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与匕首》 第一章 书房里传出咚咚的响声。 这是用食指敲黑檀木桌子发出的声音。 敲桌子的人叫大原泰三。他正一边敲一边死死地瞪着前面,那里——桌子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着看上去还很小的由里子——他的女儿。 由里子的身旁站着一个男人,身穿深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金丝眼镜。这人的身材略微偏瘦,但相貌却很端正。看上去他好像并不是特别畏惧泰三,只是习惯地把视线放低。 泰三停住了手指,把目光从女儿身上慢慢转向这个男人。 “你说吧,叶山君。” 粗粗的声音却很响亮。这也许是常年锻炼的缘故吧。 那个叫叶山的男人慢慢抬起视线,当他的目光与泰三的目光相遇时,下意识地用中指把眼镜的横梁向上推了推。 “只告诉我结论。” 叶山稍微瞟了一眼身旁的由里子,然后又把目光投向泰三:“正像您所担心的那样。” 泰三脸上的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然后他又转过目光,重新瞪着自己的女儿。他的反应也仅此而已。 “没弄错吧?” “没错。” 叶山好像刻意表现出一副高深莫测的面孔,声音也毫无表情。接着依然用毫无表情的声音补充道:“由里子小姐她确实怀孕了。” 泰三大口喘着气,胸部也因此而剧烈地起伏着。 “几个月了?” “两个月。”叶山答道。 泰三发出了低而短促的呻吟。然后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火,噗地向斜上方吐了口烟。 “谁的孩子?” “啊?” “没问你!”泰三严厉地说,“我在问你呢,由里子!” 被点了名字的女孩子陡地挺直了身子,但依然低着头。 “怎么回事?”泰三追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快告诉我。” 然而由里子依旧沉默着,好像她对会这种逼问已经有了准备,并也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说出那人的名字。 “也许我出去……” 叶山知趣地说。泰三好像这才意识到还有第三者在场,“噢,是啊,那么你就先出去吧。”泰三用少有的慌张语调说。 叶山出去后,泰三又开始了追问,但是由里子还是不做声。看来,她是不准备开口了。泰三抽了一口烟便在烟灰缸里摁灭了,但很快就又点燃了一支。 “是研究室里的人吗?”泰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但从由里子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答案,只是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瞬间紧握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泰三的眼睛。 “看来,我说对了?” 他提高了嗓音。从由里子的沉默中他更确信了自己的推断,“混蛋!”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这可真是恩将仇报呀,竟然要把我的女儿弄到手……不行,绝对不行。” 泰三又开始用手敲着桌子,然后站起身来低头看着由里子,“怎么样,把孩子拿掉,我不能把你交给那些没用的家伙。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我要赶走他!” 听了这话,由里子才把头抬起来,用红红的眼睛看着泰三,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不,决不!” “你说什么!” “我说不,我不会说出他的名字,也不会把孩子打掉!” “由里子!” 泰三走到她的面前举起了右手,但是她咬着嘴唇直视着父亲。 “你打吧。什么时候你都是这样吗?但是如果你认为这种方法一直都管用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对父女就这样互相瞪着,但只僵持了几秒钟,泰三便把目光移开了,并放下了右手。 “你出去吧。”泰三转过身说,“我明白了你的决心,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想找出那个男人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让他没有机会再在我面前出现,当然也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 “你出去吧。”他又重复了一遍。由里子挺了一下后背站起来,然后紧闭着嘴唇从身后的房门出去了。 第二章 大原泰三是和英大学的教授,该校理工学院院长。因为同和英大学的创始人有些特殊的关系,泰三的父亲曾担任过和英大学的校长。如果顺利的话,泰三就是下届校长的候选人,很有可能在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对手的情况下稳当当地当选校长。 作为院长,他要熟悉整个理工学院,但他本人的专业是遗传因子工程。泰三年轻时就已经取得了不小的科研成果,这几年更是业绩丰硕,令人瞩目。不管怎么说,目前的和英大学充满了生机,已经走出了那种缺少具有学术价值科研成果的低谷,特别是遗传因子工程在本领域更是占据了领先地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泰三能有现在的地位也不仅仅是仰仗父亲的势力。 尽管由泰三直接指导的研究不是很多,但目前在泰三研究室,科研攻关项目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他有多名助手,在学生中也是最有名气的教授之一。泰三有时候会把自己的助手和学生都请到家里招待大家一顿。这样不仅可以提高自己的名气,拉近与助手和学生的关系,同时也能鼓舞大家的士气,以促进学习和研究。 泰三家离和英大学只有一个电车站的距离。不仅是泰三家,差不多所有跟和英大学创始人有点亲戚关系的人都住在这一带。 一男一女两个人造访泰三家,是在泰三与由里子发生争执的第二天傍晚,这时院子里的树木已经开始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佣人吉江听到门铃后便穿过庭院去打开了大门,但大门外的两个人并不报上自己的姓名,那个脸上毫无表情的男人用呆板的语调问:“大原泰三先生在家吗?” “对不起,请问你们是……” 听到吉江这样问,那个男人又说:“你只要说是俱乐部的人就行了。” 这两个人的样子有点特别。男的穿了一身很可体的黑色西装,高高的个子,大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可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日本人,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里闪着呆板的目光。那个女的留着长发,眼睛细长目光冷冷的,而那紧闭着的双唇又让人感到这是个意志坚强的人。 在会客室与这两个人对面而立的泰三,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满意地点了点下颌,因为眼前的这两个人正是自己想象中侦探的样子。 他做出请二人坐下的动作,待他们落座后自己便在对面坐下了。 “虽然我是第一次委托你们,但之前我搜集了很多关于对侦探俱乐部的评价,综合来看,大家的评价还是相当不错的。另外我的同事中也有你们的会员,他们好像对你们的工作也都很满意。” “过奖了。” 男的低下头表示感谢,坐在旁边的那个女的也跟着低下了头。 “不光是工作的口碑很好,而且我的同事还说你们会严守委托人的秘密,这一点没说错吧?” “没错。” 好像没有感情的那个男人说。就是这种冷淡的表情也让泰三感到满意。 “很好。那么,我们就进入正题吧。” 泰三把身子向前探了探,两手轻轻地握在一起放到了桌子上。“我有两个女儿,直子是长女,由里子是次女。也许这是题外话,她们两姐妹不是同一个母亲。” “是再婚吗?” 正在做记录的那个女的问道。这是像播音员一样低而稳重的声音。 泰三点点头:“是的。直子的母亲在直子三岁时离开了家,并带走了直子。她当时只留下一封信,说是不希望依靠别人,要靠自己把女儿养大。在信的旁边还放着一份已经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我是在一年以后再婚的,妻子就是由里子的妈妈。” 当时泰三虽然刚刚晋级副教授,但在和英大学已经有相当的地位了。他挑选的再婚对象是万年副教授的女儿。万年是一个因派系争斗而无法升为教授的男人,他希望同泰三攀上亲戚以提高自己的地位,所以,明知自己的女儿已经有了男朋友但还是让她嫁给了泰三。这些都是泰三在结婚以后才知道的,而且还知道了妻子当时的男朋友就是自己的同事菊井。 “再婚后又过了十年,第二任妻子也就是由里子的妈妈病逝了,好像是婚前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然而就在妻子去世两年后,前妻也死了。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呀。我决定把直子接回来,这也是直子母亲临死前的嘱托。” “应该这样。”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说。 “这次我要请你们做的是关于由里子的事情。”泰三的目光在眼前这两个人的脸上扫着并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家里有一个男主治医生,姓叶山,他负责我们全家人的健康。最近他跟我说由里子好像怀孕了。当时我就把他顶了回去,怪他胡说。不过,我自己还是有了警觉并留心观察,还真发现由里子的行动确实有些可疑。于是我就让叶山调查这件事,结果是真的。我追问由里子孩子的父亲是谁,可她怎么也不说,这可真让我无可奈何呀。” “也就是说,您是要委托我们查清由里子小姐的男朋友,是吧?” “正是。”泰三眼里闪烁着非常认真的目光,“而且要……要非常秘密地进行。” “您这里有由里子小姐的照片吗?” “已经准备好了。”泰三打开了放在一旁的文件包,从里面拿出了由里子的照片,当然还有自己研究室相关人员的资料。 第三章 “侦探俱乐部?” 搂着由里子脖子的男人支起了上半身看着她的脸问,依然躺在那里的由里子点了点头。 “是吉江说的,因为是偷听,有可能是她听错了。” “都说什么了?”男的用手抚摸着由里子的头发。 “其他的都没听到。吉江是因为那两个人不告诉她自己的姓名而觉得奇怪才去偷听的,只想弄清楚他们是谁。” “侦探俱乐部……” 男人又在由里子的身边躺下了,并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你知道这个地方吗?”由里子看着那人的侧脸问。 “是专门为有钱人服务的侦探机构。”男人说,“他们实行的是会员制,所以,只受理会员的业务。你爸爸大概也是会员吧。” “是为了调查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吗?” “可能吧。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调查的了。” “爸爸只希望我能嫁到财政界的人家去,却根本不顾及我的感受……以前他可不是这样。那时,无论什么事都先想着我,可现在……” “这是因为你的少女时代已经结束了。” “才不是呢!”由里子固执的目光投向天花板。“是被抢走了!” 男人点燃了一支香烟,吐着乳白色的烟雾,雾从由里子的视线中慢慢地散开。 “你的事情如果被发现了那该怎么办呢?” 男人沉默着。怎么办?如果被发现了,还能怎么办呢,肯定会被撵走的。 “啊……” 由里子担心地叫了一声,并把脸靠在男人的胸前。男人抱住了她的双肩说:“不用担心。”然后又接着说:“就算是再厉害的侦探,只要没有线索那就什么也查不出来,所以,最近我们还是先别见面了。” 说着,男人关掉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第四章 泰三同侦探俱乐部的人见面后已经过去了一周,可还没得到结果。 这天晚上,泰三又在家里招待自己研究室里的助手和学生。已经很长时间没请他们来家里了。这些日子大家为了准备在明天的学会上发表的论文着实辛苦了一阵子。所以,请大家来家里吃一顿算是酬劳大家吧。当然,泰三心里还有另一个打算,就是想利用这次机会找出那个和由里子交往的男人。 在十二个榻榻米大的日式房间里,两张长方形的桌子摆放在一起,泰三研究室的助手、研究生和本科生差不多都来了。在这些人中有三个是泰三的助手。 由里子和吉江负责给大家上菜,直子说是今天晚上要很晚才回来。 “喂,上野君,你今晚可不能喝酒。” 泰三从上野的面前拿走了已经倒满啤酒的酒杯。上野长着一张娃娃脸,身材也是圆乎乎的。 “是啊,他今天整个晚上都要在宾馆里准备明天的发言呢。” 说话的是坐在上野旁边的助手元木。他的脸色不太好,总让人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但他的性格很好,所以颇有人缘。 “通宵倒不用。”上野笑着说。“因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今天夜里只要再从头看看就行了。” 他要在明天的学会上发表研究成果。由于会场比较远,所以要在前一天晚上就近找一家宾馆住下,研究室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如果要发言的人准备得不太充分的话,还可以进行突击准备。 “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泰三问。 “十点多钟走就可以了。这样,夜里一点或两点就能到宾馆。” “是开车去吧?路上要小心点。” “是。我会小心的。”说着上野低头致谢。 “要发表的论文什么的都带好了吧?” 坐在泰三身旁一直没出声的男人一边给泰三倒酒一边问。 这也是泰三的助手,叫神崎。这是个高大魁梧的男青年,大概是身材的关系,脸也显得比别人大些。他穿着一套灰色的工作服,他的公寓离学校很近,所以,上下班也不换衣服。 神崎助手最初并不在泰三研究室,是在泰三的同事菊井副教授手下工作。几年前菊井死于事故后,他便转到泰三的研究室来了。 “放心吧,全都装进我的包里了。哦,我还准备在到达宾馆之前再不打开包了。” “这样是最好的了。”说着神崎把杯子里的酒都喝光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泰三和由里子把大家送到大门外。 “请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我想我明天可能会晚一点到的。” 一直目送那些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里,由里子才转过身来,但是她看也没看父亲一眼就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泰三接到侦探俱乐部打来的电话大约是在三十分钟以后。