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女》 001 命不该绝 洗了澡的柳安坐在沙发上吹头发,身上裹了张很大的海蓝色浴巾。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被棉质沙发吸得很干净。 十分钟后她换好便服,泡了两杯热咖啡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开了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门外的林紫淑脸色不佳,挽着小皮包面无表情地进门。上上下下打量柳安二十几平的廉租房,眼底满满地嫌弃:“你就住这么小的房子?”她的一间更衣室都比这里大上一圈。 柳安没回答,将一杯咖啡往桌子另一边推过去,淡道:“嗯,坐吧。” 林紫淑没坐,从小皮包里拿出包得跟皇家礼炮似地喜帖,往桌上一扔:“原本我跟季钧都没打算请你,但是我爸执意要。反正我是不承认有你这个姐姐,所以到时候的婚宴上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 薄薄的镜片反射着喜帖火红的颜色,柳安推了下眼镜,目光里透出些许冷漠:“多谢林先生好意,但是我想你跟林先生都搞错了。首先我并不是你们的家人,你与谁结婚根本与我无关。第二,即便我是季钧的朋友,今天上门来请我的也该是季钧,而不是你。更何况,林小姐你该知道……我不是季钧的普通朋友。” 她无意高攀这门亲戚,就像她根本不想给自己打个“私生女”的标签。这几年的生活过得十分狗血,母亲过世,林豪生莫名其妙认亲,再就是这个林紫淑总呐喊着她们母女是害人精。自己原本安宁的生活怎么会变成这样? 柳安摸着额头把脚盘在椅子上,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 母亲一直瞒着自己,说父亲早已去世,直到弥留之际才吐露真相。什么父亲早逝,那不过是哄小孩的。她们母女俩受苦受难的这些年,林豪生不知道在哪儿快活呢!最可恶的是,还有个比自己小半年的妹妹林紫淑。嗬……林豪生当年背着两个女人做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而让她改姓林,这恐怕是本世纪最冷的笑话。 柳安淡淡的三言两语激怒了林紫淑,她挂在耳垂上的钻石坠子一个劲地颤:“柳安,你别不知好歹。我爸想让你认祖归宗,那是我爸心慈,还由不得你想不想认。还有把你嘴巴放干净点,季钧跟我已经领了证,铁板钉钉的事,你少给我挑拨。” 嘶?她挑拨? 柳安慵懒地将头枕在椅背上,林紫淑怒发冲冠的样子让她觉得想笑:“林小姐,注意形象。” 林紫淑一愣,才觉得气过头有点狼狈,忙摸了摸脸抚平脸部肌肉。骄横地道:“反正喜帖我已经给你了,你爱来不来!”说完也不想多留,直接抬脚就走。 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柳安静静地拿起桌上挂着金色流苏的喜帖,那上面的烫金喜字真是刺眼。她不由摘下眼镜,把喜帖扔到一边,然后将头靠在椅背上失神。 “安儿?” 突如其来的呼唤吓她一跳。猛然睁开眼往门口看,林紫淑走得急没关门,有人正局促地站在玄关,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柳安的眼睛眯起来,模糊的轮廓是多么熟悉的剪影。她笑了笑:“真巧,你老婆刚走。” 季钧尴尬:“是……是吗?”说着指了指房门,“你还没改掉这个习惯,这么晚了,最好把门关起来。” 柳安住的是政府廉租房,这里周围挺不太平的。她又是一笑:“不要关,孤男寡女的关起门来说不清楚。” 季钧十分敏感:“紫淑给你难堪了吗?” 柳安把眼镜重新架上耳朵,没回答。而是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干什么?” “……”季钧皱眉,仿佛变得不怎么认得柳安了。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可是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他咽了口唾沫,从怀里拿出红色的喜帖:“这个……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会不会来。” “你想不想我去?”柳安扫了眼喜帖,心里头发沉。 跟季钧在一起五年,林紫淑却只花了三个月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们五年的感情。她心里空得很,有一种情绪被封在血液里,在此时此刻鼓动她发泄出来。 门外走廊上的灯光影子淡淡地,外面仿佛躲着一个偷窥的人。 季钧沉默地点头。 “哈……”柳安不由失笑,这个自己拿命爱了五年的男人竟然在此时此刻如此怯弱。她挺直身板,目光炯炯发亮地盯着面前的季钧,高声问:“季钧,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我,你真的爱林紫淑吗?爱就大声说出来,不爱,也说出来,让我知道知道。” “安儿?!”季钧愕然。 柳安喝了口咖啡,玉色骨瓷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唇印。她笑着:“到现在你心里还不确定吗?” 季钧尴尬,咬了咬唇再次吞下一口口水:“安儿,你太强势了。跟你在一起,很累……你的心思,我猜不到。” “我的心思……”咽下咖啡,柳安头一次迷惑。她知道自己有时候态度强硬,确实有别于林紫淑娇滴滴的小女人情态,但是她从不认为这是造成季钧离她而去的理由。现在亲耳从季钧嘴里听到这些话,心口竟然酸得可怕。她垂下头,掩去脸上失落,低声问,“还有吗?” “还有……”季钧艰难地开口,眼里的柳安变得越来越陌生,“还有,你知道我的情况。家里兄弟姊妹多,都靠着我。紫淑她可以……” “可以给你想要的?!”柳安早就猜到了,并没有多少意外。林家在本城势力庞大,以季钧的家世能攀上林家,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她握紧咖啡杯,冰凉的指尖一圈一圈在杯沿上画着,“那你,还是爱她的了?” 季钧其实挺老实的,不安地将手插入大衣口袋,摇了摇头:“我想,应该不是。” “应该不是?”他们是在讨论其他人无关紧要的话题吗?这回答让柳安突然间觉得林紫淑其实也挺悲哀的。 季钧还想说什么,走廊上的人影一动,已经夺门冲进来。林紫淑尖叫:“柳安!你这个臭婊子,到现在还不死心……我打死你!” 季钧发愣,没想到林紫淑并未走远,见到他来柳安的住处,竟然跑来偷听。再想柳安有意无意地问话,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双拳一握,突然间对柳安恨得不行。 林紫淑杀气腾腾地进来,柳安本来没什么好奇怪的。这种事情前前后后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多少次。但是显然这回触及到了林紫淑的底线,一切都超出了意料。 “我恨你,我恨你,你个害人精!”林紫淑有点发狂,扑上前拿起满杯的咖啡就照柳安泼了过去。 柳安被泼了个正着,热热的咖啡顺着脸颊鼻尖直淌。她立刻拿掉眼镜擦拭,但眼前一黑,林紫淑已经疯狂地拿起沙发上的浴巾,闷头罩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柳安挣扎,但是自己坐在椅子上处于劣势,怎么推得开怒火攻心的林紫淑。 林紫淑冷笑:“你这个贱人,你妈当年勾引我爸,你知不知道我妈流了多少眼泪?我妈这几年的眼睛都快瞎了,都是拜你们母女所赐。哈……你现在还要抢我林紫淑的男人,呸!下辈子投胎重新选个好人家吧,你妈作孽太多,你也没有好结果!我不会让你有好结果的!!!” “你……你想……你干什么……”柳安的脖子被浴巾勒住,她有点透不过气了。身体里的力气在渐渐流失,死亡的恐惧突然袭上心头,她害怕了。就这么……被林紫淑害死了?就这么死了?不……不行!她还没有为母亲讨回公道,她不是私生女……母亲不是情妇……她……不想死! “季……季钧……”她的手仿佛能感觉到季钧所站的位置,颤抖地伸向他,企图季钧能上前来拉开丧心病狂的林紫淑。可是,没有。她,是徒劳的。 季钧浑身都在颤抖,她看着柳安挣扎,一寸寸失去力气,心里突然觉得很解气。柳安终于求他了?他想起以往自己是如何围着柳安打转的,而柳安又是如何独断。他失笑,向后退了一步,把身后房间的门轻轻关上了。 “……季……钧?!”柳安在黑暗里的绝望,像是塞满了躯壳。 “季钧?你还敢叫季钧?”林紫淑气得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毫不手下留情地砸在柳安的脑门上。 “哐!”——鲜血像水一般**海蓝色的浴巾。 一下不解气,林紫淑又连续敲了十几下。直到感觉手下的人再没有半点反抗的意识,才渐渐松了手。“哗啦”一声,咖啡杯滑下手掌,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杀人了?我……”林紫淑的理智终于被震醒,她看着柳安的尸体包裹在海蓝色的浴巾里,觉得好害怕,“季钧——我,我杀人了,我把贱人杀了……怎么办?怎么办?” 季钧始终是清醒的。他上前抱住林紫淑的身体,安抚她:“别怕……我们马上离开。没人知道的……” “……对,对!我爸会处理好的,我们回去告诉他,快……快!” 房间里很快被一声闷响隔绝,柳安的尸体被蒙在浴巾下,带着她的不甘,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柳安觉得像是睡了一觉。她睁开眼,有点木木地瞪着床顶。 “四娘,你瞅她是不是醒了?” “嗯,我看是。死丫头真命大,上吊都死不成!” “四娘莫说这话,仔细传到二奶奶耳朵去。” “怕个什么,她娘要真是心窝里有她,哪会由着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没死? 柳安恍惚,回忆里是一片黑暗,以及咖啡与鲜血交融在一起的味道。林紫淑疯了,要杀她!季钧袖手旁观,季钧袖手旁观!她突地眼神一凛,整个人从床板上坐了起来。 “啊!”菱格窗外一阵尖叫,两个方才交谈的女人吓得抱头鼠窜。 柳安的脖子像是被人掐断过一回,疼得有点麻木。她机械地转动肩膀朝窗子看去,呆呆地发愣。 窗户很破旧,退了彩的纱窗上几个大窟窿,冷风直灌。那窟窿外,两个女人的背影相互扶持着跑远,一切都很陌生。 她摸索着下了床,微微意识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桌子变高了,床变大了,镜子连她的脸都照不到……她再没有比现在更清楚地明白,自己还活着。只是有些东西,变了。 桌子上放着茶色光釉的碗,柳安干咽了口口水,慢慢地爬上木凳。看到碗里有水,不禁舔了下唇,捧起冰凉的碗,把里面的水都喝了个精光。 仿佛满足般呷嘴后,她看着碗发呆。 这是很“古董”的碗,碗底还镌刻着这家当家人的姓——林。 林?! 柳安仿佛触电般丢下碗,眼前浮现出林紫淑狰狞的脸。 这家人姓林?不不不,这不可能。她怎么会出现在林家! 柳安直接从木凳上跳下来,矮小的个子扑上旧门,连续又是推又是拉地折腾了好几分钟,还是没有把门打开。她意识到,自己是被反锁在里面了。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她拍门的手都肿了,仍无人来理。柳安颓丧地滑落在青石地板上,双臂抱膝,瞪着地面失神。(未完待续) 002 快说重点! 日头落下西窗,屋子里一阵阵地暗沉,一阵阵地冰冷。 背后的木门轻微地晃动,让柳安多少恢复了些知觉。环顾四周,这里的东西都旧得像过了几个世纪,掉漆的雕花窗、破落的纱帘,四脚不平的桌椅,就连室内的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的。 柳安使劲搓着胳膊腿脚活络血液,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牙白的单衣,冷得她上下牙“咯咯”地撞。刚才喝下的水仿佛都结了冰,冻在肚子里撑得鼓鼓的。 再不来人,她没被吊死,就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她突然意识到这家人会不会原来就打算把这身体的主人给冻死在这里的?很显然她们成功了,因为她柳安来了。这样的目的也很明显,床上没有一条足以保温的被子,只铺了张薄薄的布,脏兮兮的,怕是好久没洗了。 这种时代自家家里死个阿猫阿狗很正常,柳安一个恶寒,更加抱紧自己取暖。她不能死,不能再死了! “嘎”——身后的破门颤了几下被一股猛力推开。柳安被门板撞得一个趔趄,整个人趴在了地上。那陈年的灰尘扑了她一嘴,呛得她说不出话。 “怎地趴这儿?!”进来个身材魁梧的老婆子,红蓝的头布包出一个粗大的髻,身上是厚厚的棉袄,看着就像热气腾腾的粽子。 “我……咳咳……”柳安刚张嘴,就被门外吹进来的风呛住,真是无比地冤。 老婆子抬腿把门关上,嘴上冷冷地说:“四姨奶奶说您醒了,老太太就发话给您拿饭。十三小姐要知趣,吃过饭就去给老太太请罪,这板子想必就省下了。” 柳安这才看见老婆子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上面用靛青素布盖着,但掩饰不住飘出来的香味。她咽干嘴里的口水,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愣愣地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老婆子人高马大,柳安的小身板还不够她的胸口。这让柳安很怀疑自己的年龄,十岁以前?十岁之后?总之是回不到她原来的年纪了。 “十三小姐!”老婆子没什么耐性,夹着两条眉毛把饭菜都摆出来。递给柳安一双筷子,利索地道,“也没几天功夫能这么叫您了,多听一句就少一句。” “小姐?!”柳安错愕。既然自己是个小姐,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儿?既然自己是个小姐,为什么会上吊自杀?更匪夷所思的是,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她居然是林家的小姐???她瞪着两眼发呆,骤然袭来的大量信息让她难以回神。 “那,那我姓什么?姓林吗?”她急切地问。 老婆子这回倒是迟疑了一下,垂下头看柳安,欲言又止。 一个姓,有那么难?难道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这回又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柳安咬唇,鼻子很酸。 “哎,十三小姐何必执着个姓。姓不姓林有什么关系的,好好活着才好。”老婆子毕竟有了年纪,见柳安似乎难过得紧,便出言相劝。 那究竟是姓不姓林呢?柳安呼了口气,心想也罢了。姓什么不重要,再说上辈子的恩恩怨怨,何必带到这辈子来呢?她不该带着有色眼镜看姓林的人。不过自己目前的处境却让人很疑惑,这小姐当得可真够标新立异的,都关禁闭玩上吊了。 看一眼桌上的菜色,清一色豆芽青菜梗。吃不饱穿不暖住不好……她真不是故意要把姓林的恶魔化的,事实如此而已。 好在老婆子的话很在理,柳安听得进去,马上上桌吃饭。饿了不知道多久,这肚子空得像个空谷仓,一下子把饭菜都扫光了。 老婆子眯着眼头一回出现笑意,收拾着说道:“十三小姐若是能在以前也这样,那就好了。”说到这里,不由眼神一黯,笑容又僵了回去。摇摇头,不再说了。 怎么她以前没有好好吃饭吗?长这么大了,应该不至于吧!柳安傻笑了笑,含含糊糊地点头。 有了食物垫底,柳安浑身热乎不少。在老婆子的带领下,她终于跨出了这个黑布隆冬的房间。 外头暮色四合,是个十分静匿的地方,两面都围有竹子,看不到外面其他地方的情况。 老婆子走在前面,催促柳安加紧步子。柳安冷得弯腰抱住自己,一溜小跑跟紧老婆子,生怕一不提防她就把自己给走丢了。才刚刚有点复原的身体很快就吃不消,走几步便咳嗽出声。 “呀呀呀,我倒是给忘了。”老婆子恍然般拍了下脑门,“十三小姐您刚好,不该这么急的。” “嗬嗬,谢谢婆婆体恤。”柳安喘着气,要真是这么跑下去,估计又得回去躺平了。 老婆子的眼神很复杂,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柳安是过来人,她这样子定是有事难以启齿。她站直身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婆婆你有话要跟我说?” “哦……嗬嗬,没有,没有!”老婆子摇头,紧住手上的提篮继续走。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狐疑地看着柳安,“十三小姐,您……您没事吧?”说这话,她自己似乎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尴尬地笑起来,“没事,没事。” 怎么能没事呢!好好个千金小姐就要过继到乡下熬苦日子去,换了谁谁没个情绪。柳安越是表现得乖巧,老婆子心里就越嘀咕,这可跟十三小姐以往的性子不符啊,莫非她是想到老太太跟前闹? 柳安只觉得这婆子滑稽,一路上自说自话,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她就没在意,自己随处张望,看看这儿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只可惜天色越来越暗,依靠肉眼已经看不大清什么是什么了。不过不戴眼镜的感觉分外地好,好像扔掉了现代很多包袱似地,整个脑袋都很轻松。 她就这样慢慢接近了林家热闹的宅院,慢慢靠近了老太太的祖屋。 老婆子领她穿过不少巷子,过了个穿堂就是个独立的大院。围着高大的青砖墙,依然藏不住里头通亮的灯火。 婆子肉掌拍门,轻轻两下,门里就有了声:“谁呀?” “十三小姐来了。”婆子道,不知道是否有意,腰身往下弯了弯。 “哦。”伴着说话声,双开的如意门“吱嘎”开了一道口,里头探出半张丫鬟的脸,淡淡地道,“老太太说甭回话了,直接带去二奶奶房里。” “哎!”婆子暗喜,这就不怕十三小姐在老太太面前闹了。便拉上柳安,跟那丫鬟道了谢,就往回走。 柳安摸不清状况,跟在婆子身后回想白天趴在窗口偷看的俩女人说的话。二奶奶,不就是这具身子的妈?她心里就打鼓,重新有妈的感觉,好像很奇怪。 婆子为人利索,带她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个小院子。那院子门敞开着,就看到门里台阶上站了个个子娇小的丫头。肩膀一阵阵地抽,哭得不能自已。 “沫儿,哭啥呢?”婆子急了,上前就问。 沫儿忙忙地擦眼泪,看到柳安,吓得赶紧伸手把她往外推:“十三小姐快躲远远地,这要是进去,二奶奶还不打死你。” 她惹了什么滔天大祸吗?剥了龙太子鳞还是打翻了琉璃盏?柳安摸摸鼻子,看往老婆子:“婆婆,里面是我亲娘吧?” 老婆子脸色一阵古怪,沫儿泣而发笑:“十三小姐怎的了,这还有的疑心?” “嗬嗬……”柳安干笑,没好意思说哪个亲妈会下这个狠手。她只有腹诽过后,拉拉老婆子的衣袖,说道,“既然娘气得不轻,不如等她气消了我再来?” 老婆子讶然:“您想上哪儿去?还回那‘悔室’吗?您别给添乱了,进去给你娘磕个头实在。”说着瞪了沫儿一眼,“你个鬼丫头,瞎出什么馊主意,别再吓着十三小姐了。” 沫儿苦着脸喊冤:“李妈,我可没胡说。二奶奶现在在小姐房里收拾东西,边哭边骂,还好一阵摔东西。小姐的玉镯子玉簪子,哦,还有那个陈少爷从蜀地带的荷包,都给扔火盆里了。咱们谁都被赶了出来,银鹭姐姐要拦还被打了呢……” “这……这真正是气糊涂了。”李妈听后一口口叹气,“也不尽是十三小姐的错,全赖那满嘴胡话的疯道士!老太太迷信也罢,怎的这二奶奶也信了混话!十三小姐还小,性子不驯将来可以教化,要真过继给了人家,那人岂肯真心待咱们小姐,由着胡乱长大,那不更糟心么!” 疯道士?过继?柳安抓抓脑袋:“婆婆你说清楚点,为什么要把我过继给外人?” 沫儿一愣:“十三小姐怎么叫李妈婆婆?” 柳安失笑:“这不是重点,婆婆快说重点!” 李妈就跟沫儿对视一眼:“小姐……忘了?” “不好意思,确实忘了。”柳安尴尬,顺顺额前的刘海,不好意思地笑了。(未完待续) 003 是真是假? 据李妈口述,柳安目前的这个身份是林氏家族里排行第十三的十三小姐。这个十三小姐是二房的第三个孩子,前边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其实话说白了,就是她娘是继室,她跟那一对兄妹是同父异母的手足。 朱门大户里的人家,事情长短深浅难以容人一语道尽,李妈磕磕巴巴地只描述了个大概,而这大概让柳安渐渐看清了某些现实。 事情是个游方道士挑起的,那日手捧八卦镜不请自来,当着老太太的面指柳安是七杀星入命且混养成了小鬼,将来必成祸害。胡话一番后,才让人打发走。老太太当时没说什么,隔日只请二奶奶在她房里坐了坐。二奶奶出来后,只说十三娘留不住了,其余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十三小姐原来就是个刚烈偏激的人,知道这消息之后便再三再四地闹,死活不肯离开林府。老太太气急关她禁闭,她心灰意冷之下就寻了短见。 “只说我命里带煞,苦也是苦我一个人,老太太可真忍心再将我赶出去。”柳安说得凉凉地,本来冻得发抖的身子忽然间也纾缓下来。她懂古代人的命不可改,什么断掌克夫这种事情小说里写得多了。李妈虽然没有说清楚什么七杀星有多凶多大来头,但总不会是表示大吉大利吉星高照的。 李妈一味担心柳安记起前事又在府里头闹事,话语里不禁添了许多委婉:“凡大事都是滴滴点点攒起来的,十三小姐不留意,可有的是留意的人。小姐可还记得今年三月初的时候,十七小姐玩纸鸢跌了一跤,在床上养了半年才好。” 沫儿拿了件柳安平日穿的棉袄披在她肩头,听这话亦有点不服:“哪家的哥儿姐儿不是磕绊长大的,十七小姐玩纸鸢自己不着意,怎能赖咱们小姐。” 十七小姐是三房的幺姐儿,跟柳安平时走得挺近。 李妈白了沫儿一眼:“那就不拿十七小姐说,去年遥哥儿亏了个屁股尿流,旁人家都说遥哥儿犯太岁……” “那是二爷自个儿莽撞,不懂外面做生意的路子!”沫儿反诘,应地极快。 遥哥儿是大房的次子,跟大老爷常年在外经营林家产业,去年单干果真就亏了个一塌糊涂。 “好,咱不说他们了,咱说自家的。那六爷、十小姐的事儿,不就在当下吗?” “……这,六爷……六爷还年轻着呢,一次考不上能算什么,锦绣街上那个六十旬的老秀才不一样没考上!”沫儿搜肠刮肚地想,总算把自家六爷的事给勉强圆了一下。 李妈好气又好笑:“那十小姐呢?” 六爷跟十小姐就是柳安的哥哥跟姐姐,六爷此次乡试落榜,而十小姐显然更倒霉一点,无故脸上出了许多疹子,将一桩刚刚说好的亲事给崩了。 这下沫儿就说不上来了,因为十小姐出疹子这事,似乎还真的跟十三小姐有关。 柳安一直没吭声,等到沫儿再拿不出理由反驳,才垂着眼笑了下:“婆婆你别再说了,我已懂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许多不过是些障眼的把戏。连李妈都看得透,她一个过来人怎么也得放聪明点吧? 不管七杀星的事情是真是假,她已注定在这儿不受欢迎了。至于理由?这跟喜欢一个人与不喜欢一个人一样,有道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究竟这爱恨与她柳安有什么关系?她不在意,因为似乎也没人在意。 悉悉索索地自己穿上棉袄,柳安心里倒是比刚醒过来的时候安定了许多。她抬眼看看略显得灰暗的宅院,将视线停留在唯一一处亮灯的地方:“二奶奶……我是说,我娘她……”膝下唯一的女儿就要被夺走变成人家的女儿,做娘的不上心,却反倒要打死她——柳安苦笑,“我还是去看看她吧!”毕竟在人家女儿的壳里,还是得尽尽孝心的。 李妈意外,这十三小姐撒泼耍赖的功夫很了不得,几时能这么听话了?她不相信地跟沫儿对视一眼,只见沫儿也是满脸愕然,只是反映快,已溜溜地跑前带路了。她就急匆匆地挽好手上的篮子,跟在柳安身后。 对柳安来说,这一切还都停留在陌生的阶段。未曾谋面的老妈与自己就隔了一扇木门,她似乎有点期待又有点惧怕。前世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吃穿说不上富足,但在感情上从来没有亏缺过她。而现在的这个母亲——想起沫儿害怕的一脸泪水,她也就没什么可期待的了。要打死她的母亲,就算是亲生的又能怎么样? 沫儿猫着身推开门,这是柳安的闺房。垂在眼前的一道珠帘已经被扯断,地上滚落许多珠子。柳安挪一步,那些珠子就滚几轮,互相碰撞发出些滴溜溜的声音。 原本就站在门边的银鹭见到柳安,愕地瞪眼:“十三小……” “嘘——”柳安示意她别出声,“我娘呢?” 银鹭眼圈红红的,慢慢往屋子里头看去,说道:“在帮小姐收拾细软。小姐……小姐可千万别怨二奶奶……” 阴司衙门里九死一生,却依然改变不了自己被逐的结局。这十三小姐啊,闹了个毛线!柳安小小的眉皱了一下:“嗯。你们在外边收拾收拾,我进去瞧瞧。” 李妈要跟,让柳安喊住:“婆婆不必担心,我是鬼门关里走了一圈的人,知道轻重的。婆婆方才跟我讲的那些,我也往心里去了,会好好记着。” 李妈的喉咙就滚了下,张着嘴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这番话从十三小姐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有点不敢相信。但是这一路走过来柳安极度冷静的表现,让李妈不禁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赌,十三小姐真的是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 把三人留在外间,柳安一个人摸索进了寝居。 寝居里的蜡烛点了一段时间,火光已经不透亮。明明灭灭间,雕花的床头坐有个着了青色交领短马甲的少妇。领口的一圈棕色毛料湿了一片,像滴落的烛泪凝在毛上。少妇木木地瞪着手里的一件粉色春衫,保持这个姿势仿佛已经很久了。 这就是这个肉身的母亲?年轻是柳安的第一反应。姿色平平,但有稍许贵妇的气质。 柳安不出声,二奶奶就似乎没看见。她等了许久按耐不住,往前走一步,一阵“咚咙咙”响,踢到了脚边冷了火的火盆。 “谁?”二奶奶惊惧地回神,瞪上柳安的脸。 柳安也吓得拍胸,抬头对住二奶奶的眼。不知是什么缘故,柳安心头重重跳了一下,眼前的那张脸无论如何都让人无法跟要打死她的形象联系起来。她怔怔地,顺应着身份,低低喊她:“娘……”(未完待续) 004 亲娘啊~~~~ 二奶奶的目光沉沉地,停留在柳安的脖子上。那里原本细白,此时却还留着一道死而未遂的血印。 柳安下意识地把领子拢起来,遮住伤痕,低头看到火盆里烧剩下的碳状物。果真有玉镯子玉簪子什么的,至于沫儿嘴里说的那个陈少爷送的荷包,早已烧得连渣都没了。啧啧……若到了乡下,这些东西可都是能换钱的好玩意儿,二奶奶果真一点后路都没有给十三小姐留。 “疼吗?”二奶奶出声,目光渐渐发凉。 柳安笑了笑:“刚才还疼,现在不疼了。” 二奶奶的嘴唇一阵发抖,涩涩地尖笑:“知道疼,为什么不死得干脆些?这样活着,可比脖子上的这道血污更疼。” 她似乎是咬牙切齿说的,柳安这才真信了沫儿说二奶奶要打死她的话。可是二奶奶说的这话,却又分明让她听着心酸。 “你大了,性子固然不能由我。但是你要知道,那是因为你还在林家,还是十三娘的身份才容你胡闹。等你出去,这一切都变了……晚了,太晚了,说这些都太晚了……”二奶奶说着泣不成声,泪珠滚落又跟毛领上的水迹混成一片。 柳安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便又上前一步,看到床上已经堆放了四季的衣物,鼻头也一时发酸:“我会改的,我会改得好好的回来。” “回来?”二奶奶哭得发怔,“回来……回得来吗?回不来了……十三娘,你回不来了……” “……”柳安咬唇。对她来说,回不回得来无所谓,只是见二奶奶哭得撕心裂肺,她也不好受,“回得来的,我一定回得来的。” 二奶奶就挂着眼泪笑:“还回来干什么?女人横竖都是别人家的,再回来,这儿也不是你的家了。” 柳安长长吸了一口气。二奶奶笑得心凉,让她也再说不上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好默默地走过去坐到她身边,静静随她哭诉。 二奶奶哭得倦了,机械地继续整理十三小姐的衣物,摸好几遍贴身的里衣,春夏秋冬的,都不肯撒手。 柳安突然间感觉到,也许二奶奶有她不为人知的无奈吧,所以无法为十三小姐挺身而出。看她出自肺腑的心痛绝望,必然不似自己听到的那样,不在乎十三小姐这个女儿。她叹了口气,电视里那些关在大宅院里的女人们的悲哀,原来不全是矫揉造作。 她跟二奶奶还不太熟,二奶奶也不大愿意再说话,于是两母女默默地处了半宿。直到蜡烛燃尽,沫儿跟银鹭瞅准时机进来探风头,才结束这段尴尬。 “方才香草来说,老太太命人备了明儿一早的马车送小姐。二奶奶回吧,让十三小姐也好好睡一夜。”银鹭让沫儿换上新烛,自己接手二奶奶手上的衣物,一个一个麻利地打包好,扶二奶奶起身。 二奶奶回头看看坐在床上仿佛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缓缓张嘴道:“明儿我就不送你了,老太太那里你也不必再去。十三娘,从今以后,望你好自为之。” 柳安起身,目送银鹭扶着二奶奶出去,李妈等在外间,一道搀着离去了。 沫儿点完新烛,将包袱都累在桌上,重重吁了一下:“小姐快洗洗躺下,明儿怕是要早起呢!” “嗯。”柳安拍了拍桌上包起来的衣物,心里空荡荡的。真没想到自己对这个环境还没熟悉起来,就要马上离开了。不是舍不得,而是有些怪怪的。她看着沫儿打好水让她洗脸,便问她,“往后你怎么办?” 沫儿与她年龄相仿,看起来更容易让人接近。 沫儿道:“小姐说疯话呢?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死人,小姐走西,奴婢绝不往东。” “嗬……”柳安被逗笑了。 二奶奶果然没出来送,直到柳安坐上马车,沫儿还不死心地往府里瞅。 “上车上车,磨蹭什么呢!”老太太命了个老妇送她们,瞪着沫儿要拧她的耳朵。 沫儿脑袋一缩,就从老妇咯吱窝底下溜了过去,麻利地爬上马车,冲老妇道:“蔡妈妈昨儿吃的什么,口气忒大。” 蔡妈妈翻白眼:“死丫头,待会儿有你好受!”说罢也爬上车,与赶车的小厮同坐,扬鞭一声,撒蹄而去。 跑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忽地停了下来。柳安靠在枕头上补眠,被震得差点咬到舌头:“怎么了?” 沫儿忙忙地爬出车厢看了一眼,扭过头惊恐道:“小姐快跑!” 跑?这又小又结实的车厢,拢共就一个出口,她跑哪儿去? 柳安一阵紧张,便已经有几个年轻人大冷天地挽着袖子,将她与沫儿都拉出了马车。 “啊!”沫儿叫得惨兮兮地,被个年轻的男人直接扔到地上。对柳安倒还斯文一些,只是拿眼睛盯着,不许她乱动。 “蔡妈妈,你这是干什么?”柳安不料有这样的变故,古代的刁奴都无法无天了。 蔡妈妈抱着两条粗壮的胳膊,眯眯笑着:“您还真当自己还是十三小姐了,让奴婢告诉您,您既然已经过继给了人家,那从今往后便与咱们顺天府易修堂林府没有一丁点关系了。您从咱们林府带出来的东西,奴婢要一件一件地查,看看有没有藏私的。” “你……大胆!”沫儿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护在柳安面前,“即便小姐过继,那也依然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你这么做,老太太可知道?” “沫儿。”柳安轻轻推开沫儿,冷冷地瞪着蔡妈妈,“让她查。” “小姐!”沫儿不依,看见那几个男人动身去拿车厢里十三小姐的贴身之物,便羞愤地要上去夺。 柳安及时拉住她,免得那些人不顾轻重伤到她。在她耳边道:“你让她查,她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做这些,老太太想必是默许的,你有理也讲不通。” “小姐?”沫儿张嘴,眼泪哗哗地流,“老太太……老太太太无情了。” 柳安拍拍她的肩膀,笑笑地道:“无情好,就是无情,才好。”省得拖泥带水她也解脱不了。 “还是小姐明事理,奴婢也不过是逢场作作戏,即便小姐真带了什么,奴婢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过这荒郊野地的,倘若你大呼小叫地让那些樵夫听到,这一堆大男人都在这儿,想必对小姐的声誉也不大好……”蔡妈妈小人得志,说的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沫儿吓得不敢做声,丢东西事小,危及柳安的声誉事大。她悄悄将视线移向那些翻捣行李的男人,他们正野蛮地撕开包裹将衣物都抖落出来,好像随时都会杀个回马枪,把她们也顺便撕了。便只好委屈地闭上眼睛,默默地哭着。 疯狂地搜掠完毕,昨夜二奶奶仔细收妥的四季衣服被糟蹋地一塌糊涂。蔡妈妈见没搜到什么,不免有点失望:“老太太说小姐曾得了好些首饰,那些个玩意儿到乡下是没有用处的。奴婢想既然小姐没戴在头上,那必是在包袱里的了。老太太也是好心,毕竟小姐年纪轻轻若有重金在身恐怕祸及安全,就想代为保管,他日再行奉还。不想……嗬嗬,小姐真的什么都没带……” “呸!”沫儿气愤。 蔡妈妈脸色一青,但没有训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上车吧,太晚就只能睡荒山野岭了。” 沫儿咬咬牙:“快些命人把这些衣裳都收拾起来。” 蔡妈妈眼一瞥,没动。(未完待续) 005 狗眼看人低的病 “我们自己来吧。”柳安按住沫儿,缓和她的情绪。 沫儿好不甘心,抹掉眼泪弯身捡丢在地上乱糟糟的衣服。 “依奴婢看,十三小姐将来定是个能持家的主。这些衣裳,换做奴婢就不会去捡,脏了的东西,扔就扔了,不可惜。”蔡妈妈冷眼。 柳安直起身子,把昨夜二奶奶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的一件春衫拽地死紧,对蔡妈妈笑笑:“脏了的东西确实该扔,但我这衣裳针针线线都名贵,岂是几只脏手毁得了的?倘若论起脏来,蔡妈妈的手脚只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照蔡妈妈你自己说的,可不是要断手断脚才活得下去?” 蔡妈妈被说得一愣,慌忙抬起手心手背翻看几眼,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阴测测笑道:“李妈还说十三小姐如今乖觉了,依我看这嘴皮子较以往更厉害了才是。早知如此,该提醒老太太将小姐过继给个鳏夫,毕竟寡妇心慈,恐怕还是教养不好小姐。” “寡妇?”沫儿惊呼,抱在身上的衣服都簌簌地又掉在了地上,“小姐要过继给个寡妇?” “寡妇命硬呐,那才架得住十三小姐这座瘟神。” “你……”沫儿气得浑身发抖。 龙困浅滩遭虾戏,落井下石的嘴脸柳安前世见过不少,可没见过像蔡妈妈这样阴毒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死了成百上千年的古人都是老姜啊! 她抱起沫儿掉在地上的衣服,对沫儿摇头:“不要跟这虔婆争口舌,咱们把这些衣裳弄干净,寻个机会典些钱财护身。” 沫儿愣愣地,被眼泪糊了的视线迷茫地落在柳安脸上。不禁想起多年前二奶奶曾训过她的话,说是忍,方能成事。那会儿她也小,只知道整日混在十三小姐屁股后头,她不懂二奶奶说的道理。可如今见十三小姐好像成熟许多,这道理她似乎也就懂了。 林家人的嘴脸嗬,啧……这是林紫淑的十八代老祖宗吧,注定不论是十三小姐还是她柳安,跟他们从古至今都是水火不容。 两日的路程,柳安跟沫儿相携坐在马车里都没说几句话。直到第二天蔡妈妈如蒙大赦似地叫喊:“到了到了,快下车!” 仿佛是被押解到了刑场,沫儿不情不愿地扶着柳安下马车,然后转身,那几个男人就从车里把她们的包袱给扔了下来。 “你们……”沫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了看柳安,就又吞了回去,认命地把包袱都捡起来。 柳安站在高大的城门前抬头,看到顶端石头上刻的是“泰安城”三个字。 “这儿离幽州多远?”她扭头问站在城门前无所事事的卫兵。 那几个卫兵正冷得无聊,就想有个新鲜事瞧瞧。老远就见这是一辆不错的马车,想不到下车来的小姐这般大胆,毫无顾忌。便都坏笑起来,问她:“小姐是打哪儿来的?” “幽州。”柳安回答,往城门四周看了看。太萧条了,因为是冬季,几乎没什么人进出,可见这城里头也不会繁华。 “哟……京城来的?”卫兵很有兴趣。 柳安察觉这帮人的流氓气息,回头正容看他们:“究竟有多远?” 她这板起小脸的一问,倒把那几个卫兵问怔住了,各自挠了挠头面面相觑,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咱们都没去过,具体可不晓得,约莫千里是有的。” 一千里啊……柳安在脑子里折算着现代度量衡。 “你问这个做什么?”蔡妈妈身后领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走过来,一脸不悦,“姑娘家也不知道检点,就这光天化日之下同男人打笑卖弄,败坏了咱们林府的名声。” 她身边的女人似乎很不自在,低着头偷偷看柳安。 柳安冷笑:“此地与幽州相距千里远,够远才好。蔡妈妈你是不知道,狗眼看人低这种病跟瘟疫一样,是要传染的。我离得远远地,才不至于得病!再说,我明明记得蔡妈妈说过,我已算不得林府的人了,又何来败坏名声这个说法?难道是我记错了?” 蔡妈妈忍了两日,终于气急败坏:“……我,我不管了。越娘,人我交这儿了,以后如何调教就是你的事了。”说着气呼呼地上了马车,让小厮挥鞭就走。 越娘想要叫住她,可她走得快没听到。越娘说:“蔡妈妈过了夜再走,近日路上不好走……” 那几个卫兵“嘎嘎嘎”地笑,看柳安的眼神更加有滋有味。 越娘带着两个人并未进城,而是离开城门往郊外走了一段路。傍晚灰幽幽的天空挂着几颗寂寥的寒星,郊外冷得大概有零下十几度。 沫儿哆嗦地抱着柳安的胳膊,左右看看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吓得心肝打颤。 “小姐……这寡妇是要带咱们上哪儿?” 柳安睨她一眼,摇摇头:“不许这么叫人家。”寡妇寡妇的,多难听。 沫儿含着舌头有点委屈,嘀咕道:“那……可不就是个寡妇嘛……” 一直走在前头的越娘尴尬,咳嗽了几声,依然没说话。 这四周很荒凉,青褐色的麦子稀稀拉拉地覆盖在田里,远处山色朦胧冷风习习,看得人心里直发毛。柳安跟紧越娘的步子,只感觉到精致的棉鞋踩在泥地上硬邦邦的,她走得脚都快断了。 走了好远的一段路,方听到越娘说话:“到了到了,穷乡僻壤的地方,让小姐见怪了。” 果然不远处几家灯火星星点点,这个时间各家都冒着炊烟,让饿了许久的沫儿肚子叽里咕噜一声。 越娘笑了笑:“饿了吧?” 沫儿咬唇低头,似乎倔强着不想同这寡妇说话。柳安推推她,她才拿鼻子哼了哼。 “沫儿她认生。”柳安只好解释。 “无妨,无妨……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说着这话,突然间觉得又是一番尴尬,就果断地闭了嘴,沉默带路。 越娘的家就在这村子里,是三间极旧的瓦房。外面围着一人多高的围墙,开了个小小的如意门。乍一看这已算这个小村子里不错的宅子了,可细心瞧着就会发现,别人家的屋子年年都修,就是她家的房子,似乎是好几年都没翻动过了。 越娘推开门迎柳安进去,上了门闩之后就朝屋里吆喝着:“大郎,大郎……” 柳安一愣,原来这寡妇还有个儿子。