了,那怪物可能趁机救走了它的主人吧。 “看到你们平安回来,我很欣慰。水银,重回故土的感觉如何?” 水银冷漠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会知道归墟之城。”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lee意有所指地向着水银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然后打开怀表看了看,忽然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用他那只机械手臂捂住嘴,“哎呀,我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我离开之前,设定了奥古布古的自爆程序。你们大概还有……不到十分钟吧?” “什么!!!”唐逸没忍住叫了出来,“你说谎!”什么样的潜艇才会安装自爆程序啊!他的反应引得lee一阵轻笑,“信不信由你,不过还是快点撤退比较好哦~我和你之间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呢~” 伴随着最后一声轻笑,lee掐断了通讯。 罗唯迅速找到隔壁的舰桥,投影电脑上红色的倒数计时明亮显眼。 这可是一艘核潜艇,一旦自爆,整个海下城市都会被毁灭。 “这个疯子!!!”唐逸咬牙切齿,非常后悔之前没有直接一枪崩了lee。 鹤田马上命令道,“水银唐逸你们先去小型潜艇发射仓准备好深水潜艇,罗唯你和我去找孔雀和紫息!” 接下来的一切都迅速而混乱,唐逸记得自己跟在水银身后用尽毕生速度冲向潜艇发射仓的方位,心中不断祈祷希望还有可以架势的小型潜艇剩下来。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手忙脚乱换上抗压服后他和水银钻入船舱,用尽力气回想出任务之前上过的那些潜艇架势课程,一阵子的乱按乱拨后潜艇终于被启动了。时间越发紧迫,只剩下不到五分钟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其余四人的身影。罗唯刚刚钻进潜艇脚还没落地唐逸就启动了发射系统,在核潜艇爆炸前,他们的小型深海潜艇流星一般从船舱中射出,飞向无尽的黑暗。 就在被爆炸的闪光吞没的前一刻,唐逸发誓他透过深海潜艇的玻璃窗看到了…… 在那深渊之底,在珊瑚树上,在山崖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石质建筑上,他看到了数以万计密密麻麻的人脸。 无数灰白色的脸同时仰起头来,空洞的眼睛遥遥盯着他们,水草一般的发飘舞在即将沸腾的海潮中。 那些……绝不是活人的脸。 一阵鸡皮疙瘩骤然覆盖了唐逸周身。 下一瞬,明亮的闪光将整个深海的黑暗驱逐殆尽,核爆的水流狠狠地撞击在他们的潜艇壁上,剧烈的震颤感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唐逸闭上眼睛,一旦那几层玻璃窗被震碎,他们就会永远葬身在这儿了。 然而气浪只是推着他们迅速远离,留下后面被冲击波摧毁正在轰然倒塌的死灵之城。 第67章 深渊(10) 小潜艇激烈颤动着,仪表盘上的灯光忽明忽灭,不知道什么地方发出碎裂般摇摇欲坠的声响。潜艇里的六个人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系紧了安全带,大气也不敢出。 潜艇的电脑发出警报,报出一连串的系统故障。其中唐逸就听懂了推进系统、定位系统和通讯系统故障,但也足够他闹心的了。没有了这三样东西,他们等于是瞎子一样在深海里漂流,没有办法与基地取得任何联系,也没办法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现在能祈祷的就是潜艇不会出现裂缝,否则他们六个人就全完了。 或者至少他们三个人类就全完了。 等到混乱的警报声和剧烈的摇晃终于渐趋停止,他们四周只剩下一片黑天鹅绒般密不透风的黑暗。罗唯尝试修理推进系统和定位系统,但是由于缺少工具并且毁损似乎颇为严重,他能做到的也只是修复了一些维持生命最基本的功能。罗唯忙得满头大汗,紫息在一旁帮忙,其他人对于机械并不了解,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唐逸已经精疲力尽,默默靠在船舱上闭目休息。潜艇里面只储存了少量的应急食品和饮用水,他们六个人不知道要在这片黑暗里漂流多久,得尽量节省他们拥有的一切资源。 孔雀站在水银身边,望着窗外那灯光的光柱偶尔扫到的一两只颜色暗淡的游鱼,眼神中弥漫着一些莫测的情绪,“那座城市,里面有极为强大的生物能残留。” 水银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孔雀用低压次声波问道,“你知道什么?” 这样熹微的低压次声波,别说唐逸和鹤田匠真,就算是力量比他们稍逊的紫息也难以察觉。发出这样的声波是不用太大幅度活动嘴唇的,所以从人类的角度看他们两个只是并排站着,并未交谈。 水银用同样的低压次声波回答,“你可能不会想知道关于那个地方的任何事。”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爱上了一个人类,你已经习惯了人类给予的一切,你相信人类对你没有恶意,并且没有人类,脆弱的海妖不可能存活至今。你心甘情愿做人类的附属品,从觉醒的一刻就这样坚信的你如果知道了人类用了怎样残忍的方法屠杀了你的族人,把你放到了奴役的位置上,还能心无旁骛地继续以现在的方式生活下去吗? 水银心里一直都有怀疑,可是在那些记忆冲入他脑海中的时候,他还是觉得灵魂都要撕裂成两半了。 从他诞生在这世上的一刻开始,他被告知的一切,有多少是真的? 水银没有说出来这些,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将人类如何屠杀海妖的过程告诉孔雀。在查证他得到的记忆是否真实前,他不想说太多。 “那里是以前的海妖埋葬故人的地方。”他最后简短地告诉孔雀。 “以前的海妖?” “嗯,被人类驯养之前。” 孔雀漂亮的眉头蹙起,“你是怎么知道的?是那些次声波里的祷文吗?你是不是听出了什么?” 水银转过头来看着他。他与孔雀相识十年了,虽然时常跟对方较劲,不过要说海妖之中谁最理解水银,恐怕就是他了。 水银从来都不擅长交朋友,其他的海妖对他总是保留几分本能一样的敬畏,或许是因为他的力量在海妖中除了琉火没有人能够匹敌,或许是因为基地一直对他十分重视,虽然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需要查证一些东西。准确的说是一名海妖。”水银顿了顿,继续说,“你还记得在海妖中间总是流传的传言,说是很久以前有一名强大的海妖,在与一名人类情感绑定后却奇迹般地爱上了另一个人。” 孔雀马上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宸渊……” 水银微微颔首。孔雀的眼睛则若无其事地转向深海,但他的声音却带着惊叹,“宸渊……是真实存在的?” 而潜艇另一边唐逸正昏沉着想要睡过去的时候,鹤田匠真却悄悄坐到他旁边,不动声色问道,“水银怎么了?” 唐逸头疼一样呻|吟一声,想要把脸转个方向,“大哥我现在很累,改天再审问我行不?” “我是认真的。”鹤田专注的视线照射得唐逸不得不睁开眼睛,投降一样说,“好好好,我告诉你还不行。”然后他便将lee讲过的关于宸渊的故事、那布满壁画的奇怪宫殿和水银的表现都说了,当然略过了他冒充唐雅以及后来的那一段。鹤田匠真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看到最后唐逸都有点儿头皮发麻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脸苦大仇深,不过你现在这种表情是会吓坏小朋友的。” 鹤田狠狠瞪他一眼,“若不是你不听我的命令,水银也不会落到平等使者手里,也不会发生这些乱事!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回去自己给自己关禁闭行了吧?” “关禁闭有什么用!如果水银被回收,我看你是不是还笑得出来!”鹤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另唐逸不耐烦的表情一瞬间僵住。 “回收?” 虽然不是很懂这个词,但是光从字面上理解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词。 鹤田带着愤怒的冷笑说,“这么告诉你吧,现在的海妖繁殖主要是靠人工授精,但是水银不是用这种方法诞生的。他是被第三基地创造的,只要基地察觉到他有任何不听话的迹象,随时可以把他回收。回收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不会很美好!” 被第三基地创造?什么意思?唐逸联想到那些壁画,联想到宸渊,眼睛瞪大,却摇了摇头,“不可能……基地一直禁止进行□□技术研究的啊?” 鹤田倒是挺惊讶唐逸这个愣头青竟然还知道□□技术,但是关于细节他不想多说,毕竟那是机密档案,万一哪天被唐逸说漏了嘴恐怕还会连累他的忠诚值。他打断唐逸的思路,断然道,“总之,不想水银死的话,我们不能让安全部知道水银与lee接触的事。” “……”说实话,唐逸有些惊讶忠诚值高上天际的鹤田匠真竟然在暗示他欺骗基地。他简直有点怀疑鹤田是不是在开玩笑或者钓他的鱼。 但鹤田这回明显是认真的,“你想想,lee俘虏了我们,却没有杀掉我们,反而还把我们放了。如果你是利剑里的那些智者,你会想到什么?” 唐逸沉默了。 如果那些智者哪怕只是猜测lee可能告诉了水银海妖灭绝的真相,水银的境地都岌岌可危。毕竟如果真的像他猜测的,水银是宸渊的复制,基地必然会对他存着戒备。发生这种可疑的状况,就算他不被回收,忠诚值恐怕也会一落千丈,甚至被冠上“可疑分子”的标签被日夜监视。 那样的话,水银就完了。 鹤田继续说道,“我们要想一个周全的说法。之前被俘虏后,我的通讯器开着,所以林茂臣他们那边没办法统一口径。现在我们只能说,在被俘虏后我们在三只海妖的掩护下逃跑了,被叛军追入海沟中,不小心撞到了山岩损坏了机器,所以漂流到现在。” “那归墟城呢?基地万一发现它被核爆炸毁了,难道不会知道我们在说谎?” “据我猜测,第三基地应该并不知道归墟城的存在。如果他们知道的话,肯定早就把它毁掉了,也不会留着被叛军利用。” 鹤田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唐逸的心总觉得悬在断崖边上一样。他叹了口气,向后靠在舱壁上,吧拇指的指甲放到嘴里轻轻啃啮着,“我担心,会有人出卖水银……” “罗唯?”鹤田挑起眉毛,“他那么听你的话,会出卖你的海妖?” “不是罗唯。”唐逸看了一眼正在电器仓的舱盖后埋头苦干的年轻人,摇了摇头,“你不觉得,叛军对我们的行动太了解了么?而且为什么他们可以无声无息地接近我们,海下基地的所有的探测系统难道全都失灵了么。最重要的……”唐逸瞥了一眼水银和孔雀的方向,“这两次叛军针对的目标都是水银。” 鹤田轻轻吸了一口气,“你是说,我们队里有叛军的耳目。” 唐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虽然都是和别的队配合执行任务,但是唯一两次任务都参与了的只有十五分队。 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排除掉刚刚加入的罗唯和已经离开的诺兰,不考虑海妖的话,就只剩下唐逸、鹤田、林茂臣和谭明渊。唐逸几乎可以确定鹤田匠真不是奸细,因为他对水银的关心太明显了,这对于一个奸细来说可是大忌。 而且,一个深受日本武士道影响的人,是不屑于当奸细的。鹤田匠真的忠诚值比他哥还要高,简直就是基地培养的完美战士。退一万步讲,鹤田如果要叛变,也应该是打着什么自由崇高的名号明目张胆的投靠叛军吧…… “我和谭明渊认识九年,和林茂臣认识也有五年,他们都是基地和人类最忠诚的战士。”鹤田一本正经地说。 唐逸嗤笑一声,“废话,奸细还能在脸上写上‘我是内奸’啊?” “那我怎么知道内奸不是你?这些事件都是在你加入之后才发生的。” “我特么要是奸细我现在跟你扯这些干嘛?”唐逸切了一声,揉了揉鼻子。其实他自己也不愿意怀疑林茂臣和谭明渊,虽说只认识了半年,但毕竟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就在这时罗唯从电气仓钻出来,脸上黑乎乎的,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开心的光彩。他迅速跑到操作台前按了几个按钮,欢呼一声,“推进系统现在可以用了!” 唐逸笑道,“你小子行啊!” 罗唯骄傲的笑容刚刚挂了一半,就被孔雀泼了一盆冷水,“impressive,不过没有定位系统也没有导航,我们往哪边开?” 于是罗唯被堵住了,紫息在旁边体贴地救场,“可以先升到海面上去,根据太阳辨别方向。” “聪明。”孔雀继续散播负能量,“可是我们的饮用水只够两个人活三天,现在就算排除掉海妖也有三个人挤在这艘深水潜艇里,即便找对了方向也要至少一个星期才能飘到最近的陆地。” …… 鹤田看了孔雀一眼,后者一副“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伤害了小朋友的自尊”的表情摊了摊手,不再说话。鹤田说,“饮用水我们可以按人数每天定量分配,撑上一个星期不是问题。” 唐逸看到水银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海妖将手掌贴在面前的玻璃窗上,眼帘低合,脖颈上的腮微微张开,嘴唇轻启,发出一声悠远绵长的轻啸。声波化作无形的涟漪沿着海潮传扬出去,扩散在丝绒般的黑暗里。他又发出了四五次这样的声音,然后,奇迹一般地,在那深沉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回应般的长鸣。 当那海中灵兽巨大的身影从黑暗中析出的时候,唐逸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发出一声低叹。 鲸鱼那披挂着海藻的庞然之躯仿若一堵高墙在面前沉落,一只平静而苍茫的眼睛透过潜艇的玻璃默默凝视着他们,明明只是一只海中的动物,鲸鱼的视线却有一种在无声无息中震撼人心的力量。那是来自正在死去的星球曾拥有的广袤平和的灵性,仿佛正透过苍茫的时间穿越到他们面前。 水银嘴角拉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隔着几层玻璃,鲸鱼的头颅与他的手掌擦过,从它身体中发出短促的鸣叫,甚至带着几分喜悦和亲切。而后它转过身,向着深海中徜徉而去。它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有意在等他们似的。 水银转过头来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平平常常地说,“不用浮上海面,他会带着我们跟基地的援军汇合。” 就连孔雀和紫息也有点难以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海妖虽然曾经是大海的主人,但那已经是太过遥远的往事。现在的海妖就连在未成年前接触到没有被净化的海水也可能染上疾病死亡,更别说控制海洋中的生物了。虽然他们天性中向往大海,但大海对于他们来说是和人类一样陌生的东西。 罗唯不敢置信地说出了大家都想说的话,“你竟然能召唤鲸鱼?!” 水银平淡的表情没有变,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是唐逸却能在海妖细小到不可思议的神态转变间抓住一闪而逝的得意和骄傲…… 看来水银的灵魂果然还是没有完全被那些记忆吞噬。这令唐逸松了口气。 第68章 孤儿院(1) 唐逸等六人被搜救队找到的时候是在第二天清晨,黑暗之中时间仿佛是凝固的,当搜救潜艇的光忽然照射到眼睛里,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勘探任务被紧急叫停,幸存的研究院和战队队员都已经先行返回基地,海妖战队派出了三十支分队前来巡航搜索叛军的踪迹。瞿岚、十五分队的其他队员以及另外一个其他分队的海妖都没受什么重伤,研究员里韩琦是为数不多活下来的。唐逸等人被直接送回战队基地,接受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后,便被逐个叫去问话。这一回审问他们的不再是齐豫本人,但也都是情报机构的专员。在深海潜艇里唐逸和鹤田匠真已经跟罗唯和三名海妖串通好了,连细节也都讨论的一清二楚,被询问的时候唐逸虽然心里紧张,但看对方的表情似乎也没听出什么问题来。 然而这一次行动中海妖战队出现严重失误,瞿岚也受到了处分,被停职一个月。十五分队在内的所有幸存队员们也都被要求暂时“冻结”,也就是只能进行日常训练,不能接任务,也不能被告知任何其他队伍的行动,就像是被放进冰箱储存起来的状态。 水银被要求回到海妖大厅接受健康和心理状态检查,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期间罗唯让紫息找借口回去过大厅一次打听情况,只听说水银被隔离观察了,有一些海妖专家有时候会对他进行一些测试。唐逸这一星期的心都是悬在嗓子眼的,吃饭也尝不出味道。 好在一星期后,水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当时唐逸正在做引体向上,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如果安全部知道水银脑子里那些属于宸渊的记忆开始苏醒了会怎么处置。当他满头大汗地绷着劲儿把身体往下放的时候,一睁眼,却看到银发海妖就站在他面前,手劲儿一松,当即一屁股摔在地上。水银看着唐逸灰头土脸的样子,嘴角带着几分愉悦提起。 唐逸用胳膊肘撑着身体看着一周不见的海妖,荼白的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过来,银发好像透明的一样镀着一层明亮的光圈。 “……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出现?” 水银微微一侧头,表情无辜,“我出现的很正常,是你太不警觉。” 唐逸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又打量了水银一番,“看样子,你没事儿了?” “我很好。只不过是一些例行检查和询问。”水银的神色间似乎有些疲惫,眼神幽幽蔓延向大海彼端,忽然再次露出了那种带着几分轻蔑的冷笑,“他们好像有点怕我。” 唐逸眨了眨眼睛,“谁?” “那个从利剑来的智者还有他的手下。” 唐逸倒吸一口冷气,“利剑派人去询问你了?!” “嗯。是个次席智者。”水银把这么大的事说得无关痛痒,却着实把唐逸吓出一身冷汗。 水银注意到唐逸一脸的惊恐,微微柔和了眉目间的神色,便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水银的样子。他深处一只手,捏了捏唐逸的肩膀,“放心,我有分寸。他们没有察觉到什么。” 唐逸抬起眼睛看着那双冰蓝眼瞳,满心焦虑不知道从何开口。水银忽然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回去吧。” 晚上,经过了漫长的一个月的任务后唐逸终于又和水银一起躺在那张嵌在睡眠胶囊里的宽大的睡床上。两个人平直地仰面看着仓顶缓缓旋转的星空,中间还是隔着一个人那么宽的距离,但是曾经已经自然而熟稔的气氛,此刻却被一阵尴尬的静寂取代。 潜艇上还有在那间壁画宫殿里发生过的事,令他们之间的关系像一根紧紧绷着的弦。随时都要断了,但是没有人愿意去谈论它。 唐逸翻了个身,背对着水银,将身体蜷缩起来,打算闭上眼睛强行令自己入睡。 但是这时水银说话了,“我想起来了一些片段,关于唐雅的片段。” 唐逸没有回答,但是耳朵已经竖起来了,呼吸也不自觉地暂停。 “我记得他眼睛里含着泪,好像很愧疚一样,对我说对不起。” 唐逸猛地转过身,水银的眼睛如蓝宝石一般在暗淡的星光中闪烁着,难辨情绪。 “对不起?”唐逸问,“他有啥对不起你的?他救了你的命啊?” 水银静静地说,“我不知道,但是那一瞬的感觉我也回想起来了。我当时觉得很疼,心口很疼,好像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坍塌了一样,像悬在半空中然很狠狠摔在地上。” “……你该不会是把别人的记忆和你自己的混在一块儿了吧。你不是说你得到了一些宸渊的记忆吗?” “是的。那座城把很多很多的记忆和知识传给了我。”水银垂下眼帘,“但凡是不属于我的记忆,我都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直接的情绪反应。但是关于唐雅的那段记忆,是属于我自己的。” “……” “你和唐雅在一起长大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逸愣了愣,他意识到水银从来没有问过他唐雅和他小时候的事。 唐逸感觉嘴巴干干的,声音也干干的。他清了清喉咙,低声说,“他很早就懂事了,不爱说话,喜欢看书听音乐,但是别的孩子都愿意听他的,天生就是个领导的料子。”唐逸干笑一声,“他喜欢骂我笨蛋,也喜欢挖苦我,但是也很照顾我,老觉得自己是我哥哥所以我得听他的。如果我不听的话我们俩就常常会打一架。我一直都打不过他,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他一直反对我参军,听说我主动申请当兵以后,他可是着实把我胖揍了一顿。” 他还记得唐雅得知自己主动申请并且成功地被录取入军校以后那火冒三丈的恐怖表情。他不是没跟唐雅吵过架,不过那一次他真的差点以为唐雅会把他杀了。那场暴揍之后,他的一只眼睛肿了一个星期,鼻子也总是断断续续冒血。 唐逸实在是不明白他哥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被分配进普通的学校系统。他是喜欢看书,可也不想在个平静的办公室或者生产车间里度过一生。当兵虽然有风险,但他又不是什么文弱书生,难道他哥就那么看不起他,觉得他一上战场就会被吓尿吗? 水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知道吗,我其实有些嫉妒你。” “啊?!” “唐雅一定很重视你,才会不想让任何人,包括我在内,知道你的存在。他把你保存在他自己的记忆力,这样就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唐逸眨巴眨巴眼睛,“你在胡说什么啊。” “和他绑定以后,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很喜欢照顾我,控制我的感觉。有时候他看着我,我却觉得他在看另外的人。”水银的眼睛里有一片渐渐凝结的阴霾。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去看看唐雅和你长大的地方。” 唐逸哦了一声,又问了句,“孤儿院?” 水银点了下头。 “……那间孤儿院还在不在我都不确定。”唐逸嗤笑了一声,“我都已经多少年没回去过了……” “明天是周末。”水银侧过头来,认真地凝望着他,“带我去吧。” 被水银一双高冷版狗狗眼这样看着,唐逸当然说不出来拒绝的话。第二天清早,他们换上便服,水银穿了一件帽衫,遮住了海妖特有的耳朵和他那一头银色长发。他们乘坐清早一班接送战士们去最近的城镇的中型迷你机在25区转乘悬浮公共列车,望着窗外漫漫黄沙和无数飞掠而过的废弃城市残影。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在燕都附近的一座荒凉的小城里下了车。 这是第15区,属于燕都的远郊。贫瘠的土地随着柔和的地势起伏着,稀稀疏疏的灰绿色灌木和一些有气无力的树木三三两两遍布在那些山丘上。那座小小的城就蜗居在山坳里,灰白色和黑色的建筑像是蒙着厚厚的一层沙土,没有任何明快的色彩。然而这仍然是一座五脏俱全的城市,是两百年前一座城镇的残留。唐逸和唐雅的孤儿院就屹立在城东,是在以前一座图书馆的基础上改造完成。那栋建筑很有时代感,带有几分巴洛克风格的立柱,厚重的墙壁,门窗上有蜷曲的花纹雕刻,跟其他地方那些线条简单形状单一的建筑有很大区别。然而它的年代确实太过古老了,立柱上布满裂缝,一些灰色的藤蔓植物爬满了半面墙壁,很多玻璃窗都破碎了,黑洞洞的像是老人牙齿掉落后的空槽。 唐逸站在孤儿院前,恍然惊觉这座建筑并没有他记忆中那么高大,只不过是座破落的古代建筑而已。 他小时候觉得孤儿院是那样巨大,悠长的走廊仿佛怎么也走不完一样,金黄色的阳光会撒在那些深褐色的木头上,蒸腾起暖融融的光。跟现在这个苍白的、零碎的、可悲的建筑一点都不一样。 或许这就是长大的结果。 院墙比记忆中更加破败低矮,有一块墙壁甚至坍塌了,一些灰色的砖头堆叠在下面。那扇雕花铁门上锈迹斑斑,似乎很久没有人推动过一样。 唐逸伸手推门,听到吱嘎一声刺耳的声响。 院子里荒草丛生,那颗苹果树倒是和从前一样立在原处,光秃秃的枝干伸向天空。唐逸恍然又看到了树下一个小男孩搬着小马扎坐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孩站在他旁边,缓缓转过脸来冲着他微笑。 唐逸眨了一下眼睛,那两个小男孩便不见了。 “果然废弃了么……”唐逸低声叹息着。 出乎意料的是,那大楼正面紧闭的黑色大门忽然泻开一条缝隙,一张苍老到仿佛已经有几百岁的惨白面容从黑暗中析出,推了推脸上的花镜。 “你们找谁?” 第69章 孤儿院(2) 唐逸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容,迟疑地叫了声,“怪老头儿?” 那个老人看着他,迟疑地问,“唐雅?” 唐逸不敢相信记忆里那个虽然脾气怪但是身体矍铄健壮的老头竟然变成了现在这副佝偻枯萎的模样,并且……竟然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脸,虽然认错了人。他眼眶发热,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错了,是双胞胎里比较熊的那个。” 老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唐……唐……唐逸?”不是很确定的问话,眼睛里闪烁着颤抖的光芒。 唐逸点了点头,咧嘴笑了。 老人蹒跚着来到他面前,伸出干涸如枯树般的手似乎想要触摸他,但却只是悬在半空中没有落下去。老人眼神颤抖,嘴唇也在颤抖,“有……有十六年了啊……” 唐逸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梗住了一样。这个老头姓金,没有人知道他的全名,只是因为模样凶神恶煞常常吓唬小孩子,所以被孩子们称为“怪老头”。金老头以前是负责看管仓库和保管那些病毒爆发前的人类遗留下来的书籍的,唐逸小时候常常喜欢趁他不注意溜进那些还未被改造成孤儿院的“禁区”去看书,这老头虽然脾气不好,对唐逸的行为却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候还状似不经意地塞给他一两本书。唐逸则发现老头塞给他的那些书往往非常有意思,写着一些久远之前的神怪故事,常常带他进入一个神秘奇幻的世界,令他看到废寝忘食,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梦在被子里用腕表的光照着偷看。 唐雅跟他的关系也很好,一些古代的乐谱还有覆盖着尘埃的音乐光碟都是他找出来塞给唐雅的。 一晃这么多年竟然就这样飞掠而过,唐逸惊讶于孤儿院的破败。金老头说,他们离开后送来这里的孩子越来越少,孤儿院已经关闭了五年,老馆长也已经退休了,而他自己由于无家可归,所以拿着基地每月发放的退休金继续住在这里,整理整理那些古旧的书籍。 曾经洒满阳光的木头走廊如今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苍白,很多木板都发霉剥落了,露出光秃秃的土墙坯。水银跟在唐逸身后,踩着满地的灰尘经过那悠长的充满记忆的回廊。唐逸会指给他看哪里是他们睡觉的大房子,哪里是洗漱的地方,哪里是吃饭的地方,哪里是上课的地方,哪里是做工的地方。水银的视线扫过残余的几张没有铺盖的钢丝床,想象着幼小的唐雅和唐逸在打雷的夜晚缩在一张被子里瑟瑟发抖。 金老头在曾经的院长办公室,现在他自己的起居室招待了他们,给他和水银每人泡了一杯茶。茶水泛着一股子油腥味,现如今大部分进行体力劳作类工作的人大都只能喝得上这种茶叶。唐逸发现沙发还是以前院长用来招待客人的那几张皮沙发,只是皮子都严重破损,很多地方还裂开了,露出了下面发黄的棉絮。 “你这没良心的熊孩子,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回来看看了?”金老头在他们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把他那用了几十年的烟斗点上,旁边还有一筐他没剥完的青豆。 唐逸这才想起来好像还没有介绍过水银,他指了指身旁仍然戴着兜帽、正聚精会神喝茶的海妖,“他……叫水银,是我朋友。” 水银向金老头点了下头。金老头看着他颜色特殊的眼睛和那几率散落在额角的银发,一边咬着烟斗一边说,“你看起来,像是海妖啊?” 唐逸傻笑两声,“这您都看得出来,眼力太好了!” 但是金老头没有笑,表情反而还挺凝重。他吹出一口烟雾,叹了口气,“看来你也进战队了。你哥呢?” 唐逸顿了一会儿,正想着该怎么说。水银却直接回答道,“唐雅战死了。”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缓慢升腾的烟气盘旋在餐白色的阳光里。 “哦。”老头最后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惜了。” 水银将茶杯轻轻放在玻璃茶几上,认真地问道,“请问,在唐雅和唐逸离开孤儿院后,唐雅是不是回来过?” 唐逸一愣,老头也默默抬起眼睛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到唐逸的时候马上就把他认成了唐雅。”水银扫了唐逸一眼,“十六年,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变化应该是很大的,但是你却马上就能认出来。如果不是你有超出常人的辨识能力和记忆力,那么大概是在近一两年内见过唐雅吧?” 唐逸可没想到这么多,现在想来,确实很奇怪啊? 金老头用力咳嗽两声,似乎是在咳痰一样。等他平静下来后,便点了点头,“的确,一年前他来过。” 一年前,不就是他出事前不久? 唐逸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你见过唐雅?他回来干什么?” “只是说好久没回来了,想回来看看。”金老头的眼睛落在窗外那颗苹果树的枝桠上,“我也没管他,就让他自己到处转了转。” 唐逸看了水银一眼。为什么水银一定要来孤儿院,他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一盏茶过后,水银要求唐逸带他去他和唐雅最经常去的地方。唐逸带他进入所有孩子们一起睡觉的那间大堂,来到第十三个铺位面前。在他们的对面是一扇高大的拱形窗子,原本遮挡的厚重窗帘已经不见了。 他们的床铺已经没有了,墙壁上还残留着孩子们偷偷画上去的涂鸦,一层一层叠摞起来根本看不清画的是什么。唐逸还记得自己也在上面画过一辆坦克。 水银蹲下身来,在那些涂鸦面前仔细看着,甚至会伸手过去敲一敲墙面,亦或是不经意地踏一踏地板。 唐逸怀疑地盯着他,“你到底在找什么啊?” 水银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说过他很喜欢弹钢琴?你们的音乐教室在哪里?” 唐逸见水银语气有些紧绷绷的,整个人都好像一根绷紧的弦。他莫名地有点儿不敢质疑太多,只好乖乖把他带去以前的钢琴教室。那张钢琴还在,只是似乎几百年都没有被用过了一样,被灰尘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像被时光遗忘的古老遗迹。唐逸看着水银泛起琴盖,手指留恋地拂过琴键,那眼中弥漫的温存和眷恋,另唐逸心口隐隐作痛。 唐逸揉了揉鼻子,转身默默出去了。 他随意地点了根烟,推开地下室那扇厚重的门。一股灰尘味道迎面扑来,呛得他打了两个喷嚏。他经过一排排在黑暗中沉默的书架,那上面一排排被时光尘封的古老发黄的书籍在腕表照射的光芒中静静地回望着他。 这是他小时候发现的秘密宝藏。架子上的书并不是每一本都看得懂,但是一些简单的故事书,尤其是那些有漂亮插图的,往往令他心醉神迷。 他所知道的关于海妖的故事就是从这些书里看来的。他还知道几百年前天空常常是清透的蓝色,而大海也是和天空一样的颜色。那时候大地还被绿色的草木覆盖着,郁郁苍苍的一片,到了春天的时候会有千树繁花盛放。那林子里会有梅花鹿出没,有黑熊和灰狼,还有彩色的鸟飞在枝叶和阳光的乱网中。那时候的雾是水珠浮荡在空中,是云峦从天上降落,不用戴上防毒口罩也可以穿行其中。 然而那时候也有一种叫做国家的东西,还有一些叫做宗教的东西,另外一些叫做民族的东西。不同的国家、宗教、民族之间会为了很多种原因相互厮杀,不像现在,所有人类都团结在一起。这是基地从小就教给他的东西。基地告诉人们不要留恋过去,告诉人们虽然病毒很恐怖,虽然环境很恶劣,但是至少人类终于团结在一起,过上了平等幸福的生活。 可是基地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团结吗? 先不说叛军本身,这一次lee袭击海下基地,那些士兵身上穿的抗压服、手里的武器、还有那艘先进到另蓝鲸号都相形见绌的奥古布古,统统都不是叛军以前的武器水准。这些武器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一定有人在资助他们。 有这种实力的,除了基地还有谁? 或许不是第三基地,但是第一第二基地呢? 五大基地虽说是同气连枝绝不相互背叛,但之间还是有微妙的亲疏之分。他们第三基地与第四基地的关系一向比较紧密,准确的说是第四基地依附于第三基地。但是身在北美的第一基地作为最富庶也最早的基地,却一向与第三基地关系微妙,第二基地则一向与第一基地交往频繁。 如果水银果真是宸渊的复制,那么这样一个武器被第三基地攥在手里,第一基地会无动于衷吗? 唐逸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如果第一基地真的在资助叛军,那么整个基地系统不都是一个笑话吗?如果仅存的人类还要相互背叛残杀,人类这样的种族,真的还有未来吗? 心情像是系上了铅球一样沉重,不停往下坠落。唐逸走进了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角落——在墙壁和最后一排书架之间,一扇小小的天窗照射下来一束流光,如黑暗之中降落的一缕天国之梯。他小时候就喜欢躲在这里就着这缕光芒看书,亦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喜欢自己来这里安静一会儿。他像小时候一样背靠着墙壁坐下来,侧过头来浏览着那些耳熟能详的书名。 然而这时他发现一本书有些奇怪。 其他书上面都落了厚厚的灰尘,灰蒙蒙的一片,唯有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看起来十分干净,就像是近期有人动过一样。 书脊上的名字是《山海经绘本》,他小时候最喜欢看的一本书。倒不是因为内容好看,毕竟以他的年龄根本就看不懂。他不过是喜欢里面漂亮新奇的插图罢了。 唐逸伸手将书抽了出来,从书页里掉出了几张泛黄的纸张。 他伸手将那几张纸拿起来,头顶淡金色的光芒照射在流动的五线谱,还有那些熟悉的字迹上。 熟悉到令他呼吸微滞。 那是一首曲子,名叫《柏舟》。 唐逸看不懂五线谱,但是那些歌词,他却是认得的。因为水银唱过不止一次。甚至在他第一次见到水银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首歌。他还记得那带着几分哀愁的寂寞曲调,此刻却化作无声的音符徜徉在他面前。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在颤抖,迅速翻过剩下的几页曲谱,发现在最后一张纸的背面,写着寥寥四字: 生日快乐。 第70章 孤儿院(3) “你不是想当作曲家吗,干嘛不弹弹自己的曲子。” “我正在写。” “切……写了一年了也没见你写出来……” “如果我写出来了怎么办?” “你写出来我就认你当头儿!” “我本来就是你哥哥。” “那只是挂在我们身上的纸条写的,谁知道会不会是搞错了,我们是平等的!” “哼,那好吧。” 明明已经是那么久远的对话,现在回忆起来一字一句却清晰到毫发毕现。一滴液体打湿了手中迟到了十七年的生日礼物,唐逸用力地用手背擦干眼角,将有点颤抖的嘴唇紧紧抿起。 唐雅在死前回来过,特意将这曲谱塞进了他最喜欢的书里,放在他小时候的“秘密基地”中等待他发现。 唐雅是不是早就预感到自己要死了? 如果他真的能够预感到,是不是因为他参与到了什么危险的事件中?这件事,跟水银是否有关系? 一团无形的阴云正在从远处一点一点聚拢到他身边来,可他却看不清那阴云后面隐藏的是什么魔怪。唐逸翻开那本山海经绘本,想要将曲谱夹回去偷偷带走,却发现书本中还夹着另外一样东西。 是一张光碟。 这种东西已经是好几个世纪之前的遗物了,现在就连能够读取光碟的机器恐怕也要去燕都那些稀奇古怪的古董店里才能找得到。 唐逸想了想,把曲谱和光碟揣进外衣的口袋里,然后将书放回原位。 唐逸回到一楼,发现水银正靠在门口的柱子上等他。唐逸猜测,水银要找的恐怕就是他衣袋里面的东西。 可是他莫名不想让水银知道。 他问水银,“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么?” 水银站直身体,淡淡地说了句,“走吧。”便率先出了门。 眼见水银似乎有些郁闷,唐逸心里有那么点儿内疚。但他还是决定等自己先看了那张光碟,再决定要不要让水银知道。如果说在海里那个月他学到了什么,就是水银的精神状况真的很不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暴走。唐逸可不想再用老办法把海妖的神智拉回来了…… 他拉着水银去燕都转了转。以前的歌舞伎町已经是一片焦土,以那条长街为中心的方圆一里都被用警戒线拦了起来,隔几步就有机器警察守卫。唐逸只好带着水银往靠西边的那片位于贫民窟和市中心交界处的板桥街溜达。这条分界线一般的长街是整个燕都治安最差的,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光鲜和俗陋水乳交融,霓虹灯的光彩将整片阴沉的天幕映照得色彩纷呈。 唐逸拉着水银进了一家拉面店。小而破落的门面,长条形的桌子,外面一溜的凳子供客人坐,老板和他的女儿在柜台后面忙活。唐逸一进来便大声叫道,“老板,来两碗酱汤拉面!” 那位大叔一看唐逸就笑起来,“呦呵!好久不见啊!” 唐逸咧嘴一笑,抓抓头发,冲老板的女儿一边抛着媚眼一边抓了张凳子坐下来。那女孩子长得十分可爱,有些泼辣地瞪了唐逸一眼,却冷不丁注意到默默坐到唐逸旁边的水银那张兜帽下的俊脸,脸蛋一下子就红了。 唐逸不爽地伸手把水银的兜帽又拉低了一点,后者莫名其妙地被他拉得脑袋一沉,差点撞到桌面上。 “你干嘛。” 唐逸翻了个白眼,“让你乱放电。” “好像放电的人是你吧。” “我放电你就学吗?你身为海妖别这么花痴好不好。” 水银知道跟唐逸掰扯不清楚,干脆转了下眼睛不说话了。这时候大叔正好把两大碗热腾腾的拉面摆放到他们面前,唐逸从竹筒里拿出来一双筷子递给水银,笑嘻嘻地说,“快尝尝!这可是整个燕都最好吃的拉面!” 水银默默接过筷子,低头挑起一根面条试毒一样放进嘴里。唐逸在旁边热切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不错。” 唐逸心满意足地拿起自己的筷子,稀里哗啦地吃起来,声音震天响。水银看着他夸张的吃相,表情带着那么一点点嫌弃。唐逸瞥了他一眼,满嘴都是面条,含糊不清地说,“看啥啊,吃拉面要声音大才显得有诚意!你那吃相简直像千金小姐似的。” 水银犹豫了一下,终于也学着唐逸挑了一筷子面条用力吸起来。出乎意料的是用这种方法好像确实吃得更加带劲儿更有胃口。听见水银终于开窍了,唐逸吸面条的声音突然又拔高了一个档次,水银也不甘示弱。到后来两个人简直是在进行吸面条大赛,整个小店都是他俩叽里咕噜吃面条的声音。后进来的客人也忍不住跟着吸溜起来,吃面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火朝天。 最后唐逸和水银同时把汤喝了个精光,咣当一声将碗放到桌上。唐逸揉着微微鼓起来的小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儿,冲着水银咧嘴一笑。半面阳光映得他睫毛上流窜着一点金黄。 水银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从海中回来后,他终于再一次露出这种仿若冰峰消解的、有些孩子气的笑容。 唐逸喜欢看他这样笑,他觉得水银笑起来比绷着脸好看多了。 吃完饭后他又借口时间还早拉着水银去街上的一家游戏厅玩,两个人在vr机里面打了一下午的星际联盟,不知不觉从游戏厅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重重笼罩过来,看样子要赶上最后一班从燕都远郊回基地的车是有些太晚了。好在明天是周日,不算违反战队的规定。 两个人在路边随便填饱了肚子,找了一家亮着粉红色霓虹灯的小宾馆打算随便凑合一晚上。他们要了一间标准间,推开门一看,只见床上铺着大红色的被褥,厚重的带着几点污渍的天鹅绒窗帘,从窗外投射而入的粉红色的暧昧灯光,映照得一切都有点儿色|情旅馆的意味。更别提抽屉里还有几张特殊服务的小卡片,唐逸竟还饶有兴致地拿起来看了看,水银在一旁挑起眉毛,似乎有点担心他真的要叫什么特殊服务。 唐逸看着水银的表情噗嗤一笑,“行了吧你,哥哥我这么英俊潇洒才没有这么饥渴。”话音刚落他忽然又想起来在那间圆形宫殿里他是怎么放下自尊饥|渴地迎|合水银的动作,瞬间笑容僵了一下。 不过水银是没有注意到也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摘掉戴了一天的兜帽,散开束在脑后的长发,然后就开始豪迈地脱上衣…… 唐逸咽了口口水,“你……你干嘛……?” 水银已经脱掉了帽衫,开始解衬衣的扣子。苍白但坚实健硕的胸肌一点点裸|露出来…… “洗澡。”水银简单直接地回答。 唐逸的语气里有那么一点失望,“哦……” 水银脱掉靴子甚至连长裤也脱掉了,就这么全身赤|裸走向浴室,进门前看了他一眼,“你流鼻血了。” “啊?!”唐逸手忙脚乱擦鼻血的时候,水银咣当一声关上了浴室的门,不多时就传来了哗然的水声。 唐逸忍不住开始想象水银沐浴在水蒸气里、睫毛上挂着水珠、长长的银发缠绕着身体曲线的景象……他赶紧仰起头捏住鼻子,蹒跚着走到浴室门前瓮声瓮气喊了句,“那个……我出去买包烟!” 听见水银嗯了一声,他赶紧逃出房间。 出了旅店的大门,他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浓稠的空气,又长长呼出去。为什么在那只海妖面前就总是出洋相呢?为什么就不能一直保持酷酷帅帅**的样子?唐逸叹了口气,暗叹自己真是没用,然后摸了摸裤袋里的光碟。 不论如何这样跑出来水银应该不会疑心他有别的目的吧。 他从主街拐入一条小巷子,里面有一些地下买卖非法古代书籍或电子产品的店铺亮着一盏盏颜色暗淡的霓虹招牌。他随意选了一家进去,货架上堆满了影影绰绰的货物,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店主翘着二郎托坐在柜台后面拿着平板电脑看书,唐逸嘴里叼着烟,倚靠在柜台上问道,“借用你的光碟播放器多少钱?” 老板看了他一眼,“一晚上六十。” 唐逸从裤袋里拿出几张纸钞。他习惯在身上留着点现金,毕竟总有些交易是不希望被基地探查到的,“我就想在你这儿看。” 老板带他进入到内间,又从内间进入另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面似乎被改造成了一个迷你影院,一面大大的屏幕,一张破旧的双人沙发,墙边的架子上堆满了光碟,很大一部分都是冒着一定风险从旧城区里找回来的,记录了过往辉煌年代中那个早已遗失的世界的残影。唐逸以前在军校的时候时常和苏函溜进类似的小商店来看那些老电影,一看就是一晚上。老板确认他知道如何使用dvd放映机后便离开了,唐逸将门从里面反锁,然后将在孤儿院找到的光碟放进机器中。 随着那方块形状的机器响起运转读碟的吱吱声,原本蓝色的屏幕闪烁一下,然后出现了影像。 屏幕上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沉静如水,一如记忆中的模样。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他,另唐逸产生了真的正在被哥哥凝视的错觉。 “小逸,等你看到这张光碟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是唐雅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平稳不带感情,甚至没有一丝丝的惆怅或恐惧。唐逸感到一阵战栗从脊背攀爬而上直冲后脑,心跳骤然加快,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他猛然意识到,唐雅死亡的真相,以及水银身份的真相,可能都在这张光碟里。 第71章 孤儿院(4) 唐雅说完第一句话后,忽然微微垂下头,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唐逸却莫名感觉到一阵淡淡的伤感透过屏幕蔓延出来。屏幕里的人停了一会儿,才再次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 “我不在了以后,我猜安全部已经找到你把你调入海妖战队了吧?你应该已经见到水银了吧?如果你们两个现在在一起看这段视频,我要向水银说句对不起。你的突然觉醒包括后来与我相遇,进而与我绑定,都是在我的计划之中的。目的,是要采集你身上的dna样本,观察你的行为模式和性格,同时潜移默化向你灌输对基地的怀疑。我的任务是将这些数据汇报给自由同盟……” 唐逸懵了一下,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自由同盟? 什么意思?哥哥为什么要向叛军汇报? 是不是口误?还是自己听错了? 唐逸按了快退键,重新又听了一次,然而听到的还是相同的四个字。 说完这一段之后,唐雅又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是的小逸,你没听错,我是叛军安插在海妖战队的奸细。目前海妖战队里面像我一样的人还有五个,我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几个。从在孤儿院起,我就已经加入叛军了。你还记得老院长吗?他就是自由同盟派秘密安排进孤儿院,目的就是要接手我们两个。他们需要在我们两个人中选择一个来执行接近水银的任务。” 老院长……当然记得,那个虽然有时候很严厉但是也可靠慈爱的老人。他是……叛军派来的? 唐逸忽然开始怀疑这张光碟的真实性。 因为这些信息太虚无缥缈了。先是唐雅跟他说他是叛军,然后老院长也成了叛军。这都是什么鬼?再说为什么叛军要费尽心思接近他们两个? “小逸,接下来我要说的,听起来可能会很虚幻。但是我说的字字属实。当你听完之后,就会明白我之前为什么那么反对你加入军队。我希望在你听完之后,可以尽快抽身,离开海妖战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宸渊这个名字,不过你一向对海妖着迷,多半是知道的。他是三百年前进攻人类世界的海妖首领,也是海妖信奉的神明的“降世”。他拥有难以测量的强大生物能,但由于被与他情感绑定的莫里斯将军设计,被人类活捉了。而后诺阿克将他囚禁在秘密研究所中,用稀释的红死病试剂控制他的生物能,对他的力量来源进行研究。然而基地不知道的是,在被囚禁的过程中,一名看守他的人类士兵,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甚至发展成了爱情。 这名人类士兵的名字不曾被历史记载。他叫秦陌,当时大概也才二十岁。他负责看守海妖的同时还要按照时间强行给海妖注射药剂。每天看着透明牢笼里被红死药剂折磨的美丽海妖,心中不忍,便偶尔会偷偷将药剂换成生理盐水,陪海妖说说话,偷偷从外面带一些吃的或者书籍一类的东西。虽然宸渊一开始非常冷漠,甚至对他带着很强的敌意。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后,海妖发现自己依赖上了这个温柔的人。宸渊是现在知道的唯一一个有能力爱上第二个个体的海妖,他对秦陌产生了感情。 秦陌企图帮助宸渊逃跑。他成功带着宸渊跑出了研究所,在不同的城市里东躲西藏了一年多,却终究没能成功接近大海便被抓住了。宸渊看着秦陌中枪倒地,他以为秦陌死了,便通过强行释放体内所有残留的力量,与所有的追兵同归于尽。当时他释放的能量相当于两枚核弹同时爆炸,好在当时发生冲突的地点没在城市中心,否则整个纽约都会被夷为平地。 后来宸渊的遗体被回收,被收藏在诺阿可的海妖研究中心里。而秦陌却奇迹一般存活了下来,半边脸都被烧毁了。他改名换姓苟且偷生了一段日子,而后开始在网络上将人类虐待海妖并进行种族屠杀的所见所闻发布出去,自然是遭到了政府的封杀。当时的政府并没有把他当成威胁,不过他的文章还是被一些人看到了,并且有了第一批追随者。 利维坦病毒爆发后,秦陌建立了一些避难所,追随者骤然增加,这便是自由同盟的前身。不过秦陌一直没有正面和政府力量对抗,这才另得他的组织得以悄然发展壮大。 在秦陌时代克|隆技术的研究正如火如荼,他确信政府一定会想办法在未来复制宸渊。毕竟那样的力量如果能够被理解掌控,等于是拥有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武器。而他也在临终前留下一道遗愿——等到克|隆技术成熟之后,把他也复制出来,让他能够再和宸渊见面,让他把宸渊和其他海妖从人类的控制中解救出来,完成前一世没能履行的诺言。 说道这里你大概也能猜到了吧?水银为什么特殊?为什么安全部这么重视他?因为他是宸渊唯一的成功复制。人类在掌握了比较先进的克|隆技术后一次次尝试复制宸渊,但全都失败了。甚至于利剑一度认为宸渊是不可能被克|隆的。但是水银的出现打破了僵局。在水银之前和之后都再没能出现新的成品。在得知水银的出现后,自由同盟马上开始着手秦陌的复制。目的自然不只是为了完成第一任首领的遗愿,而是为了得到水银的dna样本并且想办法策反他。因为宸渊死的时候已经第二次绑定给了秦陌,所以从他的脑细胞dna复制出的水银很可能对“秦陌”的克|隆体有潜移默化的依恋,控制和绑定都会更加容易。” 说到这里,唐雅停顿了片刻,叹了口气,拿起一张照片凑到摄像头面前。 那张照片上是一张古旧的彩色相片,上面是一个笑得十分灿烂身着美*装的青年,眼睛笑得弯弯的,简单而温柔。 唐逸按了暂停键,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那个青年,长得跟唐逸和唐雅一模一样。 或者说,如果连神情也算进去的话,跟唐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唐逸近乎麻木地再次按下播放键。 “这张照片上的人,就是秦陌。这是他在世上仅存的几张照片之一。”唐雅将照片放下,沉静的双眼认真地凝望着唐逸,仿佛真的就站在他面前一样,深深地看入他空白一片的大脑。 “我们,是唯一两个成功的秦陌的复制品。在我们之后,秦陌残留的遗体在一次基地对自由同盟的轰炸中被销毁了。” 唐逸手中的遥控器不知不觉掉在肮脏的印花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响。 “执行“秦陌”克|隆的人是从第三基地叛逃的利剑研究员,她的名字叫……唐情。是她将我们从自由同盟带了出来。”唐雅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眼帘低垂。他再抬起头来,看向摄像头的表情融化出几许温存留恋,他说,“小逸,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双胞胎兄弟。” “胡说……”唐逸似乎忘了自己只是在看一段存留下来的影像,大声地反驳着唐雅,“你一定是在耍我!你从小就喜欢嘲笑我耍我!” 然而唐雅并不会回应他的质问,只是继续说道,“我们两个的资料存储在自由同盟的资料库里,现在我将它存在这片光碟里,只要你播放dvd的机器有wifi刻录功能,在你运行这盘光碟的时候资料便已经加密传输到你的个人文件夹里了。我们两个人被命名为‘”,唐雅轻笑一声,“倒是很贴切的名字。” 唐逸捡起地上的遥控器,用颤抖的手再次按下暂停键。他打开腕表的激光投影,打开自己的个人文件夹。在数不清的folder最下面有一个新出现的未命名文件夹,点开后需要输入密码。 唐逸试了他和唐雅的生日、唐雅的名字、自己的名字、孤儿院的名字,但统统都不是。他忽然想起了那几张跟这片光碟夹在一起的曲谱,于是迟疑着输入柏舟的拼音。文件夹被打开了。 首先出现的一个人的影像。那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气质严谨而优雅,梳着整齐的发髻。她用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说道,“我叫唐情,是的主要负责人。今天是2482年七月三日,经过五年的反复尝试,今天我们终于得到了五个成活的克|隆胚胎……”她继续用许多唐逸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解释着,在她面前漂浮着五个小小的人类胚胎,大概才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样子。唐逸迅速滑动手指,跳过前几个文件。到中间的时候,唐情的表情比之前显得十分激动。她说,虽然五个胚胎只有两个成功发育,不过这两个胚胎都非常健康,再过大概三个月就可以从子宫瓶中取出,放入暖箱内了。唐逸又往后滑动几下。他发现唐情的表情从兴奋逐渐变化到多了几许温柔。他看到她坐在两个婴儿的暖箱前,像个母亲一样轻轻地隔着暖箱的玻璃抚摸着婴孩的面庞。她甚至给两个婴孩起了名字,并且冠上了自己的姓氏,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她的孩子一样。 然后,那些母性的温柔逐渐被担忧取代。 翻到最后几个文件的时候,一份文件显得有些不一样。唐情并没有上来就像之前那样汇报日期时间,而是沉默地“望着”唐逸,半晌,才忽然说了句,“下星期他们就要将两个孩子带去‘arena’了,他们从懂事起就要经受严酷的训练,然后在他们十岁的时候,他们会被要求相互厮杀。唯有活下来的那个有资格被送入基地,执行的最终任务……这样真的对吗?唐雅和唐逸……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孩子而已……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分文件中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冷凝,准确严谨地汇报着复制体的状况,并不断提到arena这个词,在最后一份文件中,她在例行公事般地汇报完婴儿的状态后,忽然冷笑了一声,对着镜头说了句“*youall”,而后整个文件夹忽然自动销毁。一阵燃烧般的闪光后,那个未命名文件夹已经不见了。 阅后即焚,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唐逸一个人坐在阴暗的光线里,怔愣地瞪着在腕表的光束中闪烁的其他文件夹。 他把有些空茫的视线重新凝聚回唐雅的面容上,他忽然有些不敢继续听下去了。 复制……秦陌……唐情……相互厮杀……接近水银…… 太离谱了吧?他不过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一个熊孩子,明明孤儿院里那日复一日的生活才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却像隔着一层辽远的雾气,手一挥就散化了。 难道这份文件夹里所描述的,才是他本来被设定的人生么?他和唐雅根本不是兄弟,而是生来要为了生存权相互厮杀的对手? 所以……他是本应死去的那个孩子么? 唐逸不用再继续往下看,一些事情他也能猜到了。 唐情不舍得他们两个被送入“arena”,于是偷偷带着他们两个逃出自由同盟基地,将他们放在基地的边境,由基地的士兵捡到后误认为是双胞胎,送进了那间他熟悉的孤儿院。 而后或许是叛军对唐情刑讯逼供,或许是他们得到了别的消息,知道了唐雅和唐逸在孤儿院里。但是一旦进入基地,再想带着婴儿出去是非常困难的,加上两个婴儿都已经被登记入利剑的电脑系统,一旦出境都会有记录。于是叛军便改变策略,将自己的人送入孤儿院,掌控那两个孩子。 然后唐雅被选中成为执行任务的人。 唐逸不敢再继续看那张光碟了。这一晚上他听到的已经够多了,而且出来了这么久,水银恐怕会开始起疑了。他将光碟从机器中拿出,心中知道最好的处理办法是将它销毁。可是……他毕竟还没有听完唐雅的话。 这毕竟是唐雅的遗言…… 他想了想,还是把光碟收入衣袋中。 就算这是唐雅告诉他的,有些事他还是需要亲自验证。他的手在衣袋里紧握成拳,身体蓦然觉得瑟瑟发冷。出了小店的门,外面依旧喧嚣的世界忽然变得面目全非,就连夜晚被霓虹染得缤纷的天空也前所未有地遥远黑暗。 第72章 丛林任务(1) 唐逸回到旅店的时候水银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窗外的灯光为他散落在床榻上的银发洒落一层流华。唐逸坐在他对面的床铺上,沉默地望着水银陷在绵枕中的睡脸。 他有点心疼水银。 如果海妖知道唐雅与他的相遇都是一场设计,如果他知道唐雅与他绑定不过是一场阴谋,他会多么难过? 果然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唐雅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是被叛军杀死的,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人?唐逸猜这些答案就在后半段光盘里。但是他怀疑,自己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吗? 如果没有看到这张光盘,日子也还会继续,他还是那个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是在小三十岁前挤进海妖战队的幸运儿。他信仰基地的领导,叛军是他的敌人,或许有一天他会死在战场上,就像他最好的朋友一样,但至少这样的人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就连他一直羡慕嫉妒又不得不崇拜的唐雅也突然变成了叛军,还说他们两个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双胞胎兄弟,而是三百年前叛军始祖的复制品。 所以他不仅是唐雅的影子,还是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古人的影子。 唐逸苦笑一声,感叹自己果然就是个当影子的命啊…… “你在笑什么。” 水银的声音吓得唐逸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你……你不是睡了吗?!” 海妖并未睁开眼睛,只是用慵懒的声音吟道,“你开门声那么大,聋子也会被吵醒。”他翻过身来,用手捋开额头上的发丝,侧过脸来懒懒地将眼睛掀开一条缝隙看向唐逸,“你去哪了?这么久。” “买烟啊。”唐逸从裤兜里掏出来一包烟晃了晃,“顺便随便在外面逛了逛,毕竟那么久没进过城了。” 水银的视线描摹着唐逸的眉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正透过那熟悉的面容寻找另一个影子。唐逸有点不舒服地侧过脸。 “今天的孤儿院,就是你和唐雅十岁前生活的地方。” “嗯……” “那时候,会觉得很孤独吗?” 唐逸抿了抿嘴唇,“还好。有唐雅在,还有很多其他的孤儿。” “唐雅很少跟我说他小时候的事。我今天终于见到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了,可还是觉得很不真实。”水银梦呓一般说着,“我总觉得他大概会是个很孤独的孩子,因为谁也没办法了解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唐逸心想,谁又不是同样孤独呢?这世上哪有人可以真的了解另一个人在想些什么,语言是多么贫瘠苍白的东西,充满了欺骗性。人生在世就是注定孤独。 不过,唐雅确实是一个谜。就算是从小长大的他也读不懂他。 明明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的复制。 唐逸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水银,你今天为什么一定要去孤儿院?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水银从床上坐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着指间轻薄的银蹼,“在深海里,我想起了一些以前被遗忘的东西。其中有一段记忆,是在我和唐雅执行最后那次围剿海下叛军基地的任务前。有一次唐雅悄悄离开了一天,他带走了他最重视的一只密码盒。那盒子他一只收在他的个人保险柜里,就算是我也不能碰。他那一次离开后,在清理唐雅的东西的时候我没有再看到那只密码盒。” 密码盒……里面装的是不是就是那张光盘,还有那几张曲谱? “你怀疑密码盒里有关于唐雅死亡的真相?” “只是直觉。”水银似乎不想多说。 “那你怎么知道他把盒子带去了孤儿院。” 水银抬眼瞥了唐逸一眼,“因为我猜,如果你对他是那么重要的人,他很可能是把那只盒子留给了你。而你们两个羁绊最深的地方,就是你们一起长大的地方。” 唐逸一愣,不知如何回话。 水银幽蓝的眼睛深深地摄住他的心神,在暗淡的房间里仿若两点灵异的星光。他微微向前倾倾身体,唐逸感受到一阵无形的压迫,“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 “……没有啊,我能找到什么。” “不要瞒我。”水银带着几分冷凝的神情,似乎已经洞察一切。唐逸心头不自觉一阵发颤。 “我特么真的什么也没有啊!你让我找什么啊?” “……” “不信你搜我身!”唐逸干脆把烟头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按灭,站起身来张开手,一副请便的表情。水银凝视了他一会儿,竟然真的站起来,走到唐逸面前,表情带着一丝丝挑衅。 两个人之间只有寸厘之遥,相互连脸上的毛孔都能看得清楚。水银的手隔着衣料也散发着淡淡的凉意,沿着唐逸肌肉的曲线挪移着。 唐逸觉得胸口有蝴蝶振翅般的酥颤感,被水银触碰过的地方起了鸡皮疙瘩,一阵阵莫名的炙热在清凉过后迅速燃烧起来。水银紧紧盯着他的双眼,手却肆意地抚摸着他的身体,拂过他的胸肌、腹肌、窄腰、挺翘的臀|部、坚实的大腿…… 唐逸低低咳了一声,惊觉自己声音暗哑,“喂……你该不会是在趁机吃我豆腐吧……” 水银垂眸望着他,长长的睫毛敛去了几分一闪而逝的柔软,“有时候……我想,如果绑定给你的话,会不会更容易一点……” “……啊?” 水银却没有再说第二次。唐逸简直要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水银忽然放开了他,倒回床上背过身去,“我相信你了,睡吧。” 唐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被水银触摸过的地方还因为残留的触感而炙灼着。他发了一会儿愣,才哦了一声,脱去衣服钻入被子里。 他用被子将头紧紧蒙住,一种深深的惭愧缭绕在他头顶。水银说他相信他,但他却辜负了这份相信。 不过他也在暗暗庆幸,还好他将光碟和曲谱存在了另一个地方。谁能想到这只海妖竟然真的来搜他的身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唐逸开始利用加了密的限制网域查关于老院长、关于唐情、关于□□的信息。如他所想,唐情的一切信息都已经被删除了,老院长的资料倒是很齐全,从出生到现在退休赋闲在距离15区最近的16区中,基本看不出什么可疑的资历。但是唐逸注意到老院长在四十岁之前都是在第一基地度过的,四十一岁的时候才移民到第三基地。 而□□技术的资料也是少得可怜。每一份资料上都写着:基地限制□□技术的发展,认为其将对人类的生存造成威胁和损害。 唐逸发现水银回海妖大厅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虽说海妖可以随时回海妖大厅,但是一般的海妖在绑定后一周也就回去一次,像水银一周回去两三次这么频繁已算是少见的了。更何况,以前并没觉得水银对那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依恋。 唐逸问过水银回海妖大厅做什么,海妖便只说是喜欢那片净化海水里的安宁。明显是不想说太多。唐逸也就没有继续追问,毕竟水银不在,他才有时间去核实唐雅告诉他的那些“真相”。 而这段期间,第三基地的风向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最开始是在新闻中出现了关于第一基地或者第二基地的□□。虽然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明显媒体开始着重表现关于第一基地和第二基地的负面图片,比如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们、富人和穷人的强烈对比、亦或是关于第三基地去第一第二基地旅游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新闻。 冲突的开始,是第三基地报到第一基地击沉了一艘误入第一基地海域的第三基地渔船。虽说很可能是第一基地误将渔船当成了叛军的船只了,毕竟那只所谓的“渔船”上面竟然装备了一些武器。也有可能是在第一基地发出警报后渔船并未作出适当的回应。总之,那第三基地的渔船被击沉了,船上的十几个人全部遇难。 唐逸觉得这个新闻有些怪怪的。如今海洋重度污染,鱼类大量灭绝,什么样的渔船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捕鱼? 但不论他如何想,这个消息还是另整个第三基地都沸腾了。所有人都在指责第一基地违反了人类法,是对基地系统和整个人类的背叛。而第一基地则坚称是渔船自己不回应警告,也不表明身份。双方的居民在网络上相互谩骂,各种阴谋论满天飞,就连骆建章首长也亲自出面,强烈谴责第一基地的行为。双方关系一落千丈。 战队里也开始流传与第一基地交恶后,最终可能会掀起基地之间的内战。 相反,关于叛军的报道倒是少了很多。 对于海防的需求增加,海妖战队中有一半的队伍都会被派出去执行某些巡逻监视任务。但是十五分队却一直处于冷藏状态,不能接任何任务。明明就连瞿岚都已经副职了,他们却还是只能每天例行公事一般训练,然后在宿舍里打发时间。唐逸正跟林茂臣带着vr眼镜拿着拖把当剑用满屋乱砍“僵尸”,鹤田在一旁擦着武|士刀,孔雀在他旁边看书,罗唯正在利用室内的单杠做引体向上,紫息在和灰烬下棋,而谭明渊一如既往在厨房研究他的“令人感动的爱心料理”,而水银昨天晚上在海妖大厅度过,现在还没有回来…… 所有人都觉得有点无聊。在其他队伍都在不同的任务之间穿梭奔忙的时候,他们却只能这样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唐逸却猜得到,大概基地意识到了有人在打水银的主意,不敢再轻易把水银派出去。 然而休息厅中的大屏幕却忽然自己亮起了,总队长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 “十五分队集合。” 不到一分钟所有人和海妖已经并列一排在大屏幕前站好。通常总队长用这种表情出现的时候,就说明有任务了。 闲了将近三个月,总算是可以活动一下筋骨了。 第73章 丛林任务(2) “这次的主要任务是监视第二基地的在西方边境的动向。有情报称,第二基地和第一基地与叛军有所往来,常常在大咸水沼泽附近接头,我们将在沼泽附近潜伏一段时日,收集情报和证据。” 大咸水沼泽在第二基地和第一基地之间的无人区内,原本是北欧的陆地被上升的海平面淹没而成,是一片如海洋一般广大的湿地。