电话是在他自己的书房里接的。 “一直都没有消息,我正担心呢。” 泰三开门见山地说,他准备挖苦对方一下,然而对方的声音却十分生硬:“因为约好的期限是一周。”好像是在做解释。 “那么,怎么样了?”泰三有些急躁地问,“找出那孩子的父亲了吗?” “还没有。”回答得非常简单。 “怎么回事?看来非常棘手呀。” “正如所说的那样,一点进展也没有。至少在过去的一周内,令爱和那个男人没有接触过。” “噢?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坚持多久吧?” “我们也这样认为。不过,听说明天研究室的人都要去参加学会,也许是忙着准备学会而没有时间吧。所以,学会结束后我们应该能发现些线索。” 尽管对方的语调依然很冷淡,可泰三还是比较满意。因为他并没有跟侦探提过学会的事情,但他们却充分掌握了这一情况。 “明白了,什么时间再联系?” “因为要等学会结束,那就三天以后吧。” “好,费心了。” 泰三放下了电话,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准备看书,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吉江来送茶。天天如此。 “直子她还没回来吗?”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泰三问道。 “刚回来,我想现在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又喝酒了吧?” 通常情况下,直子只要晚回来,都是喝了很多酒的。 “嗯,有一点……” 吉江好像不太好说,低下了头。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丫头呀。” 泰三抱怨着。不过,他也仅仅是在这里抱怨而已,在直子面前他却不能教训她。因为在他心里始终觉得自己欠直子很多很多。 把直子接回来时她只有十七岁,还是个高中生,脸上少女的天真还没有消失。搬来时那少得可怜的行李,还有当时她身上穿的衣服以及那瘦弱的身体,都在告诉泰三这十几年来她们母女生活的艰难。 关于直子母亲离家出走的原因,简单地说就是夫妻不和。当时泰三一门心思搞研究,几乎不管家里的事情,把一切都推给了妻子。那时,他觉得只要把钱交给妻子就算尽了义务。所以,当妻子带着女儿离家出走时,他竟然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离开泰三家时,直子才只有三岁,她对父亲泰三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了。尽管这样,她还是回到了泰三的身边,这是妈妈临终前的心愿。把直子接回来也是那个母亲请求泰三的。大概是她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为了直子的将来,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当然,对此泰三没有任何异议。 然而直子却很难融入到这个家庭中。搬来后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甚至连饭也很少跟泰三他们一起吃。 由里子那时刚十二岁,即使她到直子跟前,直子也会紧锁眉头一脸厌烦的表情。 高中毕业考入女子大学后,也没觉得直子有什么变化。她经常出去,回来后依然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靠听音乐打发时间。她好像同由里子还有点话说,但却很难主动同泰三搭话。 大学毕业后,直子就职于当地的一家药品公司。偶尔也会带朋友回来,由此可见她的性格随和了不少,不过,她从来没把朋友介绍给父亲,只是从她房里传出的笑声中,泰三可以想象出她在外面可能是比较开朗的。 ——这孩子也许遇到哪个她喜欢的男孩子后性格就会改变一些。那就坚持到那个男孩子出现吧。 泰三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第五章 第二天早晨,还躺在床上的由里子突然听到了凄惨的喊叫,这时床头的闹钟正指向七点,正是由里子每天起床的时间。因为嫌闹钟的铃声会突然吓一跳,所以,每天早晨都是由吉江来叫醒由里子。刚才那凄惨的声音好像就是吉江发出来的。 “怎么了?” 这是泰三不紧不慢的声音,接着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由,由里子小姐她……” 吉江依然惊恐万分。听到了吉江的话,由里子急忙在睡衣上披了件短外套跑出屋子,“由里子!”几乎同时泰三也听到了吉江的惊叫声。 吉江是一直站在走廊上另一个房间的门口,当她看见由里子后惊恐得瞪大了眼睛:“啊,弄错了,那是直子小姐!” 从房间里面传出了泰三的喊叫声。 “出什么事了?”由里子站在吉江的身后朝房间里张望,就在这一瞬间,她用双手捂住了眼睛,接着膝盖一软,就朝下倒去。“啊!小姐。”吉江惊叫着扶住了由里子。 房间里的直子倒在床上。 “这么说来,这个房间本来是由里子小姐的卧室?” 一个目光敏锐的男子用圆珠笔指着由里子问道。他是警察署搜查一处的刑警高间。适中的身材,再加上黑黑的面孔,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感觉。 案情调查是在泰三家的会客室进行的。除了由里子之外,还有泰三、吉江和叶山。叶山是泰三让吉江在报警之前用电话叫来的。 对于刑警的询问,由里子生硬地点了点头:“是的。” “那么,你是在直子小姐的房间里睡的了?你们为什么要换房间?” “昨天晚上姐姐回来时我正在洗澡,等我出来她已经在我的床上睡着了。” “是吗?以前也常有这样的事情吗?” “不,很少有……我想大概是姐姐喝醉了吧。” “有可能。” 高间点了点头,并转向众人问道:“直子小姐经常喝醉酒后回来吗?” “是的,经常这样。”答话的依然是由里子。“昨天晚上说是公司有聚会。” “是吗……她在哪个公司工作?” “名仓药品。”泰三说。高间点点头,并向旁边的一个年轻刑警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即出去了。 高间刑警再次把目光转向由里子:“都有谁知道你住在那个房间?” 由里子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想了一下告诉刑警:“亲戚和朋友都知道,还有经常来家里的人,比如父亲研究室里的人也都应该知道。” 听了由里子的话,刑警边用圆珠笔敲着自己的记事本边说:“也就是说很多人都知道,是吗?” “罪犯是在这些人里面吗?” 痛苦万分的泰三问道。听了这话,刑警表情沉重地说:“有可能。所以,罪犯要杀的不是直子而是由里子。” “为什么要杀由里子?” 沉默了一会儿后,泰三问道。这声音就像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一样。由里子毫无表情地抬头凝视着天花板。 “对此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这也正是我们要调查的。”说着,刑警转向由里子,“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这个样子与其说没有线索,莫如在表明这是现在无法想象的事情。 “罪犯会不会并不是要杀由里子,而仅仅是谋财害命?”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叶山说。不用说,一定是泰三不让他说出由里子怀孕的事情的。 