不容易啊,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带孩子,在现代都不大容易了,更何况还是在古代。 叫了几声,那个大郎还是没有出来。越娘神神叨叨地说了几句,就对沫儿说道:“姐儿快坐坐,我去弄些吃的来。”说着就去了厨房。 柳安跟沫儿两个人摆弄完几大包衣裳,已经乏得四肢无力。一起坐在凳子上聊天:“沫儿……我真的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吗?”这种心境很奇怪,她似乎乐得享受乡野宁静,可内心深处却涌动着一股不甘。 沫儿天真地抬头看院子里的星空,寒冬的夜仿佛能一下子把人的思维也冰冻住。她摇头:“不会的小姐,等明年二老爷回京,他必会求老太太收回成命。到时候,咱们就又可以回去啦……” 二老爷……十三小姐的生父外放在太原,据说明年就可调任回京城了。 柳安“哦”了一声,想想有些可笑。那样一个无情冷漠的家,竟还想着回去。 “你们别天真了,他们既然舍得让你家小姐到咱们这里来受苦,就没这个打算让她再回去。”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冒出来。柳安撇头一看,吓了好一跳,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两人的身后。(未完待续) 006 我的哥呀我的哥!! “大胆!你是什么人?胆敢出现在这里!”沫儿条件反射,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跳起来教训人家。 少年听了这话忍不住大笑:“哈哈哈……真是可笑,我还没问你们怎么胆敢出现在我家呢!” 沫儿才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地盘了。 “你是大郎?”柳安站起来问。 那大郎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你就是那个被扫地出门的十三小姐?” “什么扫地出门,你这个登徒子瞎说什么!我家小姐只是过来借住一阵,等二老爷回京……”沫儿原来跟着十三小姐也是跋扈惯了,打死不承认十三小姐是过继给了大郎家。 大郎“扑哧哧”地笑,表情依旧冷冷地:“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家小姐根本不是你家二老爷的女儿,他岂会要个杂种回去!” “你……你胡说!”沫儿急眼,跺了几脚气鼓鼓瞪着大郎。 杂种?! 这个词她是第二次听到了,第一次是从林紫淑的嘴里,那是前世……想不到这辈子自己依然是个杂种! 柳安愣了,原来林府那些人是套了个扫把星的名头把她扫地出门,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并非二老爷的亲生骨肉。难怪……难怪二奶奶也不敢做声,任林府的人摆布。家丑不可外扬,家丑不可外扬——哈,她又成了林家人的家丑! “小姐!小姐你别听这人的胡说八道,二老爷自小疼你,你怎么可能不是二老爷的女儿!”看着发呆的柳安,沫儿挠心地急。 大郎不罢休,继续说道:“我姓林,跟你们那个林府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十几天前你们林府派人送来五十两,求我娘收养你家小姐。我娘看在这五十两的面子上,勉为其难才收下你们……” “我不听我不听,小姐你也别听!”林大郎的话沫儿怎么也不肯相信。她宁愿选择相信十三小姐是扫把星,也不愿相信她是杂种。 “大郎!”越娘捧回来一屉白馍,听见大郎说的这番话,气得上脸,“谁让你跟妹妹说这些的?” “我没有妹妹!”林大郎冷笑,转身就进了里屋。 越娘脸上下不来,把白馍放桌子上,就想进去教训。 “越娘……”柳安轻声叫住她,只觉得嗓子眼里干干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越娘似乎不敢直视柳安,局促地盯着地面的青砖看。 “那五十两,你拿了吗?” “这……我,拿了。大郎他爹在的时候……花费了不少药钱……” “哦。”柳安笑了笑,“五十两,够了吗?”五十两就能让这寡妇收养下她,这究竟是自己的命轻贱,还是这寡妇的命轻贱?她也弄不清了。 越娘张了张嘴,显然地没底气。 柳安收拾起桌上的包袱,再问她:“我住哪儿?” “哦,我带你去。”越娘答应着,想到柳安此时定是心里难过,她嘴笨不知道安慰,便很内疚。悄悄地打了下脸,骂了自己几句。 三间瓦房打扫地很干净,正中主屋作为平日活动的地方,放的东西就多了一些。与主屋相连还有一间倒座,是林大郎睡的。柳安被安置在了进门左侧的瓦房,跟厨房相邻,烧的炕也最旺。 柳安一进屋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暖气热烘烘地围过来。大概是越娘去拿白馍的时候,顺便将这屋子的炕头烧上了。不知道怎么着,她心里也暖暖的,可是一想到林大郎的那番话,看待越娘的想法就又变得很复杂。 越娘将两人送进屋,带上门愣了一会儿。突然拿起倚在墙上的扫帚,直奔大郎的倒座。 沫儿还生着气,不过性格倔强还不肯服这个软。她唯恐柳安信了林大郎的话,放下包袱就迫不及待地游说柳安:“小姐千万别信那登徒子的话,我看这一家娘俩都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得寻个机会捎信给二老爷,让二老爷想想法子,尽早将小姐你接回去。” 柳安问:“你知道我爹在哪儿?” “太原啊……” “太原哪儿?” “这个……” “好了沫儿,你让我好好想想。”想想,想想……想想在古代的日子要怎么过。 沫儿沉默了下,实在忍不住,又问:“小姐……你,你别信那个人的话。你……没信吧?” 柳安只是一笑,开始拆开包裹,将那些衣裳统统拿出来。 见她没回答,沫儿不死心地自己嘀咕:“肯定不信的,奴婢都不信,小姐怎么会信。” 叨咕了一会儿,门外突然传来林大郎的哭骂:“到底是咱们欠她的了,她到这儿反而还累极咱们……娘,娘……你说过不要她来的,你为何食言……啊,娘……”显然是被越娘追着揍,不一会儿那个声音就像是粘在了门上,细细喘气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沫儿吓得把柳安往自己身后拉:“小姐快躲起来,这流氓要进来了!” 柳安本来就瘦,被沫儿的蛮劲扯得差点跌个跟头。手上拿的新棉袄一紧,突然抓到一样硬邦邦的东西。她顺手在棉袄里一番搜索,那东西仿佛还不止一个,被分散在棉袄里,不留心恐怕很难发现。她赶紧把棉袄塞给沫儿,在林大郎要进来之前,先把门打开了。 “吱嘎”一声,把举着扫帚正要往林大郎身上招呼的越娘唬了一跳:“十三……十三小姐……” “哥哥说错了什么话,所以才挨打的吗?”柳安笑笑地问。 越娘惊愕地张嘴:“哥……哥哥?” 柳安把贴着门坐在地上的林大郎扶起,被林大郎一胳膊甩开,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无趣地松手,继续跟越娘说道:“倘若哥哥真是说错了什么,我可以当做没听到。不过,哥哥有说错话吗?”将头扭向林大郎,再问,“有吗?” “没有!”林大郎别过脸否认,脸上突然感觉到火辣辣的。 “那就对了。事实就是事实,遮遮掩掩也抹不去。”柳安望着天空明灭闪烁的繁星,冬季冷冷的空气仿佛夹着属于来年的新鲜,闻起来寒透到了脚底心。她笑着,嘴里吐出团团水汽,“即便不是你们,她们也会送我去别的地方。或者冻死,或者饿死,或者……或者有更坏的结局。所以之前的事,我不想再计较,越娘你也莫再叫我十三小姐,今后你我是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 越娘缓缓地放下扫帚,眼眶里湿漉漉的。似乎是内疚,也似乎是动容…… “啊!”身后的沫儿闭上眼,在心里一个劲儿地喊,完了完了完了,小姐被这两母子的妖言给迷惑住了! “呼……”说完这番话,柳安心中痛快不少。“杂种”这个名词所带来的委屈,在前世打不倒她,今世更不可能打倒她!她垂下头再看越娘,心里已变得分外平静,“我们坐了两天的马车,着实累了,想先睡了。” “……哎。”越娘迟疑地点头,直到柳安带着沫儿关上门,还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 林大郎好像也惊吓不小,张着嘴好半天,终于看到柳安走了,咽了口唾沫提神。再看到越娘手里的扫帚,便想起刚才的事。愤愤道:“我没有妹妹,哼!”说着头也不回地回倒座去了。(未完待续) 007 没有可是! 沫儿在房间里背着手走来走去,看一眼柳安就叹一口气。 “你别转了,这地不瓷实,仔细让你给踩出坑来。”柳安揶揄,就着豆大的油灯把那件棉袄的线都挑干净。 沫儿粗着脖子往窗户一梗:“踩出坑奴婢也不赔!”看到柳安拿剪刀挑线,心一下子就软了,“小姐做这些又干什么?这棉袄可是二奶奶新做的,咱在这里可靠这些过冬呢!” “说得不错。”柳安吟吟地笑,把最后的线头挑干净,拆开缎料做的里子露出整片白花花的棉花。 沫儿见她把棉袄拆成这副德行,一直揪眉:“还不错呢?就你拆成这样,这得叫花子才穿得上吧?哎呀!这是什么?”她拎起半件棉袄,突然从棉花堆里滚出几个银晃晃的影子。 “什么?银子呐!”柳安笑眯眯地捡起掉出来的两块碎银,放在大牙底下“嘎嘣儿”了几下,忒瓷实了!还是古代好,真金白银看得到。 沫儿赶紧再抖抖棉袄,果然又啪啦啦滚下来好几个。她傻眼:“这是件仙器吧?咋棉袄还生得出银子来?” “你想多了吧?这是……二奶奶放的。”她是被扔出来的杂种,林家不会让她带出一个钢镚儿。二奶奶怕是早看透了,所以才将十三小姐的那些金饰之物都毁了,而采取这种办法接济她。 沫儿见惯了这些黄白之物,瞅也不瞅几眼。反而对柳安的这种叫法十分敏感,揪着她不放:“小姐……你该不会真要认那寡妇做娘吧?可是……可是小姐你的亲娘是二奶奶呐,你怎么可以叫二奶奶二奶奶呢?” “……不然我该叫什么?”柳安反问。 沫儿挠了两下脑袋:“该叫什么还是叫什么呐!” “那就没错了。”她又摸了件棉袄,在上面仔细搜索,一面回答沫儿的话,“我是过继来的,大郎他可以不承认我是他妹妹,可越娘不能不承认,二奶奶跟老太太更加不会不承认。我若再执着,让有心人听了去,只会给越娘给二奶奶带去灾祸。老太太现在只是不要我,倘或再厉害些,岂不连二奶奶也要牵累?更何况越娘那五十两银子,恐怕是要加倍还的。”虽然二奶奶算是自作自受,可这话怎么说呢,盲婚哑嫁的年头,说不定人家二奶奶之前就有意中人了呢,是被林二老爷率先领了证的。这话说不清楚,也不好下定论,反正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重生的契机。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眼下过好平头百姓的日子最重要。看越娘这家子,想必是倚仗不上什么人的,得自立些。拿你的话说,到时候二老爷来接咱们,别是咱们没命回去才好。” 沫儿眼睛“刷”地一亮:“小姐没信那无赖的话?” 柳安只是笑,并未回答。 但沫儿还是很高兴,最重要的是十三小姐没有放弃自己的身份,依然坚信自己是林家的孩子。她立马笑逐颜开地,拿起拆乱了的棉袄,重新补了起来:“这些补补齐整还是能穿的,毕竟是二奶奶的心意,咱们辜负不得。” 柳安拨了拨躺在炕上的几颗大银豆,笑着点头。是啊是啊,辜负不得! 第二天原本她以为起得够早了,没想到等她跟沫儿洗漱完出门,越娘就已经跟林大郎在吃早饭了。 越娘见她进来,忙着起身:“十三……十三娘起来啦,我……我给你拿饭。” “哼!以为自己还是千金小姐么,也不照照镜子!”林大郎横了她一眼,从竹屉里拿了两个白馍包起来,“娘,我先走了。” “怎么不吃完再走?”越娘尴尬。 林大郎瞟了瞟柳安,冷冷一笑:“一大早,恶心了!”说着揣好白馍,在腰带上插了把斧头,就大摇大摆地从柳安面前走过,出门去了。 “哥哥是要去上工吗?”柳安问,拉着别扭的沫儿在条凳坐下。 越娘面色愧疚,在瓦锅里盛起两碗米汤,又把装白馍的竹屉挪到柳安够得着的地方。缓缓地坐下,说道:“乡里的大税户家里修墙,里长要荐几个青壮,大郎就去了。” “做白工?”柳安撕了片白馍馍放在嘴里嚼,轻轻地揪了下眉。 “这倒不是,一日两文钱。”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还管顿饭。” “两文钱?饭……”刚才她明明看到林大郎打包了两个白馍馍,可见这管的饭并不咋滴。她犹豫了下,咬了一大口白馍下来,“那……两文钱能顶多少事儿?” “一只肉包子五文钱,小姐你之前喜欢吃的封记虾饺都要十文钱一个呢!”沫儿自动换算成了柳安比较能理解的价值比例。 十文钱一个虾饺,那两文钱就顶五分之一的虾饺!也就是说,林大郎哼哧哼哧一整天,还不够十三小姐啊呜一口。虽然在现代有的是这种鱼翅跟粉丝的差异,但是这忽然让柳安意识到,自己是活生生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她愣愣地把嘴中的馍馍都吞到肚子里,稍微有那么点失落。看来二奶奶给的那几个碎银是不济事的,至少不能让她过得舒坦,充其量只能缓一段时间罢了。她摇摇头,地狱又如何?反正在天堂她也做不了天使,还不如在地狱做个魔鬼。 沫儿昨夜也没吃,被蔡妈妈饿过两顿,见着白馍馍就两眼冒光。但拘泥于身份,不肯在柳安没吃完之前就吃。 越娘瞅瞅她,面色忧愁。 柳安抓了两个白馍给沫儿:“你干看就能饱么?赶紧吃着,吃完想办法挣钱。” 沫儿笑嘻嘻地接下,没看到越娘的脸色更加不安了。 饭后打发了沫儿去洗碗,越娘就把柳安叫到了自己屋里。她跟柳安住的是对面,也能看到沫儿正唱着小调在热锅水里洗碗。 越娘将她拉到床边,从大木柜的被子底下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掀开,说道:“十三娘你莫怪,有件东西我昨夜就该给你的。这是……是二奶奶托人早前送来的,说给你随身佩戴——能保你平安。” 柳安看到是个嵌了宝的赤金锁片,上头挂了九个吉祥如意的坠子,锁身鼓鼓的,里头是空心。她双手接到掌心,十分诧异。这东西可值好几个五十两吧?越娘竟然没有私吞?她迷惑地抬头看越娘,见越娘只是缓缓地笑。 “快别捧在手里了。”越娘勾起套绳,亲手将锁片挂在柳安的脖子上。拨开领子看到十三小姐上过吊的伤痕,便心疼地摩挲了几下,“……苦了你了。”也不提十三小姐在林府的事,就把金锁片放到棉衣里藏好,松了口气,“这几夜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家里遭了贼。” 柳安摸摸胸口,隔着里衣的皮肤似乎能感到金子凉凉的触感。她笑了笑,这里头藏的恐怕是二奶奶的身家性命了。她要藏好,藏好…… “越娘……不,我该唤你娘。”柳安把棉袄最上头的扣子扎紧,心中定了定,“以后,你就是我第二个娘。”(未完待续) 008 谁家的娃快来领~~~ 柳安不愿背着林姓,便问越娘讨了姓。越娘说她娘家姓柳,把柳安给吓了一跳。 “那我跟你姓。”她前世也是跟母亲姓的,这辈子依然是。 柳越娘直摇头:“不成不成,这不成体统……” 柳安想起之前李妈的话,说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她便如是跟柳越娘软磨硬泡,柳越娘虽忐忑,但好歹惊喜地答应了,打算挑个时间就拜祖宗,去县里衙门更户帖。 家里添了人口是大事,柳越娘包了点枣糕糖礼分给四下邻里,好叫人知道她家里来的是过继来的女儿,并非来路不明的黑媳妇。 柳越娘出门前叮嘱了柳安先不要到处逛,等林大郎下工回来再带她四处认认路。柳安就跟沫儿待在自己屋里,打算把所带来的衣物都整理一番。因大多数的颜色都十分鲜嫩,料子又好,在这地方穿也没人看,便先锁起来不穿。 两个人整理到一半,外边忽然来了几个人敲门。 “嫂子在家吗?” “嫂子你在不在?大郎!大郎开门……” 来人毛毛躁躁的,喊了几句话就开始拿拳头砸门:“柳寡妇,你再不开门我就劈门了!” “小姐!”沫儿吓死了,趴在窗子上看到院子的门被拍得瑟瑟地抖。 忽然哗啦一声,那批人果真弄了个板斧将门给劈开了。木头裂成两半倒在院子里,扬起一阵大灰。 沫儿捂住嘴差点失声叫出来,抬眼一看柳安正要开门出去,便死活拉住她:“小姐要去做什么?你不要出去啊……这帮都是臭流氓,咱们俩个去了要倒大霉的。” 柳安脸色发沉,那伙人正跟强盗似地进来。四五个中年男人,都是短衣布鞋打扮,大冷天的不打一个颤。随后跟进来的是两个穿得很是光鲜的男人,肥头大耳凸腹圆背。 这七个人往院里一站,好像就活生生把整个宅子都给堵死了。 这么大的动静,院门口很快就挤满了人看热闹。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七嘴八舌说嘴的人一会儿就用声音把柳安跟沫儿的耳朵给淹没了。 沫儿越发地害怕,柳安抓在门闩上的手也紧了几分。 “你们给我四处搜,什么值钱的都给老子找出来!我就不信她柳寡妇能把我兄长的钱都掏空了,哼!”胖子之一恶狠狠地说道。 另一个则跟个弥勒似地,笑眯眯地道:“二哥何须动怒,不成咱们将这宅子收去便是。这宅子姓林,可不姓柳……” “还是你小子机灵,我怎么没想到!”胖二哥打量整座宅子,眯着眼从院墙一路看到厨房,再到柳安住的屋子,喳喳嘴说道,“这宅子原先是不错,大哥就是从这儿发迹的。不过三弟,大哥也是在这儿不得善终的,可见这里风水坏了。” “不妨,请个风水先生改一改就是了。”胖三弟自信满满。 这两个猪头,宅子还没弄到手就已在商量如何处置了。柳安心中生厌,但琢磨着此时出去也无人应和,自己一准吃亏。就把手从门闩上挪开了,转身把那些从棉袄里拆出来的碎银都分散藏到了自己跟沫儿身上。 外头乒乒乓乓的打砸声不绝于耳,那几个壮实的男丁翻箱倒柜,把柳越娘房里的箱笼柜屉都搜了个遍。旧衣服倒是一大堆,除了一对银耳环尚可之外,就没搜出什么有用之物。 胖子气急败坏,指着柳安的屋子大喝:“去搜那里,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银子!” 壮丁们纷纷从院子冲向柳安的房间,踢踢踏踏的声音像是在赶一场淘金大会,谁去晚了谁就血本无归。 “哗!”门被柳安率先打开,冷冷地盯着院子里两个死胖子。 两个胖子遭了惊吓,发傻似地瞪着柳安沫儿。 “你……你们是谁家的娃娃,怎么在人家屋里?”胖三弟愕然,跟自己二哥对了个眼表示都不认得这两个面生的姑娘。 柳安带着沫儿出门,慢吞吞地走到两兄弟面前,笑笑地问:“敢问二位爷又是谁家的,怎么在我家院子里?” “你家?”胖子们互相看了看,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哈……这,这谁家孩子这样傻,哈哈哈,自个儿家都不认得了……嘿,门口看热闹的,赶紧将你家娃娃领走!” 沫儿来了气,自来只有她家十三小姐数落别人的,哪有这般狂徒看不起她家小姐的。叉着腰瞪眼对两兄弟道:“我家小姐问你们,你们是谁家的大人,怎么到我家来撒野?” 两兄弟面面相觑,愣了愣方意识到,今天遇着了个比他们还蛮不讲理的。于是就正经起来,上上下下瞟着柳安,互相嘀咕了几句。最终商量定,从钱袋子里捞了两个铜板出来:“呶,拿去买块糖吃,快别碍着老子做事。” 不是这两个胖子提醒,柳安都快忘了自己如今只有十一岁,看起来不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她的一双水当当的眼盯着两个铜板看,一副饶有所思的样子。 众人见了有趣,知情的人都已经拿了柳越娘的枣糕糖,窃窃私语地说:“看来这就是柳寡妇过继来的女儿了,长得真是好看,跟粉团儿捏出来似地。” “长得好又如何?这姑娘看起来不大好惹呢……嘿,今天林家两个大赖可要吃亏了!” “胡说……大人还能吃着孩子的亏……” “哟,快别说了,你看你看这丫头拿了大白狼的钱!” 众人的视线“刷刷刷”地都扫向柳安。 “这是两文钱?”柳安把铜板拿在手里抛来抛去,问着胖子。 “恩,是两文钱。”胖子回答,一张对付难缠小鬼的毛躁臭脸。 柳安“叮叮”两声把抛在空中的铜钱接住,然后塞进大胖子手里:“呶,我也给你两文钱,咱们扯平了,请你们出去。” 胖子瞪着手里的两文钱发傻,周围的人都“哄”地一声爆笑出来。两个人站在笑声里,顿时觉得颜面扫地,竟被个女娃娃给奚落了。便把两个铜板狠狠往地上一砸,怒叫道:“他娘的,你是替柳寡妇找茬来的是吧?来人,给我把这两个小蹄子绑起来!”(未完待续) 009 欺我者劈!! 四五个壮汉登时围拢,把柳安跟沫儿都包在了一个圈里。 “小姐!”沫儿抓住柳安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后藏,“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哈哈哈哈……你家小姐够标致,不如来我家当四姨太怎么样?哈哈哈哈……”胖二哥摸摸下巴,伸出油腻腻的手想抬柳安的下巴。 “啪”地一声,柳安拍掉他的猪爪。 “你……呸!还是个油盐不进的倔丫头,给我打!” “你敢!”柳安大声道,“我姓柳,我喊你们嫂子做娘,我若当了你的四姨太,你得喊我娘做什么?” “啊?柳寡妇什么时候有女儿的?”胖子一怔。 柳安双肩一抖甩开几个抓着她的壮丁,往大胖子面前跨了一步:“再说,我也不屑做你什么四姨太。你要是想娶我,成,休了你家母老虎,再来我娘跟前磕一百个响头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否则——你就是个欺负孤儿寡母不顾祖宗颜面轻薄自家侄女儿企图**的大淫棍!这么多人在场,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叔叔,你自己挑吧!” “……叔叔?”胖二哥掏了掏耳朵,问旁边三弟,“诶我没听错吧?她是咱侄女儿?” 胖三弟点头,目光锁着柳安的脸:“可惜了这么个姑娘,到嘴的肉疙瘩竟然是个刺猬蛋。二哥,这丫头咱们恐怕无福消受,绑起来打一顿给点教训就成了。” “嘻……什么侄女儿,我看是柳寡妇自个儿养起来的儿媳妇才对。”胖二哥嘴巴一撇,怪不是滋味儿,“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听三爷的话将人绑起来!” 那几个壮丁听了半天嘀嘀咕咕,终于又把手伸向柳安跟沫儿。 “慢着!”柳安拿手一挡,依旧直勾勾盯着两兄弟,“二位叔叔劈我家门翻我家舍拿我家财总得有个说法吧?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我家难道是经过我家人准许的吗?若不是,难道这天底下还有能让人自由出入私宅的法理?二位叔叔尽可以说说看,乡里乡亲都在场,可以给叔叔们做个凭证。” “我……我们……”胖二哥梗了梗圆脖子,发现这丫头嘴巴忒占理了。 还是胖三弟机灵:“你娘欠咱们钱!” “对!欠钱!”胖二哥的反射弧终于通了。 “欠钱?”柳越娘拿了林府五十两不就是还债?怎么还能欠他们的钱?难道那五十两还不够还债?柳安低头想着,后悔昨日没有好好问清楚如今这家子的底细,搞得现在自己很被动。 “嘿……怎么着,这下不横了?”胖二哥见占上风,不禁得意。 柳安眯起眼看他,忽地露齿一笑:“欠了多少?” “二十两!” “十五两!”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 “嗯,加起来是三十五两!”胖三弟说道。 “可有凭据?”柳安问。 两人便从袖囊里纷纷掏出借据,画押的果然是柳越娘。 原来这是一个债台高筑的家。柳安叹气。 “小姐!”沫儿把她拉到一边,急得脸红,“你该不会要替她们娘俩还钱吧?小姐别糊涂,咱们身上能有几个银蛋,那些可是要让咱们坚持到二老爷来为止的,万万不能拿出去给人。” “我爹何时能来?” “这……”沫儿哑口,只能耷拉下脑袋。 “沫儿,这个世上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再说钱是活水,去了还能来,你担心什么?”柳安拍拍她的手,说完径自回到两兄弟面前。 话是如此说没错,但搁现实依然没的商量。三十五两是什么概念?柳安现在脑子里也只能勉勉强强换算成一车皮一车皮的肉包子跟堆成山的虾饺。且别说扣除自己身上那几两碎银还欠多少余额,就是今儿只多欠下一两纹银让她还,她一时三刻也变不出来啊! “怎么样?可能还?”胖二哥抱臂乐吱吱地笑,一副好戏来了的样子。 柳安点头:“自然可以。” “拿来。”胖二哥厚厚的肉掌往她面前一摊。 “现在没有。”柳安老实地回答,“你得容我几日调拨。” “哈哈哈……调拨?!”胖二哥大笑,“三弟你听见没有,这小丫头竟然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种,哈哈哈哈……调拨——我看是没钱还准备跑路吧?” “谁敢在我家撒野!”被堵着的大门口突然怒气冲冲地钻进来个小身板,挥着雪亮的斧子,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番搜索,终于钉在胖兄弟身上。一下子怒气更胜,“二叔三叔,你们要干什么?” “大郎?”看清楚来人,胖二哥重新鼓舞士气,“你这像什么话?想拿斧头劈咱们吗?” 林大郎看看自己手上的斧子,又看看被翻腾地乱七八糟的宅子,就把斧子握得更牢了:“我劈的是欺负人的人。”边说着,边靠近柳安,低声问,“被欺负了?” 沫儿想点头,但想到他昨夜说的那些话,就闭好嘴没吭气。 柳安一笑:“还没分出胜负呢。对了,咱家欠他们钱了?” 林大郎一瞬间就黑了脸:“没良心的东西,我爹白养了这些兄弟!” 见他生气,柳安就没往下问。她抬头看看两个林胖子,突然想起林豪生的样子。相似的海拔相似的吨位还有相似地惹人讨厌!她一阵摇头,挥去前世的阴霾,张口大声道:“三叔不是早想好了要私吞咱家宅子吗?咱们若是跑路了,岂不更称了二叔你的心意?” “这倒是……”林二胖子点点头,被林三胖子一肘子撞了下,突然回过味儿来,一下子绷住脸,“好啊臭丫头,竟敢诬赖咱们两个要私吞你家破宅子!” 周围人都笑起来。 “二叔甭管什么说法,总之三十五两雪花银你想清楚了,迟个几日要好,还是弄个血光之灾惊动官差衙门好。” “……”两兄弟攒着眉走到墙角跟商量了一会儿,再走回到柳安跟大郎面前,说道,“成,就由你三日!” “十日!” “五日!” “八日!” “……成!” 两个胖子在众人一片唏嘘声中打算离开,二胖子实在憋不住气,看到劈烂了的大门,忍不住一脚踹过去:“呸,忒地窝囊!” “等等!”柳安又开口叫住他们。(未完待续) 010 有什么说什么 胖子转身,恼火道:“便宜都让你们捡了去,还有什么要说的?” 柳安弯身捡起脚边的两个铜板,慢慢抛着走过去:“翻乱的屋子咱们自己可以收拾。不过劈烂了的门摔坏的东西怎么算?二位叔叔既然要亲兄弟明算账,侄女儿当然要向叔叔们学习学习了,所以这笔账是不是也该好好算算?” “呸,你别欺人太甚!”二胖子气炸了,自己退一步宽限他们几日,这丫头反而爬到自己头上拉屎撒尿了!见过顺杆爬的,没见过爬这么快的……现在的世道欠钱的都是大爷吗?他哼哧哼哧喘着,话也顾不得说了。 三胖子比较精明,拍拍二哥的粗膀子说道:“二哥忍一忍,就这丫头还翻不了天。三十五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就不信她拿得出来。届时她食言,一切还不是由咱哥俩说了算!” “……她拿不出来?”二胖子气呼呼地琢磨。 “我敢打赌她拿不出来。嘿……”三胖子挤眼。 二胖子立马领会了,把头一点:“行,老子是长辈,不跟你一个小辈一般见识。这门,那盘子花瓶……行了行了你合计一下报个数!” 柳安把铜板一握,回头问林大郎:“哥,那些得值多少钱?” 林大郎早愣了,张着嘴已经半天没合拢。柳安就笑嘻嘻地跑过去撞了他一下:“快算算呐!”别傻太久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 “啊……哦!”林大郎终于收起了他的呆样,跑到越娘房里看了一圈,回来说道,“敲坏不少东西……加上这门……这门……怎么也得——一两……” “什么?一两?”二胖子跳了起来。 三胖子立刻安抚:“二哥淡定淡定……莫激动。一两就一两,到时候还能回咱们兜里的。” 柳安倒是有点失望,摔了这么多东西,劈了这么大一扇门,结果才顶个一两。早知道让他们多摔些得了! 二胖子气鼓鼓从钱袋里挑出块银子,大郎接到手里的时候,还有点傻乎乎的。 “还有,一码归一码,我娘的银耳环!”柳安摊手,伸到三胖子面前。 三胖子瞪圆眼睛,看看旁人都眼睁睁盯着,便只好从衣服里掏出柳越娘的银耳环给她:“我们走!” 柳安拿在手里看看耳环有没有被捏歪了,检查完之后两个胖子已经带人出了门。她赶紧追上去,周围看热闹的人便集体“哗啦”一下给她腾出了道。她踮着脚将手上两个铜板扔出去:“你的两文钱二叔!” 两个铜板正好一个胖子后脑勺挨一个,同时回头瞪她。 柳安挥挥手,气定神闲地回到自家院子里。众人见大戏完了,便叽叽喳喳地散了。 沫儿拍拍胸口,等人走完了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小姐,吓死奴婢了……你……你你胆子可也忒大了些,要是他们动粗怎么办?” “怕什么,咱有哥呀!”柳安笑眯眯地看了林大郎一眼。这才发现林大郎有点不对劲,捧着那一两银子低着头,浑身都在打颤。他舞得天花乱坠的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了脚边,锋利的刃口在夕阳下闪着森森寒光。 沫儿见过他舞大斧子的样子,心里生怯,扯着柳安不让她靠近。柳安就隔着几步问他:“哥?大郎哥?你……咋了?” 林大郎开始倒安静,听了柳安的话呼吸就开始变得厚重。“呼呼”地仿佛卡了一嗓子痰,始终低着头,老半天才用沉沉的嗓音说道:“……我,我没事。”然后抬头迷茫地看了看渐渐阴霾的天,淡淡地道,“要下雪了……我去收拾收拾娘的屋子。”说完将手上的银子揣得好好地,低着头进了柳越娘的屋。 “小姐……他,不是吓傻了吧?” “不知道。”柳安也抬起头,果然天色不佳。冬日里起雾霾,云层厚得连对面的山脊都看不见,是要下雪了。原先完胜两个胖子的兴奋一下去了个无影,激动过后是涌上来如退潮般的空寂。她问沫儿,“我是不是无意间做错了什么?” 沫儿不以为然:“小姐帮他们母子解了围,他连个谢字也没有,实在太不知礼。小姐别为这种人坏了心情,走……咱们进屋去暖暖,外边忒冷了……” 屋子里烧上了茶,沫儿不知从哪里倒腾出来个旧炭盆,烧了一盆新炭,室内温度像回到了春天。 柳安缩在窗台前看沫儿插花:“你从哪儿弄来的?” 沫儿笑着说:“奴婢去杂房拿炭,原来后院种了好几株红梅,就顺手绞了几根。小姐闻闻,好香……” 柳安低下鼻子凑在梅花跟前闻了一下,花香里带有植物涩涩的味道。便点了下头:“嗯,香。”林大郎家原来也算殷实,既能有种梅赏花的心情,必然早已经不愁吃穿还富足有余。只可惜不知为何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而林大郎也从一个富二代变成了穷小子。 她拨开沫儿正在摆弄的梅花,从窗户里看到对面的林大郎正在打扫柳越娘的屋子。起出了大片摔烂的东西,弓着腰扫地,让灰尘呛得一直咳。 沫儿也瞟了一眼,不痛不痒地说道:“小姐不觉得奇怪?他才出门去上工,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啊,真是奇怪!”柳安换了个手托腮帮子,看到林大郎快要捧不动一簸箕碎片了,便顿时来了精神,“我去帮他。” “啊?”沫儿尚在回神,柳安就已经跟鸟儿似地飞了出去。 “我来帮你。”柳安跑到林大郎跟前,拿起扫帚笑吟吟地道。 林大郎抬头木然看了她一眼,竟没有拒绝,只是冷冰冰的脸依旧,也不说一句客气话,紧了紧手上力气,就去了后院处理簸箕。 沫儿见机赶紧跑出来,夺了柳安的扫帚道:“小姐若执意要帮,那奴婢来扫就是。”说完压着脑袋埋头去干了。 柳安见屋子里砸烂的都收拾起来了,没砸烂的林大郎也归置好了,一丝不乱。心道这大哥真是太客气了,完全将她拿做外人看。 林大郎回来见柳安闲在门外,便问:“杂房的炭是你们拿的吗?” “……是,怎么了?” 林大郎冷笑了一声:“不妨,娘留着过年守岁用的,你既然提前用了,那咱们除夕夜挨冻就是了。” “……”留着,守岁,用的??柳安拍拍脑袋,尴尬地笑,“我……我马上去灭了。”说话着赶紧跑回屋,把那口炭盆的盖子死命捂上,待熄了火才安心。回去院子里看到林大郎抬了工具正敲敲打打地补门,她在四周转了转也帮不上忙,就蹲下来看他怎么补。 林大郎年岁比她大不了多少,摆弄起来倒是很有范儿。他手里不得空,就拿眼横了柳安一眼,正巧沫儿扫完地出来,正解挽起来的袖子,他便不紧不慢地道:“真以为你大小姐肯干活儿呢,原来不过是摆个花架子。咱家没有奴才,也养不起奴才,更享不起奴才的福,怕是要让大小姐委屈了。平日里白吃白喝倒是无妨,不过要讨什么例银,那恐怕只有咱们拿命抵了。” “喂登徒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家小姐!”沫儿听得浑身发抖,“小姐一片好心,在你眼里倒成了不是?没见过这般狼心狗肺的,小姐咱们回去,看着他挨冻就是。” “沫儿!”柳安直起身子瞪她,“快去烧些热水,大郎哥忙得一头汗,待会儿让他洗洗。” 沫儿气哼哼地,白了林大郎一眼便去了。 “你瞧,沫儿虽生气,但并非真的忍心看你挨冻。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哥你若还是不喜欢我,只管说出来就好。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话说出来总好过堵在心里不舒坦。”柳安递给他一枚钉子,一脸云淡风轻地看他。 林大郎盯着那枚钉子,冷不丁嗤笑了一声:“……一家人……嗬,你真的甘心与我们做一家人?”(未完待续) 011 事故 “你是住在温房里的花,何曾吃过什么苦头?冬天挨过冻?夏天忍过暑?还是没的吃时顶过饿?”林大郎接过钉子摇头,“娇滴滴的大小姐本就不该到这里,你该死活留在林府,即便在那里再怎么不得人喜欢,该有的还是会有。” “我不见得需要那些。”柳安的声音不禁大了几分。当初很多朋友知道她生世的时候都拿这套说辞怂恿她认了林豪生,她就偏不!她柳安一辈子都不会认那个爸。“即便我需要那些那也该由我自己挣来,从他人那里得到的能长久得了?我骨头长得硬,吃不了这个软饭。” 林大郎一愣,眼底渐渐出现了迷惑:“你……你真是这么想的?” “嗯,”柳安当然把头一点,“我是没吃过苦头,可没吃过不代表我吃不了。我是没做过苦力,可也不能证明我真的什么都干不了。哥,我不会白吃白喝的,我还得与你一起侍奉娘到老,挣钱这档子事,自然要与你一同分担。” “分担?”林大郎从未想过会有人跟他分担什么,乍一听柳安这么说,突地一下眼圈就红了。他摇了摇头,“不,不……你还是不一样的。” “我已经跟了娘的姓,我不是十三小姐了,我与你有什么分别?”柳安坚决跟他死磕到底,这小孩脑子忒一根筋了。 “你不知道……”林大郎红着的眼圈顿时滚下了眼泪,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你到底懂不懂?我爹在时店里就亏了不少,一直借西家补东家搭进去不少银子。如今他去了,还留了许多债让娘扛着,你在咱们家只能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不得出头。女儿家家,更连一门好亲事都谈不上,岂不毁了一生?你拖累咱们倒罢了,反正咱们已经坏到了底,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搭上你自己?让我娘凭白还要操心你的事……” 柳安怔了怔,鼻子一酸,别过头去:“原来……到底是嫌我累赘了……” “我……”林大郎呼吸一顿,突然从心底涌上来许多愧疚,“十……十三娘……” 这是林大郎第一次肯唤她。柳安吞下泪意笑了笑:“算了,你心里认定了我是累赘,纵是我说破嘴你也不会信我。反正……日子长着……来,补门!” 林大郎张张嘴,可见柳安那一脸坚决的样子,突然间也就无计可施了。他骂也骂了,难听的话说了不少,奈何人家跟挠痒痒似地不打紧。听过抢着认富贵的,没见过他们这穷酸样也有人抢着认。他摇头,拿起柳安递过来的钉子,一下锤到了木头里。 傍晚果然下起了雪,半个时辰就把院子的地盖了大半。 火盆让柳安给熄了,这会儿屋子里冷得跟地窖似地。柳安又加了件衣裳,趴在窗户上等柳越娘回来。 沫儿一脸不高兴地瞅着院子:“整天一副死人脸,连钉的门板都跟他的脸一样讨厌。” 柳安摸了摸凉了的茶,看看煮茶的炉子已经灭了,就低头喝了口凉茶。呷了几下嘴,说道:“你嘴下饶人些,姑娘家就会显得可爱。” 沫儿嘟嘴:“他几时待咱们客气了,奴婢便几时待他也客气。” 柳安笑了,喝光手里的茶,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走,咱们弄晚饭去,等会儿娘一回来就可以吃了。” 来到厨房,林大郎已经摆弄开了。晚上准备的是面,他已经将面烫熟捞起,晾在一边,现在炒的是下锅菜,一堆韭菜蒜苗绿油油的,香气很是勾人。 “哥,要不我来吧?”煮几个菜她还是会的,要不现代那么多年一个人住,岂不饿死。 林大郎低着头没看她,只是主动让了锅铲腾出地儿给她。柳安顺手接过,发现灶台太高不方便,就踢了张小木凳过来,踩在上头翻腾菜。 沫儿看了直笑:“小姐快下来,奴婢做吧。” 柳安偷偷瞄了眼坐在角落的林大郎,说道:“不用,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这些事做得。” “咳……”林大郎咳了几下,依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沫儿,去门口守着,等娘回来。” “哦……” 支开沫儿,柳安就把菜起锅,端到林大郎面前说道:“哥你闻闻,能吃吗?” 林大郎不得已抬眼看她,脸上有一丝窘迫:“想必……是我太小瞧了你……” 不过就是一盘下锅菜,柳安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就把菜放一边,陪他坐下:“你今儿怎么回得那么早?墙修完了吗?” 林大郎听了这话,目光就发直:“没……没什么。” “你不愿说,我不问便是。”柳安扭开了头。 “我是在门**干的,给他们家上山砍木头做椽子跟柱子。” “哦……所以你才带了把斧头。”柳安了然,回过头打算跟他好好聊聊。不过一看,林大郎整个身子都在打颤,便不由一愣,“哥,你这是怎么了?冻了?” 林大郎摇头,整张脸在油灯下都是灰蒙蒙地。他扶着额头支在桌上,缓缓地说道:“今儿才开始做活,张油郎家的小儿子站在门头底下。基架不稳……塌……了。” “塌了?那人呢?”这是工伤啊,这可是重大的建筑事故。柳安吓了一跳,在现代,这事儿怎么也得惊动媒体。 林大郎喃喃地说:“死了。” “死了……”柳安重复,心惊肉跳地抓住林大郎的胳膊,“哥你有没有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站得远远地,我没事……可是张小哥他死了。他平日待人极好,他过阵子就要娶媳妇儿了……呜……”林大郎泣不成声。 “……那当家的预备如何?”柳安问道。 林大郎沉默地摇头:“不知道。” 柳安就抓紧他的胳膊,慢慢地安抚他。林大郎流了一阵眼泪,察觉跟柳安似乎太过亲近,便小心翼翼地挣出了胳膊,扭开头去发呆。气氛刚一陷入沉默,沫儿就猛地跑进来:“小姐……那寡妇那寡妇怕是不好了……” “你说什么?”林大郎顿时跳起来。 ======================================================== 其实第一次写文也不知道到底写得怎么样,希望大家喜欢的能给予支持,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提出建议。还有错误之处,欢迎抓虫,我会尽量改正的。(未完待续) 012 存仁堂里的男人 捎话来的是泰安城里存仁堂的伙计阿呙,说是柳越娘眼下正在存仁堂里治伤。林大郎一听,便丢下柳安等人,跌跌撞撞地去了。 当年林父久病,阿呙经常往来县城跟林家,路是认得的。但对柳安眼生,便等柳安锁了大门之后给她带路。