那里气候闷热潮湿,虽然生有一些植物,但大都是红树林,里面藏着一些罕见的带有病菌的蚊虫,并且由于茂密而广泛的分布特丹,很适合一些逃犯或者危险分子藏匿其中从事非法活动。 如今基地之中的城市都是一小区一小区地散落在仅存的陆地上,中间大片大片的荒地都只能靠悬浮列车的轨道勾连。像大咸水沼泽这种地方方圆百里恐怕都找不到半个人影。要在那种地方呆上十天半个月着实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 林茂臣的脸垮了下来,其他人的兴奋也消磨了大半。原本以为会分派什么刺激的任务给他们,结果只是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蹲点…… “任务信息已经传输入你们的个人文件夹中。这一次,我会与你们一同行动。” “哎?!”唐逸忍不住发出讶异的声音。听起来这并不是什么紧急任务,为什么总队长要亲自跟他们行动啊? 姜延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简单地说了句,“你们准备一下,明天早上五点出发。”而后便断了线。 众人面面相觑,林茂臣讷讷地说了句,“妈呀……总队长也要来,这下没好日子过了……” 罗唯问了句,“为什么?总队长很恐怖吗?” 林茂臣哭丧着脸,“不是总队长恐怖,而是他身边那只海妖……” 那只海妖……貌似是叫琉火吧?唐逸记得那金色的华丽海妖,看起来确实很危险的样子…… 蓝隍劝慰道,“好啦好啦,谁让你背后说总队长坏话还被他听到了……” “那他也不用对我使用‘魔音灌耳’这招吧?!”林茂臣一副心有余悸的惊恐表情,死死抱着蓝隍的腰,“怎么办我要回家~~~” 唐逸低声问孔雀,“魔音灌耳是什么鬼?” 孔雀忍着笑凑到他耳边说,“就是把一段特殊的旋律灌入你脑子里,然后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内你脑子里会不停地回放那一段旋律。这可是琉火的绝招。” “……这很可怕吗?我有时候听音乐也有这种情况啊?” 谭明渊这时候插了句话,“你那种是一种叫耳虫的常见现象,某段旋律不断在脑子里重复。但是大多数时候你都可以把它忽略掉,不会影响你的日常生活。简单来说就像背景音乐一样。试想如果你把耳虫的级别提升十倍,那可就不再是背景音乐了,而是对着你耳朵不停回放的超级低音炮……” 唐逸想象了一下,然后就明白林茂臣为什么一脸要死人了的表情。 如果七天之中日夜不停被迫不停听同一段旋律,没有办法忽略它,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想别的事,不就是他最初做完听觉改造手术的那种体验吗…… 唐逸于是反复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惹到琉火…… 水银回来后,唐逸将任务内容告诉了他。海妖平静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进入浴室泡澡去了。唐逸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水银最近有点冷淡,一天到晚不着家。到底瞒着他在搞些什么啊?现在竟然已经连他都不再相信了吗? 【找机会得和他谈谈才是】唐逸这样决定着。 第二天他们每人背着一只大大的行军包登上了一架中型迷你机。唐逸发现这次执行任务的只有他们一只小队,加上总队长和琉火,还有一名飞行员。 总队长坐在飞行器最前方的座位上,闭着眼靠在舱壁上养神,手里还牢牢握着他那只手杖。而那金发的海妖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每一个人,尤其是……唐逸。 唐逸有点儿不自在地微微扭了扭身体,转头跟旁边的孔雀耳语,“他干嘛一直看着我……” 孔雀揶揄地回了句,“可能是在考虑要不要拿你开刀。” 唐逸打了个冷战,“我又没惹他……” “那也有可能是看你可爱?” “可爱你妹……哥明明是帅!” 水银瞥了唐逸一眼,低声咳嗽了一下,表情有点儿臭臭的。另一边鹤田的脸也有点僵。唐逸摸了摸鼻子,不再跟孔雀说悄悄话了。 迷你机迅速升入空中,进入平流层后不断加速。下方的云层如海洋般向着四面八方推展,头顶难得一见的蔚蓝天幕如巨碗倒扣下来,清透到仿若能漾起涟漪一般的色彩,看一眼便有连角膜上的铅华也被洗净的错觉。唐逸和罗唯转身趴在窗口发出啧啧惊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从前他们乘坐的迷你机都是在地表附近行动,哪里有飞到过这么高的地方。 用接近音速的超快速度行驶了半天,穿越了整个第一基地的领土。当他们从云层中降下,脚下推展开的是一片郁郁的灰绿色,掩着大地细微的弧度欺负荡漾着,包围着大片大片的更深沉的绿湖。唐逸很少见到这么多的植物,当年打游击的时候也曾深入过无人区的那些残留的丛林,但也都没有大咸水沼泽这一代的树木广袤繁荣。 他们的迷你机降落在一片植被较少地势平坦的草甸上,喷出的蒸汽在柔软的蒿草上刮出一重重的浪潮。四下树木低矮但浓密,缺少生机的灰绿叶子密密实实编织在一起。闷窒湿润空气仿佛浓稠的液体粘腻在每个人的皮肤上,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缭绕鼻间。 一下飞机林茂臣就展开他那复杂的电子地图,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地表含水量很少,而且四周都有林木遮挡,应该是个扎营的合适地点。” 总队长微微颔首,一行人便背上行囊马上向着目的地进发。接送他们的飞行器在身后缓缓起飞返航,在距离大咸水沼泽最近的第一基地军区中待命。 无人涉足过的林木间没有道路,他们需要在根系纵横荒草丛生的地面上硬生生踩出一条道路前行。擅长追踪定位的林茂臣和蓝隍在最前面领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条常常的树枝抽打着草丛,以防踩到蛇一类的动物。而总队长跟在他后面,虽然腿脚不便,速度却并不慢。 走了两个小时后,唐逸口干舌燥,用力拉开迷彩战服的领口,擦着从额角汩汩流下的汗水。罗唯递给他一瓶水,他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叹了一声,“真是好多年没有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行过军了……” 罗唯摘了头盔,擦了擦鼻子上的汗,“你以前跟叛军打游击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地方?” “跟这差不多,比这儿还热点。”唐逸看了看罗唯挽起的袖口,伸手就给他拉了下来,“这种地方毒物多,别把皮肤露出来。” 水银也面现疲惫。这种闷热的环境并不适合海妖,长发黏在额角,苍白的皮肤上被汗液镀上一层晶莹。唐逸跟在水银后面,听他喘气十分粗重,脚步虚浮,眼睛里视线都有点迷离了,便知道他已经有了一点中暑的迹象。他再转头看看紫息和灰烬,甚至包括谭明渊在内,脸色也都十分不好看。 但是总队长都还没喊累,没人敢说话。 当然除了唐逸这个愣头青。 “喂!总队长!咱们休息一下吧!”唐逸朝着队伍前头吼了句。 姜延风脚步停驻,回头来看了看他身后的众人,沉吟片刻,发令道,“原地休息十分钟!” 话刚说完,谭明渊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了。他一个文弱书生,就算有接受基本的战斗训练,这么走一番还是太勉强了。唐逸看到水银靠在一颗树干上坐下来,睫毛上挂着一颗汗珠,树叶的阴影晃动在他美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淡淡的恬静。 唐逸挨着水银坐下来,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瓶子,将瓶里的液体撒到指头上几滴,伸手探向水银的面容,却猛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水银睁开眼睛,“你干嘛。” 唐逸撇撇嘴,“还能干什么,帮你降暑啊?”水银的反应令他有那么一点儿不开心,难不成他还怕自己给他下毒啊? 水银松开他的手腕,任由他将清凉油涂抹在海妖的太阳穴上。水银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吟,表情像猫一样懒洋洋的。 唐逸在心里偷笑,把水壶递过去,看着水银贪婪地汲取着水分,评论道,“你简直像条脱水的鱼。” 水银瞪了他一眼,“你也没好到哪去。” 唐逸咧嘴笑笑,接过水壶来对着水银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水银正盯着他出神。唐逸伸手在水银面前晃了晃,“喂,你不会是热傻了吧……” 却在此时,水银、唐逸、鹤田、姜延风以及所有海妖同时听到了奇异的声音。 叫声离得应该很远,声压很低,所以其他未经过听觉改造的人类都没有听见。若说这声音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那似乎是婴儿的哭声。 甜甜糯糯而又声嘶力竭的婴儿的哭声本没有什么可怕,但是它却出现在这荒山野岭渺无人烟的地方。 是弃婴?可是哪里会有人把孩子丢弃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恐怕几百年来都没有人涉足过的沼泽之中?若不是弃婴,哪里还有什么动物会这样哭? 唐逸觉得头皮发麻,猛地站了起来,往声音的方向看。那似乎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不会又是什么变异怪物吧……” 但是那声音只有一瞬,并且距离遥远。林茂臣猜测可能是栖息在沼泽地里的动物叫声,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十分钟后一行人继续上路。又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他们总算到达了扎营地点。天色已经不早了,众人迅速撑起临时居住的小帐篷,用石头垫起来几块人造燃料点燃成一片篝火,在上面煮上压缩食品。唐逸拿着两杯黑豆汤在他们的营地附近那片长满枯树的水塘旁找到了水银,后者正望着倒影在墨绿色水面上的夕阳残照。 “吃完饭啦。你又在这儿自己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唐逸不耐烦地把不锈钢杯子塞到水银手里,在水银坐着的枯树干的另一边坐下来。 水银看着杯子里黑乎乎的东西,眉头皱了皱。 唐逸瞪他,“又皱眉,在外行军你还挑食……现在不吃晚上饿了可别叫啊。”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絮絮叨叨说一大堆。”水银瞥了他一眼,表情中却带上了一丝笑意,“简直像个老阿姨。” “……还不是因为你最近神神秘秘的成天玩消失搞得我精神紧张。”唐逸没忍住,把憋了好几天的怨念都吐了出来,嘟嘟哝哝道,“以前也没见你回海妖大厅那么勤。你该不会是有外遇了吧?!” 水银低笑两声,“外遇?相对谁的外遇?你的还是唐雅的?” 唐逸语塞,脸颊憋得通红,心里也一阵阵不是滋味,“当然是……我哥的啦!” 他娘的,连抓外遇的资格都没有。唐逸感觉自己快要憋得背过气去了。 水银眼中添上了几许温柔,仿佛看穿了唐逸那点小心思。他说,“放心吧,我只是想要多看看海妖的生活罢了。” “你自己就是海妖你看个毛?” “有时候,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看得会更清楚。”水银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黑色物质,漫不经心地说。 暮色如倾翻的墨水那般迅速蔓延至整个天空,晚间气温骤然降低,黑暗里虫鸣声和蛙鸣声此起彼伏,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光源。四周环视的林木化作张牙舞爪的剪影,阴森地垂望着他们这只小小的队伍。除了守第一班夜的林茂臣,众人吃过晚饭便都早早钻进自己的帐篷休息了。 唐逸和水银并排睡在帐篷里,睡到一半的时候,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外面走动的声音。 唐逸睁开眼睛,只看到在帐篷布上摇晃的枝叶落影。那走路的声音怪怪的,拖得老长,就像是有人趿拉着鞋在地上滑着走一样。 现在是哪个值夜的闲的没事绕着帐篷转圈啊……唐逸低骂了一句,翻了个身,却发现水银睁着眼睛。 唐逸刚想出生,水银却蓦然捂住了他的嘴,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唐逸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想到的东西有多么不对劲。 值夜的人就算再无聊也不会用这种奇怪的节奏巡视吧,而且还专门绕着他们几人的帐篷转。 可如果不是值夜的人,又是谁呢?为什么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现在是半夜三点,谁会大半夜跑出来绕着帐篷转圈圈?还是用这种趿拉着脚的方法? 小小的帐篷仿若漂浮在未知的大海中心,隔着薄薄的布料,外面到底是谁在走?唐逸忍不住想要爬起来拉开帐篷看一看,那声音却忽然停止了。 顷刻之后,唐逸听到一声近在咫尺的,仿若就在帐篷外发出的,婴儿的笑声。 在漆黑凌乱的树影间,在荒无人烟的黑夜里,这样的一声笑显得格外阴森恐怖。唐逸感觉后颈的毛发根根直立,想要拉开帐篷的冲动忽然荡然无存。 他害怕真的看到一个婴儿趴在地上,身后是拖出的长长的痕迹,张开没有长牙的黑黑的嘴,对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 第74章 丛林任务(3) 那一声诡异的婴儿笑之后,外面忽然安静下来。唐逸提心吊胆地僵坐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水银。 水银侧耳细听,摇摇头,“没有声音了。” 唐逸小心翼翼拉开帐篷的拉链,向外瞟去。 篝火已经熄灭了,不远处几个小帐篷如坟包一般沉默在林木的暗影中,没有看到人影,守夜的人也不见了。唐逸把拉链又拉开了些,猫着腰钻出帐篷。 营地里乍一看没有什么异常,只不过低下头,就会看到地上有两道痕迹。 似乎是有什么四脚着地的东西在泥地上爬行而过留下的印记,似乎还粘着一些类似墨绿色的粘液。从林子里出来,先是绕着篝火转了一圈,然后又绕着每一只帐篷转了一圈,最后蓦然消失在他和水银的帐篷外。唐逸转着圈看了一遍,黑漆漆的林木间只有蛙鸣阵阵,听不到什么特别的响动。 这时候鹤田匠真也从另一间帐篷里钻出来,一眼看到唐逸,还以为是唐逸大半夜不睡觉在外头装神弄鬼,刚想骂人便被唐逸打断了,“你可别赖我啊,刚才那可不是我,我也是被吵醒了才出来看看。” 鹤田只好把一肚子的话憋了回去,往地上看了看,眉毛紧紧蹙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孔雀跟在他身后钻出来,蹲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地上那可疑的粘液,凑在鼻间闻了闻,秀丽的眉毛嫌恶地皱吧起来,“好恶心的味道,像臭鸡蛋……” 水银环视四周,“现在应该是谁在值夜?” “罗唯!”鹤田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飘荡向远,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唐逸紧张起来,就算是去尿尿了,也不可能跑到太远的地方吧?正想着,罗唯的帐篷却被掀开了,紫息探出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唐逸忙问,“罗唯在帐篷里么?” “没有啊,他被林茂臣叫出去守夜了。” 由于他们的动静太大,其他人也纷纷从帐篷里出来了,唐逸看了一圈,没有看到罗唯。 林茂臣尝试追踪罗唯在地上留下的痕迹,却并未发现罗唯有离开营地的迹象。也就是说,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总队长下令,兵分两路,到林子里搜索。 唐逸心中焦虑,扯着嗓门在林木间喊了一个晚上,到天色微曙的时候嗓子都哑了,也没能找到他的小弟。林茂臣在前面的树丛间寻找着类似营地里那种爬行的痕迹,他认为罗唯的消失跟那个会发出婴儿笑声并且四肢爬行的东西有关。虽然那东西的痕迹在唐逸的帐篷外莫名其妙就没有了,但至少可以尝试最终它是从哪里爬过来的。 “这里有个洞穴。”林茂臣冲唐逸喊道。 紫息最先冲了过去。说是洞穴,其实倒更像是一道嵌在树木根系下的裂缝,被枝条密密麻麻掩盖着,乍一看根本没办法看见。如果仔细往下看,会发现裂缝下的空间竟然甚为宽阔,湿润的地面上积着浅浅一层水,一些腐朽的树根上生满菌类和厚厚的青苔,隐隐约约在侧壁上还有另外一道洞口。 “那东西似乎是从这里出来的,说不定是它的巢穴。”林茂臣指着附近的落叶中一点难以发现的墨绿色液体,“不知道罗唯会不会也在里面。” 紫息掀开树枝就想下去,被唐逸一把拉住,“等等,先跟总队长和鹤田他们联系一下再说。” 水银那边已经默契地呼叫了姜延风,不出半个小时所有人便都集合在那道深深的裂缝前。 姜延风向下看了看,“里面空间狭窄,没必要所有人都进去。林茂臣和鹤田带着蓝隍和孔雀下去探一探,剩下人和我在此待命。” 紫息睁大眼睛,“那我呢?” “你也留在这里等。” “可是……” “这是命令!”姜延风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紫息心有不甘,手紧紧攥成拳头,却也不得不服从。 背包里有简单的攀岩装备,鹤田等四人很快顺着绳索攀爬下去,钻入黑沉沉的洞穴深处。唐逸看到紫息一动不动紧紧盯着裂缝深处,可以想象此时他心中有多么焦虑。 他明白姜延风下这道命令的原因。罗唯跟紫息和他的关系比较亲密,关心则乱,在这种未经勘探过的地下洞穴中一丁点失误可能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不得不让他们留守。 至于姜延风自己,那条不便行动的腿走路还可以,攀岩就太勉强了。 肩膀上忽然放上一只手,猛地转头,却是水银递给他一瓶水。唐逸心里一暖,正好嗓子喊得火辣辣的疼,清凉的水润过冒火的喉咙,缓解了干涩的痛感。 “不要太担心。”水银似乎在尝试安慰他,虽然语气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唐逸很想笑,但又因为担心罗唯笑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除了偶尔从对讲机里传来的汇报声,并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不过这下面的洞穴体系却是惊人的复杂,到现在还没有走到底,据说还有很多小的通路没有进行探查。唐逸等得有些焦躁,便开始悄悄打量起琉火和总队长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总队长带着琉火一起出任务。可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有点怪怪的。 像现在,总队长大汗淋漓地站在洞穴前与里面的队员确认情况,而琉火则远远地坐在一颗矮树下乘凉,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算是水银还会给他递瓶水,可琉火对总队长一点关怀的表现都没有,表情甚至有点冷漠,有点儿无聊。 这是一个被绑定了的海妖正常的表现吗? 唐逸隐约记得,总队长好像对他说过,他之所以知道水银对他的关怀不是真的深情,是因为他自己经历过伪装的感情。唐逸忍不住八卦的猜测,该不会是在说他和琉火吧……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和水银是因为特殊的机缘巧合才成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关系状态,琉火又不是什么古代神明的克|隆,他姜延风也没有什么“双胞胎”复制人哥哥弟弟,干什么要伪装绑定关系? 难道是总队长搞外遇? 看他一脸忧郁严肃的样子,看不出来啊…… “你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表情这么猥琐。”水银在旁边评论道。 唐逸给了水银肩膀一拳,“我特么在想你没穿衣服的样子好了吧?” 水银一愣,脸有点儿发红,“不准乱想!” “切……上都上过了装什么纯情小处男……”唐逸撇撇嘴小声嘟哝着,却突然像女孩子一样尖叫一声,惊得总队长和紫息都回过头来怪怪地瞥了他一眼。 唐逸当然不好意思说是水银刚刚在他腰上拧了一下,只好呵呵傻笑。 貌似在罗唯生死未明的时候这么闹腾影响不太好啊……唐逸有点儿罪恶感地想着,又禁不住为了这些久违的小打小闹暗暗开心。 此时对讲机里却忽然传出有些混乱嘈杂的声音,刺耳的声波干扰惊飞了树丛里的几只飞鸟,隐约听到鹤田在焦急地喊孔雀。 总队长尝试呼叫,对方却没有回答。而却他们身上的定位装置也开始接连失灵。最后只听到林茂臣穿着粗气的汇报声,“这下面有变异生物,样子像巨蜥,不确定罗唯在不在里面,我们正在向外撤退!” 然后通讯便中断了,过了十五分钟都没有反应。 唐逸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我下去支援他们!” 紫息马上也说道,“我也去!” 总队长沉吟片刻,唐逸注意到他的眼睛在水银身上停顿了一会儿。 “好吧。琉火,你也跟着一起去。” 金发海妖叹了一声,但还是二话不说就站起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裂缝前,竟然一纵身就跳了下去。 唐逸目瞪口呆地看着海妖轻盈落地,还仰起头来喊道,“发什么呆,走了。” 唐逸发现跟三个海妖一起行动的时候,他这个人类简直就成了最笨手笨脚的那个,光是调整登山绳降下去就废了不少时间,三只海妖早都在下面等着他了。到了洞穴底部,天光在上空坍缩成了一条线,他将照明灯安装在头盔上,跟在水银身后钻入更深的洞穴里。 自然洞穴的窄仄程度出乎他的意料。一开始的一段路虽然窄但尚可直立行走,到后来就得猫着腰,再后来便只能跪趴在地上往大地深处爬行了。地上分外潮湿,很多手掌那么大的潮虫在他头顶的照明灯光中四散奔逃,有些还顺着手臂爬到了他的脸上,被他慌忙拍打下来,落在地上挥舞着无数细细密密的腿,看得他一阵阵地反胃。空间从四面八方压缩过来,凹凸不平的石壁常常磕到他的额头,不一会儿他就已经气喘吁吁、灰头土脸。 他忍不住想,要是这窄窄的甬道塌了,他们就要永远被埋葬在地底,动弹不得,只能在黑暗中等死。 唐逸赶紧转移思绪,强迫自己把意识集中在前面水银的屁股上…… 好在狭窄的通道尽头出现了一个宽敞的内部溶洞,唐逸从甬|道里爬出来,一屁股挨着石壁坐下,总算喘匀了气。他一回头,却见原本一尘不染的水银此刻也是满脸灰尘像个大花猫,不由得低笑起来。 水银瞪他一眼,似是在说“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去?” 三只海妖商量了一下,决定由琉火来尝试发出声波与孔雀和蓝隍联系。虽然论强声压和超声波攻击水银是最强的,但是琉火却精通使用低压次声波。在这种或许并不十分稳定的洞穴结构中,一声枪响一句喊声都有可能引发内部坍塌,恐怕只有琉火才能掌握好分寸,既能联系到孔雀和蓝隍,又不会引起岩石共振。 这间溶洞有三个可能通往别处的岩道,琉火对着每一条甬|道都发出了声波,隔了片刻后,总算听到了其中一条比较宽敞的甬道中传来有些微弱的回应。 琉火侧耳细听片刻,转头告诉他们,“是孔雀在回应我。他们的声波造成了甬道坍塌,他们出来的通路被堵住了,通讯器也被砸坏了。” “那赶紧走啊!”唐逸说着就要往里钻,被水银一把拽了回来。 “我和琉火进去就行,你和紫息在这儿等着。”水银简单地命令道。 唐逸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啊?” “你难道还想用你的微波枪把石头轰开么?是不是想把我们都活埋啊?” …… 唐逸举起双手,“好好好,你有超声波你牛逼。” 紫息虽然一再要求跟去,但在琉火不动声色的眼刀下,只好跟唐逸留守在洞口。看着那两只海妖消失在黑暗中,唐逸看紫息脸色沉重,想要活跃一下气氛,便突然噗嗤一笑,“你说他们俩像不像金角大王银角大王。” 没想到从洞穴深处传来琉火威胁一般的声音,“我们听到了哦~” 唐逸闭上嘴巴,咳了一声。 紫息一向是爱笑的,但是自从罗唯失踪后他就一只一副坐在油锅上一般焦虑的样子。看得出来,他对罗唯的依恋很深很深。 但是罗唯似乎总是对他很冷淡,有时候还不假辞色。 唐逸记得他问过罗唯,为什么不能对自己的海妖温柔点。罗唯当时的表情有点无奈,有点苦涩。 他说他并不爱紫息。绑定对象是战队安排的,他和海妖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唐逸记得自己对他说,至少他还有选择要不要爱上的权利,而紫息连这点权利都没有。那之后,罗唯似乎对紫息稍微温柔了些。 现在看着紫发海妖六神无主的样子,唐逸就想到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狗。心里头还真有点不好受。 他拍拍紫息的肩膀,“别担心,会找到他的。” 紫息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蓦然变了脸色。他猛地将唐逸扑倒,冲着某个方向发出一声尖锐的声波攻击。唐逸没来得及戴上护耳,被震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却也僵住了。 在他前方的溶洞顶部,倒挂着一只奇怪的东西。 似乎像是一只巨大的蜥蜴,但是皮肤是一种令人不快的灰肉色,看起来软绵绵的,一条长长的尾巴在身后示威般款摆着,奇怪的是,它那粗大的手脚之间连着蝠翼一般的构造,似乎是可以滑翔的。它的脖子上生着许多相互挤压的肉瘤,头上一双小小的黑眼睛,森冷地盯着他们。 这就是……刚才林茂臣说的巨蜥?! 果然是变异生物……说不定是被核废料污染过?这片沼泽的水联通海洋,亦或是当年人类向海洋大面积投放红死病药剂时被感染的结果?否则光凭自然界怎么会生出这么难看的动物,简直都快赶上lee的“小可爱”了…… 只见那巨蜥对着他们张开红彤彤的大口,发出一声婴儿一般刺耳的啼哭。 第75章 丛林任务(4) 唐逸与那巨型蜥蜴对视片刻,一动也不敢动。紫息也不敢再随意发出声波,刚才他的声波没有打中怪物,却撞在了洞顶上,很多泥土和石砾洋洋洒洒落下来,看得他们两人心凉了半截。 巨蜥莫测地盯着他们,一些墨绿色的液体从他脖子上的肉瘤缝隙间渗漏出来,黏黏糊糊地滴淌下来。唐逸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调低了微博枪的频率,将枪口对准那东西的脑袋。他不确定这种程度的微波束能不能将那怪物杀死,不过总不至于将岩石也考融化掉造成溶洞坍塌。 可是就在他刚刚要扣动扳机的瞬间,那怪物突然一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迎面就将唐逸扑倒在地。那张血红的大口冲着唐逸的脖子咬下去,被唐逸用枪死死顶住。没想到这怪物的力气极大,他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手臂上青筋暴起,剧烈地颤抖这,那怪物的口在他脸上喷着腥臭的热气,胃酸在肚子里翻江倒海。 唐逸和怪物扭打在一起,紫息怕误伤唐逸,没办法使用声波攻击,只好搬起一块石头猛砸怪物的头部。巨蜥吃痛之下发出一声粘腻的怪叫,一下子跃到石壁上,四肢爪子如吸盘一般紧紧吸附在光滑的石头上,再次发出一声怒吼。 令人不安的是,从另一个漆黑而狭窄的岩洞中传来了类似的婴儿啼哭的声音,似乎是在回应这只巨蜥的叫声。 “妈的……他还找了帮手……”唐逸一枪崩过去,那东西却硬生生闪避开了,只是尾巴上被烧伤了一块。微波光束撞击在石壁上,将岩石烤得通红。巨蜥愈发愤怒,脖子上的肉瘤颗颗鼓起,泛着腥绿的光泽。它忽然一张口,喷射出一股泛着鱼类腐烂气味的黑色粘液。唐逸忙向后跳开,可他的枪上还是被喷溅上了。只见原本坚硬的金属突然像乳酪一样融化开来,随着那些逐渐变成绿色的鼻涕一样恶心的粘稠液体稀稀拉拉掉在地上。 唐逸赶紧把枪扔开,从靴筒里掏出匕首,与那怪物对峙着,同时冲紫息喊道,“帮我把他逼过来一些!” 紫息向那怪物接连发出几道声波攻击,将巨蜥逼向唐逸的方向。唐逸看准时机,猛地向前冲起。那巨蜥跳起来想要去咬唐逸的脖子,而唐逸则用脚一踏石壁上一处凸起的岩石,硬生生转变了身体的走向。巨蜥没能咬中他,但是锋利的爪子却在他腰侧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唐逸借机反手将匕首干脆地插入巨蜥的脖子里,绿色的粘液喷在手上,却并没有什么被烧灼的感觉。看来只有黑色的粘液才具有腐蚀性。 巨蜥发出一声令人心肝颤抖的长鸣,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抽搐了一阵,没了声息。 还没来得及放松戒备,却见又有两只巨蜥从右边的窄小洞口中钻了出来,个头没有刚才那只大,但是脖子上那一串串发绿的肉瘤却看得唐逸头皮发麻。他和紫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日了狗”的表情。 就在他们摆起架势打算跟怪物拼了的时候,一道悍然的音波攻击骤然袭来,将两只巨蜥震飞出去。回头一看,却见琉火和水银带着后面一群灰头土脸的人钻了出来。两只巨蜥愤怒地叫了叫着,骤然张开连在手脚间的蝠翼凌空扑下。唐逸只见一道人影闪过,冷光划开长空,鹤田落地时,一只巨蜥的头已经被他的武|士刀斩下。唐逸也飞起匕首,刀刃精准地陷入了另一只巨蜥的脑袋。 “他们刚才是在呼叫同伴,恐怕还会有更多蜥蜴出来。我们马上离开。”鹤田下令道,众人跟在他身后跑向来路,唯有紫息猛地拉住蓝隍,“有找到罗唯吗?” 蓝隍摇摇头,有些不忍地说,“我们有看到他的外套,他可能是在值夜的时候被夜间外出觅食的巨蜥偷袭,现在多半已经……” 紫息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有正渐趋破碎的残光。 “不……我不信!” 紫息骤然转身,不顾蓝隍的呼唤,一头钻进了鹤田他们出来的甬|道中。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大家都傻了眼,但是遥遥的婴儿般的哭叫声和类似笑声的恐怖声响正在从四面八方接近,大批的巨怪蜥蜴正在包围他们,撤离刻不容缓。唐逸从巨蜥尸体上拔下匕首,对鹤田匠真说道,“你们先撤,我去追他。” 鹤田皱眉,但并未阻拦。唐逸又看了水银一眼,“你不要跟过来,跟他们上去。” 水银却充耳不闻,直接大步朝他走来,“别废话了,快走。” 唐逸见水银速度比他还快,知道不可能劝得动海妖。他虽然气恼水银从来都不听他的命令,但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一阵融融暖意。 不论他去哪里,水银永不会丢下他。 黑暗的通道狭窄到人只能在地上匍匐行进,唐逸跟在水银后面咬牙爬着,黑暗中不时传来的阴森的婴儿哭声另整个黑暗的环境愈发瘆人,简直像在噩梦里一样。在黑暗中生存的巨蜥视力恐怕不会很好,但听觉定然极其灵敏,他和水银都不敢出声,却没有办法压低喘气的声音。 到了较为宽敞的地方,水银拉着他站直身体。为了不被巨蜥察觉到,唐逸关上了头顶的灯光,在黑暗中摸索着石壁费力地前行着。探索的手却忽然被另一只微凉的手牢牢握住,唐逸在黑暗中睁大眼睛。 水银用次声波说,“这样不会走散。” 虽说知道水银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才这么做,唐逸的心跳还是会不自觉加速。 真是奇怪,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只单单牵个手,更何况还是在这样险象环生的环境里,却令他激动得手心出汗,心头小鹿乱撞。 水银身淡淡的微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勉强可以照出周围半米内的景象。两个人走了一阵,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迅速隐藏在一块突出的岩壁后。在他们头顶的和对面的墙壁上,三只怪物巨蜥窸窸窣窣地爬行而过,时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咕噜声。他们在水银和唐逸面前不到两米处停了下来,仰起头,似乎在空气中嗅着什么。 唐逸感觉心脏提到嗓子眼,握着水银的手人不住捏得更用力了些。其中一只块头最大的巨蜥忽然从洞顶上跳下,朝着他们的方向一步步爬来。 唐逸心想这下不拼个你死我活是过不去了,谁知就在此时从洞穴深处传来一声海妖的尖啸。 是紫息! 那三只巨蜥马上寻着声音的方向爬去,唐逸和水银等它们的声息渐远,也忙跟了过去。 在错综复杂的洞穴中钻了一阵后,前方忽然出现一道不高的断崖。下面一道微微发亮的身影正被十几只虎视眈眈的巨蜥围在中间,正是紫息。 只不过仔细看时,他怀里却还抱着个人。 难道是罗唯?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 在黑暗中时间久了,唐逸已经可以隐约看见那些巨兽的轮廓,只见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四周的石壁上还有零星几只巨蜥正在往下爬。再仔细看,那地面上尽是吃剩下的动物骨骼,一些还未被吃掉的动物黑压压地躺在一边,散发着一股子腐臭味。看来此处就是那些蜥蜴们储存食物的地方。 唐逸简直不能想象紫息是怎么冲到中间去的。 “怎么办?”唐逸低声问水银,“太多了……” 水银看了看渗水的洞顶,心知这溶洞所在的沼泽区含水量丰富,泥沙柔软,如果他用超声波大面积攻击那些巨蜥的话可能会引起坍塌,目前的境况又是刻不容缓,着实令人头疼。虽然水银总是不爽那个罗唯没事就来“骚扰”唐逸,但也不希望唐逸因为他的死而自责。 水银思索了一会儿,闭上眼睛,令自己的思维沉入一片意识的深海中。 之前在深海中他已经发现自己可以与海中鱼类的意识相通,甚至召唤它们为自己所用。但是这些蜥蜴是爬行类,也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他们。 水银另意识进入一片凝滞的声波空间,仔细分析着那些巨蜥发出的叫声。片刻后,只见水银张开嘴,发出了一声类似于婴儿啼哭的诡异声响。 唐逸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卧槽……这也可以……” 所有的蜥蜴骤然抬起头来,望向他们两个存身的洞口。那一双双无神的眼睛并不能真正看见唐逸和水银,却还是令他们周身发冷。 水银又叫了一声。一只脖子上有着比别的巨蜥更多肉瘤的巨大蜥蜴首先回应了一声,随即其他蜥蜴也开始回应。 唐逸目瞪口呆看着水银跟那些怪物有来有往,心想他该不会是在跟那些爬行动物谈判吧…… 水银此时对唐逸说了句,“我们下去。” “……你确定?” 水银说,“我不确定,但还有别的办法吗?” 两个人踩着凸起的岩石从洞口跳下去,落脚的地方巨蜥骤然散出一个圆圈。唐逸跟在水银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水银仍然时不时发出一阵类似小婴孩意义不明的语调,两侧黑压压的一片却又泛着一层萤绿光泽的蜥蜴群却一直都没有扑将上来,唐逸走得提心吊胆,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匕首。 有惊无险地来到包围圈的中央,紫息却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毫无所觉,只是紧紧抱着罗唯满身血痕了无生气的身体。唐逸见状心中一凉,马上打开头上的照明灯,凑上前去摸了摸罗唯颈子上的脉搏,却什么也摸不到,他又赶忙将匕首横过来凑到罗唯脸上,期间被紫息猛地抓住了手腕,但在看到唐逸安抚的眼神后才缓缓松手。 唐逸将匕首凑到罗唯鼻间,屏息等了一会儿,总算看到匕首上起了一层轻薄的雾气。 “他还有呼吸!” 紫息身体一震,伸手轻轻抚摸着罗唯的面颊。唐逸按了按他的肩膀,“我们得赶快出去……” 紫息想要把罗唯抱起来,无奈海妖们的体格向来没有人类强壮,试了好几次也没办法把罗唯拉动。唐逸见状,干脆一弯腰,愣是扛米袋一样把罗唯扛了起来。 可是他们要走的时候,那些巨蜥却把去路堵住了。 水银再次开始与它们交涉,但是那只最强壮的似乎是首领的巨蜥却步步紧逼,叫声一次比一次高亢,甚至还发出了带有威胁性的嘶嘶声。唐逸嘟哝了句,“不会是谈判要破裂吧……” 水银也怒气上涌,眼中冷光森然。这些狡猾的爬行动物果真不像鲸鱼那样友善,看样子它们刚才是想把他们引下来再一网打尽才会暂时摆出一副没有威胁性的姿态。 这些蜥蜴的智商竟然高到这种地步…… 水银发出一阵奇异的低沉但是连续不断的声音,无形的声波以他为中心一层一层激荡开来。他在尝试催眠蜥蜴。在此之前他学会的那些催眠术都是针对人类,还从未对动物、尤其是爬行动物施展过,并不能肯定是否能成功。他十分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另声音的波动保持在适合的频率中。渐渐地,距离他们最近的巨蜥开始摇头晃脑,行动变得迟缓。继而他们后面的巨蜥也受到了影响。 唐逸心想水银不愧是宸渊的复制……竟然连爬行动物也可以催眠。如果有一天水银的力量全部觉醒,也像宸渊一样带着海妖们造反了,人类有多少胜算呢? 他莫名地心头发凉,连忙转移思绪,紧紧跟在水银身后小心翼翼地向着他们来时的洞口方向移动。 可是就在此时,那只首领巨蜥却忽然怪叫了一声。尖锐的啼哭刹那间搅乱了水银的声波。片刻间,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巨蜥突然从迷蒙中清醒过来,纷纷张开血红的巨口露出利齿,向着他们扑来。 来不及多想,水银的超声波如核弹一般爆炸开来,在石壁上不断撞击增强。爬在地上的蜥蜴如黑色的潮水翻卷起来,纷纷撞击在石壁上,墨绿色的粘液漫天乱飞。与此同时,整个石洞在猛烈的声波撞击下摇摇欲坠,大块大块的巨石崩落。唐逸扛着罗唯迅速闪到一处石壁间的凹陷处,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无数石块从天而降,砸在他弓起的背脊上。一块稍大的石头砸在他的额角,令他头晕目眩,身体一歪便和罗唯摔作一团。而就在此时,一块硕大的石笋从天而降,眼看着就要砸到罗唯的脑袋上…… 紫息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那块巨石。只见海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便趴倒在罗唯身上。 “紫息!!!”唐逸一边闪避着掉落的石块一边贴着墙壁爬过去,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两个拉到贴近石壁的位置。他焦急地抬起眼睛,却无法看清水银的位置。无尽的烟尘四散飞扬,山崩地裂般的声响令他恍然觉得这次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等到巨响渐趋微弱,唐逸才敢松开保护着后脑的双手,尝试着挪动身体。四下漆黑一片,身体被一些坚硬的东西挤压着。他伸手向前摸索,听到了一声微弱的□□。 “罗唯?还是紫息?” “唐……大哥?” “罗唯!!!”唐逸连忙摸索到罗唯的身上,感觉到对方起伏的胸腔,“你没事吧!紫息呢?” “紫息……在我怀里……”罗唯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怎么了……他身上有血!” 唐逸想到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有点不敢告诉罗唯。紫息很可能受了严重的内伤,如果不赶快得到救治的话,恐怕撑不了很久。 另他更加焦虑的,则是水银现在在哪。他们尚且被埋在重重乱石下,水银当时在整个石洞的中心,会不会…… 一阵绞痛令他的五脏六腑都拧在一处,浓浓的恐惧感令他呼吸急促。他用力敲打的石头,叫着水银的名字。 “唐大哥……”罗唯有气无力的声音暂时换回了唐逸恐慌的头脑中的一丝丝理智。他猛然想起来自己身上带着通讯器。他马上从衣袋里摸索出那小小的圆形仪器,塞到耳朵中。 “鹤田!鹤田!能听到我吗?鹤田!” 许久的安静后,耳麦中响起一阵沙沙的电磁干扰,严重到刺耳的地步,但隐约能听到人声在说话。唐逸也顾不上对方说的是什么,连忙说道,“我是唐逸,我们所在的洞穴发生塌方,现在我们被埋住了,紫息和罗唯都受了伤,水银生死不明,需要救援!”他一连说了好多遍,在说到第三遍的时候,通讯中断了。 唐逸呆愣了半晌,再次开始用力地敲打石壁。他不知道自己的手已经敲出了血,只是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迫切地需要水银听到他。 直到他听到一阵熟悉的次声波沿着石头的震动传来,那悬在喉咙里的心才总算落了地。他对着岩石的缝隙大声呼喊水银的名字,他听到外层的石块正在随着次声波共振爆破开来。他用力捏住罗唯的手,兴奋地说着,“坚持住!水银来救我们了,马上就能出去了!” 当面前的一块石头在次声波共振中化成粉末,唐逸便迫不及待地挤开其他的石块用力钻了出去。他连水银的脸都还没有看清,就猛地一把扑上去紧紧抱住了银发海妖,抱得那样紧,另疲惫至极的海妖恍然有种要窒息的错觉。 唐逸将头埋在蒙上了泥浆而打结的银发里,感觉胸腔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渐渐回到原位了。 “唐……雅?”水银不敢确定罗唯是不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为了保险起见没敢叫唐逸的名字。唐逸却只觉得心里又开心又酸涩,万般滋味难以言说。 “我差点以为你被砸死了……”唐逸闷声闷气地说了句。 水银垂下眼帘,脏兮兮的脸上柔下几许情愫。他迟疑地抬起手臂,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抚,反手抱住了唐逸的腰身。 唐逸感受到水银的回应,刹那间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觉。好像突然间进入了一个安全的空间,再发生什么都不用害怕了一样。 而后唐逸猛然从水银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紫息受了重伤,我们得赶快想办法出去。”他回身将再次失去意识的罗唯和紫息挨个拉出来。罗唯失血过多,但目前很多伤口已经在结痂了,都是皮外伤,虽然看着可怖,只要不感染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倒是紫息被那巨石砸得内出血,情况危急。 水银查看了紫息的情况,小心地将紫发海妖翻过来,将双手贴上别巨石砸到的血肉模糊的皮肤上。唐逸看着他合上双眼,周身散发的微光愈来愈明耀夺目。他开始吟唱唐逸熟悉的曲子,幽眇的带着浓浓古韵的歌词配合着千回百转的曲调,无形的音乐却似乎化作了有形的圣光,缭绕在海妖的周身上下。唐逸看到他掌下流淌出轻灵的流光,潜入紫发海妖的皮肤,流淌在血脉之中。紫息的皮肤好像变得透明了,治愈的力量在其中涌动不休。 知道了这首曲子竟是唐雅写给他的生日礼物后,再听这首歌,唐逸只觉得心中一阵阵钝痛。明明只是小时候随随便便打的赌,哥哥却一直记着。 看着面前笼罩在一层洁净而清圣的光晕中的海妖,唐逸忍不住想,如果水银知道了这首对他来说那样重要的歌,竟是唐雅送给自己的,他心里会不会也尝到自己曾经品尝过的苦涩? 紫息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愈合,看来水银的力量越发强大了。只不过唐逸记得上一次水银为了救他耗尽力量,之后再病床上躺了一个月才醒来,希望这次不要再发生同样的事才好…… 水银的歌声停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撤开手掌。紫息后背的伤口已经不见了,只余下淡淡红痕。水银面带疲惫,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很多。显然之前以超声波攻击巨蜥,后来又用次声波把他们挖出来,加上用治愈之术为紫息止血,消耗了太多生物能。 但是水银显然还打算继续为罗唯疗伤,他将手掌放到罗唯胸口一处最深的爪痕上闭上双眼进入意识深处,唐逸却猛然听到一阵不易察觉的窸窣声,正在从水银后方逼近。而由于过于疲惫并且专注于疗伤的水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在黑暗中他明明看不清楚,可那一瞬间他却仿佛突然有了夜视能力,他看到那满身血污的巨蜥首领那双退化的眼睛肿深刻的愤怒和仇恨,脖子上的肉瘤个个愤怒地喷张着,大嘴张开,一道炙热的黑色毒液喷向水银。 唐逸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他的身体反应甚至比他的声音还要快。他将水银扑倒在地的同时,却没能完全避开巨蜥的攻势,他的左眼被溅上了几滴毒液。 但仅仅几滴毒液,就足以烧穿皮肉甚至是骨骼。 唐逸只感觉到左眼像是炸开一般灼烧着。他并不是不能忍痛的人,就算是在执行营救任务被lev34在身上穿了个大洞的时候也没有叫过。但是现在的他正在惨叫,而是是满地打滚毫无形象地惨叫着。太疼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疼痛可以达到这个地步,好像所有的痛觉神经同时都燃烧起来,又好像有人正在生生把他的眼珠子剜出来。 就连水银声嘶力竭的叫声都显得那么遥远虚无。他的意识里只剩下“疼”这个字。 当疼痛到达顶点,清明的意识断裂成碎片,唐逸陷入昏迷那仁慈的怀抱中。 第76章 丛林任务(5) 唐逸醒来后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眼睛不会瞎了吧…… 他睁开眼睛,眼前是深绿色的帐篷顶,视野像被蒙住了一半。他抬起有点沉重的手臂,轻轻触碰着左边脸颊。 厚厚的纱布把他的整个左脸都严严实实包了起来。 “*!”他大骂了一句。 该不会是不仅瞎了,还毁了容吧…… 他尝试着坐起身来,帐篷的拉链并没有完全拉上,外面有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天光大亮,看得唐逸恍惚了一阵。看来他并没有昏过去很久? 刚想拉开帐篷,帘幕却自己打开了。谭明渊看到他抱着被子呆坐着,一脸沉重地推了下眼镜,“醒了?” 唐逸看着他的表情,的心开始往下沉,直截了当问道,“有多严重?” “角膜和虹膜严重烧伤,左脸皮肤也都是一级烧伤,你马上就要变成卡西莫多了……或者歌剧院幽灵更为贴切?” 看到唐逸那露出来的半张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悲壮中带着点懵逼的表情,谭明渊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老子都特么残废了你还笑!!!有没有人性啊你!!!”唐逸简直不敢相信,他那张英俊的脸啊……“以后老子要怎么勾引妹子!” “你是想勾引妹子还是勾引水银啊?” “……说起水银,他在哪?罗唯和紫息呢?” “你现在还有闲心操心别人?”谭明渊钻进帐篷来,手里拿着一些绷带和药膏,“放心吧,罗唯和紫息都脱离生命危险了。水银为了给你们疗伤能量过度消耗,又非得守着你一整夜,两个小时之前被总队长命令去休息了。” “……一整夜?” “对啊,他怕你在愈合的过程中伤口疼痛,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用催眠术让你继续沉睡。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谭明渊在唐逸身边坐下来,伸手去解唐逸脸上的纱布。 唐逸脑子转得有些缓慢。原来他已经睡了一天了,可是脸上竟然真的没有多少痛感,只是有种不适的麻痒感在皮肤下面来回流窜,让他很想抓挠一番。听到水银守了他一晚上,那些对于眼瞎和毁容的恐惧稍稍退却了些。他突然特别想要见到水银,哪怕只是看看也好。 可是……如果他真的变成了卡西莫多,却又并不希望水银看到那样的自己…… 谭明渊把纱布一层一层剥开,唐逸乖乖地坐着,手无意识地绞住了被单,像在等待宣判死刑一样紧张。 “水银的治愈能力怎么越来越强了,一天就能复原成这样。”谭明渊啧啧惊叹,唐逸有些疑问地看着他。 “他们接到你的求救信号后便进洞救援,刚看见你的时候,你的左脸都被烧烂了,血肉模糊……能恢复成这样,真是奇迹……”谭明渊揭开了他左眼前最后一块纱布,“好了,睁开眼睛试试。” 在最后那片纱布移开的瞬间,唐逸就感觉自己的心口猛地一跳,不由得屏住呼吸。透过薄薄的眼皮,他看到了金红的光明。如果瞎了的话,是不会看到这样的光的。 眼睫如蝶翼扑朔几番,像是羞怯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 眼前的景象有一点点模糊,如同蒙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稍远的地方看起来有点发虚,但除此之外,他确实能够看见谭明渊那张干净儒雅的脸。 “我……没瞎?”一阵狂喜骤然袭来,他感觉眼眶发热,一把抓住了谭明渊的手臂,“镜子,有镜子吗?” 谭明渊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他。 映在镜面上的一双眼睛,右边的还是熟悉的深棕色,但是左边的颜色非常浅淡,微微发黄,在边缘的地方还漂着一点点绿色,看起来有几分怪异。在左眼斜下方,有一块深红色的疤痕,新长出来的肉凹凸不平,显得有些狰狞。但除了那一块疤痕外,脸颊上的其他皮肤只是微微发红,并未留下多少痕迹。 虽说那疤痕到底还是破坏了原本英俊的容貌,但总算没有毁成他想象中那种恐怖的样子。唐逸久久望着镜中的自己,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是因为自己没瞎而开心,还是因为莫名其妙毁了容而难过? 但万般滋味中,独独缺了一味后悔。 “虽然水银尽力修复了你的眼睛,但是由于当时烧伤太严重了,水银又因为过度使用生物能而力竭,所以只能修复到这种程度,视力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水平,而且将来可能会恶化,每年都必须进行复查。你眼睛的颜色不一样,是因为虹膜受伤造成的虹膜异色症。”谭明渊将药膏小心地涂到那可怖的疤痕上,“至于伤疤嘛,这道伤当时深可见骨,所以也只能愈合到这种程度,等到任务结束了,去整个容,大概就能消掉了。不用担心水银嫌弃你~” 唐逸嗤笑一声,“他敢,我可是为了他才变成这样的。” “口气倒是不小,不知道谁在梦里一直‘水银~~水银~~别走~~’的叫……”谭明渊故意捏着嗓子叫了两句,听得唐逸脸上的颜色跟红绿灯一样变来变去,气急败坏地吼道,“我什么时候这么叫了!” 帐篷的帘幕再次猛地被人掀开,唐逸抬头,只见银发海妖的脸色仍然白到发青,眼睛里不满血丝,头发也有些乱糟糟地束在脑后,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目光定住,再也移不开。 唐逸眨巴了两下眼睛,“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睡觉么?” 水银就这样沉默地凝视着他,谭明渊见状,识趣地说了句待会儿再过来给唐逸包扎,便退了出去。 水银沉默地钻进来,跪坐在他身边。幽眇的目光逡巡在他浅色的眼睛,还有那道狰狞的伤疤上。蓝眼睛中流泻出一缕心疼,抬起手悬在他脸侧,却又像是不敢触碰一样迟疑着。 在这般温柔而怜惜的目光中,唐逸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咳了一声,咧咧嘴一笑,但是又因为牵动疤痕上尚未完全愈合的地方而变成了龇牙咧嘴。 “没事儿!你不觉得我这道疤特别爷们儿显得特别沧桑吗?”唐逸大着胆子握住水银的手,心想趁着对方正愧疚的时候不吃两下豆腐简直对不起自己……果然水银没有挣开,反而反手回握住。 唐逸一下子就把自己毁容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咽了口唾沫,融化在水银缱绻的目光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水银叹息一声。这并不是一句问话,因为他心中知道答案。 他没有想到,一个并没有与自己绑定的人类,也可以毫无犹豫做出这么蠢的事来。 先是唐雅,然后是唐逸,他好像总是将重要的人卷入危险之中。 唐逸有点承受不住水银神情里的沉重,于是故作轻松地捶了下海妖的肩膀,“别一副死了娘的样子好不!其实我觉得挺好的,这样你就不会一不小心把我认成唐雅了啊……” 这句话虽然像玩笑一样讲出来,却也是他的心里话。 在看到那只颜色怪异的眼睛和那道伤疤之后,他并没有觉得多么可惜难过,相反,他甚至感受到了某种解脱般的快感。 终于没有了,那张和唐雅一模一样的脸。 他终于是和哥哥不同的了。 而下一瞬,唐逸只觉得眼前一黑,嘴唇上一阵温热融化开来。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水银……在吻他? 虽说这不是水银第一次吻他,但是这一次,水银神志清醒,并且也知道他不是唐雅,却还是吻了过来。 唐逸大脑当机,睁着迷茫的眼睛,只看得到水银那雪片般扑朔的长睫。 这个吻并不很深入,没有任何*的味道。只是四片嘴唇碰触在一起,眷恋一般不舍分开。水银的一只手轻轻托着他的右脸,极近轻柔的动作,仿佛他是什么值得珍视的东西。 嘴唇终于缓缓分开,水银拨开唐逸眼角的一缕碎发。他那样认真地凝望着唐逸,恍若情深。一声叹息幽幽飘散在空气里,“唐逸……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爱上你。” 唐逸心头一阵颤抖,不知怎么眼睛开始发热。左眼因为溢满了泪水而有着微微的刺痛。 即使知道永远不可能成为与水银绑定的人,有这句话,知道水银想要爱他,唐逸便觉得值了。 他用袖子擦掉险些溢出的眼泪,笑得像个傻瓜。 唐逸恢复得很快,罗唯和紫息也可以走路了,所以他们连夜收拾行李,消除了一些扎营的踪迹,便赶往下一地点。守夜也再不是一个人独守,而是人与海妖为一组共同守夜。大概过了四天后,林茂臣终于在靠近沼泽的林木间找到了一处生过火的痕迹,表明这里不久前确实有人经过。 找到一处痕迹,就容易追踪到第二个、第三个。他们连续追踪了两天,总算发现了一群穿着第二基地军服的士兵在红树林中扎营。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在对方的军营里看到了海妖的身影。 看来第二基地派出的竟然也是海妖战队。 那是唐逸第一次看到别的基地的海妖。看起来跟第三基地的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每只海妖的脖子上都带着一种类似于项圈的奇怪装置。 总队长下令除了唐逸和罗唯带着各自的海妖与他留守监视第二基地的动向,其余人分散开,在附近搜索叛军的踪迹,随时向他汇报。为了不被第二基地察觉,等到三组队员离开后,姜延风带着唐逸等人在沼泽另一边搭建了一个暂时营地,而后将他们的营地坐标发送给在外面的搜寻叛军的三组,方便他们回营地会和。借着茂密的红树林掩蔽,每天三组人轮流监视敌方的行动。 唐逸脸上仍然贴着纱布,在闷热的气候里又疼又痒,难受得睡不着觉,干脆不睡了,到帐篷外透透风。他小心翼翼地挪到帐篷外,没有吵醒水银。夜晚的沼泽中蛙鸣此起彼伏,一丝丝带着水腥味的风吹在皮肤表层的汗液上,带走了几分粘腻的热度。 总队长一个人潜伏在远处的红树林里,双手拿着望远镜观望着对岸的景象。唐逸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琉火。 “队长,琉火呢?” 姜延风转头看了他一眼,“我让他回去休息了。” 唐逸心想这不太好吧,万一遇上之前那种会喷酸液的蜥蜴怎么办?他可是见识过那些巨蜥的威力了。 但既然是总队长的命令,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他干脆盘着腿在总队长旁边坐下来,心想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也好有个人照应。 总队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去睡觉?” “睡不着……太热了。”唐逸老实回答。 总队长看了一眼他那只妖异的眼睛和脸上厚厚的纱布,低声说,“海妖的自愈能力比你要强,何必非得逞英雄,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 唐逸挺不爱听这话的,无所谓地笑笑,“总队长你不觉得我这眼睛很帅吗?林茂臣说我这种眼睛在日本那些动漫里被称为‘金银妖瞳’,听起来多酷炫啊!” 姜延风无语地看着唐逸浮夸的嘚瑟表情,“等到你年岁大了,左眼开始出现各种问题,右眼也因为常年过度依赖而视力下降的时候,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我还这么年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想那么多干嘛。”唐逸耸耸肩膀,拒绝去想可能的结果。自从水银对他“表白”之后,他每天都莫名地心情很好。最近水银也愈发温柔了,连行军包都不让他背,有时候还会轻柔地撩开他额前的发丝,会亲自帮他在伤疤上上药,会在他背着身体睡觉的时候,轻轻环住他的腰。唐逸觉得要是一只眼睛一片疤痕能换来美人投怀送抱,也算是值了。 姜延风不再理会那个花痴得都快上天了的白痴,继续遥望着对岸沉寂的营地。唐逸坐了一会儿,觉得四周安静得有点尴尬,于是问,“总队长,为什么这次的任务你要亲自跟着来啊?” 姜延风放下望远镜,却点开了腕表,观察着其他几组人的定位,“我自有我的任务。” “……我能问个问题么,你不用回答,我只是好奇。” “问吧。” “这趟任务,是不是为了用水银引来叛军?” 姜延风猛地转过头来,眼神幽幽地凝视着他。唐逸被看得有点不自在。 “我只是瞎猜。因为之前的两次任务叛军的目标都是水银,就像是知道我们战队里的一切行动一样。我想安全部应该不能容忍这种事继续发生吧?” 姜延风嘴角挑高,笑意却没有传达到眼睛,“你倒是很聪明。不过,身为战士只要服从命令就够了,有时候太聪明了是自找死路。” 唐逸抿抿嘴。他猜对了,这次的任务看起来只是搜集第二基地与叛军传统的证据,实际上,是为了找出队伍里的叛军奸细。 如果奸细想要行动得话,那么现在,在所有队伍分开行进的过程中便是最合适的时机。 可是为什么不放他和罗唯一起出去?罗唯之所以没有被考虑或许是因为他是在第二个任务中才加进来的,可是他呢? 只因为他才加入战队一年吗? 如果安全部知道了他本是叛军培养出来的克|隆人,恐怕马上就会把他解决掉吧? “如果你在好奇我为什么不放你出去,很简单。首先你才加入战队,是我们的重点监测对象,你没有机会联络叛军。其次,你被水银迷得晕头转向,不可能是奸细。” 唐逸揉了揉鼻子,脸上发热,嘴硬道,“我什么时候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姜延风轻叹一声,略带沧桑的眉目间,再一次拢上那熟悉的忧郁。 “有时候,虽说是海妖被绑定给人类,却反而是人类陷得更深的状况也是有的。那些研究员管这种现象叫‘绑定幻觉’。意思是明明没有海妖的生理特征,却产生了类似于海妖的不正常感情模式。这种现象在海妖战队队员中时有发生,大概是受到了海妖感情的影响。你们队的诺兰就有些像绑定幻觉的例子。至于你嘛……”姜延风带着几分怜悯看着他,“你的幻觉真是非常严重。” 唐逸一愣,心里头隐隐有点不太舒服。 只是……幻觉吗…… 如果只是幻觉就好了。或许有一天一觉醒来,他就不会再满脑子都是那只时而冷酷时而温柔的银发海妖,不会去在奢望和清醒之间纠缠那些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不会去为了一个名字患得患失。或许他可以交一个温柔可爱还不嫌弃他的女朋友,说不定还能生一个到两个圆滚滚的宝宝,带着一家人坐在海边吹吹海风,讲讲自己年轻时候与海妖并肩作战的故事。 “那,怎么才能从幻觉里醒过来?”唐逸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却并未点上。 姜延风的视线落在沼泽浓稠的水面上,里面空空荡荡,显得有点迷离失落。 “或许有一天你下了狠心,抛掉这里的一切,就可以醒过来了。”姜延风的嘴角扯了扯,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涩,“但是更多时候,舍不得抛掉,就只能一直在幻觉里挣扎。也只能小心不要窒息而死罢了。” 唐逸看着总队长虽然平凡但是由于岁月的刻画而多了几分深沉气质的侧脸,惘然疑惑着总队长跟琉火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琉火虽然很听话,但是他看总队长的眼神里,没有别的海妖在看自己主人时流露的那种专注和热切。若说起来,倒是有点像是水银刚刚识破他身份却又不得不和他伪装关系时的那种平淡疏离的神情。 再加上总队长不时流露出来的悲伤忧郁气质…… 唐逸总觉得自己挖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 恰在此时,脚步声迅速接近。唐逸转头便看到琉火站在他们身后。 总队长缓缓起身,“开始了?” 琉火点点头,“现在有一只十几人的叛军队伍正在包围‘我们’。” 唐逸听了猛地站起来,“叛军包围我们了?” 姜延风却并不理他,只问到,“包围的是哪一区?” “a区。” “a区啊……”姜延风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光,“那我们就去a区会会他们吧。” 第77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1) 唐逸等四人完全搞不清楚总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遵从命令悄无声息地丢弃行囊,只带着武器钻入茂密的红树林中。夜间的沼泽地雾气渺茫,看起来是荒草地的地方下面很可能是深沉的水潭,水下淤泥深厚,一旦陷入便无法挣脱,是非常危险的地带。唐逸小心翼翼地跟在总队长身后,水银则紧紧跟在他身后,在葳蕤的枝叶间迅速穿梭着。枝叶那样茂密,即便只是相隔几米也难以看到彼此,实在是绝佳的掩蔽场所。 总队长骤然停下脚步,右手握成拳举起,示意后面所有人停下。沉寂中,唐逸听到四周的林木种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但却无法看到人影。 总队长放缓脚步,一行六人拨开树枝,猫着腰像贼一样小心地行动。 忽然间,透过重重枝桠,前方似乎有一个营地。 是叛军吗? 可是当他们小心地接近那片营地,却赫然看到了属于战队的帐篷,还有那几颗已经熄灭的石头一样的人造燃料边上坐着两个守夜的人影,都穿着第三基地的迷彩军服。 这营地看起来怎么跟他们自己的营地这么像?那两个人又是谁? 正琢磨着,忽然那营地四周的树丛中骤然冲出十几个黑影,潮水一般迅速涌向那小小的营地。两个守夜的人马上站起来呼叫,另外两个小帐篷都掀开了,两个人类和两只海妖都冲了出来,其中一只海妖的头发颜色发白,乍一看跟水银十分相似。 唐逸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士兵看着眼熟,貌似是第十分队的? 唐逸隐约明白了几分,这是……陷阱? 只见那六名第十分队的队员和海妖被团团围住,而将他们围住的人也都穿着统一的军服,只不过并非任何基地的服装。唐逸看到他们的头盔上有自由同盟的翅膀标识,看来叛军越来越正规了,连统一的战斗服装都有了…… 只是并未看到lee的身影,所以这一次行动并非lee在指挥? 那些叛军并未做谈判的尝试,上来就开始交火。此时总队长忽然将手指放到嘴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呼哨。几乎是立刻的,从树丛中又钻出数条影子,只不过这回是他们海妖战队的士兵和海妖们冲了出来。总队长身旁的琉火也如金色的箭射了出去,踏着树枝凌空降下,超声波如海啸般向着四面八方倾盆降下。那些叛军却都举起一面盾牌一样的东西,竟然挡住了大部分的声波冲击,看来是有吸声效果的防具。 唐逸心中暗暗惊奇,这样的武器就连第三基地也没有,叛军是从哪里搞到的? 难道第一基地真的在暗暗支持他们? 琉火强大的力量将叛军一时间震慑住了,他们发觉自己被包围后,却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惊惶。 这令唐逸有些诧异。 唐逸和罗唯端着枪,跟随着总队长缓步走出。总队长用充满威严的声音喝道,“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叛军们的面容都隐藏在面罩之后,看不清脸。一个身形高大的士兵却骤然发射出一道信号弹,红色的光芒划过漆黑的夜空,在重云低垂的背景下绽放了一瞬。 总队长的面容在哪猩红的光芒中显得有些阴冷,“是在通知第二基地么?可惜,他们是不会帮你的。现在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实时传送回第三基地安全部,如果第二基地出现,便等于是背叛整个人类,公然向其他基地宣战。” 他的话语沉稳冷硬,回荡在夜空里。如果第二基地的人在附近的话,也一定能听到。 那个士兵仍然冷冷地盯着这边,只不过他的目光落在了唐逸身后的水银身上,微微眯起眼睛。 “还不打算投降?如果你是在等援军的话,这附近的密林里还隐藏着二十支分队,只要你们的援军敢进来,就不用想出去了。” 话音刚落,突然间那些叛军开始接二连三倒下去。总队长对琉火使了个眼色,只见海妖在空中模糊成了一道金色闪光,骤然一把掐住了那个为首者的下颚,令他无法咬开含在嘴里的□□,同时一把摘下他的面罩,用力在他后背拍了一下,从他口中飞出一只黑色的小球。 其他叛军都已经倒下了,只剩下那首领一人活着。总队长冷声命令道,“把他押下去,严密看守。” 琉火的身手把唐逸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来没见过一只海妖的身手可以如此迅速敏捷充满爆发力。果然是总队长的海妖,简直是远程近身兼修的人形武器…… 于是……任务结束了? 唐逸觉得完全反应不过来。好像他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啊……罗唯也是一脸困惑,小声地问他,“所以我们这回出来目标并不是第二基地?” 唐逸耸了耸肩,耳语道,“我觉得我们更像是诱饵……” 其他队伍已经集合在营地中,遥遥地还能看到云层中有迷你机的灯光闪烁。看来这次行动规模竟然还挺大,亏他们还以为只是个蹲点的小任务。 总队长下令原地等待,他已经召回了十五分队的其他队员。 最先回来的是林茂臣,他就在附近搜寻叛军,听到交战声后马上往这边赶,其次是谭明渊和灰烬。而鹤田回来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向总队长报告,左右的战士们突然齐刷刷地将枪口对准了他和孔雀。 十五分队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唐逸也懵了。 鹤田?怎么可能? 鹤田愣了一下,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你这叛徒竟然敢自己回来。”总队长拄着手杖,踱步到他面前,“我倒是很佩服你的勇气。” “总队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林茂臣也马上冲过去,莫名其妙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总队长,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老大怎么会是叛徒?” 姜延风把玩着自己的手杖,眼睛却冒着森然的寒意盯着鹤田匠真,“我发给你们三组的营地坐标是不一样的。在这三个坐标,我们都安排了其他未曾参与过前两次任务的队员伪装成我们的样子。如果你不是奸细,叛军怎么会出现在只有你知道的坐标上?” 鹤田匠真最初只是困惑,但过了片刻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瞬间,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 “不是我……”鹤田用生硬的声音回答,“有人陷害我!” 姜延风似乎已经懒得听下去了,转过身,一抬手,“把他押回去,等待安全部的审理。” 鹤田的手在微微颤抖,当周围的战士尝试扭住他的手臂时,他用手按上武|士刀的刀柄,锐利的目光瞪着他周围的人,“我说了不是我!” “你想反抗?”