高间警官把猎犬般的目光投向医生,“虽然不能说绝对没有这种可能,但从现场来看并没有盗窃的痕迹。” “但是无论房间多么黑,也不至于把人……认错的吧?” “是不太能确定吧?由里子和直子的体形差不多,而且对罪犯来讲,也想不到昨天晚上她们会换了房间呀,还有……你们看过伤口了吗?” “看了。”叶山说。警察来时他已经先到了,所以,验尸时他也在场。直子是被用刀子从后背刺入心脏的,现场没有作案凶器,据验尸的法医说,从伤口来看好像用的是旅行刀。 “直子小姐是后背受的伤,也许受到袭击时她是趴着睡的,这样就能解释罪犯当时为什么没能看清被害人的面孔了。” 可能是同意警官的看法吧,叶山没再说什么。 “虽然,”刑警看着众人说,“在尸体解剖结果出来之前还不能下结论。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可以推断被害时间是夜里一点到两点之间。这就是说,罪犯也是在这个时间潜入房里的。所以,罪犯入侵的路线是——”说着,高间警官指着泰三和由里子的身后,“我想应该是翻过那里的院墙,然后穿过院子到厕所那里,从厕所的窗户钻进来后进入由里子小姐的房间。这样推断,是因为厕所的窗户没有上锁,她们姐妹俩的房门也都没锁,所以,罪犯进来并不困难。那么,昨天夜里一点到两点这段时间,你们都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吗?我想,如果家里有生人进来的话,总是会弄出点什么动静吧?” 刑警慢慢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由里子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那个……”刑警把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 “记得我醒来一次,不过,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我却不知道。” “那大概是几点钟?” “当时我看了表,可没点灯也没看清楚。我觉得可能是一点多钟吧。” “这个可以作为参考。” 接着,刑警又问了泰三和吉江,希望他们也能提供点什么线索,可是他们的房间都离得比较远,因而什么也没听见。 至此,调查暂时告一段落。于是大家都站起身来往外走。这时高间警官叫住了正要走出房门的叶山医生,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刚才忘了问他。 “什么事?”叶山用稍微有些生硬的语气问,然而刑警的语气却比较轻松。 “你能告诉我昨天夜里一点到两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吗?” 叶山看着警官的脸,然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是在怀疑我吗?”刑警摇摇头,“我们准备询问每一个相关人员。为了调查,我们需要搜集大量的情报,请不要介意,告诉我吧。” 叶山看着泰三,后者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于是叶山点了点头,告诉刑警:“我在家里。”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没有证人,因为我一个人住。” 叶山也住在这附近的一所公寓里。在来泰三家以前,他在大学的医院供职。 “那时也确实很晚了呀。”说了这一句后高间警官没有再追问下去。 接下来泰三往学会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今天不能去参加会议了,会务组问他缺席的原因,他实在是无法回答。 不久又举行了新闻发布会,由所辖警察局的局长通报了案情。泰三也参加了发布会,并回答了记者的提问。 助手神崎是在上午九点多钟来的,那时新闻发布会刚刚结束,刑警们正要回警局。他来接泰三去开会,这才知道老师家里发生了命案。 坐在饭厅里的泰三已经筋疲力尽,这时神崎来了。泰三抬头看这他的脸,然后无力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你是……” 看到他急匆匆地赶来,高间警官右手拿着黑色笔记本走了过来。 “我是老师的助手神崎。”他答道。 “你来干什么?” “我来接老师去开会。” 神崎向刑警说明了自己同泰三的关系以及今天要去参加学会等。高间听着并现出了一副认可的样子。 “你住在哪里?” 神崎说了自己的住处。大概是知道了他的住处离这儿很近,高间的眼睛不经意地闪了一下。 “很抱歉。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昨天夜里一点到两点期间你在哪里?” 相反,听了这话神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是要找不在现场的证据吗?” 刑警把手伸到面前摇了摇,“请不要介意,这是我们规定的查案程序,请你说明一下。” 神崎双臂抱在胸前,稍微侧头想了一下,“如果昨天夜里有能为我作证的人,我一定要带来请你看一看,但可惜没有。我是一个人住在公寓里,当然没有人为我作证啦。” 刑警缩了一下脖子,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呢,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接着刑警对他能接受调查表示感谢,然后就离开了。 当警察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泰三、由里子、叶山以及神崎和吉江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大家默不作声地喝着茶。泰三他们早晨都没吃饭,但是谁也没提吃饭的事。 “很抱歉。”泰三沉思着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的脸上,“我想和由里子单独待一会儿。” 吉江最先站了起来,拿着水壶向厨房走去,接着叶山和神崎互相看了一眼,也默默地站了起来。 饭厅里只剩下了泰三和由里子两个人。 泰三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思索什么,然后睁开眼睛注视着由里子。 “你还是不想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由里子木然地把脸转向父亲,好像一下子还没弄明白爸爸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呢,这个时候……” “正是因为这个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发生了这种事情才要问清楚的。” 泰三的声音里好像包含着什么决心似的。 “有什么关系吗?” “说出来吧。”他好像在刻意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要杀的人是你呀!可我却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杀你。我的意思就是,你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而这其中就藏着这个案件的关键。