柳安路上多少问了一些,只知道存仁堂的朱大夫出诊,正好看到柳越娘跌在沟里不省人事,便让手下徒弟扛回了城里救治。 阿呙带路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直奔存仁堂。天全黑了,下着雪的路上半个人影都不见,只有几家酒肆外头还挂着白白的幌子,猎猎作响。 幸好进门的时候柳安没听到林大郎的嚎啕大哭,让她心里稍微松了一松。林大郎只是坐在里头诊室的榻前,拿热毛巾给柳越娘擦脸。 “娘她如何?”柳安轻轻地问。 林大郎道:“朱大夫说脚断了,只怕要养上半年才能好。如今是冻坏了,正昏睡着。” 柳安抬头看了看四处,最里头昏昏暗暗的地方搭了一张竹案,有个人影正坐在案前。她便轻步过去,见是个年轻的男子,正低头写药方子。 “你好。” “嗯?”男子抬头,模样格外俊朗,表情也温温地,十分敦厚。他微一点头,“你是十三娘?” 柳安一愣:“你认得我?” 男子笑了笑:“不认得,只是越娘子梦靥里时常叫着,我就记住了。”他低头吹干墨迹,唤来阿呙,“去海公子那里跑一趟,这药方务必让他亲自收了。” 阿呙道了声“是”,将药方折好放入怀里,立马就去了。 柳安跟着那男子转出诊室,见他要提壶喝水,便立马跑过去给他把茶沏上。双手捧着拿到他面前,笑吟吟地问:“你是朱大夫对不对?” 男子乌黑的眼睛看了看茶盏,不禁失笑:“我若不是,这口茶我是不是就喝不到了?” “你若不是,这茶还是你喝,只是你也不会知道我为何给你倒茶喝了。你即便喝了这茶,也是喝了个稀里糊涂。”柳安道,将茶往上递了一下。 “哈……”男子笑开来,把茶接到手上,撩袍一坐,喝下一口道,“你说吧,找我何事?” 柳安松了口气,把身上带的几块碎银都七七八八地找了出来,摊到朱大夫面前:“我身上就这么多,请先生一定要救救我娘。” “你娘?”朱大夫摸了摸下巴,脸上冒出些狐疑,“越娘子是你娘?” “我的来处现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柳安别开脑袋,现在林大郎还不肯接受她,她也不好当着外人如此不避讳地说来龙去脉,让大郎心中更生芥蒂。 朱大夫点点头,仿佛思索着什么,左手画着茶盏的杯沿,一圈又一圈:“你娘没事,平日养好了就成。” “不,我娘身子是没事,不过要医好心里却难。” “医心?”朱大夫这下有点愕然。 “对,医心。”柳安道,“我娘如今的心病是我哥,只要我哥能平平安安,有一技之长养家糊口她便知足了。” “……”听了这话,朱大夫沉默了很久。 柳安心里忐忑,初次见面她这要求怕是过分了吧?可是林大郎总是没有正经职业不行,今天那张小哥出事,明天说不准就轮到了他。不是她乌鸦嘴,而是福祸难料。柳越娘再经不起折腾了,外债累累若再家中出点事,恐怕这家就真的完了。 “嗬……”长久之后,朱大夫笑了一下,把银子推给柳安,慢慢用茶盖撇着茶末,说道,“这忙我怕是帮不了,姑娘另请高明吧!” “……”柳安难受地哽咽了一下。前世活得清高不曾有求于人,没想到求人帮忙的感觉这样难受,更何况还是被拒绝了。她现在真想用脚跺个地洞钻进去。 朱大夫还想说什么,阿呙又回来了。径自到他跟前说道:“先生,海公子自己来了。” 放眼看去,门前咕噜噜地停下一辆马车,从里面跳下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只是绷着脸,表情有点凝重。 朱大夫就笑笑地跟柳安说道:“快些拿银子进去吧,这个人你不要惹他。” 柳安长了口气,只好把银疙瘩都收起来,看了眼进来的陌生男子,埋着头进去了。耳边还隐隐地传来两人的交谈声,那男子说道:“那人是谁?这么晚了还在你这里。” “……”朱大夫说些什么,柳安就听不清了。 进了诊室,林大郎怔怔看她:“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同朱大夫说了几句。”柳安道,来到柳越娘近前替她拨了拨乱了的头发。 林大郎黑着脸没吭气。 “娘怎么会掉在坑里?”柳安喃喃地问,明知道林大郎不会回答她,还是这么说了。她是想抵消此时心底的难受,也不让自己糟糕的情绪流露出来,让林大郎看了起疑。 恰好这时柳越娘醒了,张开眼睛呆呆望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 “娘,娘你醒了?”林大郎顿时甩掉一脸子包公样,兴奋地握起柳越娘粗糙的手。 柳越娘点点头,眼眸里的视线逐渐聚拢,慢慢地挪到柳安脸上,颤了一下:“……十三娘?” “娘。”柳安摸摸她的脸,“大夫说了您没事,咱们待会儿就能回家。” 柳越娘含着眼泪点头,环视了一圈不见沫儿,就急着问:“沫儿……沫儿姑娘呢?” “我留她看家。”柳安道。今日那两个大胖子去时十分可疑,要是趁夜折回来去偷家里的财物,岂不亏大了,所以她就留了沫儿在家。 柳越娘闭上眼,泪珠就哗哗地下来了:“都是我不中用,给后山瓜婆子几块枣糕,回来不留神就跌了。倒教你们为我担心……” “倘若没有这枣糕,娘你也就不会不留神。追根究底,还是这枣糕惹的祸。”林大郎淡淡地说道,起身将搁置在一边剩余的几包糖都扔到地上,用脚踩了个稀巴烂。 “大郎!”柳越娘惊恐道。 这话又是来寒碜她的!柳安闭了闭眼,在心里叹了一大串气。 “娘,你要了她,无非就是要那五十两银子。如今你又怕惹了她,不就是怕赔那五十两?咱们债多愁不怕,何苦再白养两个人?” “你,住口!咳咳咳……”柳越娘越发地急,身子都弓起来想要打林大郎。 “怎么了怎么了?”朱大夫笑眯眯地钻进来,见这一家子表情都古怪极了,不禁觉得有趣,“你们这是在争辩什么?如此大吼大叫地,可不利于你们的娘养病哦!” 林大郎“哼”了声,别过头躲在暗影里不搭腔。(未完待续) 013 谢字 内牛满面感谢“安忆生ANN”的打赏,让俺鸡冻了一把……XDDDD~~~ ===================================================== 柳越娘很是尴尬:“大郎不懂事,是不是吵到朱大夫你休息了?” 朱大夫摇头:“大娘你多虑了,往日这个时辰,我正清醒得很。只是想方才你家一双儿女来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想必今夜是要留在这里过夜,我便让阿呙去找了两床被子来,免得今夜你们都受了凉。”说着让开身,果然见阿呙抱了两张大的团花被进来。 “朱大夫心善,难为还想着他们两个。大郎……大郎快接被子……”柳越娘唤大郎,谁知大郎竟不理,她便只好看向柳安。 柳安低着头,这个时候她是几百几千万个不愿意看到这个姓朱的。但是碍于柳越娘情面,只好上前接下棉被,跟他道谢:“朱大夫盛情,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大夫目光炯炯地,视线随她转身,看着她给柳越娘盖上被子。 “大娘的脚这个把月都要避免下地,还有她的风寒,应当速速拿药压一压。”朱大夫笑眯眯地道,“不知道公子小姐哪位得空,随阿呙去煎药?” 柳安抬眉飞快地看了眼姓朱的,揉着衣角不做声。 大郎更是,也不知道他究竟跟谁置气,就是躲着不肯起来。 柳越娘便道:“我身子不便,自然是十三娘近身伺候的好。大郎,你快随阿呙去,咳咳……早喝了药,也不耽误朱大夫休息。” 林大郎听见柳越娘咳嗽,心就软了。起身道:“娘你歇着,我……去就是了。”说着就跟阿呙一同去了。 朱大夫关照了几句,便也走了。 柳安松了口气,心里到底是空落落的。她摸着抱来的团花被,软绵绵的似乎是新棉花,不知怎么着就想到了这个姓朱的。那性格那笑容那如茶水般温吞的话,都似这棉花一样,柔韧地无懈可击。不过人家只是不肯帮忙而已,再说已经送来被子供他们取暖,这好人也算做足了。她也怪不得人! 柳越娘见她神神叨叨老在走神,便呛了几声拉回她的注意力:“朱大夫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医术了得,人缘又好,且不贵。咱们村的人都喜欢让他瞧病……” “啊……哦……”柳安没什么力气,应付般点点头,“嗯,是挺好的。” 柳越娘瞧着她的眉眼,摇了摇头:“十三娘是怪大郎吗?” “大郎?”柳安怔神,“怪他什么?” “他是刀子嘴,心是好的。”柳越娘虽然嘴巴这么说,脸上却是愁容满面,“只是他爹去了之后,这性子就古怪了些。” 说起这些,柳安心头就想起白天的事。问柳越娘道:“咱家还有没有其他亲戚?” “……”柳越娘一愣,似乎有些心虚,“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柳安笑笑:“无事,今日你不在,有两个叔叔前来串门。我不认得,但还是好好招呼了他们。娘,咱家若还有其他亲戚,我该前去拜见才是礼数。” “没了。”柳越娘淡淡道,“他们可说了些什么?” 柳越娘这种反应,柳安就懂了。那是与胖子两兄弟闹崩了,往后也难有往来。这样的话,今日这事她做得就不算过分。可如今柳越娘这情形,钱还得花下去治病,所以八天后还债这事,还是暂且不要跟她说了,免得她哗哗地流眼泪,让林大郎又怪罪。 “没说什么,就是坐了坐。”柳安回答她。 “哦……”柳越娘也似乎心里搁着事,应了这话之后就没再吭声。闭上眼睛兀自沉默,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 柳安替林大郎铺好被子,来到朱大夫的竹案前坐下。那头的蜡烛快烧完了,整个烛心都是火光,比方才亮堂不少。她看到方才那张药方下垫的宣纸,星星点点地湿了墨,便提笔在上头写了个“谢”字。 她有软笔书法的功底,毛笔字写得不算难看。 刚写完这字,烛光“扑”地一下,就灭了。 第二日一早,阿呙就从早市上叫了辆牛车,给柳越娘抓了十日的药,送他们出门。柳安付了诊金药钱,又买了些早点给阿呙答谢。 阿呙长得很是青嫩,忙不迭地接了,满口称应该的应该的。 离开存仁堂,柳安特意叫车夫在附近街道转了转,看清了哪里有当铺,哪里有衣铺米铺等。柳越娘以为她初次来到这样一个区区小县城,图个新鲜而已,便也纵了。只是林大郎越发地不高兴,一张脸黑漆漆地,是心疼牛车的车钱。 阿呙捧着油纸包的糯皮烧卖回到铺子,自个儿还不敢吃。巴巴地送进诊室,看到朱大夫正坐在竹案前看什么,便笑着道:“林家新来的姑娘客气着,给先生买了早点答谢先生。” 朱大夫把桌面上第一张宣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抬起头笑笑:“是吗?买的是什么?” “呶!”阿呙把烧卖捧上前。 朱大夫就摇了摇头:“我不爱吃这个,张婶煲了山药粥,你去拿来我们一起吃。” “哦!”阿呙就把烧卖搁下,跑出去拿粥了。 桌上躺的几只烧卖,浓浓的香菇味与糯米米香钻进鼻子里,让朱大夫想当做看不到都难。不由就瞪着烧卖苦笑,把揉皱了的纸团重新铺开来,在上头补上三个字——“不必谢”。然后又揉成一团丢到一边,拿起个烧卖一口吃了。 柳安前世学的是营销,林豪生一直说这是一个低门槛低素质的职业,前途约等于没有。而事实是,即便是林豪生自己的集团,最基础也是最不可或缺的正是他的营销团队。以前柳安不愁什么,只要嘴巴还能说,她就饿不着。如今却不一样了,在这地大物“薄”的年代,营销这东西还不如叫花子手里那只破碗。 回到林宅之后,柳安就不得不算计着银子了。自己身上凑起来也就是二奶奶藏在棉袄里的十两,要还胖子的三十五两,就还有二十五两的缺口要补。 当然这是理论数据,现实数据是,除非他们一家四口不吃不喝当神仙,否则总得要花掉几个钱。粗略算一下,以林大郎每日两文钱的进项要想还债,他大概只有从开天辟地开始干起了。再说那家出了人命,林大郎几日都不必去上工,这工钱就又泡汤了。 不怪林大郎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连柳安都要沉不住气了。 自打那天下了雪,这几天的天气都不好。林大郎头一天还想去山里弄些柴火烧炭,挑到城里去卖,结果柴没砍到倒抓了只过冬的山鸡。这山鸡补身子好,林大郎想也不想就宰来给柳越娘吃,等于这一趟又白忙活。 后面几天雪一直没停,柳越娘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再出门了。于是林大郎平日里除了伺候汤药之外,就只剩下坐在板凳上发呆了。 “小姐你瞧,林大郎又发傻了!”沫儿捂着嘴偷乐。 柳安手下不停地忙活,抬头从窗户里看了一眼,见林大郎坐在柳越娘屋门口发狠似地捶柱子,便道:“你不许再胡说,眼下正发愁,大郎他心里担着事呢。” 沫儿吐了下舌头,看到柳安穿戴齐整,还把衣裳都整理干净了,不由奇怪:“小姐你要去哪儿?” 柳安扎紧包袱,坐在炕上吁了口气:“家里没有白面了,我去城里瞧瞧……” “买白面?”需要带包袱?沫儿狐疑。 “嗯。”柳安一气喝光碗里的茶,提上包袱就出了门。外头的林大郎瞟她一眼,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顿了一下,之后就转进屋子里去了。 柳安见他是不打算出来,便留下沫儿照顾,孤身去了城里。 ====================================================== 挥泪求票求收藏啊~各位亲,求搭理求支持,有亲才有力气更新哇哇哇……(未完待续) 014 初现光芒 林大郎趴在窗口,眼看着柳安关上大门,鼻头竟有些酸了。 “大郎?大郎……”柳越娘察觉,便撑起身子问,“你是在哭?” 林大郎慌忙吞下眼泪,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没有,我没事。” “你还骗我。”知儿莫若母,柳越娘哪里看不出来,“你可是又跟十三娘置气?” 打从存仁堂回来,这两人就没说过话,来来去去的不是沫儿传口信,就是两人瞪着四只眼干看。柳越娘看在心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儿子这道坎过不去,她说话又顶屁事。 林大郎被戳中心事,忍不住别开头去,冷冷地说道:“说好了的要与我分担,此刻却自己走了。哼……我当她是什么好人,原来也是一样的没良心。” “别又胡说,你看到了什么?” 林大郎不回答,只是续道:“走了也好,走了也好,大难临头的时间也快到了。走得好……” “你……你在胡说什么!” “啊!” 柳越娘心里焦躁,原本躺着不能做事就堵得慌,偏林大郎还跟她打哑谜。她就上了脾气,弯身捞起自己床榻上的棉鞋,一下就砸中了林大郎。 “说,你给我好好说说,有什么事瞒着我!”柳越娘闭上眼睛躺平,表示她现在真的很生气。 外头稀稀拉拉地又开始下雪,林大郎贴地跪下,垂下脑袋很是难过。 下着雪的山野之地路难走得要死,柳安出门前没找到雨伞,只能把包袱顶在头上遮风挡雪,冻得够呛。进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天一直都乌压压地没有丝毫拨云见日的迹象。 守城当值的卫兵还是跟蔡妈妈来时当日的那一班,见着柳安很是惊讶:“小姐今日怎么这么狼狈来的?” 柳安在城门下掸雪,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问:“你们喊的是我?” 那两个卫兵哈哈地笑:“你不是从幽州来的小姐吗?柳寡妇家的亲戚。” “嗬……”柳安摸摸冻得快掉了的鼻子,道,“我进城采买些东西,不需太多人手。” 这话回答的是两人上一个问题,那两个卫兵反应了老半天才顺过来,但柳安已经顶着风雪进城去了。 “嘿,自家采买小姐出马……啧啧,新鲜!” “你说这小姐跟柳寡妇究竟什么关系?那日有个老妇说是给柳寡妇管教呢!” “不是柳寡妇在外偷生的吧?哈……” “瞧你说的,哈哈哈……” 两人正说得起劲,从城门口慢腾腾地晃进来一匹枣红色的马。马上的人穿着密密实实的蓑衣,斗笠将脸面遮得十分暗。身上都挂满了雪花,连那匹马上的鬃毛都被雪给冻住了。 “吁溜溜……”马儿大大的鼻孔冒出大团热气,发出一阵古怪的喘气声。 热气喷到其中一个卫兵的脖子上,他吓了一跳。拧身一看:“……呀,海爷回来了!” 身旁的另一个卫兵闻言,惊得登时转身退了一步,结巴地问好:“海……海爷?!您这是上哪儿去了?”问完,被旁边的伙伴撞了一胳膊,顿时闪了舌头似地捂住嘴。 “前方那妮子是谁?眼生得很。”叔连海似乎对两人的惊惧习以为常,抬手用一支寒铁箭矢指着走出去不远的柳安。 两个卫兵对视一眼,犯难道:“这……小的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城外郭家村里柳寡妇家的亲戚。哦,对了,许是跟林记米铺有关系。” “哦……我去林子里打猎了。”叔连海将箭矢插进竹壶,话题直接略过柳安。从马背的铁钩上取下一只野兔丢到两人面前,道,“肥得很,给你们打打牙祭。驾……” “谢……谢海爷……”两人面面相觑,瞪着地上血淋淋的兔子涔涔地冒汗,而叔连海已经跨着他的马悠哉悠哉地进城去了。 “就你话多!”某个士兵咬牙切齿地说道,眼睛盯着叔连海背上的那张弓,不寒而栗,“到时辰了吧?交了班咱去喝个酒暖和暖和怎样?” “暖和?压……压惊……还,还差不多……” “阿嚏!”走在路上的柳安打了个喷嚏,鼻子里又酸又僵。她使劲揉了几下,“阿嚏……”又来一个。 一骂二想三感冒,莫非这时代还有人想她? “阿嚏!”第三个——果然,她应该是感冒了。 柳安搓搓脸让自己清醒,抱紧包袱进了城里一家装修不错的成衣铺。 午后且下着雪,铺子里没客人。小二脖子上挂着一条皮尺,猫在柜台后悄悄打量柳安。柳安在铺里转了转,指着一件跟自己包袱里料子相去不多的衣裳,问他:“像这种料子的衣裳,如我这般大小的,你们做不做?” 小二见是生意,便朵开笑脸从柜台后走出来,说道:“姑娘好眼力,这料子在咱们泰安城可是绝无仅有的。前不久照磨所照磨文大人家的大小姐也爱不释手哩!” “照着我的身量,需要费多少布匹?” “这个……”小二面露狐疑,“姑娘你是来……”长得细皮嫩肉穿得也讲究,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怎么问得却如此鸡毛蒜皮。 柳安笑着打开包袱露出一个角,说道:“我是陪我家小姐从幽州来的,但不巧丢失了盘缠回不了家。小姐就说,这衣裳这么几日功夫也难穿得着,且都是全新的,不如卖了筹措银两成全它的用处。” “卖衣裳?”小二一愣,瞪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发呆。 “嗯,”柳安点头,把包袱重新扎紧,委屈地道,“我家小姐性子倔,说什么都不肯往家里捎信让人来接。这些衣裳也都是好料子,小二哥若是能全部收了,他日我家小姐一定会再来酬谢。” 话说得很是动听,可小二知道这是官面话当不了真。往成衣铺卖衣裳的都是有点针线巧技的女人,难得有人是急等着钱用,火烧火燎来的。他也是个打工仔,这决断自然不是由他说了算。便道:“姑娘在这里等等。”就进去请示了。 过后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掌柜,长得瘦瘦高高一脸敦厚。笑着问她:“小姑娘可否让我瞧瞧你的衣裳?” 柳安摇头:“不成。这衣裳是我家小姐贴身之物,若你们看了又不买,难道还拿回去我家小姐再穿?” 掌柜的被说得一怔,忙脸色讪讪地道:“是我唐突了,没想得这么多。不过你既不让我看你的衣裳,咱们又怎么议价呢?” “这好办。”柳安早就打算好了,指了指身上穿的这件,“我实话实说,穿的这件是里头的一等货,里头拢共七件,做工都是好的,区别就在花色与绣样。掌柜的是老行家,自然能估量出我这个包袱的价值。咱们去头掐尾往中规中矩地去算,我家小姐也不会有异议的。” 掌柜的好好端量了番她身上那件,心里已经有了底。不过哪怕她身上穿得再夺人眼球,掌柜的还是显得对她本人更有兴趣一点。他目光犹疑不定地琢磨柳安许久,最后拍了几下额头,说道:“姑娘如此爽快,若我再扭扭捏捏地反倒不像话。这么着,七件你这般的衣裳,十两如何?不过你身上这件我不能要,咱们这里小地方,恐怕放上一年也没人来问。我不想从你这里赚多少,但也不想亏。这样如何?” 能买她七件她已经阿弥陀佛了,而且有十两进项,比她预料的更多,她怎么不答应。当即就把包袱给他,收下沉甸甸的十两银锭。大胖子砸坏那么多东西只值一两,而她区区七件衣裳就有十两,原来天下道理都一样,女人的钱最好赚! 掌柜的打开包袱一一检查了七件衣裳,连忙把就要出门的柳安叫住:“姑娘等一等。” 柳安吓得一跳,忙把十两银锭藏在怀里,问他:“你反悔了?”(未完待续) 015 擦肩而过 求支持~~~哪怕是一张推荐票一个收藏也好,这些都是支持俺写下去的动力啊啊啊…… ========================================================== 成衣铺的掌柜经她这么一问,又觉得十分抱歉:“不是不是,姑娘别误会。只是刚才检查了这些衣裳,我倒觉得略有亏欠。不如姑娘在铺子里看看,挑几身当下能穿的,平平差价。” “诶?”这老板人品不赖啊……柳安怔怔看了他许久,才终于确信这话的意思她没理解错。在小二的陪同下,她给自己,以及柳越娘跟大郎沫儿都挑了身布袄。这时候的棉花极贵,她没看到站在身后的小二脸上肌肉都抽搐了好几下。 把身上那身华丽丽的棉袄换下包好,新拿的布袄再包成一团,柳安就高高兴兴地揣着两个大包出门了。 “掌柜的……这,这姑娘不会骗人的吧?”小二忙不迭擦汗,那几身布袄虽说不贵,但在冬天里也能值几个钱。就由她这么拿走了,到底心疼。 掌柜的笑笑:“她若存心骗人,刚才岂会只挑几件粗布素袄。她挑了四个身量的布袄,这说明她家中至少有四个人。啧啧……还真是个小骗子……” 小二挠挠头,亲爱的掌柜,一会儿说人家不是骗人一会儿又说人家是小骗子。这样的反反复复他很不理解好不好?! 掌柜的心情颇好,握起一旁的紫砂茶壶嘬了一口:“多学学她的伶牙俐齿,于你有益。”便慢吞吞地进后堂去了。 “阿嚏阿嚏阿嚏……”柳安打了一连串喷嚏。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不过寒风不减,她换了身棉袄反而觉得冷了。 好东西果然不一般,刚才穿二奶奶做的棉袄就不会。所以一分钱一分货,若是好东西,哪会眼睁睁看她拿走。 尽管如此,柳安的心情还是一片晴好,连走路的两只脚都抬得特别高。不过怀里藏着救命钱,还拿着两个包袱大不方便,她就没打算在城里瞎逛,准备马上出城回家。走到靠近城门的时候,看到周边的人群都乱糟糟地起哄,十几名卫兵拿着璎枪大呼小叫地维护治安。 柳安怕人多手也多,就没敢往那边走。于是挑了人少的地方走到城门口,谁知大门紧闭,来时的两个卫兵也并没有换岗,见到她道:“小姐先在城里逛逛,眼下这里乱得很,小心刀枪无眼地误伤了你。” “出了什么乱子?”柳安惊诧。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偏等她要出城才起哄。 那两个卫兵面色忧愁,摇摇头道:“又出人命了。” “啊?”柳安捂住嘴,接连两次听到有人死,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专跟晦气沾边。 “小姐快离开吧,待会儿尸体就要从这儿过运去义庄,可吓人了!”卫兵大概是吓吓她,说得自己也脸色惨白惨白的。 “啊?”柳安抱紧包袱,点点头。正要听话离开,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前方一列板车“哗啦啦”地推往这边,这是刚从衙门过来的。可以看到那些板车上盖了一层稻草,稻草底下露出一截截衣袖裤管,躺的当然是死人。 她立刻拧头不看,贴着城墙站到一边。 人群闹得更加凶了:“这让咱们怎么活……眼下要出了这泰安城就是没命,那些草贼狗崽子们索性到城里来杀人得了!” “是啊……我舅父来信还说要来看我……如今不知是否已在路上。呜呜呜……” “……官老爷们出来说说话,那些贼人何时才能清理干净!” “是啊是啊,好歹有些作为……” “……” 板车的声音离柳安越来越近,群情也越来越激昂。柳安闭上眼睛差点以为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天在这时又起大风,盖在尸身上的稻草一阵嗦嗦嗦地翻动,露出了其中几具的脸面。 霎时间一切都静止了,那些原本吵得沸沸扬扬的人忽然之间就跟哑巴了似地。 柳安头皮发麻,挤出一只眼来看:“啊!” 露出尸身的板车刚好在她眼前。她后背脊梁骨顿时嗖嗖嗖地窜冷汗,脚下一软,低头看去,竟然踩到一只血淋淋的兔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以及恐惧顿时从胸腔涌上来,“呕……哗~~~”一天没吃东西的她吐得天昏地暗,栽在了墙根下。 她不知道,此时人群都乱成了一锅粥,纷纷要过来看个究竟。 一支烛火淡淡地,照亮柳安半边脸庞。诊室里的人坐的坐,站的站,低低地议论着什么。 “……据说与柳寡妇走得近。柳寡妇知道不?以前林记米铺的大当家——他媳妇儿!林大当家死了,如今林记米铺是老二老三管事,好像闹得不可开交呢!” “这事儿我知道,前一阵好像说柳寡妇养了个能说会道的女儿,把前去闹事的两个当家气得半死。我侄女儿嫁到郭家村,她亲眼见的。” “……可怜的姑娘家,刚到咱们这儿就碰上了这恶心人的事……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谁说不是。哎你说,城门口怎么会有只死兔子?” “嘘……好像是叔连家的海三爷搁那儿的……” 此时听了这话,众人都开始缄默。有的放下鸡蛋就走了,有的则摇摇头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直到半个时辰后,柳安的脑子才逐渐清醒。 胃里跟榨过汁似地,空空的,还泛疼。嘴里有股怪味道,酸不溜丢很是腻味。她干咳了几下,直起身子看四下:“你……” “城外有几波流寇,这回死的是整一支商队。财物都被劫空了……”朱大夫见她醒了,递给她一盒药膏,“这个涂于太阳穴,能让你清醒一点。” 柳安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别开脑袋又想吐,连忙捂住嘴,两个肩膀都打颤。 “这也不怪你,那些人的身子在雪地里冻了好几天,样子的确恐怖得很。” “商队?”柳安意外,吞下喉咙里恶心的感觉。 朱大夫把药膏往她那边又递了递:“嗯,咱们这儿是去幽州的必经之路,在信都县其实有官道可以到达,只是需绕点子路。倒是咱们城外有段山路颇近,就有许多商队为了省时间,不惜冒险过去。流寇就是这样被引来的,多数是些他乡的亡命之徒,凶残得很。” 柳安觉得浑身都发凉,紧紧抱住被子把头也埋了进去。 哈,不知道坐镇林府的老太太有没有想到,她想借流寇之手除掉的杂种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她清楚地记得,蔡妈妈领她走的是哪条路,恐怕这路,就是老太太亲手为她铺的黄泉路吧?只是蔡妈妈被蒙在鼓里,如今成了她的替罪羊。 幸好她来的时候天气好,又是大白天,所以才免遭杀戮。这是注定的,注定的,注定她要为这身子争一口气。 “你怎么了?”朱大夫见她颤得厉害,像是愤怒。便有些担心,别是给吓飞了魂儿,这可不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了。 柳安悄悄用被子抹掉眼泪,自然没有将看到蔡妈妈的事情说出来。都以为她是看到那些尸体又被死兔子给吓坏的,其实不是……她只是看到了蔡妈妈。惊恐地瞪着眼,那么僵硬地躺在那里,仿佛死前有许多不甘也有许多怨气。 “没什么……”她闷闷地道,从朱大夫手里取下药膏,挑了些涂在太阳穴上。一圈一圈,冰凉的感觉一丝一丝渗入皮肤,让她的确觉得神清气爽。不过这脑子一清醒,晕倒之前的事情就统统涌了回来。她慌忙放下药膏,在身上摸了一通,顿时心凉了半截:“钱……我的钱……”(未完待续) 016 好好压惊~~~ 她晕倒的时候人很多,将她搬搬抬抬的,估计就在那时候把十两银锭弄丢的。柳安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地,跳下床榻,连地缝里都找了个遍。 朱大夫好奇:“你找什么?” “……钱~~~~”柳安失魂落魄地在床沿坐下,懊恼地真想再来次穿越,牢牢地握紧那十两银锭。 朱大夫发笑:“不管找什么,先把袄子穿上再说。小心着了凉,又在我这里费银子。” 这人——故意的吧? 柳安瞪他,他倒是无痛无痒地,走到竹案那边坐下,低头不知道写什么去了。她叹了口气,知道姓朱的说得在理,只好把挂在床脚的棉袄穿上。这一穿上,果真就有不同,她在贴心的地方摸了几下,就摸出了名堂。 “这个……” “张婶捡的,你一个黄毛丫头也太不顾安全,这万一出了城有个好歹,岂不是害我关了存仁堂?”朱大夫没抬头,提笔流水般写着。 胸口鼓鼓地,贴着心脏。柳安又气又笑:“你……你不早说。”故意的故意的故意的,姓朱的讨厌死了。失而复得的心情让柳安血液澎湃无比,真恨不得上前抱紧姓朱的咬几口。 “干我何事?钱是张婶捡的,也是她缝入袄子的,我不说并非代表我不知道,只是与我无关而已。”写完了一张,他盖上朱印拿起来吹干墨迹。 柳安的伶牙俐齿在存仁堂可算棋逢对手了,这姓朱的说的话,能噎得人水都喝不下。柳安磨了磨牙,找到包袱挎起来,说道:“张婶在哪儿,我要当面谢谢她。” “在后堂。”朱大夫拿笔一指,顺便将手上的药方递出,“这是你的药方,虽说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得压压惊,防着晚上做噩梦。拿去吧……不收钱。”说了这话,忽地露齿一笑。 柳安咬唇,头一次觉得受人恩惠她却连个“谢”字都挤不出来。一脸不高兴地接下药方,就要夺门出去,朱大夫又在后面不紧不慢地道:“还有……你的鸡蛋。” 那些都是热心的民众见她可怜,拿来给她压惊的。泰安城有鸡蛋压惊的说法,当日柳越娘跌了一跤,林大郎回去也给柳越娘煮了几个蛋。于是她又忙忙地跑回来,拎起一篮子蛋,头也不抬地跑了出去。 “哎呦!”跑太快,没见着前面有人。柳安一头撞上去,一下子弹回来摔在了地上。 “鸡蛋!”她惊呼,眼看着几个蛋飞了出去。 被撞的倒霉蛋似乎比她反应还快,在她惊叫的时候就已经“嗖嗖”几下把鸡蛋都夹在了手指之间,就跟夹飞镖一般干净利落。 他把鸡蛋放到篮子里,淡漠地扫了一眼,便进诊室去了。 柳安目瞪口呆,这身手——1世纪能得几回见?她今儿算是长见识了。没等她起身,就听到诊室里头的朱大夫哈哈大笑:“……真是个冒失鬼,哈哈哈哈……” 她又气又恼,连跟张婶道谢也顾不得,便出铺子去了。 等朱大夫笑完,叔连海才不紧不慢地问:“听说有人被我打的兔子吓晕了,人在你这儿?” “刚才在,这不走了么!” “是她?”叔连海淡淡的脸上忽然也有点啼笑皆非。跑得比兔子还快,竟会被兔子吓晕?胆儿真细。不过刚才撞到他的时候什么东西硬邦邦地顶着他的小腹?……是胸???!!! 一瞬间他就脸红了:“咳咳……” “小三爷这是怎么了?”朱大夫见他脸色异样,就打起了神。 叔连海连忙摇头:“没,事。”听说女人那团东西是软软的,怎地那丫头却是硬邦邦的?而且,她才几岁啊…… “阿嚏!”赶着出城的柳安又打了个喷嚏。她立刻裹紧袄子,心里暗暗地嘀咕,早知道顺便让姓朱的开个驱寒的药方,她这喷嚏是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阿嚏~~~~~” 柳安回到郭家村林宅,大门敞着。她远远地看见,立刻加快脚步跑过去。 “娘……沫儿!”生怕是两个胖子又来搅局,她没进门就喊开了。 沫儿马上从屋里跑了出来:“小姐!”又惊又喜地接下柳安的包袱跟鸡蛋,喋喋不休地道,“林大郎说你自个儿逃去了,是要丢下咱们不管了。哼……现在你回来了,看他怎么说!” 林大郎听见声响也出了门,看到柳安,喉结滚了几下最后还是把头扭开了。 柳安觉得这想法可笑,她将沫儿留在这里,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跑掉?但这至少证明,其实林大郎是在关注她的,只是不露形式。她让沫儿回屋去,慢慢地走向柳越娘的屋子:“哥。” 林大郎低沉地道:“还回来干什么?后天咱们就要无家可归了,你怎么不跑得远远地。” 柳安就知道林大郎已将事情告诉给柳越娘听了,里头的柳越娘也在唤她:“十三娘……十三娘是你回来了吗?” “嗯,我回来了。娘……”柳安没跟林大郎解释,抬脚进了屋子。看到柳越娘脸色不大好,靠在床头殷殷地盼着,“娘,我去城里转了转,回来晚了些,让你担心了。” 柳越娘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以为……哎,不说也罢。” 柳安默默地拿起藤盒里的剪刀,脱下棉袄将那块银锭绞出来,把钱放到柳越娘手上,说道:“剩下的钱我再想法子。” 柳越娘的手抖啊抖啊,差点拿不住那个银锭。不一会儿就嘤嘤地哭了起来:“这是咱家的错,这是咱家的错……苦了你还要为此事奔波。十三娘,这钱你是怎么得来的?你莫不是……” “我没偷也没抢,这钱来路堂堂正正,娘你放心拿着。”柳安转过身,心里莫名地生气。她一片丹心投奔这娘俩,可这娘俩一个以为她独自潜逃,一个以为她做了什么不堪的事。这样的猜测好教人心里发凉,她有满嘴的委屈,也无法跟他们沟通。就再不说什么,要回屋去了。 柳越娘似乎也觉得这样猜测人心极为不妥,犹豫地叫住她:“十三娘……你,可是在怪我?” 柳安沉默,摇了下头就出去了。 林大郎还在门外,张口想唤她,可是见柳安脸色不对,就把嘴巴闭上了。 柳安装作没看到,匆匆地与他擦肩,进了屋子,“嘭”地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院子里的林大郎怔怔地,只有那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柳安来了这么多日子了,无论他说什么难听的话她都不曾生气,只是今天不一样了,她生气了。不知怎么的,有种害怕在他心底蔓延,他竟真的怕那间屋子又没了人住,空空荡荡的,只有他跟娘。(未完待续) 017 沦陷 柳安回了屋,沫儿迎上来:“小姐,咱们的衣裳怎么不见了?那几身难看的袄子是谁的?” “我卖了。”柳安无精打采地道,在炕上躺下来,“你去试试那里面有没有适合你身量的,剩下的两件,给……大郎他们送去。” “卖了~!”沫儿惊讶,才看到柳安身上这件也灰不隆冬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料子。她扶着额头一个劲地嘀咕,“完了完了完了,小姐疯了……” 柳安在炕上打了个滚,背面朝她,催她道:“快去快去,我想睡会儿。” 沫儿就只好硬着头皮换上那身素袄,再抱上另外两件送去给柳越娘母子。 屋子里换了新蜡烛,刚点不久,隔一会儿就响一阵“吡啪啪”的声音。就像柳安此刻的心情,烦躁如擂鼓,怎么都静不下来。脑子由它放空,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一会儿,突然想起姓朱的给的药方她还来不及问阿呙抓药,而且她似乎也没跟张婶道谢。 “啧……”她坐起身胡乱揉了揉头发,郁闷地把药方拿出来,“哎,我现在都快烦死了,你要是管用,就赶紧让我静下来啊!” 开的本就是宁心静气的药,那上头字迹清晰,就是名头都不大认得。她就着烛光看了几遍才勉勉强强把药方记下来,突然就明白当初姓朱的为什么不肯收林大郎当学徒。林大郎都已经是眼下这个年纪,要从头学东西挺困难。何况姓朱的开的是药堂,若出差池是要关系人命的。人家也是要独善其身,换了是她肯定也这么想。 烛光跳动,柳安的心就渐渐静了下来。目光落在最后的朱印上,反反复复念了几遍:“朱印章朱印章朱印章……哈!”原来姓朱的叫朱印章,这名字……咋听着这么耳熟?别是跟朱元璋拜把子的吧? “小姐?你一个人傻傻地笑什么?” “哎哟!”柳安条件反射地把药方揉成一团,拍拍胸口掩住扑腾扑腾跳的小心脏,“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死我了。” 沫儿撅嘴:“奴婢进来好一会儿了,就看你坐在这里一个人笑。嘻……小姐出去碰见什么好事了吗?怎么不带沫儿一块儿去。” “哪有什么好事!”都倒霉死了。沫儿不提她都已经忘了,这下提起来她脑子里又浮现蔡妈妈的脸,活着的死了的猖狂的刻薄的被她气得跳脚的磨牙的……哎!她努力搓搓脸想忘去那些,可是事与愿违。 蔡妈妈被误认为是商队里的一份子,眼下人都是被运去义庄的,或等着亲属来认领,或就由她在那里化成枯骨。她非十恶不赦,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确太惨了些。反正老太太百分之百不会派人来认,而她更不可能去认。除非她吃饱了撑的,想去衙门喝茶。 她看看沫儿,想着这事就烂在肚子里完了,连沫儿都不想告诉。 “那篮鸡蛋,你提了去厨房,晚上还没做吃的吧?拿鸡蛋做个菜也好。”她将药方收在怀里,朝鸡蛋努了努嘴。 沫儿道:“奴婢正想问,小姐不是买白面吗?拿鸡蛋干什么?” “拿来孵小鸡不行啊!”柳安催着她,“你快去吧,我是真得睡会儿。”饿了一天了,她现在懒得动弹。 “哦。”沫儿应着,瞪了两眼鸡蛋。一整篮的蛋,可有的孵了!最重要的是,拿什么孵? 当时的普通人家家里都是自给自足的多,家中有剩余的才会拿出来卖。那一篮蛋若真的要买的话,也得费不少钱。柳安不顾这个,只是想这些蛋可都是原生态无污染绝对吃杂粮从鸡**里蹦出来的,健康好吃没怀疑。这样她被吓一次也算值了! 沫儿在炕里添了火,柳安睡得暖烘烘地,也没觉得肚子很饿。一觉醒来,蜡烛已经烧了过半。她爬起来,看到沫儿坐在桌边原本弄针线,眼下已经打盹儿了。桌上还放着一个炒蛋并杂粮馒头,已经硬邦邦的了。 她用手指敲了几下馒头,这硬度牙齿都扯不动,便想去厨房烧点水泡着吃凑合。拿起铁壶刚出门,陡然见林大郎捧着碗面孤零零站在外头。 柳安“啊”了一声:“你……你怎么在这儿?”这时间不该回屋了吗? 林大郎脸上窘迫,双手将碗递上来,支支吾吾地道:“吃饭的时候你不在,想必……想必还没吃吧?” 柳安低头看看面,再抬头看看林大郎,忍不住笑起来:“嗯,你做给我吃的?” “只是顺手,我不是特意的。”林大郎慌忙申辩,“娘要喝水我便来烧了,想着反正烧了水,正好有擀的面就做了。” 那面已经温温的了,想是林大郎在外站了也有段时间。柳安在心里默默地原谅了他之前的不友善,接下那碗面就坐到台阶上吃开。 林大郎愣了下,呱呱地叫:“你……你倒是进屋吃去啊,这儿若着了寒可怎么是好?” 柳安嘴巴跟鲸吸似地,“细溜溜”就吸进去一大口面。腮帮子鼓鼓地冲他笑:“哥,你也坐下吧,咱们聊聊。” “聊?我可跟你没什么好聊的。”死鸭子嘴虽硬,但还是挪了几步,坐到离柳安一米开外的地方。 柳安捧着碗蹭过去,挨着他问:“娘可睡了?” 林大郎浑身不自在,局促而含糊地“嗯”了下:“睡了。” “嘻……哥如今,不拿我当外人了吧?”瞧着这小子腼腆的脸,原来一直以来的冷淡其实是不知道以何情绪来面对。柳安虽口口声声叫他哥,但成熟而强大的心里,还是将他当做弟弟般疼的。 林大郎的脸轰轰地跟烧了般,低着头道:“你今天……本是可以置我们于不顾的。为何……为何还回来?” 同样的话,用现在这般口吻问她,她就舒坦多了。少了刚回来时那样的夹枪带棒,少了那种浓浓的敌意与冷漠的嘲笑,有的只是无法理解。 “因为我是从这里出去的,自然要回来。”柳安捧起碗喝光面汤,呷呷嘴吃得很满足。 林大郎呆呆看着她的侧脸,夜间的雪停了,蒙蒙的月光从浓云之中依稀投下光芒。他觉得这是他见过最美的姑娘,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守住的温暖。淡淡的月华交织在破败的屋宇之间,林大郎他在此刻失了心,且一失便是一世,找不回来了。(未完待续) 018 谁谢谁的礼 感谢“安忆生ANN”童鞋的打赏,突然偶鸡情倍增嗷嗷嗷嗷……(*^__^*)…… ===================================================== “阿——嚏!” 柳安系斗篷的手不得不停下来抹鼻子,这已经是早上第二波喷嚏来袭了。今儿个化雪,外头冻得很,她的鼻子就又僵僵的,痒痒的,仿佛有两只虫在鼻管里爬来爬去。 沫儿端着热腾腾的面疙瘩汤,担忧地问:“小姐还是执意要进城去?” “嗯,去是必然要去的,昨儿个还有许多事没顾得上做。”柳安道,吸了两下鼻子,“阿嚏!” “都着凉了,不如奴婢去吧?” “不用。”柳安系紧斗篷,拉了拉厚厚的布面笑,“你瞧,你改得真不错,刚刚好。”昨夜沫儿为她改了件斗篷,没的布料,就用柳越娘以前的大斗篷改的。 沫儿撅着嘴:“奴婢这双手也只会做这些。