姜延风头也不回地问了句。 鹤田还想说什么,只感觉到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回过头,却见到孔雀用沉静的碧色眼瞳凝望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鹤田的心在往下沉,他知道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一切挣扎都是没有用的,他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里。 他的手在松开刀柄的一霎那便被扭住,手铐冰凉地切割者手腕上的皮肤。孔雀也被戴上了消音面罩,下颚被死死扣住。临走的时候,孔雀忽然回过头,深深地望了唐逸一眼。 唐逸心头一跳,一种沉重的感觉一层层压过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回程的路上十五分队的队员们心情沉重,尤其是林茂臣,简直像被点着的炮仗,险些跟一个第十分队的队员打起来。其他分队看他们的眼光都怪怪的,好像奸细是一种会传染的品质,一旦发现一个,其他人也必定受到了污染。 第十五分队被安排与总队长同乘一架中型迷你机。路上所有人都沉默着,直到总队长开口,“你们的队长鹤田匠真将要接受调查,职务被暂时解除,队长的位置由唐雅接任。” 所有视线都集中到唐逸身上,唐逸也睁大眼睛,一脸讶然,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我?” “有谁有异议或更合适的人选,现在可以提出来。” 原本唐逸以为估计林茂臣或者谭明渊一定会举手,但出乎他的意料,并没有任何人表示反对。 “既然如此就这么决定了。唐雅,回去以后写一份任务报告,明天交给军务处报备。”姜延风说完后便将座位转回前方,开始闭目养神。唐逸有点儿输足无措的感觉,任务报告是什么玩意儿?怎么写? 返回基地以后的第一顿饭吃得分外压抑。十五分队出了奸细的事似乎已经传遍了战队上下,他们从进入食堂到打完饭找到桌子坐下来,一路上都在被行注目礼,偶尔飘过来的带着嘲讽和恶意的目光另林茂臣心情极度恶劣,若不是蓝隍一直死死看着他恐怕早就挥拳打人了。 在他们坐下来时,长桌另一头的几个队员低声嗤笑着。别的队员虽然听不见他们的低语,但是唐逸和所有海妖都听得清清楚楚,“平时仗着自己有个水银不拿正眼瞧人,现在可倒好,连队长都是奸细,也不知道这手下的士兵能有多干净。”“说不定整个分队都是叛徒。”“举报他们的话,我们的没准能给咱们的忠诚值加上个十几分的!” 唐逸重重地将餐盘放在桌上,震得那几个队员一愣。其中一个最高大的士兵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横什么横!你们这些没血性的叛徒!基地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然而他的尾句却微微弱了下去,大约是因为唐逸的眼神煞气太重,有种令人胆寒的锐气直冲面门的缘故。唐逸提起一边嘴角,笑容里带着几分痞气,“你骂得倒真是顺溜啊,是不是眼红我们很久了?” “我眼红你们?!至少老子不是叛……”他的叛字没有说完,因为唐逸已经以快到令人眼花的速度欺身而上,反手一个耳光扇过去。 那人只觉得头被一股猛力冲到一边,脑子一懵,一时间竟然回不过神来,眼睛甚至都有点往后翻。他向后连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众人都震惊了,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气势的耳光,简直像以前的一部黑帮电影里说的那样,可以一巴掌将人送回童年。那人的同伴也被震慑了一瞬,但回过神来就想群殴唐逸。唐逸当然不怕这个,他最喜欢跟人打架了。 可是还不等他出手,一道白影忽然横在他面前。水银寒冰般的眼眸微微一扫,银发随着强烈的生物能量场无风而舞,背鳍在身后微微扬起。 谁都知道水银是不能惹的角色。那几个队员骂骂咧咧,却也不大敢动手了。这时候瞿岚的声音骤然插入,“怎么回事!闹什么!” 最后唐逸和那个挑事的队员被瞿岚关了一下午禁闭,到晚上十点才被放回宿舍。一开门便看到所有人都没睡,聚在休息厅里等他一样。 “这是干什么呢,大半夜的开妇联大会?” “头儿。”林茂臣抬头看他,“我们得想办法救救鹤田老大啊。他不可能是奸细!” 罗唯在一旁默默插了句,“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吧……” “你特么找打啊!”林茂臣又要炸毛,被蓝隍一把按了回去,“你消停会儿行不行啊祖宗。你让人家把话说完。” “之前唐大哥私下就跟和田队长说过,前两次行动中叛军似乎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也就是说很可能有内奸将情报汇报给了他们。而这个内奸只能是参与了这两次行动的人。算下来,也就是在我们十五分队以内。再加上这次的行动,总队长会怀疑鹤田队长也很正常。” “你不觉得太正常了吗?”谭明渊忽然默默插了句。 唐逸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如果真是鹤田,你们不觉得他太白痴了吗?明明知道经过前两次战队和安全部一定会生疑,为什么这次还要铤而走险,为什么明明知道任务失败了还要自己回来而不是逃跑?” 谭明渊的话让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水银此时突然开口,“其实,不一定要参与任务才能提供情报。知道所有任务细节的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不是么?” 紫息皱眉,“别的人?你该不会是是在说……” 众人表情微微一变。 是啊,如果这样说,除了他们,还有很多层上级包括总队长在内知道他们的行动内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鹤田就只是一只戴罪羔羊,用来消除真正内奸身上的嫌疑。 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 如果想要洗刷鹤田的嫌疑,就必须找到真正的奸细。但如果问题真的出在上层,他们必须要有实质性的证据。 这些话他们不能说出口,因为即使是在公共休息厅中,nas也有可能将他们的可疑对话内容汇报给上层。 于是唐逸故作轻松道,“这种事着急也没用,只能安心等待安全部的调查结果啦。都别愁眉苦脸的,赶紧洗洗睡了。我还得写报告呢……” 说到报告,才是真正令唐逸头疼。此时的他坐在那张明净的书桌前,雪白的桌面倾斜着微妙的角度,上面显示着报告书的表格文档。在任务细节方面唐逸实在不知道应该写得多细,需要细到连晚饭吃的什么也写出来吗?需要把他和总队长的聊天内容也写进去吗?需要把起夜尿尿的次数也写进去吗? 浴室里偶尔传来的水声,估计是水银在浴池里掀动他那条大鱼尾巴撩出的,时不常打断唐逸的思路。听着那水声,他就忍不住想到水银白皙到微微发蓝的皮肤,背后轻纱般的背鳍,还有手指间柔软的蹼,还有那紧致的腰线、修长的双腿…… 唐逸发现桌上忽然红了一块,一抹鼻子,竟然又是一手血。 “唐雅队长,需要请水银打开浴室的门好让你去拿纸巾止血么?”nas温和有礼的声音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不用不用!千万别跟他说!” 恰巧水银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松散的浴袍露出胸前大片的肌肤……看到唐逸满脸是血的样子,唇角轻勾。 “你的鼻子还真是脆弱啊。”他说着,走过来轻轻扶住唐逸的头,用刚才擦头发的毛巾轻柔地擦着他脸上的血迹。 毛巾上还残留着沐浴乳的味道。唐逸乖乖滴仰着头,一深一浅的眼睛在夜色中看起来混杂着单纯和妖异,有种奇异的魅惑。 水银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脸颊上的那块纱布,声音沙哑低沉,“该擦药了。” 唐逸哦了一声,乖乖跟着水银进入内间,坐在睡眠胶囊内的大床上。水银小心翼翼地揭下纱布。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变得比以前窄细一些,颜色微微发红,从左眼的外眼角蔓延下来,细长的一条,乍一看有点像是血色的眼泪。 水银轻轻触碰着新长出来的皮肤,眼神有些微的黯淡。 “或许我可以用治愈术消掉这条疤。” 唐逸翻了个白眼,“你是嫌弃我长得和你的唐雅不像了吧?” “……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不然你这么在意干什么,我自己都没觉得咋样。”唐逸无所谓地耸耸肩。事实上,他巴不得有这么一道疤来区分他和唐雅。 这样水银就再也不能透过他看着别人。 水银双手按住唐逸的肩膀,认真地望入那双故作无谓姿态的双色眼瞳,“我知道你不是唐雅,我不会再搞混你们。相信我。” 唐逸被他面上深邃的神色定住半晌。一股酸涩的感觉从喉咙后面升起来,直逼鼻子和眼睛。他赶紧挂上一副不正经的神情来掩饰,捶了水银肩膀一把,“你特么敢,老子脾气可没唐雅那么好,分分钟揍得你满地找牙。” 水银以为唐逸不相信他,心中也有几分黯然。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眼前这个青年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了。 水银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他知道唐逸想要的不是他的怜惜或是感激,可他不是人类,唐逸想要的他已经没有了,已经给了另一个永远离去的人。 唐逸对他的情深,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回报。所能做的,也只是加倍温柔而已。 然而……他骤然想起一个人来…… 或许还不是全无希望? 第78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2) 当了队长以后,唐逸总算找回了点以前在陆军当排长的感觉。每天除了要安排队员的训练、定期向军务处述职、评估每个队员和海妖的表现和忠诚度、还要当爹当妈,负责宿舍里所有家具电器等的维护检查。这一忙就是两个星期,连周末都没有时间出去。 然而他一直惦记着要找借口出去一次。他记得唐雅在光碟里说在海妖战队里原本还有五个和他一样的细作,说不准在没看完的内容里就有交代这些人的身份。 其他人虽然也都心情沉重,但目前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只是忐忑不安地等待上面对鹤田的审讯结果。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迟迟没有安全部的专员前来调查。鹤田被关在禁闭室,有一个分队的士兵严密看押。 唐逸打完每周训练报告的最后一个字,只觉得脑袋里面一阵阵的胀痛。此时已经是夜里两点,窗外暮霭沉沉,漆黑的大海横陈在天地的尽头,无穷无尽人耳不可闻的次声波重重叠加呼应,糅合成绮诡渺然的乐章。 习惯了这些次声波,便知道这便是“寂静”的本相,也不再觉得恐怖和难以忍受。唐逸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环顾了一下空无一人的房间。 水银还没有回来。 这些日子除了训练的时候,水银几乎很少回到宿舍来了。唐逸心里头不大高兴,却又觉得成天打听水银行踪的自己实在太像个怨妇太不酷了,于是也只要咬着牙假装什么都不在乎。 不过说起来,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呢。 准确的说是他和唐雅的生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一天出生的,于是每年庆祝的都是进入孤儿院的日期。老院长说过他们的父母是谁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他们的新家在孤儿院,跟所有其他的孩子在一起就够了。 可是现在唐雅却告诉他,老院长是叛军派来的。 唐逸在看过那张光碟后便开始着手打探老院长的下落。他尝试着联系了几个过去在孤儿院的同伴,没人说得出老院长的去向。 果然还是得看完那张光碟才行。 唐逸已经跟瞿岚请好假了。由于眼睛颜色的改变还有那条疤痕,明天一早他便去燕都个人信息处更新他的身份照片,这样到下午的时候就有机会去取那张光碟。 水银并不知道这件事,而唐逸本来还愁要找什么理由不带水银出去,现在看来倒是不用太担心这个问题了…… 唐逸看了看时间,去卫生间胡乱洗了把脸,钻到被子里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乘坐最早的公共飞行器前往燕都。在如纪念碑一样巍峨而压抑的铁灰色大楼里排了半天的队,重新照了相修改了个人信息。看着姓名栏里“唐雅”两个字,他有点惘然地想着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在正式文件上看到“唐逸”。 办完事出来竟然已经是下午了,他漫无目的地在燕都纵横交错的长街上漫步。两侧的高楼都是一个样子,最简洁的几何线条,直上直下密密麻麻地林立着。路上的行人不多,大都像他一样面无表情,睁着一双双空茫的眼睛,有些穿着工人装,有些穿着西装革履,有些穿着学生服,在这灰色的丛林里为了生计奔波。 如果当初他的军校申请没有被通过,不知道现在会被分配到什么行业中去?说不定是个油漆工,说不定是个生产车间的普通工人,说不定是发电厂的维修工,说不定是个信息监听组的监听员。 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幸运,他想要成为一名军人,就真的成了一名军人。他想要进入海妖战队,就真的进了海妖战队。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比如唐雅,他终究没能成为音乐家。因为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音乐了。 所以,他还有什么资格奢求更多? 路上他看到几个机械警察正将一个衣衫肮脏的工人按在地上,周围有几个人在围观,但当然没人敢上前干预。想必是安全部收到了谁的告密信,这个倒霉蛋的忠诚值大概被扣没了。在基地的210个区中,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如果你手里有谁对基地不忠的证据,只要提供给安全部,就可以得到忠诚值加分。反之,如果你的忠诚值低于10%,某天就会这样突然被机械警察带走,从此消失在世间。 没有人知道那些被带走的人到底被送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那个男人正在机器警察无情的压制下大声叫骂挣扎,看他的衣装,大概才刚刚下工不久。唐逸注意到混乱的人群后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惊恐地流着眼泪缩在墙角,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嘴里叫着“爸爸”。 唐逸皱皱眉,想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却被一只坚实的钢铁手臂拦住了。极其警察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请不要干预执法。” 唐逸刚想开口说他只是想看看那个小女孩,却见一个机器警察拉着那个女孩的手,带着她上了飞行器。 那孩子穿着干净漂亮的红裙子,怀里抱着玩具熊,回头有些茫然地扫了他一眼,而后消失在舱门后。那个男人嘶吼着“不要碰我女儿”,却也无能为力,被□□电得口吐白沫后,也像畜生一样被扔进了飞行器。 唐逸后退了一步,继续走他的路。 这样的事他管不了,也不敢管。一旦父母的忠诚值降到最低,就连孩子也会被波及。这些孩子会被进行彻底洗脑后送入最近的孤儿院。经历过那种高强度洗脑的孩子,很多都有不可逆转的脑损伤,只能浑浑噩噩地长大,如机器一样度过一生,为基地竭尽全力地工作。 每一次看到这样的事,唐逸总要费好大力气才能压下心头的怀疑。即便有怀疑,也决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 他在板桥街那家面馆饱餐一顿,靠着墙根抽了根烟。有几个流莺过来跟他借火搭讪,见他不怎么说话,便只好骂骂咧咧走开了。他等到天色渐渐暗了,才转入后巷。那家到夜里才开门的小酒吧里光线昏暗,沙发上的印花布都破了洞,露出下面肮脏的海绵。暧昧的光影中偶尔有几个人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安静地喝酒打牌,酒保穿着牛仔裤和无袖背心,嘴里叼着根烟,心不在焉地擦着杯子。 这家小酒吧表面上只是个破败普通的酒店,实际上他们真正的收入来源是靠走私贩卖一些“好货”。同时他们这里也有一个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储藏室”,只要付足够的钱,就算是安全部的人来了也搜不到你想要藏匿的东西。 唐逸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的酒保兼合伙人是他孤儿院的同伴之一。 酒保“阿亮”看了他一眼,随随便便点了下头。唐逸一落座,对方便轻车熟路地放了杯伏特加在他面前。 “来拿东西?” “嗯。” “这么快啊。” 唐逸冲他咧咧嘴,把一叠现金从兜里掏出来。好在他在海妖战队每个月薪水够丰厚,不然还真拿不出这么多,“再放老子就要被你榨干了。” 阿亮把钱揣到裤兜里,吼了句朝鲜话。只见那正在扫地的大概才十几岁的朝鲜男孩风一样冲进吧台后面的房间里,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只小小的信封出来,递给唐逸。 唐逸将光碟揣好,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辛辣的酒液,“多谢啦!” “小心点吧,最近风声紧。” 出了酒吧的大门,阴沉的小巷里躺着几个流浪汉,还有几个明显有点high的年轻人在大声调笑。这些错综复杂的后巷鲜少有“正经人”问津,它们窄仄肮脏,比主街的系统要更加庞大,那些“系统外”的底层贫民就蜗居在这些地方。 唐逸对这里并不陌生。比起那些光鲜的咖啡厅、明净的商店街和豪华的餐厅,他觉得在这里更加自然,就连迥异的瞳色和伤疤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因为比他还要“奇形怪状”的人在这里多得是。 他穿过一条条小巷,希望找到一家有dvd放映机的小商店。然而在他即将转入另外一条小街的时候,却蓦然看到一缕苍白的身影消失在一扇一半沉入地下的红色木门后。 唐逸心跳骤停。 虽然对方穿着帽衫头发被兜帽遮住,虽然只有一闪而逝的侧脸,不过那好像是水银? 唐逸赶紧跑过去,却看到红色的门已经关上了。在门上方有个简陋的霓虹灯管,拼接成“”的字样。 沿着肮脏的阶梯来到那地下室的门前,隔着门板里面吵闹的金属电音刺激着他敏感的听觉。他从兜里掏出一副最近买的耳塞塞到耳朵里,推开门进去。 第79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3) 和外面幽暗空旷的街道截然不同,门后的世界拥挤而迷幻。一进门便是一截走廊,头顶猩红色的灯光照得所有人都面目模糊,三三两两接吻的、拥抱的、甚至是嗑药的人群另得这一程走下来磕磕绊绊。一道黑丝绒帘幕前站着两个面容凶狠的保镖,用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但终究没有拦住他。 钻过厚重的帘幕,唐逸一时被快速变换的闪光晃得睁不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黑压压相互拥挤的人影群舞在舞池中间,半空中许多悬浮的铁笼里有许多几近赤|裸的美女劲辣热舞,在最前方的舞台上几个身着黑色哥特服装的妖冶青年正疯狂地弹奏着摇滚乐器,最中间一名紫色头发的邪魅青年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歌声里带着死亡般疯狂的味道。 “we\bodies,we\wjustwhoweare”(注,歌词来自玛丽莲曼森的nobodies) 唐逸心中讶然,从未想过如今的世界还有摇滚乐队敢这样进行公开表演。之前他去过的夜店最多就是dj利用安全部允许发行的那些电脑生成的音乐来进行演绎,毕竟基地禁止人们自行创作音乐,也不允许进行公开的现场表演,所以大多数的乐队都因为无法生存而解散了。 唐逸庆幸自己戴了耳塞,否则在这样狂烈的人声和电音混杂成的飓风中他那敏感的耳朵可能都会受到损伤。 人群相互摩擦着,火热的气氛和*在弄成的灯光中升腾,汗水如雨般洒落。唐逸挤过人潮,到处搜寻着水银的踪迹。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人摸了几下,只可惜现在不是跟人打架的时候,只好赶紧从人潮中挤出来,靠在吧台边。他的左边有一对激烈拥吻的男人,手都已经伸到对方的裤子里去了…… 唐逸赶紧移开视线,却看到在大厅周围有一些用红丝绒挡起来的小包间,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有蠕动绞缠的人影。靡靡之气在空气的每一个分子之间弥散,果然像糜烂的地狱之境一般。 唐逸皱眉,心中怒气隐隐升腾,水银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虽说一开始是他带着水银去过一次夜店,当时海妖的表现还那么纯情,怎么转脸就背着他自己跑出来玩?! 他的视线定住,看到舞池对面水银跟在另一个男人身后掀开一间空包厢,帘幕在他身后垂落,掩住了视线。 水银前面的那个男人那一头蓝毛他绝不会认错…… 是韩琦?! 唐逸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像是突然被浇了汽油一样燃烧起来,怒气直窜天灵感。早该知道那个臭流氓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罢手,难道水银最近整夜整夜不回宿舍根本不是在海妖大厅,而是跟他在一起?! 一种又酸又痛的强烈情感包裹着熊熊怒火,骤然席卷了唐逸的思想。浓浓的被背叛的感觉险些将他吞噬。 他用力拨开面前的人群,径直穿过舞池,一把掀开帘幕。 水银仰着头,手中拿着一只很小的试剂瓶,似乎刚刚喝下了什么东西。而韩琦则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听到响动猛然转过身,瞪大了眼睛。 唐逸二话不说,一把揪着韩琦的领子把他从沙发上拎起来,一圈挥到那张白皙的脸蛋上。韩琦惨叫一声,倒在沙发上,鼻子嘴里到处都是血。唐逸还想再补几拳,手腕却蓦然被一股力量抓住了。 唐逸回头,就看到水银面带几分惊讶和不快盯着他“你做什么!” 唐逸不敢置信他竟然还有脸问他做什么,猛力挣动手腕,眼中厉光烈烈,几乎要燃烧起来了,“你特么又在做什么!谁准许你离开战队的?!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水银有点无奈地钳制着他,一把握住他的后颈,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冷静点!” 韩琦瘫在一边可怜巴巴地擦着鼻子里不断涌出的血,哀叫着,“你有病啊!上来就打人!还打脸!不是说好了打人不打脸的吗!有没有素质啊!” 唐逸转头恶狠狠瞪着他,怒色配上不同颜色的妖异眼睛和一道血泪般的疤痕看上去有那么点狰狞,看得韩琦立马就蔫了,连忙抱住头,“哎哎哎别打别打!我真的没对你的海妖做什么!” 唐逸猛地挣开水银,还想再给那色胆包天的小流氓两拳,却被水银一把勾住了腰,硬是把他给拉出了包厢。唐逸在水银怀里挣扎着,突然被按到墙上,他一口气被撞出胸腔,脑子里懵了一瞬,便感觉嘴唇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摄住了。 唐逸眼睛睁大了。模糊的视线中,水银的舌撬开他的牙关,深入他的口腔之中,强势地掠夺着他的呼吸。唐逸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连呼吸都忘了,脸颊被憋得通红。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被水银吃掉了的时候,海妖总算放开了他被蹂|躏得鲜红的唇瓣,睫毛低垂,蓝眼睛里映出他的呆脸。 “你……”唐逸气得用力擦着嘴,脸颊却不争气地泛着胭脂般的红晕,“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搪塞过去?!” “我们出去,我会跟你解释清楚。”水银根本不容他拒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便将他半拖半拽地拉出了。唐逸跟在水银身后跌跌撞撞走着,只是还是会不时象征性地挣扎几下泄愤。水银直接将他拖进了一家小旅馆,从唐逸裤兜里抓出几张现金,也不顾唐逸的抗议拍在柜台上。前台的老头看了他俩一眼,好像很理解一样递了一把古老的钥匙给水银。水银拖着唐逸上了三楼,打开房门,一把将唐逸推进去,又把门锁上。 水银缓缓转过身,就看到唐逸在房间另一边,气呼呼地瞪着他,眼睛睁的大大的,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心脏像是突然间融化了,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颤动感觉沿着血脉传递开来,甜甜的,也涩涩的。 水银看了看墙上显示的时间,11:55pm,看来……是药开始生效了…… 水银缓步接近唐逸,后者仍然不甘示弱地瞪着他,拉开一副随时准备打架的架势,只是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要说什么赶紧说!” 水银的表情跟平时有点不一样。那双银蓝色的眼睛里融融摇晃的专注和深沉,寒冰之下埋藏的烈火,看得唐逸脸上莫名其妙发热,心里头也突然紧张起来。每次水银这样看着他,就是把他当成唐雅了。 “喂……你刚才到底喝了什么……你不会嗑|药了吧……” 水银站在他面前,比他高上几寸的身高给唐逸产生了浓浓的压迫感。水银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手掌拢住那道疤痕,拇指暧昧地摩挲着他之前被咬伤的嘴唇。唐逸身体僵直,一把攥住水银的手腕,眼中有伤心的光色闪过。 “你承诺过,不会再把我当成唐雅的!”唐逸死死攥着那只冰凉的手腕,眼底有可疑的湿润光泽。他觉得那样委屈,明明早该习惯了,可还是没办法保持冷静。 然而水银却温柔地笑了笑,“我没有把你当成别人,你是唐逸。”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之前干嘛亲我!耍我很好玩吗!” “因为我想亲你。” “……”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跟韩琦见面吗。” 之前在执行海下任务的时候,韩琦曾经趁着唐逸不在的时候偷偷找过他,问他对“自由”有没有兴趣。原来这个表面吊儿郎当的海洋生物学家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他从小就对海妖的“绑定”系统十分着迷,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法逆转的爱情。他的父亲是利剑的次席智者,家中有足够的权势和财富支持他进行任何疯狂的实验和探索。于是他利用九年的时间,研制出来一种可以增加脑中的某几种神经传递素的吸收进而暂时逆转绑定过程的药剂。 问题是,这样研究将从根本上威胁到基地对海妖的控制,所以就算他家有再大权势,这项研究也决不可能得到任何基地的支持,甚至于一旦他胆大包天的实验被人发现,不仅他的忠诚值会急转直下,就连他的父亲也会受到牵连。 他不可能从基地得到任何的健康海妖进行*试验。 可是在见到唐逸和水银后,他脑子里产生了大胆的想法。他从父亲那里打探到唐逸并不是水银真正的绑定者,那么如果他的药剂生效,水银就可以从以前的绑定解脱出来。不仅是水银,任何失去了主人的绑定海妖都可以靠这药剂从无尽的孤独和抑郁中解脱出来。 所以他决定从水银下手。 那时的水银并不打算解除与唐雅的绑定。就算唐雅死了,他也仍然愿意继续保留那份痛苦的牵绊。他怕一旦解除了绑定,他会忘记去查唐雅的死因,忘记要给唐雅报仇。更何况也不知道那样的药剂会有什么样的副作用。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之前就有与韩琦私下联系,把我的血样给了他,就在上周他告诉我他已经按照我的血样制作出了反绑定试剂。这试剂还在试验阶段,药效只能持续大约24小时左右。在这24小时里,我是从未被绑定过的状态。” 唐逸嘴巴微微张开,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你逗我?” “……我为什么要逗你。你知道我并没有多少幽默感的。” 唐逸蓦然想起来,在海下那个小流氓确实跟他提过反绑定的事,但他还以为是对方在信口吹牛,没想到竟然只是看起来像吹牛。唐逸怎么也想不到,韩琦那副吊儿郎当的少爷样子竟然还真的有两把刷子…… “……可如果这样说来……韩琦岂不是知道了你早就认出来我的真正身份?不行啊……他万一泄露了秘密怎么办……难道要把他灭口……”他的话没说完,就再次被水银以吻封缄。 片刻后,水银抬起头,笑容美如幻梦,“这是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第80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4) 唐逸与水银相拥着倒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仍然是一片混沌。某种惴惴不安扑朔在他五脏六腑之中,令他没有办法全然投入地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水银怎么会在神志清醒的时候想要吻他抱他呢?就算解除了绑定,水银就一定会喜欢上他吗?会不会水银只是委屈自己来给他过生日好报答他之前帮他挡住毒液的恩情?无数种猜想在他脑子里闪过,使得他的身体僵硬,在水银轻啄他的脖颈的时候身体因为情动而一阵阵轻颤,却迟疑地没办法回应海妖的抚摸。 水银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微微撑起身体,望着身下面带不安的青年,“怎么了?” 唐逸的喉结上下滑动,嘴唇嗫嚅了片刻,才用有些不稳的声音问,“你确定吗……24个小时过后你会后悔的……” 水银低叹一声,将额头抵住唐逸的额头。这样的动作另唐逸感觉分外亲密,连呼吸都颤抖起来。 “我说过,如果有第二次爱的机会的话,我会选择你。所以现在,我对你的感觉是真的。”海妖的声音如细细的丝一层一层缠绕住他的思绪,耳鬓厮磨间令人几欲沉醉,“如果一次药效只能持续24个小时,那么只要每天都喝就行了,你不要担心。” 唐逸感到自己倒吸一口气,不大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水银的意思,是愿意每天都喝那种不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的药,只为了能保持对他短暂的情动么? 唐逸双手捧住海妖凉凉的面颊,近距离地凝视着梦寐以求的恋人的双眼。一颗泪水没控制住从眼角迅速蔓延到鬓角的发丝中间。 “我不要你每天都喝。”唐逸的声音有点嘶哑破碎,“一天,让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就够了。” 两个人狂烈地吻住对方,唇舌绞缠撕咬,用最充满攻击性的方式掠夺着对方的呼吸。欲|望的火焰将皮肤点燃,相互抚摸的手愈发饥渴难耐,水银一把扯下唐逸的外套,却蓦然摸到一个扁扁的东西,停顿了一下动作,摸着衣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唐逸骤然想起来那张光碟还在外衣的口袋里,心跳骤然加快,脸也僵了一下。他马上主动将外衣扔得远远的,又一把扯开自己的衬衫,露出胸前小麦色的肌肉。双色瞳孔中闪烁着野性而勾引的目光,“竟然还有闲工夫管我兜里有什么,你特么到底要不要上|我?”他嘴唇一勾,露出一个坏坏的微笑,“还是说,你想换个位置?” 水银不再多话,脱掉自己身上的帽衫,而唐逸则迫切地解开他腰间的皮带。两人衣衫半敞便忍不住再次吻到一起。此时的唐逸双眼半合,金银妖瞳浮上一层朦朦雾气,薄汗浮起在窄细的腰身上,醉人的酡颜之红浮起在麦色之上,有一种难得一见的妖冶魅力。 匆忙的准备后,水银再也无法控制体内叫嚣要释放的欲|兽,占领了唐逸的身体。唐逸紧紧攀着他的背脊,指甲在荼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并非第一次这样拥抱交融在一起,但却是第一次双方都清醒的状态下。但谁都没有想过这件事可以这样激烈。唐逸就不用说了,从前偶尔的onenightstand都是跟妹子发生的,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怕自己太过粗鲁,并且骨子里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东西。如今他算是知道了,原来自己一直暗暗期待被人用强悍粗暴的力量征服的感觉。 至于水银,从前与唐雅在一起的时候唐雅多数时候表现得都很被动冷感,并且总是一副忍受迁就的姿态,水银知道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运动”所以两人做过的次数并不算多,一个月也难得有两次。即便偶尔水银忍不住了也是直奔主题草草了事。水银从来不知道,原来这种事可以像搏斗一般筋疲力竭、畅快淋漓。 等到两个人总算分开,并排躺在乱作一团的床单上大口穿着气,长夜已经过去了一多半,再过一两个小时就会破晓了。两人大汗淋漓,脸颊潮红,呆呆望着变换着彩色线条的天花板,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唐逸感觉自己的大腿上黏黏腻腻,一片狼藉。腰部酸软得好像没了骨头一样。一种失真的感觉萦绕在他的知觉周围,他侧过脸去,望着水银线条优美的侧脸。 “你能叫叫我的名字么?” “为什么?” “让你叫你就叫啊。” “……唐逸。” “再叫一遍。” “唐逸唐逸唐逸。” 唐逸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控制。水银侧过身来,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想去看日出吗?” 唐逸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海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日出,“天上的污染物那么厚,近三年都没有过一次真正的晴天,怎么看啊。” 水银高深莫测地提起唇角,“只要你说想,我就有办法。” 唐逸噗嗤一笑,“你倒是挺会撩妹……撩哥的啊。” 两个人一起去浴室洗澡,结果在温热的水蒸气中又“大战”一番,直到唐逸求饶,叫着再这样下去他就走不了路了水银才放过他。果然,从房间出去的时候唐逸两腿发抖,要扶着墙才不会发生平地摔跤的糗事。水银想要扶着他,被气呼呼的唐逸一巴掌拍开了手,便只是似笑非笑地用几分莫名其妙的骄傲目光看着唐逸的腰身。 唐逸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一拳捶在水银肩膀上。 此时是破晓之前天空中最黑暗的时刻,街巷里没有半个人影,就连彻夜狂欢的人也已经醉倒在某处,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深蓝色的安宁。 水银带着唐逸来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飞行器租赁公司大楼前,到柜台前展示了自己腕表中的个人信息卡,只随便说了一句他有预定,对方便递给他一把钥匙。 唐逸眨巴着眼睛,“你有预定?” 水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原本是打算租了迷你机后直接开回战队去接你的,没想到你自己找来了。” ……听这意思,难道水银计划这一天计划了很久? 一架小型迷你机,不过是似乎是最新生产的型号。酷炫的水滴形流线外壳泛着珍珠般莹润的白色,舱门与机身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里面可以容纳四到六人的空间宽敞而舒适,真皮座位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唐逸像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一样张大嘴巴,“这是……diva最新的型号s9?!你哪来的钱租diva的?!” “海妖每个月也有工资的。不多,可能只有人类的三分之一。”水银认真地回答,“不过我一直有在存钱。” 唐逸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了水银抱着一只小猪存钱罐的形象,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水银冷冷瞪了他一眼。 不过每个月只有不到两千世币,再加上缴给基地的税,剩下的钱连最低工资都没到。也不知道水银要花掉几个月的薪水才能租到这辆车,哪怕只有一天。唐逸心头一阵温热。 水银坐上驾驶座,唐逸有点惊讶,他从未见过水银驾驶飞行器,不放心地问了句,“你有驾照?” 水银又瞪了他一眼。 当飞行器猛然冲天而起,以超过平常飞行器数倍的速度如火箭一般升入漆黑长空的时候,唐逸赶紧抓紧了头顶的扶手,喉咙里发出“wow~~~~~~”的惊呼。四周的舱壁变得透明,他们仿佛是悬浮在半空中一个晶莹的气泡内,飞速冲向头顶足有几百米厚的云层。 唐逸想起来,divas9的宣传广告上说过,这款小型迷你机可以飞到中型机和大型飞机的高度。现在看来,还真不是吹的。 在云中周围一切都看不见了,只有一篇深沉的黑暗,可是在冲出云峦的一霎那,唐逸忍不住屏住呼吸。 无边无际的宇宙在头顶沉落,万千星球汇聚成的银河横贯天际,如流淌在黑天鹅绒上的熠熠碎钻无心挥洒开来。银月已经西斜,小小的一轮银盘一多半已经沉入星球的另一半。他们下方的云峦涌动着婀娜轻缓的波涛,向着四面八方延展,漫无边际,与寰宇相接。世界一下子变得那样简单干净,他们如一粒珍珠悬浮在天海之间,脆弱渺小,被浩淼广大的天地震慑着。 在下面那灰色的世界中活得久了,唐逸常常忘记这个星球上还是可以找到令人窒息的美景的,只不过不像几百年前那么容易了而已。看到这样的景象,总让人从产生一种“活着真好”的感激之心。唐逸深深吸了一口气,找不出合适的言语来形容。 水银将飞行器跳到自动驾驶模式,在水平高度上缓慢地漫游着。他们面朝东方,尽头的天幕已经开始微微发白。穹窿多了许多渐变的色彩,一点点的深红色如轻纱飞跃而过。 “时间快到了。”水银说。 当太阳神金红的臂膀撕裂黑暗,从云海尽头喷薄而出的时候,整个天地都变换了样貌。一层层瑰丽多姿的霞彩用嚣张华丽的姿态吞噬了星光和暮色,如女王般霸道地拉开渐变的裙摆。那轮红日那样大,一点点露出鲜红的面容。滚动的云峦亦被点燃了一层跃动的流火,红色黄色紫色相互交融吞噬。 太多太多的光芒,太多太多的色彩,整个世界像是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这美丽的朝霞却无法穿透厚重的云团。在下面那个灰色的世界奔忙的人们,无法知道他们头顶上有多么美丽的神迹。 美丽的霞光染红了唐逸的面颊,他的心如蝴蝶振翅般颤抖,他的眼睛在灼热的光芒中刺痛着。他侧过头,看到那金红的光芒浮动在水银的华美的银发上,整个人宛如仙君般圣洁出尘。 唐逸想起来,海妖们层相信宸渊是天神降世,而此刻看到这样的水银,他这个本来的无神论者却也觉得如果世上有神,大概就该是这样的吧。 唐逸忍不住,伸手牵住水银的手。而水银转头看向他,展露出动人的笑容,拇指摩挲着唐逸的掌心。 “喜欢吗?” “……” 水银淡淡的笑意有一点点僵住,“不喜欢?” “当然喜欢!我只是觉得很意外,你确定你之前只跟一个人谈过恋爱?平时看你一副又酷又*的扑克脸,看不出来你是天生就会撩啊!” 水银斜眼瞟着他,“这种时候一般人会说的是:谢谢。” 唐逸则理所应当地翘起二郎腿,“我是一般人吗?” 看完日出,两个人又开着拉风的飞行器去一家早餐店吃汤包,而后去电影院看了一场最新出的感官电影,吃了板桥街的拉面。最后一站水银带着唐逸去了一家甜品店,唐逸不敢置信水银竟然还订了个生日蛋糕给他。 草莓白巧克力蛋糕,上面还插着一根蜡烛。 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有人给自己过生日买生日蛋糕,唐逸一张老脸有点发红。 水银一本正经坐在对面问他,“要我唱歌吗?” “别!”唐逸是担心水银一唱歌就会身份暴露了…… 水银点点头,又指了指蜡烛,“你们人类不是要许愿吹蜡烛?” 唐逸低咳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气氛略微尴尬……大概是水银一脸期待的表情让他觉得有点压力山大…… 原来被水银爱上的感觉是这样……受宠若惊…… 唐逸于是闭上眼睛,匆匆许下愿望,吹熄了他28岁生日的蜡烛。 唐逸一直很喜欢吃甜的,蛋糕甜而不腻,非常合口味。只不过两个大男人坐在一间可爱的甜品店里对着吃蛋糕的景象也确实是有点诡异,尤其水银还穿着帽衫戴着个兜帽怎么看怎么像后巷的小混混,频频引来周围客人的侧目。唐逸吃了一块便决定把剩下的打包带回战队,分给其他人尝尝。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西斜了。他们还掉了divas9,乘坐悬浮列车转公共飞行器回到了战队。在路上的唐逸有点沉默,眼睛低垂着,望着怀里的蛋糕盒子。 他看了看腕表,算着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水银大约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忽然伸手拦住他的肩膀。唐逸挺不自在地挣动了一下,一般来说以前都是他这样搂妹子或者基友,很少有人这样搂他的。 但是他最后还是挪了挪身体,靠在水银身上。 回到战队后林茂臣马上就把蛋糕抢走了,而谭明渊则从厨房端出来一大碗橘黄色的不明条状物体,说是给唐逸特意煮的长寿面。唐逸本想借口拉肚子逃回房间,谁料到灰烬已经一脸无辜地堵住了他的房门,温柔地劝他不想死的更惨的话,还是吃一口吧。 于是唐逸吃了一口以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冲进了厕所。 闹腾了一天以后,夜晚终于还是降临了。唐逸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哗然,而后浴室的门被推开,水银□□的双足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湿漉漉的回响,睡眠胶囊的舱门打开,床的另一侧陷了下去。 唐逸背对着水银躺着,低声问了句,“那个药……是一点点失效的,还是突然失效的。” 片刻后,水银轻声说,“大概是一点一点逐渐失效的吧。”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沉默……忽然他腰上一沉,后背一阵微凉。是水银从身后抱住了他。 “我会再找韩琦要一些药的。” “不要!”唐逸转过身来,在幽暗的光芒中认真凝视着水银的眼睛,“以后别再干这么蠢的事。你胆子也忒大了,谁知道那小子研究的药有什么副作用,万一对有危险怎么办!” 水银没有答应他,只是淡淡笑了笑。他眼神中那隐含的热度已经渐趋消散,逐渐变回了唐逸熟悉的带着几分疏离的样子。但是水银仍然轻轻环着他,这大概只是海妖安慰他的温柔吧。 其实这样……也不错。 不知不觉,唐逸就这样和水银相拥着陷入沉眠。 然而水银的睡眠没能持续很久,半夜时分,他突然被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惊醒,冲进浴室对着马桶一通狂呕。白日里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直到肚子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剩下。 一种虚脱般无力的感觉骤然席卷了整个身体,水银瘫坐在地上,眩晕一阵一阵袭来。与之相伴的,还有越来越剧烈的头疼。就像是有一根钢钉正在被顶入脑袋里那般强烈的裂痛,令他忍不住呻|吟出声,身体也不听使唤,找不到力气将自己支撑起来。 想来这就是副作用了……水银虚脱般靠在墙上,咬牙让自己不要叫出声,祈祷着那药没有对脑神经造成什么损伤。 等到疼痛终于减缓了一些,他跌跌撞撞走出浴室,扶着可以抓到的家具让自己不要因为头晕摔倒。在他抓住椅背的时候,唐逸的外衣掉落在地上。水银懊恼地低|吟一声,弯腰将外衣捡起来。 这时他又摸到了那个硬硬的扁扁的东西。 水银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猛然缩回手。 那是一种莫名的直觉,不祥的直觉。 水银骤然想起昨晚唐逸慌忙把衣服扔开的样子,眉头皱起。他伸手,从衣兜里掏出那张光碟。 ... 第81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5) 水银只见过一次光碟,还是在废城区清扫感染者的时候在一家类似音像制品店中看到过,但是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再用这种笨重的东西来储存信息了,就连能够读取碟片的机器整个战队也找不到几个。 首发哦亲水银看了胶囊中沉睡的唐逸一眼,眼中犹疑之色渐浓。 唐逸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看到这张光碟? 水银犹豫了一下,仍然将光碟放回信封中,又塞回唐逸的口袋,不动声色地回到床铺上。 第二天唐逸如往常一般被睡眠仓自动播放的闹铃声叫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让未完的梦境沉淀下来,侧过头,看着身旁沉睡的水银。 一阵淡淡的酸涩在喉咙里转了几圈。 24个小时,像一场超长的美梦。 唐逸叹了一声,下了床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向浴室。临进门前他看到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猛然想起来那张光碟。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想着昨天真是昏了头,连这么重要的东西也忘到了九霄云外。他连忙将衣服卷起来,拉开衣橱塞到最里面的位置,用其他衣服埋起来,然后又警觉地回头看了水银一眼。 水银仍然安静地沉睡着,呼吸绵远悠长。 唐逸松了口气,进入浴室洗漱。他没有看到的是,水银在他身后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浴室的门,又看了看衣橱。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如常,唐逸认为在战队中看那张光碟太危险了,于是决定趁着下一个周末借口要去给苏函扫墓出去一趟,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光碟看完。 战队中的日子也并不轻松。十五分队开始受到别的分队的排挤,在需要共享海峡训练场的时候常常被其他训练中的队员“误伤”,并且唐逸申请的训练场地时常得不到批准。有一次唐逸被气急了,直接带着林茂臣和罗唯冲进射击训练场,却发现一多半的靶子都空着。唐逸当时就跟管理员干了一架,而后被瞿岚扔进了禁闭室。 唐逸自嘲自己对于禁闭室越来越熟悉了,甚至有那么点儿家一般的感觉。 不过唐逸却发觉,即便那些队员排挤他们十五分队,海妖们却始终对他们分队的海妖保持尊敬,尤其是水银。 有一次在经过餐厅的时候,唐逸发现在那些唾弃他们的人类队员身后,那些海妖们却在无声地向着水银微微颔首,神色恭敬。而水银却是神色如常,目不斜视,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甚至在不经意间有一丝丝王者般的气魄在步履中散发出来。 有种奇怪的气氛在空气里蔓延,海妖们偶然间交换的眼神,并未被主人们察觉的次声波交流,另得唐逸耳中的嗡鸣声比以前要响了一些,但是他却无法听清楚交流的内容。水银仍然时常不见踪影,每隔一天他都会回海妖大厅一次,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夜不归宿,但这样频繁的频率还是另唐逸心中生疑。 作为人类队员不被允许踏入海妖大厅,他只能向海妖大厅的几名研究员打听是否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研究员们一副“多管闲事”的不耐烦表情告诉他一切正常,水银回去以后也只是在海里跟其他的海妖一起搞那些海妖才懂的唱歌仪式,那是海妖们的某种社交方法,简单来说就跟人类聊天唠嗑没啥区别,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但唐逸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唐逸从禁闭室里出来之后,却发现水银没有在宿舍。问了其他人,都说昨天他被关禁闭不久,水银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 唐逸隐隐有些生气。 他被关了一晚上,水银却一点都不担心…… 最夸张的是,一直到深夜,水银都没有回来。唐逸决定这一次看到水银,一定要好好跟他谈谈。他老是这么夜不归宿,会令别人起疑心的。 唐逸坐在床上看了会儿书,等到凌晨一点却还没等到水银回来。他想着:算了,明天就是周末,一早还要进城去想办法看了那张光盘。他站起身,从衣橱深处翻出自己的大衣,伸手去掏衣服的口袋。 然后他僵住了。 光盘不见了…… 他不甘心,又把衣服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一遍,然后把衣橱里所有的衣服都扔了出来,零零散散洒落了一地,整个人都钻进衣橱里面到处摸着。他的心跳加速到了极限,重重撞击着胸腔,冷汗从额角流下。慌乱中,他甚至没有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不要找了。” 清冷的,有些像幻觉的声音骤然响起,如一道闪电刺入他惶惑的脑海。唐逸背脊一僵,一种突如其来的直觉令他有点害怕转身。 但他还是转了过去。毕竟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幽幽夜色中,水银的身影如一缕幽魂,弥散着清濛的流光站在他面前,手中捏着那张光碟。 唐逸在看到水银双眼的一瞬间,就知道水银看过那张光碟了…… 甚至……比他看到过的还要多…… 唐逸感觉喉咙被卡住了,五脏六腑沉入无尽冰原,连一根指头都没法动弹。 水银的眼睛中那抹空灵的流彩散尽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和悲伤。上一次唐逸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目光,是在他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并且知道唐雅已经死去的消息时。 水银静静看着他,忽然动了动嘴唇,拉出一个令人心碎的惨然笑容。 水银一直以为自己算是海妖中幸运的,他的绑定就算并非是完全自主的选择,但也并非像其他海妖那样是潜意识洗脑的结果。他是在实实在在与唐雅接触后,对第一个向他伸出保护的双手的人自然而然产生的感情。并且在绑定后,唐雅也回应了他的爱,即便从未真正说出过爱这个字,水银也相信唐雅偶然露出的脉脉温情、摸着他头发时露出的宠溺眼神、教导他格斗技巧时严厉但耐心的目光、与他相拥时温暖的怀抱,便是真情流露。 从在这个世界中醒来的那天开始,唐雅就是他的一切。他努力地学习控制生物能的方法,努力学习所有唐雅要他学的一切,只为了看到那人脸上欣慰的浅笑。就算后来唐雅死去了,支撑他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的也是唐雅赋予他的那些温柔的回忆。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谎言。 他的一生都是谎言,一个偶然间成功的替代品,一个几百年前的影子。 唐雅从未爱过他。 唐雅心中最重要的不是他。 唐雅背叛了他。 手一松,光碟掉落在地上。水银的笑声七零八落,如珠泪满地迸溅。唐逸的心在那比哭还令人疼痛的笑声中颤抖着,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只说出了“水银”二字,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了。 水银笑得跪坐下来,抬手擦去了笑出眼角的眼泪。他抬起头,无神的眸子看向唐逸,“这里面的东西,你都看过了?” 唐逸抿了抿嘴唇,声音嘶哑,“我……没有看完……” “你知道了,却不打算告诉我?”水银的声音依旧沉稳,只是尾音中有一丝颤抖的痕迹。 唐逸摇头,感觉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扇自己的嘴巴,“我并不能肯定这张光碟里内容的真假……我不想你难过。” “不想我难过?”仿佛很好笑的讽刺语气,水银微微侧头,神色间有怒容隐隐燃烧,“你是在嘲笑我么?笑我像个白痴一样,被你们这些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是不是很得意,我这只自以为是的海妖被你们‘兄弟’牢牢控制着,像个宠物一样费尽心思地取悦你们?!” 水银的话像一根根尖刺,万箭齐发般戳得唐逸千疮百孔。唐逸也忍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吼了一声,“够了!” 水银死死瞪着他,那里面,甚至有着几丝恨意。 唐逸不明白水银为什么要恨他,他又不是唐雅,他对于一切根本就不知情。水银凭什么把他也牵扯进去?! 当然,此时的他并没有想到或许在他没看过的那半张光碟里有些别的另水银伤上加伤的东西。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委屈吗?!你以为我希望这样吗?!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不是唐雅我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只是想要救你!!!我特么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而已!!!” 唐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吼出了心中从未示人的话,他后退一步,感觉胸口一阵阵钝痛,但是有些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你以为我高兴被你、被其他人成天唐雅唐雅的叫?你以为我愿意所有的身份信息都被抹去从此以后只能以别人的身份生活下去?你以为我愿意听着你一边上我一边喊你心上人的名字?我也是个人啊!我也在很努力活着啊!你还要我怎样!!!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水银面上的平静已经不复,愤怒羞辱伤心交替着,生物能的力量吹得他的长发飞舞在空中,骤然困兽般的尖啸在整个房间中爆炸开来,一瞬间套间中所有的玻璃和窗户都碎成粉末,整栋高耸的宿舍楼在突如其来的澎湃力量中震颤不休,警报声回荡在原本安静的夜幕中。 唐逸的身体被震得向后飞去,后背重重撞击在墙上,撞得他险些背过气去。他趴在地上,周围全是碎裂的玻璃、陶瓷甚至是塑料和金属,就连可以投影的墙壁也出现了裂缝。 在这力量的漩涡中心的水银周身光芒爆射,令他睁不开眼睛。他无法站直身体,无法动弹,水银的力量令他恐惧,而那力量中无尽的绝望亦令他心冷。 当水银终于收住了爆发的力量,如虚脱一般双说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唐逸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湿了眼眶,向前爬行几步,来到水银面前。他用力握住水银的后颈,抵住海妖的额头。两个人喘息的声音那样响亮,回荡在狼藉的套间内。 “水银……你还有我啊……”唐逸的声音也有些破碎了,就如同周围晶莹的玻璃碎片。 水银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抓住唐逸的手臂,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的浮木那样用力地抓着,在皮肤上留下深深的淤青,“真的全是假的么……一点都不剩么……” 耳语般的声息后,海妖抬起眼睛。那里面泪光闪烁,却终究没有落下来。唐逸看到水银这般空洞的表情,感觉心口像被拧了几圈,尖锐地疼着。 唐逸用力抱住水银的身体,用不稳的声音告诉他,“我不知道其他的,但我对你,不是假的……”。 “头好疼……”水银呻|吟般的耳语飘入耳际。几乎是同时的,套间的门被暴力入侵,很多身着战衣的队员和海妖鱼贯而入,将他和水银重重包围。唐逸和水银的身体被强行分开,一道消音面罩被扣在水银脸上,特制的生物能限制手铐铐住海妖的手腕。整个过程中,水银都没有挣扎,长发随着头颅无力的晃动飘摆着。而唐逸则被另外几只手牢牢钳制着压在地上,只能侧过脸来,睁大眼睛看着水银被长发遮挡的面容。 “水银……水银!”唐逸大声叫着海妖的名字,对方却迟迟没有抬起头来看他。 瞿岚站在卧室门口,神情莫测地看着他们,冷声下令,“绑定失效了,把水银押回海妖大厅,唐逸押到指挥部暂时关押。” ... 第82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6) 唐逸九岁的时候,唐雅忽然变得比以前冷漠了。︾樂︾文︾小︾说|打雷的时候唐逸再尝试钻进哥哥的被窝的时候,却会被唐雅一脚踹下去,还说他是胆小鬼,没出息。 唐逸为这件事伤心了好久,但是又不愿意让唐雅知道自己在难过,所以就用更加冷淡的态度对待唐雅。两个人有足足两个星期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后来某天唐雅吃饭的时候主动坐到唐逸身边,还把唐逸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默默放到了唐逸的盘子里,两人的关系这才缓和。 只不过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唐逸能感觉得到。唐雅不再跟他们一起玩,常常不知所踪,只有睡觉的时候重又出现在睡觉的大厅。唐逸问他去哪了,他却只说去音乐教室了。但唐逸记得自己有一次偷偷跑去音乐教室,并未看到唐雅的踪影。 或许唐雅就是那个时候知道了他和唐逸的身世。 唐雅为什么会选择为叛军做事?亦或是,他根本就没有选择? 为什么叛军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除掉唐逸? 唐逸想不通。 他更想不通的是,自己怎么会那么蠢,把那么危险的光碟带到基地里来。为什么连最基本的警觉都没有,为什么没把那张光碟毁掉? 唐逸憎恨自己,从未这么强烈地憎恨自己。 他坐在空空荡荡的牢房里,眼睛望着那只有一扇小窗的铁门。他觉得身心俱破,但头顶白炽灯的光线刺目而惨白,令他无法入睡。 水银现在怎么样了? 他还记得瞿岚那句冷冷的“绑定失效”,那噩梦一般的字眼。他清清楚楚记得,瞿岚在饲养大厅里对他说过,绑定失效的海妖会有什么下场。 水银那样骄傲的性子,如果拿走了他的声音,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 唐逸的身体因为恐惧而不时颤抖。他不能让他们杀死水银……那样的话,不就等于是他害死的水银吗?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但是现在的他也不过是瓮中之鳖,能有什么办法呢? 远远有脚步声在渐趋接近,片刻后,终于有人打开了铁门,姜延风和瞿岚一前一后走进来。 唐逸认真地在想自己同时将他们打倒然后冲出去救了水银再逃走的成功几率有多少,但不到一秒他就能得出结论:零。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知道狱门两侧都是守卫,就算奇迹发生他真的能打晕总队长和副总队长,恐怕还等不到他冲出指挥大楼就会被击毙。 姜延风的手杖立在唐逸面前,半天却都听不到说话声。唐逸抬头看了威严的男人一眼,便又垂下头区。 “瞿岚,你先出去。”姜延风忽然开口。 瞿岚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唐逸,终究顺从地点点头,离开房间。铁门碰撞到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姜延风垂眸看着双手被锁在身前一脸颓唐的男人,有些不满地皱起眉。 “那张光盘是什么东西,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唐逸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你们不是拿到了么?难道没有看?” “光碟在水银的力量中被摧毁了,无法进行复原。” “摧毁?”唐逸缓缓眨了下眼睛,却无法准确地回忆起后来有没有在狼藉中看到那张光碟。 如果被摧毁了,他岂不是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唐雅说了什么? “nas提交的报告中提到水银是从你身上找到的光碟,并且可能和唐雅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给你的?” 唐逸低笑一声,“既然是跟唐雅有关的,难道你们猜不到吗?” “回答问题!” 唐逸长叹一声,“如果我说,光碟是我捡到的,而且我并没有看完里面的内容,你信吗?” 姜延风扶着手杖,缓缓蹲下身,平视着唐逸疲惫的面容,“唐逸,水银已经保不住了,而你欺瞒上级,隐瞒水银识破你身份的事实,足以令你被开除军籍,忠诚值降低百分之三十以上会有怎样的后果,你应该懂得。” 唐逸低笑几声,“没看过就是没看过,你想听我编瞎话吗?现在唯一完整看过那张光碟的只有水银,如果我是你,肯定要好好留着他的命。啊对了……”唐逸抬起眼皮,神情里少了平日里面对上级的恭敬,多了几分戏谑,“你们一直在找的叛徒名单,很可能也在那张光碟里,只可惜我还没有看到。” “叛徒已经抓到了,不牢你费心。” “你真的相信鹤田匠真是奸细?”唐逸嗤笑起来,“唐雅在光盘的最开始说了,叛军安插在战队里的奸细加上他有六个。你认为剩下这五个里一个高层军官都没有嘛?” 姜延风神色严峻,坚韧的嘴唇紧紧抿着,视线宛有千钧之重。 “我哥……唐雅到底是怎么死的?”唐逸面对着充满压迫感的总队长,却并无退缩之色。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在长官面前像孙子一样。不过现在,他再也不用装下去了,“反正我已经是阶下囚,可以告诉我了吧?” 姜延风却缓缓站直身体,“即使是囚犯,你也仍然是基地的人。如果还想活命的话,最好趁现在乖乖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否则等到安全部的人来了,有的是让你,或者水银说话的手段。” 他语气中的森冷另唐逸汗毛直竖。他知道姜延风所言非虚。第三基地的情报机构——第七处的手段另整个基地的人谈之变色,他们的监听网络无处不在,大多时候你不会感觉到他们的存在,直到某天当你明确表现出了对基地或是利剑统治的强烈不满,便会发现机器警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家门外。 第七处的负责人就是之前见过一面的齐豫上将,唐逸想起那张看似和蔼可亲的面孔,手心渗出冷汗。 “你们打算对水银做什么!” “安全部已经要求将水银转移到利剑中去,第七处的人会来护送他离开。” 那不就是鹤田匠真所说的“召回”? 唐逸如遭雷噬,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姜延风已经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手杖在地面上碰撞出哒哒的回响,“不过,在水银被送走之前,你还有三天的时间。” 三天。 三天的时间能做些什么呢? 如果只是被关在这里,那么什么也做不了。他必须想办法出去才有机会。 “等等!” 姜延风脚步一顿。 “我可以告诉你光碟中的内容,但是,我要求先见水银一面。” 姜延风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有谈判的资本?” “我当然有。你放着水银不审却来审我,难道不是因为水银无论如何也不开口的缘故?”唐逸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满不在乎地笑着,“而你区区一个战队总队长,没有动用过激手段审讯水银的资格。毕竟水银是唯一的宸渊复制。” 姜延风僵了一瞬,侧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一丝锐利的目光直刺唐逸心底,“自作聪明,有时候是自找死路。” 唐逸耸了耸肩膀,“deal” 姜延风转回身去,临出门前终于说了声“deal。” 铁门重新上锁,脚步远去,唐逸紧绷的肩膀才垮了下来。他瘫靠在墙上,掌心因为攥得太紧被指甲刺出血痕。 水银不论如何也不开口,是否有保护他的意思在里面? 毕竟一旦基地知道了唐逸是叛军培育出来接近水银的复制体,不论他是否真的还与叛军有勾结,都会被秘密处死。 宁愿错杀,不能放过,一向是这一届利剑智者的行事风格。 可是即便不能动用可能造成永久损伤的暴力手段,最基本的暴力刑罚却很可能是被允许的。不知道姜延风有没有对水银用刑。唐逸不敢去想象,却又忍不住想象,一整晚无法入睡。 会面的地点就在关押水银的海妖大厅。唐逸的头被套住了,无法看到那神秘的深藏海下的建筑全貌。他被推搡着跌跌撞撞走着,只觉得周围的气温骤然变得清亮,来自海洋的深沉声波将他包围,带着淡淡腥味的旷远气息伴随着海妖幽眇的歌声,编织成一片深蓝色的迷梦。 如果不是在这种境况下进来,应该会更有心思欣赏吧。但现在唐逸的呼吸粗重,心跳加速,心神不宁。 头套被猛地摘下来,眼前是一片深蓝,空气与海水被厚重的玻璃墙壁隔开。在圆形的房间中央,水银的双手被从天花板垂下的锁链吊着,脸上扣着消音面罩,听到响动,正抬起被长发遮住的面容。 唐逸倒吸一口冷气。 水银的眼角肿了起来,上衣被扯掉了,线条鲜明的肌肉上大片大片的淤青和裂伤重重叠加,明显的被坚硬的物体抽打出的血痕如红色的网覆盖在荼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水银在看到唐逸的瞬间,几乎是空濛的视线中,才终于现出一缕流光。唐逸冲到水银面前,抬起被手铐铐着的双手,想要触碰海妖伤痕累累的身体,却又迟疑着害怕弄疼他。 唐逸愤怒地转过身怒视着姜延风,后者看到水银的状态后,也有些惊讶。 他记得离开前吩咐瞿岚适当地威胁逼问一下光碟内容,却没有想到瞿岚竟然动了刑。他皱眉瞪着瞿岚,后者却像是没有感觉到总队长的目光一样低眉顺目地继续看着自己眼前方寸之地。 唐逸缓缓转回身去,借机看了看周围的守卫分布。姜延风、瞿岚和琉火站在他们面前,在门口还守着一个人类队员和一只海妖。 唐逸凑近水银,仿若眷恋般地将头靠在水银的肩膀上,而后抬起头,亲吻着水银的侧脸。 他在水银耳边低语,“我送你的东西,还在身上吗?” 水银一愣,缓缓点了下头。 唐逸将手伸入水银裤子的口袋,寻找了片刻,便在一处有破洞的裤子夹层里摸到了那只打火机。 唐逸打开打火机的盖子,啪的一声,点燃了明黄的火焰。他转过头来,对着姜延风说,“这个打火机,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那时候我们常年打游击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俘虏,这只打火机除了可以点烟以外,还有可以救命。