你对我保守着很多秘密吧,我想其中最大的秘密就是谁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所以,你一定要把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那个人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 泰三站起身来,这时旁边的电话响了,他站在那里生气地瞪着自己的女儿,然后才朝电话走去。 打来电话的是侦探。泰三请他们稍等片刻,便把电话切换到书房。 “我还正想给你们打过去呢。”泰三走进书房拿起电话放低声音说。 “对这次的事情深感悲痛。” 侦探的声音依然毫无柔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奇怪的是这声音却深深地感动了泰三。 “你们都知道了?” 他从侦探的问话中觉察到对方已经知道了。是的,他们应该常常监视由里子,所以,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侦探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怎么办呢?” “很麻烦呀。我也正想问这件事呢。现在如果你们兴师动众地调查,警察肯定会发觉的,我担心这样一来由里子怀孕的事情就会暴露。” “噢,不是,我打电话来不是这个意思。” 侦探的语气还是那么冷静。“如果要杀的是由里子的话,警察自然会想到有可能是情杀进而调查她周围的男性。显然,警察是不会像我们这样秘密调查的,肯定是大张旗鼓地进行。那么,弄清与令爱交往的那个男人就只是时间问题了。所以,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大原先生是否还要我们继续调查下去呢?” 泰三思考着:这确实是个问题。年轻姑娘被杀后,与其有关的男人一定会成为调查对象的,这是常规。他记得哪本书里是这样写的。 “确实……有这个问题啊。” “那么,怎么办呢?” “还有什么方法吗?” 沉默了片刻后,侦探说道:“我觉得通过警方的调查,大原先生最初的目的很容易就能达到。可是,如果杀人犯跟与她交往的男人不是同一个人的话,这个人会躲在一个地方悄悄地观察着。在警察侦破这个案件之前,我们最好先停止调查,等案子结束如果还不清楚由里子小姐的男朋友是谁,那我们再重新调查。您觉得怎么样?” 侦探的提案看来很稳妥,与由里子交往的男人可能会藏在什么地方,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吗?当然,现在泰三无论怎样想也无法弄清楚。 “明白了,就这么做吧。” 嘴里这样说着,可他的感觉却非常不好。不过,他还是放下了电话。 第六章 就在那天晚上,上野和元木到泰三家里来了。 泰三、由里子还有吉江三个人正在吃饭,但饭在他们嘴里就像沙子一样难以下咽。 “辛苦了,很累吧?” 泰三迎了出来,两名助手深深地鞠了一躬,泰三把他们让到了会客室。 “我们这么晚来,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老师说。” 上野用跟平常不同的语调说,元木端坐在一旁。 泰三有些吃惊地看着两个人:“重要的事?” 上野瞟了一眼元木,然后就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昨天夜里有件事情很奇怪。” “昨天夜里?就是从这里走了以后?” 上野点了一下头,“具体说来就是我到了宾馆以后。到了宾馆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论文材料,可是却发现缺了一页,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请谁帮我传过来……” “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时就是用传真发去救急的。”泰三说。 “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可问题是……” 接着,上野就闭上了嘴,并用舌头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刚才老师也说了以前也有这样的事,那时是请神崎君用传真发过去的,因为他离学校最近。我们平时研究室的什么事情忘做了,都是让他回去处理的。” “嗯,是这样。” 泰三稍微有些急躁,但上野只想尽快地把事情说清楚,所以,没有注意到老师情绪的变化。“实际上这次我也是先和神崎君联络,可是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他都没接。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呢,因为无论睡得怎样死也会被那么响的铃声吵醒的呀。” 泰三伸向烟盒的手停住了,“那时他没在家……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想是的。” “那时大概几点钟?” 上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在脑子里计算时间,“那是我到宾馆后不久的事,应该是在一点半左右。” 正在这时,泰三听到了门外有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于是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呆呆地站着由里子,她的两眼朝泰三这边看着,可实际上她那空洞洞的眼神表明她什么也没看到。在她的脚边躺着银色托盘,而咖啡杯已经摔得粉碎,咖啡、伴侣还有糖都撒了一地。 “由里子,那个人是神崎吗?” 这句话好像使她清醒了过来,接着她害怕什么似的向后退着,突然转身朝大门跑去。 “站住!” 泰三喊着向前追去,在她就要冲出大门的那一瞬间抓住了她。这时吉江也跑过来了,两个助手则是一脸茫然地跟在后面。 “放开我,让我走。” “你清醒点。”泰三的手掌已经落到了由里子的脸上,然后好像要把她全身的力量都抽出来似的,用双手使劲摇着她的肩膀,“你明白了吧,那个男人是要杀死你,可现在却错把直子给杀了。直子死了!他是个杀人犯啊!” “胡说!没有那样的事。一定是弄错了,我相信他!” “错了吗?现在不是都揭穿了那个男人的谎言了吗?有人证呢!” “那不是真的。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杀我。” “是因为同你的事情暴露了,他担心被我知道后会将他赶走,那么,他就永远会被逐出遗传因子学科了,所以,他才下此毒手的。那家伙过去就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看不明白……你可真是个愚蠢的孩子呀。” “放开我!” “适可而止吧!” 泰三又打了她一个耳光,然后双手抓住她的身体,呆呆地望着其他人。 “吉江,把由里子带回房间,让她好好清醒清醒。然后你给警察局打电话把那个……叫什么呢,白天那个警察?” “是高间警官吗?” “对对,就是他。请他来一下,不用说干什么,总之让他过来就行了。” “明白了。” 吉江连拖带抱地把由里子带走了。目送着她们进去了,泰三又把目光转向自己的两个助手。 “对不起,能再到会客室去一下吗?我还有事情要拜托。” 听了上野他们关于昨天夜里打电话的事情后,高间刑警立即和局里通了电话,并请求局里与神崎正面接触。警官的语调有些激动,这一点就连泰三也听出来了。 “谢谢你们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情况,也许会起到关键作用呢。” 高间向他们二人行礼致谢,但上野他们却表情复杂地呆坐在那里。