小姐快把疙瘩汤吃了,路上暖暖身就不怕冻了。” “嗯。”柳安怕不依她,这姑娘又唠唠叨叨的。沫儿这几日也像是看透了,乖乖在此安定下来,再没有把二老爷林府云云的挂嘴上。 沫儿陪她坐下,支着下巴叹气:“奴婢知道有些事奴婢劝不得,既然小姐想做,奴婢自然要帮小姐。小姐且去城里,那寡妇……奴婢是说,林大郎的母亲,奴婢会照应着。” 柳安赶紧吞下嘴里的面粉团,惊奇地看着她:“你怎么突然间就通了窍了?” “逼的。那日的两个胖子忒张狂,咱们得好好治治才行。”沫儿咬咬牙。 柳安“噗”地一笑,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沫儿以前跟着十三小姐是顶跋扈的,哪肯在这里吃两个胖子的闷亏。这好强的气焰,也不知是福是祸。 匆匆吃完面疙瘩,柳安罩了锥帽就出门。院子里林大郎戴着斗笠等她,她一见,颇觉得惊讶:“哥?你今日要上工?” 林大郎款步过来,摇头道:“没有,我跟你一起进城。” 看他打扮,短衣蓝裤有点单薄,柳安便道:“昨天给你的袄子呢?怎么不穿?” “那个……我去换身棉袄就是了。”说着匆匆跑去倒座,边跑还边回头,“你先别走,等我。” 沫儿探头看得发笑:“啧啧……总算是知道小姐的好了,如若不然,奴婢就打得他知道为止。”亮了亮两个鸡蛋大小的拳头,在空气里挥了几下。 林大郎匆匆跑回来,只是把棉袄夹在肩窝下,见到柳安还在就重重吁了口气。 “别急,我又跑不掉。”柳安把棉袄拿出来,拎出袖子示意他伸胳膊。 林大郎窘着脸:“我……我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夺了棉袄,背过身去穿好。 他拿来的还是旧棉袄,柳安不想细问他。回头叮嘱沫儿:“若是有人来捣乱,你往大了闹,尽管叫人来瞧就是,他们就不敢了。” 沫儿慎重点头,看了林大郎一眼,道:“奴婢知道,小姐放心吧。” 为了以防万一,柳安出门前还是让林大郎把大门给锁了。两个人踩着冬雪,迎着一头阳光往城里慢慢地走。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便有个守城的卫兵跑过来:“十三姑娘无碍了?怎么今儿个又进城?” 经过昨天她惊天动地的一晕,几乎满城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位倒霉姑娘。见过的人便认识她,没见过的也知道她小名十三娘。柳安进了一趟城,俨然就成了泰安城的话题人物。 林大郎表情怪怪的:“你昨儿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大郎以前是林记米铺的大少爷,那个卫兵自然也认得。奇怪地问:“林大少爷竟然不知道?你家姐儿昨日……” “没事。”柳安连忙打断,笑眯眯地道,“小事而已。”说着就急忙忙地拉着林大郎进城去了。 卫兵挠头:“嘿这姑娘,忘性可真大。” 幸亏沫儿在那件斗篷上补了个锥帽,柳安将帽子压得遮住半张脸,这样城里人就看不清她了。可林大郎就越发觉得奇怪了,趁柳安在干果铺买吃食的时候悄悄问了旁人。得知出了这么大的事,脸色一下子就黑沉沉的。等柳安包好干果找他,他那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吓人:“如此大事,你怎么回了家也不说?” 柳安愣了足足五秒,才清醒过来:“这个……那什么……” “那什么那?可伤着哪儿了?现下还有没有难受?”林大郎沉沉地问,眼里到底掩盖不住关切。 柳安偷偷地笑:“我是觉得丢人才不说的。没事没事,这不好好的吗?昨儿连噩梦都没做一个。”还是托朱印章的福,她夜里尽跟他耍嘴皮子去了。 “难怪昨日你回来的时候捧来那么一篮子鸡蛋,受了这大委屈竟也不说一句。往后这样使不得,心里有事还是要同家里人说。”林大郎一本正经地教育。 柳安眯着眼睛一个劲地点头:“受教了受教了,以后都不会了。” 林大郎反倒弄得十分尴尬,瞧着柳安瞪眼又无可奈何。柳安脸皮厚了一下,拉起他的手往存仁堂去:“昨儿我还没有好好谢存仁堂的张婶,你陪我一起去。” “那是自然。”林大郎挺起胸膛,柳安的这句话让他很是受用。 他们走后没多久,干果铺进来一个人。 他拿起一颗木槽里的酒渍梅,放在鼻子底下闻。 “这是用烧刀子泡的,有些辣口,大爷试试看,喜欢的话买回去打牙祭也好。”老板很热情,说完这话抬头一看,突地一下脸色就变了,“是……原来是……海爷……” “嗯。”叔连海把梅子放在嘴里嚼了两下,点点头,“尚可。” 老板擦汗:“海爷要是喜欢,老朽就给您包上一包带回去。” 叔连海拿眼梢一瞥:“嗯?” “啊……老朽糊涂了,这些都给海爷如何?”老板肩膀咯咯咯地颤。 “呼……”叔连海扬眉笑起来,“不用了,你给我包上一包就行。” “哎哎!”老板真是如蒙大赦,恨不得把脚都用上来给叔连海包梅子。 叔连海接了一包酒渍梅,从腰里拿出一粒碎银放在柜台的算盘旁边,淡淡道:“不用找了。”就离开了。 老板傻愣了老久,颤颤地把银子放在大牙底下咬:“唉哟,疼……”真货! 柳安拉着林大郎来到存仁堂,碰巧朱印章出诊去了,坐堂的是另一个老大夫黄郎中。阿呙并没有随行,在柜台后忙碌着,与其他店里的手下抓药算钱。 铺子里的人有点多,天气一冷冬病就发得厉害,诊室外头还坐了好些人排队。 “阿呙?”柳安在柜台前叫。 阿呙忙中抬头,瞧见柳安很是高兴:“十三姑娘进城来了?昨日匆忙忘了抓药,小的已经为姑娘备下了。”说着从脚边的木踏阁箱里取出一摞药,“先生说不必收姑娘的药钱。” 林大郎代为接下,回道:“替咱们谢谢朱大夫。” 柳安左右看了看:“张婶可在?” “在呢,在后堂煎药。”阿呙给他们指了路,便由他们去了。 存仁堂里乱糟糟的,林大郎怕人撞到柳安,这回换他拉了她的手,带她往后堂过去。(未完待续) 019 被跟踪了 本周上青云推荐,亲们请多多支持~嘎嘎(~o~)~zZ =============================================================================== 上回林大郎被朱印章支使去后堂煎药,所以他还算熟门熟路,一下子就带柳安找到了张婶。 “张婶。”柳安提着答谢的干果,甜甜的喊了一声。 张婶一个人看几个罐子,那些都是待会儿要拿出去现场给病患喝的。她拍着手里的草扇,撇头一看,惊喜道:“这不是十三姑娘吗?身子可好了些?” “好着呢!”柳安敲敲自己的臂膀,把干果放到桌上,“昨日我去得急,没来得及给您道谢。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看到街上这干果挺香的,就给您包了些。不知道张婶您爱不爱吃这个!” “爱呢爱呢,爱吃死了。”张婶乐呵呵地拎起纸包,“嘶啦”撕开一个口子,把干果倒出一些在手掌上,“十三姑娘也吃些。” 柳安丝毫不别扭,笑眯眯地拿了一颗塞嘴里,又给了林大郎一颗。 林大郎不自在,偷偷拿眼斜她:“你真是的,给张婶的吃食你怎么就贪吃了。” “不妨不妨,我欢喜得紧。”张婶笑着,看得出来是挺喜欢这两个孩子。 林大郎本来也是富二代,这种零食自然没少吃。但是家中落魄许久,他也已经好几年没这么放纵过了。想起昔日的味道,嘴巴就发馋,到底还是别别扭扭地收下干果,慢慢地送进了嘴里。 “张婶,张婶……”有前厅照应的杂役进来叫,“王大爷的药好了没?” 张婶道:“好了好了!”送出去一把干果,“得闲吃几个。” 那杂役嘿嘿一笑,就把几个干果往兜里揣好:“知道咧,张婶快些,王大爷今儿急着走,这药必然要服下的。” “知道了知道了。”张婶扬着笑转身,端起晾在一边的药汤,“你们在这里等等,张婶回来再同你们说话。” 柳安赶紧上前:“张婶不忙,后堂这些药罐子还得你看着,不如就让我去吧?” “啊?” 趁张婶没回神,柳安就把药接了过去。跟林大郎低声道:“同张婶学学这煎药的本事,咱们吃不了亏。”林大郎一愣,她已出去了。 “这姑娘,贼伶俐的。”张婶颇带赞许地冲林大郎笑。 林大郎挠挠头,领会到柳安的意思,一时之间还不敢直视张婶。他算是来偷师学艺的吗?好像不大光明磊落。 柳安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来到前厅,举目一望,上了岁数的大爷有一打,到底哪个是王大爷?她只好找到先前那个专门招呼病患秩序的杂役,问他:“小哥,哪位是王大爷?” 那杂役见着药就明白了,给她指了下:“呶,坐在那角落的就是。” 柳安往那里一看,坐在角落的有两个人。幸好一个年纪轻轻的,另一个则就是王大爷了。她立马端着药过去:“王大爷,您的药。” 王大爷目光有些浑浊,抬头见着柳安仔细辨认了番:“今儿……张婶哪儿去了?” “张婶在后煎药,我是帮差的,大爷叫我十三娘就行。”柳安把药搁桌上,笑笑地对他道。 旁边的年轻人侧着身,看不到脸,但这身形柳安觉得有几分眼熟。那人也似乎是故意的,久久不见他把脸拧过来。柳安暗暗记下,让王大爷喝完药便匆匆回后堂去了。 林大郎正跟在张婶屁股后面学,见她回来就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柳安洗了碗放到竹排上晾起来,没解释太多。只说:“我去街上转转,很快回来。” “哎你要去作甚?”林大郎急了。 柳安站在门外道:“王大爷要回去,我瞧他腿脚不便,想送送他。”说着跟张婶对了一眼。 张婶是有眼力的,点点头:“我这儿正忙不过来,不如林少爷就在这里帮帮我如何?” 张婶算长辈,这请求都说了,林大郎自然不好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柳安走了。 王大爷的腿利索得很,哪里需要柳安送。她只是想去街上找找有没有银子可赚,到底还债是头等大事,还有十六七两的缺口要补呢。 她前脚才走,原本坐在角落的那个年轻人也起了身。在坐过的地方捞了捞,摸出一挂纸包的东西,掸了掸灰,信步跟了上去。 泰安城并不繁华,从街上破旧的屋舍商铺便可以看出来。柳安的知识观念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哪怕古代的楼不高,那外表总可以修饰装点的。 这儿属于信都县地界,泰安只是县中的一个分支。政治机构是个县衙的办事处,用来呈办以及管理人口琐事的。就相当于整个信都县除了本县县城以外,还有像泰安城这般的几个卫星城。 这样的地理从属关系跟现代差不多,只是规模相对于小了一点,因为古代人口稀少,贵在人丁。没有先进的工业化手段,自然劳动力就成为最宝贵的资源了。 正是如此,柳安在大街上转了半天,也没有什么适合做的事情。因为以她目前的小胳膊小腿儿,那劳动力可想而知。不过这世上的劳动力是分为两种的,一种叫体力,另一种就是传说中的脑力了。开玩笑,她上辈子就是吃脑力饭的,这辈子怎么着也不能太凑合。 酒楼跑堂嫌她腿短,饭馆洗碗嫌她细皮嫩肉摔东西,包子铺人家已有包子西施坐镇了,反正五花八门的店总有五花八门的理由拒绝她。柳安坐在街旁的石墩感慨,古今都一样,老板都是周扒皮,恨不得把一个员工劈成两半用,怎么肯轻易请人呢! “咦?这不是十三姑娘吗?” 柳安抬头,正午的阳光极好,头顶上那人的笑脸比太阳都好。她起身,想了一阵:“哦……你是……” “我是温记衣铺的小二平虎,咱们掌柜还惦记着十三姑娘你呢。不是昨日出了大事吗?刚掌柜的还差我去存仁堂打听呢!”平虎笑眯眯地说道。 “哦哦。”柳安点头,想着这个掌柜可真好,怎么前头几家店的人一个都不认得她呢,“我已经没事了,替我谢谢你们掌柜的。”说着打算回存仁堂去,她久不回去,林大郎该急了。 平虎见她要走,忙拦住她:“十三小姐不忙,掌柜的想请你喝口茶。” “喝茶?”柳安疑惑。 “咱们店离这儿不远,姑娘就随我走吧?免得下回再碰见姑娘,就难了。”平虎堵住了她的去路,看样子是非要她去不可。 柳安怎么都想不起来跟什么温记的掌柜已经到喝茶的交情了。她本不想去,可从平虎的咯吱窝底下看到,之前存仁堂里那个年轻人正扶着斗笠远远看着她。她心中一怔,便点了下头:“好,我跟你去。”(未完待续) 020 缺钱啊~ 存仁堂里到了正午人就散得差不多了,林大郎带着一身药味走出后堂,拉住刚要去吃饭的阿呙:“见着十三娘了吗?” 阿呙摇头:“没有啊。” 后面上来的同伴嚷道:“我见着了,她往东街去了。” 这都去了一二个时辰了,送个王大爷也不至于把自己也送不见了。林大郎道了谢,便出门找去东街方向,心下还想着得好好说她一说,姑娘家不能乱跑。 而此时的柳安已经跟温记的掌柜温淙面对面喝茶了。那是在衣铺的临街二楼,正午的阳光懒散而温煦,照在几日累积下来的雪被上,到处都发着白晃晃的光。 “掌柜的找我,莫非对我的衣裳不满意?”柳安只能做出如此猜想,因为跟这个温掌柜完全没有其他联系嘛。 温掌柜给她添茶,翠绿色的袖子跟那碧绿的茶叶一色,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赏心悦目。他笑着说道:“冒昧将姑娘请来,是有一事相求,并非对之前的衣裳不满意。” “要我帮忙?”柳安捧着茶疑惑,讪讪笑着,“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一无亲故二无朋友,怎么帮你?” “姑娘缺钱是吗?” “……”柳安愣了愣,她昨天急着卖掉衣裳,是人都该知道她在筹钱。做为一个实打实的过来人,历史教育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可不能因为一时的拮据,就被人利用。便瞪着温淙,想要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些算计的东西。 温淙哈哈地笑:“你别怀疑我的用心,我这也是没法子了。” “你倒是说说看,我若能帮忙的话,自然愿意。”反正他提到钱,看在报酬的面子上,她不会跟票子过不去。 温淙道:“姑娘是爽快人,我就直说了。铺子攒了些货一直滞在库房,而我年前就要关了铺子回乡,我就想请姑娘到铺里坐镇一段时间。” “我坐镇?”柳安意外,“为什么找我?”听这话的意思,是想让她帮着消耗库存。不过这事儿怎么会落到她头上? “嗬……”温淙尴尬,“这不是姑娘你如今在泰安也有点名气嘛……” “……”她说呢,怎么无端端找她做招牌,原来是打听到昨日她在城门口的事,才来求做个广告效应。可是这名气,恐怕也不见得很光彩吧?她是被吓晕的狗熊,又不是抓流寇的英雄,顶多也只博大家一个同情而已。 这么想想,柳安又觉得很泄自己的底气。没错她是被蔡妈妈给吓晕的,可是那场面能有几个人稳得住?既然老天给了她这么一次露面的机会,她为何就不能当做是个赚钱的契机呢? “咳……”她低头喝茶,默默地琢磨着,脸上的犹豫都在温淙的眼里,“姑娘的意思呢?” 想到之前拒绝她的几家店铺,大概也不尽是因为不认得她,而是觉得她胆儿小,担不了事。如此一来,这温掌柜倒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层面,还是有点商业头脑的。而她接下这活儿,总不至于吃亏。再说温淙于她也算有接济之恩吧,她怎么也得报一报。欠人情这种事,总是最棘手的,能还则还。 便点点头:“不过我们得事先说好怎么分账。” “分账?”温淙迷惑,“请姑娘细说。” “就是底薪加提成啊!”柳安道,不就是做销售嘛,销售的收入组成最基础的便是这两个了。可是总不能跟温淙也这么说吧?于是想了半天,再说道,“我日常薪水是多少?卖出一件衣裳,又给我多少钱?” 这么个说法很现实,也很赤果果。温淙傻了好半天,才接受柳安如此直白的形式:“十三姑娘还真是快人快语啊……这样吧,你在店里一天,我给你半吊,若卖出一件你再拿一成。” 没有成本计算,也没有盈利区间,温淙只想降低损失,从来没想过再赚多少。要不然昨日也不会跟柳安做买卖了。 可对柳安来说,不赚钱的买卖,那能叫买卖吗?被资本链洗劫过的头脑当然不能只满足于“不亏”这两个字。她细嫩的手指不停敲打在桌上,盯着温淙出神。 温淙以为她嫌少,便道:“两成,两成如何?”从没听说过伙计还分红的,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柳安哪里知道,如今这时代都是老板说给多少伙计就拿多少死工资的,提成这东西在这里,可是很先进的。她点点头:“好,就这么定。咱们拟个……文书,让平虎作保如何?” “……文书?” 当然了,除了卖身契当票等等的纸质证明,这儿的人也没听说过劳动合同这个东西。柳安尽量浅显地跟温淙解释了,温淙好大的感慨,跟十三姑娘做交易的规矩好多……但是貌似挺靠谱的。于是柳安很快写下两份文书,双方画了押,这雇佣身份算是确定了。 柳安喜滋滋地收妥文书,拍拍胸脯笑道:“那我今儿下午就来,眼下还得回去找人。” “是的是的,此事还需告诉你家小姐。不知道你我这般私下约定,你家小姐会不会不乐意?”温淙还替柳安担心,他是没听说柳安与柳越娘的事情。 “我家小姐不会。”柳安笑眯眯地。说得有点口干舌燥,她把碗里的茶都喝光,抹抹嘴告辞,“那我下午再来,现在就先走了。” “我让平虎送你。” “不用不用。”声音还飘在茶室里,柳安已经跑下了楼。心里盘算着,一件衣服若能卖二两,她能拿两百文,再加上半吊钱底薪就是七百文,她如果努力一把多卖出几件,一天可不就有一两银子可以赚?哪怕林大郎再多修几家墙,也赶不上她这待遇吧? 温淙从二楼望出去,见她跟雀儿似地飞出店铺,不禁抿嘴笑。这姑娘……好生滑稽,不过行事倒很严谨,丝毫不像这般大的姑娘一样天真。谁要是想让她吃亏,倒也是桩难事。不过随后,他就见铺子底下又走出一个人,不近不远地跟在柳安身后。 温淙赶紧下了楼,问平虎:“方才出去的是谁?” 平虎面色忐忑:“掌柜的,是海爷。他……跟着十三姑娘走了!” 找到这辈子的第一份工作,柳安高兴地想立刻让林大郎知道。她跑在路上,兴奋地都冒了汗。不过她是高兴过了头了,以至于突然从巷口穿出一个人影,她“啊啊”了两下,还是撞了上去。 “哎哟……”又是屁股着地,唯一庆幸的是这回没有拿鸡蛋。 “失礼了。” “唔?”柳安抬头,那人背着光,面容是灰蒙蒙的。(未完待续) 021 城里有个叔连…… “这个,给你。”他在她身边放下一挂纸包,也不扶她,就转身要走。 柳安赶紧起身,抓起纸包追上去:“喂,你……你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停下,柳安没刹住车,再一次撞上去。这回贴的是人家的后背,那人的身子轻微地抖了抖:“城门口的兔子是我打来的,吓到了你,是我的失礼之处。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你不要跟着我。” “……”柳安差点吐血,“是你一直跟着我才对吧?”从存仁堂,到温记门口,再到这里。如何会这么巧,他还带着东西来跟她道歉。这不是有备而来的吗?怎么都把话说反了。 叔连海一愣,脸色逐渐发红:“算你说得对,那我现在不跟了。” “哎等等……”柳安摸着磕到的下巴,直接绕到叔连海面前,“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你……”叔连海特意将斗笠压得比较低,但正好可以让柳安的矮个头将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自然叔连海的面前突然钻出这么张长得好看又朝气的脸,他也惊到了。似乎是有点生气柳安的莽撞,直接绕过柳安,一句话也不说就径自走了。 柳安怔怔地,方才那一眼她看得仔细,又像是眼睛花了似地。这年轻人左不过十**,但是脸上那股子桀骜不屈却像是经年累月才雕刻出来的。她挠挠头,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人。这不是柳越娘在存仁堂的当晚,朱印章与之说话的年轻人吗?如她没记错,这人阿呙叫他海公子。 而她与他的相遇,又岂止这么两回呢? 叔连海飞快闪入小巷里,摘下斗笠靠在墙上失神。那妮子太大胆了,竟这般唐突地拦住他,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在他面前那般毫无畏惧毫不戒备毫无城府……是的,她还不是城府的年纪,她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同样惊讶的目光。 朱印章说她是城外郭家村的人,是个寡妇过继来的女儿。这样说来,不知道他倒是正常的了。 然而这想法无法安慰他,心受了动荡,岂是轻易能恢复平静的。叔连海重新戴上斗笠,悄悄沿着巷子,飞快走远。 “柳十三!” 尚在发呆的柳安一怔,回头看到林大郎,惊喜道:“哥!” 林大郎三两步过去,气得脖子都粗了:“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半天。 “嘻嘻……”柳安摸摸鼻子,“我找了份活儿干,咱们以后吃穿就有着落了。” “什么?”林大郎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柳安不明白:“有什么不妥吗?” 林大郎没有直说,问她:“是什么活儿?怎么找着的?” 柳安就将与温掌柜之间的约定跟他说了,当然昨天卖衣裳的事情直接略过不提。林大郎表示怀疑:“即便是因着昨天的事大伙儿都认得你,但也不必非要你不可。我看那个温掌柜,另有所图才对。” “能图我什么,哥你就爱瞎想。”柳安把收好的合约拿出来给他,“呶你瞅瞅,看看是不是作假的。温掌柜可不是你说的那样!” 林大郎看了文书,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你带我去认认,我回去也好跟娘跟沫儿说。” “可以。”柳安折好合约重新塞进怀里,“现在不是时候,这都这个时辰了,咱们都没吃饭呢。不如吃了再去,反正我也是与他约了下午去的。” “……好。”林大郎闷闷地,从身上摸出十个铜板,从街头望到街尾,决定不下吃什么,“我身上只有这几个钱,不如你去吃碗面?” 这泰安城的物价,是八个铜板一碗带荤的面,若是素的话,则六个铜板,所以十个铜板怎么都不够填两个肚子。 柳安笑了笑,也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往林大郎手里一凑:“这些够了。咱们不乱花钱,可也不能饿着自己。哥你如今正长身子,如果营养不良的话,将来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什么营养不良乱不乱花钱的林大郎都没听进去,就是听到娶不到媳妇儿的时候,脸扑扑地红了。结结巴巴地道:“胡……胡说什么呢,什么媳妇儿。”嘀嘀咕咕地低着头,握紧手里所有铜板,心里沉沉地。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丁,他没有能力照顾老小,倒要柳安为之辛苦劳碌。他内疚,难过,更心疼。 两人在面馆点了两碗素面,柳安拆开叔连海给她的酒渍梅:“哥你尝一个。” “你买这个做什么?”林大郎颇为嗔怪,“不便宜的。”之前给张婶买是应该的,可买来自己吃就有点浪费了。 柳安拿一个塞嘴里:“嘶……好辣好酸!”嚼了两下又觉得很过瘾,“我以前没吃过这个,一时没忍住。以后不买就是了,等有钱了再吃。”还能让她怎么瞎掰,难道告诉林大郎有个莫名其妙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地丢给她一包梅子以示请罪?别逗了,林大郎会连包带梅子一块儿扔出去的,那才浪费。 这话林大郎听了又是一番难受。他日十三娘还是个千金小姐,她不为吃穿发愁,哪里眼红过这种东西。怕是以前也不屑吃,所以才没吃过。把梅子放入嘴里,他就只吃到一股酸涩,烧刀子的辣更是呛心,把他的眼睛都呛红了。 柳安笑嘻嘻地,掏出自己的帕子,捞了几颗包起来,然后剩下的那些重新包好推给林大郎:“这个你拿去,让娘沫儿也尝尝。我这几个下午偷着打牙祭,嘻嘻……” 林大郎到底是忍不住笑。柳安毕竟还年小,纯纯的话教人听得心窝也暖暖的。他拿住纸包点头:“行了,你快吃面,小心都糊了。” 柳安松了口气。琢磨着反正那个年轻人估计她也见不到了,今日这番鬼话也没人来戳破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嘴里还残留那烧刀子极烈极辣的口感,很是爽快。 领林大郎去温记是林大郎放心不下她。两个人吃过面就慢慢地走往温记,林大郎看到招牌的时候就站住不动了:“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柳安道:“那你可放心了?还有告诉娘,剩下那些银两我再想想法子,叫她别太担心。” 林大郎低着头,“嗯”了一下:“你快些进去吧,去晚了仔细掌柜的扣你工钱。” “嘻嘻,才不会呢!”柳安没跟林大郎说,温淙大方得很,才不是抠门的老板。 目送柳安进了店铺,林大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握紧手上的梅子,身上微微发抖。两个叔叔的钱要还,可这债务不能背到十三娘一个人身上。他作为将来的一家之主,更要责无旁贷。 柳安刚进温记,平虎就在柜台后惊叫起来:“哎呀十三姑娘!你你你……你来了?” “啊。”柳安笑眯眯地,“我同掌柜的说了,下午就上工。掌柜的没跟你说吗?” “说了说了。”平虎忙讪笑,迎她进来,“姑娘方才走的时候可有遇见什么人没有?” 柳安一愣:“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平虎拍拍胸口,大松了口气。 柳安倒是奇怪了:“我能遇见什么人?你又如何知道?” 平虎心直口快,立马接上话:“姑娘初到咱们泰安城想必不知道,咱们城里有个叔连……” “咳咳,”温淙从楼上下来,打断了平虎的八卦,“平虎去拿了账册来,先给十三姑娘过目。”(未完待续) 022 被放倒了~~ 温淙打发了平虎可不是无心的,他几步走到柳安跟前,那看柳安的眼神跟早上明显地有了不同。 “掌柜的有话直说,你这眼神看得我心里毛毛的。”柳安说道。 温淙知道她精明,却没想到精明成这样。难道是他没有将表情藏好吗?他摸摸下巴不好意思地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姑娘。” 柳安也不知这是夸她呢,还是损她。就望着他,等他把话说下去。 “姑娘何时来的咱们城里?”温淙问道,轻轻掂起外袍在堂里坐下。 柳安老实回答:“五六天之前。” “难怪……”温淙摇头,“姑娘也不是久留此地之人,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妙。罢了,往后回家或者来铺子里,我都让平虎送你好了。” “让平虎送我?”柳安惊奇,“可是……为什么?我可以在天未黑之前走,这样也安全。” 温淙的态度坚决:“这事就这么定了,姑娘若同意了咱们的约定才算数,若不同意,那就当我今早留姑娘的那些话,也没说过吧。” 哪有这么草率武断的! 柳安郁闷:“好吧,那就让平虎送我。”即便心里不高兴,但初衷都是为了她,柳安是识趣的人,当然不会为这事就跟温淙撕破脸皮。她转眼就扫去心中不快,兴致勃勃地扫视店铺里摆列出来的成衣,“那我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伙计了,掌柜的你不要再唤我十三姑娘。小姐叫我十三娘,你也这么叫我就成。” “好,好……”温淙点点头,恰好平虎找好账本出来,他就说道,“我先领你去库房看看。” 平虎:“……”不是先看账本吗?怎么又去库房了?掌柜的搞得他好混乱。 下午日头渐渐淡了,大雪初融又凝成了冰,四处都闪烁着皑皑的光芒。 叔连海摘下斗笠,老宅里的侍女秦宁便递上一盏热茶:“三爷出去一早上,想必累了。在外可用了饭?奴婢叫人再做几样可口的点心如何?” “不用。”叔连海接了茶没喝,放在桌子上暖手,“你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秦宁说“是”,便没有丝毫逗留。 这是叔连海用过的侍女当中,为数不多超过三年的。秦宁似乎很听话,从不似旁人那样喋喋不休,又管教着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事。这老宅是叔连家在信都县的祖屋,别看人前人后那些下人们都对他毕恭毕敬甚至拘谨得很,可实则哪些人的眼睛是为侯府长的,他可清楚明白地很。 所以他才格外喜欢用秦宁,因为她从不多问。 老宅的管家见秦宁被遣了出来,就上去问:“三少爷一上午去了哪儿?” “不知道。”秦宁摇头,不与管家有过多接触,就径自走了。 管家在后叱鼻:“迟早留不得你。”他犹豫地盯着叔连海的屋子,想了半天才迈动脚步过去,“三少爷?可在?” 叔连海今日懒得应付:“不在。” “嗬嗬嗬……”管家舔着笑脸进去,“三少爷又使性子了,好好的人在呢,怎么自己却说不在?” “你有什么事?”叔连海瞪着他。 管家道:“没事没事,只是侯府来了信,三少爷要不要看看?”边说着,从袖子里拿出折好的信封递过去。 叔连海瞟了一眼,拿了信打发他走:“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管家嘿嘿地笑,看着叔连海开始拆信,才放心地离开。刚出了门,只听到“哗啦”一声砸盖碗的声音,似是叔连海动怒了。他赶紧撩开袍子躲远,一路上心惊肉跳的。 “阿嚏!”统计了一下午的库存,柳安累得直不起腰。她将库存的衣服都大概分成了三个档次的,做成手工表格进行标注成本。才搁下笔,就犯起了老毛病。 “阿嚏阿嚏阿嚏!妈呀……”她都来不及擦鼻涕,赶紧将酒渍梅都抖在桌上,拿起帕子胡乱抹上一把。 “你着凉了?”温淙进来,给了她一碗热腾腾的驱寒汤,“一下午就听到你不停打喷嚏,快喝了这个,我让平虎方才去存仁堂抓的。” “存仁堂买的?”柳安想起朱印章,嘿嘿地笑着,把一大碗汤都喝下了肚。汤的味道不怎么样,她赶紧攥了颗梅子扔到嘴巴里,递给温淙一颗,“见者有份,最后一颗了,掌柜的别嫌弃。” 温淙正看她制的表格,上面歪歪扭扭的阿拉伯数字他一个都看不懂。便接下梅子好奇地问:“你写的是什么?我怎么都看不明白?” “……”看得懂就出怪胎了!柳安笑眯眯地又吃了一颗酒渍梅,小小的脸上腾地泛起两坨红晕。 温淙吓了一跳:“你……你吃了什么了?”说着闻了闻手上的梅子,顿时哑然失笑,“你……你啊……”酒渍梅是用烧刀子泡的,那精华如今都在梅子里头。普通人喝个二两烧刀子已算海量了,她一个小姑娘竟一口气吃了四五颗酒渍梅。温淙瞪着桌上的梅子核哭笑不得,只好把她抱到一旁的木榻上躺平,“你就在这里歇歇,下午的活儿也不必干了。” 柳安其实没醉,就是头晕得可怕,还想打喷嚏。真是一头脑热又一头身凉的,浑身都奇怪得很。她见温淙要离开,赶紧抓住他:“掌柜的别走。” “怎么?”温淙奇怪,这姑娘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下。 柳安晕乎乎地盘腿坐起来,一本正经地问他:“……泰……泰安城有……有多少富贵人家?” “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叫~~~~~~~~市场调研,你,你别管。快告诉我!”柳安瞪眼,努力把眼睛睁地大大的。她其实酒量还行,那是前世。谁想到这个十三娘这么不济啊,这么大个人被几颗酒渍梅就放倒了。丢脸呐…… 温淙只好认真回答她:“嗯……十来户是有的。” “最有钱是谁家?” “……城北叔连家。” “叔连家……呃,那最有权的呢?” 温淙疑心:“你……你真的认得叔连海?” “什么叔连海叔连河的……我,就问你最有权的嘛……” “也是他家——太平侯府。” “哦……” 抓着他的手慢慢滑了下去,温淙回头一看,柳安已经睡着了。呷着嘴仿佛正吃什么好吃的,一脸美滋滋的模样。他就想起远在家乡的姊妹,大约也是这般年纪,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温淙曲起食指刮了几下柳安睡梦中的鼻子,不禁被自己给逗笑了。她只是个匆匆过客,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这番怜惜疼爱怕是错付与人了。便给她拉好披风,静静地离开。(未完待续) 023 有钱有权的太平候 据说人打喷嚏是因为鼻子跟电脑一样,是要重新启动。所以柳安一个劲地打喷嚏是因为她一直启动失败! 幸好就算再失败,在她一觉醒来之后,也已经运行正常了。 平虎端了点心悄悄开门,见柳安已经趴在桌上看账本,便放心地推开门:“姑娘醒了啊?我都来瞧八回了,你睡得可真香。” 柳安乐了,平虎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她顶多只睡了半个时辰好不好。便主动把点心盘子从他手里接过来,说道:“肯定是你买的驱寒汤不对,把我喝醉了。” 平虎一脸冤屈:“十三姑奶奶,这你得问存仁堂的阿呙去了。他听说是给你的,还往里头添了好几种有益身体的药材。说不定就是他故意的!” 柳安吐舌,抓起一块软糕送到嘴里:“我记得我之前跟掌柜的说话来着,说些什么我给忘了。不如我再问问你好了,你回答我做个记录。” 平虎笑:“你问,咱们铺子可都指望着你呢!” “先别给我扣大帽子,我可不敢保证。”柳安铺开纸提笔抖擞精神,“泰安城里有多少称得上富贵的人家?” “……唔,约莫十二三户,多是在外做营生的。” “哦,”柳安低头赶紧记下,又问,“最有钱的哪家?” “那还用问,叔连家啊!在城北,那么大一个宅子呢……”平虎画了一个大圈,眼中的艳羡都快泛滥出来把柳安淹死了。 这么说起来,她就有了印象:“最有权的是不是也是他家?” “嗯。”平虎道,“太平侯府呗,谁不知道。十三姑娘你这是考我的吧?他们家的三爷在咱们城里都住了五年了。” “咦?”柳安好奇,“这话怎么说?” “这话啊……这话可就说来话长了!”平虎翘起二郎腿,在盘子里捞了块软糕丢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太平侯府自然不在泰安城里,它远在幽州京城内,泰安城只是叔连侯爷的祖宅。在祖宅内,就住着叔连家的三少爷。这三少爷可了不得,当年只有十三岁的时候,就在幽州惹上了人命官司。以前的老侯爷就想尽法子地保了他,并将他送到泰安城另行教养。谁都知道,虽然是送到了祖宅教养,可实际却像是被忘记了似地,这些年幽州都没有人来瞧过他。 “这么可怜?”柳安唏嘘。 “可怜?呸!”平虎不赞同,“他若不是杀了人,人家老侯爷怎么会把他关在泰安城。再者说了,叔连海刚到泰安的时候,也惹过几起官司呢。大伙儿都说,那在城外头的流寇跟他海爷也走得近,我可不是瞎说的,有人瞧见的呢!” “哦……”柳安点点头,“所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哦!” “嗯嗯,是这么说来着。”平虎连连点头,“如今世道这么不太平,若是叔连海与那些流寇里应外合,咱们泰安城想必是要被那些狗娘养的给占了。海爷是庶出,在侯府不得喜,大伙儿都说他要破罐子破摔,自个儿立门户呢!” “……等等!”柳安让他打住,“你方才唤他什么?” “叔连海,海爷呀!”大名鼎鼎啊,平虎不得不鄙视柳安了。 海爷?海公子……是那个年轻人?! ……真的是他? 夕阳西下,天边翻滚着橘色的云海。 柳安跟平虎两个点算完库存,交帐给温淙后就算下班了。平虎等她穿好斗篷一起出门,看到林大郎等在一边:“你是?” “哥?”柳安意外,见着林大郎手上依然提着一串纸包,就知道他下午没出城,“你一直在等我?” 林大郎向平虎点点头,对柳安道:“哪儿能,我也在城里找了份活儿,以后咱两一块儿过来。” “真的?”柳安惊喜,“在哪儿?做什么的?” 林大郎却不愿说,催着她回家:“太阳快下山了,咱们回去说。” “哦哦!”柳安心里挺高兴的,这一天自己跟林大郎都谋到了出路,往后的日子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她就对平虎道,“我哥会送我,你就回店里去吧,兴许掌柜的还有事。”平虎是跟着温淙自老家平阳府过来的,跟温淙吃穿一处。柳安知道,这铺子要到晚上戌时才关门,她能这个时候回家算是额外福利。 平虎笑眯眯地:“你们兄妹俩都长得俊,走到一处怪惹眼的。嘿嘿……行了姑娘,那我就不送了,你们自个儿路上当心。” 平虎夸得人真不好意思,柳安转身摸摸自己的脸,问林大郎:“哥,我真的好看吗?” “……好,好看……好看什么呀!走了,回家,娘要担心了。”林大郎低着头嗦嗦嗦地走到前头,压根就没有好好瞧她一眼。 柳安鼓起腮帮子,“呼”地一下吐出口气。反正平虎夸了算数,他这人没啥优点,就是喜欢说实话!哈哈~~~ 回到郭家村,沫儿早早地就做好了饭。林大郎把饭几抬到柳越娘的屋里,几口人就在柳越娘床前吃饭。 柳越娘知道昨日错了意思,吃饭的时候就一直瞅柳安的脸色。见柳安给林大郎夹菜,林大郎尽管埋头吃着也没有拒绝,真是打心眼里高兴:“你们今儿去城里哪儿逛了?” “去了趟存仁堂。”柳安记起酒渍梅,就忙起身拿到饭几上摊开,“娘你瞧,我买了这个,可好吃哩!” “好好的买这个做什么,怪浪费的。”柳越娘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已经拿了一颗,叹气道,“这要是以前,十三娘你爱吃多少娘都给你买,只是到了眼下……” “不急,我跟哥都年轻着,有手有脚饿不死。”柳安渐渐也清楚了柳越娘的为人,老实还爱胡思乱想。古人的杞人忧天,就是用来形容她的。她怕柳越娘在家养病待不住,便把今日的事挑着跟她说了,“……如今我跟哥都能挣钱,以后咱家会越来越好。别说跟以前一样,就是比以前更好,那也说不定的。” “嗬……傻孩子!”柳越娘嗔笑,眼里一不小心就挂了泪。像以前一样她从未奢望过,只要过了眼下这个坎,就算要她折寿她也愿意的。 她又问了些详细,两人在哪儿做活,做的是什么活儿。柳安一一回答,就连林大郎也十分兴奋地告诉她,他在一户人家的厨房帮工,就是家中采购大,做些搬搬抬抬工作的。至于哪一家,他却含含糊糊的没说清楚,大概是兴奋过头了。 沫儿听了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小姐有这等好事也不叫着奴婢,让奴婢在这儿白担了一天的心。” “行行行,知道你功劳最大。”柳安赶紧拿了颗酒渍梅塞进她嘴里,她嚼了两下,脸颊就扑扑地红了,惹得柳越娘也哈哈笑起来。 吃过饭沫儿跟林大郎收拾,柳安则替柳越娘松松骨,两个肩头按得柳越娘昏昏欲睡。等林大郎腾下手,柳安就偷偷地把人叫到了院子里。 林大郎一头雾水:“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什么事情不能当着娘的面说?” “哥,有个事儿我一直疑心,可是问娘怕勾起娘的伤心事。我就来问你,看你当不当我是亲妹妹。”柳安用脚不停地踢台阶,这话她堵在心里好几天了,不问清楚她浑身不爽。(未完待续) 024 古代的X教育 柳安要问的事情很简单,就是那两个猪头二三叔到底跟她家怎么有过节的。说到底她就是心里不甘,莫说三十五两银子,就是一个铜板她都不能让这种人混骗了去。要是这借银子的事情是他兄弟俩刨的坑,那她如今砸锅卖铁的凑钱岂不是便宜混蛋? 林大郎知道她要问这个,脸就有点黑:“提他们做什么,反正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有老死不相往来的缘故,我论起来是他们的小辈,咱们得站在不理亏这份上才能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可不想往后让人逮着说我不懂规矩,还以为这都是咱娘教的。” “这个……”柳十三这张嘴怎么说什么什么都是道理?林大郎很奇怪,心里这杆称怎么就这么不扎实,总不停地往十三娘那里偏一点再偏一点。他叹气,“那你可不准在娘跟前提。” “嗯。”当然了,上回她就打了个擦边球而已,柳越娘就闷闷地,她会再提才怪。 “二叔三叔跟我爹是亲兄弟,我爹病下的时候我还小,那会儿我娘要打理米铺还得照顾爹,忙得人都瘦成了干儿。也是因为疲累的缘故,那年不留心进了一批米没存好,都霉了。”林大郎越说越黯然,脸庞躲在月光影子里,只有两只眼睛黑得发亮,“就是这一次亏空,我娘只好找二叔三叔接济。二叔三叔说把米铺卖给他们,就有钱给爹治病了……” 落井下石!柳安气愤。 林大郎说了她才知道,当日用铜板砸那两头猪实在太便宜他们了,她应该拿飞镖戳,戳死一个是一个。 两个死胖子得着了柳越娘夫妇辛辛苦苦打拼下的林记米铺,这还不消停。等林父最后还是药石不治去世,他们俩便口口声声说大郎是林家的,不必要外姓人养,竟要将柳越娘赶出去。