你猜,是怎么救命?” 姜延风微微眯起眼睛,一抬手,似乎想要下令琉火做些什么,但是唐逸忽然提高声音,“等一下!不想死的话,就听我把话说完。” “……” 唐逸用两根手指头捏着金属机身,说道,“不过我从来没用过它的第二个功能,因为这东西在救命的同时还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若不是到了最后关头,抱着必死的决心,是不能乱用的。” 姜延风哈哈大笑,“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拙劣的伎俩?” “打火机炸弹,你没有听说过吗?这可是现在黑|市最流行的刺杀武器之一啊。”唐逸如豺狼一般嗜血疯狂的眼神显露出来,“威力相当于三枚迷你弹丸炸弹同时爆炸,足以在中小型潜艇身上炸个洞出来,你当然可以不信,或许这样死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痛苦。” 可能是被唐逸的凶猛架势镇住了,姜延风有了一瞬的犹疑。唐逸吼道,“把消音面罩的密码交出来!” 就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忽然间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整个大厅开始剧烈摇晃,玻璃上现出一条条迅速蔓延的裂痕。 众人还未站稳,便又听到一声巨响,此时姜延风和瞿岚的腕表同时闪烁起紧急的红灯,一个队员慌乱恐惧的声音回报着,说是不明机群忽然出现在战队上空,正在轰炸基地。 姜延风神情丕变,马上对琉火下令道,“拿下唐逸!”然而就在此时,唐逸却骤然将打火机齿轮转动三次,狠狠向着他们的方向丢掷过去。姜延风和瞿岚本能地迅速趴倒在地躲避可能出现的爆炸,却只见在打火机落地的瞬间一股极度刺鼻令人睁不开眼睛的黑烟迅速弥漫了整个大厅,混乱中只听几声闷哼,还有开枪的声音,最后还有一声海妖的尖啸。 短暂的时间内烟雾逐渐散却,却见姜延风和瞿岚还有另外两名士兵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唐逸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站在他对面的琉火。 他确定自己当时只是打倒了姜延风和另外那个人类队员,另外两个人是怎么昏过去的? 难道是……琉火?!他竟然背叛了姜延风? 琉火径直走向水银,在消音面罩下方摸索几下便将它脱了下来。水银马上发出一阵次声波将锁链震碎,但是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身体却由于虚弱而踉跄几步,被唐逸一把抱住。 恰在此时,大厅的门被激光枪烧开了,但见罗唯带着紫息闯了进来。原本打算趁乱救出唐逸的青年看到总队长和副总队长都躺在地上,而唐逸和水银安然无恙,呆了片刻。但是在看到琉火的一瞬间又紧张起来。 “罗唯!琉火是自己人。”唐逸低声说。 大厅又是一阵猛烈的颤抖,玻璃房顶上的裂缝愈发密集,沉重的海水马上就会将这座大厅吞噬。琉火不耐烦地说,“还不走?” 唐逸扶着水银匆匆走向大门。水银在经过金发海妖身边的时候问了一句,“为什么?” 琉火琥珀色的眸子认真看入水银的双眼,脸上时常带着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见了,变得深沉而压抑。 “因为你或许是海妖最后的希望。” ... 第83章 逃亡(1) 从海妖大厅冲出来,外面已经硝烟弥漫,难辨方位。透过重重的烟尘隐约可见一些巨鹰般的战斗机悄无声息地盘旋而过,接连丢下威力强大的炸弹。一朵朵蘑菇云在战队的基地领土内接连升腾绽放。队员们由于得不到统一指挥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而能给他们指挥的两个人现在都在海妖大厅里躺着呢。一些队员驾驶着战机毫无章法地冲向天空,却轻而易举被地方集中,化作火球爆炸在半空中。 罗唯带着唐逸水银和紫息穿越重重硝烟,一路上有一次险些被坠落的炸弹击中,众人狼狈地匍匐在地。 他们一路逃向废弃的海妖疗养大厅,在海面上停着一架中型迷你机,林茂臣正在舱门口焦急地望着他们,远远见到他们接近后便马上启动引擎。唐逸和水银接连冲入机舱,却惊讶地发现鹤田匠真还有孔雀也在。鹤田明显经受了严刑拷打,全身浴血,现在似乎失去意识,歪靠在舱壁上。若不是身上的安全带恐怕根本没有办法坐直。孔雀在旁边专注地为他包扎手仗上一个骇人的血洞,只迅速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点了下头。谭明渊则在专注地处理着鹤田胸口一处撕裂的伤口,而灰烬则低低吟唱着治愈精神的曲调,手掌轻轻放在鹤田头顶,掌心散发着淡淡流光。 唐逸想着,今天以后,恐怕他们海妖战队十五分队的大名就要传遍整个基地了。整个分队一起叛逃的先例还真的没有过。 谭明渊一看到水银的状况,便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来了一个病号。” “不用管我。”水银简单地说了一句,便默默选了一个座位坐下,系好安全带。唐逸也赶忙坐到他旁边,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罗唯喊了一声,“要走了!!” 中型迷你机如子弹一般射入天空,加速的过程无比跳脱,显然是由罗唯手动操控的。唐逸差点滚下座位,被水银一把捞了回来。 他们在不同战斗机穿行的空中战场左闪右避,简直像在进行飞行表演。唐逸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身体被甩来甩去的,简直有种空中飞人般眩晕的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唐逸一转头才发现这架中型迷你机是安装了激光枪的,林茂臣正坐在射击手的位置上,对着后面尾随他们的战机一通扫射,喉咙里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索性那些不明身份的轰炸机把海妖战队基地炸得昏天黑地,并没有多少追兵。他们迅速离开战队的领地,冲向那些延展在不同居住区之间的广袤无垠的无人区。 飞行了一天一夜后,他们的燃料快要用尽了。罗唯选择将迷你机降落在一座城市废墟中。 在飞行期间,蓝隍帮唐逸用次声波震碎了手铐。水银一直双眼紧闭,治愈着自己身体上的伤口。 鹤田匠真的伤口已经都被包扎了,但暂时还没有清醒。 像一群落水狗。唐逸惘然地想着。 他心情沉重,若不是因为他,林茂臣谭明渊和罗唯也不至于叛变。他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的……他们的选择,无异于宣告与整个基地为敌。以后若是想要活命,就只能过东躲西藏毫无尊严的日子了。 这座废弃之城看起来还不算太老,可能只有不到五十年,甚至还能看到后来建起的聚居区的建筑,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放弃了,如今也只能日渐被风沙侵蚀埋没,无数残缺破败的黑色大楼如丛林一般佇立在风沙漫漫的背景下,是绝好的藏身地点。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利维坦病毒的踪迹。 虽说感染者在发病后七天应该就会死亡,不过最近几年关于病毒进化、感染者的寿命延长的传言愈演愈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那些感染者就漫游在无人区里那些废弃的城市中,到处寻找着新鲜的血肉。 罗唯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加油站,虽然迷你机的燃料是石油和其他类似可燃冰的化学燃料的混合物,但如果单单只用石油的话理论上也是可行的,只不过飞行时间会大大缩短。众人决定在这座废墟里休整一夜,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孔雀背起鹤田匠真,唐逸和水银端着林茂臣他们匆匆带上的激光枪走在最前面,在被废弃的铁皮汽车堆满的道路中间艰难地行进着,寻找合适的庇护所。他们在一些杂货店里搜刮了些尚未开封的罐头食物,在一间百货大楼的地下美食街里找到燃料,生火煮了顿晚餐。 除了鹤田外,其他人都默默围坐在一张快餐桌前默默吃着饭,气氛略微凝重。 林茂臣是最先说话的,“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唐逸抬起头,看过暗淡的光线里一张张坚毅的面容,心头一震暖意,却又是一阵酸楚。他抿了抿嘴唇,说道,“等吃完饭后,水银带着鹤田和孔雀想办法离开第三基地。林茂臣、谭明渊还有罗唯,你们三个把我押回海妖战队。” “啊?!”众人都是一脸茫然。 “唐大哥你胡说什么呢!” “到了海妖战队,你们就说是我趁乱救走了水银鹤田和孔雀,而你们是追出来将我抓回去的。”唐逸平静地一字一句说道,他感觉水银燃烧般的目光正定定盯着他。 罗唯大声说道,“不行!唐大哥我们已经决定好了!大家同生同死,大不了离开第三基地!” “你疯了吗!”唐逸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林茂臣碗里的豆子都溅了出来,“别忘了你们的家人还在基地手里!” 片刻的沉默后,谭明渊耸了耸肩,“我是无所谓,我的家人都移民第一基地了。最近第一基地跟第三基地闹得凶,他们本来也想让我回去。” 林茂臣一边嚼着豆子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我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感染利维坦病毒去世了,我爸前年被机器警察带走,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唐逸一愣,他确实知道林茂臣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的消息,却从没听他谈起过他父亲的遭遇。他自己从没有过家人,所以也想不起来去打听这些事。 但是唐逸记得,罗唯在海妖战队训练营还有个弟弟呢。 他看向罗唯,后者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神情依旧坚定。 “你被抓住那天我就代弟弟向训练营请假,让他去老家等我。待会儿我去加满油,明天就能去接上他离开。” “老家?你老家在哪?” “198区,很偏远接近边境的地方。我家在废城区,那边有很多流民,藏在那里不会那么快被基地找到。” “那你其他的家人呢?” 罗唯垂下头,俊秀的眉目间有几许颓唐,“有一次利维坦病毒爆发,都死了。” 紫息似乎早就知道这些,毫无意外,只是默默握住罗唯的手。 唐逸知道在如今的人类世界,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当年他们孤儿院就有几个全家都被病毒感染的孩子。战队的战士们虽然朝夕相对,彼此之间什么都聊,却独独很少提到家人,只因为在恶劣的生存环境和高压统治下,每家都有自己的禁忌,所以不谈家庭背景已经是战士们的习惯。如今大家已经算是生死之交了,才都说开了。这一张张看似开朗无畏的面容后,却又藏着这许多难以言说的苦难。 唐逸心里头替罗唯和林茂臣难过,如鲠在喉。隔了一会儿他才说,“你们真的想好了?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罗唯冲唐逸露出朗然的笑容,“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唐大哥你之前救过我的命,我愿意跟着你!” 林茂臣也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鹤田老大被诬陷,明明什么也没干也会被抓起来严刑拷问,更何况第一基地出品的很多经典游戏全都被他们禁了……这种地方早就受够了。虽然你这个小唐比我们原来的头儿要差一点,不过嘛,我也勉强可以接受。”他说完,对唐逸笑出一颗虎牙。 谭明渊伸了个懒腰,“啊,我嘛,反正都是要想办法离开第三基地的人。不管是叛逃还是移民对我来说没差。” 唐逸心中发热,感动得不行。但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冷静,看了看在座的五只海妖,“那么你们呢?” 大概是没有想到唐逸竟然会询问他们的意见,紫息蓝隍还有灰烬都是一愣。海妖作为人类队员的附属,一般来说是没有资格发表意见的。 唐逸认真地看着那三只海妖,“从今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孔雀托着脸颊,饶有兴致地环视众人,“这还用问吗,大家都是被绑定了的,当然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咯。” 众主人对于被比喻成鸡和狗十分不满,纷纷用眼刀表示抗议。 海妖们看了看自己的主人,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水银。没有人表示反对。 “既然如此,我们休息四个小时,然后就出发去198区,再从那里离开第三基地。” 暗夜中的百货大楼中影影绰绰,尚未毁坏的模特空洞着面孔站在没了玻璃的橱窗后,摆着诡异的姿态,似乎随时都会活动起来。 唐逸睡不着,坐起身来,看到水银在不远处一家曾经似乎是宠物商店的橱窗前看着。他披上衣服,缓步走到水银身边。 “睡不着?”唐逸有点紧张的问。自从那天晚上摊牌后被抓,一直到掏出来,他们都没能好好说过一句话。 水银的视线聚集在橱窗后一只已经破了个洞的鱼缸上,半晌后,忽然淡淡说了句,“对不起。” 唐逸一愣,“啊?” “唐雅的事,我不该迁怒在你身上。你什么都不知道。”水银转过脸来,神情疲惫,“是我害了你,还有他们。” 唐逸想了水银的很多种反应,却没想到他会道歉。水银那心灰意冷的神情,令他心口又钝钝地疼了起来。 “不要这么说,是我的错……”唐逸低下头,咬牙低语,“我不该把那张光碟拿回来……” 水银忽然伸出手,轻柔地抬起唐逸的面颊。温柔而怜惜的目光,指尖微凉的温度,另唐逸眷恋着不想动弹。 “你真是个温柔的人。”水银轻声叹息着,然后将唐逸的身体拥入怀里。唐逸没有挣扎,身体有点僵硬地听着水银清晰的心跳声,一天下来紧绷的神经和对未知的焦虑似乎正随着那有力的节奏逐渐消解。 “给我一段时间,我会找到办法的。”水银低声说。 “什么办法?” “……解除海妖绑定的办法。”唐逸听出水银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哀伤和沉重,他心头一颤。 水银,竟然真的想要解除与唐雅的绑定吗? 即便经过那反绑定的一天后,唐逸心里也一直都知道,水银内心深处仍然不愿意彻底解开与唐雅的绑定。唐雅是他的塑造者,是他从觉醒后便依赖的主人,是他整个前半生的中心。水银珍视与唐雅的感情,如果要他舍弃,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那相当于毁掉了他前面的所有人生和记忆。 是因为那张光碟吗? 唐逸从水银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双手按着海妖的肩膀,“当时时间紧迫,我只看到了那里,那张光碟后面到底讲了什么?你为什么说我哥背叛了你?” 水银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手攥成拳,身体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难过而微微发抖。他似乎在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终于用略微嘶哑的声音说,“他给你在第五基地准备了另外一个身份,还有一大笔存款。他要你尽快撇清跟海妖战队有关的一切,包括……我在内。” 第五基地?遗产? 唐逸听得一头雾水。唐雅是在搞什么? “然后呢?应该不止这些吧?他没有说为什么?” “其他的,等到有机会的时候,你自己看吧。”说这话的时候,水银的语气有些僵硬,转头避开了唐逸的视线。 “可是光碟已经被毁掉了啊?” 水银摇了摇头,“没有被毁掉。而是被藏起来了。” “被谁藏起来了?” “瞿岚。”水银望着从破了洞的大楼顶部渗漏下来的暮色,眼神逐渐凝固成森然的冷光,“他的身份,和唐雅一样。看完光碟我才知道,姜延风一直找的奸细,其实是他。” 第84章 逃亡(2) 唐逸睡了还不到一个小时便被一阵诡异的咕噜声从梦境里拉了出来,掀开沉重的眼皮,四下望了一圈。他正睡在一家家具店里的长沙发上,水银就靠坐在他身边,呼吸悠长地沉睡着。周遭的家具沉寂在黑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着自己的呼吸频率。 又是一声呼噜呼噜的声音,是从喉管里发出的令人不适的声响,就好像嗓子里有浓痰时会发出的那种怪音。水银眉毛皱了皱,也正一点一点醒来。唐逸稍稍撑起身体,再次环视四周。 其他的队员有的睡在附近的床上,有些睡在扶手椅上或是浴缸里,林茂臣在打呼噜,但是他打呼噜的声音跟唐逸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忽然,唐逸看到了一个影子动了一下。 寒流涌遍全身。一瞬间他简直要怀疑是不是周遭的家具活了过来。他再次定睛看去,便见到在一只巨大的衣橱后,延伸过来一条细长而佝偻的影子。 唐逸伸手拍了下水银的肩膀,却发现水银已经醒了,也正定睛望着那道影子。 那似乎是个人形,但又太过瘦削细长,而且背脊高高弓起,头上似乎没有头发,看起来有些像是古印度佛教里形容的那些“饿鬼”。 水银用次声波叫醒了所有海妖,而海妖们顺着唐逸手指的方向看到那诡异的影子后,便也都各自叫醒了其他队员。就在这时,又一道影子出现在第一道影子旁边,似乎在空气里嗅着什么东西。 难道是在闻“人味”? 唐逸摸到激光枪,紧紧抱在手里。而海妖们则纷纷起身,无形的生物能在凝固的空间里流动起来。大约是听到了动静,那两个东西突然向后退开,消失了踪影。 众人一愣,正想要过去看看情况时,唐逸却骤然感觉到不大对劲,一抬头就看到有个东西挂在枝形吊灯上。那东西确实是人形,但是身上不着寸缕,皮肤灰白布满血丝,一张骷髅一样的脸正倒过来看着他,双眼深陷,眼睛血红,下巴缓缓打开,一直张大到不可思议的长度。 唐逸吓得大叫一声,抬手就是一枪,激光撕裂黑暗穿过了怪物的头,另它像水气球一样爆裂开来,黑色的血漫天飞溅。众人连忙滚地躲闪,现在他们没有穿防护服,任何与血液的接触都极其危险。 当他们匆忙爬起来,冲出家具店,才发现他们麻烦大了。原来空空荡荡的商场里到处都晃荡着那些骷髅一般的瘦长人形,佝偻的身体影影绰绰,细长的手脚支撑着仿若不堪重负的身体,让人联想到巨大而惨白的蜘蛛,恍若地狱之景。 看来利维坦病毒进化的传言是真的。但这些病毒显然与之前被叛军控制的变异病毒有很大区别,说不定是自行进化而成。 这些感染者在看到唐逸一众人的时候突然停顿了动作,整个商场大堂中无数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们,里面空洞的饥饿和残暴另他们十个人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畏惧感。这寂静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秒,下一瞬刺耳的嚎叫冲破云霄,上百个感染者以对于他们消瘦的身体来说不可思议的爆发力扑将过来。五名海妖的声潮刹那间激荡开来,在没有护耳的情况下震得唐逸等人类头晕目眩。 海妖们的声波如澎湃巨浪横扫四方,感染者们纷纷飞了出去,雪片一样啪啪掉落。唐逸背上鹤田匠真,跟在其他人身后迅速向着商场门口撤离。 他们的迷你机仍然停在加油站,距离他们有两个街区,如今看来,也只好一路杀过去了。五名海妖将人类包围在中间,由水银在最前面开路,感染者如灰色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而他们所经之处便会制造出一小块被强硬推出的空地,而包围着这小块空地的便是感染者布满致命病毒的黑色血液和残肢断臂。好不容易走到大门处,却发现街上也聚集了成百上千的感染者。 海妖们一路杀出来已经非常疲惫了,除了水银和孔雀,其他三只明显喘息粗重。唐逸林茂臣和罗唯于是端起枪换下了三只海妖,向着不同方向疯狂扫射。然而那些感染者生命力极强,如果不是一枪爆头的话,即便被打得只剩下上半身也会挣扎着像他们爬过来。他们的弹药消耗迅速,移动速度却不够快。 在好不容易经过一个街区之后,忽然间远处传来轰隆的爆炸声和枪声。唐逸抬起头,看到在微微发白的天际,几架属于海妖战队的飞行器依稀可辨。 “有追兵!”唐逸的声音急促起来。 许多感染者被反方向的枪炮声吸引,纷纷聚拢过去,这给了唐逸等人一些撤离的时间。他们慌慌张张冲向加油站,然而顷刻之间,那些飞行器已经追上了他们,激光光束如暴雨一般漫天洒落,在地上射出一阵阵炙热的尘埃。唐逸已经顾不上考虑自己会不会被打中了。背上的鹤田匠真喉咙里传出一声低吟,也不知道有没有醒过来。 “小日本……坚持住!”唐逸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鹤田说还是自言自语,闷头向着飞行器猛冲过去,一头钻进机舱将鹤田放下来。水银罗唯紫息也跟在他身后进来。此时蓝隍忽然痛呼一声,摔倒在地,原来是小腿被一道激光射穿了。林茂臣连忙把他扛起来,但他个子太小,速度明显慢了很多。后面一架迷你机降低飞行高度,一路扫射过来,烟尘将林茂臣和蓝隍的身影瞬间淹没。唐逸见状,一咬牙“喊了句你们先升空”便又跳出舱门,也不顾水银的呼唤,端着枪冲入烟尘。林茂臣和蓝隍趴在地上被困在枪林弹雨中,唐逸跃上一辆报废的汽车,冲着那迷你机的引擎位置接连发射了几道激光束。 战队的迷你机摇晃几下,转移目标开始射击唐逸。他一个翻身滚到车后,激光束无情地切割着废车的车身,唐逸感觉到身后的铁在迅速变热。他看到林茂臣已经背着蓝隍冲上了已经缓缓离地的飞行器,便也一咬牙冲过去。子弹贴着他的耳畔飞过,烧焦了他的一缕头发。 此时一道次声波袭来,另得战队飞行器的仪表失灵了片刻。唐逸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跃而起,指尖却没能勾住迷你机的舱门。正当他心中想着“这下完蛋了”的时候,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水银冰蓝的眼睛里有着来不及掩饰的惊惶,在抓住他的一瞬间才松了口气的样子,进而嘴角紧紧抿起,一用力便将他拽进了机舱。两个人相拥着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站起来,机舱便是一阵剧烈的摇晃,显然受到了战队的攻击。 唐逸压在水银身上,一时间站立不得,两人紧紧贴着被甩得滚来滚去难分难解。罗唯咬着牙冲入云层,希望籍着云峦遮蔽视线甩掉战队的追兵。 机身好不容易平稳一点了,唐逸磨蹭着水银的身体想要站起来,但是忽然间感觉到了什么可疑的硬度正顶着他的大腿。唐逸的眼睛瞪圆了,一低头却见水银的脸红得像个苹果,尴尬地转开视线不敢看他,冷声命令道,“还不快站起来!” 唐逸忍着笑滚到一边,刚才命悬一线的紧张忽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刚想张嘴揶揄水银几句,便见银发海妖一记眼刀射过来,“不许说!” “大难当头你们俩还有心思打情骂俏,啧啧啧,心态真是太好了。”孔雀眯着漂亮的凤眼在旁边评论了一句。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罗唯在驾驶位上烦躁地插嘴,“他们简直像牛皮糖!”话音刚落便是一记俯冲,唐逸一不小心又压到了水银身上。 “你!” “我真不是故意的!” 林茂臣坐到激光枪机位前,对着后面的追兵扫射。他们已经将速度提到接近音速了,距离198区和边境愈发接近,而追兵的速度不减反增。更倒霉的是,雷达上显示在左前方和右前方都出现了堵截的战机。 燃料已经消耗了一多半,眼看逃脱的几率渺茫。却在此时,出现了变数。 先是雷达上左前方的机群突然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然后是右前方的高空中出现了灼目的火光,将云峦都染成了深红。地平线的方向横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仿若悬停在空中的鸟群。但愈接近就愈发现那根本不是鸟,而是几十架身份不明的飞行器。 当那些飞行器冲向他们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回可能真的要歇菜了。 然而那些飞行器绕过了他们,激光炮纷纷瞄准了他们身后的追兵。 唐逸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后的机群在爆炸的烟云和火光中灰飞烟灭。他们高兴不起来,那些追兵毕竟曾是他们的战友。而这些包围他们的身份不明的飞行器,不似寻常的迷你机,体型如飞鸟般轻盈优美,镜面一般的机身反射着周遭的色彩,艺术品一般的外壳包裹的是凶悍的死亡之力。 此时迷你机内的呼叫器响了,显示未知目标希望与他们通话。罗唯看了唐逸一眼,唐逸点了下头,而后站到屏幕前。 身陷囹圄的情况下,他们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原本投影着机舱外景象的屏幕黑了一瞬,再亮起来的时候,显现出的充满异域风情的俊美面容在唐逸看来却像一场噩梦。 靠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单手托着脸颊,懒懒地微笑着,“hi唐逸,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我?” 第85章 逃亡(3) 骤然见到叛军三大首领之一出现,众队员都暗暗吃惊,暗道不好。看这架势,叛军此次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上一次在深海中的遭遇另唐逸看到lee那张脸就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冷颤。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物理伤害,但是相比身体上的痛觉,唐逸更恐惧这个邪魅的男人展现在他面前的阴暗龌龊的自我。 唐逸克制着内心深处的恐惧,强作镇定,“lee,你想要什么。” “这么直奔主题,枉费我对你那诱人的身体朝思暮想。”lee伸出血红的舌尖舔了一下唇角,“不过……我喜欢。” 不堪入耳的调笑听得唐逸脸颊发烫怒气上涌,罗唯也愤怒地站了起来喝道,“你嘴放干净点!” “怎么,唐逸你竟然没有告诉别人我们在深海中有多么缠绵悱恻?”lee丝毫没有被罗唯的虚张声势影响到心情,兴味盎然地凝视着唐逸。 水银忽然向前一步,挡住了lee射向唐逸的视线,森冷到有些骇人的眼神透过屏幕直刺lee的灵魂。lee微微挑起眉梢,收起玩味的笑容,舒展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水银,欢迎你加入自由同盟。” 水银冷声道,“我从未打算加入叛军。” “话不要说得这么死。”lee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说话不要拐弯抹角磨磨唧唧的!你到底要干嘛!”唐逸咬牙切齿地喝问。 说,“请你们跟我去自由同盟做客。” 水银问,“如果我们拒绝呢?” “我想不出你们为什么要拒绝。现在你们是第三基地的头号通缉犯,有人想要帮你们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罗唯狠声道,“就算我们离开基地,也不会与你们这些冷血龌龊的人类叛徒为伍!” “这位小朋友,你叫罗唯是吧?” 罗唯一愣,没想到lee竟然会知道他的名字。 拉开唇角,笑容间可见森然白齿,“你弟弟罗炀跟你长得还真是像啊。” 罗唯的愤怒骤然冻结在脸上,当他看到镜头拉远,照到旁边被反绑双手堵住嘴巴的少年时,那愤怒便被惊恐取代,整个人向前扑去撞在操作台上,“你这个卑鄙小人!有种你冲我来!” 用手轻轻捂住嘴,故作惊讶状,“哎呀,好吓人啊!那我还是赶紧把你弟弟扔出去吧!” 他话音刚落,一个叛军士兵便打开了地板上的一扇圆形舱门,凛冽的风立刻灌入对方的机舱,卷起lee头上浅褐色的细软发丝。那闪舱门下是一片空茫,遥遥可见陆地延展在下方。 一个士兵将少年推搡到那扇舱门旁,少年发出惊恐的哼叫声,用力摇头想要向后退,却无法撼动身后高大的男人铁铸般的身躯,被逼迫着一步一步走向下坠的死亡。 “住手!!!”罗唯徒劳地向着屏幕伸出手,却无法解救自己唯一的亲人。他的眼睛发红,目眦欲裂。 “够了!”唐逸喝道,“我们跟你走!” 话音刚落,lee便抬起手。舱门被哐当一声关上了。惊魂未定的少年像拎小鸡一样被后面的战士拎走了,镜头里只剩下lee满意的魅笑,“还是我的小甜心懂事啊。” 话音刚落,通讯便被切断了。 机舱里一阵沉默,罗唯垂着头,突然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林茂臣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都怪我……”罗唯攥起的拳头在因为愤怒和惶然而发抖。唐逸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小弟的头发,“别臭美了,怪谁也怪不到你头上。”他转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水银。他知道,叛军这一次恐怕是要逼迫水银加入他们了。 第一次任务强抢不成,于是在第二次任务中借助归墟城的力量向水银灌输宸渊的记忆,撼动水银对基地的忠诚。叛军原本的计划大概是一点一点策反水银。若不是唐逸犯了致命错误,在水银的温柔之中昏了头,将光碟带入了基地,叛军也不会这么快就有机会再次将水银困住。 水银与他对视片刻,刻意做出冷静而平淡的表情说道,“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要小心那个lee。他对你不怀好意。” 水银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忧虑和残留的怒色另唐逸心里莫名满足。即使现在的水银并没有使用那种反绑定药剂,但他确确实实是在担心自己。 就算不是恋人,至少也已经是相当重要的人了吧。说不定,是除了唐雅外最重要的人? 如果水银是宸渊的复制,会不会有一天他也能向第二个人敞开心扉?如果自己够耐心,是否真的能等到那一天? 然而这些旖旎的畅想只是一闪而逝,现在他们身为叛军的阶下囚,连有没有明天都不好说,不要说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了。唐逸暗地里敲了下自己的脑壳,暗骂自己越来越分不清主次,不分场合地胡思乱想。 他们被叛军的机群“护送”着,飞离了第三基地的领土。唐逸注意到这些机群之间似乎会相互作用,升起某种奇怪的能量场,次声波在这片场中被吸收殆尽,就连他们自己的迷你机发出的引擎声也被削弱很多。想来他们能够在雷达上隐形靠的就是这神奇的“隐身术”。那天攻击战队的机群也多半是叛军的手笔,竟然能够骗过重重关卡长驱直入,这些飞行器的先进程度已经远超第三基地的空军。 唐逸注意到在他们正前方的那架战斗飞行器的机尾背面隐约可见第一基地那红色雄狮标志。一种果然如此的黯然涌上心头。 果然,第一基地在资助叛军。 哪怕在即将灭绝的今天,争斗也不会停止。 水银说过瞿岚跟唐雅一样,是自由同盟的人。那么叛军那天空袭海妖战队,是否就是为了制造混乱,好让他们顺利逃脱,然后自己送上门来? 好像他们一直在被自由同盟玩弄于股掌之间,自己却毫不自知。 机群迅速掠过第二基地与第三基地之间荒无人烟的大片内海和沼泽,大地暗沉斑驳的色彩模糊成了一片混乱的残影。当机群的速度终于开始逐渐减慢,唐逸看到在一片墨绿色的湖泊后,两道山川的环抱之间,竟然躺着一座城。 那并非第三基地聚集区那种单一整齐的灰色建筑,而是形态各异高矮不一,像是被谁一不小心碰撒在山坡和平原上的。然而在纷乱中却又隐约可见一种自然形成的秩序,蜿蜒如灵蛇般的道路辗转过一座座似乎摇摇欲坠但却又有种奇异的破旧美感的屋楼,一直通向蔓延在山坡上的一片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军事基地。 最显著的建筑,是一座环形高大建筑,银白色的金属搭建而成,宛如后现代风格的古罗马竞技场般屹立在并不算高耸的山巅。当他们降低飞行高度掠过那建筑上空,能看到环形的中间是一片绿色的花园,一座透明的罩子封在顶部,里面似乎有一些人在走动。 众人没有说话,但唐逸知道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在心底震撼着。他们本以为自由同盟已经被瓦解了,却没想到在这死亡之洲中却还隐藏着这样一座称得上宏伟的城市。居住在那些城市里的人也都是叛军吗? 可是那些袅袅升起的炊烟、市集上飘扬的彩色旗帜,为什么又带着种浓浓的生活味道? 机群降落在城市西面一片平坦的停机坪上,唐逸注意到遥远的地方还有一长排类似的战斗机整齐地排列在跑道上,除此之外中型和大型的运输机也有不少。他们一下飞机,便马上被叛军士兵团团围住,双手被拷在身后。唐逸注意到这回叛军使用了一种更加昂贵的密码手铐,显然是吸取了上一次被他撬开手铐的教训。 鹤田匠真被卫生院一样的人用担架抬走了。此时叛军士兵们忽然向两边让开,lee踩着轻松而优雅的步子走到水银和唐逸面前,戏剧性地将手在身前转了个圈又打开,仿佛英国管家欢迎客人般的姿势,“欢迎来到自由同盟的四大主城之一——罗马。” 唐逸翻了个白眼。虽然这座城的规模超出了他的预计,想和已经被洪水淹没的罗马古城比起来还是差了几个重量级吧…… 的视线骤然落在唐逸脸上,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 “小甜心,几个月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唐逸冲他啐了口唾沫,“go**yourself。” 轻盈地躲过唐逸的口水攻击,冲他抛了个媚眼,便随意地转过身,后面的士兵便马上推着他们跟在平等使者身后前行。从停机坪去军事基地要穿过小半座城市,但lee却并不打算乘坐迷你机,而是步履轻松地踏在铺了些青石板的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在他身后,一众叛军战士有说有笑地压着唐逸等人跟着。相比起基地的军人,这些叛军士兵显然更加随意,身上的伤疤却比一般基地军人多上许多,几乎每个人的手臂或脸上都有那么一两条骇人的疤痕。这倒是另得唐逸脸上那道烧伤的疤痕显得不那么出众了。 街道两旁的屋宇众多,大都是手工搭建的石头或者木质小楼。街巷里一些小孩子新鲜地追着他们跑着,身着平民服装的男女老幼来来往往,偶然冲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然而他们显然对lee分外恭敬,纷纷对他脱帽问号。而lee也一脸亲切的笑容,从容地打着招呼。唐逸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些抱着洗衣盆的妇女、在门口修理桌子的男人还有抱着块甜薯吃得津津有味的小男孩,觉得这些人实在不像是战士啊。他回头看了看,发现其他人也是一脸困惑。 “这些人可不是你们口中‘冷血没人性’的叛军哦。”lee似乎察觉到他们的疑惑,用再平常不过的声音解释着,“他们都是‘流民’,有些事被基地驱逐的,有些是因为忍受不了基地中的生活逃出来的。或许对于你们来说基地是个人间天堂,但是如果你的忠诚值只有三十几分的时候,过的是地狱一般的日子。” 谭明渊低笑一声,“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们你们自由同盟其实是搞慈善事业的?” “哈哈哈,当然不是。”lee心情愉快地回答,“自由同盟只不过是一群在基地混不下去的人聚集在一起了而已。” 城市中心是一片极为宽阔的市集,无数摊位商铺招展着各自的旗帜,摊贩们的吆喝声融汇成一片声音的汪洋大海,充满基地没见过的勃勃生机。杂乱无序的摊位间女人们挎着菜篮讨价还价,肉贩们挥着大刀汗如雨落,小孩子们举着棒棒糖在摊位间钻来钻去,拥挤熙攘的一团,原始的热度在空气里蒸腾。 所经之处,人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在看到唐逸他们身上的基地服装还有他们身边的海妖时,混杂着惊讶、恐慌和憎恨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唐逸偶然听到“基地的走狗”、“杀人机器”这样的字眼。唐逸直想翻白眼,杀人机器这种评价难道不是应该奉还给这些发动恐怖袭击草菅人命的恐怖分子吗? 军事区域和居住区之间有一道高耸的水泥墙隔开,他们到达之时,足有十几米高的黑色巨门缓缓升起,在门后粗粝却威武的建筑蔓延开来。在他们正前方,高耸的山顶上,那圆环形状的建筑正俯视着他们。 指着上面那座建筑说道,“那里就是我们的arena。” a,竞技场,这个名字倒是很贴切。只不过……唐逸想起来,他在唐雅留下的光碟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他和唐雅本应该被送去,并且在里面相互残杀,直到只剩下一人的场所。 他本来以为那会是一个恐怖肮脏的所在,但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干净到有几分圣洁意味的山巅神殿。他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某种突如其来的畏惧悄悄升起。 原本只是出现在光碟中那属于过去和虚无的字眼,突然变成了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 ,是真的。 水银显然也认出了这个名字,有些紧张地望了唐逸一眼。两个人的视线交错,交换着心中的不安和犹疑。 转向水银,话语却是对着每一个人说的,“我呢,其实并不喜欢强人所难,你们如果不想加入叛军的话,留在城里做个平民我也无所谓。只要你们不离开罗马,我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不过呢,在此之前,我要带你们去见一个人。见过他之后,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 罗唯不耐烦地问,“到底要见谁,我弟弟呢?” “我保证你弟弟毫发无伤,去过arena之后你就可以与他团聚了。” 林茂臣切了一声,“说的好听,傻逼才会相信你这精神变态。” “信不信随你。”lee轻描淡写地说完,便转身沿着宽阔的长路径直走到山脚下。一道透明的超长升降梯从山脚下一座建筑中直通山顶的arena。他们被四名战士押送着,进入那座建筑中超宽敞的升降梯,随着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冲向山巅。 a里面的走廊洁白明净,透过宽大倾斜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无限延展的灰色大地在远处与滚滚云峦浓缩成了一道海平线。苍冷的光芒映在每一个身着研究员白色长袍的工作人员脸上,另一切都像梦境般蒙着一层虚幻。 推开两扇明净的玻璃大门。门后是一片罕见的苍翠花园。灌木起伏成碧绿的海洋,大片大片胭脂色的山茶花密集地绽放在墨绿色的叶片间,几株高大的木芙蓉洒下零碎的剪影。花园中间有一座丘比特喷泉,泉水从小天使的箭头中流泻而下,与池中的水波碰撞出爱情般悦耳动听的哗然。 比较煞风景的是,有几只跟小可爱非常相似的怪物蹲在花园的四角,摇晃着细长的脖子,似乎在守卫着什么。 一踏进来,就有一只变异怪物冲了过来,用细长的脖子缠绕着lee的小腿表示亲昵,抬起那张没有五官的恐怖人脸,瘦长而没有毛发的尾巴在身后猫一样舒缓地摇晃着,看得唐逸等人头皮发麻。lee宠溺地摸着它的头,“小可爱,有客人哦,不要撒娇了。” 赶走了小可爱,带着他们沿着花园小径走向最中心的喷泉。一重重葳蕤的植物向着两边退开,不知为什么,唐逸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揪心的感觉。 莫名地,他停住脚步。身后的水银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 “怎么了?” 唐逸愣了半晌,有点恍惚似的。直到lee在前面催促了一声,他才再次迈动脚步。 然后,他看到了。 在那漂亮的丘比特喷泉旁的石台上,坐着一个人。 高挑的身形,修长的双腿交迭着伸展在草地上,整洁的白衣白裤,扣子一直扣到领口最后一颗,柔顺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理整齐,弹起钢琴来十分好看的修长手指捧着一本书,低垂的眉眼英俊而温柔。 唐逸忘记了呼吸。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寂静。所有次声波同时寂灭。 而在他身边,水银的双眼骤然张大,刹那间周遭万物都消散了。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个白衣人。他的嘴唇颤抖着,张开却叫不出名字。 白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和唐逸一模一样的英俊面容。他看向唐逸和水银的方向,嘴角微微提起,依稀是个浅笑。 身后林茂臣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头儿?!” 第86章 自由同盟(1) 宛如魔咒被打破了,凝固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唐雅将书本合上放到一边,站起身,踩着地上的落叶向他们走来。唐逸感觉眼眶酸涩,心头翻江倒海,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正沸腾在他的灵魂中。 唐雅停在他和水银前方大约五步远的距离,沉静如井中深月的眼眸穿过生死的迷梦。 “水银,小逸。” 水银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右手。指尖略略颤抖,带着不敢确信的犹豫向前探出。唐雅静静站在他面前,深不见底的眼神轻而易举摄住他的全部心神。指尖触碰到了真实的皮肤,顺着英气的轮廓,描摹着不曾改变的眉梢眼角。唐雅抬起手,轻轻拢住了水银的手,指间交缠,眷恋悱恻。 唐逸蓦然觉得,自己和水银之间的距离一瞬间割裂成一条跨不过去的天涯。 “唐雅……”水银红了眼眶,声音颤抖,“你……是真的?” 唐雅将水银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磨蹭着,无声地告诉水银他有多么真实。久违的亲昵触感,另水银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情感冲击瑟瑟发抖。 逝去的恋人重新出现在面前,伸手可以触摸、可以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可以听到他呢喃的话语,是多少失去伴侣的海妖在梦中才能实现的愿望。然而现在,唐雅却实实在在站在他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水银突然一把抱住了唐雅,抱得那样紧,仿佛是害怕下一瞬唐雅就会消失了一样。唐雅也回抱住水银的身体。两个人相拥在喷泉轻灵的水声中,周身浸沐在蒙蒙光色里,风扬起银色和黑色的发丝,难解难分。 当他们终于稍稍分开,林茂臣又喊着“头儿你没死啊!!!”扑了过来,谭明渊和其他海妖也带着意外的笑容围上来。 唐逸站在一旁,像是突然化作了身边那株木芙蓉树的影子。他没有办法移动身体,只是微微张大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罗唯忽然开口打破了重逢的喜悦,“如果你是真正的唐雅的话,为什么会在叛军的军营里?” 气氛有一瞬的紧绷,唐雅的视线落在罗唯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叹了一声,忽然向着唐逸走来。 罗唯带着几分警觉,似乎想要挡住唐逸,但是被唐逸轻轻按住肩膀,推到一边。 原本一模一样的两人,现在已经不那么一样了。唐逸摸摸自己脸上的伤疤,忽然觉得自己那么丑,连当替身都不大合格了。 多么奇怪,在此之前,他甚至开始喜欢自己不同颜色的眼睛和眼角下的那道疤了。 “小逸。”唐雅伸手,拿开了唐逸遮挡着伤疤的手,带着几分怜惜触碰着那道凹凸不平的皮肉,“你受苦了。” 唐逸的喉结上下滑动,眼眶酸涩,艰难地问,“你没死。” “嗯。” “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 “……告诉我!” 唐雅环视四周,也看到了林茂臣等人脸上的困惑。他于是讲述了他和唐逸真正的身世。这些话,唐逸已经不再陌生了,不过听在林茂臣、谭明渊还有罗唯耳朵里,却如天方夜谭一般不可思议。他们微微张开嘴巴,目光在水银和唐氏两“兄弟”之间游移。 孔雀恐怕是所有人里知道的最多的,想必鹤田匠真向他透露过水银的身份。不过蓦然知道唐雅竟然一直是叛军安插的奸细,还是令他有些讶然。 随着唐雅的讲述,林茂臣脸上的喜悦消失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崇拜的头儿竟然是罪大恶极的叛军的一员。 而水银,则一直有些恍惚似的盯着唐雅,难辨他眼中的情愫。唐逸多么希望,水银可以往他这边看一眼。 谭明渊问,“那么……你‘死掉’的那场战役中,自由同盟为什么要杀水银?” 听到这个问题,水银的视线有一瞬的颤抖。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 在光碟中,唐雅对唐逸说他的任务就要结束了,要将水银交给自由同盟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当时看到这里的时候,水银心中那晴天霹雳一般的痛楚、被背叛的不敢置信,到现在依旧鲜明。 重逢的喜悦稍稍消退,他回想起了光碟中那伤人的一切。 忽然插了句嘴,“原本并非想要杀掉水银。那次任务,本是自由同盟的陷阱。唐雅越来越少将水银的dna样品交给我们,这令当时负责的仁爱使者很生气,于是决定冒险策划那次行动将水银直接转移到自由同盟,方便对他体内的力量进行更深入的研究。本来一切顺利,第三基地上了勾派出了海妖战队捣毁那处据点,不过嘛……出了点小小的问题,你们的头儿反悔了。” “反悔?” “我……不忍心将水银交出去。”唐雅的语调平稳,却带着深陷往昔的黯然和愧疚,“水银是我的任务,但是朝夕相处十年,我没有办法就这样把他送上某张解剖台。” “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却把水银和我们带来?”唐逸问。 靠坐在一张长椅上,随手摘了一朵山茶花把玩着,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放心现在由我接手了,我可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想解剖东西的科学怪人。” 谭明渊用手摸着下颚,思考着唐雅说的话,“……你临时反悔了,所以叛军对你痛下杀手?” “不,当时我通知其他分队的支援来协助,但没想到自由同盟早就料到我可能会反悔,所以还是将我们包围了。当时十八分队的一名队员忽然决定射杀水银,大概是认为水银绝对不能落入叛军手里。” “然后你为我挡了一枪?”水银忽然□□来一句。唐雅望着他,缓缓点了下头,“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唐雅说的很详细,很真实,或许这就是当时的真相。但不知道为什么,水银总觉得像是隔着一层东西。 诚然他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但是听完唐雅说的,却仿佛是在听另一个故事,产生不了共鸣。有什么东西缺失了。 可如果真相就是唐雅说的这样,也就是说,唐雅并未背叛他。 令他害怕、伤心的真相,并不是真的。唐雅说不定,心里还是有他的。 水银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容易就感到满足。就算唐雅心里最重要的不是他,只要还给他留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便足够了。他愿意相信这一种真实。 林茂臣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唐雅是叛军的事实,他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头儿……你怎么能加入我们的敌人啊!我们有多少兄弟死在他们手里啊!” 唐雅敛下眼眸,“抱歉,我没有选择。” “你太令人失望了!老大知道了不知道要多难受!” 这时候站了起来,一挥手,便有士兵一把按住有些激动的林茂臣的肩膀,“行了,你们的头儿当初要不是为了唐逸可以当个普通人,也不会主动为我们做事。就算是现在他也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所以呢要想骂人打人的话还是打住,我可不希望你打伤他那张俊脸。” 唐逸忽然双手按住唐雅的肩膀,迫使唐雅面对着自己。 他端详着唐雅的脸。 骨灰罐在他手中冰冷坚硬的触感依然记忆犹新,他始终没有办法接受,原来这一切也都是假的的事实。 “你是为了我,才加入叛军的。是不是。”唐逸听到自己用生涩的声音问着。 “双胞胎”相互凝视对方,好像他们之外的世界都不存在。 唐雅轻叹一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唐逸嗤笑一声,“你变了,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一脸高傲地对我说:别太看重自己了,我只不过是想要证明你比我弱这种欠揍的话。” 唐雅微微一愣。 “为什么……”唐逸抓在唐雅肩膀上的手渐渐收紧,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快石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为什么不想办法联系我……联系水银……” 如果他知道哥哥没有死,如果他知道……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接受那个任务。 哪怕受到基地的处罚,哪怕忠诚值被降低百分之三十,至少他不用认识水银,不用陷入这绝望的情网,像个乞丐一样,为了一星半点不真实的温存而欢欣鼓舞,抱着一份虚无缥缈的希望沾沾自喜。 然后又看着这份希望在面前摔得粉身碎骨。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水银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我……”唐逸大声质问着,却没能说出最后半句话。他终究不习惯在唐雅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情,哪怕经过了生与死的距离。 由于唐逸抓着肩膀的力气太大,另得唐雅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下一瞬,唐逸骤然感觉手腕一紧,力气霎那流失。 水银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迫使他放开唐雅。唐逸看着那双在见到唐雅后第一次落在他身上的冰蓝眼眸,从不知道原来水银的眼神可以让他觉得这样寒冷遥远。 水银很快松开了他的手腕,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唐逸看着眼前的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一个清雅,一个英俊,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属于彼此的,中间没有别人的位子。 他向后退了一步,骤然间明白了,水银身边的位置从未属于过自己。他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是麻木的。他找回了哥哥,却又丢了水银。他佩服自己竟然十分平静,只是垂下头,拉出一个有些戏谑自嘲的笑。 “正主回来了,我这个冒牌货的任务也算是功德圆满。”故作轻松的语气,没有一丝颤抖。 大概是看到了唐逸眼底未及掩饰住的寂寥,水银感觉自己的心脏抽痛了一瞬。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小逸,”唐雅向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拉住他,“对不起,我……” 唐逸却抬起一只手打断他的话,“不用解释。你不欠我什么,相反,一直都是我欠你。”他顿了顿,用力拉扯嘴角,笑得很难看,像戴了小丑的面具,“你们聊,我……走了。” 他逃走了。 幸好并没有人拦住他。 逃出了那天堂一般明丽的花园,在宽敞明净的走廊里漫无目的地疾行。他用力睁大眼睛,想让风吹干摇摇欲坠的软弱。他和水银在一起的日子中发生的一切一齐涌现在眼前,在睡眠胶囊中窃窃私语、早上的抢厕所大战、训练中的默契配合、在他刚刚做完听觉手术后安全的怀抱和轻柔的歌声、紧紧相拥的身体、吻他的时候蝶翼般轻颤的睫毛、带他看日出时被太阳的胭脂染红的面颊、看他吃生日蛋糕时的温柔目光,还有那句“唐逸……我真的希望自己能爱上你。”他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记忆力这么好,连那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像是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他们……本来已经那么接近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水银之间真的有些什么…… 唐逸猛地停住脚步,在一处无人的落地窗前,睁大眼睛看着透过云层的阳光,任由光束刺痛颜色浅淡的左眼。 哥哥没死,这是好事。水银本来也不是他的,他实在不该表现得这么差劲。 他应该给哥哥一个拥抱,轻描淡写地祝福他们。就算要走,也应该走得从容,走得洒脱。 唐逸愈发厌恶自己了。 身后有哒哒的脚步声传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唐逸转头,看到了罗唯担心的面容。 “唐大哥……你还好吗?” 唐逸用力咽下喉咙里尖锐的痛楚,清了一下嗓子,用力戴上毫不在乎的面具,耸耸肩,“我没事儿,刚才有点尿急。” 希望罗唯没有注意他略微发红的眼睛。 也不知道罗唯是真的没注意到,还是知道唐逸不想谈论这件事,他只是简单地问了句,“……现在我们怎么办?” “那个姓李的多半是想要利用我哥威胁水银加入他们,我们只不过是附属,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强迫我们加入军队。也不大可能伤害我们和你弟弟,毕竟他希望水银可以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伤害我们只会令水银对叛军产生抵触情绪。”唐逸故作镇定地分析着,公事公办的口气,“我认为他最多把我们软禁在这,防止有人向基地报信。” 啪啪啪,突如其来的掌声。唐逸身体一僵,转头便看到lee靠在一根方形的石柱上,琥珀色的眼睛带着浓浓的兴味盯着唐逸,“我还真是佩服你啊,心上人就这么跑了,你还能装得这么淡定,还有心思在这儿分析情势?heart,你真是越来越令我着迷了~” 第87章 自由同盟(2) 唐逸左右看了一圈,发现lee竟然是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视线所及的地方没有任何护卫。唐逸于是毫无犹豫地一个箭步上前挥出一拳,lee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下,头猛地甩到一边,身体也失去平衡向后连退几步倒在地上。lee只觉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嘴里一股被自己的牙齿撞出的铁锈味,鼻子里有湿热的血液滴淌下来。 用手背擦着鼻子里流出的血,竟然咯咯咯笑了起来。唐逸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变态还笑得出,恶狠狠地说道,“这一拳回敬你上次的把戏!你要是再惹我,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从地上爬起来,姿态还是一贯的从容不迫,甚至顶着那红肿的脸颊做出了享受般的表情,“甜心,你生气的样子真性感。” 唐逸刚要再次挥拳,lee却忽然抬起一根手指,“一次就算了,如果你要是再任性,我可不敢保证罗炀会不会出什么事。” 唐逸一口气憋住,拳头僵在空中。这次却换成了罗唯冲过去一把揪住了lee的领子,“快把我弟弟交出来!” “这是求人的态度?”lee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用两根手指拎着罗唯的袖子拽了拽。罗唯下颚咬紧,却也知道罗炀在对方手中,他根本就不能把对方怎么样。 整了整衣衫,从衣袋里拿出怀表来,啪嗒一声掀开盖子看了看时间,“嗯,时间也差不多了,想见罗炀的话就跟我来。” 唐逸和罗唯对视一眼,心存戒备地跟在lee身后走向宽大的双门电梯。电梯门口有两名持枪的士兵守候着,lee出现以后便自然而然地跟在了唐逸和罗唯身后进入电梯。电梯里播放着莫扎特的《魔笛》,lee跟随着乐曲享受地轻缓摆动着头颅,看得唐逸心里一阵烦躁。 为什么他会被困在这个变态手里?为什么即使现在脑子里还是不停地闪现着那个白头发海妖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原来那个在陆军自由自在的他什么时候不见了? 电梯垂直向下降入山体之中,大门打开后,面前是一片宽广到令人惊诧的地下武器工厂,高大到看不清顶棚,四面八方也难以找到尽头。无数高大的战机和装甲机器人一排排整齐地罗列着,一些机械手臂正在高空中缓慢而精准地游移,焊接金属的火花接连不断闪烁。无数的士兵和机械师来来往往,在经过他们身边时向lee脱帽行礼。 这工厂的先进程度完全不亚于第三基地,甚或与第一基地有的一拼。唐逸没有料到叛军原来将真正的实力隐藏的这么深,可笑之前第三基地还一直在宣传叛军已经被剿灭了。 他们到底在等些什么? 带着他们进入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面站着几个叛军战士。罗炀也在其中,双手被反绑,被迫坐在一张椅子上。在看到罗唯的一瞬间他激动得想要跳起来,但是肩膀被士兵死死按住,只能大声叫着“大哥!”。 罗唯马上冲过去,却在几步之外被一名士兵举枪拦住。lee在身后呵呵笑着,“不要这么急嘛。在让你们兄弟团聚之前,我们还有一些协议需要处理。” 唐逸不耐道,“你到底还想干嘛?我们是绝对不会加入叛军的。” “为什么?你们已经背叛了第三基地不是吗?” “就算不是基地的人,也不会加入你们这些恐怖分子。”唐逸冷笑道,“我宁愿回基地自首或是一头撞死。” 那些叛军战士听到他的话皆露出几分愤恨和嘲弄,反而只有lee笑得最轻松,“基地对你的洗脑还真是彻底啊。你忘了,我以前可是第三基地的首席智者,是你效忠的对象啊。” “……我效忠的是能保障人类生存的系统,是跟我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不是你们这些所谓智者。” “保障人类生存?”lee仿佛天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的笑声另唐逸愈发烦躁,这种被嘲笑的感觉令他很想揍人。 “基地系统很久以前或许确实是个奇迹,不过,现在的它早就腐|朽得一塌糊涂。”lee负着手围绕着他缓缓绕着圈,“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应该见过基地是怎么对待那些胆敢质疑他们权威的人的吧?你们在公共信息频道听到的消息全都是被过滤筛选扭曲过的信息,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早已经变了样子。基地已经不能再保障人类的生存了,相反,它会加快人类的灭亡。” 打了个响指,房间四面的墙壁忽然显现出了影像。 那是无数个小屏幕,里面是许多研究员进行试验的场景。只不过,屏幕中的实验对象都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那是无数种奇形怪状,只要看一眼就想令人呕吐的生物。那些东西——有些甚至是人形的,但又绝不是人类——本应是只存在在人类想象出的最恐怖的地狱中的鬼怪,却硬生生被拉入了现实。 唐逸看到一堆蠕动的肉粉色肉块正在吞噬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屏幕上的画面没有声音,但是那个人被极度痛苦惊悚扭曲的脸,将会是他今晚的噩梦。 “啊,那是lev24,很精彩的一个变种。它正在吃的是一个忠诚值只剩下10的劣等公民。你们不是好奇那些失踪的公民都去哪里了么?其实呢,在利剑里进行的生化实验每天都需要几十个实验对象,光是要喂食这其中的一些变种就要消耗十几个活生生的人。” 罗唯瞪大眼睛,望着那些可怖的影像,“不可能……” “这些都是我离开利剑的时候带出来的最高机密,你们这些小兵原本这辈子都没机会看到的哦~这些都是第三基地准备用来对付其他基地的武器,有朝一日,这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可能被放出来。”lee围绕着房间缓缓踱步,忽然停在一个画面前,用手点了一下。那个屏幕骤然放大,占领了房间的四壁。 屏幕里,一个身着无菌服的研究员给一个被捆绑在椅子上的利维坦中期的病人注入了一只针剂。那个病人显然已经进入发病的第五天,皮肤严重溃烂,眼睛血红一片像两个血洞,偶然剧烈地挣扎着,对那名研究员露出尖利的牙齿。 而后lee按下快进键,直接跳到十分钟后,才继续播放。 奇迹出现了。那个病人不再挣扎,乖乖坐在原位,原本蔓延在脸上的黑色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青白的皮肤一点一点恢复成拥有生命力的淡粉,就连血红的眼睛也逐渐变回了原本的蓝色。 唐逸和罗唯都僵住了。 这是……之前在恐怖袭击中,lee提到过的利维坦病毒的解药…… “这段资料是在我离开前一个月录入的。那个时候第三基地已经拥有了治愈原始病毒中后期病人的能力。可是,第三基地不但拒绝将这项技术分享给其他基地,甚至对自己基地里的人也秘而不宣。甚至于研制这药剂的研究员也被秘密软禁了。”lee看向唐逸,“说起来,你还见过那个研究员的副手,就是你之前在210区解救的朴世焕。他当时被发配到边疆,我们便与他取得了联系。他并没有疫苗全部的配方,只能将疫苗的基本原理告诉我们。可惜后来基地看他看得很紧,他又担心他女儿的安全,所以与我们切断了联系。后来我们便利用他为诱饵,把水银引过去。” 唐逸皱眉,“朴世焕也是你们的人?!” “不算是,他只是对基地非常失望但又没有胆子反抗权威的无数人中的一个,和你一样。不过呢,他比你要更勇敢一点。” 唐逸脑子里很乱。诚然,他早就开始怀疑基地了。如果那真的是人类生存的唯一希望,为什么每个人都活得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胆战心惊? 如今,看到第三基地真的早已有了疫苗,他竟然也没有太过惊讶。 “你们相信的基地早已不存在了。利剑里面的智者为了保存自己和家族的权利,什么都做得出来。如今的地球已经油尽灯枯,为了争夺资源和领导者的位置,五大基地之间的争斗也从未停止过。只不过过往那些争斗都在水面以下,在我们这些智者和安全部之间发生,如今动静越来越大了,你们这些士兵和平民才察觉到第三基地与第一第二基地之间紧绷的气氛。”lee忽然明朗一笑,张开双手,“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的罗马是一座多么生机勃勃的城市。即便是在基地的体制之外,不是也能活得好好的么?基地根本不是唯一的解药。” 唐逸承认,自己在一瞬间真的产生了动摇。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他早就对基地的系统产生了深深的抵触。那么多的谎话、那么多的相互背叛告发,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生活方式。 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能忘记在歌舞伎町发生的惨剧,忘记玫瑰临死前的眼神。 唐逸坚定地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我……坚持我的选择。” 而罗唯却犹豫了。倒不仅仅是因为lee的游说,而是因为他的弟弟还在他们手里。他看着自己惊恐的弟弟,愧疚地看了唐逸一眼,紧紧抿着嘴唇,没能给出回答。 唐逸看着他们兄弟,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和唐雅小时候的情景。 唐逸不怪他,冲他安抚地点了下头,而后转向lee,“这只是我一个人的选择,我希望你不要为难别的人。他们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并没有任何怒色,甚至毫不意外。他耸耸肩膀,“太可惜了,不过呢,我也不会勉强你一下子就接受。”他踱步到唐逸面前,忽然一把抓住唐逸的左手手腕。唐逸刚要挣扎,却突然被一名士兵按住肩膀。他感觉到lee将什么东西贴在了他的腕表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椭圆形物体。在它吸上腕表的一瞬间,表盘中发出一阵奇怪的嘶嘶声,一股焦味弥漫出来,继而表盘上倏然一片漆黑。 唐逸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要毁掉他的腕表。 “基地给你们的腕表里面有追踪系统,虽然在这里基地的信号已经被屏蔽了,但这种东西还是少戴为妙。”lee暧昧地摩挲着唐逸的手腕,轻巧地将腕表解下来,随手扔给了唐逸后面的士兵。然后他向后退了一步,笑容魔魅逼人,“那么,我的小甜心,我很快就会来探望你的。” 唐逸还在困惑,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骤然间感觉后颈一阵尖锐的刺痛,被电击的麻痹感觉迅速传遍全身,他的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唐逸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的意识在昏沉中起起伏伏,隐约记得自己梦见了深沉海洋中,水银抱着他的身体悬浮在激荡的海潮中。迷蒙的光线里海妖专注而神情的眼神如最温暖的月光将他一层层包裹。然后,海妖缓缓松开了手,摆动着修长飘逸的鱼尾,一点点地后退。他记得他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水银,想要叫他的名字,可是一张口,却只能吐出一串苍白的气泡。 而水银的眼神变得疏离而冷漠,对着他摇摇头,一转身,游向深海的黑暗中。 唐逸被一阵迟钝的痛拉回意识。他不确定那阵疼痛是来自头颅还是来自心口。 整个身体都十分沉重,像是被压了一块无形的石头。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着,他呻|吟一声,睁开眼睛。 头顶是一片斑驳肮脏的木质天花板,挂着一只摇摇欲坠的灯泡,散发着有些颓唐的橘黄色光芒。 他的身下是坚硬的床板,床单干巴巴的有些僵硬。这是一间不大宽敞的房间,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还有墙上钉着的一排肮脏的柜子,靠床的木头墙壁上面有些黑色的霉斑,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陈腐的气味。 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臂,发现没有任何桎梏。然而在他坐起身来的时候,绝感觉后颈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 他伸手去摸了摸脖子后面,身体僵了一瞬。 