同一研究室的这种同事关系,他们二人在事过之后的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 “那么,你们刚才说的是……” 高间一边看着本子一边挠着头,“就是关于神崎他追求由里子小姐的事,……大原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一点也不知道。” 泰三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满脸痛苦的表情,“所以,我现在正在责备我自己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呢!总之,由里子她什么也没告诉我。” “你们知道吗?” 刑警又转过身来问这两个助手。上野和元木也低声回答说完全不清楚。 肯定是神崎单方面追求由里子,而由里子却并不知道——这是泰三想象出来的情况。可能不久神崎就会被警察抓起来,说不定警察会把由里子怀孕的消息说出来,所以,还是请侦探他们进行调查的好。警察不会百分之百地相信罪犯的话,何况说不说由里子怀孕的事都改变不了神崎犯罪的事实。在此期间内让由里子秘密地把胎儿打掉,并让叶山证明,那就可以说是神崎因为被捕而泄愤才说由里子怀孕的。 泰三事先已经嘱咐自己的助手千万不能把由里子怀孕的事情泄露出去。 “我能问令爱几个问题吗?” 高间好像有些顾虑似的问道。泰三稍微想了一下便摇头示意今天不行。 “只简单问问。”刑警还在坚持。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且早已躺下休息了。我想今天就不要再谈这件事了。如果必须要问就请明天再问吧。”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于是警官没有再坚持,“那么,明天早晨我再来。” 这时会客室的电话响了,吉江马上拿起电话但随即说:“警察先生您的电话。”把话筒递给了高间。 “喂,是我。” 高间把电话放到耳边听着,但很快泰三就发现,他脸上的表情骤然发生了变化。 由里子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躺着。这本来是间客房,现在被吉江放了一张床。屋子里一片漆黑,由里子没有点灯,就这么躺着。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见里面没动静,门被推开了一道缝,一缕灯光映了进来。 “没睡吧?”泰三问道。 “什么事?”非常模糊的声音。 他把门又推开了些,然后走进屋子,他并没有开灯也没关门,径直走到床边。 “干什么呀?” 这是由里子愤怒的声音,同时抬眼瞪着父亲。走廊上的灯光从打开着的房门射进来照着泰三的脸,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说:“神崎……他自杀了。” 第七章 神崎的尸体是辖区警署的警员在接到同神崎接触的命令后来他家时才发现的。警员在外面一直按门铃可没有人接,于是便从厨房的窗户朝里面张望,结果发现神崎趴在饭桌上,警察立即与房东联系用另外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神崎是因右颈动脉被切开失血过多而死。被认定为凶器的刀子掉在地上,看上去是从神崎垂下来的右手中落下的。从刀的形状和大小来看,初步可以认定与杀死直子的是同一把刀子。 在神崎身上看不到衣服被撕扯过的痕迹,现场也不像发生过搏斗。 “不是一刀致命的。”验尸时在场的高间向后来赶到的刑警说明了情况,“在致命伤的上下还有三个平行的刀口,这表明死者开始并没下决心自杀,所以,自杀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而且这几个伤口出的血也不多。最后是下了决心才死的。由此看来,没有必要再进行尸体解剖了吧?” “没有遗书吗?”对方问道。 “自杀的动机很明显,因为被女方拒绝后非常气愤,于是决定要把女方给杀了,结果却杀错了人。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就选择了自杀。” “最初他一定是准备同女方一道死的。先把女的杀了然后自己再自杀。用相同的刀子结束生命,这很有些戏剧性呢。” “无论怎样也都没有意义了呀,唉。” 尽管罪犯死了多少让人有些沮丧,但案情却清楚了。这让高间他们安心了许多。 第八章 又过去了一周。 这天上午,和英大学遗传因子工程研究室的电话响了,接电话的是泰三的助手元木。 “请问,上野先生在吗?”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语调稳重而且清晰。 “对不起,上野君他出差了,今天不能回来。” “您是元木先生吧?” “是,我是。” 对方好像很高兴地松了口气。 “我是东北大学的立仓。因为有事没能参加上周的学会,所以,想请上野先生把他的发言材料给我复印一份。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就过去。”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如果仅仅是发言材料的话,在会议论文集里都有,而那上面没有的,很抱歉,我一个人也无法决定。” “噢,我只要发言的资料就可以了,只是印刷的论文集都被缩小了,所以,有的图根本看不清。 这确实是事实。人们总是抱怨可不可以不弄成这么小的字。 “那下午吧。” “那么拜托了。”自称立仓的女人道谢后便挂了电话。 下午一点刚到,传达室便打来了电话。于是元木在理工学院大楼的一楼大厅里见到了这位立仓小姐。 “让您特意过来,真不好意思。”立仓很有礼貌。 见到眼前的立仓小姐,元木的眼睛都瞪圆了。不仅是那一头飘逸的长发,连身材体形以及打扮都不同于一般的日本人,而且那有型的嘴唇非常有魅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知性美。虽然戴着眼镜,但那长长的眼睛依然闪烁着清澈的光。 ——上野这家伙是在哪里认识她的? 现在的元木稍微有些——不,可以说是相当嫉妒上野。 他非常想给对方留下好的印象,于是便亲自把资料复印装订好之后交给了她。对方亲切地道谢,并一张一张地核对了一遍。 “听上野先生提到了关于资料的事情……” 她好像知道了那天上野在宾馆发现资料缺少了的事情。为了同她多谈一会儿,元木便接着这个话题谈开了。 “噢,那个呀。那天可真折腾得够戗呢。” 元木尽量告诉她自己在那天是多么的有功和辛苦。 “可上野君他是不应该忘记带资料的呀,有些奇怪呢。” “说的是啊,我也这么认为。那些资料都是我们在离开学校前认真核对过的。” “那么,忘带的那些资料都落在学校里吗?” “没有,这也是让人不可思议的呢。哪儿都没找到缺少的那部分。当时我们做了好几份复印件,结果那些复印件都一张也不少,唯独他带走的那份少了一页。” “是吗?这可真是怪事呀。” 立仓再一次向元木表示感谢,然后那比例适中的身体便站了起来。这时元木虽然还想再挽留一会儿,但已经没有理由了,并且也没有勇气约她再见,只好遗憾地目送她离开了。 刚回到研究室正好上野打来了电话,于是元木便撇着嘴告诉他立仓小姐的事情。 “你这家伙,认识了这么漂亮的美女却一声不吭,还跟我保密呀?” “等,等等,什么美女,我可不认识这个人呀。” “不认识?怎么可能呢,人家都说认识你呢。” “真的不认识,叫什么名字?tatek?多么奇怪的名字呀,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 “这可真是奇怪了。” 元木把电话放下,耸了耸肩。 ——那么,这个女人是谁呢? 第九章 直子头七过后,泰三家里有些恢复平静了。泰三从书房朝外面望着,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丑闻总算过去了。 