纵然让街坊们打跑了,这二人与柳越娘林大郎之间也是再没有亲情可言了。柳越娘当时只后悔,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将米铺卖出去了——后来才隐隐约约地听说,那批米根本没有霉,是让那二人将米给掉包了。他们存心要霸占米铺,步步算计着,柳越娘怎防范得了。 再说那三十五两欠银,则是卖了米铺之后欠下的。当时过日子是没有问题,只是林父日日汤药得费不少钱,家中又无进项,时间一长就入不敷出。柳越娘没法子,只得管那两兄弟借,这一借也就借出了两人可恶的嘴脸。 “本没有三十五两,是加了利息的。”林大郎说,喉咙里哽咽。 往事如刺,那时候林大郎也是被算计在内的。柳安相当明白这种滋味,就像当初母亲离世前告诉她身世真相,她都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到后来的季钧林紫淑……他们都是洒在“私生女”这个伤口的盐巴,让她日日夜夜都无法安宁。 “你怎么了?”林大郎抹去要掉下来的眼泪,奇怪地看她。说起来这事儿与她无关,就算听过顶多也是气愤而已,那这脸上的伤心是为谁? 柳安摇头:“没事,你有伤心事,我就不能有?” 林大郎不自觉地就想起柳安第一天来家里的情景,那会儿他说话毫不留情,十三娘哪里痛他就往哪里戳,真是忒卑鄙了。他想着想着就红了脸:“十三娘……你心里可有恨过我?” “恨你?”柳安“噗嗤”一笑,“当然恨。” “啊?”林大郎的心咕咚咕咚地往下沉。 “哈哈……傻瓜。”柳安戳戳他额头,“恨你到如今还我娘我娘的改不过口,是咱娘!懂不懂?” “……”林大郎郁闷,别扭地闪开脑袋,掩住一颗狂跳的心。 “大郎!大郎……”两人正撇开烦心事,柳越娘似乎睡醒了,在里头唤人。 林大郎忙收住溢出嘴角的笑,把她往自己屋赶:“你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休息,娘……咱娘这边,有我就行。” 柳安打了个哈欠,扭了几下屁股嘻嘻笑道:“你一说我就真乏了,那行,我先睡去。” “嗯。”林大郎匆匆往回走,走了几步又扭过头道,“还有明儿个,我等你。”说罢就闷着头进屋了。 “嗬……傻兮兮的。”柳安扫去方才的不快,因为林大郎这样的两句话,便快活了。有亲人的感觉真好,妈,你看到了吗?我又有亲人了。 她伸着懒腰进屋,沫儿趴在炕上瞅她一眼:“小姐如今跟林大郎越发有的说了,天都那么黑了还不回来。” 柳安知道她意见大得很,就坐到她身边:“沫儿,你实话告诉我,你还想回幽州吗?” “……”沫儿闷闷地看她,“奴婢说想回,小姐便会回吗?” “那可不一定。”柳安扬眉,“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想回幽州了。”不过不是林府。那是一国首都啊,谁不想往那里钻?北上广的地方,去一下转转开开眼界也好。 沫儿撅嘴:“你又寻奴婢开心。” “嗬嗬……”柳安装傻,看她一直趴着不动,就好奇,“你在干嘛呢?” “孵蛋啊!”沫儿白她一眼,“小姐你说的,那些蛋要拿来孵小鸡的。” “……”柳安瞪了她两秒,“哈哈哈哈哈……”还是没忍住,“沫儿,沫儿你……哈哈哈哈……”居然把她的话当真了! 沫儿怀里揣着一窝蛋,很是尽心尽责:“小姐你先别笑,人家老母鸡也是这么孵蛋的。奴婢想着,这小鸡仔怎么也能值几个钱,等孵出来咱们往城里一卖,不就有钱了吗?小姐跟林大郎在城里头赚钱,奴婢总不能吃白饭是吧,省得那林大郎再嚼我的舌根。哼……” “……哈,嗯,我不笑。哈哈……”柳安乐得肚子痛。 沫儿叹气:“别再笑了小姐,奴婢还有话要说呢!” “嗯嗯你说,我听着……哈哈哈……” 沫儿很正经:“奴婢以前听府里的老妈子说,这大姑娘跟公子哥儿就像孵鸡蛋一样,时间处得久了也会孵出小鸡。所以小姐万万不要跟林大郎走得过近,不然……”接下去的话就在柳安一阵笑得打滚的声音里淹没了。 “哎小姐,蛋蛋……奴婢的蛋……” 苍天啊,古代人的X教育真是太误人子弟了啊! 然而此时,柳越娘屋中,那两母子的神情却是有点沉重。(未完待续) 025 把命留下! 下周奴家滴推荐在“热门推荐”(文字推)那嘎达,也就是封面图旁边的一排小字。请注意滴亲们努力戳戳戳之……奴家拜谢! ============================================================================== 柳越娘靠在床头,闭着眼嗦嗦嗦地流眼泪:“你二叔三叔过两天就来了,娘手头拼拼凑凑,也就十几两……看来这回他们定要不依不饶了。” 林大郎低头沉默,不想柳越娘叫他进来是为了这个事,原本与柳安刚说完一席心里话的舒坦,顿时又消散地无影无踪。 “大郎,”柳越娘见他没动静,睁开眼来看他,“你可有在听娘说话?” 林大郎点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下。 柳越娘皱眉:“你心里可别怪你妹妹,迟早都是有这么一天的。” 提到柳安,林大郎勉强把头抬起来,与母亲眼神一撞,就又心虚扭开了。他双手抓紧自己的短衣,带着鼻音说道:“娘放心,我自然不会怪她。” 柳越娘是放心不下林大郎的脾气,要是将此事赖在柳安头上,这家恐怕也无安宁之日了。何况柳安已筹来十两银子,实在是做得够多够好的了,就算仅仅是这些,也已教她心里诚惶诚恐的了。 “二叔三叔隔三差五的来闹,如今话摊开讲清楚了,能解决也是一桩好事。即便……”林大郎眼圈一红,抬头看看房梁木栋,眼里都是舍不得,“即便要这宅子抵债,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懂就好……你懂就好啊!” 其实柳安心里也一直记挂着这事,要不然早前也不必追根究底地问林大郎关于那两兄弟的事情了。三十五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拱手送人?这不是柳安的作风。 第二天在温记顾店,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温淙失策了,她这个人肉招牌一点都不好用,直接导致她的提成缩水缩水再缩水。 “姑娘?姑娘?”平虎敲着木质台面叫她,一声比一声大。 柳安恍然回神:“怎么啦?” “哎……姑娘,这是一文钱,你应该找人家十文!” “啊?”柳安看看店铺里正跟她瞪眼的大婶,赶紧从抽屉里掏出九文钱给平虎,“我……我糊涂了糊涂了。” 温淙奇怪:“十三娘有心事?今日总见你神情恍惚。”完全没有初见时那份精明果断。说实话,温淙心里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眼了。 柳安摇头:“没事。”她自小就没有跟人家推心置腹的习惯,有事藏在心里自己消化,好过说给别人听,多一个人烦恼的好。 “若是身子不爽,你今日早些回去便可。”温淙道,柳安的脑门儿上分明写着“我有事”三个大字,他会信她的鬼话?她不说,只能证明她对自己有所保留。 柳安支着下巴呆呆地瞪了两眼,听出温淙话里的意思。就是你既然不想说,那就乖乖回去躺平,别在这儿继续犯错了。她一想也是,反正她这心里没着没落的,反而耽误铺子的生意。便把身后的斗篷取下,边系边说:“也好,天还早,平虎也不必送我了。” 温淙笑了笑,从抽屉里取出一两银子给她:“那你自己小心,这是今天的工钱。” 立合约的时候,柳安就说明她得日结,温淙知道她等钱用,也就同意了。不过柳安却没接,反而自己从柜面的木盘子里拿了半吊钱,哗啦啦地倒进随身布包包里:“一两太多了,我今日没做满,应当扣下一些。” 温淙便只好把银子收了回去,心道这丫头还挺实诚,倒不贪心。 “掌柜的别误会,我不是不想赚你的钱,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我的我不会拿,是我的我也不会让别人拿走。你放心,改明儿,我一定狠狠赚你一笔。”柳安扎紧自己的钱囊,用斗篷盖住。她可不想让温淙觉得,她混了一纸合约之后就在店铺里混吃等死了,“哦对了,还有个事儿……就是,我家小姐身子抱恙,明儿个我想在家照顾她,向掌柜的讨一天假,可成?” 温淙被她逗笑了,点点头:“难怪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你家小姐害了什么病?严不严重?要不请大夫瞧瞧?” “小病小病,不碍事。”怕温淙再问,柳安赶紧先走人。 看着她跑远,平虎到底没忍住:“掌柜的,不是小的疑心十三姑娘,可……这一天半吊工钱请的人,就是这样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能成什么事呀!” 温淙看看他,没吭声。 平虎就来了劲儿:“昨儿个她还跟我打听太平侯府的事情,什么最有钱也最有权的人家……哎,难道这姑娘想去攀那叔连海的高枝儿?” “别瞎说。”平虎说得离谱了,让温淙打住,“你去,先去打听着,十三娘究竟什么来头!”他对那个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小姐”,可是好奇得很。 柳安离开温记,路过当铺的时候,心里还好一阵天人交战。脖子上那串金锁分量十足,应该能换不少钱吧?不成不成,这是二奶奶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最后好歹是顶住了诱惑,一路急急地回了郭家村。 村口的刘大爷见是她回来了,忙道:“十三娘呐,赶紧回家去吧,你家出事儿了!” “什么事儿?”柳安心里“咚”地一跳。 “有人闹事儿!”大爷也说不清楚,只是催着他快回去,“大郎也回来了!” 柳安赶紧撒腿跑向林宅,刚到大门口,前头就有两个圆乎乎的人影没命似地冲过来,身后林大郎举着斧子铁青着脸,仿佛要吃人似地。 “哎哟……” 柳安机警地躲开了,地上栽了两个大胖子。她一看就乐了:“哟……二位叔叔怎么给侄女儿行这么大的礼?” 林家两兄弟抬头,真是气得冒烟。二胖子指着柳安:“你……你……又是你!” “二叔来我家,见着我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怎么就把您激动成这样了。”说着伸出手,“我扶您起来!” “呸!”二胖子拿手一拍,林三胖子已经爬起来了,正好给他搭把手儿起身,格外嚣张地瞪着柳安,“老子不要你扶!” “不要就不要。”反正她也不是诚心的。柳安走到林大郎身边,一起拦在大门外,悄悄地问,“娘可好?” 林大郎是在城里恰好路过村人摆的柴摊,听说林家两兄弟中午吃过饭就到他家了,他就飞也似地赶了回来。他这时浑身气得跟筛糠一般:“娘教他们气哭了……我,我要砍死他们!” 柳安赶紧拉住他:“哥你先别冲动,为这二人何苦赔上自己。” 林大郎好歹冷静了下,“哼”了声,把斧子垂到身侧。 “二位叔叔是不是记错时间了?约定之期还未到,你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些?”柳安冷冷地问,没想到这两个胖子竟挑她与大郎都不在的时候前来闹事。 说到这个,二胖子就来了精神,一下抖开扶着他的三弟,理直气壮地道:“老子没记错,就是今天!” “你胡说!”林大郎怒不可遏,“明明是八天,过了今天才是八天,你们凭什么来我家?” “哈……”怕他二哥解释不清楚,林三胖子忍不住代为发言,“大郎啊,你我好歹亲戚一场,别这么恶声恶气地同二叔三叔说话。大家有话慢慢说才是……” “呸!” 三胖子眯着眼无视,继续说道:“咱们约定的时候是在七天前的中午,那八天之期自然要算到今日中午为止了。我同你二叔体谅你们筹钱不易,特晚来几个时辰,谁知你们……哎,如今这世道,真是做好人难呐!” “你们也算好人?”柳越娘的声音出现在院子里,她让沫儿扶着,踮着脚来到大门口,气得脸色煞白,“他三叔,你也知道咱们是亲戚一场,大郎他爹跟你可是亲生手足,你们……你们可真忍心害咱们孤儿寡母到如此境地。大郎他爹在天上看着呢,你们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两个胖子被这么一说,都觉得身上发凉。 “娘。”林大郎扔下斧子,扶住柳越娘,“你出来做什么?与他们说话会脏了嘴,你快进去休息。” 林三哥比他二哥多了几分小聪明,当日就算计着这么一出,必然要柳安筹不全所有银子。听了柳越娘的话,虽说也一阵心虚,但没过多久就重新鼓足了气。想要捞这份钱,被几句话就吓倒可不行:“嫂子这么说就不对了,当日这店铺是你自愿卖给咱哥俩的,欠条也是你亲手画的押……怎么如今倒成了咱们兄弟害嫂子跟侄儿了。咱两是不介意,可不保街坊听了会作何想,你让咱们兄弟往后怎么做人呢?是吧……” “做人?做你的黑心鬼去吧!”沫儿操起扫把就砸过去,正好打中林三胖子的脑袋。 “哎哟……你这小蹄子,我……我……” “你想怎样?”林大郎立刻重新提起斧子,往沫儿跟前一护。 柳安感慨,这哥俩真能颠倒是非,不唱二人转可惜了。她细细的指头在林大郎的斧子上轻轻一弹,对这哥俩冷笑:“看清楚了吗?咱们都是不怕死的。你们若真是今儿个想要拿到钱,那就先把命留下。要是舍不得小命,那就到时间了再来!” “……”两兄弟咽了口唾沫,不知怎地,林大郎的斧子在灰蒙蒙的暮色里竟然还闪着森森的白光。(未完待续) 026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两个胖子到底是惜命的,权衡之下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反正柳安这欠钱的大爷是当定了,就算明儿个他们再来,她也绝对不会乖乖地奉送银两给他们。 关紧大门,三个人赶紧把柳越娘扶回床上,柳越娘这一动弹,这些日子新长的嫩骨头就又断了。她躺在床上轻轻地奄呜,柳安瞧着怕是不行,便要林大郎去请大夫。 “别去别去……哎……”柳越娘抓住林大郎的袖子不撒手,“不碍事,躺躺就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娘你这不是故意让咱们担心吗?”柳安道,拉开她与林大郎。 柳越娘摇头:“你是不知那两个混账东西的脾性,现在天色晚了,若是大郎一人进城去请大夫,说不定他们就候在半路上等着害大郎。何况眼下去城里,就算将大夫请了来,可怎么回去?到时城门都关了,难不成让人挤在咱们家吗?” “那咱们村可有什么跌打郎中?”柳越娘说的也有道理,她只好另寻法子。 “咱们村子小,没有郎中。”林大郎道,握了握拳,“不碍事,我去城里请大夫。若是天晚了回不去,那我的屋子让予他住。” “说什么瞎话。”柳越娘赶紧瞪了他一眼。 林大郎眼神一颤,看看柳安,就懂了。家里有女眷,要是让陌生男子夜宿在家,怕是遭人闲话。母亲的腿脚要紧,但是柳安的闺誉也同样要紧。说实话,他也打心眼里不愿意让别的男人来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柳安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按照以前学校里保健课学的求生技能,在柳越娘的腿上帮上两根固定的木头,然后用布条缠起来,防止她今夜睡觉二次受伤。 等柳越娘入睡,三人方走出屋子。 “实在太可气了!”沫儿咬咬牙,这些日子柳安跟林大郎都不在家,只有她陪着柳越娘。虽说之前对寡妇的名头也曾嫌弃,可再碰上那两个胖子,她就不知不觉地跟柳越娘站成一线了,“小姐你没看到,那两个混蛋实在太可恶了,他们骂夫人是扫把星,赖她毁了家里的生意,还害死了……” “嘘……”柳安赶紧让她打住,尽管沫儿不自觉喊柳越娘为“夫人”的话让她多少有点欣慰,可是这些话当着林大郎的面讲出来,可不是火上浇油嘛! “哦哦哦……”沫儿后知后觉地点头,眼睛撇撇林大郎,深感同情。 林大郎闷不吭声地,走到墙边突然猛拿拳头砸墙:“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他浑身发抖,脸色发青,恨不得两个胖子就在跟前,狠狠修理他们一顿。 “哥,”柳安皱眉,这么自暴自弃的样子她可看不下去,“你这么折磨自己,岂不让别人快活?” 林大郎愣了下,忙把手收回来:“你说得对,我岂能让他人痛快。” “哎呀,都流血了!”沫儿惊叫,“我去拿药。”说着就匆匆跑回屋去。 柳安把林大郎拉到台阶坐下,捧起他的手轻轻吹了几下:“你瞧,沫儿其实挺关心你的,你这么伤害自己,倘若真有什么,叫咱家三个女流之辈如何是好?所以往后,你得管好你自己,你好了,咱们才能都好。” “……是。”林大郎盯着她的侧脸,月光柔和地照着他们,他觉得手上就算流点血此刻也无所谓了。 柳安掏出帕子给他抹掉上面的泥沙,继续软软和和地说道:“眼下咱们得想办法真正了却此事才对,那两个叔叔如此狡诈,我怕明天他们还是会刁难咱们。我说句实话,这宅子想必他们是非要到手不可的,娘可有跟你说过什么?倘若咱们真要离开这里,往后如何安身?” 林大郎倒也通透,知道柳安是担心他们娘俩舍不得房子。便道:“娘说了,无妨。咱们能在一块儿才是最最紧要的。” 有柳越娘的这句话,柳安心里就踏实多了。即便那两兄弟无赖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使劲手段占了这房子,那他们几个也有心理准备,不至于被打击地太彻底。当然这是最没骨气的想法了,在这些结果都没有发生之前,她会首先拼力保全现有的一切。只是事实终归是事实,他们如今的处境是活生生的弱者。 值得庆幸的是,柳越娘并未将手头的钱还给林家两兄弟。一是知道钱不够,想等柳安林大郎回来再作打算,二是那两兄弟说的话实在难听,她往日一个人听也就算了,如今身边还有个沫儿,她顾不了里子还能不顾面子吗?自然是要在一拍两散前出口恶气了。所以两兄弟这一趟也没好受,没拿着钱还讨了顿打。 “眼下咱们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想过了,还不如将这宅子卖了给他们。一方面还清之前的债,另一方面咱们还有盈余,想做什么不行?”林大郎把在脑子里转了无数遍的想法说了,听起来似乎也是最后的办法了。 柳安当然反对:“哥你糊涂了,难道忘了米铺是怎么没的?如今又是怎么被逼迫的?你对他们妥协一步,他们就能逼得你退后百步。你称了人家的心,人家却不一定能给你好日子过。这法子,万万不能试。” 林大郎捶脑袋,懊恼地道:“是是是,你瞧我这破脑袋,尽出馊主意。” “快别捶了。”柳安赶紧握住他受伤的手,“你也别急,在天没亮之前,咱们都能继续想法子。你先告诉我,当初娘欠的究竟是多少银子?” 林大郎勉强振了振精神:“十五两。” “十五两?”十五两银子经过两年的时间竟然翻了一倍多的利息,比房贷还恐怖。柳安咋舌,“如今的利息这么高?” 林大郎摇头:“不知道,这是他们说的。” “这利息可是娘跟他们一起定的?” “自然不是了。” “嗬……”柳安这才明白了,“也就是说,这是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儿了。是非黑白都是他们说了算,那还要咱们的嘴干什么?哥,你别担心了,这事儿我有法子。” “你有法子?”林大郎惊奇。怎么才说了三五句话,十三娘就能想出法子来? 柳安点头:“明儿一早你先去城里请大夫,顺便跟你们管事的请个假。你今儿回来得急,想必也没有跟他们打招呼,到时候要跟他们好好说,买些佐酒的菜也行。” 林大郎一一记在心里,但是大难当头总有些忐忑:“那你呢?” “我已经跟掌柜的告了假,你不必为我操心。”柳安笑眯眯地道。 “哦……”林大郎勉强赔笑,心里却怪自己怪得厉害。瞧瞧十三娘,说话做事有板有眼,而自己大她一截,却还让她操心着。真是有些抬不起头,让他胸口也闷得慌。 沫儿取来治血口的伤药,给林大郎洒了一些:“这药是二奶奶塞在小姐包袱里的,就怕小姐磕着碰着。如今正好用上了……” “你们带过来的,自然是好东西。你的二奶奶,想必也是个好人……咝——”林大郎别开头,药入骨血竟十分刺痛,他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喊疼。 柳安笑笑,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道二奶奶好不好。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被抓了出来,老太太有心要弄死她,怎么会让二奶奶好过呢?如今的二奶奶风光不再,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也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呢? 此时一颗流星骤然从南面天空滑落,快得人眼都来不及看到,就只剩下了一条美丽的光弧。 “呸,真晦气,是扫把星!”沫儿赶紧抹眼睛,让柳安也跟着学,“小姐快擦擦眼,不干净。” 林大郎窘着脸,对于沫儿张口就是“扫把星”这个词,很是不舒服。 柳安“噗”地笑出来:“傻瓜,那是流星。” “流星?”林大郎头一回听说扫把星叫流星。他的眼睛张得大大地,努力想从柳安脸上看出些玩笑的意思。 柳安就想,原来古代人都不知道流星是什么啊!她说道:“流星就是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呃,也只能这么粗白地解释了。 “掉下来了?”沫儿吃惊,“这可了不得,星星怎么会掉下来?” “……我听说,地上若有一人消失,那么天上星星便会掉下一颗。应该,应该是这样吧……”看着两双求知欲特别强的双眼,柳安没好意思往深了解释。只好随便说一说,满足满足两人的好奇心。 “原来如此。”林大郎感慨,“不知这世上又是谁消失了。” “哥……” 林大郎想起了父亲,那会儿父亲去世,他怎么就没见过这流星呢?这说法真是勾起了他多年前失去亲人的伤心,他的神色淡淡地,眼角有泪,却不想让它掉下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第二天林大郎特意起得十分早,怕赶不及回来。但有人同样也来得十分早,林大郎前脚走了不久,林宅的大门就被拍响了。 “嫂子!他嫂子……” “跟她客气什么?柳寡妇,柳寡妇开门!” 好熟的对白好熟的桥段。柳安出门疑惑,可这拍门的声音怎么不是林家两兄弟?(未完待续) 027 大闹林宅 求收藏求支持……拜谢各位~\(≧▽≦)/~啦啦啦 ===================================================== 要不是她们自报家门,柳安还以为兄弟俩隔了一夜变种成肥婆了。 她扶着大门打量面前的两个人:“你们是?”都是虎背熊腰,水桶腰身的大婶,头上裹着花头巾,乍一看挺朴实,可再一看,头巾里分明掩着一根金灿灿的花簪子。 其中一名下巴有痣,一把推开柳安:“你就是十三娘?” 柳安被大劲儿推开,往后踉跄了几步,抬头正想说话,又被她一指头戳中脑门儿:“哼,长得倒是老实相,是谁借你胆子欺负你二叔的?看我不弄死你。” 还好柳安反应快,没被戳几下,就反手拧住了她的手指,一把折过来:“我倒是想知道,谁借你胆子来这儿撒野的!” “哎哟~~~~~”胖子二婶疼得嚎起来,整个身体都因为被柳安拧了手指而痉挛。 那三婶一看柳安竟然还手,惊得呆愣了好几秒,听到她二婶惨叫,才想到上前去拖人。 柳安只是气她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教训人的德行。既然折过手指也就罢了,等三婶近身,她就松了手:“你们是二婶三婶对吧?二叔三叔没跟你们说,咱们屋规矩大吗?来这里别动手动脚的,好好说话保管死不了人。” “你……你……哎哟哟,老娘的手指……”胖二婶挂着手指,疼得眼角闪泪花,瞅着柳安恨不得一巴掌拍死。 胖三婶小心翼翼地觑着柳安,跟她嫂子嘀咕:“我就说了,好好地进门儿便什么事儿都没了。这可好,话都没说几句,便打开了……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死。” 二婶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咱们是债主,咱们就是占理,凭她是谁,还敢反了不成!” 三婶嘴巴一扁,小声道:“这不已经反了……” “你……没出息!”三婶火冒三丈,“叫柳寡妇出来!” 若她刚才没提二胖子,柳安也不会知道这就是二婶三婶。现在知道了,才明白这世间果然有乌龟配王八的道理。她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凉道:“论理我娘是你们的嫂子,应该你们进去给我娘问好才对。而且你们这么早过来拍门扰人清梦,陪个礼道个歉也不过分吧?” 二婶气结:“这……这……妖精啊,这是小妖精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院子里的大动静早就惊醒了柳越娘,她侧耳听了片刻,觉得柳安这么一闹,她心中也畅快得很。只是柳安毕竟年纪小,再僵持下去难免要吃亏,便扯嗓子喊她:“十三娘,十三娘!你进来……” “哦——”柳安应着,朝柳越娘的屋子走了几步。 那两个婶子见机就跟在后面,嗦嗦嗦地也走了几步。 柳安察觉,立刻回头瞪眼:“站住!我娘是叫我进去,可没让你们两个进去。你们在外头等着,叫你们了,你们再进来。否则——拿不到钱可别怪咱们。”顺便唤了沫儿出来,举着扫把守在屋外,她们哪只脚伸进来就打哪只脚。 寒冬腊月的天,北风嗖嗖地刮在院子里,两个人纵是冻得脸发麻,听到拿不到钱这话,也就不敢再废话了。这是自家当家的给的任务,倘若什么都没捞到就回去,不被打死才怪。 柳安怎么也没想到,两个胖子来了三番五次拿不到钱,干脆自己不来了,指派了各自的老婆过来讨债。其实原本他们的算盘打得好好的,让两人在柳越娘跟前服服软,说些好听的,说不定钱就回来了。谁知道这二婶是炮仗脾气,一开口就跟柳安卯上了。所以说,如果这精心算计的计谋是两个胖子做的一锅汤,那么二婶铁定是当之无愧的老鼠屎。 柳安来到柳越娘床前,柳越娘已经自己穿好了上衣,问她:“她们两个还在外头呢?” “嗯,”柳安点头,在她床边坐下,“咱们得耗着,好歹等哥回来。”否则就算要开打,她们几个的小身板也一准是挨打的份。 柳越娘发愁:“眼下她们已经来了,咱们也再没时间筹钱,可怎么是好呢?即便这屋子咱们不要了,想要再找个落脚的地方,也总得缓上几日才行。” “娘你别担心,”柳安安慰她,拿起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半篮子鸡蛋,在柳越娘面前晃了晃,“我定叫她们尝尝欺负咱家人的厉害。” 柳越娘一愣:“你……你该不是想拿鸡蛋砸她们吧?这……不是不行,但到底浪费,也不见得有用。” “哪儿能啊!”柳安“噗”地笑了出来,“您就算舍得,我还心疼呢!”这篮子鸡蛋都是上回那些善心的民众送的,柳越娘不知道来处。要是拿鸡蛋砸外头两个人,没道理不说,还没把鸡蛋这个东西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多不合算。 “那你这是……”不是砸,难道要请她们吃? 柳安笑嘻嘻地摇头:“您先别问,看着就知道了。”说着拿了几个鸡蛋藏入几张旧圈椅的厚垫褥里。 柳越娘见她做得鬼鬼祟祟的,模样却十分可爱,不禁失笑:“罢了,横竖是这般了,还能怎么糟糕。只是别太过分,传出去,怕是对你不好。” “嗯。”柳越娘是担心柳安的名声不好,将来影响婚配。柳安是无所谓,名声这东西几块钱一斤,而且人家认为的,也并不一定是事实。只管做自己便是,只要有一个人是懂自己的,那就行了。 她放完鸡蛋,院子里两个婶子就已经耐不住了。先是冻得跳脚,后来也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竟在外头骂了起来,说柳越娘要活生生冻死她们。 柳越娘听得直皱眉:“十三娘,要不……就让她们进来吧?” 柳安估摸了下时间,林大郎也该在回来路上了,就说:“不急,再等等。” “好啊你个黑心的柳寡妇,你……你从哪儿捡来个的畜生,这是要害死咱们老林家啊!欺负长辈不说……如今,如今还要害我俩的命啊……”这是二婶的声音,喊得都已经嘶哑了。 三婶不大说话,就只一个劲儿地拦着二婶,唯恐真像柳安说的那样,讨不到钱回家。 “你拦什么拦?我还怕她不成?叫个小丫头片子守门顶屁用,老娘又不是纸糊的,老娘还怕她手里那柄扫帚?我呸!” 骂完就听到沫儿一阵“啪啪啪啪”地乱打,二婶嚎得嗷嗷叫。 “呸!你们是畜生,别看得人人都是畜生。我家小姐不让进,你们就不能进,听不懂人话是吧?”沫儿扬声道,还用扫把捶了捶石板地镇镇她们。 “哈……哈!”二婶被气疯了,也是被打得急眼了,“柳寡妇啊,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你你你那个十三娘,怕是早年在外头的野种吧?哈哈哈……我就琢磨着,大哥怎么忽然就病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定是发现了你在外的姘头,被你个黑心眼的给害了!哎哟我的大哥啊……你死得好冤呐……咱们都替你不值啊,娶了个毒妇回家啊……哎哟我的大哥啊……” 三婶吓白了脸:“二嫂……这这这可是真的?” “能有假吗?”二婶瞪她,扑通一下就滚在了地上,边蹬腿边继续嚎,“能有假吗能有假吗?老娘是无凭无据才这么让人欺负啊,老娘要是有证据非得要这寡妇偿命不可呀……我的哥呀,你瞅瞅那丫头啊,你这才死了多久啊,那黑心的老娘们儿就把野种带回家了呀……可怜我家的大郎啊,呜呜……还被蒙在鼓里……” 瞧她说得有板有眼,连沫儿都唬了一跳。想想之前林大郎说的话,说十三小姐不是二老爷亲生的……难道真是柳寡妇的?呸呸呸!沫儿赶紧吐口水,她在想什么,赶紧重新握紧扫把,牢牢瞪着在地上打滚的胖二婶。 也不知闹了多少时间,外头天都已经大亮了,二婶子的眼泪也干了喉咙也哑了,让三婶扶着靠在墙上。忽然“哗啦”一声,柳安开了门,笑眯眯地走到两人面前,毕恭毕敬地道:“两位婶婶,我娘让你们进去呢。” “……”两个人相互看了看,突然被柳安笑得心里发毛。(未完待续) 028 欠债还钱1 要不是怕二婶再来第二波哭骂,让早起的街坊听到当了真,柳安才不会这么快就开门。 让了她们进屋,柳安搬来两条光秃秃的圆凳让她们坐。 二婶子原本就冻得够呛,一看那圆凳面冒着冷飕飕的寒光,整个人就打了个冷颤:“我不坐,给老娘搬张热乎的来。” 柳安为难:“二婶别为难我了,咱家家徒四壁,哪里来热乎的座儿。二婶三婶,你们将就着吧……” “你个死丫头,方才张狂地很,现在怎么了?没气儿了?哼……让老娘坐冷板凳?呸!快去!”二婶抬起腿就给了柳安一脚。 柳安挨了个结实,连柳越娘都吓了一跳,心道这孩子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今儿个倒傻了?正要说话,见柳安朝她眨了眨眼。她一顿,就把话给咽回去了。 那一脚是真真实实地疼,二婶下了死劲儿的。柳安脚都疼麻了,眼泪汪汪地朝三婶看。 三婶没有二婶会说话,她今儿的目的只想拿到钱然后走人。陡然看到柳安那委委屈屈的样子,心里到底过意不去。扯了扯二婶的袖子,冲她努嘴:“二嫂瞧,那边有两张圈椅,那垫褥结结实实的,想必也暖和。咱们就坐那儿吧,谈正事要紧。” 三婶的话勾回了二婶的魂魄,才想起今儿来林宅的首要目的是什么。她“哼”了声,尤为不依不饶地瞪住柳安:“这回饶了你,下回再敢,老娘剥了你的皮!”说罢跟三婶两个人,摆臀晃腰地走到圈椅前坐下。 柳安坐在地上吐了下舌头,揉揉腿脚站起身。 柳越娘赶紧招手:“我的儿,可伤得要紧?” “没事儿娘。”柳安扬高声音,朝二婶三婶那里说道,“二婶哪里会下重手,女儿不碍事。对吧,二婶?” 胖二婶坐在垫褥上,扭扭屁股,总觉得这垫子坐得十分膈肉。 三婶瞧她坐得不安生,就代她回答:“那是自然的,大家都是亲戚,哪里有说不开的话。只是今儿个十三娘是过分了些,倒不怨你二婶心里有气。三婶做主,你给二婶敬碗茶再磕个头,那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柳安笑着点点头,赶紧到桌边给两人倒好茶送过去。二婶不愿接,把茶猛一推开,说道:“就别讨好老娘了,还是拿钱实在。” “是是是,”柳安道,“我这就让我娘拿。”说着放下茶,回到柳越娘床边。 那二婶好生得意,捧起茶喝了两口,对三婶道:“瞧见了没?贱骨头就是缺打。我们家那块头,就是不愿跟个女娃儿计较,才因此吃了亏。要我说,这趟你我早该来了,这贱骨头才能早早地服服帖帖。” 三婶面上点头称是,心里却冷笑,方才在院子里,也不知是谁被那贱骨头折了手指,又是谁被外头的黄毛丫头打得满地乱滚。啧啧…… 这时柳安已经拿了银子过来,摊开包银子的花布,滚出几颗大小不一的银豆子。那两人随即将话头一停,四只眼睛都冒光。 “咦,不对呐!”三婶拿手指拨了拨几颗银豆,有几分纳闷儿,“我说二嫂,莫不是我眼花了?这里头可有三十五两?” 二婶拿到手里掂了几下,眉头立时舒展,把银子丢给三婶说道:“你被眼屎糊了脑子吧?这只是一家的银子,看分量,应是你家的。”再仰头问柳安,“我家的那份呢?快拿来!” 柳安吃惊:“二婶怕是弄错了吧,这就是你们两家的,不是三婶家一家的。您再仔细掂掂,可别错漏了!” 二婶狐疑地重新掂了几下,脸上越来越显得不安。 这古代的碎银子分量不一,若要精确,还得用称的法子。不过二婶跟三婶都在米铺管账,从手里过的银子何止三十五两,怎么会不知道,这三十五两拿在手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她登时把手里的银豆子一握,牢牢盯着柳安:“好你个贱骨头,我就知道你没按什么好心!快说,你耍什么鬼把戏?敢糊弄老娘,老娘头一个就弄死你。” 柳安怕得连连后退:“二婶冤枉二婶冤枉,侄女儿怎么敢糊弄您呢!这数目是二叔说的,怎么会有错?” “什么?”二婶嚎了一下,“这糊涂东西!他跟你说了多少?” 柳安手忙脚乱地比着两个手掌:“十……十五两。” “十五两——”三婶也淡定不了了,一下子站起身,瞪着柳安怀疑真假。 “二叔……二叔莫不是骗我?怎么会……”柳安一副吃惊的样子,表情里还藏着竭力掩饰的痛苦,“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二叔怎么会骗我,他还说了要休了二婶您,迎我当他太太,他怎么会骗我呢……呜呜呜……” “休了老娘~~~~~~~~~~”二婶也蹭地窜了起来,瞪着柳安连头顶都快冒烟了。 柳安害怕:“二婶您别气,侄女儿虽说不是二叔的血亲,可是也万万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尽管二叔非常喜欢我,可是我一丁点儿都不喜欢他……真的二婶,您要相信侄女儿。” “哈!你不喜欢他?”三婶气白眼了,闭住眼睛撑在一旁的圈椅背上不停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二婶……”柳安去拉她,“哎哟”一声,被蛮力推开。她直倒退了五六步,一头跌进柳越娘的被窝。 “儿啊……”柳越娘紧张,这昏话十三娘也敢乱说,这是要害自己的呀。她想着柳安是为了这个家,陡地泪光闪闪,伤心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模样,看在二婶眼里更像是她们娘俩有着各种难言之隐,说不出来的样子。 还是三婶头脑清醒,说道:“你别是听着你二叔疼爱你,便会错意了。哪有叔叔看中侄女儿的道理!” “哗啦”一声,林大郎领着沫儿跟朱印章进来,气得浑身颤抖:“要是你们不信,大可以问问这周遭邻里,听听当日二叔究竟有没有说了这话。” 柳安总算松了口气,林大郎终于来了。可是——为什么带来的大夫偏偏是朱印章? 朱印章也被屋里的阵仗吓了一跳,目光扫向柳安,竟被这丫头瞪了一眼。他摸摸鼻子,有点莫名其妙……他,是不是来错时间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未完待续) 029 欠债还钱2 快过年了,感觉年味一年比一年淡啊……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如果过年无聊的话,亲们记得无下限滴戳戳本书,弹琴跪谢啦~ ========================================================= 二婶一听林大郎的话,心就拔凉拔凉的。一屁股跌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起来:“这畜生啊这畜生……老娘跟着他苦了半辈子,这混账东西竟要休了老娘啊……三弟妹啊,我活不了啦~~~~我,我……我要弄死这小妖精!”哭着哭着,突然间爬起来冲到床边,一把拧住柳安的脖子拼命掐。 “哎呀!”柳越娘惊叫,这要让二婶扑过来压到了腿,她不得残了啊。 林大郎跟沫儿一看不得了,这要出人命了。尤其是沫儿,知道柳安已经有过这么一回,还差点丢了小命,当即握紧扫把也扑上去:“谁敢欺负我家小姐,我打死你个猪婆!” “娘,娘!”林大郎吓得三魂六魄跑了一半,那么大一堆人都往他娘那里挤,他娘的脚这下准废了。 柳越娘惨叫了几声,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张眼来瞧,看到柳安护在她腿上,让二婶掐住脖子不得动弹,可那身子骨却牢牢地替她挡住了灾难。 柳安脑子里一片空白,脖子上越来越紧的掌力,以及闷在胸口的那股不甘心……让她在脑中的潜意识里,无力地挣扎着。 她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廉价出租房里,蓝色的浴巾,滴滴答答淌着咖啡的白色马克杯……自己鲜血淋淋地躺在椅子上,而房间里,却已经人去楼空。 林紫淑,我恨你!姓林的,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们…… “哎呀!”混乱之时,只听到二婶忽然间尖声嚎叫,“疼死老娘啦……撒手撒手你这小狐狸精,哎哟哟……” 三婶原是被吓呆了,本来还想着拿了那十五两银子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谁知被二婶这一叫,把她整个人都叫得竖起了汗毛。再一抬头,看到朱印章死死盯着她,她叫了声“娘哎”,就只好把银子揣好,回去帮衬二婶。 柳安只是下意识地用指甲抠二婶的胳膊,幸而这虔婆身上肉多,一抓就是一把。要不是二婶鬼叫,她还沉浸在自己当日的悲剧当中。等到自己清醒了,下手的劲儿就更狠了。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她柳安从来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得了的。 “哎哟哟……撒手撒手小狐狸精,哎哟……三弟妹啊,快拿刀砍了这畜生的爪子!”二婶吃不住了,掐住柳安脖子的双手自然也再没力气使上劲儿。只是手让柳安死死掐住,自己反倒不能动弹了。真是把人气死了,这丫头到底哪来的劲儿? 这是求生意志。 她说过,她不能再死了。 柳安张开眼狠狠盯着二婶,冷笑道:“对不住了二婶,这几日忘了剪指甲,抓疼你了吧?” “你你……”二婶气歪了嘴,三婶赶紧抱住她水桶似地腰身,用力往后一拔。登时猪嚎似地惨叫能把屋子的瓦片都给掀起来,“哎呀……杀人啦……要我命啦……” 柳安趁机松了点手,结果屋子里一阵“咕隆咚”的声音,两个肉球就滚成了一团,把方才的两把圈椅都撞倒了。原本藏在垫褥底下的几个鸡蛋早就碎了,便从那垫褥里洒出了黏糊糊的蛋黄。二婶仰躺在地上,举着两只挂彩的胳膊打颤。 沫儿赶紧上前扶住柳安,一掀她的领口就哭起来:“小姐……呜呜呜,咱们真是白让人欺负啊,这脖子,这细细白白的脖子,怎么能让个娼妇掐成这样呐!” 林大郎扶着靠在床头喘气的柳越娘,急得要往柳安的脖子看,可是刚看了一眼就害臊地把头扭向一边去了。一个劲儿地问:“十三娘十三娘,你如何?要不要紧?” “儿啊,我的儿……让娘瞧瞧。”柳越娘万分担心,见过柳安怵目惊心的伤痕,这若是再留下一道,可得到什么时候才消得去啊。 柳安赶紧把领口掩好,眼角闪着泪花:“娘,没事,二婶不是故意的。” 朱印章听了一愣,忙别过头去偷笑。这暴力场面,貌似只有他一个人有幸欣赏到。从此也知道了,什么叫“不是故意的”,而什么又叫“忘了剪指甲”。 “傻孩子……”柳越娘心疼地搂住她,艾艾戚戚地哭着。 