在后颈的皮肤下,他摸到一个细小而坚硬的凸起。他确定,叛军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在他的脖子里植入了东西。 那是什么?追踪器吗? 他以前就听说过基地会给重点监控分子的身体里植入追踪器,只要对方离开了设定好的区域就会遭受到电击,同时向安全部发送紧急信号。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一股深深的沮丧在胃里翻腾上来,他曲起膝盖,用双手搓了搓蒙着一层疲倦的脸。现在的他似乎对于自己身在何处,会受到叛军怎样的对待,已经失去了兴趣。反正已经不能再坏了吧? 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以前所知道的、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没有了。而他甚至没有时间整理一下隐隐作痛的心绪,只能被不断发展的变化推着走到现在。 或许这样也好,他就不会有时间去想那些自己失去的东西……和人。 他发现床头摆放着一套衣服,样式简单的衬衫和长裤。他身上的基地军装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摸爬滚打之后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他闻了闻便皱起鼻子,迅速换掉了衣服。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柜子里有一些洗漱用具,但是整个房间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就连电脑也没有一台。衣柜里有几件和他身上类似的颜色暗淡的衣服和鞋袜。 唐逸试着推了推门,竟然发现门没有锁。 门外是一条窄仄的木质走廊,漆黑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点着几片苔痕。走廊的一侧是木质的楼梯扶手,另一侧还有另外几扇和他的房间类似的门,有些门上有编号,有些的编号已经掉落了,只剩下隐约的痕迹。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门上写着“201”。 这是监狱么?为什么还有门牌号?为什么门没有锁?唐逸一头雾水,试探地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往下走。 一楼门口有个大约七十岁左右的老妇人正在剥豆子,夕阳的光线如紫色的雾气缭绕在大堂的空气里。那老妇人听到响动扭过头来,毫无意外之色地说了声,“你醒了。” 唐逸迷茫地看着她,“额……你谁啊?” “你可以叫我曾阿婆,我是你的房东。” “……房东?” “对啊,你不是新来的流民吗?好大面子哦,还是同盟军的长官亲自把你送来的。”曾阿婆一边利落地讲豆荚里的豆子挤进箩筐里,一边絮絮叨叨说着,“按照老规矩,第一个月我免你房租,之后每个月你给我四百世币。我这儿是专门收新来的流民的,房租不高,但环境也好不到哪去。你要是嫌不好,也可以自己去找别家的房间。” 唐逸消化着她的话,缓缓眨了几下眼睛,“……我不是囚犯?” 曾阿婆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当然不是,只不过我听长官说你行动受限,不能离开罗马的领地。你注意不要踏过界碑就是了。啊对了。”曾阿婆忽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哎呦一声站起来,从围裙兜里拿出一只信奉,“这是同盟军发放的第一个月的伙食费,每个新来的流民都有的。” 唐逸迟疑着接过信奉,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打世币现金。 这叛军还真是奇怪啊,不仅没有把他关进监狱,还给他送钱。这是不是就是他们笼络人心的手段? 亦或是,怕他留在军营里,会对水银造成影响,所以干脆把他扔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未免高估了他对水银的影响力。 那么其他人呢?他们也被归类为流民了吗? 虽然不能离开罗马,但是这种程度的自由也太高了点吧?他可是海妖战队的成员,难道不是他们的死对头么? 看唐逸一脸懵逼的表情,曾阿婆捶了捶腰,回到门口继续坐在小马扎上剥豆,“年轻人,趁着第一个月赶紧去找份工作,不然以后可就没人救济了。” 唐逸讷讷点了点头,刚刚转身,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回头问了句,“阿婆,送我来的人是只送了我一个人来吗?还有其他人吗?” 阿婆摇摇头,语气笃定,“没有,就你一个。” …… …… …… 唐逸揣着一张大面值的世币,试探性地踏出了小旅馆,茫然地在陌生细窄的街巷间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一会儿,在一家简陋到不可思议的面摊吃了碗手擀面。陌生的味道,陌生的环境,令他恍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座城市里除了最基本的电器,没有看到任何电子信息产品,甚至连电脑都没有见过。就连卖面条的也不过是用古老到唐逸觉得新鲜的计算器上算了找零的钱,然后从一只小盒子里找出零钱给他。 唐逸简直要以为自己穿越到好几个世纪之前去了。他简直无法想象,在没有电脑的地方要怎么生活。 可是看他邻桌那几个聊天划拳的男人,似乎他们还挺开心的? 唐逸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往嘴里扒拉面条,吸溜吸溜几声。他忽然想起来那次带着水银去燕都他最喜欢的拉面馆吃面,逼着水银跟他一起吸面条的场景。 吧嗒一声,一直也不肯落下的泪,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掉落一颗,在面汤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唐逸用力细细鼻子,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他大口地呼吸几口,压下胸口再次涌上来的闷痛。 他告诉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糟。 虽然对于现状还是一知半解,不过,在哪里不是活着呢? 他已经死里逃生了那么多次,现在至少他还有条命在,他一定可以熬过这段。至于以后会怎么样,想那么多干嘛? 太多的计划,太多的希望,最后也只能用来幻灭。 他决定,明天先去叛军军营那边问问其他人的消息,如果实在没有头绪,或许先找一份工作也不错。 他还是得生活下去的。 第88章 自由同盟(3) 唐逸在一家名叫“兔脚酒馆”的地方找到了工作,名义上是酒保,实际上由于酒价便宜地处市集附近,客人鱼龙混杂,时常有闹事的情况,店主看上唐逸一身结实的肌肉,要求他在必要的时候充当打手的角色。 酒保的工作按理说不难,倒酒收钱就是了。他甚至不用离开吧台,因为端酒端菜是另外那个女服务生的工作。不过这个酒馆在那些搬运工、机械修理师、矿工这类糙爷们占比重比较大的人群中比较出名,所以每天一到晚上七点以后的高峰期店里就挤得水泄不通,忙得焦头烂额。这些汉子们的脾气通常也不怎么好,做了一天苦力一肚子的火儿没处发泄,态度通常就很差劲。唐逸当然不买他们的帐。上工第一天,一个客人因为嫌他上酒慢而将一杯啤酒都泼到了他脸上,唐逸飞起一脚就将那个比他高半头的汉子踹出了店铺。因为这事老板差点把他开除。 唐逸当时心想如果丢了这份工作下一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而且也快要到交房租的时候了,于是压下一肚子的脾气,认错态度良好,并保证以后不会随便动手打人。老板其实看唐逸身手那么凶悍,当时一脚出去整个呜泱呜泱的酒馆里顿时鸦雀无声的场面那么酷炫,心里也不大想让他走。店里有这么个人坐镇,他就不用再烦心那几个喜欢赊账吃白食的无赖了,于是也就只是扣了他当天的工钱,不了了之。 渐渐地方圆七八个街区内都知道兔脚酒馆里的酒保不能惹,大家对待店员们的态度也跟着礼貌起来。那个名叫丽莎的女服务生万分感谢唐逸,因为托他的福再也没人敢随便拍她的屁股了。 逐渐地唐逸的新生活开始走上正轨。每天一觉睡到十一点,简单洗漱一番后出去吃个早饭,一点半到酒店报道,擦桌子摆椅子把啤酒桶从酒窖搬出来,下午两点酒店开张,一直忙到凌晨十二点,关门算钱打扫卫生,然后去市集那些还没关的夜市摊位上随便吃碗盖浇饭,回家睡觉。一日一日三点一线,也很少和别人交流。 然而他脸上若不是有那道疤也算是非常英俊耐看的类型,即便是现在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间也算得上帅气。有一天打烊后,丽莎有点忸怩地来到他面前,双手有些紧张地拿着餐盘,漂亮的脸颊红红的,半敞的衬衫领口可以看到一截雪白的胸脯。她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露天电影。 唐逸愣了片刻,犹豫了一下,谎称自己那天跟朋友约好了要出去。看着丽莎失望离开的背影,唐逸心里也不大好受。 丽莎是个善良美丽的姑娘,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可是他却条件反射地拒绝了。 晚上唐逸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眼前反反复复都是那个银白色的身影。他不是没有恨过水银,刚开始的那几天他甚至有想过要不要冲进军营去把水银揍一顿。可是后来他又觉得,想这些实在是没有什么用。 这种事,聚聚散散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不能因为别人不喜欢自己就杀人放火吧?那样他岂不是成了和lee一样的变态。 更何况从一开始水银就跟他说的很清楚:他们不可能是恋人,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是他自己忘记了自己的位置,想要的越来越多,终于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然后把自己埋了进去。 唐逸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一个月了。水银从未联系过他,连个口信都没有。可见自己和他真的什么也不是。 那么自己还在坚持些什么呢?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呢?为什么每一次吃面都会想起水银?为什么自从第一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吃过一口面?为什么偶尔看着那枚贝壳链子发呆?为什么看到蓝眼睛的人就觉得心口发闷,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唐逸觉得自己真是个傻逼。 于是第二天,开业后不久,趁着客人不多,他叫住了丽莎。 她大方地冲他微笑着,笑出一枚甜甜的酒窝,没有任何因为被拒绝而产生的尴尬或不快。 唐逸鼓足勇气,他要约丽莎出去。 他至少要试着开始新的生活。 “丽莎,我……” “小甜心~” 突如其来的魔音灌耳,另唐逸蓦然打了个寒颤。 不可能…… 他看到丽莎突然变了表情,眼睛里冒出的倾慕简直要具现化成两颗硕大的桃心,冲着他身后的某个人露出惊喜的微笑。 “使者先生!” 唐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摆出一张扑克脸转过身去。 一袭剪裁合身的玫红色休闲西装,浅褐色的头发在下午的阳光中泛着金色,简直像个视察贫民窟的王子。看得唐逸愈发想要打他了。 酒馆里所有视线都集中在lee身上,大家纷纷站起来,戴帽子的都摘掉帽子。lee友善地环视四周,“大家不要这么拘束,我只是来见朋友的。” 说完他就旁若无人地走过来,冲唐逸露出大大的笑容。 于是所有目光瞬间转移到唐逸身上。窃窃私语从每个角落散播开来。 “那个酒保竟然跟平等使者是朋友!” “酒保到底是什么来头?” “糟了……我之前还跟他吵过架……” 唐逸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一跳一跳的疼,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来干什么!” 温柔地冲丽莎一笑,几乎电得她魂飞魄散,“美女,麻烦给我一杯martini。” 丽莎甜甜地应了一声,小鸟一般飞走了。唐逸简直不敢相信lee就这么毁了自己可能的约会。 在唐逸面前的吧台椅子上坐下来,单手托着脸颊,上下打量唐逸一番,眼神黏黏腻腻的,另唐逸很想把旁边的餐盘拿来糊在他脸上。 “小甜心,有没有想我?” “你特么再叫一句试试?这回可不只是流鼻血这么简单。” 困惑地一歪头,“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我想让你滚。” “别这么负能量嘛,你知道有多少人现在正羡慕你能和我说上话哦~” “谁羡慕你找谁去。” “可是我的心里只有你啊。” 唐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个时候丽莎端来了lee要的酒,lee又随随便便地抛了个媚眼过去,丽莎红着脸就走了。 唐逸悲催地发现丽莎已经把他的存在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克制住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因为经过这么多次教训,他知道在嘴上他是赢不了lee的。 至于在拳头上……虽然现在看起来lee是一个人进来的,难保外面没有那么几个士兵在守着。更何况这满酒馆的客人都那么尊敬lee,如果真的动手他占不到什么便宜。 唐逸于是决定无视lee的存在,拿起抹布继续擦杯子。然而却又听到lee在那边说,“宝贝,要不要跟我一起共进晚餐?” 唐逸一把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从那以后,lee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在兔脚酒馆,时间不一定,每一次也不会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只是把唐逸气到炸毛便点到即止,似乎专程就是来看唐逸发脾气的,还时常露出享受的表情。唐逸简直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施虐狂还是受虐狂,亦或是两者都是? 唐逸有苦说不出,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平等使者的人,对他愈发毕恭毕敬起来。就连他的老板都已经有一个星期没骂过他了。丽莎现在跟他谈论的所有内容都是打探lee有没有女朋友,平时什么样子。唐逸告诉她lee是个变态,她竟然骄傲地说“我就喜欢变态”。 后来唐逸逐渐习惯了。那天晚上快打烊之前,店里已经没有人了,就连丽莎也因为身体不舒服提前下班回家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收摊。lee忽然来到店里。那天他似乎有些疲惫之色,也没怎么挑逗唐逸,只是点了杯酒,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唐逸在那边扫地。 唐逸被他看得发毛,清了清嗓子,“罗唯他们……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lee说话。 “他们很好啊。罗唯和林茂臣还是拒绝加入我们军团,我命人把他们和他们的海妖送到另外两个新流民收容旅馆里去了。谭明渊暂时在城里的医院帮忙,等到第一基地的使者来运送补给的时候,顺便搭便机回第一基地去找他的家人。” 唐逸松了口气,总算,大家都没事。 不过…… 忽然轻笑两声,用深邃的目光望着他,“你想问的,其实是水银吧?” 唐逸的动作停了片刻,又像是没听见似的机械性地重复着扫地的动作。 忽然站起身,向着他走来。唐逸停下动作,皱着眉看着他越走越近。lee的微笑在阴暗的光影里带着一点点的邪恶和魅惑,某种自信而从容的气势另唐逸有种被压制的感觉。lee侵入了他的个人领域,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lee又往前一步,他又退了一步,直到后背忽然撞上了墙壁,他才发现自己没地方退了。 他用扫帚把顶住lee的胸口,“你是不是又想找打了?” 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在吟唱着迷惑人心的咒文,紧紧摄住唐逸的视线,“为什么?水银跟你已经完了,不是吗?” 唐逸的表情有一瞬的崩裂,但是他稳住了自己。他用力挑起眉梢,嗤笑道,“所以?” “我最喜欢像你这种身体强健英俊又痴情的男人。”lee的舌头飞快地舔了舔唇角,“别人都说,跟我做过一次后,是会上瘾的。你也有很久没有发泄了吧?”lee又往前探了探,瘙痒一般的磁性声线飘忽在耳际,“想不想试试?” 唐逸手上的扫帚把用力地往前顶了顶,“没兴趣!” “你……该不会在为水银守身吧?”lee惊讶地瞪大双眼。唐逸被他说得炸了毛,马上吼道,“你特么别胡说八道!”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 “你脑子有毛病啊?我就算想找人做也不会找你!” “为什么?上一次在潜艇里,你的反应不是很强烈吗?” “你还敢提上次?!” “唐逸。”lee的眼神忽然危险起来,“我对你已经很有耐心了。我不介意强迫你哦。” 唐逸双眼冒火,也死死回瞪着他,“怕你啊?!” 于是往后退了一步,眼中的黑暗愈盛。他打了个响指,忽然有几个士兵冲了进来。 唐逸打到了三个,最后还是被剩下的两个踢中了腰部最敏感的位置倒在地上,双手被迅速拷在身后。lee挥了挥手,那些士兵便又迅速退了出去。 唐逸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冷笑道,“想强|奸还要让别人帮你捆好,你这个孬种!” 不在意地耸耸肩膀,“我一个文弱书生,做不来这种粗暴的事情。”他缓步走到唐逸面前蹲下身,用一根手指轻佻地抬起唐逸的下颚,“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这种不听话的小野兽了。” 唐逸用力挣开lee的手,却突然被捏着下颚转回来。下一瞬,lee突然狠狠吻上唐逸的嘴唇。 粗暴的力道,毫不怜惜的噬咬,简直像要吃了他一样。唐逸正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曲起膝盖猛踢lee的脆弱之处,然而还不待他动手,忽然一道凌厉的声波冲开了酒馆的大门,带着一群被音波撞飞进来的士兵。lee不得已停下动作,转头却见水银双眼燃烧着极度冰寒的滔天怒火,大步走进来,一把揪住lee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唐逸整个人都懵了。 水……水银? 被水银那仿佛要杀人的眼神瞪着,却毫无惧色,“来的还真是及时啊。” 水银近距离盯着他,用充满危险的声音说道,“你再动他一根指头,我保证你会后悔。” 发出一连串低低的笑声,“原来是在逞英雄啊?怎么?不想看到你的‘所有物’被别人碰吗?” “他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那他是你的什么人?朋友?前男友?替身?□□?”lee戏谑的目光瞥了旁边惊呆了的唐逸一眼,握住水银的手腕,话锋一转,“好了,既然你想叙旧,我不打扰你们了。” 水银一把将他推了出去,lee踉跄几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迈着优雅的步子从水银和唐逸中间经过,暧昧地瞥了唐逸一眼。 “宝贝,我们改日再聊。” 唐逸看着lee从已经四分五裂的大门走了出去,那些之前被水银打倒的士兵也匆忙跟上。夜风呼呼地从门口灌进来,在唐逸和水银之间回旋着。 水银忽然动了动,唐逸却向后退了一步。 水银愣了一瞬,风吹起他的长发,脸上的神情在暗淡的光线里有些模糊。 “唐逸……” “你怎么在这儿。”唐逸移开视线,简单地问了句。 “我……路过……” “路过?”唐逸嗤笑一声,“你路过得还真远啊。” “……”水银绕到唐逸身后,用次声波震碎了桎梏唐逸的手铐。唐逸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说了声“谢谢。” 水银用难以形容的目光望着他,说不清是难过怜悯还是什么。唐逸讨厌那种目光。 “我哥怎么样?” 水银点点头,“他很好,只是被软禁在arena里。” 唐逸哦了一声,开始默默扶起地上的桌椅。他叹了口气,明天要怎么跟老板解释这里的门是怎么碎得…… “唐逸,你最近还好么?” 唐逸觉得心头像是有把闷烧的暗火,令他很想逃脱现在的处境。他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 “你到底来做什么?”唐逸认真地问道。 水银愣了片刻,敛下视线,“我只是想要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唐逸扔下扫帚,愤怒一点一点从眼底上升,“如果不想再见,就永远不要出现。你现在出现算什么?” 水银似乎在压抑什么,手攥成拳,“那天见了唐雅之后,你为什么一声不响的离开?” 唐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我离开?!” “lee说你走了。”水银向前一步,某种压倒性的气势另唐逸有种想要后退的冲动,“我找不到你,没人知道你在哪里。如果不是跟踪lee,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还在罗马。” 唐逸怒极反笑,“所以你还怪我咯?你找我干什么?” 水银像是突然被问住了,死死盯着他,半天没能接上话。 “……我们……需要谈谈。”水银最后这么说。 唐逸觉得愤怒和难过梗在喉头,说什么都不太对。他向后退了半步,压下那些冲动的话,低头自顾自说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放心,我都明白。我没觉得怎么样。以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别在意。我也已经过上自己的生活了。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什么的。” “唐逸……”水银上前几步,抓住他的肩膀,唐逸却固执地盯着脚下的地面不肯看他。水银觉得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他只能转而劝道,“唐逸,你要小心lee,最好换一个地方,他城府极深,你会被他利用的。” 唐逸抬起头来,水银看到他发红的眼睛,愣住了。 唐逸却拉起嘴角,笑得痞气,“你管的还真宽啊。” “……”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唐逸稍稍收敛笑容,声音冰冷,只是有些重的鼻音出卖了他。 水银皱眉,唐逸的态度令他也有些上火了,“如果刚才不是我,他会对你做什么事你想过没有?” “我和他做什么那是我的事。”唐逸瞪着眼睛,像只炸毛的兽,“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在玩s|m?” “唐逸!” “你我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需要你保护!”唐逸冲他大喊道,几乎有些失控了,“我好不容易打算把你忘了,你来干什么!你到底还要我怎样!我还能怎样!” 唐逸的每一句问话,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悲哀。他已经忍了太久了,没有人说,只能自己慢慢消化所有的负担。说到最后,怒火已经渐渐变成了恳求,他狠狠闭了下眼睛,冷静自己的情绪。 “算我求你,别再管我了。” 【别再用虚假的温柔让我心存希望,别再用怜悯的目光望着我碎了一地的尊严】唐逸转过身不再看水银,努力地想要表现得从容,撑起自己的脊梁,“我不后悔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但是,也只能到这里了。” 唐逸的话,像是一根根细密的针,密雨一般扎得水银的心口隐隐作痛。 只能到这里了,只能结束了。 原本是应该这样的。 可为什么,他觉得这么难过? 唐逸听到身后脚步声远去,过了一会儿,终于全都安静下来了。 他再次转过身,水银已经不见了。 满室寂寞的暮光,映着他有些形单影只的轮廓。唐逸静静仰起头,让心头的痛楚一点点沉淀下去。 会好起来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第89章 自由同盟(4) 惊心动魄的一晚之后,唐逸本以为自己的工作保不住了,谁知道一大清早忽然来了几个叛军士兵,说是平等使者派来帮忙修门的,还顺带着给了老板一笔损失费。老板千恩万谢,乐的合不拢嘴。 唐逸蹲在门槛边上抽着烟,看着那些士兵忙忙碌碌,直想翻白眼。他是不明白为什么lee要成天来骚扰他,他一个基地小兵,干了这么多年才只有在冒充唐雅的时候被升了上尉,到现在水银也已经到了他们手里,他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才对。 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他猜那个变态应该只是喜欢看他抓狂的样子吧。 离开店还有一段时间,他决定去集市里打探一下林茂臣他们的下落。虽说罗马城不像燕都那么大,但是要找到那么几个人还是像大海捞针一样。他想起来lee说谭明渊在医院里帮忙,而整个罗马也就那么一座医院,于是便先往那座建筑在军营附近的大楼去。 谭明渊穿着白大褂正在给一个老人听胸腔杂音,灰烬给唐逸倒了杯咖啡。唐逸道了声谢,问道,“鹤田怎么样了?” “已经全部复原了,不过他对叛军敌意很强,所以还被关在军营里。”谭明渊冲老人点点头,示意已经检查完毕了,用圆珠笔在一张纸上用有些潦草的字迹写下要开的药方,“罗唯现在跟他弟弟还有紫息住在城东,好像在一家机械修理厂干活。他有试着找你,不过一直没找到。现在没有手机和腕表,大家都像是傻子一样,什么也不会了。” 唐逸叹了口气。心中十分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他、水银还有鹤田,恐怕大家也不用被困在这个地方。 回到酒馆之后唐逸有点心不在焉,有两次都上错了酒。好在现在已经没人敢惹他了,否则少不了被一顿白眼。 快到关店的时候了,有一两个客人还磨叽着不走。他动作麻利地把手里的啤酒瓶盖撬开,咣铛一声摆到那个带着兜帽神秘兮兮坐在吧台最靠里的位子上的客人面前,随意地说了句“慢用”就要走。但是手腕却忽然被抓住了。 那个人抬起脸,露出一双碧色双瞳。唐逸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孔雀低声说,“我来找你。听着,你必须想办法回军营去。” 唐逸皱眉,干笑一声,“我回去干嘛?我不可能加入叛军。” “你知道前几天第一基地联和第二基地向第三基地宣战了么?”孔雀骤然说道。 唐逸头皮一麻,“怎么可能?” 就算关系紧张,也不可能这么快到这种地步吧? “第一基地上周公开了一段视频,是我们救援过的朴世焕博士的演讲,他将第三基地隐瞒利维坦病毒疫苗研究成果并将疫苗的主要负责人沈良哲博士软禁数年的□□都抖了出来,包括疫苗的主要成分在内。第三基地有尝试在自己的领土内屏蔽这段演讲,但是在其他基地中这个消息是爆炸性的。而后第三基地中也出现了叛乱。两天前第三基地也公布了一段资料,是在一年一度的全球指挥部联合会中的画面。视频显示,暂时将对疫苗的研究成果保密的表决中五大基地有四个都同意了,其中包括第一基地。 第一基地说视频造假,总之舆|论乱成一团,现在第二基地已经将大批兵团调往第三基地境外的无人区,第三基地也派出了整个海妖战队驻扎在变境外,第一场大战很有可能就在距离我们不算远的地方发生。” 唐逸嘴巴微微张开。这么多的信息,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不过也不能怪他,在这城里,连古老的电视机都没有几台,他已经多久没有看过新闻了。 “他们说第一基地其实是看上了第三基地最近新找到的那个天然气矿。”孔雀喝了口酒,低声说道。 关于那座矿井的事他听说过,在现在这个世界,那样大型的矿藏已经比黄金还要珍贵稀有,但是仅仅为了这个就可以置人的性命于不顾,贸然发动战争么? “但是……这跟我去军营有什么关系?” “他们利用唐雅要挟水银带领叛军士兵在对战中偷袭第三基地海妖战队。” “什么?!”唐逸心里咯噔一下,“水银答应了?” “还没有,不过现在来看,他也没有多少选择。他毕竟是与唐雅绑定了的。如果叛军用唐雅当筹码……”孔雀的眼神却倏然阴暗起来,“但是……匠真总觉得唐雅不大对劲。” 唐逸向前探了探身体,有些急切地压低声音,“我哥怎么了?” “唐雅从来没有离开过arena,而且每一次见面,周围都守着很多那种怪物。”孔雀看了唐逸一眼,“并且,唐雅似乎从来没有试着与你取得联系。这不像他。” “我?”唐逸莫名其妙,“我和我哥之前联系的也不多,没什么可奇怪的。” “呵呵,这件事,恐怕匠真比你知道的还多……你记得我告诉过你,他曾经和唐雅被困在荒岛上两个星期之久。那段时间里他彻底了解了唐雅这个人,对他的敌意也随之迎刃而解。你知道为什么么?”孔雀向前探了探身体,凑在唐逸耳边说,“因为他们同病相怜。心里真正喜欢的人,都不在意自己。” 孔雀的话拆开来唐逸都懂,可是合在一起就不懂了。哥哥喜欢的人不喜欢他?说的是谁?水银明明被绑得死死的啊? 难道说……唐雅心里有别人? 唐逸骤然想起来那张没看完的光碟。想起水银看过那张光碟后死灰般的目光。 可是,这和他唐逸有什么关系? “总之,匠真说以他对唐雅的了解,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唐雅最想见的人应该是你。但是他没有。”孔雀向后坐直身体,“并且,你想想,如果叛军那么想要水银,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使出唐雅这道杀手锏。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把水银骗来后才让他们相见?原本在我们救援朴世焕的时候,只要lee让唐雅给水银打个电话,恐怕他当时就会乖乖投降吧?” 唐逸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两个月中,他自己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不是没有琢磨过这件事。但又觉得是自己心里阴暗故意怀疑哥哥。 “总之,匠真要我告诉你,如果想救水银、想救战队里的所有海妖还有我们以前的战友们的话,就想办法回军营里去,查出真相。他说,如果是你,一定有办法辨别唐雅的真伪。” “可是就连水银也没有察觉到异常啊?!”唐逸一点也不想扛这种包袱,他已经不想再卷入这个漩涡里去了,“你们是不是想多了?” “我只是转达匠真想让你知道的话。”孔雀站起来,用力按了下唐逸的手臂,“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唐逸看着孔雀迅速离开酒馆,身影消失在溶溶夜色中。 当晚唐逸一夜无眠,蜷缩在床上,用力咬着拇指的指甲。 第二天,当lee再一次出现在酒馆里的时候,唐逸神色如常地递给他一杯他常点的马丁尼。lee有些意外似的扬起眉梢,“你不会在里面下毒了吧?” “只是吐了口口水而已。” “那我们算不算间接舌吻?”lee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喝了一口后还舔了舔嘴唇。 唐逸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见见唐雅。” 托着脸颊,歪着头望着他,“一杯酒就想买通我?” “那你要怎样?” “陪我一晚。” “做你的春秋大梦!” “又没说让你跟我上床,你思想真不纯洁。”lee无辜地睁大眼睛望着他,“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出去透透风聊聊天嘛。 唐逸怀疑地盯着他。这个人跟狐狸一样狡猾,能相信他吗? 可是转念一想,他一介书生,自己一介武夫,难不成还怕了他? “你要是又打什么歪主意,别怪我不客气。”唐逸恶狠狠地威胁了一句。 满意地扬起微笑,跟老板说了一句,老板也不敢再留唐逸,马上就准许他提前跟着lee离开。唐逸一出门,就看到一架银灰色的迷你机停在外面,四周也没有守卫。lee坐进驾驶舱,唐逸也只好坐到他旁边。就在此时,lee忽然冲他靠过来。唐逸紧张地用手撑住他的肩膀,“你干嘛!” “只是暂时帮你关掉追踪器而已。”lee手里拿着一块类似磁铁一般的小圆片晃了晃,“你不想在出城的时候被电击吧?” 唐逸犹疑地松开手。lee将手伸向他的后颈,暧昧地摩挲着他颈后的皮肤。唐逸觉得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紧张地盯着lee近在咫尺的琥珀双瞳。 忽然吧嗒一声,那块小圆片贴在了他颈后追踪器所在的皮肤上。 “好了。”lee的气息擦过耳际,像一个轻如鸿毛的吻。唐逸不自在地清清喉咙,扣好安全带。 如果在这种时候逃跑,是不是叛军就追踪不到他了?唐逸考虑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又将之抛在脑后了。 这架迷你机显然是s的最新款,速度无比之快,眨眼间就冲出了罗马城。无尽的碧绿水泽在夜色中漂浮着一层幽蓝的朦光,在如内海一般的大咸水沼泽中漂浮着一座座形状不一的岛屿。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唐逸纳闷地问。这方圆附近百里都只有一片荒泽。 “马上就到了。” 他们的迷你机越过几条长长的山脉,骤然间,一片纯白的世界在眼前展开。 那仿佛是一片海,纯白的海。薄薄的一层水铺展在如雪般莹白的盐之上,天幕中云峦翻滚着青蓝的颜色直至与盐沼相交的远处,像是两片镜像般的世界合在了一起,宛若天堂。 唐逸竟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 “这片盐沼形成的时间不长,是在海平面上升以后才出现的。”lee微笑着说,“小时候到了假期,我常常跟我的老师来这里度假。” 唐逸瞥了他一眼,“你还有老师?什么人这么可怜?” 低笑几声,“我可是个好学生啊!” 迷你机缓缓降落在水面上,如蜻蜓一般点出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唐逸将脚踏进水里,水很浅,下面如海底的细沙般铺展的盐起伏着细密的波纹,在夜色中弥漫着一层幽幽的灵光。站在盐沼中间,向着四方眺望。天地辽阔,而自身则仿佛一颗轻砂。 唐逸走了几步,忽然嗤嗤笑起来,“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约会啊。” “……你还真是变态。”唐逸叹了一声,看着他摇摇头,“我的脸已经变丑了,现在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你到底在玩什么鬼。” 却伸出他的机械手臂,“没关系,我也只有一条真手。我们两个很配嘛!” “说真的,你到底想要什么?”唐逸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盯着混血男人的眼睛,“我还没天真到认为你真的喜欢我的地步。” “宝贝。虽然我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但也并不是做所有事都是有目的的。”lee的眼睛逡巡在他的身体上下,仿佛能剥开他的衣服一样的目光,“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你,就让我很有种想要……折辱你的冲动。” “……这么难听的告白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可是我又打不过你,所以只好慢慢来咯。”lee忽然将视线瞭望向远处,“我想,也有可能是因为越接触你,就越觉得你跟我小时候的老师很像。” 唐逸哈哈笑了起来,笑得lee有些不满地挑起眉梢。 唐逸一边笑着一边摇摇头,踩了踩脚下的水,“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像别人。我还真是替身的命啊。” “不是说长得像,大概是那种……让人很想欺负虐待的感觉吧。”lee忽然一伸手环住他的腰,“就是看起来很坚强,但只要你找准一个点,一击就碎了的感觉。” 唐逸拎开lee的手,“你老师呢?该不会被你玩死了吧?” “他失踪了。” “啊?” “我的父母都是第三基地的前任次席智者,我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使命便是成为比他们更高阶的智者。所以,我的老师也是一名次席智者。他每周会来看我一两次,给我上课。他上课比一般的老师有意思很多,而且好像这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不管我提出多么刁钻的问题,他都答得出来,比那些蠢蛋一样的老师强出太多倍了。而且,他记得我的生日,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记得我喜欢什么颜色,这些都是连我父母也不知道的。我很喜欢他,甚至想象过将来长大了要成为令他骄傲的男人。 但是……在我十七岁的时候,他突然消失了。” 的神色跟平时有些不一样,眉目间竟有些深重的哀伤,“他原本说过,在我成年的时候会参加我的成年礼。但是也没有来。他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lee冷笑一声,那笑容另唐逸从骨子里感觉到一阵阴寒。 “我成为智者后,开始注意到那些利剑悄悄进行的实验项目,并非是我最初以为的那样是为了人类更好地生存和保护自己而进行。那些实验,为的只是更多的杀戮和掠夺。我很失望,但也并没有胆子想象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站到整个基地系统的对立面上来。直到我在一间深埋利剑地下的实验室中找到了我的老师。” 唐逸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lee那黑暗到看不到边际的目光,宛若燃烧着地狱烈火的双瞳,“原来我的老师和之前的几名首席智者政见不合,又屡次阻碍这些实验项目的进行,于是他被秘密清除了,被送进实验室当实验对象。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人的样子了。” 唐逸没想到就连利剑里的智者也会有被清除的可能。 亲眼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人变成那种样子……难怪lee会变得这么变态……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他杀了。”lee轻松地笑了一声,捋了捋额角的碎发,“他最后对我说了声谢谢……至少我认为那是谢谢的意思。” 一股寒意从风中析出,爬上了唐逸的背脊。 “你说我跟你老师像,你该不会也想杀了我吧……” “我怎么舍得呢?”lee站在唐逸面前,手不安分地扶上唐逸的腰。唐逸猛地捏住他的手腕一把掰开。lee吃痛地叫了一声,却反而笑了起来,“到现在力气还这么大,还真是令我惊讶啊。” “你不会以为我会站在这儿乖乖让你摸吧?” “ohyes!”lee笑眯眯地看着他,“你难道还没有感觉手有点麻么?” 唐逸一愣,动了动手指,却发觉手指不大听使唤,与此同时,脚上的知觉也有些麻木。他骤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lee,“你!怎么会……什么时候!” “那枚磁片除了可以暂时屏蔽你后颈的追踪器信号外,上面还有一枚小小的针刺,里面存着些麻醉剂。”lee慢条斯理地把手从唐逸的手中抽出来,猛地环住了唐逸已经开始发软的腰肢,冲着唐逸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唐逸痛呼出声,想要推开lee,却发型手臂软得跟面条似的,根本使不出力气。 “你王八蛋!”唐逸破口大骂,却觉得嘴巴也有点跟不上节奏似的慢半拍。 “明明知道我不能相信还相信我,你这傻瓜。”lee陶醉地嗅着唐逸身上的味道,然后一把将唐逸推倒在浅浅的水中。唐逸惊呼一声,的衬衫和长裤被水湿透了,紧紧裹在健美修长的身体上,透出皮肤那诱惑的颜色。 站在他双腿之间,居高临下望着他,邪恶地舔了舔嘴唇。 “嗯~看来可以开始用餐了~” 第90章 自由同盟(5) 唐逸心里骂个不停,不只是骂lee,也骂自己怎么又着了这个变态的道。他看着lee解开领口几颗扣子,然后缓缓蹲下身来,手放在了他的裤子上。 笑嘻嘻看着唐逸简直要喷火的眼睛,“别这么生气啊,我可是在伺候你呢。我给你的麻醉剂剂量不高,虽然让你行动迟缓,但是必要的快|感还是可以感觉到的。”他的手指灵巧地解开裤子的扣子,拉下拉链…… 唐逸抬起脚想要踹他,但是被他轻而易举抓住了脚踝,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探向了他沉睡的某处…… 最初唐逸还可以压抑他的感觉,但是渐渐地,可疑的红晕爬上了他的脸颊。一股股令人惊喘的愉悦从lee灵巧而娴熟的指间蔓延开来。唐逸的眼神被欲|望点染了暗沉的颜色,变得迷离氤氲,挣扎的幅度也变小了很多。他想不到lee的手法竟然可疑带来这么大的快乐,这是他以前从未体会到的强烈刺激。 他确实已经有太久没有纾解过了…… 在一层层的感官刺激下,唐逸的湿漉漉的身体变得火热,不自觉地想要更多。然而令人抓狂的是,每每在他感觉要攀至顶点之时,lee却总是故意停顿动作,令他几欲抓狂。 他忽然一咬牙,猛地攒起剩下的力量,突然翻转身体。lee毫无防备之下反被唐逸扑倒在盐沼的潜水中,眼睛一瞬间睁大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个表情另唐逸非常满意,经过了这么多次交手,总算再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吃瘪的表情。 唐逸气喘吁吁地坐在lee身上,双手放在lee脖子上,咬牙切齿地盯着lee的眼睛,由于舌头不灵便,只好用缓慢的有点像是醉酒的声音说,“你特|么到底做不做!” 意外地盯着他,笑容愈发深沉了,“你还真是一直让我惊讶啊……” 唐逸翻了个白眼。诚然,他本来是不想和这个变态发生任何关系的,但是事已至此,邪火已经被挑起来了,他也不打算客气。 想当年他唐逸混迹歌舞伎町那么多年,一夜情什么的再平常不过。这个lee长得漂亮技术也好,算下来他也不吃亏。 他唐逸又没和谁绑定,自由自在的,也不用为了谁“守身如玉”。 **水银,**基地,**叛军! 唐逸低下头,在lee耳边一字一顿说道,“你要是敢弄疼我,老子一定揍得你亲妈都认不出来!” 的笑声清朗地荡漾开来,眼睛里光芒愈盛,熠熠发亮地看着身上明明深陷困境却散发着危险而迷人气息的男人。他双手扶住唐逸的腰,猛地一个翻身,再次将唐逸压在身下。唐逸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眼睛里散发着欲|望的炙热。 低下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保证,会让你爽到哭出来。” 语毕,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住唐逸的双唇。缺乏温情的激吻宛如两头野兽相互噬咬,嘴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分不清是谁咬破了谁的嘴唇。吻被lee绵延向下,在脖子上留下一个个深红色的暧昧痕迹,手抚摸过紧致湿润的麦色皮肤,带出几□□人的战栗。 唐逸闭上眼睛,放空了脑子里的一切,让自己沉沦在情|欲的深渊里。广袤无垠的银色盐沼之上,两个相叠的身影搅扰出一圈圈晃动的涟漪。难以自持的喘息声和呻|吟声渲染在哗然的水声中,宛如一曲旖旎的笙歌。 在这方面并没有骗他,他果真让唐逸爽到哭了出来。 在一声低吼后,整个人先是筋疲力尽一样瘫在唐逸身上,然后才翻到了一边。两个人的衣服并没有完全褪掉,唐逸的衬衣被扯开了,露出肌肉饱满结实的胸膛和腹肌,修长的双腿微微曲起,脸颊上残留着一抹酡颜,眼睛慵懒地微微眯起,像是刚刚吃饱的猫一样。而lee的衣衫半解,露出白皙的肩膀,微微蜷曲的浅褐色头发贴在漂亮的脸上,看向唐逸的眼神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当两个人喘息稍平,唐逸开口说道,“算你厉害。” 骄傲地笑起来,“有没有爱上我?” 唐逸却忽然坐起身来,原来是麻药的效力已经过去了。他也不管自己衣衫不整,忽然一把将lee从地上揪了起来,一膝盖顶上lee的腹部。 痛呼一声,像虾米一样蜷缩着身体跪坐下来,“我明明没有弄痛你!” 唐逸冷笑,“我有说你没弄疼我我就不打你么?” “……”lee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是奉还你竟敢对我用麻药。”唐逸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套上湿透的衣服,只是衬衫的扣子掉了很多,只能跳着扣上几个。此时天边已经开始发白,曙光初现,长夜将尽了。 唐逸转身走向迷你机,显得有些冷酷的脸上已经见不到了情|欲的踪影,“现在可以带我去见我哥了吧?” —————— 带着唐逸直接飞军营。唐逸在lee的寓所内冲了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而后由两名叛军士兵“护送”着,前往arena。 出乎意料的是,在刚刚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见到了似乎正要离开的水银。 两个人的视线骤然相交,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地看了对方一会儿。 唐逸首先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绕过水银。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手臂突然被水银死死抓住了。 水银的视线落在唐逸脖子上那个明显的深红痕迹上,蓝色双眼中燃烧着惊人的怒火。 “lee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唐逸猛地挣开水银的手,痞里痞气地弯起嘴角,斜眼看了水银一眼,“关你屁事。” 水银感觉像是被迎面扇了个耳光,心口像堵住了一大块东西。唐逸这样说,也等于是间接肯定了他的猜测。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有种想要将lee千刀万剐的冲动。 怒气升腾,银发也随着涌动的生物能翻舞起来。他再次抓住唐逸的手腕,拉着唐逸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走。那两个士兵马上举起枪口对准他,但水银毫不在意。 “你不可以留在这里!”水银斩钉截铁地说着,拉着唐逸就要回到电梯里去。唐逸一时挣脱不得,突然一拳挥到水银脸上。 水银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他一时愣住了。 唐逸抽回手腕,恶狠狠地说了句,“你再动手动脚,别怪我翻脸。” 水银从未见过唐逸这样疏离的表情,这样的唐逸令他的心口隐隐作痛。 水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一次见到或想到唐逸,心中就这样难过。为什么唐逸冰冷的眼神,竟像刀锋一样尖锐。 在他怔然的片刻中,唐逸已经转过身去,渐行渐远。水银的手攥成拳,思量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而此时,lee在另一间监控房间中下达命令,将唐逸与唐雅见面的房间重重封锁。 唐逸进入房间后,水银被几名士兵拦在门外,几只枪口同时对准他,房间的大门缓缓闭合。 那房间的墙壁是用特殊的隔音材料制成,就算是海妖也难以听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水银蓝瞳微转,也不再多言,离开大门附近…… 唐逸一个人打量着面前宽敞的房间。从落地窗射入的阳光撒在光华的木地板上,拉出一片干净的光影。在窗边坐落着一架三角钢琴。唐雅就坐在钢琴前面,娴熟地弹奏着一曲清幽的《月光》。阳光勾勒出他干净的额头的轮廓,漂亮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着,沉浸在音律中的面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环顾四周,发现在房间四面的角落里,依然守卫着那些和小可爱一样的用宸渊的基因和利维坦病毒杂交出来的怪物。它们晃动着长长的脖子和尾巴,一动不动地蹲守在原地。 唐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在唐雅身后。 最后一个音符荡漾着回音消逝在指尖,唐雅缓缓抬起手,回过头来,沉静地望着他。 唐逸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像在看过去时空的某段残影。 “你总算舍得来见我了。”唐雅还是那样,用中规中矩的语气说着带有责备意味的话。 唐逸也无声地拉出一个不大正经的笑,“好像装死那么久也不联系的不是我吧?” “你生我的气。”唐雅站起身来,从琴凳后面走出,面对着唐逸,“是因为水银么?” “我没有生你的气。”唐逸有些疲惫似的摇摇头,“至于水银,我本来就跟他没多大关系,当初也只是利用他进入海妖战队而已。” “利用?”唐雅忽然叹了一声,“好像我们‘兄弟’一直都在利用他。” 唐逸心里发苦,脸上却忽然扬起一个和煦的笑容,“我们今天不聊他,我只是想要见见自己的大哥而已。” 唐雅的眼神有着微妙的改变,在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在面对唐逸的时候却总是盘旋着几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他走近一步,捏了捏唐逸的肩膀,“你好像瘦了。也黑了。” “……你却一点都没变。” “我留给你的那张光碟,你看了多少?”唐雅忽然问道。 “只看到。” “那么,你已经知道我们真正的身份了。”唐雅抓着他肩膀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为什么还不及时抽身?” 唐逸苦笑,抓着唐雅的手,摸上了后颈的追踪器,“走不了啊。” 唐雅的眼神有片刻的阴暗,随即他又坚定地望着唐逸,手紧紧按着他的肩颈,说道,“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 唐逸转过视线,走到那架钢琴旁边,手指随意按了一个琴键,发出叮咚一声脆响。他背对着唐雅,用轻松的口气说,“你装死的那些日子,我经常会回想起我们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日子。我记得,那时候我特别讨厌你骂我白痴笨蛋这一类的词,结果后来,想听你骂的时候也听不到了。” 唐雅带着几分难以辨别的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因为你就是个笨蛋啊。” 确实是唐雅会有的回答啊……唐逸惘然地想着。 “不是笨蛋,怎么会有人以为枯树上会结苹果?” 唐逸微微睁大眼睛。 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记得吗? 唐雅继续说着,静静坐到唐逸旁边的琴凳上,“还有打雷的时候你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 唐逸不满地反驳,“好像你当时也很怕吧?” “钻别人被子的可不是我。”唐雅轻而易举地反击道。 唐逸凝望着唐雅翻动乐谱的手,幽幽问道,“所以,后来你突然不理我了,是因为知道了我们的真正身份?” 唐雅翻动乐谱的手微顿,但神色如常。 “不错。” “你是不是自愿为叛军执行任务,用来交换我的正常生活?” “……” 唐逸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迅速转开脸颊,装作在打量天花板的样子,“谁要你多管闲事啊。” 唐雅默默伸出手,握住了唐逸放在琴键上的手。 唐逸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并未挣开。 “不论如何,我是你大哥,我有责任保护你。” “我们不是克|隆的么?还分什么大哥小弟?” “可是我心里已经习惯把你当弟弟了。恐怕很难改过来。”唐雅的笑容简单温和,让唐逸想起来他被选去海妖战队训练营前留给他的最后那个笑容。 唐逸吸了吸鼻子,说道,“弹首曲子给我听吧。好多年没听过你弹琴了。” “好啊。”唐雅问,“你想听什么?” 唐逸闭上眼睛,哼唱起一段旋律。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唐雅露出淡淡笑意,“啊,是我写给水银的歌啊。” 当完美的曲调从琴键上流泻而出的时候,唐逸的表情却僵硬了一瞬。 但他没有声张,只是继续静静地听着唐雅弹完那首曲子。唐雅边弹边唱着,悠扬的曲调伴着低沉的嗓音,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力量。 但这力量对唐逸已经不再起作用了。 唐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房间。 “我得走了。”一曲结束后,唐逸冲唐雅敷衍地笑了笑,简单地说了一句,便转身走向大门的方向。唐雅在他身后,用一种莫测的神情望着他。 唐逸敲了敲门,却没有人给他开门。 他皱眉,用力转动门把,并且吼道,“喂!给我开门啊!” 他身后的“唐雅”缓缓站起身,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唐逸闭了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转过身来。 原本蹲在房间四角的那四只怪物,也同时转向了他的方向。唐逸在心里想,不知道跟那种怪物赤手空拳地打起来胜算有多少。 唐逸的眼睛紧盯着“唐雅”,一只腿向后退了半步,做出了防卫的姿态。 “我研究了一整年唐雅的所有资料,自问不会被看出来。”“唐雅”眼中有隐隐燃烧的怒色。一整年时间的投入,连那只海妖都没有认出来,没想到在短短十分钟之内就被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兵识破了。 唐逸也用阴翳森冷的表情对峙着,“那首歌,不是我哥写给水银的。” “唐雅”眉头皱起,似乎有些困惑。 “确实,战队的所有人,包括我一开始也觉得这首歌是我哥写给水银的。”唐逸说着,却想起来在昏暗的地下图书馆里,泛黄的纸张背面那句简单的“生日快乐”。 如果我写出来了怎么办? 你写出来我就认你当头儿! 我本来就是你哥哥。 那只是挂在我们身上的纸条写的,谁知道会不会是搞错了,我们是平等的! 哼,那好吧。 唐雅一直记得他们的赌约,一直反复吟唱着那欠了十六年的生日礼物。 “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是写给我的。”唐逸用叹息般的声音说道。 第91章 自由同盟(6) 唐逸紧紧盯着房那四只怪物的动作。他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没有想到,当初在下水道里第一次与小可爱交手,只凭借它一只怪物就将他们两个分队七个人七只海妖都困在幻境里,就连水银也是在过了很久之后才察觉到异常。后来在潜艇上,他更是亲身体验过小可爱是如何利用声波幻觉令他把lee认成了水银。那种幻觉不仅仅可以改变某个对象在目标眼中的外观,甚至于目标自己会对对象进行补完。lee伪装的水银说出的许多话根本就不是lee说的,而是他自己内心的阴暗声音被翻搅到了明面上。 也就是说,在这样的幻觉里,对方甚至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去伪装,因为他和水银还有其他人自身对于唐雅的了解会自动补完唐雅的形象。 更可怕的是,这个房间里有四只这样的怪物。 小可爱有着宸渊的基因,力量绝对不弱。四只小可爱加在一起,他们的声网相互编织绞缠,恐怕就连水银也无法察觉到那细密织就的次声波之网。 水银在下水道中并未见过小可爱,后来在潜艇中也没有见识过小可爱的手段,所以被蒙在鼓里也是十分正常的。可是他自己怎么会竟然没想到这一点?唐逸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 “唐雅”用森冷的眼神盯着他,“既然被你发现了,就不能让你走了。” 话音一落,那些怪物突然以极为迅疾的速度冲他扑射过来。唐逸就地一滚,狼狈地避开攻击。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在这种状态下真是十分被动。 那四只怪物冲他发出尖利的嘶鸣,超声波从四面八方逼来。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戴护耳的状态下正面被超声波集中,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了,天旋地转个,双腿难以支撑身体,跪倒在地上。血从耳道里涌出,头骨在咯吱作响。他想,自己的脑子不会噗嗤一声炸开吧…… 忽然间,整个房间的落地窗轰然粉碎,如雪片一般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水银双手抓着墙壁和窗□□界处一处凸起利落地荡进房间,一道比那四只小可爱霸道强悍的声波将那四只怪物纷纷震飞。那些怪物一倒地,织就在“唐雅”身上的魔咒也失效了。那是一个乍看起来和唐雅和唐逸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脸上有整过容的痕迹,不过像归像,却仍然可以辨认出并非同一个人。那个人惊惶地向后退了几步,瑟瑟发抖地贴在墙壁上眼带恐慌。 水银却似乎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神色有一瞬的黯然。他径直走向仍然跪坐在地上难以起身的唐逸,蹲下身来,双手轻轻托起唐逸的脸颊。唐逸还未完全从之前的音波攻势中缓过神来,眼前水银的面容像是蒙着一层雾气,渺茫而虚幻。 “唐逸……”水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透着一丝丝紧张。唐逸用尽力气撑开眼皮,耳中的鸣声却越来越强烈,令人忍无可忍。 但是一阵清亮的气息顺着水银的手指蔓延入他的耳道,稍稍平息了那种尖锐的痛楚和耳鸣声。他稍稍回神,呢喃到,“怎么是你……” 水银似乎松了口气,“我们先离开。”他环住唐逸的腰,将唐逸一把捞了起来。可是刚刚走到窗边,却见三架迷你机升了起来,将他们堵在房间里。与此同时,房间另一边的门打开了。 站在门口,他的身后是无数全副武装的自由同盟战士。 “两位这是打算去哪?”lee故作惊讶状,“难道是嫌我招待不周?” 水银抱紧唐逸,用一种似乎想要将人大卸八块的愤怒表情盯着lee,“你不守信用!我不会再继续帮你!” “哈哈哈。”lee低笑几声,“虽然我确实常常说谎,不过对你我可没有不守信用过啊?” “你对唐逸做了什么!”水银的声音包含狂暴的力量,震得所有战士头晕目眩,纷纷用手捂住耳朵后退了两步。 唐逸有些讶异。他这么生气是在搞什么鬼…… 虽然也被震得耳膜发疼,但还是故作无聊地掏了掏耳朵,“说话这么大声,是想要吼得全世界都知道吗?你说让我不准伤害唐逸,我可没有伤害他啊。”lee忽然又做出恍然大悟状,“你是指昨晚?昨晚他本人也很享受啊,不信你问他。” 唐逸脸一热,后悔当时怎么没多踢这个王八蛋几脚,这种话也随随便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往外抖落,“你|丫闭嘴!” 水银的眼中有不可置信,搂着唐逸腰的手又紧了几分。他皱眉看着唐逸,面上竟有那么点幽怨的意思。 唐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发现自己被水银搂的有点紧。他一把推开水银,自己稳住身体站好,“你搞什么!看我干吗!” 水银咽下喉咙里的酸涩,再看向lee时却愈发暴怒了。银发如海藻般烈烈飞舞,蓝眼睛里的火焰似乎要燃烧起来。他的周身浮起一层银白圣光,五官也在那光朦中模糊了,另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开口,声音冷硬如千年寒冰,“让路,不然的话,我不介意一路杀出去。” 挑起一边嘴角,忽然让到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余叛军也纷纷听话地让出一条道来。 水银一愣,怀疑地盯着lee。 “请便啊。”lee戏谑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挑衅,“我肯定不会拦着你。”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没有玩任何把戏。我保证,你要带着唐逸离开罗马,我一定不会拦着你。”lee啧啧道,冲唐逸抛了个媚眼,“只是可惜了,难得我这么喜欢一个人。” 唐逸看到lee那种表情,就知道他和水银果然还是着了道。 他反射性地摸了摸自己后颈那不明显的凸起。 水银转头看着唐逸的动作,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伸手去摸唐逸的脖子,却被躲开了。 唐逸咬牙对水银说,“我被植入了追踪器……” “嗯,还是有很多功能的追踪器呢。”lee张开手掌,里面躺着一颗小小的黑色东西,“这个东西被植入后颈脊椎后,除了知道它密码的人,任何强行将其取出的行为都会另它发生爆炸。除此之外,任何企图擅自离开限制区域的行为,便会触发警报。警报会持续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后如果还没有回到限制区域,一样会自爆。” 说完,忽然将那一小粒东西狠狠扔向了对面的墙上。在它飞行的过程中,甚至还没有等到撞击到墙面,便发出一声响亮的爆炸声,橘红色的火焰在空中绽放。 那样的力量,虽然不算大,但也足够炸开一个人的脑袋了。 唐逸心头一震发寒,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他竟然不知道,脖子里一直埋了个小型炸弹…… 幸好他没有尝试逃走,不然脑袋岂不是会像西瓜一样被炸得稀烂? 水银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用力到发白,“你到底要怎样!” “我想要你做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lee收起了笑意,“你,身为宸渊的延续,难道就不想解放你的族人么?” 水银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讽刺般地冷笑几声,“解放他们……还是继续被你们奴役?” “哎呀,被识破了。”lee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不过,你有选择么?” “……” “这样吧,我保证。”lee魔魅的眼睛逡巡在唐逸身上,“只要你按照我们的约定,偷袭第三基地和第二基地的海妖战队,我就放了唐逸,还有你们所有的同伴。”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就只好把我可爱的小宝贝唐逸关在我的私人地牢里,夜夜笙歌咯~” 水银很想现在就将lee杀了,又害怕会危及唐逸的性命。毕竟如果只有lee才能取出那个追踪器,一旦他死了,唐逸就永远也走不了了。 唐逸一把抓住水银的手臂,低声道,“不能相信他!他根本不可能放我们走!” “拜托,你们现在已经被我牢牢掌握在手里,我为什么还要说谎呢?”lee故意拿出怀表来,吧嗒一声打开看了看时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似的,“怎么样,到底要不要成交?” 水银转头望着唐逸,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唐逸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糟了…… “我要单独和唐逸说几句话。”水银忽然说了一句。 露出满意的微笑,向后退了一步。假的“唐雅”已经离开了房间,那四只小可爱也纷纷一溜烟跑了出去,大门缓缓合上。 另外一边,三架迷你机也已经不见了。 水银转过身,望向睁着一双有些空茫的眼眸的唐逸。 “到底是怎么回事?”唐逸瞪着他问。 水银说,“是韩琦。就在我们上一次和他见面后,他的研究被基地发现了,他听到风声后就投奔了叛军。” 唐逸忽然就明白了。 反绑定试剂……这样反叛的东西,早晚会出事。 “所以……lee要你给海妖们投放韩琦的试剂?” 水银点了点头。 可是……叛军不是和第一第二基地结盟了么?为什么连第二基地的海妖战队也要投放? 叛军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一定得是你来做这件事?”唐逸脑子里乱成一团,“为什么你要答应lee?你明知道他满嘴都是谎话!” 水银似乎不愿多说,他只是向唐逸走近一步,垂下眼眸,专注地凝望着他,“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唐逸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烦躁地咬着拇指,来回踱步,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猛然转身盯着水银,“为什么你看到唐雅是假的以后,没有抓狂?” 水银似是有些疲惫般地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的问题还真是多。” 唐逸瞪着他,怒气上涌,“废话,现在老子命悬一线,当然要问个清楚!不然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水银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像是发誓一般的口气。海妖闭了下眼睛,似乎在压制自己的情绪,“我看到假的唐雅之所以那么冷静,是因为这段时间,我也不是没有过怀疑。那些怪物利用次声波制造幻境的能力虽然很强,但偶然间我也能察觉到一丝异动。并且……”他的话并没有说下去,反而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话锋一转,“那些都不重要。我虽然有怀疑,但也只有一点,更何况其他人都被分散看押着,我不想贸然行动。” 唐逸愣了片刻,却笑了,笑得有那么一点讽刺,“……这就是你上次突然来找我的原因?因为你察觉到唐雅是假的所以回来找我这个备胎?” 水银像是头痛一般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你为什么总是要曲解我的意思……我说了!我只是有一点怀疑而已!去见你,也只是因为想要知道你在哪!” 唐逸很少见到水银现在这种介于生气和无奈之间徘徊压抑的表情,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水银走向唐逸,试探一般地,将双手按在唐逸的肩膀上,“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但是这一次,相信我”,水银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深深看入唐逸异色的双眼,“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听信lee说的任何话,等我回来。” 