由里子接二连三地受到了打击,可躺了两三天后便好像有些恢复元气了。到底年轻啊,无论受到多么大的打击也能很快地调整过来呢。 她自己决定打掉孩子。 关于这件事,泰三嘱咐叶山让他寻找时机,要绝对秘密地处理好,叶山满口答应一定做到。究竟采用什么样的方法尽管泰三不清楚,但却明白如果秘密地进行必须要支付一笔相当的费用。 泰三考虑了一会儿,用室内电话问吉江:“由里子出去了吗?” “和朋友出去买东西了。” “是吗?” “您有什么事吗?” “噢,没什么。” 他放下了电话,似乎有些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他打盹儿的时候被吉江打来的电话吵醒了。 “俱乐部的人说是想见您……就是以前来过的那一男一女。” “快请他们进来。”他吩咐道。 “我正想同你们联系呢,可忙得一直没有时间。” 把侦探和他的女助手让进书房后,泰三轮流注视着二人说。 “案情的发展您已经知道了吧,所以,我们一直等到今天才过来。”侦探口齿清楚地说。 “非常感谢你们,不过,关于你们的工作,因为现在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了,所以,我想终止我们的约定。至于谢金,我希望你们把你们所花费的费用告诉我……” 泰三以为今天侦探们来的目的是商谈调查费用,然而侦探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默默地从文件包里拿出了一份资料。 “这是调查的结果。”干巴巴的声音。 泰三看看调查报告又看看侦探,过了一会儿才目光严厉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这是调查结果。”侦探重复道,“这里记录着关于令爱男朋友的调查结果。” “可是这已经不需要了吧,你们也知道的呀。和由里子交往的是神崎,不是都已经了结了吗?” “错了。” “什么错了?” 泰三把调查报告还给了侦探,侦探瞥了一眼报告很快又把目光投向泰三。 “跟由里子小姐交往的男人不是神崎。所以,我们完成了这份报告。 泰三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侦探慢慢地翻开了报告中的一页,递到泰三的面前。那上面贴着由里子进入一幢公寓中一个房间的照片。 “这个公寓……” 很眼熟的公寓。泰三紧紧地握住了报告。 “是的。”侦探目光冷冷地点着头,“这是叶山的公寓。” 泰三浑身颤抖,汗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泰三呻吟般的声音,“不会是弄错了吧?是不是偶尔到那家伙的公寓去的?” “还有其他的照片。”侦探依然毫无表情地说,“比如两个人进入汽车旅馆的情景以及其他物证。” “那么……神崎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直子不是他杀的吗?” “不是,连神崎自己都是被杀的。直接杀死他的,应该是叶山吧。” “这么说直子她也是叶山……” “是的。如果要结论的话,那么,这次整个过程都是由里子小姐和叶山两个人精心策划的。” “你说什么呢,由里子和直子可是亲姐妹呀。” 愤怒的泰三腾地站了起来,侦探用有些悲哀的目光抬眼看着他。这是这个男人少有的感情表露,但这一表情变化瞬间便消失了。 “关于动机待会儿再说。”侦探道,“我想先说说整个案发过程。不管怎么说,还是请先听听我们的调查吧。” 泰三依然紧握着拳头,就这样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侦探,但又觉得这样似乎听不清楚,于是就又坐了下来。 “我们先来看研究室里助手们的证言——我们同上野和元木谈过话。根据他们的证言,案发那天凌晨大约一点半,上野给神崎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据此人们开始怀疑神崎,那么,神崎真的不在他的住处吗?” “如果在的话就应该接电话呀。” “一般情况下,确实应该是这样。还有上野缺少的资料却始终没找到。他离开研究室前确实都认真地核对过,可到了宾馆后却莫名其妙地少了一张。这样说来,资料是在哪儿丢失的就很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丢失的?” “准确地说,是在这里吃饭的时候被由里子小姐拿走的。” 泰三还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确实他们的背包都放在另外的房间里,于是他只低声说道:“继续说。” “关于上野到达宾馆的时间,这从以往的情况可以大约推断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而且到了宾馆他肯定会马上看资料。如果在那里发现资料少了的话,一定会往神崎家打电话。以前出现这种失误时都是这样的吧。” “也就是说,你是想说明当时上野肯定会往神崎家打电话吧。可是我也说过几遍了,如果神崎在家的话,他一定会接电话的呀。上野明确地证实到当时铃声一直在响,可是却没有人接。” “关于这一点我现在来说明。我想由里子小姐在悄悄地从资料中抽出一张的同时,还实施了另一个步骤,那就是让神崎喝了安眠药。” “安眠药?” “是的。把安眠药放到白酒或啤酒里让他喝下去,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让神崎喝了安眠药,目的是让他听不到电话铃声吗?” “不,如果让药效达到这种程度,很可能他还没回到公寓就睡着了,而且无论睡得怎样死,也不能保证听不到电话铃声呀。所以,让神崎喝安眠药只是为了给叶山潜入他的房间做准备。” “潜入房间?房门难道没锁吗?” “如果有由里子小姐的帮助,配一把钥匙应该不困难。因为神崎经常会来大原先生家,所以找个机会跟神崎借一下钥匙,印下钥匙的模型再配一把就可以了。刚才我们说的叶山潜入神崎家里要干什么呢?现在我来告诉您。其实——”侦探把右手轻轻地握一下,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这边虽然拨了号,可那边的电话并不响,要想这样只要把对方的电话线拔掉就行了。” “……是在电话铃上下工夫吗?” “其实也不用下太大的工夫。现在的电话线都是用插头连接起来的。很容易就能从外面拿下来,所以拿掉话线插头就可以了。这样一来,无论你怎么打电话,对方的电话也不会响的。” “把那边的话线拔下来,这边还能听到电话铃声吗?” “能听到,要试一下吗?” “不用,可以了……” 声音已经没有了底气,这一点泰三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他对电话线的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侦探继续说:“做完这些后,叶山回到自己的住处,然后就静等着时间的到来。在这个时间内,应该是由里子小姐在做准备了。” “是准备杀害直子吗?” 阴沉着脸的泰三声音颤抖地问。做了一下深呼吸的侦探简短地答了声“是的”。泰三痛苦地把脸扭到一边。 “直子小姐应该不会把房间弄错吧?其实在她被害时,她是睡在自己的床上的。由里子把从厕所窗户钻进来的叶山引到直子的房间里杀了直子,然后又将她抬到由里子的房间里。” 深深吸了一口气的泰三问:“那么,血没溅出来吗?” “刀子直接捅到心脏使心脏麻痹而死,这样几乎是不出血的。如果不拔刀的话,那就更不出了。” 泰三想把唾液咽下,因而喉结上下动着,但是他的嘴里一点唾液也没有。 “把这边的事情办完后,叶山再一次潜入神崎家,把电话线复原后便回家了。” “可是……可是,神崎不是自杀的吗?” “从表面看确实是这样。