二婶缓过劲儿,听到这样一番话,登时从地上跳起来:“老娘就是故意的,老娘恨不得掐死你你个小狐狸精!”说话着又要开打。 这回柳安有防备了,赶紧往她跟前一凑,在她还没伸手之际,就已经熊抱住了这个大肥婆。两只手扭啊打啊捶啊掐啊,哭哭啼啼地道:“二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这原是二叔的话,我也不懂啊……二婶啊,我才十一岁,即便是过了年再长一岁,我也不能爬到您头上啊二婶……呜呜呜呜……” “你……你……你给老娘撒手!”二婶拽也不行,踢也不行,柳安就像是狗皮膏药似地,粘上她就不肯下去了。 三婶是给二婶垫背的,她可摔得不轻。躺在地上朦朦胧胧听了几句话,忽然坐正,摸摸自己的屁股:“哎呀,这是什么?”湿漉漉黏糊糊地,味道还怪得很。 柳安闻言,忽然安静了。静静瞪了几眼,“哇”地大哭:“完了完了完了……”赶紧松了二婶的腰,把那几个垫褥都捡起来拍了拍。 几个被压扁了的鸡蛋壳“噗通噗通”一个一个地掉下,没有一个幸存下来。 “娘,这可如何是好?” 柳越娘被柳安问得没头没脑,看看林大郎,决定顺着柳安说下去。一拍床板又显得伤心起来:“是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林大郎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这些鸡蛋究竟怎么回事,只好跟着说:“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娘,这可怎么办呢?” 沫儿也急得团团转,捡起鸡蛋壳捧在手里对二婶三婶咬牙切齿。 三婶见这一家子都这样,就给吓白了脸。忙从地上起身,拉住二婶的胳膊道:“二嫂……咱们,怕是惹了什么大祸了。他们……他们怎么一个个地跟没了爹似地……” “哎哟,嘶嘶……你轻点儿!”二婶的胳膊负伤,疼得马上把三婶给甩开了。仍然天不怕地不怕地道,“我就不信,咱们还能把天给捅塌了!哼……去,你去把你二哥叫来,老娘今儿个打死都要一个交代!” 别逗了!三婶讪笑,这种事让她当跑腿儿的,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就硬邦邦地站在二婶旁边,装作没听到。 正在各怀鬼胎,忽然柳安“哎呀“了一声,“银子怎么不见了?”她的眼睛哭得肿肿地,到处找那十五两碎银。 三婶面色一虚,忙紧住自己的腰包,“咳”了几下。 “朱大夫,方才就你一双眼睛盯着咱们看。可有看见……银子到哪儿去了?”柳安蹭蹭地跑到朱印章面前,央求着拽拽他的灰袍子,样子十分可怜。(未完待续) 030 鸡崽子完胜 朱印章为此很郁闷。他是个外人,本来就不该站在这儿的,不过是因为一时好奇,想看这丫头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结果葫芦都没看到,他就被她给拖下水了! “这个……”朱大夫表示犯难,眼角瞥了下三婶。 “你别血口喷人!”三婶紧张。没错没错,是她偷拿了十五两银子,可是这是她家的,她为何不能拿? “哦~~~~~”柳安跟沫儿异口同声,了然地点点头。 二婶气炸了:“你……你这不要脸的,竟然想私吞!” “这……这,这是我家的。”三婶小声地反抗,可是哪里及二婶的雷厉风行,三五下就把银子从怀里给搜出来了。 柳安忙道:“不对不对,这是你们两家的。三婶……不是我说你,这你可不对了,你怎么可以想着一个人独吞这些银子呐?咱们家攒这么些钱不容易,我哥……哎,我哥给人修墙,一天才得两文钱,这都是卖命钱呢!你可不能这么黑心……” “……”三婶哑然,瞪瞪柳安,再瞪瞪二婶,坏了,这出叫“反间计”。 而且看二婶的样子,应该反得很成功。 “好啊好啊……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二婶终于得出了结论,一把推开三婶,把银子藏进自己怀里,“哼……你们林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这钱是老娘的,你们谁都别想拿走……老娘谁也不伺候了,老娘要休了那老东西。我,我……豁出去了!”啪地一下,掏出两张借据往桌子上一拍,“敢休了老娘,老娘让你肠子都悔青!”说罢“嘶啦嘶啦”几下,就把借据都撕毁了。 “哎呀二嫂,这可使不得啊……”三婶懵了,还钱全靠这两张借据,她竟然给撕毁了?这可不是要了她的命吗?说着就上去捡那些碎纸片,吓得脸色发白。 二婶拿脚一踹:“呸!不要脸的东西……”就大脚一开,走出了屋子。 二婶自毁借据,柳安也意外。柳越娘跟林大郎双双惊讶,可都在心里高兴着,这下没了借据,帐算是了了。 三婶捡完了碎纸片,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拼拼凑凑,结果风一吹就又给散了。她顿时嚎啕大哭:“完了呀,完了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呐!说我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个贱人才是一伙的吧?这是要害我呀……呜呜呜呜……我拿什么回家啊……” 她哭得煞是凄惨,连柳越娘都听不下去了。 “十三娘……要不,咱们把剩下的银子……” “娘!”柳安忙打住她,摇了摇头,“您不必担心。这是她咎由自取,谁叫她贪心,想独吞那笔钱。” “……”柳越娘抿抿嘴巴,想想也有道理。以前受过两人不少气,如今这架打得,够她扬眉吐气好一阵的了。 不是柳安冷漠,若不是方才她匆忙间看到三婶想卷款逃跑,她也不会这么穷追猛打。善恶终有报,虽然她自己也不算什么好人,但是目前老天还没有收拾她的打算,她应该还能再妖孽几年。至于二婶三婶她们,谁让她们今天碰到的是她柳安呢? 反正凭据已经没了,就算二叔三叔想再上门闹,那也是没有道理的。 三婶哭久了就觉得乏味,原以为二婶硬碰硬不行,她这般装可怜便能把柳十三的心给哭软了。谁想这丫头的心肠这么硬,她哭多久,她就干巴巴地看多久。 那么大一屋子人,她好歹算是长辈,这越哭,就越掉价了。 “三婶就别哭了,眼下问二婶把银子讨回来最要紧。”柳安拍拍她的肩安慰。 三婶咽下眼泪,不可思议地瞧她:“你让我去讨?她如今都跟二哥要翻脸了,我活腻了找她去要……” “那有什么办法?”柳安叹气,“钱总归是她拿的,又不在咱们家,你在咱们这里哭闹,也于事无补啊!” “呸!”三婶立马站了起来,“我是来你家拿钱的,就得从你们手里拿。今儿你们要是不给,我……我就不走了!” “……哎,”柳安摇头,“三婶别再谈钱了,你今儿这遭没有拿到钱,咱们家的损失又难道会比你家的还小吗?方才你自己也看到了,那些蛋都碎了……你可知道,这是咱们家将来养家糊口唯一的指望了。如今你与二婶把这路都给毁了,咱们家四个人日后,恐怕只能喝西北风了!” “你瞎说什么?那蛋……那蛋有什么了不起的?还能指望着它能让你家飞黄腾达?哼……痴人说梦!”三婶不屑,反正她要真金白银。 柳安想了想,又连连叹气:“若不是看在大家亲戚一场的份上,我娘早就让你们赔钱了。这蛋是用来孵鸡仔的,我家打算明年贩鸡,可是买鸡苗子的本钱太大,咱们家还得还钱,我娘就没舍得。这不就买了一篮子鸡蛋,打算自己孵……” “自己孵蛋?”三婶惊得瞪出了眼珠,看看柳安再看看柳越娘林大郎等人,一副看怪胎的表情。 “是啊是啊,”柳越娘赶紧点头,终于懂了柳安为什么要把鸡蛋藏在垫褥底下,这是要讹三婶她们呀!“三弟妹啊,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何至于想这疯法子呐!” 三婶眨眨眼,看看林大郎瘦骨嶙峋的模样,再看看柳越娘病歪歪的脸:“你们……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了!”沫儿气鼓鼓地,这些鸡蛋她孵了两天,结果连根毛都没有孵出来。现在被这俩娘们儿一屁股全给坐碎了,就跟看到自个儿儿子女儿给人一屁股坐扁了一样,心疼呐! “这都是咱家压箱底的血汗钱买的,如今全毁了……三婶,不如看在亲戚的份上,您看着赔一点银子吧?不多不多,就给个三五两够了……”柳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真诚。 “三五两?”三婶尖叫,“这几个破鸡蛋值三五两?”不对不对,她明明是来讨债的,怎么反倒被追债了? 沫儿一听更气了:“那蛋孵出鸡仔子来,拿市场上一卖,不就有三五两了吗?” “嗯嗯,即便不卖,自家养起来等长大了再卖,估计能卖更多。”柳安掐指算着,为难地瞅着三婶,“三婶该不会想赔咱们三五十两吧?那……好像太多了……” “……”三婶懵了,“一群疯子!我,我没钱。”说着夺门逃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林宅。 “哈!”柳安大松了口气,跟沫儿击掌欢呼。 沫儿眼睛里满满地崇拜:“小姐小姐……你真的好有办法。咱们真的把她们赶跑了吗?”(未完待续) 031 得了怪病 “那都是你的功劳啦!”要不是沫儿之前在炕上孵鸡蛋,她哪里想得到那么多。柳安笑嘻嘻地恢复常态,刚才的伤心跟委屈全都不见了,“借据已经没了,咱们也不怕他们再上门。” “好好……”柳越娘高兴地闪泪花,赶紧招手让柳安过去,一把搂紧了。这是她的心她的肝,她的脾肺肾啊,多好一姑娘,二奶奶怎么就舍得把她送给她家了呢! 林大郎红着脸偷偷地看柳安,那姑娘一脸天真的笑,怎么看怎么惹人喜欢。自己当初就为什么要那么讨厌她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欢喜冤家”?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的脸登时白了几分。她是妹妹,她可是妹妹呀……他的脑子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 正在一大家子欢天喜地的时候,朱印章心里却在冷笑:这分明就是个女流氓,耍无赖赖掉了债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这家子的是非观念很有问题。只是方才自己也被无辜地拖下了水,这十三娘可真是好深的心机啊!一个十一岁的姑娘已尚且如此,将来长成大姑娘……恐怕是要成为祸害一方的妖孽哩。 生理心理都在普天同庆的时候,柳安并没有忘记这儿还有个朱印章。她从柳越娘怀里轻轻挣出来,然后走到他跟前,微微屈膝行礼:“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朱大夫谅解,十三也是情非得已。”指证三婶私吞的人若是家中其他人,那么二婶就难免怀疑他们是在挑拨离间,所以她才想着借朱印章之手,让二婶不信也得信。 看她此时的谈吐,忽然之间倒像是个大家闺秀,斯文地要死。朱印章再想想之前的事,心里也就只剩下无奈的笑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忽然伸出指头戳了戳柳安的额头,狡黠地说道。 柳安忙不迭地点头,脸上的笑朵成了花儿似的。她保证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不过时间约束为今天之内。过了今天,日后倘若还能这么顺手地抓他下水,她自然乐此不疲。哼!谁叫他当日看她笑话来着……女人报仇,朝夕必争。 “让朱大夫见笑,家中琐事多,原不想麻烦朱大夫你过来的。”柳越娘岔开话题,心想着虽然朱印章施以援手,但这毕竟是家丑,尤其是柳安自曝林家老二扬言要休糟糠,娶她过门的事情,当真不光彩。不是她信不过朱印章,但到底担心这话会传到外头去,而且很可能越传越离谱,“方才十三娘也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还望朱大夫你别往心里去。” 朱印章失笑:“大娘放心,我好歹也长她好些年纪,是非对错分得清。”她懂的可多着呢,鬼精鬼精的丫头!“印章只是一介匹夫,替人瞧个病抓个药的还算在行,所以乱说话这种毛病呢,印章还是能自医的,大娘且放宽心吧。” 柳越娘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多谢朱大夫了。” 柳安捂着嘴笑,她原以为大夫这职业天生就是严肃的,见识了朱印章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大夫还能这么油嘴滑舌,哄得柳越娘都笑开了花。 “大娘谢我什么?我还没给您看病呢。”朱印章笑眯眯地提着药箱走近床前,看了看柳越娘的脸色,点点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娘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来,我再给您把把脉……” 林大郎脸色古怪,轻轻从被子里拉出柳越娘的一只手靠在朱印章拿来的脉枕上。然后呆呆地看了一眼偷笑中的柳安,嘴角就绷得紧紧的。 “朱大夫,夫人的腿脚才是大事儿。昨儿个家里爬进来两只大王八,夫人给下地扔出去了,这才又折了。”沫儿瞧朱印章的眉眼朱印章的鼻,好生俊俏的大夫,而且还这么年轻,十分少见。 “竟有此事?”朱印章忙又检查了柳越娘的腿,替她重新掰正错位的新骨,然后上药加固,忙了整整一个时辰。 再坐下时已是正午十分,等柳越娘睡下,柳安就把朱印章带到了堂屋,沏好热茶问道:“我娘如何?这腿……” “好生照料,应无大事。只是骨头还没长好,以后切记不能再下地了。”新嫩的骨头不留心再断的话,就会长歪。就像柳越娘虽然仅仅隔了一夜时间,但是这骨头却已经顺着错位的方向生长,要治好就得先将新骨再掰回来固定住,这是很受折磨的一件事。所以朱印章帮她弄完伤之后,她就痛得昏睡过去了。 柳安也是因为看到柳越娘这般辛苦,才跟朱印章打听的。这下听了朱印章的保证,下午好歹能安心去温记上工了。 “有劳有劳。”柳安立马笑嘻嘻地给他添茶,“今儿怎么不见阿呙陪同你前来?” 朱印章想了想,眉宇之间便浮起担忧:“我有个病人,得的是桩怪病。原本我今天是要去瞧他的,恰好碰见大郎,就随他来这里了,让阿呙暂先去了他那里。” “怪病?”柳安挺好奇的,“什么怪病?” “呃……”朱印章皱眉,这姑娘管得真宽,“就是怪病。” “……”不说就不说,柳安嘀咕,反正她也是随口问问而已。 朱印章显然十分担心那名病人,坐了坐就说要走。柳安只好给了诊金送他出门:“我娘的药我下午就去取。” 朱印章点点头:“我会吩咐人抓好放在柜台,你自己去取就是。”又说了句,“你回吧,外头冷……”就踏出了林宅。 “走了吧?”林大郎忽然间冒出来,冷冰冰地问道。 柳安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定惊:“哎哟哥,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儿呐!” “谁说我不出声儿的?明明是你自个儿心不在焉。”林大郎闷闷地道,把她扯进院子里关住大门,“人都走远了,你还看?” “……”柳安吐舌,乖乖地往柳越娘的屋子瞧了几眼,见柳越娘还在睡,方放心地往自己屋里走。 谁说她是在看朱印章的?背影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正脸,养眼!而且她只是在想那个得了怪病的人,似乎很是牵动朱印章的心。那人是谁?实话说,柳安心里头冒出个人来,就是那夜披星戴月而来的海公子叔连海。(未完待续) 032 日久见人心 今日大年夜,祝大家来年都顺顺利利,发财的发财,桃花的桃花。求红包~XDDDD =========================================================================== 断背?基友? 她被自己这想法给囧到了。应该不可能吧,叔连海这人看起来精神不要太好,拎着包酒渍梅,走街串巷的跟踪她,这叫得了病的人?可能性不大。 林大郎见她傻乎乎地失神,心里竟像兔子遇着狼群似的不安:“喂柳十三,走路不带眼睛仔细跌跟头!” “哎哟!”柳安叫了一声,跟头没跌上,倒跟门前的柱子来了个熊抱。 “哎哎,你说你……”林大郎忙大步过去,一把掰正她的双肩,瞅着她发红的额头责骂,“我都叫你了,你还撞上去?笨死了。” 柳安揉了几下:“不疼不疼……哥你别担心。” “谁……谁担心你了。”林大郎顿时满脸发红,扭过头不看柳安。 柳安偷着乐,拉拉他的袖子问:“哥,你听说过叔连海这个人吗?” “……”林大郎瞪着眼回头,“你……你去招惹他了?” “没有没有!”柳安赶紧摇头,看来叔连海这名号果真可怕,她就问了一下而已,瞧把林大郎给吓的!不过,可怕这个词儿,真的不能让柳安跟叔连海那张年少的脸联系起来。看林大郎这反应,她是再也不敢向他打听了,更何况似乎也没有打听的必要。梅子都吃光了,他俩已经没什么牵连可言了。柳安舔舔嘴巴,想起酒渍梅又酸又辣的味道,口水泛滥出一大把。 有机会,她一定得买好多好多。 林大郎脸色古怪地看她傻笑着进屋,心里突然很后悔,今天怎么把朱印章给请到家里来了。他其实原先还琢磨着请哪个大夫过来,可是进城不知不觉就往存仁堂走了。再有也恰好碰到朱印章,他当时急,哪里顾忌那么多……毕竟家里有个小姑娘啊,并且这小姑娘的心,难以捉摸。 过了今日这道坎,家里明显就宽裕多了。 柳越娘之前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典当过一部分,除掉日常费用,凑凑起来也就五六两。今日加上柳安给的十两,都让二婶给拿走了。所以柳安身上还藏有二奶奶给的十两碎银,据沫儿说,十两银子在普通老百姓家里,可算得上好大一笔钱了。 吃过午饭她就打算去温记,便揣上那十两先来到了柳越娘床前。 柳越娘刚睡醒,林大郎正照顾她用饭,见她进来就问:“你下午还是去温记?” 柳安点头:“是啊,掌柜的那里耽误不得。” 柳越娘便忙推开林大郎送到嘴边的稀粥:“大郎,我自己吃就行,你送你妹妹进城去。” 林大郎瞅了柳安一眼,说道:“我今儿也就告了半天假,下午也得走。十三娘若不急,再等等我,等娘吃完饭咱们一块儿进城。” “成。”柳安也乐得路上有个伴,反正家里有沫儿,不必她操心。 林大郎伺候完柳越娘吃饭,就赶着把碗拿到厨房去。柳安便趁此时把银子塞给柳越娘:“娘,这些你拿着。” 塞进手里的一刹那,柳越娘就吃惊了:“这……这是……” “这是……二奶奶在我包袱里藏的。我如今年纪小,身边不便放那么多,娘就代我保管。倘若日后家中有个什么事,能应个急也不错。”只有这么说,柳越娘才不至于推辞。 柳越娘点点头,感慨道:“你信得过娘,娘心里头高兴。娘替你藏好便是,将来也能为你置办几样嫁妆。只是十三娘啊,二奶奶她……”说了一半,她忽然顿住,摇摇头,“没什么,你去吧!” “嗯。”柳安倒没什么疑心的,扶她躺下之后便出了屋。 只是柳越娘躺下之后就湿了眼睛。菩萨莫怪她自私,十三娘如今已是她的女儿,便要永远忘却幽州林府的种种。更何况,她私心下极怕十三娘又被二奶奶给带走了……所以在十三娘面前,还是少提二奶奶为妙。 菩萨,请宽恕她吧,她只是舍不得十三娘离开。 柳越娘握紧手里的银子,心中十分不安。 柳安回到温记没见着平虎,温淙自个儿看店,刚刚送走一个带小孩儿的少妇。见她今天还能来,便有些吃惊:“我原以为你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出现,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你家小姐的病怎么样?不碍事吧?” “没事了。”柳安道,“今早存仁堂的朱大夫去瞧过,吃了药就好了。” “哦……”温淙若有所思,见她把斗篷脱下,就自动让出了柜面,“我还以为你等不及要大赚我一笔,所以不管你家小姐,就来了呢!” “哈,我哪是那样的人!”虽然没有对温淙说实话,不过她也没有见钱眼开成这德行吧? 温淙忙道:“那你是怎样的人?” “嗯?”柳安一愣,眼神撞上温淙一双探究的眼,似乎随时都要看穿她,她竟有点不敢直视了。忙忙地别开头去,支吾道,“……那个,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掌柜的与我处久了,不就知道了嘛~~~~” 温淙“呵呵”地笑:“是,是……日久见人心。” 这时平虎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掌柜的掌柜的……小的知道了……”一见柳安在铺子里,登时惊得大张嘴巴,“你……姑娘你……你怎么在?” “若非有十三娘在铺子里,哪儿有你偷懒的份儿。上哪儿去快活了?给我进来说。”温淙笑眯眯地数落着,然后就转身上了楼。 平虎对柳安讪笑,指了指楼上道:“呵呵……掌柜的怕是要扣我工钱了,我……我去去就回,下面就有劳姑娘了。”说着跟只老鼠似的窜上了楼。 柳安怔怔地,“哗”地一下抖了抖算盘,托着脑袋疑心地瞪着楼上的天花板。这两人,必有蹊跷……方才平虎嚷嚷着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什么了?却不让她也知道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非得嚷得天下皆知?”楼上的温淙好气又好笑,他着平虎去打听十三娘的事,谁想在这里被十三娘碰了个正着。若不是平虎机灵自己打住了,可不就露馅了吗? 平虎挠头:“小的打听到了,这十三姑娘不是哪里府上的丫头,她可是个正正经经的千金大小姐哩!”(未完待续) 033 大生意 大年初一,弹琴给大家拜年~\(≧▽≦)/~啦啦啦 ============================================================================= 温淙大惊:“此话从何说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飞来只金丝雀,他竟然当她是只小斑鸠,他当然淡定不了了。 平虎便将打听到的,柳安如何来到泰安城的事情大概说了一说:“……只是不知道是幽州哪家大人府上的小姐,啧啧……真是可怜。” “姓林?”温淙喃喃,望着窗外大片阳光沉思,“幽州达官贵人众多,这姓林的——似乎也多,咱们恐怕也打听不来。罢了,既然已知她出身颇高,想必品行自然也好,就到此为止吧。” 平虎却担忧:“掌柜的,小的是听说那海三爷也是幽州来的,会不会这两人打小在幽州就认识了?” 温淙一愣,点点头:“也许……的确有这个可能。” “哎呀!”平虎一拍额头,急道,“不妙不妙,小的前些日子还说道海三爷来着,十三姑娘会不会告诉他?那那那可完了……”叔连海不得要他的命呐! 温淙忍不住笑起来:“傻伙计……若是十三娘真与叔连海交情良好,岂会流落到咱们铺子来?何况那叔连海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怕什么?京城里的事儿多,有的比之叔连海更要可怕,那朝廷岂不更要完了?” “嘘嘘……”平虎吓得够呛,“掌柜的你真是胆大包天,这样的话也敢说。平虎是胆小,那不是海三爷在泰安城嘛,离得近。京城的天塌下来算什么,也砸不到我平虎的头上啊!” “你啊你……”温淙摇摇头,想不到自己的跟班这么不济,“我倒是担心,十三娘她以往深居闺阁,恐怕还不知道叔连海的为人。这要是长久相处下去,必然要出事的。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哪叔连海劣性难改,要变成赤朱恐怕是异想天开……” “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平虎应和,“小的也是这么想的,要是十三姑娘被带坏了,可怎么是好?” “谁要被带坏了!”柳安提着裙子爬上楼梯,瞪着两个人笑道,“我在楼下喊了好几声掌柜的,掌柜的偏不理我,我只好上来了。” 平虎差点闪了舌头,捂住嘴瞪圆眼睛:“唔……没有谁被带坏,没有谁!”他慌忙解释,声音透过手掌传出来显得闷闷地。 柳安原本只不过是无心之问,没想到平虎是这反应:“你们,在说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点诧异。好端端的,这两人神神秘秘地研究自己干什么? “十三娘多心了,我们没有在说谁。我只是在教训平虎,平日不要与些品行不端之人在一起胡混,会学坏!”温淙笑道,马上扯开了话题,“你方才叫我,可有事?” “哦哦……”柳安是好蒙的吗?她才不信哩……瞅了瞅平虎,心里就知道这两人一定是在背后议论她。但是她这人想得明白,人生在世哪里能不被人议论的,要不然上辈子她恐怕抹脖子都得好几百次了。便打哈哈着也笑开,说道,“楼下有个姓李的人找你,说是给桩大买卖。” “姓李?”温淙想了想,似乎也没想出是谁,便道,“我去瞧瞧。”便下楼去了。 柳安冲平虎露齿一笑,笑得平虎炸毛,赶紧道:“掌柜的,等等我!”就飞奔着跟着去了。 “此地无银!”柳安哧鼻,管他们说的是什么,反正她与温淙之间是白纸黑字明码标价的,其他事她一概不关心。 温淙下了楼,好半天也没认出来人是谁。只是出于掌柜的殷勤,上前打招呼:“在下是温记的掌柜,不知这位客官需要些什么?” 那李姓客官长有一双小豆眼,身上穿着考究,他戴着厚厚的鹿皮帽,往温淙瞧了一眼,倒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在泰安城就数你的铺子还能入眼,不过这衣裳也不过尔尔。” 柳安也下了楼,正好听到这话,眉头不觉一皱。这姓李的老儿过来就是来挤兑人的吧?说这么难听的话。瞧瞧温淙的脸色,却没有丝毫改变,亏他听得下去。 温淙只是不说话,那眼睛还在打量姓李的,实在想不起与他在哪里见过。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光姓李的身上这身衣裳,他作为掌柜的也不能轻易得罪。商人嘛,唯利是图。他看不起他,他赚他腰包里的银子,两不相欠。 姓李的话头还没完,兜兜转转地看铺子里的衣裳:“你这儿可有料子好些的衣裳?那,那……还有那个……太差了!”老头挑挑拣拣,指了好几身衣裳都嫌弃。 他要的却是女子的衣裳,一连好几件瞧着还不错的,都被他给叉叉了。 “料子好些的,也有,只是没拿出来。”温淙说的就是几件从柳安手里头买过来的衣裳,“但是不知道客官要的是什么质地,什么年龄的衣裳,我也可以帮客官筛选筛选。” 老头这下倒是有些犹豫,想了想说道:“家中的大丫鬟稍后过来,待会儿让她瞧着便是。”正说着,铺子里又进来两个姑娘,一个穿杏黄比甲,一个穿青粉的短袄,纷纷向姓李的老儿施礼,“李管家。” 李管家眼睛一亮:“来了?且挑着吧,记住这可是府里头等的大事,咱们穿戴体面了,也不丢侯府的脸面。” “是。”秦宁应着,在铺子里打量了几眼。 她身后着青粉短袄的丫鬟便轻轻地道:“秦姐姐,这铺子我与其他姐妹也曾来过,原来咱们穿穿也还行,只是能配得上姐姐的衣裳我却没见过。” 秦宁闻言淡淡笑着:“什么配得上配不上,我也不过是个丫鬟,哪里穿得起那些好的。” “姐姐是三爷身边的人,是咱们府上最惹眼的人了,哪里算是个丫鬟。”那丫头笑眯眯地道,马屁拍得跟鬼斧神工似的,“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恐怕李管家得请裁缝来给你量身定做也说不定。” 秦宁瞟了眼李管家,轻哼了声:“老匹夫……” 柳安给李管家送上热茶,请他坐下后便一直打量这两个姑娘。那穿杏黄的就是李管家说的大丫鬟,啧啧……那神态那举止,跟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好看得不得了。虽说她也算出生豪门,但可惜的是,她只当了一晚上的千金大小姐,甚至连林府的其他兄弟姐妹都没见上一面,就到泰安城来了。所以这古代大家闺秀的风韵,她半眼都没见上。 秦宁转悠了半天也没中意的,就来到温淙跟前,行了个软绵绵的礼,问道:“方才听说掌柜的还有好料,不知可否让小女子一见。” 什么好不好料见不见的,不就一件衣裳吗?拽什么文绉绉的词儿。柳安挠挠耳朵,想起自己卖掉的七件衣裳,顿时眼前一亮:“有有,姑娘稍等!”说着就跑库房去了。 温淙笑眯眯地瞟了眼傻乎乎站在一旁的平虎,心道他招了柳十三这么个伙计,人生当中总算有一次是没白瞎眼的。(未完待续) 034 侯府大事 柳安当日卖掉的衣裳都在库房,温淙原本只是当行个善而已,没想到还真有机会卖出去。 那七件衣裳并非全是按照柳安的个子做的,有大有小,是二奶奶依照想象,留待柳安往后长个子穿的。除了过小的,秦宁倒是试了几件,偏偏都中意得很。 “这是幽州莲生坊的料子,可是稀货。”秦宁的眼睛毒辣,一眼就认出了衣裳的料子。 莲生坊?柳安望着天花板出神。她这个衣裳的主人都不知道,这个丫鬟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料子这么好,二奶奶可真舍得……想着想着,眼眶忽然热热的,她赶紧揉了几下,又笑眯眯地看着秦宁。 秦宁对这衣裳真是喜欢得紧,那旁边的小丫鬟便连忙怂恿:“还是姐姐与三爷的眼光最相同,这杏黄也是最适合姐姐的了,穿着似有仙气。” 秦宁便看了看李管家,李管家会意,便说道:“试过的几件都包起来吧。” 也不问价不议价就这么定了,出手真是慷慨。柳安忙乐颠乐颠地整理好,去柜台拿纸包好。秦宁挑完,那马屁精又挑了好几件,都是比量着自己的身段,买回去给府里其他二三等丫鬟穿的。三人丢下几个银锭就大摇大摆地走了,乐得柳安捧着那银子好一阵激动。 这才是大款啊! “嘿……这是哪家的人,这般财大气粗的。”平虎也忍不住乐,从开店至今,哪里碰到过出手这么阔绰的。 温淙皱眉,把几个银锭翻过来,露出刻了银戳的底子:“太平……是太平侯府的?” “太平侯府?”柳安的眼睛一眯,“那不是……”说着,望了平虎一眼。 平虎吓了一跳,赶紧拿了个银锭翻过来一看:“娘哎,真的是太平侯府的!” 原来那马屁精一口一个三爷的,说的就是叔连海海三爷呀!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心里都怪得很。 侯府管家领着两个大丫鬟出动买衣裳,想必这侯府里必然有事。方才李管家也说,这是侯府的大事…… “管他是谁呢,反正咱们是银货两讫。”柳安把银子都塞给温淙,把手一摊,“掌柜的,这一笔我能分得多少?” “……”温淙下意识地看看银子又看看柳安的脸,突然间发现,这姑娘的脸真是长得越来越像银元宝了。简直是相由心生!他失笑着挑了个银锭给她,“呶,给你的。” “哇……”平虎眼睛都绿了,“掌柜的掌柜的,这这这……我也要立文书!” “……一边儿去。”温淙白了他一眼,“给!”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往平虎手里一塞,“你的!” 平虎顿时兴高采烈的,把铜板都搁自己腰包里:“啊哈哈……有比没有好,嘻嘻嘻嘻……” “掌柜的,好像太多了吧?”柳安悄悄地问,这一锭银子拿下来,她会手软。 “不多。”温淙道,“方才秦姑娘说了,你那料子是幽州莲生坊的。莲生坊我也听说过,据说百两才得一匹素布。我以前不知道,这不给你少了吗?如今知道了,哪里有不补足的道理。拿着吧,你不拿,我反倒心里过意不去,总不能白赚这么多。” 柳安心头窃喜:“哦。”原来自己那几身衣裳那么值钱,想想还真是给温淙赚了不少。说起来还是因为自己是门外汉,别瞧着那料子跟店铺里的差不多,其实名贵得很。诸如秦宁之类重视脂粉的人,就能一眼认出来。 “说起来还是因你家小姐得的福,替我谢谢你家小姐。”温淙给了银子,不忘添上这么一句。 柳安的笑脸便硬了几分,含含糊糊地答道:“嗯嗯,我回去就说……” 心头也纠结着,自己原先不说实话,是因为她与温淙本不过是互利互惠的关系,没必要说得那么清。可如今温淙待她真诚,她若继续将错就错,只会显得自己有负于他这样的对待。但谎已经撒下,要再解释,好像开不了这个口。 柳安别扭得很。 做了侯府那么大一个单子,下午的生意便显得十分清淡了。林大郎按时来接她,她便跟温淙说了声,换上斗篷,一起去存仁堂拿柳越娘的药。 阿呙跟朱印章都不在,想必还在那个得了怪病的病人家里。药铺里的人都认得柳安,又有朱印章的交代,不一会儿就把早准备下的药提出来给了林大郎。张婶听说林大郎来了,忙提着一小吊铜钱出来,喊道:“林少爷慢一步,林少爷……” 柳安见是张婶,忙把大郎拉住:“哥,张婶喊你呢!” 林大郎回头,张婶就追上来了,一把把铜板塞进他手里:“林少爷,上回你在我那儿帮衬了老久,张婶也没什么可答谢的,只有这些了。” “这怎么使得!”林大郎吓得白脸,赶紧把钱塞回去,“我帮你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想偷师学艺来着。 当时他是想着,有一门手艺也好。只不过区区一个早上也没学到什么,不想这么快就找到了其他活儿干,所以就再没把这个事挂在心上。 张婶还想把钱塞回去,柳安一把按住她:“张婶与我们客气什么,当日我昏迷,也是您照顾的。我哥给您打打下手,只是看你太忙而已,绝不想有什么报酬的。” “这,可是林少爷……”毕竟曾经也是个少爷。 柳安见她实在不安,便道:“钱我们是万万不能要的,张婶若真想给我哥什么,不如就拿些他喜欢的小玩意儿就行了。哥,对吧?” 林大郎真是不好意思极了,哪有这样要东西的。便囧着脸瞪了柳安一眼,然后支支吾吾地说:“听说张婶亲手泡的跌打酒很管用,我……我就想要一小瓶。一小瓶,一小瓶就够了!” 张婶登时笑呵呵地:“好好,我这就去拿。” 柳安见张婶进去,不免好奇:“哥,你怎么要跌打酒?哪儿伤了吗?”昨晚撞伤的手还包着,那也用不着跌打酒啊……那是不出血的内伤才用的。 “我……我哪里是要用。不过家里缺,就想备着而已。”林大郎低着头说道,手指一直摆弄着系药包的麻绳。(未完待续) 035 捡便宜 温淙的银子,柳安不是收得不安心,而是收得特别别扭。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把银锭子抛来抛去地犹豫,是不是该跟温淙解释清楚。 沫儿看她把银子抛来抛去地,弄得她眼睛都花了。便嚷道:“哎呀小姐,你是嫌银子不扎眼故意的吧?奴婢这儿正补衣裳呢!” 柳安骨碌翻了身:“你衣裳怎么了?” “今儿挑柴,划破了。”沫儿道,“上回的新炭让咱们给烧了,这不得自己再烧点出来,才能在守岁那夜用啊!” “哦,你倒是知道一报还一报。”柳安嘀咕,继续躺好,“要不你也别补了,我给你买身新的吧?”反正她这钱也是从温淙那里赚的,再送他一点,这也叫取之于他用之于他吧? 沫儿咕哝:“这好好的衣裳为什么不能穿了,小姐你要是想给奴婢买新的,那就买呗!反正我这补了的要穿,新的也要穿。哼哼……” “贪心鬼。”柳安笑。 “奴婢才不贪心,贪心的大有人在。对了小姐,我今日跟隔壁那赛小花一起去山里挑柴,你猜她跟奴婢说什么?”沫儿饶有兴致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神神秘秘地盯着柳安。 柳安顺着她问:“说什么了?” “嘻嘻……听说那二婶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去了,如今那林二胖子正跟他老丈人家挨训哩。” “哈!”柳安也挺意外的,“那赛小花还说什么没?”小孩子家说的事儿大多都是从大人嘴里听来的,她倒也想知道,这邻里街坊的对今早二婶那番难听的骂人话,有什么别的想法没。 沫儿想了想:“哦……她还说,那日林二胖子想讨小姐做姨娘,那大伙儿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得真真切切的,若是林二胖子还敢来捣乱,那街坊也饶他们不得。” “是嘛……”柳安呷呷嘴,“我倒是希望二叔他们再来闹,闹得越大越好。” “啧,小姐还真是不怕天下大乱。”沫儿唏嘘,以为柳安是贪着好玩儿,“这种事儿咱们遇上过一回也就罢了,要是再来,这些个人岂是好打发的?” 柳安笑了笑,没说话。她自有她的想法,只不过他们不来闹,她也只能在心中这么想想而已。 第二天刚到温记,柳安就给了温淙一份大礼。 “怎么样?”她洋洋得意地把满满一页销售计划放在柜台上,特意让平虎也过来瞧。 温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上面不光有文字说明,还有用了奇奇怪怪的框框,跟那天十三娘整理库存的时候所画的鬼画符差不离,只是里头的蝌蚪文换做了他能看得懂的东西。不过这框框里头的东西拆开来他是看得懂,却不明白为什么要一起放在框框里。而且这个框框放一些那个框框也放一些……完全没什么章法可循。 “这是?”恕他愚钝,他上看下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你说的要报答我的东西?” 平虎勾长脖子看得眼也花了:“我的娘哎,姑娘你这密密麻麻的写的是什么?得横看还是竖看?” “……”柳安热情的笑脸顿时凝固了。不会吧,这可是她想了一晚上才写出来的方案,他们竟然都看不懂! 温淙见她一脸失望,便笑着把纸收起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说着拍拍她的肩膀,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柳安叹了口气,那上面有好多她整理出来的库存数据,以及这几天据她观察下来的客流信息,这对于一家店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原本她怕用文字表述不清楚,就直接画了几个表格,还以为简明清晰,谁知道他们愣是看不懂。教她怎不失望? 她勉强抬起脸给了个笑容,心想道还是得因地制宜。吃古代这碗饭,就势必要顺着古代人的逻辑。 “掌柜的看不懂不要紧,我可以说给你听。” “嗯?”温淙看她一脸认真,自然不好让她再失望。现在这个时间正好还早,并没有客人,便索性坐下沏上一壶茶,“好,我听你说。” 柳安就把平虎也拉过来坐下,说道:“掌柜的待我好,我便想着如何报答掌柜的。掌柜的虽然找我来铺子里,只为着怜惜十三姑娘,可我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所以总想着,能为掌柜的多赚些钱,才是真正地报答掌柜的。” “……嗬,你继续说。”温淙喝着茶,慢条斯理地道。心里到底猜不透这十三娘,究竟是满嘴胡话博人心怜,还是一字一字皆出肺腑。 柳安这番话说的七成真,三分假,当然是包含着小私心的。她继续说道:“我前一阵盘了咱们的库存,有两成是比较好的料子,其余八成则是一般的中下等衣料。咱们泰安并不是大城,而且如今世道不好,估计会用好料子的不多。如今已到年下,每家每户添购新衣已经到了时候,正好趁此时机清空中下等衣料的库存。” “嘿姑娘,这道理咱们都懂。可这时机是到了,客人也不上门,怎么办?”平虎据实问道,不是他看不起十三姑娘,而是年纪摆在那儿。凭她再是幽州哪儿的大家闺秀,十一二的小姑娘还能把满库的衣裳都吃掉不成? “我要说的便是这个。”柳安点点头,“大家伙儿如今兜里都没钱,自然是有没钱的过法。俗话说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自个儿家里过日子,凑合着才要紧。除非……” “除非什么?”十三姑娘说的倒是在理,不过这么一说,岂不连铺子都不必开下去了?哪里还有什么除非。 柳安笑了笑:“除非是有便宜可捡呐!” “……”平虎差点没被口水噎死,“十三姑娘你……你,哎……要是这么容易就让人捡走便宜,那么咱们掌柜不是要血本无归亏大发了嘛?别是连回平阳府的车马费都没有了。” 温淙听得连连点头,嘬上一口茶,对平虎道:“你别忙着打岔,我见十三娘说的倒是有理。十三娘,你继续说,我听着。” 所以说,小二只是小二,而掌柜毕竟是掌柜啊!见识就是不一样。(未完待续) 036 左等右等不来 柳安心里感慨着,说道:“平虎说的也对,所以咱们得控制好便宜的范围,必要时候,咱们可以进行搭配。就是一件衣裳特别便宜,而另一件衣裳却超过它的原有成本许多,但总体上依然能让人觉得捡着了便宜似的。要兼顾两者,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想必也只有掌柜的能做得到了。”说到定价,那只有知道成本的人才能合理控制。