第92章 海妖之乱(1) 第三基地海妖战队驻扎在克什米尔地区,原本的高原由于海平面上升而气候骤变,空气闷热潮湿,土地却因为盐碱化严重而寸草不生。夜幕降临后,军营陷入沉寂,只有每个角落的巡逻机器人圆柱形的头顶的红灯在闪烁。 突如其来的风刮起地上的砂石,迅捷地穿行在营帐间……在距离营帐大约几百米外,隐隐可闻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 一只有着浅蓝色头发的雄性海妖双手被绑在身后,被他的主人狠狠扯住头发,一道耳光毫无怜悯地甩在他脸上。海妖狠狠摔在地上,白皙的脸颊很快红肿,鼻子里血流如注,一只眼睛肿了起来。 “不过让你去陪陪老子的兄弟,你竟然敢当面掉我的面子!装什么贞洁烈妇啊!”那士兵说着,一脚狠狠踢在海妖的腹部。海妖闷哼一声,死死瞪着他的主人。 “竟然还敢瞪我?!”那士兵蹲下身来,一把扼住海妖的喉咙,另一只手却猛地扯下了海妖的裤子,“你不是最喜欢我这么粗暴的对你么?” “放……开……”海妖费力地发声,脸因为窒息憋得通红。 那士兵裂开嘴,露出残暴嗜虐的笑容,“我听说,人在窒息的时候那里会夹得特别紧?” 听到士兵竟然开始解开皮带的声音,海妖不敢置信地瞪着惊恐的眼睛。他在考虑是否该发出声波震开他残暴的主人,不是那种致命的声波,毕竟他已经被绑定了,就算他的主人待他比畜生还不如,他却不忍心杀他。只要让他的主人昏厥,停止这种折磨就好。但是他也知道这样做之后只会面对更可怕的酷刑,甚至有可能被主人上报成绑定失效,被割断声带、丢进某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工厂,被那些终生饱受压迫进而变得同样残暴的工人们当成发泄的工具。 不是所有海妖都幸运地遇到一个同样爱他们的主人。像他这样倒霉的,很可能被绑定给一个施|虐狂。而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海妖的眼神逐渐变得灰暗空洞,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像之前那样,让意识远离,被动地承受一切折磨。 然而期待中被贯穿的剧痛并未降临,相反,扼住他喉咙的手却倏然松开了。海妖趴在地上剧烈咳嗽着,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 他的主人微微睁大眼睛,他的手腕被另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死死攥着。顺着那只手看上去,一双冷冽如深海寒冰的眼眸低垂着,银发随着夜风飞扬着,如一天飞散的星河。 “水银……”蓝发海妖惊讶地睁大眼睛。水银并不认识他,但是在海妖大厅里他早就听说过水银了。力量强大到只有琉火可以匹敌的海妖,骄傲而冷漠,不像个被人类驯养的宠物,反而像是主人一样,自由地行走在海妖战队之中。 水银每周都会来海妖大厅几次,每一次,都会用那种美丽到令海妖也失神的声音讲述一些关于过去的海妖的故事。海妖们从未听说过那些故事,从不知道原来以前的海妖曾经那样强大,曾经在一个叫宸渊的人的带领下踏平人类的一座座城市,另人类如蝼蚁般瑟瑟发抖。 他们也不知道,原来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族人。从五百岁的老人到刚刚出生的婴孩,竟然都像牲口一样被人类赶到一条死亡深渊里,被灌入了令人全身溃烂的红死药剂。毫无人性的屠杀、惨烈的嘶皞响彻寂海。存在了无数岁月的海妖文明就这样被毁灭殆尽,而他们这些被人工饲养出来的海妖,不曾见过海下王国的样子,甚至无法想象没有人类的生活。 水银曾经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类掌握了海妖最大的弱点——比人类强烈而持久的、混合了忠诚亲情和爱情的强烈感情,一生只能给一个人的感情。 海妖,本应是自由而强大的,本应是另人类颤抖恐惧的存在。 水银的歌里的隐喻另很多海妖感到恐惧战栗。但是每一次他回来,海妖们还是忍不住要去听他的歌声。 “放手!”主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在。那士兵看到阻止他的是一名海妖,并且还是一名十分美丽的海妖,于是露出了轻佻而蔑视的表情,“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除非,呵呵,你也想加入我们?” 多年来海妖被人类驯养,很多士兵已经忘记了海妖是多么危险的生物。 士兵的表情在下一瞬扭曲,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伴随着惨叫回荡着,水银折断了那名士兵的手腕。 这名士兵他没什么印象,说不定是刚刚转正的。 蓝发海妖瞪大眼睛,看到主人痛苦的样子,心里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连忙抓住水银的手,“不……” 水银的眼眸微转,“他这么对你,你不恨他?” “……我没办法……” 水银一松手,那士兵便捧着自己无力耷拉着的手,恐惧地向后蹭着,“你是谁的海妖!好大的胆子!!!”他伸手去摸腰间,发现自己确实带了武器,马上用颤抖的枪口指着水银,“你这个婊|子!你找死!” 水银唇齿微启,发出人耳听不到的次声波。下一瞬,那把微波枪在士兵手里咔吧几声,散成了碎片。 士兵的嘴微微张开,脸再次被恐惧扭曲。 水银面无表情,缓缓走向他,宛如死神降临。那士兵吓得肝胆俱裂,仓皇地向后退着,“不……别……别杀我……” 而那蓝发的海妖却祈求一般拉住了水银的裤脚,他知道自己应该祈求水银不要杀掉他的主人,但是他说不出口。 有时候,他也很想跟这个与自己绑定的男人同归于尽。 水银冷酷的眼神不曾离开那个士兵的脸,话却是对着海妖说的,“你说得对,你没有选择。” 水银抓着他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你还想继续爱这个人么?” 蓝发海妖愣了一瞬。 地上的士兵惊恐而困惑地看着他们,像个可怜虫。 片刻后,蓝发海妖点了点头。 水银的手举到他面前,指间捏着一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淡蓝色的液体。 “喝了它。” 韩琦的试剂在叛军的资助下已经有了改良,但是水银并不能确定它是否真的像韩琦说的那样能够持续七天的时间。 不过对他来说应该足够了。 蓝发海妖望着水银坚定的双眼,迟疑着伸出手接过药瓶。他又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 “阿靛,不准喝!!!”士兵命令道,但是已经失去了底气。他只是莫名地感觉到,一旦自己的海妖喝下那个东西,会对他更加不利。 蓝发海妖一仰头,喝下了那瓶东西。水银满意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这个人要如何处置,由你决定。” 然后他便走向远处的军营方向。 走了一段之后,身后有一道强悍的超声波余力震荡开来,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士兵的头恐怕已经像水球那般炸开了。 水银走上了一片稍稍高出军营的小丘,无数营帐蔓延开来,看来大半个海妖战队都被派出来了。而距离这里大约百里之外,便是第二基地的驻扎地。 这一次的偷袭行动,水银没有要求叛军给他任何士兵,他只要了那几只会制造声音幻觉的“小可爱”。 刚才那几只“小可爱”已经按照他的命令悄悄潜入了军营。它们的次声波足以扰乱监控系统,同时可以利用声音幻觉将自己隐身,十分方便行动。首先它们按照瞿岚提供的名单用□□将所有做过听觉手术的士兵迷倒,然后十分钟前,它们已经在每个营帐中都投放了气体化的反绑定试剂。 现在药应该已经开始生效了。 晚风扬起水银的长发和衣袍,他的视线绵延向这片粗粝的土地的尽头。 “沉睡的族人们,是醒来的时候了。”水银的歌声在人耳无法察觉的频率里波动传扬着,顺着晚风飘扬向整个军营。 在这歌声中,营帐中原本沉睡的海妖们一个接着一个睁开了眼睛,如同无数无声的影子,从床榻上默默起身。 “三百年来,海妖被人类制造的绑定系统牢牢控制着,在玻璃器皿中被培养长大,从还未觉醒的时候就被进行彻底的洗脑,被强迫与选定的人类队员绑定。绑定失效的海妖将被取出声带,成为人类社会最底层的奴隶,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地践踏侮辱。即使绑定成功了,有多少海妖有幸能够遇到一个回应你们感情的主人? 这并不是我们本来的宿命! 海妖并不是我们本来的名字。我们是深海鲛人,是大海的主宰!可是现在我们当中有多少连深海的样子都没有见过?你们可曾听到过鲸鱼的歌声?可曾与海豚共舞?可曾见过传说里海国的辉煌宫殿?可曾感受到在无际的深蓝中翱翔的自由? 我们不该是人类的宠物,相反,人类应该恐惧我们的力量!人类毁掉了自己的陆地,也在一点一点毁掉本属于我们的海洋。终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不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有鱼尾,为什么总在寻找着某一片不再存在的深蓝。他们会匍匐在人类的脚下,以为自己一出生就注定是被奴役的牲畜,只能为了人类的意愿而活。 所以,今天你们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们身上的枷锁已经被解除了,是继续苟延残喘当人类的奴隶,还是冒着毁灭的风险反抗,你们自己决定。 我是水银,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吟唱的声音幽幽弥散在夜间沉落的雾气中。水银静默地立在山丘之顶,如一道岿然不动的石像。他沉默地等待着,面上平静到冰冷,但心中的不安和焦虑却不断翻腾着。 这道沉重的枷锁,终究还是要扛起来。 自从感知到自己与宸渊的某种关联,自从在深海的归墟之城中听到了那些逝去的海妖们怨恨的、冤屈的、祈求的呼唤,他就总是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曾经试图逃避,以为或许自己并不是必须要负担海妖一族复兴这样的几乎不可能的责任,可是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他不能带着海妖们回到lee的手里。但同样,他也不能让唐逸,还有其他人出事。 接下来,他要走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步出错,唐逸的性命就可能不保。 可是就连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究竟能不能成功。他的族人们,是否愿意跟随他…… 他能感受到一些回应的声波在沉寂中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愈来愈清晰强烈。他得到的回应超出他的预计,有超过一半的海妖似乎都在回应他,并且,没有一只海妖试图叫醒他们的主人。 看来之前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在海妖大厅里讲的那些故事,总算还是有点效力。 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许。 水银的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现在,我要你们相互合作,配合着我的声音,利用次声波共振引导你们周围所有人类的脑波进入昏迷的频率。”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想离开的海妖请保持安静,你们可以接受其他海妖的催眠,或者伪装昏迷,人类不会怀疑你们。但是,如果有谁试图叫醒任何人类。”水银的声音忽然变得森寒无比,“不论人还是海妖,格杀勿论。” 第93章 海妖之乱(2) 唐逸猛地睁开眼睛,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湿透了。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星空影像,心跳的速度还停留在噩梦中降不下来。 他梦见他看到水银挡在他面前,身体被一把长刀刺穿了,海妖的血溅在他的脸上,触感那么真实,心悸的感觉那么强烈,令他一时缓不过神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幸好只是梦。 看他看得很紧,不允许他踏出这间房间半步,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从门下方一道小小的开口推进来。已经四天了,他见不到任何人,也不知道其他队友现在是什么处境。 水银告诉他,让他在这儿等他回来。可是唐逸无法安下心来。这四天他利用自己超常的听觉听着门外那些轮番看守他的叛军士兵闲聊,偶尔会听他们提起水银似乎已经成功地在两天之内带走了第三基地和第二基地的将近七百名海妖。第二基地原本以为水银是叛军(目前算是他们和第一基地的同盟)派来的援助,却没想到第二天自家就遭了劫。水银在从第二基地撤退的时候遭到了拦截,据说发生了激烈的交火。 没人知道其实这是第一基地的授意。虽然是由第一基地挑起战火,第二基地却由于和第三基地毗邻而成为首当其冲的“打手”角色,第一基地并不想要一个强大的盟友,她需要趁着剿灭第三基地的机会削弱第二基地的力量。但是显然第一基地不能直接出手对付盟友,于是这个卑鄙的角色就由叛军承担。 然而lee与另外两名叛军首领并不反对担任这样的角色,他们需要那些海妖。之前在lee还未成为平等使者前各大基地的海妖战队一直是叛军最大最麻烦的敌人,但是如果他们自己也可以有一支海妖战队的话,便不用再恐惧那些长着鳃的怪物了。再加上第一基地为他们提供的种种先进武器,叛军的军队的力量便超过了第五甚至第四基地。 唐逸摩挲着手里的那条贝壳链子,打定了主意。 他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水银真的听lee的话,那个变态一定不会真的放他们离开。 这两天他已经摸清了外面的守卫状况。在走廊里一般会有两名士兵守卫,每隔六个小时轮换一次。每天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六点会有人送来晚餐,通过两层指纹识别气压门。 这条走廊里似乎只关了他一个人,但是从那个送饭的人与守卫闲聊的内容里听来,鹤田和孔雀被关押的地点应该离他不远。 唐逸的房间里有一个摄像头,可以俯瞰整个房间的状况,但是无法看到卫生间里面的情形。不过,卫生间里有一面镜子,可以反射到浴缸的一角。 唐逸听到外面的守卫换岗的声音,说明现在应该是早上六点左右,距离八点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他默默起身,进入了浴室。没有关门。 两个小时后,门外的守卫之一出声叫来了另一名守卫,指着面前的监视器屏幕说,“哎?这个人好像已经进去好久了,怎么还没出来?” 另一个士兵凑过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了……他在里头干什么呢?” 他们凑近了屏幕,聚精会神地盯着浴室的大门。就在此时另一个士兵忽然惊叫一声,“看镜子!” 镜子里面映射出浴缸的一脚,被拉起的帘子上,溅了一片红色的、类似血迹的东西。 两个叛军士兵僵在原地。上面说过,这个人是非常重要的人质,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们不敢上报给平等使者,两个人对视一眼,决定先进去看看再说。 于是一名士兵将□□拿出来,紧紧攥在手里,在门上输入密码。另一个站在门口,手里也拿着枪,看着同伴小心翼翼地接近浴室。 浴缸被半透明的浴帘死死挡着,隐约可见里面有个躺着的人影。一只手横在浴缸外,红色的血珠顺着手指向下滴淌着。地上一滩红色的血迹,里面躺着一条染了血的贝壳项链。那贝壳的边缘被磨得极为锋利,足以割开血管。 “arther!快过来!” 另一个士兵听到惊叫连忙跑进来。两个人都傻了眼。 arther掀开浴帘,看到唐逸脸色苍白,一动不动躺在浴缸里,胸口看不出起伏。他咽了口唾沫,无意中放低了枪口,上前想去探探唐逸的鼻息。 就在这一瞬间,唐逸的眼睛骤然挣开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arther的手腕一阵剧痛,手一松枪便掉进了唐逸手里。唐逸如猎豹一般飞身而起,用枪托狠狠砸在离他最近的arther的太阳穴上。arther应声倒地的同事,唐逸又飞起一脚将另一名士兵踹飞,脑袋撞在洗手台上,失去了意识。 唐逸将两个人的枪别在裤腰里夺门而出,正好撞上一个惊恐地睁大双眼的女人。她手里拎着装饭的食盒,看衣着应该不是士兵,而是在军营里工作的平民。 来的正是时候。 他一把搂住她,将枪顶在她的太阳穴上,用冷酷的声音说,“带我去你们关押另外那个犯人和海妖的地方。” 女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乖乖用自己的指纹开了门锁,带着唐逸进入电梯进入下面的一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警报响起,但是唐逸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在女人颤抖着手用指纹再次打开两道气压门之后,唐逸马上连开两枪,一枪一个将两名士兵放倒。两个士兵在地上抱着被唐逸打穿的腿哀嚎着,他一把拎起一个士兵的衣襟,狠狠威胁着,“说!密码是什么!” 那名士兵很快开了口,但就在这时,刺耳的警铃大作,所有门顿时锁死。唐逸气得大骂一声,狠狠用脚踹着那扇门。却在此时听到门内有人回应。 “唐逸?是你么?” 是鹤田的声音。 唐逸问,“孔雀在不在里面?” “不在。上次他出去找你之后我们就被分开关押了。” “**!!!” 唐逸已经听到有脚步正迅速接近。他捡起地上一把比较强力的激光枪,对准大门的方向。门一开他便开始狂暴的射击,另得对方躲在门后无法接近。但他心里知道,这并不是办法。 激光枪里的能量弹不多了,他不可能一直这样扫射下去。他尝试射击关押鹤田的门锁但显然这扇门是用特殊材料制成,普通的激光枪并不能穿透它。 “唐逸,放下武器。”凌空中忽然飘来lee的声音,唐逸抬头,却找不到声源。 唐逸知道自己的逃跑行动已经失败了。但是他不甘心认输。 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颚。 堵在门口的士兵忽然分开了,lee站在走廊尽头,遥遥望着他,脸上带笑,“你真的以为这样我就会被胁迫?” 唐逸咬牙说道,“放了鹤田和其他人离开。” “不然呢?难道你要崩了你自己?” “……” “哈哈哈哈……”lee那种毫不在意般的笑声听得唐逸牙痒痒。明明是有过一夜情的微妙关系,为什么唐逸却这么想揍得他满地找牙呢? “唐逸啊唐逸,自杀这种事,可不像是你会做的哦~”lee微微偏了偏头,好像很天真无辜地说,“不如我们换一种交易的方式,你放下枪,我就不杀你的同伴们。” “如果你杀了他们,手里就什么筹码也没有了。” “我不在意啊。”lee耸耸肩膀,“我已经从另外的同盟主城调来了一支军队,他们现在已经将罗马重重围住,第一基地新研发的生物能吸收能量场发射装置也已经运到了,水银和他的海妖们只要进来,就出不去了。你和其他人嘛,其实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大用处了。” 唐逸心头一沉。 果然…… “那……你为什么还不杀我?”唐逸冷冷地问。 摇摇头,故作伤心状,“我们好歹也算是做过一夜夫妻的关系,我怎么忍心杀你呢?” “放你|娘的狗屁!” “说话不要这么粗鲁。来,听话,把枪放到地上。”lee的眼神逐渐阴暗下来,“否则,我就要拿你的小跟班罗唯开刀了。” 唐逸沉默了。 终于,他缓缓蹲下身,将枪放到了地上。在他的手离开枪托的一瞬间,数个叛军士兵一拥而上,将他压倒在地,双手被反铐在身后。唐逸趴在地上,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为什么他什么也改变不了?为什么他这么弱,这么孬种,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在他面前的视野里,出现了lee那擦得发亮的鞋子。一只手用力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坐起来。 蹲在他面前,忽然凑上前来,用舌头舔了舔他的嘴唇。唐逸用力挣开他的钳制,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 毫不在意,从怀里拿出一条白手帕,一点一点擦干净自己的脸,“为什么要这么死心眼呢?之前一个假的唐雅,不是已经试出你那海妖的真心了么?不要以为现在他可以为了你去做任何事,只要唐雅一出现,甚至只要是一个比你像唐雅的人出现,你就什么都不是了。的确,唐雅已经死了,但是你不可能赢过一个死人。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心里的第一顺位。”lee抬起他的下颚,审视着他那双颜色不同的眼睛,“你真的就甘心当他的婊|子?为什么不考虑考虑……留在我身边?” 唐逸明知道lee是在故意刺激他,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心里发疼。因为他知道,lee说的都是实话。 为什么明明身为人类,被绑定的却反而是他呢? 唐逸用力扯出一个毫不在乎的微笑,“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不代表我就会背叛他,背叛我的朋友们。像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什么叫忠诚的。” 一层怒气鲜明地浮现在lee的眼神里。 很少现出怒容,这令他周围的那些叛军士兵心中都是一阵紧缩。 但是唐逸并不怕他。他瞪着眼睛,和lee对峙着。 却忽然又笑了,嘴角抬起微妙的弧度,竟显得有那么几分感伤,“你真的跟我的老师很像。他也是这样,明明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也不肯叛逃去第一基地。死心眼到最后,也不过是忘记自己、变成怪物的下场。” 唐逸紧紧抿着唇,默不作声。 此时,一名士兵忽然匆匆忙忙跑过来,对lee耳语几句。但唐逸的听力还是捕捉到了那士兵的话。 “水银回来了,在十里外被我们的人包围,现在正被‘护送’过来。” 听了抚掌一笑,“来得正是时候。”他垂下眼眸,盯着唐逸,“既然你这么想见他,就一起去吧?” 第94章 海妖之乱(3) 水银站在大型天空战舰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前,神色莫测地听着远处从叛军基地传来的警报声。整个罗马全城戒严,灰色的天幕中无数中小型战舰如蜂群般漂浮着,如重重落网铺展开来。 海妖们在从第二基地撤退的过程中被发现了,好在叛军带着这一艘大型空中战舰及时出现,否则伤亡会比他预计中至少翻一倍。第二基地追随他出来的海妖比第三基地少一半,这都是他可以预见的,毕竟那些海妖并不认识他,凡是愿意背水一战跟他离开的,多半都是被主人严重虐待、忍受不了而宁愿冒死逃跑的海妖。 可是现在他们并没有安全。前方天空中那些密密麻麻的舰船,像一张张开的大口,正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被水银解救的那只名叫青靛的海妖走到他身后,微微颔首用次声波汇报道,“你的命令已经传达给所有海妖了。但是……” 水银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 “他们……很害怕。”青靛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说道,“我们不可能赢的……有人听到那些人类士兵说,叛军手里有第一基地最新研制出来的生物能中和装置,他们还有那么多战舰,还有第一基地的支援。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就连能逃出来都是个奇迹!更何况,那个反绑定药剂能支持多久,谁也说不准。” 水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蓝到令人发慌的眼睛凝视着面前年轻的海妖,“觉得害怕很正常。恐惧是我们面对危险时的本能,能让我们的潜力被激发出来。”水银的眼神看向附近正在向总部汇报的人类驾驶员,低声说,“我们被人类驯养太久了,忘记了自己身体里面蕴含的积累了千万年的力量,忘了怎么唤醒、怎么使用那些力量。” 他自己也是在那座已经不复存在的归墟之成里,才第一次窥视到了自己身体里那些令他头晕目眩的能力,还有一些存在于三百年前的另一个自己记忆深处的属于一个已经遗失的古老文明的知识。除了在从深海逃亡时展现出过一些控制海洋生物的能力外,他并没有将他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就连唐逸也不知道。 他还不能完全唤醒那些力量,仅仅只是发掘了一部分。虽然距离宸渊的程度还差得远,但总算是个开始。 如果他是宸渊的复制,那么他也一定拥有着宸渊那令人恐惧的神一般的力量。只要他能够想办法……把那些力量激发出来……他确信,只要有合适的时机,其他海妖一定也可以找到他们自己身体中的那些与生俱来的能量。 虽然他也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有把握,但他不能让别的海妖看出他的犹疑。 “可是我们只有不到七百个人,加上撤退时的死伤,现在能有六百出头就不错了。可是你看那边的叛军……那是一整只舰队啊!”青靛的声音有些嘶哑,“就算我们激发再多潜能,也不可能打得过一整只舰队啊?!” 水银微微皱眉,“你后悔吗?” 青靛咬着下唇,眉头紧紧皱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我不想再回去了。” “既然没有回头路,就相信我。把你们的希望,押在我身上。”水银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只是对着青靛一个人说。他的声波飘荡在人类无法察觉到的声频带里,响彻了整个舰船。默默集中在船舱里的海妖们抬起一双双惊疑不定的眼睛,聆听着他那如深海潜流般渺远却安定的声音。 而另一方面,唐逸心神不宁地坐在arena的指挥大厅里,双手被反绑,两名叛军士兵站在他身后。他的身边是属于lee的指挥官座位,而lee本人则站在不远的地方听一名将领向他汇报着什么,大厅四面都是宽大的投影墙,完整地展现着罗马前后左右每一个角度的景象。 唐逸看到了韩琦。那小流氓看见他之后还一脸嘚瑟地跑过来跟他打招呼,“hi~~我听说你跟水银分手了?” 如果眼刀可以杀人,此刻的韩琦恐怕已经被唐逸戳得千疮百孔,“你这个叛徒……” “拜托,都要没命了难道还不能跑,要不是当时有我老爹把风声压下来给我争取逃跑时间,恐怕我现在已经变成利剑里某间实验室里的的一道菜了。”韩琦一脸“你逗我”的表情。现在想想那一阵子险象环生的场面就觉得惊心动魄,只怪他挑选助理研究员时不够小心,竟然被其中一个助理给举报了…… 只不过……他那甚为次席智者的老爹现在在第三基地处境堪忧。叛军答应过,只要他跟叛军合作,就会把他老爸救出来。韩琦心中焦虑,但面上还是挂着那副风流二少式的招牌笑容,“而且你应该感谢我啊,有了这个试剂你上次才能和水银这样那样啊?真是可惜,你们还是分手了~”然而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完全听不出任何可惜的成分。 唐逸远远就能看到正被一些小型飞行器包围着缓缓接近的空中舰船。水银和那些被他带出来的海妖就在那里。再环视四周,前后左右的虚空中都漂浮着许多飞行器和中小型战舰,而水银所在的舰船相比起来,就宛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轻而易举就会被覆灭。 他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攥着,空气在被一点点挤压出来。 海妖们这是在往叛军的火坑里跳。 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压在他的肩上。如果水银真的是为了救他而将这么多的海妖推入叛军的陷阱里,那么他这辈子恐怕都没办法再安心地入睡了。 在海妖们的舰船进入罗马领空的当口,安置在罗马城两侧的两台生物能中和装置同时开始运行。巨大的轰鸣声回荡在山谷上空,无形的次声波场在天幕中展开。 这种装置可以承受目前海妖发出过的最强声压的超声波和次声波,并且根据感知到的数据发出反向声波,另原本的声波发生衍射,进而失去原本的攻击性。虽然才刚刚研制出来,技术还没有完全成熟,但是据说威力强大,第一基地自己的海妖在其中都失去了将近一半的破坏力。 只可惜第一基地只愿意借出两台。 舰船在已经被清空的市集中心缓缓降落。罗马的普通市民已经在这四天内被疏散到了他们挖在山峦中的防空洞里去了,整个城市一片死寂。 舰船的舱门打开,海妖们出现在视线里。 唐逸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面那道挺拔的银色身影。 在海妖们头顶一艘中型舰船投射下一道全息投影,是lee坐在指挥椅上的形象。 “欢迎!”lee假装真诚地微微颔首。 水银直截了当地问,“唐逸呢?” 微微一偏头,另外一道光束投射下来,唐逸看到屏幕上出现了自己的影像,面上带着一丝丝没有防备的讶然。进而大屏幕被切换,水银的面容被放大,就好像正在直视他们一样。 水银仔仔细细打量唐逸一番,发现他嘴角有一块淤青,面上现出不悦之色,“你承诺不会伤害他。” 耸耸肩膀,笑道,“你应该问问那些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守卫,到底是谁伤害谁。” 水银暗暗松了口气,继而问道,“其他人呢?” “soundandsafe。只要你们接下来自愿戴上在你们前方二百米处的那些箱子里面的消音面具,我就马上释放他们。” 水银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命令道,“马上释放他们。”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也没有故意压低,但是那种笃定的、不容质疑的口吻,另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自由使者之外,恐怕还没有人敢这么跟lee说话,就连脾气不好的仁爱使者也不曾用过。 微微的诧异后,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漂浮在半空中,带着几分他本人特有的变态意味,“我亲爱的‘海神陛下’,出去转了一圈,忽然找到了点当首领的感觉了?真是可惜,你现在没有和我谈条件的筹码。” 水银也笑了,笑意停留在唇角,“我当然有,整个罗马城都是我的筹码。” “哦?”lee挑起眉梢,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我怎么不知道?” “你真的以为两台生物能中和器可以压制七百名海妖的力量?”水银反问道,眼中灼灼燃烧的森然,竟有几分慑人之意,“三百年过去了,人类果然忘记了海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种族。” 倒是没想到水银有胆子反过来威胁他。唐逸也同样不懂水银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明明是被威胁的人怎么倒反过来威胁起对方来了? 七百只海妖,对抗一整只军队,这根本不可能啊? “有意思。你们海妖这股子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从第二基地撤离的时候如果没有叛军的帮助恐怕你们都没法全身而退吧?现在我有一整只军队在你们头上,再这样挣扎拖延时间,有什么意义?不如乖乖戴上面罩,大家和和气气,谁也不会受伤。” 水银举起手,他的手里有一只第三基地的腕表。那是从青靛死去的主人手腕上摘下来的。lee亲口说过,这些腕表有追踪功能。 扬起眉毛,猜不透水银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你是想说你带着腕表回来就会暴露罗马的位置?可是你忘了,自从你进入我们的舰船之后,信号就被屏蔽了吗?” 水银没有说话,但实际上,在他微微开启的唇间,已经有源源不绝的超声波激荡而出。在城市两侧的生物能中和装置马上有了反应,亮起警觉的红灯,开始发出低低的嗡鸣声,代表着机器开始运作了。 水银的声波很快被分散拆解,声压被减弱不少。然而lee还未笑得出来,便发现了异常。 在水银发出声波的霎那,他身后的所有海妖也骤然发声。然而这并非寻常的海妖攻击,那些声波的频率各不相同,却奇异地围绕着水银的主声波编织在一起,宛如有着自己的生命和意识一般相互交融补完,又如一曲人耳难以听到的世上最复杂华丽的次声波乐章。这乐章的力量迅速增强,人耳虽然只能听到熹微的奇怪耳鸣声,但是只有海妖还有唐逸这样的进行过听觉改造的人,才能听得到那震撼的海妖合唱。 那七百道声音瞬间形成了一道能量场,中和武器显然没有碰到过这种众多海妖一起默契地放大招的状况,显得左右支拙,只能勉力将声波维系在城内,没有办法减弱声音中的能量。没有人类还记得海妖可以这样攻击,多年来海妖只能与人类绑定,反而与自己的同类日渐疏离,这样的集体攻击方法已经遗失了超过两个世纪了。 就连海妖们自己都觉得震惊。没有海妖知道原来他们可以这样做,几百道声音融汇在一道声音里,每一道声线都是整体中的一部分,被其他声线环绕增强,无法分割。 唐逸的身体剧烈颤抖一瞬,连忙用手捂住耳朵。其他的人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骤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有些士兵直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在空中的一些小型战机也受到影响开始在空中乱飞,多半是驾驶员身体功能紊乱,失去了操作能力。而另一些中型战舰之中由于有一层真空带,所以还在坚持着。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一分钟之内,lee马上下令中型战舰向着海妖开火。然而那些激光束如暴雨般凌空落下的时候,却骤然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墙壁。海妖们的生物能爆发着,他们感受到了激光束炙热的毁灭力量铺天盖地落下,沉重地砸在他们延伸的力场之上,烧灼着他们的感官。水银并未说话,但是他的力量却仿佛熊熊燃烧般蔓延在每个海妖的四周,坚定而灼目。早已超出声波能量范畴的生物能如风暴般盘旋着,冲击着四面八方离得最近的几艘战舰。 水银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在燃烧着,皮肤似乎要寸寸爆裂。他勉力支撑着,眼神一凛,时候差不多了。 仿若是在回应他的命令,他们身后的舰船骤然发生爆炸。 爆炸的能量被生物能的立场冲击着向上升去,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电磁脉冲瞬间横扫整个罗马城上空。原本正在攻击的舰船仪器突然全部失灵陷入黑暗,就连arena也受到了波及,屏幕一瞬间全黑。 恐慌的惊叫声响起,好在一瞬间备用发电机开始工作,指挥部重新恢复光明。 可是lee却死死咬紧了牙关。 虽然整个过程只有一瞬,但是那一瞬间覆盖整个罗马以及附近地区的信号屏障也消逝了一瞬。没有人知道那一瞬中第三基地是否截获了水银带回的那只腕表的信号。 他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骤然躲过身旁一名战士手里的枪,顶在唐逸的脑袋上,对着水银狠狠说道,“马上停火,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第95章 海妖之乱(4) 水银举起一只手,暴旋的生物能骤然间消散。一刹那间战场陷入寂静。 紧接着下了第二个命令,众多新型战斗机器人和几个高大的装甲机器人迅速从四面八方接近众海妖,头顶的舰船炮筒也纷纷瞄准他们。lee用强硬而危险的声音喝问道,“我再说一次,马上戴上消音面具!” 唐逸的脑袋被他的枪口顶得歪向一边,他冲水银喊着,“不要戴!老子不需要你来救!” 使了个眼色,唐逸身后的士兵马上将一只面罩扣在唐逸脸上。下颚被与上颚紧紧锁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水银平静地盯着lee。在他面前原本装在几只金属箱子里的消音面罩现在已经散落一地。他向前迈动一步,所有人的视线,不论人还是海妖,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海妖们惊疑不定地盯着水银的动作。有些海妖知道水银与“唐雅”的关系,面上现出绝望。青靛一把抓住水银的手臂,虽然未说话,但面上的神色明显在说:你不能背叛我们。 他带着他们逃离了绑定的罗网,自己却要为了一个人类放弃所有海妖的自由么? 水银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让青靛动弹不得。那种毫无犹豫的目光,令人无法反驳。水银抽开自己的手臂,向前一步,蹲下身,捡起一只面罩。 就在这时,唐逸听到指挥大厅那扇紧闭的外有异常的打斗声遥遥传来,但显然,只有他听到了。指挥部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屏幕里的水银身上。唐逸心头一动,于是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lee眼中不耐之色愈盛,竟然突然举枪在唐逸的小腿上开了一枪。 一阵剧透骤然炸开,唐逸由于嘴被封住无法痛呼出生,只能闷哼一声,站立不稳,单膝跪在地上。 水银的神色骤然变了,心里像是被撕扯下来一大块,难以言喻的愤怒伴随着能量的充满威胁性地张扬开来着,似乎要将人撕碎的目光透过屏幕直刺向lee。 “再磨蹭,下一个就是他的头!” 突然间,一阵爆炸声猛地撼动了指挥部紧闭的安全门。就在lee的注意力被转移向身后时,水银身体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悍然炙热的力量,其他海妖也瞬间开始相应他的能量场。在他们四周的舰船和机器人马上开始射击,三股力量撞击在一起,再次形成一股脉冲波激荡开来。在灯光熄灭的瞬间,暂时失灵的安全门伴随着两只海妖的次声波共振,裂成了碎片。 冲进门来的是林茂臣蓝隍以及罗唯和紫息。 时间退回到唐逸还在酒馆里当酒保的时候。那时的水银仍然留在arena中,lee不止一次与他说起海妖复兴的可能性,并且暗示自由同盟会给予海妖庇护。只要他这个宸渊的复制愿意带领一部分海妖反叛基地的统治。那时候水银与孔雀会秘密在相隔几个房间的地方用超声波交流,就像以前在海妖大厅时那样。孔雀认为,这不仅是他们几个逃脱叛军控制的机会,也是个绝好的解救其他海妖的机会。 但叛军绝不会是他们说的那样好心。既然有所谓的反绑定药剂,难保在不远的将来他们手里会出现比洗脑绑定更有效的绑定药剂。如果海妖们成了这些药剂的奴隶,恐怕比原本的状况还不如。 所以在解救第三基地的海妖之后,还要想办法从叛军手里逃出来。孔雀认为lee与海妖相处的经验并不多,并且为人自大傲慢,只要让他低估海妖的实力,让他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叛军的防卫系统就一定会出现漏洞。按照原本孔雀的计划,水银首先示弱,接受威胁去第三基地,同时lee肯定会控制唐逸等人来当后面威胁的筹码。由于唐逸与水银关系特殊,lee大概会将更多的注意放在唐逸身上,对于其他人多半就是暂时的软禁关押。这就给了他们一定脱身的机会。自由同盟的军营的设备都是依靠电力,只要能够让这些电力失效,突破那些禁锢并非难事。 水银说他有办法另电力暂时失效,只不过需要更多海妖的协助。而孔雀知道水银的特殊身份,如果他说有办法,那多半是不假的。 很小心,一直在尽量阻止他们相互见面,这就给他们的沟通造成了麻烦。唯一有些特权的,恐怕就是父母身在第一基地身份特殊的谭明渊。于是孔雀透过谭明渊和灰烬他们联络到了林茂臣和罗唯。林茂臣身上的随身电脑和腕表都已经被没收了。谭明渊谎称工作需要弄到了一台十分基本而古老的电脑,但是对林茂臣来说也够用了。他利用那台电脑黑入了叛军的安全系统,修改了所有密码门的程序,只要电力一停,所有密码会自动重置到初始状态。而罗唯则利用手头的工具制造了几颗小型炸弹,以备不时之需。 到时候自由同盟所有的军队都会在arena之外威慑海妖,相反arena之内的防守会相对薄弱,攻入指挥大厅虽然风险极大,但也并非不可能。 鹤田则认为最好能将唐逸放到lee的身边去,这样才能更好地另lee的注意力集中在唐逸身上而不是他们身上,并且在动起手来的时候里应外合成功几率更大。但是水银却一直强烈反对,坚持这件事不能让唐逸知道。并且,他们也不能肯定唐逸的行踪。唯一似乎知道唐逸位置的水银也不肯说出他的下落。 直到唐逸自己找到了谭明渊,孔雀这才得到了消息。在当天晚上就出现在了唐逸的酒馆里。 这就是为什么当水银看到出现在arena的唐逸时那样惊讶和气愤,然而事已至此,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了。 在指挥大厅的大门被突破的瞬间,大厅内所有的士兵开始向大门扫射,而唐逸借此机会突然将lee扑倒,用额头猛地将lee撞晕了一瞬。那只激光枪在两个人扭作一团的时候接连发射出流弹,附近的士兵们纷纷躲避,无法上前。唐逸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压制住lee,一时却无法脱身。 另一方面海妖们开始全面反击,所有舰船和飞行器盘旋呼啸着向着当中的七百名海妖开火,生物能强大的能量场和数不清的激光炸弹碰撞出一圈圈悍然的脉冲气流,无数城中的建筑物如骨牌般接连倒塌。 此刻,孔雀和鹤田从arena中逃出后一路直奔其中一台生物能中和器的方位,只要能够销毁一台,只靠另外一台就无法再压制海妖的力量了。可是目前战况并不乐观,海妖们被重重包围着,即便目前那些战船的攻势还无法突破海妖们制造的能量场,但是这样强悍的能量场能支撑多久? 毕竟很多海妖都是刚刚掌握这样的力量,就连水银也是第一次调动体内潜藏的能量。这样不稳定的力量中变数太多了。 在指挥大厅中,罗唯冲向唐逸的方向,用手里的枪射开手铐中间的连接处,唐逸夺过lee的□□,用枪口顶住lee的下颚,吼道,“住手!你们的首领在我们手里!” 室内激烈的战斗再一次出现了暂停的缝隙,但显然外面战舰和海妖的交战并未受到影响,轰鸣和闪光摇撼着整座山丘。lee在他手下哈哈大笑,“算下来这已经是第几次被你打倒了,我都快习惯了。” 唐逸恶狠狠地说,“命令他们住手!” “住手?”lee眼睛里闪烁着几分疯狂,“他们不会住手的。就算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当唐逸注意到就在他们附近一名将领竟然举起枪口瞄准了lee的时候,他马上抱着lee原地一滚,一道激光将他们身下的底边烧成了一片焦黑。唐逸简直不敢相信,竟然会有部下在首领被胁迫的时候直接开枪射杀首领。 不过回想起来,似乎第一次在210区与lee见面的时候就发生过这种事。 脸上毫无差点就被射杀的恐惧,“你还不明白么?所谓首领在自由同盟里不过是个代言人罢了,自由同盟不接受威胁,就算你杀了我,马上就会有另一个平等使者出现继续执行计划。你的海妖这回穷途末路了。”他的话语淹没在再次开始扫射的激光和紫息蓝隍的声潮中。唐逸咬着牙,带着lee躲到一张倒地的桌子之后。 窗外的炮火声宛如无数从天劈落的奔雷闪电,火焰在整片大地上肆虐。唐逸心焦如焚,但腿上血流不止,稍微动一下就疼得令人倒吸冷气,现在的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安然地被他死死按在身边,唐逸简直不能想象这个人怎么到现在还笑得出来。 “你特么不想活了?!”唐逸躲在桌子后,看准时机击毙了一个一直在往他们这边扫射的士兵,“没人来救你反而都想杀了你,你的人缘怎么能差到这个地步!” “这就是在叛军当首领的代价啊~不论首领还是士兵,随时都可以被牺牲掉。”lee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不挣扎。 忽然间,整个房间的大屏幕变成一片空白,与此同时在外面所有舰船的指挥塔中也显示着同样的一片异常的空白。 在空白之中析出一个人影。 是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相貌英挺而沧桑,虽然看不到全身,但肩膀宽阔,显得十分英伟。 “停火!” 掷地有声的沉厚嗓音,在他出现的霎那,很多叛军士兵都立刻停止了攻击。而lee在看到屏幕上的男人的瞬间,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似乎十分懊恼的□□。 不只是室内,就连山下的战场似乎也偃旗息鼓,声音渐杳。 “我是自由同盟的自由使者诺亚.曼森,我要与水银说话。” 水银稍稍沉淀体内翻腾的生物能,仰头望着从一艘舰船中投射出来的男人,踏出海妖们的战团一步,“我是。” “自由同盟与你们并非敌人的关系,今天的一切到此为止,你们可以离开。” “什么?!”lee突然挣开了唐逸的钳制,站起身来,面带怒容瞪着屏幕上的人,“这是我的计划!海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诺亚忽然看向lee的方向,用英文大声斥责着,“yourselveskilled!wshutthe**up!”(你的计划差点把你自己玩死,所以现在闭嘴!) 唐逸讶然。 这就是叛军三大首领中的最高首领——自由使者? 咬牙切齿,竟然有几分无可奈何的颓然之色,脸上惯常的那种懒散的笑容一丝也不剩了,“我死是我的事!你不能……”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诺亚冷冷打断lee的话。 唐逸简直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心中不由得对这个诺亚肃然起敬…… 诺亚继续望向水银,坦然说道,“我们担心你们的战斗制造的几次脉冲可能已经导致第三基地察觉到我们的方位,对自由同盟来讲得不偿失。你们可以离开。” 水银略作思索,回答道,“你们要马上释放我们的人,取出他们身上的追踪器。另外,我们需要反绑定试剂的配方和一艘中型空中战舰。” 一丝怒色从诺亚眼中闪过。自由使者明白水银这算是趁火打劫,因为如果再耗下去,万一第三基地真的决定对罗马出手,对自由同盟来讲风险太大了。而且……lee也还在他们手里。 诺亚认为,虽然自由同盟的首领是可以随时被取代的,但是为了这种无谓的理由牺牲lee实在是不值得。 并且,把反绑定试剂配方交给海妖不一定是坏事……毕竟,基地里面还有那么多的海妖,不论是觉醒了的还是没觉醒的…… “我可以答应你们的要求,但是,你必须保证任何时候不与自由同盟为敌。”诺亚平静说道。 水银道,“只要自由同盟不干涉海妖,海妖绝不会主动挑衅。” 诺亚深褐色的视线与水银冰蓝的目光在空中相交,都在试图看穿对方的灵魂。“我希望你们在三个小时内离开,如果你们背弃誓言,自由同盟绝不会姑息。”诺亚用重若千钧的声音说道,“这是首领对首领的承诺。” 水银微微颔首,以示尊敬,“一言为定。” 诺亚的影像从战场上消失了,但是在指挥大厅里,诺亚重又看向lee,“你听到我的命令了,马上执行。同时派出侦察兵侦测第三基地和第二基地的动向,必要时做好撤离准备。” 仍然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但显然,在自由使者面前他也只有执行的份。但是这次自由使者真的太过分了,在他的部下面前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他忍不住郁闷滴想着,现在仁爱使者那个女人看到他的计划失败不知道已经笑成什么样子了…… 诺亚的影像消失后,lee深吸一口气,看向唐逸和罗唯几人,“跟我来,我会取出你们身体里的追踪器。” 唐逸腿上的伤口也被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后颈的东西被取出时他拒绝打麻药,疼得他龇牙咧嘴的。然而看到lee那副强忍郁闷的罕见表情,又觉得爽到不行。 然而在离开arena的时候,唐逸的手臂忽然被lee拉住了。罗唯马上一副要打人的样子瞪过来。 但lee只是对他微微一笑,笑容又恢复了几分原本的邪气。 他将一张光盘放到了唐逸手里。 “这个,我相信本来是你的东西。” 唐逸讷讷接过。 这是……哥哥的…… 莫测一笑,转过身,消失在arena的阴影深处。 第96章 海妖之乱(5) 孔雀和鹤田匠真来到军营里面与水银和其他海妖汇合。众海妖们都在忙碌着,搬运一箱一箱的反绑定试剂还有叛军同意资助给他们的少量物资到那架中型天空舰船里去。当时水银正在和青靛交代什么事情,转头看到他们之后,径直走了过来。 出乎孔雀的意料,迎接他的是迎面袭来的一拳,重重砸在他脸上。他的脸猛地偏向一边,脚步也踉跄着倒在迅速抱住他的鹤田匠真怀里。 “水银!”鹤田怒喝道。 然而水银脸上的森冷煞气却令他一怔。 “我说过,不准把唐逸牵扯进来。下一次你再私下行动,绝不止一拳这么客气。” 孔雀眼中的怒色也愈发浓烈,冷笑一声,“你自己心里清楚,没有唐逸另lee分心的话我们成功的几率有多渺茫。” 水银向前一步,无形的能量场从他的身体中蔓延开来,四周的空气仿若陷入凝滞。鹤田挡在孔雀身前,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水银,你冷静点。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水银仍然死死盯着孔雀,后者也毫不示弱地瞪回来。 “你们这是在干啥?” 水银全身弥漫的凶煞之气骤然消减了许多,他一转头,就看到罗唯扶着腿上有伤的唐逸正从军营的方向走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林茂臣蓝隍紫息他们也茫然地望着他们。 水银疾步走向唐逸,两个人的视线胶着在一起。唐逸看着水银清冽的眼眸注视着他,环绕在他周身的空气似乎也在随着海妖身上愈发明亮的光明蒸腾着,周围的世界也在那光芒的之后消逝了。唐逸的呼吸微滞,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大,他简直要怀疑全世界都听得到了。 明明知道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可是看着水银这样向他走来,用那样令人窒息的专注目光凝望着他,他就控制不了自己本能一般的反应。 水银站在他面前,听着唐逸愈发急促的心跳、看着他因为紧张吞咽口水时上下滑动的喉结。忽然海妖单膝跪了下来。唐逸吓了一跳,“你……你干嘛!” 而水银只是将手放在他受伤的小腿上,头也不抬地说,“治伤。” 温暖的力量顺着水银的掌心流入他的身体。显然水银现在已经不需要以声音作为媒介,便可以直接控制体内的能量传递。唐逸低头望着水银洁白如雪的发,恍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水银和他在深海中失去意识后显露出的那令人畏惧的神明形象越来越接近了。在距离他这样近的地方,他也能感觉到从水银身体内渗透而出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温暖而厚重的力量场。 伤口在迅速愈合,当水银将手掌撤开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块颜色鲜艳的疤痕。 水银缓缓站起身来。唐逸张口结舌,憋了半天,说了句“谢谢”…… 水银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转向他身后的其他人,“时间紧迫,所有人马上登船。” 唐逸转头看了看,“谭明渊呢?” “他昨天就已经跟着第一基地的人走了,灰烬跟他在一起。”林茂臣回答道。 唐逸心中一涩,这一别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能吃到他的黑暗料理了,而他竟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人登船后,唐逸站在指挥塔的屏幕前,看着下方遍布房屋的城市一点点推远,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此刻夕阳衔在碧绿沼泽的尽头,通过云峦的缝隙透射下几率硕大的天柱,平静祥和的景象另刚才的混乱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唐逸猜测,lee此刻是不是正站在指挥大厅中,用莫测的目光看着他们离开? 前路会是如何呢? 水银不再是他的海妖了,他的手下多了那么多等待他引导的海妖,他成了一名领袖。 从在深海之城中看到那些惨烈的残像、看到水银的痛苦和愤怒、以及后来得知水银的真实身份后,唐逸就隐约觉得,水银早晚有一天会走上这条路。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而他自己又将何去何从?他是一个人类,却不属于基地,也不属于叛军。他该去哪里? 唐逸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茫然的感觉了。在海妖战队的时候,他总还有个目的,亦或是伪装唐雅,亦或是完成任务,亦或是进行训练。他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知道自己属于哪里。 可是现在,他不再知道了。 水银坐在指挥官的位置上,下令开启隐身功能,沿着大咸水沼泽往东北方向航行。罗唯坐在大副的位置上,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精通了这艘舰船的驾驶方法,指挥着紫息和其他几名海妖设定航线。林茂臣则在另一台投影电脑前忙着分析这艘舰船的航行日志以及与舰船电脑接触。鹤田匠真和水银争论着什么,似乎是在讨论航向问题。 唐逸蓦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转过身,走出了舰桥的大门。 穿过海妖们来来往往的走廊,唐逸感受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些不安,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名为希望的跃动。海妖们的行动目的明确,毫无犹豫,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 唐逸有些漫无目的地在舰船复杂而洁净的走廊中穿行,最后,他走进了现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厅。 那台小型全息电影放映机旁边,有一台看上去有些年份的台式电脑。薄薄的主机上,有一道细长的裂口,看起来像是光驱的样子。 唐逸有些笨拙地好不容易找到了主机的开关,然后将那张光盘塞进光驱。 主机响起苟延残喘般的噪音,光盘在里面旋转着,发出吱吱的响声。 桌面上出现了播放器的方框,熟悉的唐雅的面容出现在上面。唐逸屏住呼吸,用鼠标拉着进度条上的那个小圆点,拉到了之后的那半段的位置。 唐雅在讲述完的目的,是控制目前世界上可能最强大的海妖——水银,并想办法制造出更多水银的克隆后,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然后,唐雅忽然轻笑了一声。 唐逸很少看到唐雅这样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几分无奈。他有些筋疲力竭一般用手揉乱了自己一向整齐的发丝,看起来竟然有些像唐逸的样子了。 “小逸,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继续做下去……水银很相信我,他有时候看我的样子,那么像小时候的你……但我却要背叛他,把他交给叛军……仁爱使者会对他做什么,我想都不敢想。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下一次行动中,他们就要对水银动手了。如果我不把水银交出去,他们说不定会对你动手,我没办法……我不能失去你。” 唐逸的心脏猛地一跳。 唐雅那几乎有些不稳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你还记得那次你说你已经加入了军校以后我把你狠狠揍了一顿么?我害怕,怕你被卷进这些乱事里面,一旦卷进来,就出不去了。可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我明明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一切了。你为什么不接受?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啊!你这个傻瓜!” “哥哥……”唐逸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对一个过去的残影说话。 他突然明白了,在唐雅听说他自愿参军以后为什么会那么气愤。 哥哥用他自己的自由交换唐逸的自由,可是唐逸却自己丢掉了。于是唐雅的牺牲和选择,突然都没有了意义。 唐逸感觉脑袋像是被一柄大锤砸了一下。唐雅话语里的忧伤和寂寥,为什么感觉那么熟悉。 那种感觉,与他看着水银与“唐雅”重逢时那样相似。像在遥望一个永远也捉不到的梦。 唐雅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脸,像是正在努力将自己拼凑起来。他重又看向唐逸,亦或是看向镜头,“小逸,我在第五基地给你开了一个账户,你的新身份和所有出生资料都准备好了。我要你在看完这张光碟后,马上去燕都的旧货市场买一只按键手机,没有联网功能的那种,然后拨打这个号码。”他举起一张纸,贴在镜头上,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如果水银也在看这张光碟,那么我希望,你可以离开唐逸。抱歉,我知道我这样说很残忍,但是你们在一起不会有任何未来。基地和自由同盟都不会放过你们。水银,你有宸渊的力量,总有一天,你的力量会觉醒,到时候基地和自由同盟就不能再控制你了。但是在此之前,请不要让唐逸与你一起涉险。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好的主人,一直在利用你、欺骗你。但,既然我已经死了,请允许我再自私一次。” 唐逸回想起水银失控的那晚,想起了水银绝望悲伤的眼神,想必就是因为这段话吧。为什么唐雅可以说出这么冷酷的话,他果然并没有真正回应过水银的绑定吗? 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要为他安排这么多?为什么即便是现在还是要试图掌控他? 他一直都觉得唐雅看不起他,觉得他太愚蠢、太脆弱,没有办法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总是说他傻,说他笨,说他不够好,不能够成为军人。他还记得小时候他学着在图书馆看到的诗集写了首诗,被唐雅看到后却只得到了一顿嘲笑,还大声地在所有其他的孩子面前用夸张的语调读诵,引起哄笑一片。自那之后,唐逸就再也没有尝试过写任何东西。 现在,他竟然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让他得到所谓的自由? 唐逸撑着最近的椅子跌坐下来,他感觉呼吸困难,心跳发慌。 “小逸,我知道,以前我做的很多事,说的很多话,都令你很难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或许我会用别的方式……我只是……太在意你。我们虽然是同一个人的克隆,但你我是完全不同的个体。你喜欢傻笑、喜欢做梦、性格别扭、做事不顾后果、脾气还很暴躁。你是我所不能成为的一切。我知道你总是以为你是我的影子,但其实,我才是你的影子。我想要……保护你,想要永远看着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有一点点发红,“但是,我恐怕没有办法再继续看着你了。”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胸口扩散开来,唐逸无意识地用力咬着自己的拇指,咬得指甲都开裂了。但是他却毫无所觉,呆呆地望着屏幕中的人。 唐雅用力地拉出一个微笑,笑容和暖,如洁净的天幕中初现的那一抹曙光,“小逸,我希望你能幸福。” 连我的份一起。 然后,画面定格在那个微笑上。进度条已经走到了底。 这是唐雅最后的一句话,最后的表情。 唐逸仍然睁大了双眼,定定望着那张微笑的面容。半晌,他伸出被咬得出血的、略略颤抖的手,轻轻触碰着屏幕里的脸颊。 “哥哥……”泪水终于滑落,唐逸抱起自己的膝盖,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喉咙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在他任性地讨厌着唐雅的时候,唐雅却在这样对他微笑。 不知道原来在他自以为孤独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比他更孤独的人。 忽然间,一只手落在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唐逸猛然抬头,拍开了那只手。 水银默默地望着他,眼眸深处盘桓着几许心疼。 唐逸将脸扭开,用袖子用力擦掉眼泪,深深呼吸,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水银。 “我要回第三基地。”唐逸说。 他要去查清楚,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要找到诺兰,找到老院长,不论会不会被抓住,不论会不会被处决。 水银说,“现在不行。” “你不用和我一起。” “不行。” “不是你一直要查清唐雅的死因么!”唐逸突然大吼道,“你忘了么?!” “我从来就没有忘过!!!”水银的声音也强硬起来,冷静的面具出现了裂痕,“但是自杀行为并不能查清楚真相!”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他|妈用不着你保护!”唐逸用带刺的目光瞪着他,“你是我的谁啊?!” “我什么也不是!!”水银忽然怒喝道,“但是我没办法不管你!我控制不了!” 一霎那的寂静。 水银溢满情绪的蓝色双瞳不再冷酷,里面无数的冲撞矛盾,另那一汪银蓝成了深不见底的战场,盘桓着欲言又止的难过。他想要掩饰,垂下眼帘,摇摇头,苦笑一声,“我不想失去你。” 唐逸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尖锐地冷笑一声,“你不会是要现在告诉我,你他|妈爱上我了吧?” 这话一出来,连唐逸自己也愣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用这么残酷的语气说话。 而水银骤然惨白的面容,也令他一瞬间有些后悔。 可是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 死一般的沉寂中,水银终于在这场交锋中一败涂地。他收回视线,敛住眼瞳中可能泄露的伤口,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离开了房间。 第97章 海妖之乱(6) 海妖们并没有像自由同盟原本以为的那样迅速回归大海,相反,他们将舰船秘密停泊在大咸水沼泽中一座环绕着茂密树林的孤岛之中。这里距离第三基地的边境已经很近了,好在有沼泽和林木掩映着,加上舰船本身的隐身功能,暂时没有被发现的危险。 水银的命令是原地休整,没人知道他有什么计划。 深沉的黑夜从西方一点点推过整片天幕,在这远离人际的广袤沼泽上空,万千星辰闪烁着千万年以前就已经诞生的光明,汇聚成一条横亘天际的天河。沼泽地里的蛙鸣和虫鸣此起彼伏,点染着闷热寂静的空气。偶然的风摇动树梢,叶片拍打出哗然的低语。 唐逸从舰船的后仓门走出,一回头,便看到水银坐在舰船左舷的翅膀上,仰头望着那漫天的星辰。冷冷的星光漂浮在银白的身影之上,像是在盘旋转动,虚无缥缈。 唐逸扒着船舱外部那些凸起的金属缝隙和管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爬上了水银所在的那扇宽大的银色翅膀。听到他的脚步声,水银并没有回头,仍然一动不动的,像一尊雕塑。 唐逸抿了抿嘴唇,走到水银身边坐下来,两条腿从翅膀上垂下去。 晚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吹散一地安静。 唐逸也抬起头,看了看那些星星。 “有人说,有些基地里的富人秘密投资建设了一只超级太空飞船。他们认为地球已经没救了,要逃亡去别的更适合居住的星球。” 水银似乎哼了一声,“去祸害别的星球吗?” “你会带着他们回到大海中去,对吗?”唐逸抬起头来,看向水银。 水银没有说话。 唐逸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回去以后,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水银说道,声音飘散在晚风里。 唐逸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忽然说道,“对不起……” 水银看了他一眼。 “之前……我之前……我……”唐逸发出一声懊恼的□□,像是为了不知道该怎样道歉而感到沮丧,“我看了那张光盘……心里难受,就……我不该迁怒,不该说那样的话……” 水银并未转过头看他,所以他也不知道水银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只好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唐雅隐瞒了那么多的事……我不知道该恨他隐瞒我控制我,还是恨自己一直都不理解他。我欠他太多,连还的机会都没有。”唐逸顿了顿,低头扣着手指上的一块结痂的疤痕,“但是,他说的那些话,对你来说也……”唐逸找不到合适的词,嗫嚅几下,换了一个说法,“我大概明白为什么那天在战队你会失控了……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疯掉吧……” 水银的肩膀似乎颤抖了一下,唐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明白?”水银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里却带着几分苦涩,“你怎么会明白?” “……” 水银忽然转过脸来,美丽的银蓝色双瞳中,却盛满了深不见底的痛楚。 “从有意识起,他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安全的人。十年的时间,他是我的一切。不论训练多么严酷,只要他对我赞许地点一下头,我就觉得很开心,连睡觉都会做美梦。不管任务多么危险,只要知道他在我身边和我并肩,就什么也不怕。”水银的眼神悠远,似乎飘向了遥不可及的远方,“他是我的家人、恋人、朋友、主人……一切!”他顿了顿,叹息一声,“人类恐怕理解不了海妖被绑定的感情,那种强烈的感情,一点都不美好。我的情绪、意志、思想全都被他左右,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宠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主人。主人一个不满的眼神就令我惴惴不安,想尽办法要弥补。我以前那么庆幸,我的主人是爱我的,虽然他从来没说过温情的话,但我那样坚信他是爱我的。我比孔雀、比那些被虐待的海妖、那些被漠视的海妖,幸运太多。” 唐逸确实没有办法想象拥有那样强烈的情感是什么感觉,但是水银声音里的艰涩令他心疼。 然后水银惨然一笑,“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我的主人从未爱过我,他接近我,是为了获得我身上的dna样本,为了从思想和情感上控制我,最后还要把我交到敌人手里,被送上解剖台开膛破肚。