可是还是能找到伪装的证据的。比如他是用配的钥匙悄悄进入神崎家的,所以,神崎一点也没察觉到,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叶山用三氯甲烷丧失了意识,然后又被伪装成为自杀的现场。因为对方完全没有抵抗性,所以任凭他摆布。弄成那种犹豫不决的刀口对于医生的叶山来说并不困难。当然,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只是想说明也不是没有可能推翻自杀这一定性的。” 泰三抱着脑袋听着侦探的话,这时他放开手挺了挺后背,又坐到了椅子上,从正面盯着侦探的脸,现在他清楚并相信了侦探的话。 “告诉我,动机是什么?”泰三的语调完全变了,非常平静。 “我们认为,大概由里子他们杀死神崎只是为了杀死直子做的铺垫吧。” “胡说,怎么能这样杀死自己的亲姐姐呢?”泰三又有些激动。 “还不止这些。杀死直子是由里子的意思。当直子来到这个家以后,您把父亲的爱和情感全都倾注到直子身上了,这大概是对她十多年来所受的苦难感到歉疚吧。但是,对于同样是女儿的由里子来说,直子就好像一个突然把父亲的爱和关心都夺走了的侵略者一样。也许从好多年以前,由里子就希望直子死掉吧。可能你只觉得直子像是个折叠刀一样,但你没注意到其实在这期间由里子这朵牡丹已经开始长刺了。” “但是……能把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姐……” “这其中也有疑问。”侦探使劲地点点头,“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无论有什么理由,到底能不能杀害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姐呢?我们都知道血缘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就算多么憎恨,往往仅仅因为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也会原谅对方的。所以,我们就从另外的角度来分析这件事。也就是说由里子和直子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你说什么呢!难道还能否认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吗?” “你是父亲。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确定什么的。” 泰三一时无话可说。确实,作为父亲对此不能下绝对的结论。 “现在给你一个很简单的证据,这对于您这位遗传因子方面的专家来说我们是班门弄斧了。” 说着,侦探在报告中翻了几页,然后对泰三说:“你的血型是a型吧?”泰三不光点头认可,还补充道:“直子和由里子都是b型。” “正如您所说。顺便问一下,您知道直子母亲的血型吧?” “知道,是b型,由里子的母亲是ab型。” 侦探把目光落到报告上,然后稍微歪着脑袋说:“可是,这是错的。” “错的?什么错了?” “由里子的母亲不是ab型而是a型。这一点因为我们去过为由里子接生的那家医院进行了调查,所以是不会错的。” “由里子……难道不是我的女儿?” 都是a型血的父母亲是不能生出b型血的女儿的。这是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的。 “很遗憾。不过,确实是这样。” “那么,她到底是谁的孩子?她的母亲还有别的男人吗?” 说着,泰三突然明白了。二十年前,泰三把朋友的恋人夺了过来结婚了。这个朋友就是已经去世了的菊井副教授。 “难道,是菊井的……” 侦探并没有点头,而只是说了句:“菊井副教授是b型血。” 泰三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二十年前妻子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但立即就消失了。由里子的出生是在他们结婚一年以后,这就是说结婚以后,妻子依然和菊井有来往。现在来看,他也感觉到由里子一点也不像自己。 “是吗……是菊井的女儿吗?” “如果最后再补充一点的话,神崎最初是在菊井副教授的指导下进行研究的吧。” “……你是说,神崎他知道由里子不是我的女儿?” “有这种可能。我们可以推定神崎把这件事告诉了由里子。不过,可能由里子在此之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神崎又用这件事来要挟她。” “要挟?” “这是我们想象的。神崎是以此向由里子勒索金钱、或者肉体、或者二者兼有,这些都不得而知。但是,总之是给了由里子很大的压力。由此看来,她必须杀掉神崎。这是贯穿整个案件的主线。由里子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所以,首先要杀死知道这件事的神崎,而另一方面,她也很恨直子。从这两方面来看,要先杀死直子,然后嫁祸给神崎。” “所以,就让叶山做她的帮手了……” “由里子和叶山的关系从何时发展到如此亲密现在还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最近。从叶山的立场来看,同由里子结婚可以得到巨额财产,可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让由里子有大原家的血缘。从这一点来看他也有杀人动机。而且通过这件事,无论是大原先生您还是由里子小姐都会对他另眼看待,所以,这对他来说可谓一箭双雕呀。” 侦探的话结束了。好像要润一下干渴的喉咙似的,他喝了一口凉茶。 泰三依然坐在椅子上。现在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筋疲力尽地说:“这么说……”接着又勉强继续道:“这么说根本就没有怀孕这件事?” “正是这样。”侦探的话听起来还是一点感情也没有。 “由里子她……现在在哪里?” 侦探把报告翻开一页后再一次送到泰三的面前,那上面贴的是用波拉一步摄像机拍下的由里子进入叶山公寓时的照片。 “打一个电话,您自己确认一下怎样?” 当泰三按下电话键的时候,由里子正在叶山的床上睡着呢。 连续几天她都没有好好地睡觉了。担心计划会不会被谁揭穿,也许明天警察就会把自己带走,等等;这样的恐惧与担心时时包围着她。 然而好像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所有在自己面前出现的人都只是对自己说些同情安慰的话。 她一点也不后悔。 神崎是必须要杀掉的,而且直子也应该死。 把父爱全部夺走了的直子。 如果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么,父亲就再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了。 所以,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由里子躺在叶山的胸前把眼睛闭上了。 能够听到他的心脏在有规律地跳动着。 这时枕边的电话响了,但是电线已经被拔掉了,所以听不见铃声。每次他们在一起时都是这样。他们决没有想到这会有什么作用。 泰三就那样拿着话筒,耳朵里的铃声一直响着。 他一直这样听着。 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侦探们的影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