成本账在温淙手上,自然也只有温淙能做这个事。 “……哈哈哈……”温淙忽然间大笑起来,“十三娘说得妙,咱们以往只想着一味便宜,却不曾想过搭配着来。只是这法子,不知道十三娘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柳安一愣,没想到温淙会这么问。 “嗯?”温淙一笑,想着怎么着十三娘这回也该跟自己说实话了吧? 柳安“嘶”了一下,讪笑道:“不知道掌柜你有没有听说过——田忌,这个人。” “田忌……谁?” “就是发明这个法子的人呐!”田忌赛马嘛,掌柜的你没听说过,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温淙原以为这法子是她想出来的,或者会推到她家“小姐“身上,没成想她愣是编出了个他没听说过的人名。这下他就算要找人对峙,都无从找起了。 “成,那替我谢谢那位田忌公子。”说着起身,他复又笑眯眯地盯着柳安看,“若是此法好用,十三娘这回好像也能赚不少吧?哈……” 柳安瞪着他慢悠悠地上楼去,笑着做了个鬼脸。讨厌,干嘛要拆穿她!不过温淙这个人也挺奇怪的,作为生意人,好像对于赚不赚钱的并不打紧,反而是平虎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拿肘子撞了下平虎:“喂,你家掌柜的究竟是什么来头呐?” 平虎拿眼横她,嘻嘻笑着:“那姑娘你——又是什么来头呢?” “你……”柳安竟然被平虎给噎住了。哎,谁教自己心里有鬼呢!于是看看头顶天花板,吐了下舌头就走开了。 温淙要研究便宜策略,所以这日温记很早就打烊了。柳安关照平虎,若是林大郎来接她,便要他去城门口找她。平虎起先不答应,若不是有林大郎来来去去地接送十三姑娘,想必这些日子就是他平虎来担当这个护花使者的。温淙原先有话,说是柳安早上来去都得平虎相送,那两人的约定才算数。 于是平虎搁下算盘就上楼找温淙了。 “由她吧!”温淙却只有这话。 平虎挠头:“可是掌柜的,这要万一那海三爷要下手的话……” “你能如何?”温淙忙里斜他一眼,拂袖道,“让她去吧,若海三爷要对她不利,恐怕早就下手了。何况之前你也说了,她极有可能与海三爷是旧相识,这样你还担心什么?” “哦……”平虎点点头,“掌柜你说的是,小的给忘了。”说着就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温淙摇摇头,搁下正计算成本的账目,揉了揉太阳穴:“傻子呀……”如若十三娘与叔连海果真有瓜葛,那么就故意放她一回,也许还会有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得了温淙的话,平虎才敢放人。等他下楼,柳安早就跟她的斗篷不见踪影了,哪里会老老实实地真的等他。 柳安跟燕子似的飞出温记之后,便打算去集市逛逛,采买些过年用的东西。家里家什似乎不缺,这也许是她来到那个家徒四壁的家时,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没有冻着她也没有饿着她,棉被的有,面粉的也有,那些都是柳越娘得知她要过来之时,典当了部分家当添置的。 她一个人在集市上转悠,知道林大郎许久不曾吃过零食,便买了上回吃过的酒渍梅。另外几斤白面儿,一些实实在在的好炭以及要剪窗花儿的红色油纸等等零碎。两个手都拿不下了,才跑到城门口等林大郎。 守卫认出是她,忙给她搭把手儿接下几包盐糖,笑着问:“十三姑娘怎么买这么多?可是存着过年吗?” “是呀!”柳安把东西放在城墙根下,打开一包零嘴往上递,“富哥快尝一下,我看着是新鲜玩意儿,还没吃过哩。” 叫富哥的守卫往纸包里一看,是握成各种动物形状的糖块,立马喷笑:“什么新鲜玩意儿,姑娘难不成以前没见过?这叫糖捏,咱们城里专门有个老头子是做这个的,拿那十根手指一捏,捏什么像什么。”说着挑了只鸡一口塞嘴里,嚼了几下,“好是好吃,就是不知道老头子的手指头干不干净!哈哈哈哈……” 柳安挑了只兔子,一口把耳朵给咬掉了。含在嘴里,那甜份就像是长了腿似的,自己往喉咙里钻。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民间艺术,管他手干不干净呢,哪怕用脚捏的,她也吃得香。因为现代这种东西实在太机械化了,完全吃不出手工的味道。 她嚼完兔耳朵,又把整只兔子都给吃了。等了半天还没见着林大郎,便问富哥:“你有见我哥出城吗?” 富哥摇头:“没有。”再一看天色,“咦,不早了,按理儿你们兄妹这个时间早该出城去了……” 柳安“嗯”了下:“我再等等。”心里毕竟有点不安。 难道平虎没有传话? 不可能,平虎看着马虎,有些事还是挺认真的,断不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她眺望着城中方向,等得天都已渐黑,依然不见林大郎的影子。 正急着,那富哥猛地拽了她一把。“唉哟!”她的背一下子磕到冰冷如铁壁般的城墙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的。正要说话,见富哥低着头,从城外不知何时进来一辆马车,方才险些撞上她。 “多谢富哥。”她拍拍胸脯,才觉得后怕。她是走了神儿了,才没注意到有马车冲过来,要是富哥不拉她,她这会子估计已经成一坨肉泥了。 富哥勉勉强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马车惊险地停稳妥之后,从车窗里探出个人:“方才是谁这么不小心?”(未完待续) 037 挨揍 “你马车才不小心呢,明知这城门来来去去的人多,横冲直撞的,要是真撞到人怎么办?”柳安看不过对方这等嚣张。再说了,进大门要缓行,这是常识。 那人没有马上接话,让小厮催着马靠近柳安,待看清了她是谁,方“噗嗤”笑出来:“撞了人我自能救治,还不需要你担心。” 柳安一愣,那露在窗外正笑话她的脑袋,看着真像朱印章脖子上的那个。她揉了揉眼睛:“啊!你……” 朱印章已经将脑袋缩回去,慢悠悠地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她脚边堆满了大包小包,不觉又笑出了声儿:“城里今日的东西不要钱?你抢了这么多。” “呸!”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柳安横他,“你少扯开话题,方才你险些撞到我,还强词夺了。就凭着你会看病的本事,难道就能胡乱伤人了吗?” 朱印章不痛不痒地笑了几声,摇摇头道:“我只是说了句玩笑话,十三娘你何必当真。罢了,就不逗你了。你要出城?这么多东西,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拿回家?”离郭家村还远着呢,难道这姑娘在城门口等着长翅膀飞回去? “不要你管。”柳安扭过头道。风正好吹起车帘,她一愣,里头竟然还坐着个病人。苍白的脸,眉却如青黛远山,正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呀?!这不是叔连海?她赶紧将视线挪开,装作没看到似的。不过一颗心却跳得很厉害,似乎被那乍一眼给吓到了。 叔连海并无动静,就像那几眼也跟没看到柳安似的。他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只是回忆着头一回见着这姑娘时的莽撞。嗯,他还能想得起来,还记得有这么一位胆儿肥的姑娘。 柳安见车里安安静静的,叔连海就像并没有在车里似的,就有些迷惑。难不成她眼花了,车里真的没人?但是眼花成叔连海,这也太离谱了吧? 她不禁又慢慢地挪了视线过去,“啪”,朱印章一记弹指神功弹在她脑门儿上:“嘶——你干嘛!”一下子就把看到叔连海的事儿给弹到脑后去了。 “我同你说话,你却心不在焉。”朱印章下意识地看了看马车,对那小厮道,“你先走吧,我晚些再过去。” 小厮便向车里询问道:“三爷,朱大夫似乎遇到了故人。” “故人?”里头叔连海的声音似带着笑,“走吧……” 马车缓缓地从柳安面前经过,她终于确信自己刚才看到的真是叔连海。原来朱印章口中说的那名得了怪病的病人,果真是叔连海。他得了什么病?见他脸色似乎十分不好,说话底气也不足,看来病得真的不清。 “喂?十三娘!”朱印章的声音再次把柳安的魂儿给叫了回来。他十分不悦地打量着这姑娘,“哎……我好心好意地想送你回去,你却一直不听我说话。既然你此刻并不需要我,我走了便是。” 啊?送她?柳安眨眨眼,看到朱印章一脸狡黠的笑,顿时回过味儿来。狠狠刮了他一眼:“我才不要你送,我等我哥!” “哦?大郎也在城里?” “我哥在城里找了份活儿,自然在这城里。” “这是好事,大娘也可安心了。不知大郎在哪里高就?” “……”高就个鬼!当初求他收林大郎做学徒他不收,如今还好意思问这个。不过话说回来,幸好林大郎没有拜他为师,要不然没学会他看病的本事,倒学会他油嘴滑舌厚脸皮的腔调,那就糟糕了。哎,当初她肯定是被铜钱堵了心眼了,怎么会觉得朱印章靠谱呢。 见她回答不上来,朱印章就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压根就不想知道林大郎在哪里干活儿,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这姑娘词穷的样子。不为什么,就当他此时闲着无聊纯想找个人消遣吧,不是她十三娘,也会是别人。 柳安给了他个大白眼:“说给你听你也不见得知道。” “十三娘!”林大郎来得及时,远远地就认出城门口是十三娘的身影,以为是有登徒子骚扰,便急着冲过来,一下就把朱印章给撞飞了。 “啊!”朱印章踉跄了几步站稳,一边肩膀都被撞麻了。 柳安也吓了一跳,见林大郎还要上前扭打,便赶紧拉住他:“哥,哥,别打,是朱大夫!”这林大郎是属曹操的吧,说来就来。 林大郎的拳头举在半空中,听到这话停了须臾,却不知为何,那一拳头还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朱印章的下颚上。 朱印章闷哼了一声,没成想柳安都这么说了,这林大郎的拳头还会招呼上来。登时捂着下巴瞪过去,却见林大郎一脸惊惧与歉意:“朱……朱大夫,对不住,方才没看清。我……我拳头已收不住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你还好吗?” 收不住了???? 朱印章吞下一口口水,撑起笑脸:“无妨,无妨。既然大郎你已经来了,那就跟十三娘马上回家,也免得你们的娘担心。我……嘶,我就不远送了,你们路上小心。”说着猛地揉了几下下巴,无奈的离去。 “哈!哈哈哈哈……”柳安拍着城墙狂笑,她看到朱印章那张脸臭地,都恨不得给林大郎也来一拳头,方才的鸟气总算消了。 “哥,你今儿怎么这么晚?”她高兴地拉住林大郎的手,却不想林大郎立马“嘶”了一声,轻轻推开了她。 “怎么了?”柳安顿时觉得有异,拿起他的手瞧,只见整个手背都是又红又肿。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肿成这样?” 林大郎赶紧把手一缩,背过脸道:“大概是方才下手太猛,不要紧的。”说着提上几串纸包,又把剩下的一同扫到另一只手上,笑着道,“你瞧,真的不打紧。十三娘买这么多东西?” “……哦……嗯。”柳安点点头,偷偷瞄林大郎。他方才打朱印章是挺猛的,这要是连林大郎都伤成这样,那朱印章的下巴得成什么模样呀?(未完待续) 038 好字儿 晚上吃过饭,柳安就偷偷地到倒座给林大郎上药。 “你怎么来了?”林大郎赶紧将脱了一半的衣裳仓促穿好,踢了条小板凳让她坐下。 柳安道:“你手怎么样?”吃饭的时候林大郎连馒头都拿不稳,恐怕是厉害得紧,“那日张婶不是给了你一瓶跌打酒,你拿出来,我给你擦擦。” “我……我自己能擦。”林大郎别扭地道,拉直衣角脸轰轰地热。 “那怎么行,自个儿给自个儿擦,下不了重手,好得慢。”柳安道,自己动身翻起了林大郎放在藤盘里的瓶瓶罐罐。抓起那瓶跌打药酒,她就拉着林大郎坐下,拿他的手摊在桌面,一瞧手都淤青了,肿得跟蒙古包似的,“啧,比之前厉害了。哥你也是的,就算不是朱印章,你也别下手这么重呐,没打着人,倒把自己疼死了。” 林大郎憨憨地笑:“不妨事儿,过几天就能好了。” 柳安叹气,给他搽完药酒也就出了倒座,让林大郎早些歇下。归置好今天买的年货,她就站在月下想了片刻。今日林大郎伤得蹊跷,只怕是用朱印章做了个幌子而已。一想到他那拳头定格在半空里犹犹豫豫的样子,柳安就更确定几分。那伤想必是早有了的,否则也不必问张婶讨要那瓶跌打酒了。 她朝倒座看了一眼,摇摇头。林大郎有事瞒着家里人,不说出来必然有他的想法。还是再看看吧,说不定也只是他干活儿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不是很严重的事情。 第二天到温记,温淙哈欠连连地躺在库房的木榻上补觉。平虎让柳安端上早点给他,她进去之后温淙就起来了:“我昨夜想了一宿,草草拟了这些,你看可不可以?” 柳安一笑:“这定价之事我不懂,你说如何便如何,反正盈亏皆是你自己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你倒是撇得干净。”温淙摇头,漱完口就抓了油饼子卷起来塞嘴里,含糊道,“还有没有后招?总不能这样子就可以了吧?我想了一宿,总觉得光光如此也顶不了多少事。” “那是自然。”柳安叠好塌上的薄毯,取出上回清点库存时记录的数据。将两份资料放在一起,便坐到榻上,晃着两只脚,慢慢地说道,“咱们还得广而告之。” “广而告之?” “嗯,这个你就甭管了,我自会搞定。不过有件事还是得劳驾你,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柳安笑嘻嘻地道。温淙自己究竟有没有挣钱她不必去计较,反正她能挣到钱,还能把库里的存货卖出去就算尽到责任了。 “你说。”温淙咽下油饼子,认真地听她说。 柳安“啪”地打了个响指,从地柜里抱出一摞白花花的宣纸:“我已经写了一张,你照本给我抄就是了。”边说,边从怀里拿出自己写的促销信息,“其实字也不多,就是要抄许多份,我一个人抄不过来,嘻嘻……”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温淙不大明白,拿起那张纸打量了片刻,便回过了味儿。上头的词句的确不多,无非是表明了是他温记衣铺在年前有大便宜可捡。整体简明扼要,让人一看就明白。“好,好……”他连连点头,“真没想到十三娘你还有这一手,莫非你主家是幽州商贾之家?嘶,也不对……这走遍咱们当朝,还未曾听说过这些手段经商的。难道是十三娘你自己创的法子?” 柳安捂着嘴笑,并未回答什么。 温淙以笑相对,心里自是明白。这小丫头看起来天真无邪似的,肚肠里的算盘子儿打得可比谁都精。她缄口不说,他就不用再问了。只要能清完这批货,能让他清清爽爽回平阳府老家,那么十三娘究竟是什么来头,又何必追究那么多呢? 他立刻起身研了墨,铺开宣纸落笔抄写。 柳安见掌柜的这么快就身体力行,作为铺子里的伙计的她,怎么也不能躲懒吧。所以也赶紧抓起笔,两个人对着脑袋赶紧抄写。 这一整天,她就跟温淙两个人关在库房里抄宣传单了。当出了温记的时候,林大郎已在外候了小半个时辰。见她出来,赶紧急冲冲地过来,皱眉道:“这是做什么了?今儿个你们掌柜的扣人?” “才不是哩。”柳安拍拍用黄皮草纸包好的厚厚一叠宣传单,“我跟掌柜的一起抄东西,忘了时间而已。对了哥,你手怎么样?”本叫他今日不必去上工,可林大郎偏拗得很,非去不可。 林大郎看看自己的手,扯唇一笑:“没事儿,不疼了。倒是你,抄了什么抄一整天?这些就是?”说着接过柳安抱在怀里的一大包纸,吃力地哼唧了几下,“真重,什么东西呀?” 柳安的手也是当真酸了。要知道这些都是打印机干的事儿,如今全她跟温淙两个人肉打印机干了。而且这一模一样的字儿写久了就容易写丑写草,丑了人家看着别扭,草了人家看不懂,所以也是个技术活儿。 她扭了扭自己的手腕,看看天色:“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看这天儿似乎又得下雪。” 林大郎点头:“是啊,天儿一日比一日冷,你明儿个过来记得添件衣裳。” “冷,冷一点好呀!”这才是商机。 两人来到城门口,柳安便拿出提前买好的一包花生米跟一壶酒给守卫的:“咱们兄妹日日进出这城门,老瞧见你们几位大哥风雨无阻地戍守城门。如今天气冷得厉害,就特意买了壶酒给你们。我让店家温了的,这会儿还暖着,不如待会儿哥哥们喝下,还能暖暖身。” “十三娘可越发地会说话了。哈哈哈……”守卫们都跟柳安熟了,当初是幽州来的千金小姐,总觉得高高在上,与她说话都是惴惴的。现在时常碰见还能说上几句,都知道这小姐没架子,好相与得很。 “是啊是啊,十三娘为咱们哥儿几个想得真周全。哈哈哈,咱们待会儿就喝。” 城门里头有专门供守卫休息以及换值的地方,当然还有守卫的顶头上司城门官。现在正是差不多换值的时候,然后轮到富哥那一班站哨,第二天早上才又轮到这两个。 柳安欢欢喜喜地又递出一包糖捏,交给其中一个守卫:“劳驾小哥将这包糖捏交给富哥,听说他儿子爱吃得紧。” 那守卫眉开眼笑:“好,十三娘可真记得咱们粗人。” “嘻嘻,两位哥哥先别谢我,十三娘的花生米跟酒可都不是白白送人的。”柳安让林大郎把纸包搁在地上,“嘶啦”撕开一个口子,抽出一张来给他们,道,“劳驾哥哥们这几日见着人都给发上这样一张纸,甭管是谁,只要看着是善面儿的都发。” “哈……”守卫的都笑了,“咱们道十三娘今儿个怎么这般殷勤,原来还是有求于咱们。”定睛看了看那纸,忙又问,“这也不见得人人都认得字儿,要是遇见了不认得的,岂不是白废了你这好字儿?”(未完待续) 039 开店大吉 新年上班第一天,困困困困困~zZZ~~~ ================================================= 柳安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所以在发纸的时候,劳驾哥哥们把这内容稍稍说一说,再有……温记只能凭这纸才会有便宜可享,大伙儿即便不认字儿,只要你们给他说了他也就知道了,不会胡乱扔的。哥哥们这里来来去去的人最多,所以十三娘才求各位哥哥相助。” 她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甜滋滋的,惹得那两个守卫都不好意思起来:“看来十三娘这酒也是不好喝的,竟给咱们找了这么个难办的差事。” “是呀,这若是让守城官发现,咱们可都得挨板子了。”另一个连连点头。 柳安怕他们不应,忙道:“富哥与守城官交好,咱们同富哥好好说说,说不定富哥能帮咱们。”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都成“咱们”了。两个守卫你看我我看你:“看来这忙不帮也得帮了,谁叫咱们富哥的儿子喜欢吃糖捏呢?哈哈哈……” 他们都是热性的人,柳安是知道的。当然她也必定不会连累他们,守城官那里即便富哥说不上话,那让温淙出面也能摆平。不过最好的就是他们内部消化了,那就省去了温记不少麻烦。 这一夜柳安睡得不安稳,半夜的时候就听到雪花“嗦嗦嗦”地跟沙子似的落在屋瓦上。她翻来覆去地,想着明日一早起来城里人都拿到了宣传单,对于温记来说会有何种改变。 一早进了城门,昨夜的两个守卫喜滋滋的:“十三娘你交代的事儿,咱哥俩不敢怠慢。你瞧,发出去那么多!” 柳安跟林大郎蹲下来刨了刨那一堆宣传单,已经发去了三成。 “谢谢哥哥们的鼎力相助,日后我定叫掌柜的请你们吃酒。”柳安心里也高兴,泰安城毕竟人口不多,不用多久经过口耳相传,就能大都知道这个便宜消息了。 守卫们忙笑:“十三娘你真赖皮,这忙是帮你的,你竟要让你们掌柜的请咱哥俩吃酒。哈哈……惯会耍赖呀你!” 柳安笑嘻嘻地:“那成,改日我做东就是了。”便拉着林大郎高兴地往温记走。 林大郎掰着指头计算:“十三娘你昨日买酒买糖的花去不少,恐怕日后这顿酒也是难免的。咱们真能赚得回来?”就凭那几张纸就能把衣裳都卖出去?他是不信的。 “哥你等着瞧便是了。若不成,咱们也不过是花了点儿小钱,人家掌柜的才亏了大本呢,你担心什么?”反正这原是她的无本经营,她上头还有温淙挡着风险,温淙都不急,她急什么? 本来这么说是不错,可如今温淙的心境大有不同。原先拉柳安在店铺里扮菩萨那是死马当活马医,忽然听说十三娘有法子把衣裳都卖出去,再有太平侯府李管家上门求购一事,温淙想把库存都消完的雄心大志就又被重新激发了。不奢望时自然能平心静气,可一旦存在丝毫希望,每个人都会不淡定的。 所以温淙那一夜睡得比柳安更不安稳,好不容易待到天亮开了铺子,他就坐在堂中等消息。 外头的雪下得不大,飘飘渺渺的,似归乡人当留不留的眷恋。 柳安跟林大郎在店外就分头走了,她进了铺子就看到温淙呆呆坐在椅子上出神。 “掌柜的?”柳安唤他。 温淙吓了一跳:“什么事儿?” 柳安摇头:“我想问你有什么事儿才对,傻乎乎地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平虎呢,怎么不见他?” 温淙一身虚汗,端起凉掉的茶喝了一口:“恐怕是躲懒去吃早饭了。” “哦。”柳安随口应着,看到铺子里已经变了个样。大概是昨晚她走后,温淙与平虎两个人布置的,将许多配成对的衣裳都挂在了一起,并且应她交代,在衣裳上面都别了绣花针,上头戳着价码。 总算是有点商店的样子了。柳安在心里点点头,脱下斗篷挂好,就坐到柜台后面等生意。 温淙不安地喝着茶:“十三娘的点子固然好,可是不知道这成效如何。” “这点子也不是存仁堂里抓的药,就能立竿见影的。再等等看,这天儿还早呢……”柳安托着下巴,拿几根手指轻轻弹桌面。她也不安啊,也激动啊,不知道自己这一回有没有定错谱。这成了倒是桩好事,哪怕温淙走了之后,她也可以依赖这挣来的名声再谋出路。可若是不成,后果也挺严重的。众人只会道是她败了温记害了温淙,自作自受而已。 “我方才进城来,看到咱们写的单子已经发去了三成,大约中午之前,就能看出成效来了。所以掌柜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是劝温淙的,也是劝自己的。 温淙看她一副自我安慰的模样,登时笑了,神情也缓和不少。 不一会儿,平虎怀里夹着一包肉馍回来,身后还领着个小老头儿。 “掌柜的掌柜的,你瞧我把财神爷给带回来了!”说着把肉馍往柜台上一撒,就把老头儿往温淙跟前领。 温淙见那老头手里握着纸,顿时对柳安笑道:“十三娘快来看,这……这是不是咱们发出去的?” 老头儿年岁大了,哆嗦着把传单给温淙:“外头都说你这铺子是作假的,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我……我偏不信,这就来瞧瞧。掌柜的……不会真是跟咱们开玩笑的吧?” “不是开玩笑,当然不是开玩笑!”柳安立马挽住那小老头儿,“咱们温记是货真价实让大伙儿捡这便宜,全城人都瞧着呢,哪里能作假。老伯你先挑着,我给你倒茶!” 当咧个当,这可是今儿个头一桩生意呐!柳安心里乐开了花,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那老伯原来是家里有一对双生孙子,这穿衣就十分麻烦。若是一个新衣一个旧衣,厚此薄彼常落得不愉快。于是一年年都用旧衣打着补丁过来了,却也觉得委屈了两个孙子。今日恰巧进城,得知这么个好事儿,他就纯粹来碰运气来了。撞上了是好事儿,没撞上他也不会掉块肉,何乐不为。(未完待续) 040 旺铺 柳安乐颠颠地给他沏了茶,然后挑了几身衣裳让老头儿自己琢磨。老头儿兜里揣的银两不多,但是买两件衣裳也足够了。这要是平常,他非得花光所有钱不可,而今日,他却只花了一半的钱,就买了孙子两件衣裳。高兴得掉了牙的嘴一个劲儿地咧着:“好事儿呀好事儿,你们掌柜的真是好人。” “老伯说得对,咱们掌柜的好着呢。给,老伯这是找您的钱!”柳安把零头给老头儿,又多塞了几个铜钱,小声道,“老伯是头一个进店的,咱们掌柜的说了,不能亏待了您。您出去之后,要是再听到有说咱们店是作假的骗人的,那就劳驾老伯替咱们掌柜的辩白几句。” “那是自然。”老头儿见还有多的铜钱拿,自然高兴,忙揣了衣裳就去了。 平虎感慨:“姑娘的点子好是好,不过这要是都来挑,咱们掌柜的不会亏吧?” 柳安数着方才老头儿的那笔进项,头也不抬地回答他:“那你得问掌柜的了,价是他定的,盈亏他心中有数。” 平虎就悄悄睃了一眼温淙,见他喜滋滋地似乎预见了什么喜事儿似地,便笑了起来:“不会亏不会亏,那赚钱俩字如今就刻在咱们掌柜的额头上呢!” 温淙白了他一眼,笑眯眯地盯着手上回收进来的传单。十三娘说了,回收进来的传单改日还可以再发出去,这叫可持续发展,是环保行动。什么可不可持续发展还是环保行动的,他不明白。他明白的是,十三娘这也是在为他省钱。 一面憧憬着自己多年在外行商漂泊,终于能衣锦还乡的喜乐场面,一面就悄悄打量了眼柜台后的柳安。 瞧她那黄毛丫头的样儿,身板儿都没长熟,却有这等灵活的头脑。果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幽州来的小姐的确不一般。要是…… 他脑子里忽然有了种希冀,猛一回过神却被这希冀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事实比温淙憧憬的更加热闹,不到中午铺子里就人满为患。柳安跟平虎忙得不可开交,送走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温淙就回收了一张又一张的传单。到了下午打烊,柳安一算今日的收入,竟比以往旺季时的一个月更加多。 她高兴地把银子都排列在木盘上,一两的分一堆,五两的再分一堆,铜钱则另起了两个盘子盛。望着这三堆银山,柳安乐得眼睛里都冒泡儿:“掌柜的快瞧,这么多银子!” “你是没瞧见过钱吗?瞧把你乐的。”平虎收拾混乱的场面,由于人多,外头又是下雪天,铺子里脚印满地都是。他是陪着温淙一起在泰安落脚的,见到今日这番场面也是异常感慨,“不过这么多人,我倒是头一回见着,怕是整个泰安的老百姓都来了吧?哈哈哈……” “远着哩,这才回笼了一百多张……”温淙躺在椅子上,啪嗒啪嗒拍着一叠传单,眉宇里藏不住的笑,“早知道就该多写一点,这样来的人便更多了。” 柳安忙放下银子:“那可不成,这个怎么能乱写的。” “怎么不能?”温淙收住笑,他原想着今晚拉上平虎也帮着写,再添上几百张说不定明儿个自己就能打包回乡了。见柳安阻止,不免有点当头泼冷水的感觉。 柳安道:“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咱们铺子是凭单才能得便宜,若这便宜人人都捡得着,岂不是显得平平无奇了吗?再则,有的人多了,今日这副场面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出现了。大家伙儿手里都有单子,必定不觉得稀奇,来咱们铺子的想法也可能就淡了,哪里还会争先恐后的来。” 温淙听了皱眉:“那岂不是多不得也少不得吗?” “那是自然。”说起这个,柳安还稍许得意,“在此前我曾调查了本城以及周边人口的概况,撇开特别富有的以及特别贫穷的,那一两件衣裳还都买得起。每日在城门口发上一百多张的单子已经足够,多了掉价儿,少了又起不到作用,所以差不多就行了。”这得多亏富哥等人,她每日与他们聊个几句,日久积累下来的情报也就够用了。 没成想柳安背着自己还做了这些事,温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味道。他点点头,失笑道:“是我莽撞了,险些误事。” “可不是!”柳安笑着提笔记下今日的账目,抬头瞥他,忽见温淙拧着眉呆呆望着自己,眼底似乎正揣摩什么。她登时有些不好的感觉,也说不上来究竟为何,就把账目交给了平虎,“不早了,我先回家了。今日的烂摊子,就交给你吧。” 平虎此刻对柳安感激得很,忙丢下扫帚就把帐接了过来,送她出门。 “要是我哥来找,记得要他去城门口找我。”柳安穿好斗篷,拿起温淙手边回收的单子,悄悄睃了他一眼,“掌柜的,这些……” “拿去吧。”温淙软软地笑,并未有什么异样。 “哦。”柳安把单子揣怀里,又看了他几眼才离开。 平虎目送她离开,咧着嘴回到温淙身旁:“掌柜的莫说,这十三姑娘还真有那么两下子。” “是啊,我也没想到。”温淙点头,若有所思。 “只可惜咱们就要离开泰安城了,否则……” “否则什么?” 平虎撅起眉头想:“否则……否则继续这般,想必还能赚不少钱。” “没有可惜。”温淙起身,看了看外头的雪,“也没有否则。今日之事,也非十三娘一人之力,撇去你我不说,这雪也下得恰是时机。” 平虎挠头:“可不是,谁成想前几日天儿好,今日竟会下雪。” 是啊……就连老天都从旁相助。 温淙想着,要是回平阳府也能一并带上她,那就好了。 柳安离开温记之后,又去集市上买了些好吃的。往城门口走去时就在想,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以前觉得“贪”是天生的,只要心中无欲,便无所谓贪了。如今渐渐觉得,即便再无欲的人,也会起贪念。 温淙今日那神色十分可疑,他原本倒是心平,只想着不赚不亏关门大吉。现在尝到了甜头,恐怕想要的就多了。 “十三娘!” “啊?”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守卫已经换班,今日是富哥当值。(未完待续) 041 盛情 富哥见她魂不守舍的,便叫住她:“那日就险些与马车撞了,今日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哦……想事儿呢!”柳安笑了笑,把怀里的宣传单跟吃食都塞给富哥,“这是犒劳兄弟们的。” 富哥接好,把东西都放在墙根下,见她此刻无恙,也就放了心。笑眯眯地道:“我老婆今日也去温记了,给我跟儿子买了两身衣裳。方才还在这儿跟我说,怨我没把这么好的事情告诉她,还是她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才知道。” “怪我做得不周到,爷们儿怎么会想到这些呢,我早该提醒的。”柳安道,“嫂子们要是下回还来,我定向掌柜的要人情,保管比别人的还要实惠。” 富哥喜欢的就是柳安的爽快,也不推脱,连说了几个谢字。 柳安照常在城门口等林大郎,近几日他都来得较迟,问他他就说近年下,缺人手。她想想也是,便没有过多的问。今日更是离谱,她一等竟直接等到了天擦黑,林大郎那瘦弱的身影才远远地从城里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连笑都显得勉强:“对不住,又让你等了这些时候。” “先歇歇,反正晚也晚了,不急着回去。”柳安递给他一块豆糕,她方才等得无聊时买的。 林大郎背抵着城墙,接下豆糕嚼了几口,含糊道:“以后别在这儿等我,还是店里好。这儿遮不了风挡不了雪的,怪冷。瞧你……手都紫了。”说着赶紧把剩下的豆糕都塞嘴里,握起柳安的手哈气。 柳安看到他手上旧伤添新伤的,怪不忍心,把手抽出来反握住:“手还疼吗?要不向总管告几天假,养好了再去?” “那哪儿成!”林大郎心中沸腾,眼睛不停地瞥握在一起的四只小手,咧着嘴憨笑,“最近活儿多,人手短缺。我若是再告假,恐怕立马就有人贴补进去了,日后想要再去当差就难了。” “究竟是哪家哪户,这么不近人情?”柳安都怀疑很久了,林大郎究竟在哪儿做事呢。总见他来去匆匆的,可也不知道到底做些什么。 林大郎却避重就轻:“天底下哪儿都一样,多的是人抢饭碗,这跟哪家哪户没有关系。” 柳安一想也有道理,自己的饭碗不端牢,难道还指望着别人帮你端?林大郎这回倒是少有的机灵,竟然让她不好意思再问了。 温记的生意跟干柴烈火似地,柳安一把火就把泰安全城都点燃了。短短五天时间,库里中下等衣料的衣裳就全都卖出去了。剩下的最次等是半卖半送,温淙赚多了,也就不痛不痒了。 这日因为货空,温记提早打烊。温淙仍旧数着今日回收的单子,平虎拿扫帚挥了几下,问道:“掌柜的明日还开铺子吗?” 柳安正点算银子,一听到这个就立马把耳朵给竖起来了。 温淙弹了下皱巴巴的传单,思量着:“时日差不多了,咱们近日就要启程。库里的存货已基本清空,我想就打包起来,赠予城西那些穷人过年吧。” “这可是好事。”平虎道,“小的今晚就都打包好,明儿个一早送去。” 温淙叮嘱:“记得偷偷地,别让人知道。” “好咧。”平虎飞快答应着,忽然脑子一转,“掌柜的不公平,这城西穷人家是该接济,但是咱们大功臣不是十三姑娘吗?你怎么把她的好处给忘了?” 柳安立马放下银盘:“平虎哥这话错了,我是拿人钱财本来就是与人消灾。多的我绝不拿,我只拿我该得的那份。”否则她干嘛日日点算银两,这都与她的收入息息相关。温淙也是知道的,才让她摸银子,而自己则最后盘账。 温淙笑了笑:“咱们处的日子不长,但是日日可贵。十三娘你何必如此见外?” “不见外。”柳安道,“我才不跟你们见外,我若跟你们见外,那该得的银子我也就不好意思出口讨了。” 温淙一滞,竟被这话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了眼平虎,平虎就道:“十三姑娘还不是见外,来了这么久,连顿饭都没有跟咱们吃。再说了,你管咱们掌柜的要多了,掌柜的也不见得舍得给,不过咱们上酒楼吃顿好的,掌柜的应当舍得。掌柜的对吧?” 温淙失笑:“就数你嘴刁。那也得十三娘肯赏脸才行!” 柳安一笑,继续低头点钱数。不是她不愿意交温淙这个朋友,而是终究身份有别。别说是古代这个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就是搁在现代,老板就是老板,员工就是员工,交心的交情都是场面话,背底下指不定都谁算计着谁。何况温淙就要离开泰安城,这一别恐怕是不能再见了,少些交情也就少些离别的不舍。 打从上辈子枉死之后,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少欠感情债,就多些没心没肺的自在。 话题就此冷了下来,平虎见柳安似乎无意,也就不好再重提。只好拿了扫帚各处打扫,弄得温淙心里也有鬼似地。 点算完银子,柳安记好账目,将这几日的自己该得的分成一分一毫都算得清清楚楚。然后递单子给温淙:“我一个人身上揣银子不安全,再说天也晚了,今天就算了。明儿个掌柜的几时方便,我就几时过来取。” 温淙看了看单子,勉勉强强接下。心道这离开的日子近了,没想到十三娘倒与自己生分了。想想竟觉得无比伤感,点头道:“你随时都可来取,我都在这里等你。”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明天跟沫儿一起来,她来泰安这么久都没进过城,这回让她好好逛逛。还有欠富哥他们一顿酒,这人脉反正温淙以后是用不上的,那就仍由她代劳吧。这一笔笔都要钱,看来今晚她还得好好做一下预算。 盘算完这些,柳安就离开了温记。温淙远远地看着他离去,心道实在可惜了。 平虎本是有温淙授意,方才才敢讨那顿饭吃,没想到柳安不领情。便等她走后道:“不识抬举,掌柜的你好心请她,她愣是端着架子,难不成还让咱们求着她吗?有道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她如今已是那柳寡妇的女儿,还摆哪门子谱啊!” “住嘴!”温淙冷道,“咱们铺子是她帮着起死回生的,你就是这样卸磨杀驴的吗?” 平虎立刻讪讪地笑:“掌柜的消消气,小的这不是替你委屈嘛!” 温淙摇头:“那姑娘,岂是你看得懂的。”她进退都有自己的打算,与你交好时固然真心,但她亦有自己的画好的界线。那界线除非她愿意,否则别人跨不过,也抹不去。也许是他们要离开了,所以十三娘也就收起了她的真心,认为该到此为止了。 真该到此为止了吗?(未完待续) 042 八卦 温淙愣愣地失神片刻,对平虎道:“听说这些日子都是守城那些官兵替咱们发的单子,这人情不是十三娘欠的,而是我欠的。平虎,你去茂记酒楼订一桌好酒好菜,我请不动十三娘,难道还请不动几个粗汉!” 第二天柳安跟沫儿都起得特别早,先给柳越娘做好早饭,然后备下中午的干粮,便与林大郎一起进城去。 柳越娘知道柳安能干,况且打从她到泰安之后也着实没过过好日子,就什么都依着。自己腿脚还不灵便,但用手拿拿床边的吃食还是不成问题的。就笑着让她们早些去,不必急着回来,玩痛快些。 “今日初八,城里东市有个小庙会,这可是年前最后一次了。下回庙会,得等到十五元宵。”林大郎带着两个小姑娘,三人溜达在泥路上慢慢地走。 柳安对庙会稀奇地很,她逛过商场逛过城市地摊,但还没逛过真正的庙会。一听今日正好有庙会,眼睛就冒光:“哥,庙会上有好吃的吗?不如你今儿个别去上工了,跟咱们一块儿逛去?” 林大郎忙道:“当然不行,你怎么整日里就唆使我偷懒?你们自去逛你们的,我一个大男人还跟你们两个小姑娘瞎掺和嘛!” 大男人?沫儿在幽州待惯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一个小小的庙会还不至于让她心动。只是听见林大郎说自己是大男人,莫名觉得好笑:“林少爷比咱们年长,正是找媳妇儿的时候,当然跟咱们小丫头处不到一块儿去了。” 林大郎脸一红:“你瞎说什么呢。”他虽年长,可还青嫩,远不到娶媳妇儿的年纪。沫儿这是存心刺他的。 “小姐你忘了,咱们以前在幽州每个月也能去一次庙会呢!那回你被个杂耍的引了去,把陈公子都给吓坏了,让陈府家丁满大街地找,最后才从看杂耍的人堆里找到你。陈公子当即就让人把那杂耍班子一顿好揍,还赔了人家好些银子。”沫儿讲起往事眉飞色舞的,似乎那是极其开心的事儿。 柳安摇头:“那是何时的事儿了,我记不太清了。那陈公子可是送荷包的陈公子?”她曾记得沫儿说过,二奶奶把一枚陈公子送她的蜀锦荷包烧了。听起来那陈公子似乎跟十三娘十分交好,只是不知道十三娘落难的时候,这陈公子又在哪里。 “是他,”沫儿道,“陈公子祖家在蜀地,他有一年从祖家回来,就带了许多蜀锦制的荷包。与他交好的姑娘都分到了一个,不过奴婢瞧着小姐那枚才最好看,最花了心思挑的。” “那又如何?”那陈公子应该年纪也不大,可是做派却十分老道。柳安只觉得说起这个人自己一来没印象,二来也没好感,便说道,“风光时,分一杯羹没什么好稀奇的。古人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区区一个蜀锦荷包,难道我还要记他一辈子?” 打从话题绕上那个陈公子,林大郎的心就皱巴巴的。忽地听了柳安这话,终于放开笑脸:“咱们不提这个人,都过去了。沫儿,你还是想想待会儿在庙会要买些什么吧,免得到时候见了好东西眼花缭乱的,倒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哦。”沫儿见柳安不愿提从前的事,只有适当闭嘴了。 三人到了泰安城门下,富哥他们正好换岗,见到柳安忙打招呼:“十三娘来了,昨儿个怎么不见你?” “昨儿个?”柳安不解,“昨儿个什么事?” 富哥一愣,此刻话在嘴里也不知道该怎么个说法了。 林大郎与她们并不是一路走的,柳安怕耽误他,便让他先去上工。继续问富哥:“富哥直说没关系,昨儿个有什么事?” “原来十三娘你不知道?昨日你们掌柜的说要请吃酒,邀咱们好些兄弟都去了。”富哥道,“我还想怎么席上不见十三娘你,酒兴都少了。” “哦……”柳安点点头。她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请客吃饭而已,“掌柜的昨日跟我提了提,我身子不爽就没去。不想你们都这么惦记我,哈哈……那日后我定也要请你们吃酒不可了。” 富哥摇头:“不成了不成了,近段时间恐怕是不成了。” “怎么?”柳安奇怪。富哥他们是直爽的人,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说的都是明面话,从不与人客气的。 “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了别人去。”富哥凉笑了几声,“近日听说本城有个大人物要来,却不知道何时。守城官命咱们寸步不离守在城门口,一旦有消息就即刻通知他。” “大人物?” “是呀,不光是咱们几个小兵,据说县上都派人来了。只是偷偷地传达,并没有大张旗鼓,所以究竟是否属实,只有等着看了。”富哥说到最后,表情越显得凝重。 柳安“哦”了声,不知道这跟自己有啥关系。