而这一切,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当面质问他,因为他已经死了。而我,原本竟是为了给他复仇才坚持活下来的。” 唐逸说不出话来。 他刚刚得知的真相的时候,只是想着水银知道这件事以后会非常难过,但他从未认真地尝试站在水银的角度去体会这种绝望。 信仰坍塌的绝望。 过去十年人生里所有美好的记忆突然都成了笑话的绝望。 从来没有安全过、从来没有被爱过的绝望。 现在,看着海妖眼睛深处凝结的伤疤,唐逸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颤抖。 忽然,水银伸出手,轻轻托起唐逸的脸颊,抚摸着他脸侧的伤疤。蓝宝石般的双瞳凝视着他,“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我甚至是有点恨你的。唐雅是为了你而背叛我的,那么多年,我在他心里,恐怕只是你的影子而已。” 唐逸焦虑地想要解释什么,但是水银忽然将一根手指挡在他唇边,“嘘……听我说完。我确实是想要恨你的,但是我们被分开关押以后,我发现我没办法恨你。我满脑子想得都是他们会不会对你用刑,会不会逼你说出来那光碟里的东西。我恨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了自己,为什么把你也带入危险里。” 一种酸涩而带着微甜的感受从心头蔓延,逃亡的那短短一天的记忆冲回他的脑海。 他记得那时候水银对他说,会想办法解除与唐雅的绑定,会想办法与他在一起。 那时候,虽然背负着叛徒的罪名,虽然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却笑得像个白痴一样。 如果时间定格在那里该多好? 唐逸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了那条蓝贝壳项链,递给水银,“我们和解吧。” 他们之间谁是谁的替身,谁欠谁的,谁救过谁,谁错谁对,已经说不清楚了。 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水银看了那条项链半晌,将它接了过来。唐逸伸手拉了一下水银的手指,四目相对,呼之欲出的东西在涌动着,却终归无言。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唐逸终于打破了那难以言说的气氛,他害怕再那样对视下去,自己会变得更加软弱。 水银重新将视线调转向天际,“第三基地,海妖战队。” “……你想要救出海妖大厅里剩余的海妖?” “还有饲养大厅那些正在孕育的海妖。” 唐逸皱眉,“我们人手太少了,而且装备也不够好。风险太大了!” “人手还会更少,因为我打算让大部分的海妖率先回去海里。”水银平静地回答道,“我打算只带五十个人左右,还有反绑定试剂。” 唐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却看到水银一脸笃定。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这疯海妖……” 水银低笑一声,“现在第三基地和第二基地正在交火,自由同盟也在找他们的麻烦,第一基地也号称要来支援。第三基地已经焦头烂额了,现在是偷袭他们的最好时机。”他顿了顿,转过头来看着唐逸,“这次的行动很危险,而且是我们海妖自己的问题,我不希望你跟……” “打住。”唐逸举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咱们刚刚和解,你可别让我那点小暴脾气又上来了。咱们也算是出生入死过的交情,说这种话合适吗?” 水银猜得到唐逸会有这样的反应,也知道自己应该阻止唐逸、停止拉着唐逸涉险。或许唐雅是对的,他应该离得唐逸远远的。毕竟,他们彼此都知道,最终他们是注定要分离的。 他终究要带着他的族人回归深海。那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和枷锁。是他生来世间真正的意义。 可是为什么听到唐逸这样说,心里有种缓缓融化的安然。 天还未亮,舰船便离开了沼泽区域,进入第三基地北面的大片荒芜的岭北无人区。沿着这个方向高速行驶一天便可以进入太平洋。水银公布了自己的计划,遭到鹤田匠真和青靛的强烈反对。 “第三基地现在是在战争状态,想要潜入海妖战队总部救出那么多未绑定未成年的海妖简直是自杀行为!尤其是已经丢失了那么多海妖的情况下,你以为他们不会增加警备吗?”鹤田斩钉截铁地反驳着。 青靛也说,“这太冒险了,为什么不先回到海里再作打算?” 水银环视四周,淡淡说道,“如今反绑定药剂的存在已经被证实了,你们认为基地还会留着那些海妖多久?” 一段沉默。 海妖的绑定如果被证明是可以逆转的,那么战队中的所有海妖都是□□。为了剪除可能的威胁,利剑会做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 就算不伤害海妖的性命,恐怕也会用一些非常手段严密控制海妖们。拖得越久,危险也就越大。 水银缓缓起身,会议桌上所有人类和海妖的视线都胶着在他身上。 水银的声音传遍整个会议室和舰船中的每一个角落,“我不会强迫任何人和我一起去,也不能保证和我同行的每个人的安全。有谁愿意追随我,在子夜之前找青靛报道。余下的人,由孔雀带领,回归深海。” 第98章 行动前夕(1) 海妖们的舰船一路借着岭北群山的掩蔽,从东北方向大片的苔原接近太平洋海域。他们将舰船停泊在平坦而荒芜的苔原上,前方浩淼的黑色大海一遍一遍拍击着布满乱石的海岸,渺杳中隐约可闻磅礴深沉的呼唤。 水银站在舰船的翅膀上,垂眸望着面前那七百双充斥着迷茫、害怕、焦虑以及希望的眼睛。每一道视线都是一道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叠加在他的肩膀上。而他却不可以弯下笔直的腰身。 现在是海妖们生存亦或灭亡的关键时刻,他是他们的希望,他不可以露出任何疲惫甚或是迟疑。 “我曾经潜入过五百米以下的深海,那里的水质比浅海要好上许多。你们要快速通过浅海,去马里亚纳海沟北面暂时安顿。不要单独行动,注意保持警觉,小心人类的潜艇。”他的视线落在孔雀身上,“孔雀,我不在的时候,一切就交给你了。” 孔雀抱着手臂,脸上也罕见地一片肃穆。他看了看鹤田匠真的方向,低声说,“他……也交给你了。” 水银目光微转,一同看向正低头擦拭武|士刀的鹤田,“我尽量……” 除了唐逸和鹤田外,罗唯还有林茂臣都自愿跟他们的海妖一起加入五十人的小分队。此时,大家都有些沉默,气氛也十分凝重。 这很可能是他们和各自海妖最后一次任务了。在这之后,海妖们要回归大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 林茂臣两只大眼睛红彤彤的,显然昨晚趴在蓝隍怀里哭了个够呛。蓝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在他耳朵边低语着什么。相比起来罗唯和紫息之间就沉默的多。 紫息默默帮罗唯检查好激光枪里的弹药,把剩余的能量子弹逐个排好塞进腰带中。罗唯看着紫发海妖,神色复杂。 “打起来的时候记得计算好弹药量,不要一任性就乱开枪。”紫息将腰带递给罗唯的时候说了一句。 因为以往并肩作战的时候罗唯常常因为太过投入而过度使用弹药,通常都是紫息帮他计算好的。 罗唯结果腰带的时候顺势抓住了紫息的手。 “紫息……我……” 他我了一会儿,却说不出下半句来。紫息像往常一样开朗一笑,忽然凑上前,在罗唯的脸颊边轻轻吻了一下。 轻盈得就像一掠而过的风。 罗唯愣愣地,像个傻瓜。 紫息轻声道,“没关系。说不出来,就不要说。” 罗唯不知道为什么紫息明明知道他对他只是一般的战友感情,无法回应他的爱情,却还是拒绝喝下反绑定试剂。 可为什么自己却也这么难受呢?一想到这次任务之后,身边就再也没有那个默默为他计算弹药量,在他受伤之后帮他包扎伤口,看他心情不好就唱歌给他听的海妖了,他就胸闷得想要大声吼叫。 他想对紫息说:留下来。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这种资格。 海洋,终究是海妖的归宿。 孔雀走到鹤田身边,后者仍然坐在那块礁石上擦着自己心爱的刀。他的心情显然非常不好,一直低着头,不肯抬起来与他对视。 孔雀坐到他身边,轻松地问着,“总算可以摆脱我这只不听话还总爱‘犯上’的海妖了,有没有很激动?” 鹤田的动作一顿,却并未说话。 “我这就要走了,你不想再看看我这张用你的话说‘很可恶’的脸吗?”海妖扬起头,让带着腥味的海风吹起他额角孔雀蓝色的发丝。 鹤田抬起头,用锐利冷峻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我看你看得已经够多了。” “好伤人的话啊。跟昨晚那么热情的你一点也不像。” “你!”即使已经习惯了孔雀的“口不择言”,鹤田还是会反射性地露出愤怒的表情。但是当他对上孔雀那凝聚着几许难得一见的深情的眼眸,那份生气又瞬间烟消云散了。 孔雀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那么,再见吧。”说完,他一个转身,美丽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鹤田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站起来唤道,“孔雀!” 海妖的脚步一顿。 “……不要喝那种药。”鹤田死死攥着手里的长刀,像是用尽力气才喊出这样一句话。不知道是命令,还是请求。 背对着他的海妖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便召集六百名海妖准备踏上回归深海的漫长旅途。 唐逸站在水银身边,远远望着浩浩荡荡的海妖队伍一步步浸没在翻滚的浪潮中间,瑰丽的鱼尾搅起白色的泡沫,一眨眼便消失无踪,只剩下长空万里层云滚滚。小时候看过的那些久远年代前的人么撰写的关于人鱼、关于鲛人、关于海妖的故事重又呈现在眼前。 被放逐在陆地上三百年的鲛人,终于回到海洋中去了。 水银收回视线,看向唐逸,“我们也该动身了。” ***************** 姜延风进入海妖战队指挥部原本属于他的办公室,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两名警卫。他的腿因为连日来的软禁得不到好好的照料,前些日子又遇到湿热的雨天,每走一步就是揪心的疼痛。 齐豫坐在他的旋椅上,听到响动便转过身来。 之前由于叛军突袭中出现了严重的指挥失误,还另整个十五分队成功叛逃,姜延风被停职。而琉火由于有帮助水银的嫌疑也被关押进海妖大厅进行测评和调查,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一直都没能再见面。而这一次,水银将近战队近一半的海妖策反,导致海妖战队如今整个被冻结,名存实亡,而且瞿岚也突然失去了踪影。一系列的变故,另利剑愈发愤怒了。 “小姜啊,你现在的处境堪忧啊。”这是齐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姜延风默不作声,平静地望着面前的上将。 “显然叛军已经得到了反绑定试剂的配方,海妖对人类来说不再无害了。利剑已经决定撤销海妖战队。” 姜延风的呼吸乱了一拍,神色却并未变化。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反抗和伤亡,我们会暂时恢复你的职务,然后由你亲自将所有绑定的和未绑定的海妖聚集在海妖大厅里。海妖们很是相信你,只要你能完成这个任务,我们会考虑恢复你的军衔,并且在安全部总部给你找一个空缺。” 姜延风低笑一声,忽然反问道,“把他们聚集在海妖大厅里,然后投放红死病药剂是么?” 或许是话语中讽刺的意味太浓,不快的痕迹在齐豫面上一闪而逝。 “姜延风,唯一一个与两只海妖绑定的士兵。”齐豫随意地点着桌面上显示的几个打开的窗口,“一个是琉火,另一个是……藏枫,哎?这只海妖好像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吧?每天躺在海妖大厅的病床上连任务也没出过几次。这种海妖,不是早就该被安乐死了吗?” 姜延风皱眉,“你想说什么。我与两只海妖绑定的事,利剑和安全部都知道。” “可是他们知道其实这两只海妖并没有与你绑定,而是相互绑定吗?” 姜延风眼中的防壁终于被撼动了,他扶着手杖的手紧紧捏着杖头,手心已经渗出冷汗。 齐豫早已精通观察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每一个眼神的变化。他对于自己给姜延风造成的撼动十分满意。二十年前,根据第一基地著名海妖学家拉扎罗博士提出的自然形成的绑定关系会比洗脑绑定关系更加稳定紧密的理论,海妖战队曾经尝试进行清醒状态绑定。研究员随机选择了三只接近成年的海妖进行唤醒,并且给他们戴上了感应生物能波动的电项圈,防止他们在绑定前使用生物能。同时又挑选了三名训练营里的学员——姜延风就是其中之一。三个人和三只海妖海妖共同在密闭的研究基地里生活了三个月进行自由绑定,然而当时间到了,基地大门解禁后,一名人类队员惨死在卫生间内,另一名队员经调查被认定是凶手被控制,一名海妖由于精神不稳定被重新送回海妖大厅进行洗脑绑定。只有姜延风,不仅成功了,还一次性与两名海妖进行了绑定。 后来研究员们仔细观看了安装在基地里的监控录像。另外那两名学员原本关系是很好的,后来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大打出手,经推测是为了争夺某一只海妖。姜延风一开始显得很冷漠,并没有主动接近任何海妖,直到一个月后开始与琉火有互动,而直到最后几天才开始跟藏枫有互动。期间姜延风与另外两个学员多次发生过冲突。姜延风的报告书中称另外两名学员对海妖有虐待行为,藏枫是在被他解救后与他绑定的。 从研究基地出来后藏枫身上被发现有受过虐待的痕迹,且精神不稳定。原本是应该召回的,但是在姜延风百般恳求下,安全部特批他留下藏枫。后来姜延风开始与两名海妖一起执行任务,配合默契屡建奇功,所以安全部也就默许了这一切。直到十年前藏枫忽然患上慢性石鱼症,渐渐丧失行动能力,留在海妖大厅中不再外出。琉火就这样逐渐成为了他身边唯一的海妖。 “其实要想识破你们的那点小伎俩并不难。安全部并没有特意细查,是因为你和另外那两只海妖配合很好,他们表现得也很忠心。不过显然,不论是你还是你的海妖,最近都不是很安分。”齐豫点开了桌面上显示的文件夹里的一个录音文件,里面传出了琉火的声音。 “小枫,我来看你了。”然后是长久的一段沉寂,“我好想你……”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的深情声音。 姜延风的背脊不知不觉变得僵硬了。 “安全部在水银叛逃之前就已经开始注意到你和琉火的关系了。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们在清查海妖战队内部的细作,逼得我们不得不注意每一个可能的细节。我们注意到琉火去看藏枫——他理论上的情敌的次数虽然算不上频繁,但太稳定了,几乎是每个月一次,十年来从未间断。只可惜我们动作不够快。在藏枫耳朵里安装录音器的第二天就发生了琉火帮助水银逃跑的事件。” 姜延风感觉到一股浓重的苦涩从喉间上升,缠绕在唇齿间。他埋藏了多年的秘密突然被翻到明面上来,令他觉得分外不堪。 为什么琉火这么不小心? “老实说,我很惊讶你竟然愿意为了保住琉火和藏枫的性命伪委屈地扮演名存实亡的主人角色么多年。我猜,你主要是为了保护琉火吧?” 姜延风抬起疲态尽显的忧郁眼眸,“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交易?” “你帮我们解决掉所有已经被唤醒的海妖,我们可以留下琉火,并且还可以将他送去利剑,重新洗脑绑定给你。如何?” “只是洗脑?恐怕还会摘除他的声带吧?” 齐豫温和一笑,“人有时候不能太贪心的,活着不就已经很好了么?” “如果我说不呢?” “那么,就先从他们下手。”齐豫玩着他桌上的那个牛顿摆球的装饰,“我们只是不想浪费火力在那些海妖身上,毕竟现在前线吃紧。但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姜延风垂眸,看着自己扶着手掌的那只手。那只现在看来还很干净的手。 “给我一天时间考虑。” 第99章 行动前夕(2) 经过了二十年,姜延风仍然清楚地记得在地下研究所空旷的白房间里第一次见到琉火的场景。 那时金发海妖才刚刚被唤醒,已经进行了基本的睡眠洗脑,能够听得懂人类语言,并且已经被灌输了服从的指令。那只会放出一百二十伏特电流的黑色项圈紧紧扣在他脖子上,金黄色的眼瞳中弥漫的懵懂和惊惶令他看上去像一只美丽的困兽。 那项圈的遥控装置被安装在了他们的腕表里,原本是用来防身用的。如果海妖们做出可能威胁到他们的行为,他们可以利用那个遥控装置来惩罚海妖。 最初被选中加入实验的他其实并不高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花三个月的时间去讨好一只海妖。最开始的三个人类中,另外两名学员都对三名海妖表现得十分亲切热情,只有他很少说话,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只是默默吃着自己的东西,听那两个学员——姑且称他们为a和b——给海妖们讲笑话、亦或是讲自己年幼时的趣事。 那三名海妖似乎都对他们三个保持着几分警觉,尤其是琉火,睁着那双另姜延风莫名不安的溶溶双眼,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敌意,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名叫藏枫的海妖脾气似乎是最外向的,会尝试与那两个学员交谈。另外那个名叫希焰的海妖话也不多,但更多是因为不善交际,似乎比较胆小。 姜延风知道学员a已经瞄上琉火了,时常刻意接近琉火。可是海妖似乎并不买帐,总是想尽办法避开对方。而另一个学员b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是选择藏枫还是希焰。 他虽然有注意到琉火,但也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能感觉到,琉火对人类有本能般的警觉。看到a一次一次在琉火面前碰壁,他甚至还有点儿暗暗幸灾乐祸。 但是情况是什么时候突然发生了改变的呢? 大概是从希焰开始的。b最后决定与希焰绑定,最开始的进展也算顺利,姜延风甚至看到过他们在厨房里接吻。直到某天,b决定与希焰展开进一步的关系的时候,遭到了反抗。 b认为希焰是在故意吊他胃口,明明亲都亲了,上个床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已经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了,这小小的海妖未免太不识好歹。于是他动用了项圈遥控装置。 希焰在被最高的120伏电流电击三四次后,哭着求饶,求b不要再继续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b发现,那个电项圈遥控装置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 在那之后,b不再花心思取悦希焰。只要他希焰拒绝服从某些要求,他就会使用电击逼迫那可怜的海妖臣服。最初这些强迫和惩罚行为都是私下在以超强消音材料建造的房间里进行,所以姜延风和另外两名海妖都不知道。b似乎威胁了希焰不准跟别人提起,直到某一次希焰受不了了,从房间里逃了出来,一头钻到了琉火怀里。 当时姜延风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b竟然做出这种事。 那之后,三名海妖把自己和人类隔离开了,只要是他们三个人类在的地方,海妖们绝不接近。姜延风十分愤怒,和b打了一架,但是竟然被a强行拉开了。 “他们不过是海妖!是奴隶!生来就是要被我们使唤的!你在这儿装什么伪君子!”b对他破口大骂。 姜延风用寒气逼人的目光瞪着他,“项圈是用来自保的,不是用来当刑具的!这次的任务是自然绑定!你认为这样海妖还会与我们绑定吗?!” b露出不屑的笑容,“只要电击次数够多,他们敢不与我们绑定?海妖就是贱,你对他们越好他们越看不起你,你越是虐待他们,他们就越听话,越离不开你!” “你他|妈是虐待狂吗?!” 面对着姜延风的愤怒,a却沉默了。姜延风感受到空气中逐渐失衡的气氛,一个月与外界隔离的生活,已经另这两个还未成年的年轻人脑中紧绷的那根线断掉了。 当a站到b的阵营中的时候,姜延风内心深处并没有感到意外。当另一个人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你手里时,有多少人可以抗拒使用这份权利的诱惑?有多少人愿意克制,不去用伤害别人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权利? 那天姜延风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就听到一声惨叫。他马上冲着声源处跑过去,却见琉火正瘫在地上,如脱水的鱼那般大张着口喘着气,手指抓在项圈上一阵阵痉挛。藏枫尝试抱住地上的海妖,却一次又一次被挣脱开了。a就站在他身前,眼睛发红,面目竟然已经有些狰狞了。而b则一手拎着希焰的项圈坐在旁边的餐桌上悠闲地喝着咖啡。 姜延风冲过去,一拳打在a脸上。 “你他|妈疯啦!”姜延风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a站起身来,默默擦掉鼻子上的血迹,然后报复一样再次按下了腕表上的按钮。琉火的身体再次抽搐起来,眼珠已经开始向后翻了。而藏枫也被琉火身上的电流弹开,向着a哀求着,“他快不行了!求你放过他!” 姜延风从未见过那骄傲的海妖显露出这般痛苦的模样,前所未有的愤怒令他扑了上去,和a扭作一团。a不是他的对手,被劈头盖脸揍了几拳。他试图摘下a的腕表,却蓦然间被钝物击中了太阳穴。鼻腔中一阵腥咸的味道,头晕目眩得失掉了力气,被a一脚踹开。 b手里拿着厨房的铁锅,脸上的笑容那样邪恶,已经不见了当初那个一脸正直的少年的影子。他扔下锅,接连几脚踢在姜延风的胃部。 另一边,a狠狠瞪着琉火,“现在你愿意投降了么?” 琉火的金发被汗液黏在脸上,胸膛剧烈起伏。他挣扎着看向施虐的人类,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a气急败坏,正要再次行刑,藏枫忽然扑过去,挡在琉火面前,恳求道,“我愿意代替他!我愿意跟你绑定!” a愣住了,琉火亦睁大了双眼。姜延风虽然被b踢得胃里翻江倒海,但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尝试爬起来,阻止那只海妖做蠢事,但是b再次一脚踢向他的额头,令他进入短暂的晕厥。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a推搡着藏枫正走向自己房间的方向。琉火吃力地想要抱住a的脚,却被一脚踹开了。 “我给过你机会,现在又来后悔?”a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踢开琉火的手,将面现惊惶的藏枫带走了。 b和希焰也不见了。姜延风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爬起来,跪坐到琉火旁边。 金发的海妖已经筋疲力竭,连站立都做不到。但是他的拳头攥得那么紧,眼中满满都是恨意。 姜延风迟疑地伸出手,想要扶他起来,但是手指还没碰到海妖的金发,就听对方用森冷的声音命令道,“别碰我!” 姜延风心里头像是被刺了一下,但他又能够理解海妖现在心中有多么愤恨。可是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时候琉火心中又何止恨那么简单。 早在海妖们开始躲避人类的时候,琉火和藏枫之间就已经暗生情愫了。无依无靠的海妖相互保护依偎,是对方唯一的安慰和港湾。 姜延风最后还是不顾琉火的反抗将他抱起来,带入海妖们这些日子暂住的研究室。他讲琉火放在沙发上,然后从医药柜里找到了一些药膏,想要涂抹在海妖被烧伤的项圈周围的皮肤上。但是当他接近海妖的时候,手腕却猛然被捉住了。 虽然力气并不大,但是姜延风并没有挣扎。还是给他留一些掌控的感觉吧……姜延风暗暗想着。 琉火死死瞪着他,“你也想要和我绑定么!” 姜延风皱眉,“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琉火嗤笑一声,眼中有无尽的嘲讽,“你会这么好心?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不要再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姜延风在此之前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陷入过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中,突然被诬陷意有所图令他心里头十分不爽。可是看着海妖那疲惫到极点却不敢放松警惕的美丽面容,又是一阵心软。 这三只海妖才刚刚被唤醒不久,即便因为睡眠洗脑有了一定的知识和自我意识,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三个孩子。而他们蓦然出世,面对的却是人类的残忍和暴戾。换做是他自己,恐怕已经要疯掉了。 姜延风于是叹了口气,吧药膏放在沙发前的矮桌上,转身回去医药柜旁找到一些绷带和酒精,开始清理自己额头上的伤口。 他知道琉火一直竖着耳朵想要听到藏枫的声音,可是那三间卧房都是用先进的隔音材料制成,就算是海妖也没办法清晰的听到里面的动静。 姜延风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想办法去救另外两只海妖。虽然他格斗技术是训练营里出类拔萃的,但a和b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两个联起手来,他并不是对手。他能救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一只海妖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琉火像是化作了一道雕塑。姜延风递给他食物和水他就像没看见一样。姜延风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如果你想救他们,最起码要有体力吧。难道你指望我一个人干掉他们两个吗?” 琉火身躯微颤,金色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两双眼睛对望了一会儿,金发的海妖终于拿起了桌上的能量棒,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用力塞进嘴里。 当姜延风试探地拿着药膏要给他上药时,他也不再拒绝了。虽然那双眼睛里仍然保持着警惕。 接下来的几天姜延风一步也没有离开琉火身边,他尝试着通过敲打安全闸门的方式与外界取得联系,或者是利用内部的电脑解锁安全门,但都没有成功。他不相信外面的人看不见这里发生的暴行。 亦或是他们只在意是否绑定成功,并不在乎是用什么方式绑定?可是用暴力胁迫又怎么可能真的促使海妖绑定呢? 随着一天天过去,姜延风心中的怀疑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他也发现自己越来越关心琉火了。 琉火仍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见到被关在a房间中的藏枫,若不是姜延风亦步亦趋地跟着,恐怕a有把琉火也强行绑定的打算。琉火甚至有尝试利用生物能攻击a,即便承受着强烈的电击他竟然成功地将a震飞,狠狠摔在墙上。但紧接着若不是姜延风及时赶到,与a和b对峙着,琉火恐怕性命不保。 姜延风知道a和b已经失去了理智。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内每多待一天,他们的生命受到威胁的可能性也会增大。他看着怀里因为受到过度电击而暂时失去意识的琉火,心中却是一阵阵失落。 琉火现在已经非常信任他了,有时从噩梦中惊醒如果没有看到他在身边,便会露出惊惶失措的表情到处寻找他。姜延风知道这种依赖多半源于对于这个极不安全充满恶意的世界的恐惧,但他还是因着这份依赖而感受到一丝丝的温存。他默默决定,不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这困兽一般的美丽海妖。他真的希望有一天可以在那双金黄色的眼眸中看到真诚的、只对他绽放的笑意。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他蓦然惊觉,是否被绑定的并不是海妖,而是他们这些人类呢? 亦或是被欲望、亦或是被痴望。 就是因为被绑定了,后来当藏枫因为不堪凌虐用一块碎镜子将a杀掉了之后,他才会和琉火一起向自己的族类b出手。将b打晕后姜延风换上b的衣服,抱着a的尸体在监控器的角落里上演了一出“大打出手”的戏码,而后再将a拖到监控死角,将他的血抹到b身上,把b的指纹印到。他们把研究所里所有的麻药都找了出来,每隔一段时间就给b注射。他们串好了口供,说是b精神失控,为了藏枫杀了a。他们为了自保才将b绑了起来。 因为被绑定了,才在琉火的恳求下同意假装同时与琉火和藏枫两人绑定。因为考虑没有绑定又有杀人嫌疑的海妖下场恐怕比死去好不了多少、因为不想琉火出事、也不想琉火因为藏枫出事而绝望。姜延风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咽下喉咙里的苦涩,看着琉火用最温柔深情的目光望着藏枫,将唇印在后者的唇上。他更不能想象,这一装竟然就是二十年。 他没有对琉火说出过自己内心的深情。即便是在前十年中顶着所谓两只海妖的主人的头衔,回到房间里却只如一个局外人一样眼睁睁望着那两只相爱的海妖之间传递的眼神和笑容。即便是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救藏枫而被炸伤了腿,从此再也不能脱离手杖行走。即便是藏枫被查出换了慢性石鱼症,剩下的寿命虽漫长,但是会渐渐丧失一切行动能力甚至是吞咽能力,到后期只能靠呼吸机存活后。他看着琉火为了藏枫伤心绝望,眼睛一点点失去神采,却只能默默躺在那张双人床的另一侧,连触碰都不敢。 有时候,姜延风也会想,如果藏枫就这样死去就好了。可是他转念一想,如果藏枫死去,琉火又会活多久呢? 有时候他觉得琉火是知道他的感情的,但只是选择不去揭穿。琉火依然是那么相信他,甚至也确实会对他露出真诚的笑容,会在人前亲吻他的面颊,会像平常的朋友那样开玩笑,会因为他一个命令就冲入战场拼命。但琉火不爱他,永远也不会爱他。 他希望过、绝望过、后悔过、怨怼过。但是最后,却都成了习惯。疲惫和忧郁一点一点浸染了曾经熠熠明亮的双目,正如风霜一点点染白了鬓角的发丝。他原本以为说不定在藏枫去世后他还会有一次机会,亦或是或许他可以试着在退役后去爱上别的人,给这一场疯狂而无望的单恋画上一个平淡的句号。 他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琉火背叛了他。 可他却还是恨不起来。 毕竟海妖们想要逃离人类,又有什么错呢? 姜延风打开了软禁着自己的房间的门,对外面的士兵说,“告诉齐豫,我同意了。不过,我要琉火回到我身边。” 第100章 行动前夕(3) 姜延风穿着干净而笔挺的军装进入指挥大厅后,许多曾经的下属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来凝望着他。在这压抑而沉默的大厅里,姜延风的手杖拄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像一颗颗搅乱池水的投石,荡漾起一波波不安的波纹。 他乘坐着电梯进入二楼的指挥中心,宽大的玻璃窗可以将整个战队尽收眼底。这里所有人都是安全部的专员,他的属下显然已经被安排到别处去了。 琉火脸戴着消音面罩,双手被禁锢着,由两名安全部的专员看押。他们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胶着,他看到了海妖眼中的疑问和不安。 齐豫坐在原本属于他的指挥官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一杯茶。 姜延风站在他和琉火的面前,齐豫浅笑一声,指了指前方的操作台上的显示屏,“请吧。” 姜延风最后又扫了琉火一眼,那一瞬琉火忽然发觉,姜延风曾经端正年少的面容已经不知不觉变得那样沧桑疲惫了。 姜延风站到显示屏前,手在操作台上按下一个按钮,他的形象便立刻出现在了战队的每一面屏幕、每一个投影电脑中。不论是在训练的还是在宿舍中的队员们和海妖们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看向久未出面的总队长。 姜延风面色如常,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战队一样,用惯常低沉平稳的声音说道:“所有队员和海妖,暂停手上的一切活动。鉴于之前发生的大规模海妖叛逃事件,战队将要对所有海妖进行绑定测试。”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有海妖马上到海妖大厅前的空地集合。所有队员原地待命。” 一些表示提问的红点在一些分队的队名前亮了起来,姜延风冷硬地说道,“任何问题等到之后再说。”他说完,就暂时关掉了显示屏。 “很好,接下来让他们进入海妖大厅的公共活动区。”齐豫在旁边吩咐道。 从姜延风的视角,远远可以看到那座屹立在浅海区的倒扣在海面上的半圆形建筑,四周用高高的堤坝围了起来,像是被圈在银盘中的一颗明珠。不多时,海妖们便三三两两从各个方向向着明珠汇聚过去,不同颜色的发丝如彩虹般交汇在一起。 此时天空阴沉黑暗,万籁俱寂,似乎在憋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姜延风转过头,看向琉火。后者睁着那双黄澄澄的眼睛,像是最干净的松脂凝聚。 琉火眼中混杂着怀疑和警觉,对他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恳求一样。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齐豫要他做的事? 而姜延风则对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忽然间,琉火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些不安、怀疑、焦虑逐渐沉淀。 当海妖们逐渐聚集完毕,姜延风再次打开了屏幕,他的面前马上出现了几百只海妖的面容。他的影像投射在海妖大厅建筑珍珠白色的外壳上,显得分外高大,微微下垂的眼睛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俯瞰着这些为人类效命一生的异族战士们。 只要再说一句话,就可以结束了。他和琉火都会安全了,他还可以保住自己少将的官职,去安全部总部谋一个轻松的职务。他可以忘掉今天的一切,可以过一点轻松的不必再伪装的日子。 他本来也并不想当什么英雄的。 “所有海妖听着,人类决定彻底消灭你们!你们必须团结起来反抗!逃进海里……”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回身猛地抡起手杖猛地抽开两个企图压制他的士兵,其他士兵亦蜂拥而上。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亲身加入过战斗了,虽然技艺并未生疏,但毕竟安全部的士兵太多了,将他死死压在地上。琉火也用力挣扎着,却被那两个士兵强行按着跪倒在地上。 而远处,安全部的士兵忽然从四面八方涌现。海妖们先开始似乎慌乱成了一团,在安全部的士兵开始开火之后,海妖们才开始进行措手不及的反击。 几百名海妖的生物能虽然强大,但没有章法,像是无数混乱的旋律连不成一道壮丽的乐章,终是在强大的火力中被挤压着向中心聚拢,成了困兽之态。 齐豫缓缓站起身,十分可惜似的摇着头,“哎……小姜,你可真是死脑筋啊。原本大好的前途,就这么被你给断送了。到头来不仅救不了其他的海妖,连自己的海妖也要搭进去。” 他说着,便对押着琉火的一个士兵说,“杀了他。” 就在那士兵掏出枪来,用枪口顶着海妖脑袋的瞬间,一道细不可闻的利器破空之声划过,那士兵的身体骤然一僵,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只见姜延风的手死死按在自己的手杖上,手杖底端有个小小的开口。 这隐藏了这么多年的防身武器,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琉火趁机猛地挣开另一个人的钳制,飞起一脚将那个士兵踹飞,进而直逼齐豫。齐豫慌忙后退中,其他的士兵便又扑向琉火。姜延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大喝一声竟生生掀开了压在他身上的三个士兵,用手杖直直指着齐豫的喉咙。顿时打斗暂时停止,众士兵都不敢再动弹了。 “解开琉火的面具和手铐!”此刻的姜延风杀气凛然,自有一股难言的威势。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豫却笑了,“你想用我当筹码,问题是你的手杖里还有毒针么?” 姜延风冷冷地说,“有还是没有,一半一半的机会,你想用你的命来赌么?” 一个惜命的对上一个不要命的,永远不可能赢。 齐豫总是宽厚的带着笑意的眼睛终于不再笑了,他定定望着姜延风,下令道,“放开琉火。” “可是上将……” “不必多言,我让你放开,你就放开。” 士兵无法,只好小心翼翼地上前为琉火除去手铐和面具。姜延风紧张地盯着周围所有士兵的动作,他的腿疼得厉害,冷汗从额角流下来。 “琉火,你走吧。”姜延风并没有看向金发海妖,而是死死盯着面前的齐豫,“我和你的绑定关系结束了。” 琉火却没有动弹,“跟我一起走。” “不要废话!快走!!!你不想救你的藏枫了么!!!”姜延风忽然声嘶力竭一般怒喝一声,震得在场士兵都是一愣。 琉火心中一阵难言的心疼,他定定望着那个默默守护了他二十年的男人。终于,他还是退了一步,转头飞奔出了指挥部。 看到琉火消失的背影,姜延风本以为自己不会难过的,但在腹腔里烧灼的痛楚,为何这般鲜明? “哈哈哈哈……”齐豫却忽然笑起来,笑容里的几分恶意,另姜延风有些不安。 “你倒真是一往情深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被绑定的海妖。只可惜,他若是留在这儿,恐怕还能死个痛快。” 姜延风心里打了个突,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恰在此时,外面忽然起了新的骚动。 原本平静的海面泛起不祥的泡沫和波动,海面像是被撑开的气球一般鼓胀起来。紧接着水面紧紧粘连的分子破裂开来,水华四溅中,一个青黑色的庞然大物浮出水面,与此同时巨大宛若天柱般的触手呼啸而出,长着利齿的吸盘摩擦出令人齿冷的诡异噪音。 那竟是一只足有十层楼高大的章鱼怪。 那粗重的触手以极为灵活的方式在地上爬行着,腕臂一挥便轻而易举扫塌了一座最近的建筑。沉重的水泥钢筋像软泥一样被撕裂,漫天飞舞开来。迷你机和装甲机器人马上朝着海怪的方向聚拢过去,可是激光炮射出的火力却只能在那厚重的仿若岩石一般坚硬布满海藻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点的焦痕,触手漫天呼啸,像拍苍蝇一样轻而易举另两三个战斗迷你机化作空中绽放的火球。 饶是姜延风蓦然见到这样的海怪竟然出现在陆地上也是一惊,在分神的瞬间齐豫忽然一把扭开他的手杖,整个人就地一滚逃到旁边。四周的士兵很快冲过去将他的手杖强行夺走,死死将他压制在地上。 “不要怕,我不会现在就处决你。毕竟还有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可看。”齐豫重又扬起那种令人恐惧的亲切笑容,他负着手,站在高大的玻璃窗前,望着硝烟四起的战队基地。 此时一些战队原本的队员也已经各自选择阵营,有一些听命于安全部,向着海妖们发起进攻,而另一些人,虽然不多,但也选择站到了安全部的对立面,与自己的海妖紧紧守在一起。 海怪肆虐基地横扫安全部的迷你机和装甲机器人的过程中,一只中型舰船突然冲破重重烟瘴,向着大地降下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炮火。众多小型迷你机将舰船团团围住,却被海怪的触手一次又一次挥散。显然,那只海怪竟然是听命于那横空出世的舰船的。 混乱中,舰船喷射着冰蓝的火焰,降落在海妖大厅前方的沙滩上。 望着那艘舰船,齐豫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正主终于出现了。”他转过身,对一名士兵下令道,“通知总部,水银现身,可以动手了。” 第101章 决战(1) 唐逸知道水银有操控海中生物的能力,可是真的发现他竟然连之前在深海任务中遇到过的章鱼海怪都能操控,还是惊得不由得叹了句:这简直是开挂 舰船在章鱼海怪的掩护下降落在海妖大厅之前,庞大的舰身压塌了几座低矮的建筑。舱门冒着炮火打开,唐逸便带着林茂臣、罗唯和另外二十五名海妖猫着腰冲入外面由激光炮和海妖们的生物能制造出的滚滚硝烟熊熊烈火之中。 他们没有预料到海妖战队已经是一片混乱,但这样的情况却对他们有利。趁着爆炸的气流的掩护,他们借着建筑物的掩蔽,一边开火一边向着饲养大厅的方向迅速前行。 显然安全部的士兵正在试图将海妖们逼入海妖大厅。骤然间只听到一声直冲九霄的尖锐声骤然席卷着怒风海啸般的生物能激荡开来,庞然的力量如万道奔雷齐下,瞬间横扫整个战场。两架被这力量击中的迷你机引擎在空中爆炸,撞击在地面上时产生猛烈的爆炸。一些装甲机器人也纷纷短路燃烧起来,更不用说那些相比起来如灰尘一样轻的人类士兵,纷纷扬扬被震飞出去。 这漩涡的中心便是水银。只见漫天燃烧的毁灭之焰中,他华美如水银倾洒的银发辉耀着血一般的光华,冰蓝的眼眸中燃烧着肃杀的怒色和杀意,背后的银色双鳍如蝶翼般张开,随着爆发的生物能簌簌而舞。 水银的可怖力量一时另安全部的士兵们心生怯意,而海妖们的士气却猝然高涨。在水银的引导下,原本毫无秩序的不同声潮逐渐开始按照某种自然而有序的方式编织在一起。水银的声音仿若一道无形的银剑,刺破了蒙在每一只海妖天性中的一层轻纱,突然间该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怎样配合其他的海妖、怎样借助声音的力量引导体内生物能的爆发都变成了自然而然的知识。那是海妖们遗失了三百年的能力,终于在这一刻重新觉醒。 罗唯安装好炸弹,随着一声巨响炸开了饲养大厅的大门。唐逸在进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海妖们的能量另得空气也扭曲抖动起来,形成了一层无形的立场,如迅速扩大的泡沫。炮火撞击在那层立场上,发出绝美绚烂的闪光,照亮了整个阴沉的世界。 这或许是这日渐崩落的世界最后的闪光。 饲养大厅里出乎意料的空旷。被海水包围的透明走廊里空无一人,连研究员的影子都看不到。愈是如此,唐逸心中的不安便越来越鲜明。他紧张地端着沉重的激光枪,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每转过一个阴暗的拐角心脏都是提在嗓子眼上的。 他们兵分三路,在错综复杂的走廊里搜寻。许久后唐逸收到汇报,林茂臣已经找到了控制室。当唐逸、鹤田匠真还有另外几名海妖赶到第一阶段的饲养大厅,门禁系统已经被林茂臣破解了。 大门打开后,唐逸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高耸到要仰头才能看尽的白色暖箱中,孕育着无数海妖胚胎。透明的溶液里有些胚胎还无法用肉眼看到。沿着暖箱架中间宽阔的长道向前走,会发现器皿的数量骤然锐减,但是胚胎的形状越来越明显,如一个个肉色的月牙蜷缩在溶液中间。那胚胎愈来愈大,隐约可见头颅、细小的手指和蜷曲的尾巴。 他们的时间有限工具也有限,这些海妖胚胎已经超出他们的救援能力了,虽然心中不忍,但现在他们也只能尽力救援力所能及的海妖,直奔第一阶段的最后几区。 在那里胚胎数量已经很少了,但都已经发育成了婴儿和儿童的样子。海妖在二十岁之前是没有性别的。如果是在自然状态下他们的性别是可以由自身意愿决定的,然而由于雌性海妖的存活率低下,人类会刻意调整大部分海妖的激素水平,刺激他们的男性性征发育。 那些雌雄莫辩的小海妖沉睡在无数导管织就的网中,恬静的睡颜带着几分无邪的圣洁,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混乱的命运。 忽然间,所有玻璃器皿里的液体开始迅速下降抽干。距离唐逸最近的一只小海妖忽然睁开了玫红色的眼睛,在他周围的幼年海妖们也都扑朔着长长的睫毛。显然是唤醒系统已经被启动了。如果唐逸猜的没错,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的海妖们应该也已经被唤醒了。 好在第一阶段的婴儿并不多,跟随他们的海妖每人抱上一个就够了,其他的小海妖茫然地趴在没有了水的玻璃器皿中,鱼尾缓缓化成了小小的腿,惊惧地看着那些玻璃罩子缓缓降下来。他们尝试挪动双腿,却似乎并不得要领。 海妖们纷纷上前,尽力用最轻柔的语气安抚着惊慌失措的小海妖们。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样子,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学会走路。 唐逸紧张地守在靠近第一阶段大厅门口的地方,听着外面的动静。看见那些孩子不曾使用过的双腿不能够支撑他们的身体一次次摔在地上,有些则哇哇大哭起来,心中又焦又躁。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这么多的孩子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送出去?还有外面那些海水那么脏,这些孩子活的下来吗?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次希望渺茫。 他反身回去,脱下外衣裹住一只婴儿海妖,又背起一只小海妖,回身对所有人喊道,“把所有能走的孩子护在中间!” 鹤田也像他一样背着一个抱着一个,低声对他说,“这里太空旷了,有些不对劲。” 唐逸心里又何尝没有这种感觉。但是既然人已经进来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罗唯也通过通讯器向他报告,说是第三区的海妖已经都集合起来了,洗脑接近完成状态的也已经注入了反绑定试剂,但有些海妖有反抗行为,其他海妖正在尽力安抚。 远处轰隆的炮火声摇撼着浅海的海床,架子上保存胚胎的玻璃器皿都在摇摇欲坠。他们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着出口行进。但由于小海妖们路走得并不顺畅,时常摔倒,有些吓得哇哇大哭另唐逸的心都揪了起来。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一出生就被迫面对这样恐怖混乱的世界,恐怕这样的阴影会跟随他们一生吧…… 他想起水银说过,当他出乎意料地自行从昏睡状态中醒过来时,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恶意时产生的恐慌、害怕、无依无靠的感觉,令他觉得这个世界那样广大而恐怖。所以当唐雅对他伸出了保护的臂膀时,他便义无反顾地将自己一生一次的感情献祭出去。 只可惜,最后一切都不过是另一场骗局。 那么现在他又能保护身后的这些孩子多少呢?为了让他们活下去硬生生把他们从安然的睡眠中唤醒,强迫他们降临在这肮脏的快要分崩离析的世界中的所谓希望,真的比让他们在意识形成前便静静离开这个世界更仁慈吗? 唐逸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眼睛,压下这些不断涌出的负面想法。不论如何总该活下去的,活下去就有复兴的希望。他要竭尽全力保护这些无辜的孩子、这些被囚禁了三百年的海洋之灵。 他想要保护些什么,想要帮助那银发的海妖担起沉重的负担。即使知道以自己脆弱的人类之躯可能做不了太多,甚至没有办法陪着水银走很远,但至少他可以试着去当幼时理想中的英雄。 倏然间,他和鹤田的脚步骤然停驻了。 海妖们也同时停住了动作,他们微微抬起头,聆听着虚空中几不可闻的异动。 不安的躁动在空气里无声酝酿,唐逸将背上的小海妖放下来,把怀里的婴孩也交给了另一个海妖,冲着所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端起枪,迈着小心翼翼的脚步走到第一阶段饲养大厅的门前,向着原本空无一人的走廊看过去。 冷汗从额头流下来…… 走廊里有很多蠕动的肉块状物体,就像是巨大的没有壳的红色蜗牛那样,趴在地上、玻璃上、天顶上,一边发出着金属摩擦一般的诡异声响,一边遥遥地向着他们的方向蠕动过来。那些巨大的蠕虫偶然间相互碰到的时候会粘合在一起,变成一个更为硕大的肉块,然而那肉块爬过之处又如同融化一样留下一块块小的肉块。虽然身形笨重,但是那些东西蔓延的速度竟然很快,转瞬间距离他们已经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了。那种没有形状的、像是人体内脏的可怕红色,另唐逸头皮发麻。 他一转头,发现走廊的另一边还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是忙向着身后大喊,“快走!往右边跑!” 说完他便率先向着那些红色肉块开火。炙热的激光束在肉块身上烧出一块块凹陷,红色汁液四溅,被喷溅到的玻璃忽然冒起嘶嘶的白烟,似乎正在被溶解一样。 “这是什么鬼!”唐逸一般大骂着,一边跟着其他队员一起往走廊的另一边撤退。那些小海妖全都吓得哇哇大哭,有些瘫软在地上动不了,以至于那些红色东西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唐逸没办法只好再次开始射击,可是好几枪下去才勉强能杀死一坨肉,而后面的肉块还在源源不绝涌现。 “看起来像是被植入利维坦病毒变种后的生物,”鹤田也在他身边开着枪,“他们的血液会腐蚀玻璃!” 此时耳麦里也传来了罗唯那边的交火声,说是他们那边也有类似的生物出现。 唐逸转过身,却发现在另一边的走廊尽头,也出现了那种噩梦般的红色身影。 看来第三基地终于把他们隐藏在利剑地下实验室中的那些利维坦病毒试验品放出来了…… 唐逸看向四周,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他打开通讯器,同时对所有人喊道,“所有海妖抱紧婴儿,所有人类,现在最好深吸一口气!”话音刚落,他便掏出腰间的一颗弹丸炸弹,用指纹解锁后一把扔进了较远处那些前仆后继堆叠在一起的红色肉块中间。 刹那间,红色的血如喷泉般到处喷洒,原本坚实的玻璃被腐蚀除了一道破洞,顿时沉重的海水从那小小的破口倾轧而下,只听一声脆响,无数裂痕顺着玻璃长道蔓延过来,下一瞬是一连串的坍塌声,洪水铺天盖地涌来。 海妖们自然是不会被淹死的,但是唐逸和鹤田被突如其来的水流砸得晕头转向。玻璃走廊已经坍塌了,他们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好几股水流撕扯着,胸腔被沉重地挤压着。唐逸好不容易稳住身体,便看到了远处有一些灰色的阴影正在接近。 是t7机器人…… 在刚刚的混乱中他已经不小心漏掉了几口空气,如今他的胸腔因为缺氧而剧烈疼痛着。他拼尽全力举起怀里的枪,对着一个正在迅速追上一只幼年海妖的机器人开了一枪。激光束穿过机器人的头部主板瞬间将其销毁。 他知道自己必须马上浮到海面上去,可是那些机器人的速度太快了。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海水的小海妖们笨拙地摆动着鱼尾根本无法摆脱他们。他憋着劲儿接连又开了数枪,救下几只几乎被机器人抓住的小海妖。此时其他的海妖也开始向机器人发动攻击,护着那些小海妖往海滩的方向撤。 显然那些机器人早就被安排在那里,要将他们往陆地上逼过去。 唐逸尽力想要往上游,却惊觉手脚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他呛了一口水,海水冲进肺里那样痛苦,他想要张口大叫,可是叫声被海水闷住,倒灌进胃里。他的意识很快在极度的痛苦中模糊,恍然间他意识到自己竟然要淹死了。 忽然身体被一股大力猛地拉起,是鹤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上海面。鼻子终于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唐逸差点将肺泡都咳炸,不受控制的眼泪流了满脸。 鹤田的骂声最开始显得分外遥远,“你找死么!不知道要上来换口气!” 唐逸把肚子里的水都咳了出来,意识逐渐重新回到身体里。那原本已经逐渐远离的炮火声和海妖们的啸声重又清明到令人头疼。他睁大眼睛,看到海妖们被t7和另一些有些像是小可爱、但是块头显然更大的长脖子怪物逼上岸来。 他再次转头,透过鹤田的肩膀,看到了另一番恐怖如地狱的景象。 无数怪物、形态各异的怪物肆虐在烈火燃烧的大地上,可怕的红色蛛网覆盖着海妖战队倒塌燃烧的房屋,像蜘蛛一样挥舞着肉色手臂的怪物在那些网上游走着,将海妖一个一个包裹成红色的茧;没有脸只有一张巨大的生满利齿的红色怪物用扭曲鬼魅的姿态爬行着跌撞着、趴在一些海妖的尸体上大口大口啃食着;全身喷溅着布满病毒的酸液的细长人形生物到处跑动着;还有一只全身布满无数红色触手的巨大怪物正与章鱼海怪扭打在一起,海怪身上的皮肤被腐蚀着,发出一阵阵恐怖的怪叫。 没有想到从饲养大厅出来战局陡然翻转。 他想起来lee对他说过,利剑的地下研究所里面关着无数试验品。 利维坦病毒原本就是人类在研究生化武器的过程中失控,以至于造成了人类机会灭绝的后果。但显然利剑并没有就此停止对利维坦病毒的研究。 原来这就是lee所说的人间地狱,这就是lee决定背叛的基地的真相。lee给他看过的那些视频,都是真的。 这次救援是利剑设下的陷阱、诱捕水银的陷阱! 唐逸慌忙跪坐起来,推开鹤田,在战火中寻找着水银的影子。 他找到他了。 他看到水银被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似乎是人形的怪物用蟹钳一样诡异的前肢死死卡住了喉咙提了起来,另一只前肢则仿佛是一根硕大的尖刺,似乎正打算刺穿海妖的胸膛。银发海妖身上的光芒十分不稳定,明灭闪烁,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唐逸呼吸骤停。 他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来不及考虑以水银现在日渐觉醒的宸渊之力,怎么会落入这样的境地,他只知道水银要被杀死了。 他的银发海妖要被杀死了,噩梦中的场景要变成现实了。 唐逸心急之下想要举枪,却发现自己的枪在刚才险些溺亡的过程中已经找不到了,他慌乱中一把抓住了鹤田背上的□□,“借我一用!” 鹤田甚至还来不及阻止,便看到唐逸双眼闪烁着疯狂一般的鲜红,双手握着□□用对人类来说几乎不可能的速度扑射过去,双脚猛地踏上一些坠落的迷你机的残骸飞跃而起,一刀劈向那怪物钳制着水银的手臂…… 第102章 决战(2) 水银指挥着比较强壮年纪也比较大的海妖和那些自愿加入海妖阵营的人类队员们围城半圆形,用生物能和激光组成一道防线,方便比较瘦弱年幼的海妖们撤向舰船中。海怪在他们周围挥舞着触手,保护着舰船不被人类的炸弹轰烂。海妖们的力量在水银的引导下变得出乎意料地强大,一时间人类的炮火竟不能逼近分毫,甚至反被海妖们的声潮震得头昏目眩,口吐白沫。 可是突然间,所有的迷你机和安全部的士兵撤退了。 众人面面相觑,而水银则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那些红色怪物忽然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现的时候,水银便知道这一次恐怕难以善了,伤亡是不可避免的了。看着那些像是蠕动的肉块、亦或是妖魔鬼怪的生物,难以想象他们其中的一些曾经是人类,甚或是海妖。 利维坦病毒原本就是用海妖基因和红死病基因结合而成的生化武器,目的是为了改造人类士兵甚或是其他物种的身体,令他们更加强壮、做到寻常人类做不到的事情。它们没有恐惧、没有痛觉,有的只是杀戮嗜血的欲望。 将好好的人类改造成这种地狱般的样子,真是世上最残忍的事了。 水银的周身圣光暴涨,从喉间呼啸而出的声线一转。众海妖仿若得到了命令,收回了带有攻击性的声潮,将所有力量编织进生物能的防壁中。红色的蛛网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蔓延过战队的领土,不论是房屋还是洼地统统都被蒙在那血色的迷茫中。在那些如血管一般密密麻麻的红网里,一些蜘蛛一样的生物爬动着。然而仔细看时,会发现那些生物的十几条腿竟然生着人一样的手。这东西的红网迅速将海妖们团团围住,那蜘蛛般的生物荡着血红的丝无声无息从天而降,只听几声惨叫,一两只海妖就这样被它抓了起来。 长着细长脖子的类似“小可爱”的怪物远远蹲在房顶上,扬着只剩下一张嘴的头,发出了类似海妖的尖啸的声波攻击。可怕的是,这些东西是由宸渊的基因培育而出的,天生就知道怎样唱出反向的声频,削弱海妖们的防壁力量。许多细细长长的人形生物全身喷溅着酸液,用极快的速度向着海妖们冲过来,与那无形的生物能壁垒冲撞着。 水银周身力量爆发,一波波的气旋激荡开来,刹那间在他能量场中的所有蛛丝全部枯萎、细长的人形也个个爆裂。此时除了唐逸他们还未出现,大部分的海妖已经撤入了舰船,水银对海妖们命令道,“所有马上进入舰船,准备起飞!” 他在心中不断祈祷着,唐逸……快点出来…… 然而在那正燃烧的信息技术大楼后,出现了一个足有四层楼高的红色怪物。它全身密密麻麻遍布红色的细长触手,几乎看不到主体的样子。那红色的巨怪所经之处,楼房如同脆弱的积木轰然崩塌,摧枯拉朽之势另所有目睹这一切的海妖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水银马上号令海怪上前阻挡,两个庞然大物撞击在一起,青黑色的庞然腕臂与巨怪的血红触手相互绞缠盘结。那红色巨怪的触手断裂处喷出一股股液体,烧灼着海怪坚硬的皮肤,另它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嚎叫。巨怪趁机向后推搡着海怪,后者的腕臂挥舞间几次险些扫到舰船的翅膀。 显然那巨怪的目标是要摧毁舰船。水银将他的生物能聚集在双掌中心,绝丽的光明在他掌中迸射,如惊涛骇浪奔腾而去,强行将那红色巨怪向后逼退数十米。在漫天漫地的血红色死神和海妖们的孤岛只见,水银的光明是唯一的屏障。 他感到自己的血管在沸腾着,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泻着。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能量可以撑持。 此时另外一道强悍的声潮加入了他。琉火的金发宛如烈烈燃烧的阳光,背鳍张扬起金箔般的纱翼。两名最强大的海妖悍然无匹的力量将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怪物一路逼向指挥塔的方向。 就在这时,齐豫的影像忽然被一架虽然坠毁但并未爆炸的迷你机投射到水银和琉火面前十几米远的地方。 “水银,利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齐豫的声音不大,却穿透混乱的厮杀声传到了水银耳朵里。 话音刚落,便有一只怪物从齐豫的投影后踱步而出。 那是一个人形的怪物,虽然已经不剩多少人类的特征了。足有两米多的身高在水银面前仿若一座小山,一只“手”像是一只巨大的蟹钳,另一只“手”却又像是一柄巨大的尖刀。膨胀到密布血丝、甚至有些像是堆叠的肉块的肌肉拥挤在一起,背后高高鼓起,挂着一颗畸形的低垂的头颅。一半脸被密密的毛发遮盖,而能看见的一半布满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疣疹,只能隐约看到被挤成一条线的眼睛和变形的嘴。 水银皱眉,戒备地望着那人形怪物。齐豫说这是一份大礼,看来这个怪物的能力不简单。 琉火冲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专心去对付那个新出现的怪物。他自己则继续释放着体内的力量,保护着身后的舰船。 藏枫已经被他送入舰船了,他的视线不禁飘向指挥部的方向。 姜延风是否正在那墨绿色的玻璃后看着他? 那个守护了他和藏枫二十年的男人,现在是不是有一丝丝的后悔?他还有机会将那个男人救出来吗? 水银见那人形怪物一动不动与他对峙着,决定先发制人,一道利啸破空而去。那种程度的声音是足以撕裂寻常受体的耳道甚至大脑的,可是那怪物却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空洞的视线带着几分嗜血的欲望,遥遥锁定在水银身上。 它迈着大步向水银走来,水银再次发出一道更加强大的啸声,撞击出的气旋如冲击波一样扩散开来。可那怪物却仍然只是停顿片刻,继续一往无前地逼近。当水银将生物能集中在胸前迸发的时候,它却突然一跃而起,跃到了以他的体型来说几乎不可能的高度,右手那如尖刀一般的坚硬器官凌空劈下。水银忙向后跃开,他刚刚站着地地方被劈开了三尺深的裂痕。 这简直是令人齿冷的恐怖力量。 更恐怖的是,它完全没有任何停顿,另外一只巨钳马上冲着水银挥舞过去。水银将生物能集中在掌心,硬生生接住了它的攻击,悍然的力量震得海妖手臂发麻,但也并非不能应付。 水银猛然爆发出体内的能量,将那怪物震得向后连退数米。紧接着水银开始吟念一段以海妖古老的语言唱出的咒文,天空中惊雷滚滚,闪电纵横,一道沛然力量跟随着他体内能力的牵引从天而降,狂烈的风卷起了那怪物覆盖着右脸的发。 然而在那一瞬间,水银如遭雷噬。 那半张脸,是唐逸的脸…… 亦或是……唐雅的脸…… 刹那间,方寸大乱。原本应该降落的奔雷落到了错误的地方,险些劈到琉火身上。金发海妖就地一滚闪开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击,继而便看到水银像是失了魂一样站在远处,仰起头,呆呆地望着那巨人般的怪物。 他本想叫水银,但是当那红色巨怪的触手铺天盖地向他压来的时候,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注意水银了。一瞬间的失误,红色巨怪已经重新向舰船压过来,红色触须缠上了舰船的翅膀,马上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在机身上蔓延开来。 水银不敢置信,呼吸困难。这一定不是唐雅,一定是利剑制造出来迷惑他的。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身体却动弹不得。 那怪物用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盯着他,像盯着一只可口的猎物,染血的那半张脸上,除了一瞬间水银便能认出的眉眼形状,一点唐雅的灵魂都不见,可那又确确实实是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齐豫的影像再次出现,“喜欢这份礼物么?被你亲手杀死的主人,被我们复活了。虽然跟以前不太一样。” 齐豫的话像是一柄利剑,与那半张熟悉的面容一起,蓦然刺入他那总是隔着一层揭不开的迷障的记忆。 突然间,遗失的那一段记忆鲜明地呈现在他面前。 在海下叛军基地中,唐雅背叛了他,将他引入了叛军设下的陷阱。当那些凭空冒出的叛军重重将他包围,而他身边最信任的唐雅却在他身后,亲手向他的肩膀中打入一只麻醉针。足以放倒一头大象的麻醉针。 “对不起。”他听到唐雅对他说。 伴随着那三个字,是他坚信了十年的世界倒塌的轰然巨响。 “你……”背叛我?后三个字他并没有能够问出来,因为麻药已经开始生效了。他用尽最大的意志和力气,在如群狼环饲的叛军包围中勉力支撑着,不愿意就这样昏过去。他不能接受,睁大了冰蓝色的眼睛,里面映出唐雅带着愧疚和不忍的悲伤面容。 为什么背叛我? 你不是这世上最安全的港湾吗? 你不是这世上唯一对我伸出了手的人吗? 你不是爱我的吗? 随着意识一点点下沉,一种属于本能的恐惧、愤怒、伤心,以及绝望,却在顷刻间聚合成了翻天怒海,在他的血液中沸腾燃烧。他的意识逐渐抽离,身体摇晃着跪在地上。那些虎视眈眈的叛军士兵一点一点接近他,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他的头颅。 而他最相信的、最敬慕的、最爱的人,则只是默默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用悲哀的黑色眼睛遥望着他。 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那些温柔的眼神、那些夜晚的耳鬓厮磨、那首美丽的曲子、那只伸出的手。 我是……那么相信你啊…… 当意识终于沉入黑暗深处,另一个他却觉醒了。冰蓝双眸骤然睁开,里面燃烧的却是毁灭的烈焰。 当强大到超出预计的恐怖生物能在基地深处如核弹一般爆炸,没有人可以幸免。水银周身燃烧在银白色的圣光、亦是死亡之光中,手指所指之处燃起熊熊烈火,叛军在其中惨叫燃烧。所有的攻击都没有办法伤害到海妖的身体分毫,像是被那道银光吸收殆尽了。鲜血却染红了海妖的面容,周围的人体在他的光芒中爆裂着,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整个叛军基地。 水银当时已经没有意识了,他只知道要杀、杀、杀,杀掉所有的人类,因为人类是危险的、是会威胁到生存的存在。 他感觉到有谁在接近,于是毫不犹豫地回头,那只修长美丽的、生着银蹼的右手穿透了一个人的身体。 那个人先是痛呼一声,然后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然后抬起头来再次望向他,呢喃道,“水银……” 抽离的意识在那一瞬突然又重新浮出深渊,水银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唐雅染血的脸。 那具曾经与他相拥而眠的年轻身体,已经被他的手穿透了。他的手心里,甚至还躺着他尚未完全停止跳动的心脏。 唐雅的眼睛大大张开着,定定望着他,然后倒了下去。 水银接住了那已经无法修补的身体,他的嘴巴张开,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无法理解现在发生的状况,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手怎么会穿透了自己主人的身体。 唐雅躺在他的怀里,嘴巴翕张几次,说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当时水银没有听清,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小逸…… 而后,那双深棕色的瞳仁便一点点放大了。 接下来战队的援军到了,诺兰将已经陷入空茫状态的他抱起来,将他带出了那已经在他的力量中摇摇欲坠即将坍塌的海下基地。 他不知道基地将唐雅的尸体回收,然后改造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泪珠从眼角逃逸,接二连三化作莹润的珍珠滚落在染满鲜血的土地上。水银抬起颤抖的双手,恍然间那手上又再次被鲜血涂满了。那样红,红到令人作呕。 “是我……”体内的力量似乎突然间都被抽走了,他向后踉跄一步,抬起头来,望向面前那个已经没有了人形的怪物。 是他亲手杀死了唐雅。是他害唐雅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他一直在找的凶手,就是他自己。 在水银的意志即将坍塌的瞬间,战局也跟着翻转。那红色的巨怪已经将整艘舰船缠住了。琉火一个人也无法挡住蜂拥而上的怪物大军,很多海妖尖叫着从船中逃出,瞬间就被袭身而上的怪物分食殆尽。 水银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继续战斗,要继续撑持下去。可是另一半的灵魂却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当那曾经名为唐雅的怪物大步冲向他,用巨大的钳子一把将他扫飞出去,他甚至没有办法进行防御。 在指挥部中,齐豫看着面前肆虐的杀戮之景,哈哈大笑起来。他望着显得有些颓然的姜延风,得意地说道,“看啊,这就是他们海妖所谓的神。不论多么强大的神,只要你能拿住他们的弱点,都是这么不堪一击。” 姜延风跪在玻璃窗前,死死盯着那仍然在一片血红色的海洋中奋战的金色身影,还有那似乎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像沙包一样被踢来踢去的银色海妖。 难道真的到末路了吗? 水银一次又一次被打飞出去,不论他多么努力,体内的能量像是突然枯竭了,半丝都使不出来。血腥味从唇角溢出,他的内脏似乎都要移位了,那尖锐的长刀在他胸前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红的血染红了飞散的银发。 唐雅下手没有任何留情,招招都想要他的命。 “唐雅……唐雅……”水银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怪物的眼神中只有一个信息——杀戮。 仿佛他不具备任何意义,仿佛他只是一块可以吃的肉。 唐雅早已被他杀死了,死在那黑暗的海下叛军基地中,死在他的手中。 好痛啊……心怎么可以这么痛? 怎样才可以停止?怎样才可以离开这样绝望的地狱? 或许……死掉会比较轻松一点? 当他的喉咙被那只巨大的蟹钳般的手紧紧钳住,当呼吸都被迫中断,当另一只长刀对准了他的心脏,当他对上唐雅空洞的眼睛。全身浴血的水银想到了死。 就在这时,伴着一声类似愤怒的兽类发出的怒吼,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锋利的武|士|刀劈向那只禁锢着他喉咙的钳臂。 唐逸双眼燃烧着疯狂,硬生生冲入水银混沌的意识中。 第103章 决战(3) 武|士|刀锋利的刃与怪物坚硬如铠甲般的手臂擦出四溅的火花,强大的冲击力沿着刀身冲上唐逸的手臂,撕搅着他的肌肉,骨骼仿若也被震裂了一般。唐逸痛叫一声,刀几乎脱手。 右臂大概是骨折了…… 怪物发出一声嚎叫,手臂血流如注,钳制着水银的钳子也松开了。水银跌落在地,大声咳嗽着,咳出了鲜红的血。白皙的喉咙上留着两道深深的血痕,就连颈侧的圆腮也被撕裂了。唐逸顾不上重伤的右臂,连忙一个翻身跪坐起来,用发抖的左手紧紧握着□□挡到水银面前,面对着那如山般高大恐怖的怪物。 可是他亦同样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唐逸眼中原本肆虐的狂暴忽然凝固,原本紧绷在血脉中的爆发力忽然消散于无形。 “哥哥……” 一瞬间的怔忡足以造成严重的后果。愤怒的怪物挥起另一只尖刀般的巨手。唐逸勉强用武|士|刀接住了那一击,可是锋利的红色肉甲扫出的庞然巨力将唐逸和水银都拍飞出去,武|士|刀也应声而断。身体沉重落地,被摔得七荤八素。唐逸挣扎着坐起来,企图用仅剩的可以移动的左手去抓住一个已经被杀的队员手里的激光枪。 他回过身想要对着那正大步走向他的恐怖怪物开枪,可是扣动扳机的手指却迟迟无法活动。 那是唐雅…… 他本已经失去了的唐雅…… 水银心心念念的唐雅…… 为了他放弃了一切,甚至是生命的哥哥…… 那样骄傲的、英俊的、全能的哥哥,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样……甚至比死去还要残忍。 “唐雅!”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唐雅!是我啊!” 可是唐雅已经听不见了,那只空洞的黑眼睛里只剩下本能般的杀戮欲望。他不记得唐雅是谁,不记得唐逸是谁,也不知道在不远处用颤抖的枪口指着他的人是曾经他心中最重要的存在。他只知道,这个生物伤了他,是一个需要被消灭的威胁。 当他用对于他的体形来说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落在了渺小的人类面前,如死神一般举起了沾满屠杀之血的右前肢。尖利的肉刺染满了血,从布满瘢痕的刀尖滴落下来。 来不及了。 在刀落下的瞬间,唐逸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利器刺穿肉体的声音那样冷酷而恐怖,炙热的液体溅在唐逸脸上,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降临。唐逸睁开眼睛,却看到了飞舞的银发如雪霰散了漫天。 红色和银色,最极致绚丽的融合,最凄艳华美的色彩。 唐逸的世界像是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和黑暗。他伸出骨折的右手,接住了水银被刺穿的身体。剧烈的疼痛将他淹没,说不清是因为手臂,还是因为心。 这是梦吧? 这不是噩梦里面才出现过的场景吗?不是每一次在最惊恐的尖叫后就可以醒来吗?为什么怀里的触感这么真实?为什么痛得这么真实? 唐逸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向着那怪物扣动了扳机。那不是唐雅,不是他的哥哥。唐雅早就死了,他不是这个没有灵魂的怪物! 可是原本炙热的激光束打在怪物那虬结的肉块上,却像是撞上了一堵厚重的城墙,无法穿透那自然而生的坚硬铠甲。唐逸怒吼着,猛烈地射击着,却都是徒劳。直到水银忽然咳出一口血,伸出轻颤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他染血的面颊。 唐逸的心扉震颤着,垂下被绝望浸染的眼瞳。水银正带着几分痴然望着他,嘴唇翕张,却因为喉咙受损说不出话来。他胸前的血洞仍然在汩汩流淌着艳丽的血色,在他的银发上洒落点点朱砂。 唐雅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兴奋而嗜血的低吼。唐逸有些怔然地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眼中燃烧的情绪一点点寂灭了。他松开手,另已经没有弹药的激光枪落在地上,将水银紧紧搂在怀里,迎面对上了唐雅那只空洞的眼睛。 “哥哥……”唐逸呢喃着,扬起面容,睁大着一双空灵的金银妖瞳,迎接即将到来的毁灭。 或许死在一起也是不错的结局。 怪物举起了右肢锋利的尖刀,只要再一下下,这两个碍事的生物就会灰飞烟灭了。脑浆、肉块和鲜血迸溅那充满张力的红色一直是它最喜欢的色彩。 可是它却定在原地,迟迟没有将右肢落下去。 唐逸的双眼与他的眼睛对望着,在那一瞬间,在空洞的深渊之中,似乎有一道灵光一闪而逝,快到唐逸几乎要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植入在怪物头脑中的支配系统中传来齐豫接连发出的命令:消灭唐逸活捉水银。这些命令被转译成怪物自己的思想和冲动,催促、逼迫着他马上用那尖刀般的右肢劈下去,将眼前人的血肉撕裂开,让那甜美的血腥气味弥散。 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怪物忽地吼叫一声,像是正承受着什么无形的痛苦。 唐逸心中一顿,或许……唐雅的灵魂并未完全死去? “哥哥!”他大声喊叫着,泪水从眼角汩汩滚落,“我是小逸啊哥哥!” 他小时候很少叫唐雅哥哥,总说双胞胎根本不分大小,他还记得小时候唐雅总是对这一点耿耿于怀。所以唐雅才会和他打赌,如果写出了歌,唐逸就要认他当老大,要叫他哥哥。 所以现在唐逸一遍又一遍喊出那两个他曾经那么吝啬给予的字眼。 齐豫不断输入的命令和唐逸一次次的呼唤在唐雅混沌空茫的头脑里掀起一场风暴。它头疼欲裂,巨硕的身躯颤抖着,仰天发出一声骇人长啸。 唐逸抱紧了水银,在这极尽伤痛的嘶吼中难以抑制地颤抖。水银几次凝聚力气尝试调动体内因为冲击和重伤混乱的能量,尝试推开他,嘴里做出“快走”的口型。可是唐逸只是不由分说用左手紧紧抱住他,用身体遮挡着他。 另外一边,章鱼海怪逐渐不敌红色巨怪,腕臂被硬生生绞下,掉落下来时砸坏了舰船的右侧翼。琉火和青靛带领着一些尚且能够战斗的海妖仍然在与那无数逼近的怪物战斗着,阻止那些怪物进入舰船之中。鹤田带领着剩余的海妖保护着小海妖们登上舰船。罗唯紫息等人注意到了唐逸和水银危急的状况,正拼尽全力想要过来救援,可是却被那些巨大的蜘蛛一样的怪物重重环绕无法突围。就在他用尽全力拼杀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冲来的那个全身喷溅着酸液的人形怪物,紫息重重将他扑倒,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可以瞬间烧烂皮肉的腐蚀液体。海妖的惨叫被其他的战士发出的叫声淹没。罗唯反手几枪击毙了那个怪物,脑中空白,紧紧抱着紫息痛得抽搐的身体。 “紫息!!!!!!!” 舰船里无法战斗的年幼伤残海妖们则睁大一双双不同颜色的眼睛,在孩童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惊恐地看着屏幕上他们的领袖全身浴血,与那可怕的两米多高的巨人面前只隔着唐逸脆弱的人类之躯。绝望的情绪浓稠密集,令人逐渐窒息。 水银在开战前就对所有追随他的海妖命令过,一旦众海妖登船完毕,不论他有没有在船上,都要马上起飞。可是如果没有了水银,即便已经受到毁损的舰船可以升空,即便真的成功突围,回归大海,海妖也像是失去了引导者的盲人。这泛着腥味的大海,是否真的还是他们曾经深蓝色的家园,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要如何在没有人类的肮脏环境里活下去、如何在反绑定试剂用完之后拒绝人类的控制、如何躲避人类的赶尽杀绝、如何在黑暗中建立新的生活? 那声令人汗毛直竖的长吼过后,怪物似乎力竭一般垂下头颅,黑色的毛发挡住了哪只人类的眼睛。 但是一声有些扭曲的、含糊的、但依稀可辨的呢喃却从怪物的身体中传了出来。 “小逸……” 唐逸身躯剧震,透过湿润的双眸,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熟悉的目光。唐雅的眼睛穿越生与死的距离,穿越黑暗无尽的深渊,胶着在他的面容之上。 在意识到唐雅失去控制的瞬间,齐豫便对其余所有的怪物下了另一道命令:攻击唐雅、唐逸和水银三人。继而他下令安全部所有士兵开始撤退,打开通讯器,对总部发出一道讯息:水银活捉失败,请求立刻进行“消毒”。 姜延风在听到他的命令之后,面若死灰。他猛烈地挣扎着,双眼发红,状若疯狂地大喊着“齐豫!你这混蛋!!”齐豫随意挥挥手,示意士兵在他的肚子上、脸上甚至那条残疾的腿上一通狠揍,揍到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为止,而后将他铐在指挥椅的扶手上。齐豫快步走向指挥塔顶层,那里有一艘迷你机在等他,十五分钟后,这座海妖战队将会被夷为平地。 所有士兵跟着齐豫鱼贯而出后,姜延风眼睛死死瞪着广播系统的话筒,猛力拉扯着手铐,拉扯到手腕已经鲜血淋漓。他目眦欲裂,忽然看到在他的脚可以够到的地方,躺着一大块玻璃碎片。 他躺下身体,一点点用脚将那碎片勾了过来。 这玻璃无法切断加固合金的手铐亦或是椅子扶手,但是它可以切开血肉。他用颤抖的左手捏着那块玻璃,心一横,闭上眼睛,向着被锁住的右手切割下去。 玻璃的边缘参差不齐并且不够锋利,手腕的筋肉太厚骨头也太硬,需要像拉锯那样一点一点锯开。姜延风的惨叫响彻了整座指挥大楼,如果有人能听见的话,恐怕会从五脏六腑中发出一阵寒战。 此时在战场中,原本围攻舰船的怪物们忽然有很多都转了身,向着水银和唐逸的方向聚拢过去。小海妖们几乎已经登船完毕,负责防御的海妖们也一点点回撤。青靛下令启动升空系统随时准备逃离。 血流如注,姜延风丢掉手里血淋淋的碎片,也顾不上看自己躺在地上了无生机的断肢。他踉跄着扑到操作台上,打开了广播系统。 战火纷飞的战队上空忽然再次响起姜延风有些不稳的声音。 “琉火!快走!十分钟后他们要消毒这里!” 姜延风的话直刺琉火心窝深处,令他呼吸一窒。 十分钟了,他们只剩这么多时间了。 水银还在外面,可是如果现在不走的话,整艘船里的海妖都要给陪葬。 可是如果走的话……水银怎么办?姜延风怎么办? 琉火听得出姜延风声音里的异常。姜延风一向很能隐忍,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也从来没有哭叫过。但是现在……那分明是在忍受着极度痛苦时才会出现的颤抖。 他到底是怎么找到机会对他发出警告的? 正在此时罗唯带着后背鲜血淋漓的紫息也冲进舰船,刚刚将紫息放在那些正在施展治愈术治疗伤员的海妖和人类医官中间,便拉住鹤田急促地说,“唐大哥和水银被围住了!”鹤田端起枪转身就要下船,却被琉火一把拉住了。 “来不及了,谁也不准下船,马上升空!” “可是水银还在外面!”这一次是青靛发声。蓝发海妖疾声道,“你们先升空,我去救水银!” “不。”琉火斩钉截铁道,“你们谁也不许下去。青靛,海妖们需要你带着他们到海里去!” “可……” “我下去,你们马上升空!”琉火不由分说,一把夺过鹤田手里的武器,抓上几颗弹丸炸弹,冲向舰船的出口。 当铺天盖地的红儿怪物忽然向着唐逸和水银涌来,面前的巨人再次挥起他锋利的钳臂和长刀,只不过这一次他杀戮的对象是那些红色的怪物。它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保护身后那个叫他哥哥的人。 唐逸听到了姜延风的话,却并没有感觉到太过害怕。他抽出身上唯一的武器——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疯狂地砍杀着一切试图接近水银的怪物。红色的液体漫天飞溅,染红了他的脸,令他整个人如同浴血的修罗,浑身散发着蒸腾的杀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厮杀过了,让暴怒占据理智、拼尽一切地挥舞唯一能够使用的左手。他疲惫不堪,神经已经麻木了,最后能否活下来已经不再重要。他只想要多支持一刻。和哥哥、和水银一起再多活一刻。 琉火的声音突如其来加入战团,金发的海妖周身仿若燃烧着烈烈火焰一路杀向他们。他一边向着怪物们开枪,一边利用声波进行大规模攻击。可是那些怪物太多了,根本杀不完,他简直是寸步难行。 直到他的视线落到不远处和红色巨怪缠在一起的海怪身上。琉火心下有了主意,调转目标,向着红色巨怪的方向冲过去。 舰船发出阵阵轰鸣,喷出蓝色的火焰,正尝试起飞。可是那些血红的蛛网紧紧包裹着船身,另舰船左右摇摆,岌岌可危,仿若被蜘蛛编入网中的飞蛾挣扎着。 忽然间一道壮阔非常的生物能以水银为中心爆炸开来。飓风中心的银发海妖终于聚合起来他残破的体内所有能够找到的力量,从淌血的喉咙中迸发。狂猛的气流如向着四面八方横扫的利剑,所过之处怪物们纷纷如潮水般飞起来又重重落地,而那些血红的蛛网也应声而断。舰船挣开了最后几丝粘连,终于成功升空。 唐逸看到舰船起飞,有了片刻的怔忡。他转过头,便看到力竭的水银似乎失去意识一般躺倒在地上,周身的光芒越来越暗淡。 第104章 决战(4) 水银看来已经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可是……他不应该死啊。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他的子民在等待着他。 唐逸反手挥出匕首,一刀扎进一只小可爱的头颅。然后他回身,一把背起了水银。 “哥哥!我们得往海边撤!去海里隐蔽!” 唐雅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固执地斩杀着一切试图接近唐逸的怪物。那些带有腐蚀性的酸液落在唐雅高大扭曲的的身体上蒸腾出阵阵烟雾,它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唐逸背着水银向海边跑着,可是海岸看起来那么遥远,在他们前方涌现的怪物源源不绝,时间却只剩下五分钟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人的炸响。 唐逸和唐雅在怪物的洪潮中挣扎的时候,金发海妖正以极为敏捷的速度跳到章鱼海怪身上,借助着那些长长的腕臂一路攀升,小心翼翼地避开红色巨怪那喷射着毒液的触手。当他站到了海怪正不断发出痛苦□□的头顶时,终于看到了红色巨怪的主体——一团仿佛由很多尸体粘连而成的肉。 他找准机会,将所有的弹丸炸弹接连掷向红色巨怪的主体。 他成功了。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红色巨怪像巨大的水球那样爆炸了。带有腐蚀性的血液漫天飞舞,好在章鱼海怪用腕臂遮挡住了大部分血液,琉火被爆炸的气流冲击着,整个身体飞了出去。 摆脱了红色巨怪触手禁锢的海怪此刻已经是千疮百孔浑身都是烧伤,两条腕臂甚至都断掉了,但仍然可以行动。 唐逸背着水银冲向海怪的方向,而海怪似乎也能感应到水银的所在,挥动剩余的腕臂想着他们的方向爬来。在唐雅的掩护下,唐逸蹲下身,将水银放在那巨大的海怪面前。 唐逸不知道水银是如何与海怪交流的,他能做的只是一遍遍用人类的语言对海怪说着,“带他走,带他回海里去!” 海怪的一只眼睛是瞎的,说起来还是他上一次在深海中炸瞎的。唐逸心里十分害怕,不知道这海怪会不会记仇不帮他。周围的怪物越来越多,唐雅与一只巨大的蜘蛛形怪物缠斗着,发出阵阵吼声。唐逸不知道如果海怪听不懂他的话或者故意不帮忙,他该怎么办。 然而海怪缓缓眨了一下另一只有些浑浊的眼睛,伸出一只腕臂,卷起了地上的水银。那一瞬,唐逸悬在胸中的一口气,总算舒了出来。 接下来只要带着唐雅一起扒在海怪身上,就可以暂时躲入海里。说不定可以逃过一劫。 在海怪开始踩着无数怪物向着大海快速移动的霎那,水银的意识似乎稍稍回复。透过低垂的银发,他缓缓张开眼睛。 可就在张开眼睛的霎那,水银看到唐逸回身去帮唐雅斩杀那只巨型蜘蛛的时候,另一只怪物的利爪骤然袭上唐逸的后背。人类发出一声惨呼,一大片皮肉都被撕扯了下来。 唐雅见状忽然发出一声恐怖的嚎叫,发疯了一样将眼前的怪物撕成两半。而水银却只能伸出染血的手,用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说着,“停下来……停下……唐逸……” 可是海怪不理会他,只是带着他迅速冲向大海。在天幕中有一道不祥的迅速接近的光点,消毒打击已经到来。 在总指挥部中,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姜延风无力地靠在操作台边。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睁大疲惫的双眼,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当年刚刚加入海妖战队的时候少年意气,英姿勃发,哪里会想到如今的结局? 是否如果从未遇见琉火,他便不会有这么辛苦的二十年? 可是后悔吗? 他不知道。 忽然间,指挥部的门再次开了,走进来的金发海妖步履蹒跚,满身污渍,却依然绝美如骄阳般耀眼。 姜延风屏住了呼吸。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问道。 金发海妖看到那总是一副骄傲的、坚强的军人如今卸去了一身的伪装,却原来鬓角已经染上霜色,脸颊深陷,眼尾出现了淡淡的细纹,看上去分外沧桑疲惫,就像是这已经千疮百孔的星球一般不堪重负。 那躺在地上的断手,深深刺痛他的瞳孔。 琉火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面上露出了一道轻松的笑容,“本来是想来救你的,不过好像来不及了。” 姜延风低笑一声,笑声还是那样低沉。琉火其实很喜欢听他笑,可是近几年,他笑得越来越少了。 “藏枫呢?”姜延风问。 “他在船上,现在很安全。” “你不应该回来。”姜延风向后仰了仰脑袋,轻轻闭上眼睛,“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你弄出去。” 琉火转过头去,望着男人轮廓鲜明的侧面。总是显得有些凉薄的金色双瞳中,第一次显露出几许温柔。片刻后,他忽然俯下身去,轻轻吻住姜延风的唇。 姜延风脑中翁然一声,忘记了呼吸。 这是一个他等了二十年的吻。 一个他原本以为再也不可能得到的吻。 他们并不是没有接吻过,但那都是为了表演给别人看的。琉火从未像这样,认认真真地、缱绻万千地吻过他。 姜延风知道,这大概只是琉火对他表达的谢意。或许琉火早就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即使他从未说明过。 可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满足了。 琉火伸出手臂,环住了姜延风早已不复当年强壮的身体,竟觉得是那般消瘦。他用力抱紧怀里的男人,感觉到肩膀上一阵湿热。 “不要怕,我不会丢下你。”琉火在他耳边说着。熟悉的话语,一如当初在地下研究所里,姜延风对他说过的话。像是一句安慰,却更像一句誓言。 狼藉一片的指挥大厅里,两个人就这样紧紧相拥在一起,静静等待着终结的到来。 而另一边,唐逸在剧痛中跌倒在地上,听到唐雅发出的悲痛欲绝的哀嚎。他看到了天际的闪光,便知道他没有办法跟水银一起走了。 他微微侧过头,便看到海怪腕臂中卷着的银色人影正迅速远离他,水银仿佛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他。 和水银第一次见面的记忆又鲜明地冲入他的脑海里。月下寂寥的沧海中,那翻起银浪的华美鱼尾,那仿若星光染就的美丽银发,那仿佛能够将灵魂融化的动人歌声。 然后,他和水银在任务中并肩作战,被识破、被误解、相互保护相互依赖。他想起水银说过愿意爱他,说过他是他重要的人。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相识相知却不能相守。但就算是最痛苦的回忆,现在想起来却不觉得像当时那样难过,反而有着淡淡的温存。 好在水银没有和他绑定,毕竟他只能陪他走到这儿了。他只是希望,在未来水银漫长的生命里,不会忘记他陪他走过的这一段短短的时光。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过得算不算好,但他想,应该也不算坏吧? 唐雅那粗糙的、散发着腥臭味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整个人都覆盖在自己的身躯下。他看到那只属于唐雅的眼睛里流下了一滴眼泪。 “小逸……”扭曲的声调,听在唐逸耳朵里,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颗挂满苹果的枯树下。 他搬着小板凳坐在下面,而唐雅则站在他面前,捧着苹果,低头对他笑着。笑容俊美骄傲,令人目眩。 他弯起眼睛,也笑了起来。 “哥哥,谢谢你……” 而后,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一片白茫茫的闪光,迅速吞噬了整片陆地。 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水银的双眼被那比骄阳还要灼目的光芒刺痛。唐逸和唐雅的身影被那死亡之光吞噬。在爆炸的冲击波击中他们钱,海怪带着他迅速沉入大海深处。 然而炙热的冲击波还是随着海潮追上了他们。 水银听不到海怪发出的痛苦吼叫,也感觉不到撕扯烧灼着身体的滚烫水浪。他只知道,唐逸没有了。 那个总是笑得痞里痞气、喜欢逞强逞英雄、喜欢抽烟揍人吃面条的唐逸没有了。 那个做完听觉手术后在他怀里害怕得像个孩子的唐逸没有了。 那个伤了眼睛毁了容还在笑得没心没肺的唐逸没有了。 那个不论哪里都愿意跟他一起去的唐逸没有了。 那个倔强地说着“我不后悔喜欢你”的唐逸没有了。 一道灵魂有多少伤痛可以背负?有多少人可以失去?在得知是自己亲手杀死了唐雅之后,唐逸的死终于彻底将水银的精神击垮。 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在悲伤的利剑终于将灵魂撕裂的时刻,无数尚未觉醒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喷涌而出,占领了水银即将崩溃的身体。 人类不曾知道,在海妖遗失的文明中曾有记载:神识觉醒,总是要踏过最深沉的绝望和痛苦的深渊,才可以打破轮回的束缚,得到神的力量。 于是,在燃烧的烈焰中,一道无法用世上任何语言形容的歌声撕破怒海,化作一道闪光直冲九霄,层云激荡着被贯穿,露出蒙尘百年的天幕寰宇。无际的海洋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似歌似泣,迎接着故主的回归。毁天灭地的巨浪,浩浩荡荡涌向贫瘠污秽的大地,吞噬着一切罪恶和仇恨。 第三基地东部中华洋沿岸,以海妖战队原址为中心,大片的陆地沉没在有记载以来最恐怖的海啸之中,就连驻扎在燕都附近的安全部军队也于顷刻间被吞噬殆尽。那天从海中传出的歌声即使是在大陆的另一边也隐约可闻。 于是人们知道,消失了三百年的海妖之神重新现世,海妖纪元从此开始。 第105章 海妖纪元(1) 马里纳亚海沟北部,在人类鲜少涉足的深渊之底,埋葬着许许多多巨大的石碑。石碑上用古老的文字记叙着一个遗失了数百年的古老文明。 海妖一族原本的名字并非海妖,而是鲛人。在人类的历史记载开始之前,他们就已经存在了。漫长的岁月里,当天空中的羽民逐渐绝迹,当人类成为了这个星球的主人,开始书写自己漫长的历史,鲛人逐渐切断了与陆地的联系,隐居在大洋深处。只在很偶尔的情况下被人类看到。 不同于人类逐渐摒弃了宗教信仰,鲛人始终认为神明和轮回是真实存在的。鲛人相信世界是被大荒神创造。在创世完成后,大荒神留下了十二神识,在世界有危难时降世拯救世人。不过这十二个神识早在人类记载的历史开始前就已经完成了各自的天命,消失在轮回之中了。 鲛人的主神乃是海神应龙。这位神明不仅仅存在于传说中,而是真真切切以鲛人的身份生活在他的子民之间,协助历任海王守护海中的万物。他有着不断转生的能力,在他每一世临终前会给鲛人的宗教领袖大侍僧留下自己未来转世的时间地点和特征,而大侍僧则会一直保存着这神圣的信息,直到预言中的时间到来,迎回新一世的应龙。这传统延续了数千年,直到五百年前,应龙将所有鲛人侍僧召集起来,告诉他们: 大荒(地球)的寿数所剩无几,许多物种都在大规模灭绝,海洋的生存环境也在每况愈下。海水越来越暖,有毒物含量越来越高,鱼群和植物大面积死亡,大规模的疫病数次在鲛人各大主城中蔓延,生育率也逐年降低,甚至一年中只有寥寥几只幼年鲛人出世。种种征兆,预示着大荒秩序已经被打乱了。在轮回中转世的魂灵找不到可以投胎的肉体,在轮回盘中越聚越多,另秩序逐渐崩塌,而神界与大荒的通路也即将彻底关闭。在未来一千年内,这个星球就会变成一片荒泽焦土。 他作为唯一留在大荒的神明对于即将到来的末日无能为力,能解救世间的唯有大荒神神识。但是由于神识已经散佚在轮回中,无法轻易找到,唯一的办法,是他离开大荒,回到无上神界,召唤神识降世。只是他这一去,很有可能就无法再回来了,直到秩序重新建立,神界与大荒的通路打开。 海神应龙在交代完这一番话后,便双目闭合,入了涅槃。鲛人们在没有神明的黑暗世纪中踽踽独行一百年,终于等到了应龙所说的神识——宸渊降世。 然而神识的降生并未能够马上扭转逐渐没落的鲛人命运。人类将污水、核废料、石油、重金属等等一切毒物排入海中,海藻和鱼类大面积灭绝,新的疫病一次又一次肆虐在锐减的鲛人之间。同时由于陆地上的自愿日趋匮乏,人类开始开发海下资源,鲛人们时刻面临着被发现的危险。 当无数的母亲或父亲抱着自己全身溃烂的孩子放声痛哭,继而选择放弃生命;当成千上万的鲛人为了不被人类发现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海域四处流浪;当因为捕食不到鱼类也无法种植海藻而陷入饥荒,鲛人之中开始出现了憎恨人类的极端分子。他们会在人类的船只附近制造风暴、将跌落海中的人类拉入深海中溺亡、利用声波干扰船只的雷达另它们触礁。 宸渊明令禁止私自攻击人类的行为,因为他知道,这样下去鲛人的所在一定会暴露。但是极端分子的数量越来越多,民间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动摇了大荒神的信仰。鲛人们开始怀疑了,怀疑那个不过一百岁的年轻鲛人是否真的是海神祈求来的救世主,怀疑是否神明们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世界。他们高喊着要为了死去的族人、为了死去的海洋,为了死去的大荒复仇。他们相信,只有毁灭人类,才能够真正拯救这日渐崩溃的世界。 仇恨的情绪在仅存的鲛人城市间蔓延,被浓重的寂静笼罩的海国陷在山雨欲来的不安之中。终于,反叛的鲛人组成了军队,袭击了纽约和东京,他们自称代表所有鲛人,是宸渊的部下。 人类不会知道鲛人内部的斗争,人类只会认为,这是整个海妖族在向人类宣战。在那些仇恨人类的鲛人将人类的注意力引入深海后,宸渊被迫向人类宣战。 当人类向鲛人发出和谈请求后,宸渊一度考虑此提议。但是当时鲛人首战告捷,仇视人类的呼声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更可怕的是,鲛人们从人类俘虏口中得知,人类正在秘密研发对付鲛人的武器。 纵观整个人类的历史,不论理由是什么,战争从未间断过。这是一个勤奋努力、但也残忍短视的种族,宸渊知道人类的和平承诺从来都只是一纸空谈。在这个失去信仰的年代,只要是利益驱使,没有什么事人是做不出来的。如今鲛人的存在已经暴露,盲目相信人类的承诺,只会将仅剩的族人送向灭亡。 终于,他决定拒绝和谈。 那个时候的宸渊还没有得到大荒神的大部分记忆,体内的神力也还没有完全觉醒。所以他忘记了作为神识的他,要保护的不仅仅是鲛人而已。而他和鲛人一族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一如人类历史的记载。宸渊被俘,鲛人战败,几乎被灭绝。仅存的鲛人被奴役三百年,鲛人文明几乎毁灭殆尽,甚至就连“鲛人”这个名字也被抹杀了,只剩下那些残碑上的只言片语。 三百年后,一小拨逃离了人类奴役的海妖在马里亚纳海沟深处重新建立了一处隐蔽的聚居地。他们控制着深渊中的生物为他们护卫,采集海底的礁石铸成屋宇,在已经被毁灭的归墟之城中寻找所有发光的夜明珠和能够使用的工具,一点一点建立了自己的家园。 期间第三基地曾经几次三番在整个海域里搜寻海妖们的踪迹,但是茫茫沧海,海妖们的声波场可以另潜艇依赖的声呐系统失灵,根本无处觅得踪影。时间久了,再加上陆地上基地之间的战争正如火如荼,搜寻也就渐渐搁置下来。 一晃眼,八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八年之间,陆地上的格局产生了新的变化。第三基地被第一基地和第二基地瓜分,第四基地成为了第一基地的附属,第五基地虽然也在名义上投靠了第一基地,但由于资源并不丰富,并且人口较少,很少参与到资源的争夺之中。与此同时另外一支日渐羽翼丰满的力量便是原来的叛军,现在的自由同盟。第一基地、第二基地和自由同盟渐成三足鼎立之势,但第一基地仍然是地球上最强大的力量。 如今的基地系统中等级更加森严,监控也无孔不入。人们不再敢谈论安全部颁布的法令,不再敢随便提起利剑和智者的名字。每天都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人们也学会了不再惊讶,神色如常地继续着一日一日的生活。 而陆地上的海妖们则开始遭到更为严酷的迫害。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第一基地强迫第四基地取缔海妖战队。一些海妖在得到风声后逃亡了,但大部分都被秘密消灭。第一基地和第二基地虽然没有完全取缔海妖战队,但是在每一只海妖身上都安装了自爆系统。一旦海妖有任何绑定失败的迹象,他们的主人可以马上采取极端措施。 不过,在这八年中,还有另外一个悄然成型的地下组织。这个组织的人神出鬼没,隐匿在各大基地之中,不参与任何资源的争夺,大部分时间都表现得非常无害。但是每当有海妖从战队中逃亡出来时,他们会接应并帮助那些海妖离开第一或者第二基地。人们私下里叫他们“救难者”。 救难者最初帮助的仅仅是海妖,但是后来,就连因为忠诚值低而被迫害的人类也开始寻求他们的庇护。这些从基地叛逃的人员常常被转移到第四或第五基地,被安排全新的工作,甚至用整容手术给对方转换容貌,开始新的生活。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救难者默默地生活在自己身边,他们绝对不会对外人提起自己的身份,每当有被怀疑的可能,其他的救难者会马上帮助被怀疑的成员转移。很多被救难者帮助过的人后来也成为了组织中的一员,这股力量就这样一点点成长起来。 很多成功逃入大海,找到了海妖聚居地的海妖们将救难者的存在传播开来。一直传到海妖们的首领——水银耳中。 刚刚被解除绑定的年轻褐发鲛人被青靛引领着,游过悠长的石头走廊。嵌在洞顶上的夜明珠洒下清冷幽曳的流光。 褐发鲛人十分紧张,手紧紧拉着自己飘起的衣角。海妖们如今的服饰已经有了很大改变,他们从归墟之城的废墟中找到了制作鲛绡的方法,经过反复的研究改良,终于利用海里的藻类纤维成功制造出了第一件鲛绡衣服。而后技术愈发成熟,现在大部分的海妖穿得都是那种轻薄飘逸、沾水不湿的衣服。 青靛停在两扇简易的石门前,将门缓缓推开。门后水光潋滟,洞府清幽,几只小巧玲珑的水母如同气泡一般缓缓升腾。岩洞内的摆设简单到出乎意料,除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和一些百无聊赖到处穿行的游鱼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转过外间的岩洞,一间稍稍小些的溶洞内,红色珊瑚礁雕琢而成的书桌后,坐着一道银色的身影。 褐发海妖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那就是水银,海妖之王,可以呼风唤雨、驱策整片大海的神之转世。他的故事早就在每一个基地的海妖之间传开了。 青靛并没有像那年轻的海妖想象中那样向着水银下跪,只是单单颔首表示敬意,“这位就是琦木,最近在救难者的帮助下逃出的海妖。” 正看着手里的防水平板电脑的水银抬起头来,俊美的面容上,一双泛着银色星光的冰蓝视线落在惴惴不安的褐发海妖身上。那是一种平稳深广的目光,就像这片古老深渊中的海水一样,绵绵不绝包裹过来。褐发海妖心中的焦躁忽然就宁息了。 只是,那深广之中,却也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空茫。就好像缺失了什么一样。 水银点了点头,用“青靛,你先出去吧。” “是。” 青靛退出后,水银缓缓站起身来。他身形很高,及膝长的银发在他身后迤逦开来,如银河悬落。银白色的阔袖也随着水流的搅动翻舞,端严尊贵的气度另面前的褐发海妖不由得心生敬慕。 “在这里住的习惯么?”水银用那种不疾不徐的声音问道。 琦木连忙回答,“很……很习惯。” “有没有想念你的主人?” “没有……”琦木抿了抿嘴唇,“我已经喝过反绑定试剂了。” 水银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一般会愿意喝下反绑定试剂的海妖不是因为主人已死,便是因为主人对他们并不好。 他指了指桌子附近的一张珊瑚椅子,“坐吧。” 琦木像听到一句命令一样马上执行,规规矩矩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水银缓缓从书桌后踱步出来,随手从附近的一只陶瓷碗中抓出一把鱼食,撒在空中。在附近的几只彩色的小鱼马上蜂拥而至。 “你说,你见过救难者的首领?”水银忽然开口发问。 琦木忙回答道,“不算是真的见到面,但是有远远看到。当时我被转移到第五基地,我的救难者要去向他汇报第二基地的救援状况,所以就把我带去了。” “你对那个首领知道多少?” 琦木想了想,“他住在一座很偏僻但是很大的庄园里,似乎挺有钱的。他的花园里种了好多苹果树。当时他好像正在给树修剪,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我的救难者说他是少数几个见过首领的人,大部分情况下首领不允许别的成员直接与他联络。” 一只蓝色的小鱼在水银修长的指间游弋着,银发海妖又问道,“是你的避难者告诉你在哪里找到我们的?” “不。我记得当时救难者拿出一种特别原始的手机,打通以后递给我,我就听到一个声音告诉我说来马里亚纳海沟附近找你们,并且叮嘱我不要告诉其他人类,就算是我的救难者也不能说。” 水银转过身来面对着琦木,目光如炬,“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帮海妖?” “我问过。我的救难者说,最开始的救难者好像是一些已经逃进大海的海妖的前主人。他们看不惯基地对海妖的压迫才出手帮忙的。” 水银思索着,用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颚。半晌,他忽然放出次声波,“孔雀,现在来见我。”而后,他又看向琦木,微微点了下头,“辛苦你了。你可以走了。” 琦木惴惴不安地离开水银的洞府时,与另外一名有着华丽的孔雀蓝色长发的海妖擦肩而过。他吓了一跳,那不是所有海妖见了都要抖三抖的孔雀嘛…… 孔雀进门后,象征性地冲水银颔了下首,“你找我?” 水银也不客气,劈头就问,“近几年,你有没有与鹤田匠真见面?” 孔雀怔愣片刻,熟悉的名字令他心中一阵紧缩,“我上一次见他已经是五年前了。” 五年前,那时候避难者组织恐怕才刚刚开始出现。 “之后呢?” “之后你还用问?每天那么多的问题要解决,连吃饭的功夫豆没有,别说去跟他约会了。”孔雀长叹一声,“我只盼着他不要移情别恋才好。” “你有办法联系到他?” “……你想干嘛?” “避难者的数量越来越多,越多人类知道我们的位置,暴露的可能性就越高。我需要知道,避难者的首领到底是什么底细。现在归墟城也基本步上正轨,该是查一查这件事的时候了。” 作为辅佐水银多年的老战友,孔雀马上就听出来他话中的意思,“你不会是想亲自去吧。” 水银毫无犹豫地点了下头。 “你疯了?这种事让蓝隍或者青靛去做不就好了?!万一人类知道你在陆地上,你就别想再回来了!” 水银知道孔雀说的有道理,但是……他越是听着那些从陆地上来的鲛人形容避难者还有他们那神秘的首领,他心中某处就在莫名躁动。 就好像,催促着他去做些什么一样。 “我有分寸。” “我怎么听不出来你有半点分寸?” “孔雀。”水银的声音冷凝起来,充满深沉的压迫感,“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孔雀无言地瞪了他半天,半晌,投降一般举起双手,“好好好,你要去就去吧,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没打算一个人去。”水银嘴角微提,露出了几分罕见的狡黠,“你会跟我一起去。” 第106章 希望永生(2) 孔雀上一次浮出海面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从陆地逃亡到归墟城的海妖越来越多,如何安置幼童、如何安置已经上了年纪的海妖和生病的海妖,如何得到一些必要的医疗设备,无数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令他根本无暇□□。 鹤田匠真上一次见面时仍然在躲避基地的追杀,和林茂臣还有另外几个从前的战队队员隐居在第四基地边境。他曾经与之约定,等到海妖们在新归墟城中的生活稳定下来之后,他会来陆地上找他。鹤田虽然冷冷地说他像个肉麻的中二少年,但是那天晚上在床榻间的表现可真是……让他时隔五年想起来还是有种热血沸腾的冲动。 相比起他来,蓝隍溜上陆地去看他家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真.中二少年林茂臣的次数要稍微多一些,但是由于近几年风声紧,也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了。紫息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一番,总算被救了回来。罗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艘废弃的深水潜艇,修葺一番后就架着那似乎随时会散架的东西跑到海沟里来看过紫息几次。 时隔多年,他们相聚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说起当年在战队中的时光。但是每当说到唐逸,说到总队长,说到琉火,说到唐雅,总是会陷入一段短短的沉寂。 然后他们会想到水银。 海啸发生后,青靛带着几名海妖救起了奄奄一息的银发海妖。之后有三个月的时间,水银昏迷不醒,众海妖一度以为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然后,在一个寂静的清晨,水银睁开了双眼。 死而复生的水银不曾提起过唐逸和唐雅的名字。准确地说,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他唯一问过的关于那天的话,是在他清醒当天青靛来看望他的时候。在青靛打算离开时,他忽然拉住青靛的手臂,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有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 青靛喉结滑动,只是摇了摇头。整个海妖战队方圆百里的陆地都被海浪吞噬了,在那之前核弹的强大能量也已经摧毁了一切。 水银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改变,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一样。自从他醒过来,青靛就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里,像是有什么永久地寂灭了,只留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外壳。 但是水银痊愈得很快,马上便担起了宸渊留下的沉重负担,引领着海妖们往深渊中去探索,建立了新的归墟城。他甚至没有给自己沉浸在伤痛中的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短短几小时的睡眠时间,他都在不停地忙碌着,用自己的力量治愈了众多病重的海妖,指导着有能力的青壮年海妖们建造起房屋楼台,开垦海下田垄、编织长网捕鱼,安排轮值的护卫队全天候监测着归墟城附近的异动。 没有人敢和水银提起唐逸或者唐雅,而水银也不再说起往事,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一次次低吼着从噩梦中惊醒。他的身躯日渐消瘦,但挺拔坚强如昔。只在不经意的垂眸间泄露出浓浓的疲惫。 守夜的海妖常常在子夜时分看到水银悄悄离开归墟城,往海面上浮去。暗淡的暮色中,银发海妖漂浮在激荡的浪潮中,遥遥望着东面第三基地海妖战队原址的方向。这一看就是一整夜,直到天边微微发白。 最常与水银见面的青靛隐约知道,在他面前的海妖之主其实只是一具为了责任而勉强撑持的躯壳。银发海妖灵魂中的光明已经寂灭了。那显在冷风中得略微单薄的肩膀在熹微的暮色中显得愈发孤独寂寥,隔着一层无形的距离,没有任何人可以打破。 此番他们悄然上岸,意见最大的恐怕就是青靛了。可是水银要做的事没有人能拦住。他能做的,只是听水银安排好他离开期间的一件件事项,然后目送着两只海妖骑座在海豚的背上驶向茫茫苍冥。 登上久违的陆地,两只海妖很快便见到了坐在一块礁石上等待他们的鹤田。八年过去了,鹤田显得更加沧桑成熟,眼角出现了细纹,身上不再穿军装,而是穿了一件普通的的衬衫和长裤,乍一看十分无害,只有腰间若隐若现的枪支痕迹和眉目流转间的锐利光芒暗示着他并非寻常平民。 罗唯也在他身边等候着。 四个人见面,对视片刻后,鹤田只是淡淡对他们点了下头,视线停驻在水银身上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水银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但是乍然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好。 虽然知道鹤田早已断了对水银的某种执着,孔雀还是一阵不爽,一把将鹤田拉过去对着嘴唇一阵深吻。鹤田发出一声低呼,然后抬起膝盖就去顶孔雀的肚子。海妖及时放开了炸毛的人类,笑得魅色横生,“原谅我,太久没见你把持不住。” 鹤田难得地没有再补上几拳,脸颊上有可疑的潮红,只是狠狠瞪了孔雀一眼。一旁的罗唯大声咳嗽几下,“行了你们俩,不带这样虐狗的啊。” 孔雀冲鹤田眨了一下右眼,然后将一只漂亮的红色海螺递给罗唯,“紫息让我帮忙带给你的。”海妖们已经学会如何把声音转录在空掉的海螺壳里,就像是写信一样。罗唯接过海螺,唇边漾起淡淡的笑意。 而水银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们,心中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在呼啸生风。 猝不及防中,唐逸对他微笑的面容突如其来冲入脑海,令他一阵窒息。他默默转过身,拎起地上鹤田带来的伪装衣物,转到一座凸起的岩壁之后。 注意到他的沉默,剩下的三人也匆匆结束了谈话。 水银和孔雀换上了伪装,用化妆颜料将肤色涂深,戴上隐形眼镜,便坐进鹤田开来的迷你机里。型号古老的迷你机发出可疑的咳嗽一样的吭哧声缓缓升空,飞掠过第五基地被漫漫黄沙覆盖的广袤土地。 日暮时分,胭脂色的霞色渲染在整片大漠之上。无尽起伏的沙丘中一小片的绿洲如一颗祖母绿宝石,那里是一片人类聚居地。迷你机在那片浅蓝色的湖水旁降落,从机舱中出来,便看到这片小城中热闹喧哗的景象,拥挤的房屋间采买做工的人川流不息,远处的沙丘上蔓延着一些大小不同的迷你机,罕见的骆驼倒伏在石槽旁。 鹤田和罗唯带着他们在一间简陋的房屋里暂时落脚,房东是个苍老但慈眉善目的大爷,给他们准备了一桌简陋但丰盛的晚餐。 “我和罗唯虽然也算是救难者的头目之一,但平时主要负责的是第一基地,没有见过第五基地的首领。”鹤田在吃饭时告诉他们,“这一次是因为水银身份特殊,他们才同意让我们引荐你们。” 孔雀皱眉,“没有任何人见过那个首领吗?你们平时怎么通讯?” “我们有我们的地下网络,有时候是通过电话。”罗唯回答道。 “自由同盟和第一基地有没有试图找过他?” “有,但是找不到。第五基地毕竟算是公认的和平中立区域,而且离得这么远,就算是第一基地和自由同盟也没办法把手伸得太长。” 水银忽然开口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海妖藏身在马里亚纳海沟附近?当时知道我们计划的,只有你们还有林茂臣。是你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 罗唯马上摆手道,“真的不是我们!我们也是在听说这个组织专门救援海妖和流民之后才加入的。” 鹤田也说,“或许是一些后来救援的海妖泄露给他们的主人的?” 水银没有接话。这确实也是一种可能。 但他为什么总在期待另一种他不想承认的可能呢? 沙漠中的夜晚分外寒冷,所有人都睡了,绿洲之城陷入一片死寂。水银踏入寒风之中,望着遥遥的夜空中隐现在云层中的一轮银月。迎着月光,他伸出自己的左手,让光朦穿过指尖半透明的银蹼,怔怔出神。 “睡不着?” 突如其来的声音,水银不用转身也知道那是谁。 鹤田裹着厚厚的毛毡,站到他身边。他看着夜风吹起水银银色的发,另海妖整个人都显得虚无缥缈,好像一缕很快就要散开的烟尘。 水银没有回答。 他害怕睡觉,害怕做梦。这八年来,他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有时候强烈的疲惫感会令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会让他想要用激光枪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一枪,这样就可以安稳的,不用做梦地永远睡下去了。 “这些年,你还好么?”水银问道。 鹤田点了下头,“你呢?” “我不知道。” 鹤田转过头去,看着水银逐渐浮现出几许迷茫的面容。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竟然撑过来了。”鹤田用叹息般的声音说,“那天之后,我原本以为你不会醒过来了。” 水银忽然笑了。笑容充满筋疲力竭的颓然。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天一天过来的。有时候一想到海妖的生命那么漫长,以后还有几百年的时间要这样渡过,就觉得……很累。”水银转过头来,空洞的目光另鹤田暗暗心惊,“我每一次闭上眼睛,就看到唐雅全身是血地看着我。但是,比这更让我害怕的,是看到唐逸对着我笑。” 水银的气息有一点点的不稳,似乎难以控制某种情绪,“他笑着对我说再见,然后就跌入深渊。可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他嗤笑一声,“我是宸渊的复制,是他们口里的救世主,却终究还是个冒牌货。我连我最想救的人都救不了。最可怕的是,我还不可以随着他一起离去。”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误杀了唐雅,又将唐逸卷入这一场漩涡,在最后却只能看着唐逸也被那道死光吞噬。一切接近他的人,一切曾被他放在心里的人,最后都没有好结果。 他那么想要放手离开,可是他知道他没有离去的资格。在这没有了唐逸的世上继续活下去,是对他最合适的惩罚。 不论多么疲惫,多么了无生趣的生活,他都要一天一天继续过下去。 水银的微笑那样干涩空虚,另鹤田几乎不忍再继续看下去。海妖对他说,“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唐逸,或许我已经不知不觉间与他绑定了。即使在没有反绑定药剂的情况下。” 他只是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察觉到,怎么没想到自己作为宸渊的复制,或许也有着爱上第二个人的能力。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唐逸动了心,或许是在拉面馆看着唐逸吃面条时用力吸面条的时候,或许是在深深的地下唐逸奋不顾身为他挡住巨蜥的毒液时,或许是在喝下反绑定药剂后与唐逸一起看日出的时候,或许是在唐逸不顾一切冲进海妖大厅来救他的时候,亦或许是在唐逸用混杂着无奈和哀伤的浅笑对他说和解的时候。 他一直不知道,那就是绑定一般的感情。虽然与之前他和唐雅之间的依赖信仰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单方面的崇拜和依恋,却如涓细的流水,在一日日的相处和冲突间一点一点注满。唐逸一提嘴角笑得痞痞的样子,唐逸紧张的时候咬指甲的样子,唐逸偷偷躲在卫生间抽烟的样子,唐逸对着他流鼻血的样子,唐逸冲他大吼大叫的样子……全都那样清晰地印在他的记忆里,心口上。 可他是个傻瓜,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知道lee在纠缠唐逸时嫉妒得要疯掉,只知道唐逸说他们结束了的时候难过得彻夜难眠,只知道看到唐逸受伤的时候他恨不得将lee千刀万剐,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他不知道,他以为自己所有的情都随着唐雅逝去了,再也不剩什么给唐逸了。 直到看到唐逸的身影消失在那死亡的光芒之中,直到那剧烈到能够撕裂灵魂的剧痛将他吞噬,他才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鹤田无言地讲一只手放到了水银的肩上。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安慰什么,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点点的陪伴。 第二天凌晨时分,他们再一次上路。迷你机在沙漠上方呼啸而过,看着沙洲逐渐被浅浅的绿色覆盖,远处线条柔和的群山迤逦在一片延展的平原远方。第五基地的城镇比别的基地小上许多,也没有多少迷你机的航道。 在蔓延的城市边缘,有一座小小的庄园。红砖建造的房屋,大片的园子里种满了苹果树,葳蕤的树叶从围墙之后蔓延出来。 庄园门口没有任何守卫,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富庶人家的别墅。罗唯走到雕花铁门附近,按响了门铃。不多时便有一个年级大约五十岁左右的管模样的人来开门。水银跟在鹤田身后,沿着弯折的鹅卵石路一直走向前方的建筑。 林子里还有两个工人模样的人正在给树施肥,另外还有一名护士推着一个似乎行动不便的白发老人在围墙边散步。另外还有几个小孩子蹲在一棵树下玩着什么跑跑跳跳的游戏。 不论老人、小孩还是工人,看起来都是平民的样子,穿着也很随意,似乎是住在这里的。 水银记得唐雅在光碟里说过,他给唐逸留了一笔财产。 奇迹有可能出现吗? 当他们终于站在洁白的大门面前,门扉开启时,水银发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速,快到令他怀疑别人都能听到他的心跳。 一名穿着黑色长裤和西装马甲的人正坐在大堂中间的扶手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饮着。听到响动,他转过头来。 一阵强烈的失望迎面袭来。 那果然不是唐逸,而是一个大家完全预料不到的人——韩琦。 第107章 希望永生(3)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谁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韩琦。 鹤田最先反应过来,手迅速摸到腰间的枪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住在这儿啊。”韩琦理所当然地扬起眉毛,将茶杯放在桌上,翘起二郎腿看向鹤田,“我劝你不要碰那把枪,这座房子里到处都安装了武装防卫系统,如果检测到你有使用武器的倾向会马上发起攻击哦。” 罗唯的眉头几乎要拧到一起了,“你是救难者的首领?” 韩琦笑得潇洒而自信,“当然……不是。我只是帮忙看房子的,顺便借用一下这里的设备当实验室。”他的视线落到水银和孔雀身上,眼睛刷地一下亮起来,“嗨!两位大美人好久不见。哎呀,水银你怎么气色这么不好?” “你不是加入了自由同盟?”罗唯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不耐烦,毕竟他们跑了这么老远可不想发现救难者只是自由同盟的傀儡,“你在救难者的房子里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和其他的救难者一样,已经离开自由同盟了。”突然插入的另一道沉缓的女声,另所有人转头看向正沿着楼梯走下来的人。那是一位身形挺拔的约六十多岁的夫人,全白的头发绾成严谨的发髻,眼镜后的双目明亮有神,穿着古典儒雅的衣裙。她径直走向水银,伸出手来,“欢迎。” 水银象征性地握了握那只手,凝沉的双眼望着这陌生的夫人。这张篆刻着岁月痕迹的面容却令他莫名觉得似曾相识。“你是谁。” 她的视线扫过水银身后的三人,带着几分和蔼有礼的微笑,“我是救难者现在的主要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唐情。” 唐情…… 在片刻的迟疑后,某一段记忆突然窜入水银的脑海。 光碟………… 她就是创造了唐雅和唐逸的那个女博士!也是她带着唐逸和唐雅逃出自由同盟,将两个婴儿留在了第三基地的领地里。 她竟然还活着? 水银眼中的震惊没有逃过她的注意。唐情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柔软了一些,甚至有着几分慈爱。 鹤田等人注意到了水银的异常,带着几分戒备看向这举止优雅的夫人。唐情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坐。”同时又吩咐立在墙边的机器管家,“rogers,去拿些点心过来。” 四人在精美的刺绣沙发上落座,而韩琦还一副在自家的随意样子坐在原处,饶有兴致地盯着水银左看右看。但水银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他,千般猜测在他脑中旋转。 “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的问题。”唐情一边往茶杯中倒茶,一边用平稳低沉的女声说,“我并不是救难者的创始者,你们要找的人身体不好,需要休养,所以一年前就去隐居了。这里暂时由我打理。” “你一直都活着?”水银突然问。 唐情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对,我一直都活着。我伪装了自己的死亡,逃过了自由同盟的追杀,之后就一直在第五基地隐居。”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水银在说什么。但是看水银凝重的神色,知道现在不是插话的时候。 “唐雅让唐逸联系的人,是不是你。” 唐情露出几分赞许的神情,“不错。” 水银停顿了很久。一种带着焦虑的不安从他胸口升起,他脖子上的腮像是脱水一般翕张着,许久才用紧绷的声音问了句,“唐逸……是不是还活着?” 唐情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而她的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鹤田罗唯甚至孔雀都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这怎么可能……当时明明……”罗唯说不下去了。他要说的话大家都明白,在核弹的威力下,哪还有什么东西能留下来? 唐情叹了口气,“我本不该告诉你们。他不想让你知道。” 水银忘记了呼吸,心中一阵剧颤。 说不清的滋味,是狂喜,亦或是因为对方不希望自己知道而难过。 唐情继续说道,“唐雅用身体将唐逸护住了。他经过改造的身体显然可以抵抗一定程度的热辐射和冲击波。后来海啸扑灭了大火,唐逸被冲到岸上,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幸好发现了微弱的脉搏。” 她顿了顿,整个大厅一片凝寂,只能听到韩琦喝茶的声音。 “之后的三年时间他一直在辐射综合症里挣扎,好几次几乎都要没命了。但他的生命力不是一般的强,最后还是挺了过来。后来他利用唐雅留下的资产进行海妖和流民的救援,创立了救难者这个组织。直到一年前身体状况再次恶化,就离开了这里。” 唐情把一切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停在水银耳中,却字字如刀锋般尖锐,割得他鲜血淋漓。 唐逸没有死,原本应该是奇迹一般的喜事,可是辐射综合征是什么样子,他不是没听说过。呕吐、高烧、内出血、皮肤溃烂…… 他不敢相信唐逸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忍受着这些折磨,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为什么……不告诉我?”水银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后面挤出来的,他的手紧握成全,微微颤抖着。 唐情将眼镜摘下来,用沉静的目光注视着被自责和痛楚煎熬的海妖,“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不知道还有多少年的时间……他说,他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水银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可疑的湿润溢满了眼眶,那双蓝眼睛,却终于流露出了八年来从未有过的生动情绪。虽然那情绪是浓浓的心疼,但却像是有什么死去的东西,复又重燃了。 “我一生无子,唐雅和唐逸就像我的孩子,虽然我并没有尽过什么抚养的义务。”她低下头,掩饰自己眼眸中的情绪,“这次,我是背着他同意见你的,因为我知道,他其实是想要见你的……不,应该说,他需要见到你。” 水银如同在燃烧的蓝色双瞳注视着她,“他在哪里?” “在你决定去之前,你要想清楚。”唐情的神情严肃,近乎严厉地看着他,“现在的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生龙活虎的唐逸了。辐射造成的损伤是持续性的,他有很高的罹患各种癌症的可能,或许活不到正常人类那么久的时间。而你却有将近五百年的寿命。” 水银的姿势没有变,他认真地听着唐情的话,认真地考虑了一番,然后说,“我想清楚了。” 不论还剩多少时间,哪怕只有一天,他也一刻都不要再浪费了。 这毕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幸福的希望。 唐情微微颔首,紧紧抿起的嘴唇,软化出一点欣慰的笑容。 在他们临走之前,韩琦将一块芯片递给水银,“反绑定试剂改良后的配方,有效减少各种副作用。” 水银接过了芯片,交给了孔雀,而后对韩琦说,“海妖们会记得你的帮助。” 韩琦自恋一笑,摆摆手,“好说好说,也算是报答唐逸派人把我老爹从自由同盟和第三基地手里救出来的恩情。你去见他之前,自己先喝了吧。” 水银垂下眼眸,淡淡说了一句,“我已经不需要了。”最后对他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唐情站在别墅的大门前,看着银发海妖和鹤田他们远去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声。 但愿她做得没有错。 ********** 唐逸趴在马桶上一阵干呕。明明没有吃什么东西,还是一阵阵反胃。嘴巴里面弥漫着胃液的酸味,脸也痛苦地皱吧在一起。 冲掉马桶里的胃液,他直起身来,有些困顿地看向镜子里消瘦苍白的男人。 他刚刚被救起来时全身多处烧伤,后来进行了几次植皮手术后总算是消掉了大部分的疤痕,那个医生甚至顺带着把他脸上的疤也除掉了。现在镜子里是一张缺少血色的,有着淡淡胡茬的中年男人的面容。一只深色一只浅黄的异色瞳仁有些无神地看向前方。 他身形消瘦,衣服显得有些太肥大了。每天早上看到这样的自己,他也忘记了从前那个健康强壮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用冷水洗了把脸,挤了很多很多的牙膏刷去嘴里的味道,然后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吃下一把各种各样颜色的药片,用冷水送服下去。 沿着长长的走廊,一扇一扇推开废弃孤儿院破旧的窗子。枯萎的苹果树长长的树枝伸向他的窗口,伸出手就可以碰触到。他站在窗前,呼吸着早晨清冷的空气。专门负责照顾他的那个孩子正在窗外修剪着靠近院墙处的杂草,晨光照耀在他年轻的皮肤和光滑的黑发上,显得朝气蓬勃。 唐逸回想起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好像还在军校里和苏函一起偷看成人电影呢吧? 最近越来越喜欢回忆往事,生出某种夕阳红之感。他才不过三十六岁的年纪,鬓角就已经生出了白发,一到下雨天就全身酸疼,也无怪怪老头成天笑话他比自己还像个老头。 叹了口气,他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和唐雅以前住过的那间宽敞的大堂里。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他的房间,除了一张舒适的床铺和投影电脑之外,便是一柜一柜的古代书籍。在他不生病又没什么事可做的时候,就一遍遍读那些书。 他还是最喜欢看关于海妖的书,喜欢一遍遍翻山海经图册里面那些光怪陆离的插图。他用手指摩挲着鲛人的插图,嘴角会轻轻往上扬,眼睛里又带着点伤感。 他知道水银在海沟里新建了一座归墟城,知道那些饱受摧残的海妖们终于一点一点在大海中找到了自己的家园。在梦里他一次次凝望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瞳,一次次想要伸出手抓住那只冰凉的手,一伸手却看到自己的皮肤在迅速溃烂,只剩下森森白骨。 那种时候,他会惊喘着醒来,睁大眼睛看向高高的屋顶。周围的空气突然向他挤压,他会紧紧用被子裹住身体,找到几分被拥抱的错觉。 八年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足够长了。他一遍一遍在脑子里描摹某个海妖的容颜,却仍然不可避免地感觉那面容变得有些模糊。他害怕,怕自己有一天梦到水银的时候,只剩下一张空白的面容。 如果和水银留下过哪怕一张合照就好了。他恼恨自己那时候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更加用力地去回忆。 怪老头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就摆在他的桌子上。唐逸吃了两口面包就觉得有些恶心,将餐盘推到一边。他望着从彩色玻璃投进的光影叹了口气,又是同样的一天。 好像今天谭明渊会来给他复查吧? 他偷偷把面包藏到枕头底下,喝掉了牛奶,然后端着餐盘去了厨房。怪老头正在浇着窗台上那几盆花,瞥了一眼他的盘子,“真吃完了?” “真的。” “哼,等我一会儿去你房间里检查。” “喂……对我有点信心好吗?” “哼,相信你我就真是老糊涂了。”怪老头转过身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厨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那个名叫阿旗的孩子跑了进来,脸蛋红红的,“唐大哥,有人找你!” “你是说谭医生?” “不是。”阿旗看起来有些紧张,“他的样子有点……奇怪?我没见过他……他一定要见你,我都拦不住,怎么办?要不要把他赶出去?” 唐逸皱眉,想不出来会有什么客人,难道是唐情派来的?他站起来,“没关系,带我去见他。” 他跟着阿旗来到一楼,推开那两扇沉重的木门,白色的日光刹那间涌入,令他有一霎那的眩晕。当他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便看到了那孑立于苹果树下的身影。 唐逸感觉周围的一切刹那间全都消逝了。除了沉重到令他自己都惊讶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一定是进入了梦境。 不然,怎么会见到他? 清晨淡淡的雾气,盘旋在两道静立的身影之间。时间突然静止了,他们之间被偷走的那些时光,像是从未离开过一样。 片刻后,银色的身影动了。美丽的海中妖精大步向他走来,白发如轻纱飘舞在身后,白皙到发蓝的俊美面容上,一双蓝色的眼睛收尽一天的星芒,用世上最专注的目光凝望着他。 下一瞬,他跌落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大海旷远的气息温柔地将他重重包裹,像害怕他消失掉一样,紧致的力量夺去了他的呼吸。唐逸睁大眼睛,泪水失去控制,汩汩涌出。 他张开口,却说不出话。 而水银亦沉默着,片刻后,轻轻抬起他消瘦的面颊。 这是唐逸,活生生的唐逸。 曾经那个像阳光一样飞扬温暖的青年,如今这么瘦这么苍白的男子。水银感觉自己像在饮着一杯甜美的鸩酒,那么心痛又那么快乐。 他向着那张有些干裂的嘴唇吻了下去,像汲取生命又像是给予生命一般吻下去。 仿若用掉了一生的时间。 当他们终于分开后,唐逸一个快要四十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水银温柔地用拇指拭去他脸上横流的泪水。 唐逸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会来?” 他明明不想要见到水银,不想被水银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想成为他亦或是任何人的负担。他明明已经准备好了,要一个人走完自己剩下的旅途。 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等待着水银的到来。 而水银将他的额头与唐逸的额头抵在一起,微微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但我不会让再你继续等下去了。 以后的日子里,如果有痛苦,有快乐,都有我陪你一起承担。 废弃的孤儿院仍然那么安静,四周的城镇还没有完全醒来。整个世界浸沐在安宁的晨曦光辉里,那样平和宁静,像是从未有过战争与杀戮、伤害与不幸、痛苦和离别。苍茫大海翻滚着凛凛波涛,与礁岩一次次的冲刷撞击,间或隐约可闻绝美的歌声。 这人间的苦难远远还未终结,日渐崩坏的世界也并非一人之力可以救赎。但不论在多么深沉的绝望中,希望也永远不死。 而新的时代,也终会到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