因为富哥说得津津有味,她便当是个娱乐八卦听着就是。 “那就等那大人物走了,咱们再聚。”柳安只有如此说,她可是真心实意地邀请人吃饭的。再说这古代的酒楼她都没去过,光一个人去太奢侈,一堆人去才合算些。 富哥笑着:“那好,咱们兄弟可都等着了。” “就说定了,我到时候再来请。”聊了这么会儿天,时间就已经不早了。柳安拉着沫儿告辞进城,却不知她们走后不久,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在富哥面前。 车上的人挑开门帘:“今日是富哥当值?” 富哥头一抬,有些惊讶:“温掌柜这是要去哪儿?” “老家来信催我急归,我这不草草收拾了,赶着回去。”温淙道,“富哥以后要是到了平阳府,别忘记找我温淙喝酒。” “好好,温掌柜一路顺风。”富哥点头,没想到温淙在泰安城火了几日,就马上要离开了。可是方才十三娘并未提起,似乎也是不知情的。他正想问温淙,可马车已经驶远了,便只能作罢。(未完待续) 043 飞来猪尿泡 柳安拉着沫儿先去了东市庙会,规模确实不大,不过柳安还是尝到了古代庙会浓浓的乡土气息。 唱戏的垒了个小台子在上边蹦跳唱作,给杂乱喧闹的庙会更注入了一股喜气洋洋。街左边是卖吃食的,右边则是赤脚行医的或者瞎子看掌算命的等等,反正五花八门的江湖技艺都有,却不多。这街上还有座寺庙,供的什么菩萨她俩也不知道,买了几柱香进去拜了拜就出来了。 柳安走马观花似地,只觉得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这些在沫儿眼中稀松平常的东西,在她眼里可新鲜得很。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玩一下那个,反正长长一条东市闹街她非全逛遍不可。与其说这次是带沫儿出来玩,不如说是让沫儿陪着她出来玩的,看见小玩意儿眼里就冒金光的人可不是沫儿。 “小姐小姐你瞧那边居然有投壶!”沫儿难得发现了这条街的惊喜。 柳安往她指的地方看去,其实就是在地上放一个铜壶,然后人站在固定的界线以外投掷翎签。投中相应数目的翎签就有对应的奖品可以拿,就跟现代套圈圈差不多。只是投壶的难度系数更大些,那壶眼就那么小,普通人能投进去一支就已经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她前世是个近视眼,对这种斗眼力的游戏没多大兴趣:“你喜欢玩,就去吧。”她数了十个铜板出来塞给沫儿,“一个铜板一支,你可以玩十支,十支不中那就不能再玩了。” 沫儿诧异:“小姐以前最爱投壶了,今日不玩?” “哦……”原来如此,“我不玩,现在不爱了。你去吧……” 沫儿挺扫兴的,把钱塞回去道:“小姐不玩,奴婢也不玩。这投壶原是官宦子弟才玩的把戏,咱们如今确实不能再玩了。” “一样是游戏,还分什么人该玩什么人不该玩的?哪有这种事。”柳安不喜欢沫儿这样自卑,拿走铜钱就换了十支翎签回来,“现在钱已经没了,你不玩的话,十个铜板也回不来了。” 那投壶的老板便道:“姑娘快投吧,后边人还有等着要投的呢!”一般人家里哪有玩这风雅游戏的,所以老板也是瞅准这个商机,把这游戏弄出来给普通老百姓家过过手瘾的。即便人家没中一支,玩过这游戏也就像是当过一回富家子弟似地,也不会计较什么。 沫儿握住十支翎签,心想买都买了,小姐不玩那也只能她玩了。就问那老板:“我若中十支,老板是什么奖?” “十支?”那老板乐得跟耗子似地,“姑娘别说大话,你能进五支,我就权当你进了十支。不光把十个铜板还你,还额外给你五两银子。” 沫儿也是心高气傲的:“那可不行,回头大家伙儿得说我耍赖。就进十支,你给我五两,怎么样?” “好好,就依姑娘的。”反正也是空口白话量她也进不去十支,老板随口就答应了。 一下子原本都在逛庙会的人都往这边挤了过来,听说有个姑娘家口出狂言要进十支翎签,大伙儿都来看热闹。 这么多人盯着,沫儿紧张。柳安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别怕,咱们顶多就赚不到五两赔上十个铜板而已。” 沫儿点点头,这才往前站到红线处。慢慢地瞧准了壶眼,执起一支翎签瞄好位置,“咚”地一声脆响,周围响起一片欢呼:“一支一支,进了进了……” 沫儿又拿起第二支,吞了口口水继续。 “两支!哎哟这姑娘不得了……” “咚!” “三支啦……” 老板开始擦汗。 “咚,咚!” “又两支,好厉害的姑娘!” “……” “八支……” “姑娘,还剩下两支,最后两支啦!” 投壶的老板脸色发白,任由着旁人越发地起哄,他浑身都紧张地颤抖。没想到竟在泰安这小地方,还藏有这么个投壶高手。 柳安也没想到,原来沫儿玩这东西这么厉害,她真是低估古代人了。 “九支!”就在这时,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声,“最后一支最后一支……” 所有人的眼睛都张得大大的,就看着最后一支翎签从沫儿的手里丢出来,在半空里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期待着稳稳地钻进壶眼里。可此时,忽然从人群外头飞进来一只圆咕隆咚的影子,也是划出个漂亮的抛物线,然后“哗啦”一下重重撞翻了地上的铜壶。而沫儿投出来的翎签却在此时“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未进壶眼。 众人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影子上:“这谁的?谁的猪尿泡??”再是落在翎签上,顿时一片唏嘘声。 投壶的老板见机立刻收掉铜壶跟翎签,抱着两样东西讪笑:“照约定,姑娘可没进十支签,那之前的九支可都不作数了。” 沫儿眼圈一红,忍不住哭起来:“小姐,奴婢没用……呜呜呜呜,本来以为能给小姐赚几两银子……” 柳安先是被那只飞来的猪尿泡吓了一跳,此刻见沫儿难过,便忙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哭,能投进去九支已经很好了。” 沫儿实在伤心。她从来到泰安时就一直在郭家村照顾柳越娘,日日看到自家小姐早出晚归地挣钱,心里真是舍不得。今儿个好不容易能有为小姐挣钱的机会,却还是被自己给糟蹋了。 人群里也有为沫儿不平的:“哪儿会好端端地飞来个猪尿泡,该不是老板你故意使人飞进来的吧?” “对啊,怎么就恰好撞翻了铜壶呢?再说了,即便是最后一支没进,前面九支也算数的。老板怎么能耍赖!” “快说是不是你故意欺负这姑娘的?” 老板抱着铜壶委屈:“我不知情啊,我真不知道怎么会飞进来只猪尿泡啊……”一面说着,一面搜搂起一地家伙什,趁大家注意力还都在沫儿身上,就跟见了鬼似得逃了。 沫儿也不是能欺负的人,知道这其中定有诈。见追不上那投壶老板,就索性一脚踢飞猪尿泡,想正好踢中这个不良奸商。谁知脚法没有手法来得精准,猪尿泡没有如愿砸中奸商,反而飞进了前面一家酒楼的二楼。 “哗啦啦”一声,楼底下的闹市顷刻之间静了下来。(未完待续) 044 多看几眼 酒楼里的伙计跟掌柜的气势汹汹地出来,众人一下子都散了。 柳安拉着沫儿本也想逃,可是原来被围在人群中,一时之间走不成。等人都散完了,掌柜的跟伙计也就到自己跟前了。 “谁扔的猪尿泡!”掌柜的五根手指抓着猪尿泡,那灌满水的皮囊被捏得几乎变形,看起来再稍微用点力,它就得被抓爆了。 沫儿往前一站:“是我,不关我家小姐的事。”说着就把柳安挡在身后。 柳安不想沫儿这么慷慨就义,竟然立马就承认了。在敬佩她敢作敢当的同时,也不得不感慨,要是刚才把她打晕拖走可能更为省力些。 眼下是不能溜走了,她也只好堆起笑:“砸坏了什么,咱们赔就是了,掌柜的莫这么吓人。” “赔?你赔得起?”掌柜的尖叫,绿豆眼往她俩身上一睃,对伙计道,“逮起来,交给三爷处置!”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柳安本想带着沫儿撒腿就跑,但是伙计叫来的人腿脚利索,立马就把她俩给架起来了。 沫儿被提在半空中,两只脚空划着叫嚷:“放开我家小姐,放开我家小姐……” 柳安也没好到哪里去,直接被人提进酒楼的二楼雅间里,扔在地上,同沫儿摔在了一起。 她不是没见过野蛮人,可这回却是真的吃到苦头了。那几个壮汉下手极重,把她的两只肩膀都快捏碎了。 “小姐!”沫儿慌忙爬起来扶她。 柳安揉着肩膀起身,对她摇摇头:“我没事。” 两个人才站直,旁边的大汉抬腿就是一脚,立马把她们又给踢跪下了:“大胆,见着了三爷还不跪!” “三爷?”哦对对对,方才那掌柜的就是说要把她们抓起来交给三爷处置的。柳安揉着跌疼的腿脚,偷偷地抬起头看,发现这就是个临街的包间,还燃着淡淡的一股香料。桌子上摆放了几个碗碟,皆杯盘狼藉,这可是猪尿泡到此一游的铁证。 包间里边还有个供人小寐的房间,只用一道水瀑似地绸帘遮挡。此时帘子后面有两个影子,一道修长坚毅,另一道则柔婉玲珑。 不知怎的,这两道影子柳安都觉得十分眼熟。 就在自己揣摩的一会儿功夫里,帘影一动,从里面出来一对男女。 “是他们?”柳安惊愕,还没来得及看第二眼,后脑勺就让人给按了下去,“你这丫头实在无礼,胆敢这样直视三爷,不要命了!” 柳安的心怦怦跳,此刻也不计较自己是不是被人吃爆栗了。 他怎么会在这儿?不对不对,他一个侯府的少爷虽说被困泰安,但是在泰安城里的自由还是有的。上这儿就是吃饭,还能干什么?不过她明明记得他病了呀,且病得不轻,怎么这会儿却好端端地在外头酒楼吃饭了? 脑袋里正胡思乱想,秦宁这时也微微地讶异:“是你?” “你认得这两个人?”这话却是叔连海说的。 柳安心一沉,糟了,难道这叔连海忘性这么大,搁了这么一阵就不记得她了?可是当初他明明还跟了她几条街的,怎么可能不认得她?叔连海的名声不好,都是品性所致。今日她跟沫儿犯了这么大一个错,这海三爷不会一怒之下就咔嚓了她们两个吧? 秦宁道:“回三少爷,奴婢曾在城中温记衣铺中见过此人,至于另一个,奴婢却没见过。” “温记衣铺?”叔连海思索。 “不错,她似乎是温记的伙计。”秦宁回答地简单,丝毫没提当日是李管家带她去的温记。 叔连海笑了笑:“既然只是个伙计,你与她必然没什么交情。此事便交由你处置吧,我乏了,先回府,你不必急着回来,逛逛下边儿的庙会也不错。”说着就起身,立刻就有两个婢女为他披上厚厚的大氅。 秦宁低眉顺目,低声道:“谢三少爷。” 叔连海系好大氅的锦绳,便带着几个人走到柳安跟沫儿面前,停顿了片刻:“你抬起头来。” 柳安听到要将她们交给秦宁,心里就松了口气。知道叔连海此刻正看着她,她也就不怕了。反正又不是没见过,再多看几眼也不会长针眼。便昂然抬头,正与他四目相对。 这回可不止一眼两眼了,也不似之前的须臾一瞥。她看清楚了,这少年还青嫩,乌眉明眸,左边眼尾上还有一颗赤红的血痣。可偏偏,他眼底老气横秋,嘴角浮笑。慢慢地道:“两个妮子还小,秦宁你下手轻些,打几下也就完了。” “是。”秦宁对叔连海从不置辞,自然乖巧地应了。 叔连海直起身子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一事,转过身道:“我那身被汤汁溅了的脏衣服,让她们二人洗干净了,再送回府里。” “……是。”秦宁在心里错愕,可亦不敢怠慢,让人当即就取出脏衣服包给柳安。叔连海见到如此,方才离开。 柳安吁了口气,拉起沫儿站稳。要是沫儿挨得她够近,刚才一定听得到她心中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 叔连海走后,秦宁留了两人下来,把其余人都关在了外头。 “你认得三少爷?”她先是这样问,但随即想了想,又换了种问法,“你何时见过三少爷?” 柳安心道,叔连海都没说认识她,她才没那么傻自己再承认两人相识。再说了,在这个女人面前承认这一点,对自己来说恐怕没什么好处。 便摇头:“我不认得三少爷。”对于秦宁刨的坑,她才不会跳,当然是回答她第一次的问话了。 秦宁笑了笑,屁股轻轻挨了锦杌两寸,坐好道:“你可以不说实话,但是我会有几百种法子让你开口吐真言。” 沫儿吓了一跳,没想到先前秦宁在叔连海面前还答应得好好的,不为难她们两个,可一转眼就翻脸不认账了。她立马护住柳安,扬声道:“凭你一介贱奴也敢跟我家十三小姐这般说话,我家小姐说不认得就不认得,谁稀罕认得你们三少爷!” 秦宁一愣:“小姐?(未完待续) 045 缘故 沫儿吓了一跳,没想到先前秦宁在叔连海面前还答应得好好的,不为难她们两个,可一转眼就翻脸不认账了。她立马护住柳安,扬声道:“凭你一介贱奴也敢跟我家十三小姐这般说话,我家小姐说不认得就不认得,谁稀罕认得你们三少爷!” 秦宁一愣:“小姐?” “顺天府易修堂……” “沫儿!”柳安赶紧阻止她。要是这事传回到林府去,老太太铁定会不远千里过来扒她的皮,而且二奶奶也要为此受牵连。没有借助流寇之手除掉她,已经是老太太的一大失策了,她还不借此机会再下毒手?! “易修堂?”秦宁喃喃,她是从幽州顺天府过来的,依稀对这名号有些耳熟。 柳安便赶紧提起那件脏衣裳,打断秦宁的思绪:“秦姐姐是明白人,方才三少爷要咱们两个洗衣裳,就意味着已经发落了咱们。咱们也是无心之过,你大人大量,何不顺了三少爷的意思,改日我跟沫儿一定亲手将衣裳再送回府上。” 秦宁心中吃惊,她原本就只想吓吓这两个丫头而已,当然知道叔连海有意放过二人,怎会对着干。可她竟想不到,两个丫头都不怕吓,而且伶牙俐齿说话头头是道,倒令她落了下风。 “既不认得就罢了,你们两个走吧!”她到底不敢忤逆了叔连海的意思,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放柳安走。反正三少爷在泰安的时间也不长了,不怕这两个丫头出什么蛾子。 柳安忙带着沫儿离开酒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本来以为交给个婢女发落,定不会太为难她们,谁想这个秦宁真会计较。 “那婢女好生大的派头,居然连她们三少爷的话都不听。”沫儿碎碎地道,看来被秦宁弄得很不爽。都是丫鬟,怎么人家的气焰就要压过她的! 柳安把叔连海的衣裳塞给她,瞥着她道:“你可知道这家人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沫儿不以为然,再大的来头还能把她们的脑袋摘了!不就踢坏了一桌菜嘛,在以往天子脚下,顶多让人家赔就是了,还能无法无天到要人性命么? 柳安便说道:“你以前在顺天府,有没有听说过太平侯?” “太平侯?”沫儿怔住,突然站在原地不走了,“小姐说的,可是太平侯叔连家的?” “是呀!”柳安也想过沫儿听说过叔连海的事,但她以前是跟着十三小姐的,想必知道的不多。没成想这才提了太平侯她便有这么大的反应,就好奇,“就是这个太平侯,难道咱们天子脚下还有第二个太平侯吗?” 沫儿摇头:“自然没有了。”她脸色有些难看,抓着柳安的手问道,“方才三少爷,难道就是侯府的三少爷?” “嗯,就是叔连三公子。据说祖家在泰安,就在此长住了!”平虎是这么说的,只是柳安有意略过了叔连海杀人的事情。 沫儿“哎呀”了一声:“小姐莫非与他早就相识?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也是听说的,之前——只是萍水相逢。萍水相逢你懂吧?就是……就是擦肩而过打了个照面而已。”柳安不打算瞒沫儿。 沫儿却发急:“冤孽啊冤孽,小姐,咱们要与这人离得远远的,这可是个阎罗王。” “怎么?”柳安吃惊,“你知道些什么?” 沫儿瞪她:“小姐莫不是忘了,陈公子是怎么没的?” “……”柳安愣愣看着沫儿,有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沫儿想到柳安曾说过不愿提以往的事,便有些迟疑。可是再想到如今这个叔连三公子在泰安,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就说道:“当年叔连家与陈家议亲,陈公子的嫡亲姐姐陈二小姐不愿嫁于叔连大公子,但是小姐该知道,咱们姑娘家哪有说愿不愿的份,良辰吉日一到,二小姐就被陈家人逼上了花轿。” “然后?”只怪自己来得太晚,这些事情她都不曾经历过。 沫儿叹气:“谁知第二天叔连家就告知陈家,二小姐不幸亡故。陈公子便因此疑心叔连大公子苛待二小姐,上门理论之时,被当时年仅十三岁的叔连三公子打死了。”忆起那陈公子,沫儿十分伤心,“也不怪小姐不太记得了,那时二小姐丧礼,二奶奶也带着小姐去了,只是小姐还小,没记真切。但是小姐,陈公子真是极好的人,他枉死之后小姐你也瘦了许多,哭闹着说要找陈家哥哥。不想时间一久……小姐却已忘了他。” “……”柳安惊愕,原来沫儿一直挂在嘴上的陈公子早已经不在,所以才格外地记着他的好。她虽记不得陈公子究竟怎么样,可是也从未想过这事情与叔连海有关。曾经以为他们只不过是真的萍水相逢,却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深的渊源。 此时秦宁从酒楼出来,上了侯府的小马车,正好路过二人。见她们主仆像傻子似地呆愣在街上,便撩开帘子道:“街上人多,仔细再弄脏了三少爷的衣裳。你们速速回去洗干净,最迟后天就要晾干送到侯府,三少爷最钟爱上头的缠枝忍冬纹,洗得可要格外仔细些!”说完便让小厮催马离去了。 “哼!狗仗人势!”沫儿不屑,早知道他们是太平侯府的人,刚才就该扭头就走。 柳安有些头重脚轻,挽住沫儿的胳膊道:“今儿的事既然已经发生,咱们也不可逃避。等送完衣裳,咱们就与叔连海再无瓜葛了。” 沫儿点头:“那自然是,陈公子去得冤枉,咱们好歹要让他亡灵安息。哎,当时要不是太平侯内里外头地叮嘱,此事恐怕一时难以平息,也不能让这大坏蛋逃过这一劫。” 柳安一笑,看来此生叔连海的形象是难以拨乱反正了。但是这人奇怪得紧,若真是这么心狠手辣之人,当日又为什么要因为一只死兔子与她道歉?到如今,那酒渍梅的味道依然让她回味,而至于对他这个人…… “小姐?小姐?你在想什么呢?”沫儿见她一直没说话,就拼命摇她的胳膊。 柳安“啊”了一声,有些心虚:“没什么,我们现在去温记吧。掌柜的就要离开泰安了,我得把工钱都拿回来,免得耽误他的行程。” “哦……”沫儿对于叔连海的控诉还意犹未尽,但见柳安似乎没兴趣了,也就不再提了。(未完待续) 046 跑路了 祝亲们元宵节快乐哦~MUAMUAMUA(╯╰) ====================================================== 两个人从东市庙会来到温记,都已经是下午了。柳安站在紧闭的铺子门外愣住,没想到今日铺子关门。突然想起昨日平虎说过,似乎要去城西派衣,想必还没回来,就打算在附近走走,顺便等他们回来。 “小姐平日就在这儿做事?”沫儿这是第一回来温记,曾经数次想象过柳安在哪里干活儿,今日一见觉得陌生又新鲜。 柳安道:“是啊,别瞧着门面不大,里边儿还有个小院子哩,有个小库房,还有个厨房,还有二楼的茶室,一点儿都不寒酸。” 沫儿笑起来:“小姐很喜欢这儿呀?” “……”这一点柳安倒没在意,过来温记只因当初生活所逼,不得不做出的选择。现在沫儿这样问,她还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是打内心里喜欢这里的。 柳安抬头看看架在头顶上的那块招牌匾,大大的蓝漆“温记成衣”四个字,都已被风霜洗礼剥落,似乎也淡淡溢出一股人走茶凉的萧索。 “咦?你不是温掌柜的伙计吗?”旁边的小胡同里出来个花布袄的中年妇人,笑着打量她们二人。 那花布袄还是从温记卖出去的,柳安亲手包的,她自然认得这个人:“刘婶是来收租的吗?今儿温记不开铺子,掌柜的不在呢!”刘婶是温记铺面的房东,常来铺子里转悠。 刘婶讶异:“十三姑娘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这话今天富哥也问过,一惊一乍的吓死她。 “温掌柜已经走了,我还想问姑娘你怎么不跟着一块儿走的?”刘婶道。 “走了?”柳安心中震惊,温淙居然走了? 刘婶见她那副吃惊的表情,就知道又异样:“怎么?温掌柜的没跟你说?他是不是还欠你工钱了?” “是呀!”沫儿顿时气愤,一脚踢在温记的门板上,骂道,“好个过河拆桥的东西,当初我家小姐这么帮衬他,他却吭都不吭一声就走了!小姐,他还欠咱们多少银子?” 柳安愣愣,还有点回不过神。温淙走了?温淙走了?他一声不吭就这么离开泰安城了?昨天他跟平虎还唱双簧要请他吃饭来着,怎么过了一夜,人就不在泰安了呢? “小姐?小姐,你没事儿吧?”沫儿怕这打击太大,好歹是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就这么泡汤了,换她她更要抓狂。 但柳安却摇了摇头:“没事,我没事。我跟温掌柜之前都是日结的,最近因为银两数目颇大,就想到最后一次结清……” “哎,那温淙看起来也是这样的人呀,竟会赖了你工钱。”刘婶叹气。这样的事儿谁摊上谁倒霉,人都跑了,还上哪儿追债去呢! 刘婶走后,沫儿就扶柳安坐到门前的台阶上。见柳安脸色不好,就把温淙的祖宗们都骂了一轮,好让柳安消气。 但让柳安真正心痛的却不是那几两银子,而是自己是真心实意交这个朋友的,一直以为温淙虽然是商人,撇开利益之外还是为人正直的。却不想,竟走眼了……到底是自己太过轻信他人了,即便自己在现代也做了差不多三十年的人,可毕竟辣不过古人。 忽地想起温淙当日与她吃酒渍梅的时候,那还是她第一天到温记上工。她吃完梅子就醉倒了,都是温淙照顾着她。忆及彼时,眼圈渐渐发了红,如今人财两空,她心里越发地疼了。 “小姐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是他遭罪。”沫儿无措,急着安慰柳安。 柳安道:“财也罢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可是这人……沫儿,这是背叛的感觉,你懂吗?”正如当初的季钧,一样的背叛。 可是自己也不能太不争气,无非是工钱讨不回来老板跑路了而已,坐在街上哭鼻子是要怎么样?让人看笑话吗? 想着,柳安就打起精神:“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回我在这里栽了跟头。下回我见着他,就要他在我手上栽跟头。” 刚到信都县城的温淙打了个打喷嚏,平虎忙从袖囊里翻出帕子来:“公子昨日一宿没怎么睡,是不是着凉了身子不舒服?” 温淙沉默地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让你在城西派一,可都派完了?” “奴才都做得好好的,不敢让公子操心。”平虎道,“咱们就要回平阳府了,也不知道离开这么些年,府里如何?公子,老太君的信里写了什么?可有责怪公子?” 温淙笑了笑:“你是怕老太君责怪你吧?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天塌下来还有我的个头帮你顶着,你怕什么。” 平虎讪笑:“那自然是,公子对平虎是极好的。”忽然一想,“不对啊,公子如今对那十三姑娘才是最好的。” “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还吃个黄毛丫头的醋。”温淙拍了他脑袋一下,正经问道,“昨儿差你办的事办好了吗?可千万别弄巧成拙。” “公子你放心,那铺子的租金我都交给刘婶了。还有十三姑娘的工钱……” “那就好。”温淙似乎嫌平虎太聒噪,立马打断了他的话。平虎办事他一向放心,只是随口问问,问问而已。 他掀开车帘,此时马车已经走上通往平阳府的官道。这一路走下去起码要一个月时间,这年恐怕是要在路上过了,赶回府中大约也要元宵之后,老太君免不得一番责备。他还是收收心,想想如何讨好老太君要紧。 这时候的柳安也想通了,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就拉起沫儿的手,打算再买点东西就回郭家村去了。 “小姐真的没事了吗?”沫儿疑心,比起柳安高不高兴来说,丢些钱财真不是什么大事。 柳安道:“自然没事了。只可惜你也不认得温淙,要是认得,以后见了还能替我好好揍一顿他。”好把今日的债都讨回来。 “嗯嗯。”沫儿连连点头,“奴婢虽不认得,但是小姐可以画下来呀。奴婢日日盯着那画像看,记在脑子里烂在肚子里,就不怕走眼了。” “哈……”柳安被逗笑了,“成,咱们这就去买笔墨纸砚。”家里正好缺大宣纸,她学过一段时间的国画,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沫儿忙道:“等等等等,小姐先别急着去。出来的时候夫人说了,顺道替她去存仁堂抓药,她可急等着在年前下地呢!” “……”存仁堂?犹记得当初林大郎狠狠揍朱印章的那一拳,现在想起来她都觉得腮帮子疼。可柳越娘的药不能耽搁,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嗯,那咱们先去抓药。”(未完待续) 047 情初 幸好去存仁堂时,朱印章出诊去了。柳安赶紧让阿呙抓好柳越娘的药,带着沫儿先行离开。 走之前阿呙还好一阵留:“姑娘先别急着走,我家先生今早还说有事找姑娘,姑娘若是走了,我可不好向先生交代呐!” 朱印章能有什么事情找她?该不会是秋后算账,要报林大郎那一拳之仇?别逗了,她才不留。便随便找了个说辞,忙忙地走了。 就这么从城里回来之后,柳安一连数天都没有出过郭家村。 离年节越来越近,各家各户开始筹备年下的物品。富有富铺张,穷有穷活法,林家因为柳安的到来非但没有瓦上添霜,反而过得越发地滋润。大债没了,柳越娘心头落下了块大石,养病的时候就少了负担。 除夕那天,柳越娘就能下地稍微走几步了。林大郎跟柳安都不敢让她多走,所以吃过年夜饭,就都围在她床下,烘着热炭聊天。 关于温淙那边的银子没有到手,这事儿只有沫儿知道。柳安也不打算告诉这母子,怕说了只是徒增不快。过年过节的,实不必如此。幸亏平日积攒下来的多,所以一时三刻倒也不拮据。 林大郎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使得他日渐消瘦的脸庞蒙上一层淡淡的微醺感。他捧着杯里的热酒暖手,滔滔不绝地说着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闲话。 “……前两天听说咱们那个府里的老爷要来祖家过年,准备了好多东西,可忙死了咱们底下的人。”林大郎不是卖身为奴,做的只是一般人家里逢年过节时的短工,工钱较卖身的高,可苦活累活儿都是他们干。 泰安城里在外谋生发达的人有的是,当时平虎就跟她提起过。柳安并不觉得奇怪,便随口接了话:“那老爷是在哪儿发财的?有多少年没回祖家了?” 林大郎“刺溜”喝下一口温酒,脸颊顿时一红。定定瞪着柳安看了好几眼,咧开嘴笑:“是做官儿的,好大的官儿……哈哈哈哈哈……” 做官的?柳安心里怦怦地跳。 “嗯哼……做官儿的,好大的官儿。哎……人家是做官儿的,才有这副门面,旁人家是赶都赶不上的。” 沫儿不屑:“做官儿的怎么了?京城里做官儿的多得是,你一胳膊伸开来,扫到的都是芝麻绿豆官。” 言下之意,只有泰安这种小地方,才觉得做官是多么牛气哄哄的事情。兴许人家只是在别的地方做了个小官,但在泰安就能威风八面了。 柳越娘忙打岔:“大郎醉了,沫儿你别与他斗舌。” 沫儿屁股一拧,背向林大郎道:“我才没有跟他斗舌呢!” 柳安把她往自己这边拉,说道:“那你快去煮些醒酒汤,待会儿给大郎哥灌下去。”过了年林大郎就十六岁了,为了让他有些爷们儿样,今天是她跟沫儿逼着他喝上烧刀子的。她是万万不敢再沾酒了,上回在温记已经醉过一回,她不想再被酒精眯了眼。 林大郎咧着嘴冲沫儿笑:“快去快去……” 沫儿朝他吐舌头,因为有柳安发话,便只得去了。 柳越娘瞧见沫儿离开,慢慢地道:“咱家不比你们之前的日子,我也不晓得以前沫儿是拿多少的例银。穷人家到底比不得那些做官为富的,没有那些讲究……”从第一次见到沫儿起,柳越娘心里就记挂着这事儿。从枕头底下拿出根颜色老旧的玉石簪子,递给柳安,“待会儿回去,你给沫儿。” 柳安知道柳越娘是因掏不出钱来给沫儿例银封红包才拿簪子当人情,这簪子之前就见柳越娘戴过一回,必是心爱之物。她当然不敢收:“沫儿她随我,不计较这些。平日用度花销我是给她的,娘你不必这么介怀。这簪子,你自个儿收着吧。” “你不收着,便是看不上这小玩意儿了。哎……我也是知道的,你们到底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看不上也是人之常情……” 柳安一听,赶紧把簪子收下,笑笑地道:“我收了收了,待会儿到房里就给沫儿。”上一辈的人永远都有个通病,就是碎碎念。这病唯有顺之从之才能解。 沫儿煮好醒酒汤,喂林大郎喝完之后就跟柳安回了屋。柳安拿出玉簪子给她:“呶,给你的。” “咦?”沫儿惊喜,“谢谢小姐。”以为今年穷,过年没什么彩头,原来十三小姐还是准备了。 柳安脱了鞋盘腿坐到炕上:“不必谢我,这又不是我给你的。我可没准备什么礼物送你,这是娘给你的。她自个儿不好意思,嘱托我交给你的,你要谢,这会儿过去兴许她还没睡下。” 沫儿立即撅嘴儿:“我就说这簪子看着显老气……”说着把簪子往桌上一搁,也盘腿坐上来,“她好端端的送我这个做什么?” 柳越娘是因拿不出例银才用玉簪子,这话她才不会如实告诉沫儿。便调侃道:“兴许她是看上你,要你做我嫂子呢?” “……”沫儿愣了半天,忽然大叫,“小姐——你,你你你……你坏透了,我才不要跟那个林大郎孵小鸡呢!”呜呜……十三小姐变坏了,这都跟谁学的。 外头炮仗响彻天,屋子里两个小姑娘嬉笑打骂,说着不着边儿的八卦,这古代头一个年过得倒不是很寂寞。 第二天大年初一,林大郎起得早,他昨儿夜里就说过,今天要早早地去上工,因为除夕那家府里祭神宴请宾朋,杂事儿特别多。 柳越娘便让他顺路带些谢礼到存仁堂,给朱印章跟其他人。无非是些小点心,还是她口述沫儿操作出来的成品。 林大郎听到要去存仁堂,吓得眼睛乱瞄,半眼也不敢瞧柳越娘:“……哦,知道了。”柳越娘要是知道他把朱印章给揍了,那不得拿扫把追着他打呀!这等皮肉之痛就算了,他还不想遭罪。 于是提上篮子才出门,就一脸愁云惨雾。 柳安刚起床,看到他怔在院子里发愁,便问他:“哥你这是要给谁去拜年,这么大一张苦瓜脸?”(未完待续) 048 拜年 柳安刚起床,看到他怔在院子里发愁,便问他:“哥你这是要给谁去拜年,这么大一张苦瓜脸?” 林大郎就说道:“存仁堂……娘说,朱大夫对咱家有恩,咱们得去给朱大夫拜个年。” “……”柳安一噎,看到林大郎那怕得要死的样子,真是同情,“哥你忙你的,篮子放下,待会儿我去就是了。” 若她去,好歹听几句风凉话就行了。若是林大郎去,万一再打开了,岂不再次上升到武力层面了。 大过年地,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这……”林大郎迟疑,篮子在手里递不出去,握得牢牢的,“你真的想去?” 柳安便闪身进屋,说道:“你搁那里就是,我先梳洗。” 林大郎“哦”了声,把篮子放在台阶上。想了想实在放心不下,便又提起来:“不如还是我去吧?”陪个礼道个歉不难,要是十三娘去,只怕遂了某些人的愿。 “哥你一大早扭扭捏捏的干什么?”柳安披头散发地直接冲了出来,新年新气象,她好歹想好好拾掇自己,收拾个体面,偏这个林大郎这么不懂女人心。 林大郎心虚地赶紧撒了手,放下一篮子点心逃出大门外:“那我走了。” “嘻……”柳安失笑,将刚才编好的几根麻花辫儿都盘起来。 长了一岁了长了一岁了,她巴巴地想着一年最好长两岁,老这么小不点儿很容易吃大人的亏。 穿上二奶奶做的最后一身好看衣裳,柳安就挎上篮子出门了。跟沫儿叮嘱说,只去城里逛逛,午饭就回。 跟城门口的富哥照面,这几日的守卫比往日多了一成,便聊得十分热闹。 “……大过年的教你们辛苦,回头我给弟兄们带好吃的。” 富哥忙道:“十三娘不可,最近风声紧,咱们可不能像以前那么招摇了。再说了,这几日铺面都关门,你上哪儿给咱们弄吃的去?哈哈哈……知道你好心,咱们明白就成。” 柳安点点头,本想从朱印章那篮点心里抠点出来,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这是柳越娘的心意。她就说道:“年下是该注意些,盗贼匪娼可不放假。” “哈……倒不是因为这个,城外石俊山那帮流寇也是过年的,前一阵还见他们有人进城买东西呢!”富哥道,对她挤了挤眼睛,“十三娘还记得那个大人物吗?” “大人物?”柳安抓抓脑袋,“哦,你说过的,恐怕有个大人物要来咱们泰安。他可是来了?还是快来了?” 见她说得极为轻描淡写,富哥直叹这姑娘真是天真无邪。说道:“已经来了,你这些天不曾进城,想必也没看到他来时的场面。”说着指了指城墙上边站的几个哨位,又继续说道,“瞧见那些人没有?其中有些是从信都县调过来充数的,眼下泰安还有几个县里州上的上官在拜年,估摸着后几日会更多,可有的热闹了。” “惊动了州上的官员?”柳安吃惊,她本以为只不过是在外做官的大人回乡探亲而已,没想到闹得这么大。 “是咧……”富哥笑眯眯地,“这几日你没事也别进城了,省得撞上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没事儿也能给你折腾点事儿出来。” 柳安“哦——”地长长地,一副我知道了的样子:“我去趟存仁堂,马上出城。” “这样好。哦对了,前些日子朱大夫还找你来着,许是有事,你去了问问他。” “哦。”咦,朱印章居然找她?可他又不是不知道她住在郭家村,怎么不过去找她?柳安讶异。忙别过富哥,就朝存仁堂奔去。 街上的人的确不多,往年过年是怎么个气氛她不知道,可眼下确实十分冷清。商铺都关了,只有几家酒楼客栈还迎客,街上三三两两的人,都是提着东西去亲戚家拜年的。 仿佛整个泰安城都空空的,静静的,她走在路上,头一次觉得这城里这般安静。就在这静如空谷之中,忽然“啪啦啦拉”地想起一连串鞭炮声。北风一吹,那硫磺味就围到了鼻尖。 柳安捂住鼻子,从小胡同里探出头,见是对街有家酒楼正迎宾客。那家酒楼是泰安城里响当当的,就是小地方上的星级酒楼,平时去的人不多,也不知道一整年怎么撑下来的。这一看,酒楼里进去的人不少,锦衣玉带的中年男人,伴在身边或娇媚或端庄得体的太太,还有与她一般年纪的小姐公子,看着好像身份都不低。 泰安城的大致情况她是知道的,这么多人,恐怕不全是泰安的名人富贾。 这么多穿戴漂亮的男男女女,一起在泰安这座小城出现,是多么稀奇的一件事。不过柳安总觉得背后有股毛毛的感觉,她记得富哥的叮嘱,尽量少去惹那些人。便想看过了走人,但还没转身,目光就叫一个人的影子绞住了。 她揉揉眼睛,不会吧……那那那那——那是朱印章吗? 朱印章是站在酒楼里面的,没有拿药箱,也没有阿呙跟随。他在那儿像个礼仪小姐那样笑得拘谨,目光却压根儿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从他背后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搭住他的肩。那人说道:“别杵着了,跟我走。” 柳安惊愕地瞪眼,那人眼尾一颗血痣,不正是前些日子见过的太平侯府三公子吗?正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二人便已经出了酒楼。柳安怕被人发现偷窥,忙把头缩了回去,朝胡同里猛跑。 有个大人物要回泰安探亲,又有更多县上州上的官前来拜年。除了有钱有权的太平侯府有这等声势之外,在泰安还能有第二户人家? 柳安顿时刹住车,扑在墙上喘气。 对了对了,肯定是太平侯府在宴请宾客,所以叔连海才会出现在这里。至于朱印章——难道叔连海的病还没好? 她翻了个身背抵在墙上,握紧手上的篮子犯嘀咕:朱印章现在有大鱼大肉吃,还会在意这小小一篮子粗糙点心?摇摇头叹气,算了,即便朱印章不吃,她还是得送,这叫礼数。(未完待续) 049 “啊——”地一声 她翻了个身背抵在墙上,握紧手上的篮子犯嘀咕:朱印章现在有大鱼大肉吃,还会在意这小小一篮子粗糙点心?摇摇头叹气,算了,即便朱印章不吃,她还是得送,这叫礼数。 柳安认命地提稳篮子,拉直身上衣裳,重重吐出口气:“去,谁怕谁。”反正朱印章也不在存仁堂。 路过那家酒楼的时候,她还好奇地在里头看了一眼。宾客们都上楼去了,依稀传来推杯换盏的声音。叔连海跟朱印章是铁定不在了,那他们两个神神秘秘的会上哪儿去? 正这时,秦宁带了名侍女下楼:“找到三少爷了没?” “没有,只知道朱大夫来找过三少爷。”那侍女答道。 柳安赶紧收回目光,仓皇从酒楼门前跑过。 秦宁的目光一定,微微眯起来。旁边的侍女呆愣地朝门前看了看:“秦姐姐看到谁了?” “没有人,是我看花眼了吧。”秦宁喃喃地道。 一口气吊着跑到存仁堂,阿呙正卸门板:“哎哟喂姑娘,你怎么这么急?” 柳安喘息着伏在门板上,好不容易缓过劲儿,理理衣衫,问他:“今儿怎么关门了?”她是知道存仁堂逢年过节都看病的,所以奇怪。 阿呙道:“……这个,嗬……我想偷个懒,却被姑娘逮着了。姑娘里面请……千万别告诉我家先生啊!嘻嘻……” “你啊……”柳安失笑,提着篮子进门,故意问道,“你家先生呢?别的坐堂大夫也都不来吗?这万一要是有人头痛脑热的来看病,怎么是好?” 阿呙挠头,一时想不到有什么解释。便支支吾吾地道:“先生给大伙儿都放了大假……要是真的有人来,阿呙我还是能挡一挡的。嘿嘿……要是严重,那就只得请先生出马了。咦?姑娘难道身子不爽?” “我好得很。”柳安蹦了几下,把篮子给他,“别咒我。这是给你家先生的,你拿到厨房热一热就能吃。” “先生不在,我怎么能吃。”阿呙不好意思地道,虽然看着篮子里的点心嘴巴里一直流口水,但还是忍住了。把篮子放一边,给柳安倒来热茶,“外头天冷,姑娘且坐坐歇歇脚。上回姑娘走得急,之后就一直没过来,先生吩咐我下回看到姑娘,一定得留住。对了……柳大娘的药吃完了吗?要不要再带一些回去?” 柳安点点头,按照老价钱掏出钱推给阿呙:“也好,省得我下次再进城。” 阿呙咧嘴笑,收了钱就去百子柜那里抓药了。 柳安坐在大堂里,难得看到存仁堂没人看病,心想这里空空荡荡的,也怪冷清。不知道朱印章还有没有别的亲人,若是孤身一人在此过年的话,倒是挺可怜的。刺溜溜地喝着茶,她东张西望地看了一阵,忽然有些内急。 都怪阿呙这茶太淡,她不知不觉就喝了两大碗。起身就对阿呙道:“我去解个手,马上回来。” 阿呙头一抬,已叫她不及,她已匆匆跑去后院了。他急得放下药称,跺脚道:“糟了糟了……”连忙出来把门板都上好,大堂里顿时黑漆漆的,他又赶紧追去后院。 柳安系好裤带走出茅房,见阿呙满头大汗地瞪着自己,不禁吓了一跳:“吓死我了,你干什么等在这儿?”忙拍顺裙面,不悦地回敬他白眼,“你是不是偷看我上茅房?”太坏了。 “没……没有。”阿呙急得结巴,拽起柳安的袖子要将她拖出后院。 柳安的拗脾气上来,坚决不走。死死定在原地道:“阿呙,你这般冷汗直冒是在心虚什么?难不成你们存仁堂的后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样一说,阿呙“哗”地一下松了手:“哪有哪有,没有的事。” 话音刚落,院子里一声惨叫,惊得枯枝上云雀扑啦啦啦啦全都飞了起来。噪乱过后,便是死一样的安静。 柳安脚底心一寒,被那惨叫吓出身冷汗。那惨叫撕心裂肺,仿佛正与死神搏斗一般。 阿呙更是抓紧自己的短袄,大气不敢出。嘴巴里碎碎地道:“完了完了完了……” “谁完了?”柳安一把抓住他,“这院子里有谁?” “我……姑娘……”阿呙委屈地道,“先生……先生不让说。” 柳安细细地听着院子里的其他动静,北风徐徐,鸦雀噤声。原本被各种药材充斥的狭**仄的小院子里,突然间显得十分空旷。而就在这空旷之中,低低的喘息仿佛渗透无尽的痛,那样小心翼翼地掩盖,却依然藏不住被折磨般的呻吟。 她轻轻推开阿呙,循着那呻吟声,慢慢地靠近东厢房。 “姑娘!”阿呙惊叫,忙去拦她。 柳安挥手撑起手掌,挡住阿呙的脸:“嘘!我只看一眼就好。” 阿呙见阻止不了,只好大嚷道:“十三姑娘,那里是先生的卧房。” 柳安本就怕他惊动里头的人,气得不行:“阿呙你……”正说着,那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朱印章寒霜罩脸地出来,冷冷地瞥了一眼阿呙,道,“进来吧!” “……”柳安看看朱印章,再看看阿呙,指着自己问,“……我?” 朱印章已回身进屋,不悦地道:“不是你还是谁?你不是要看吗?那就进来光明正大地看个够!” 哎哟不得了,笑面虎朱印章生气咧! 不得不佩服自己,竟然把一向笑容满面的朱印章给气着了。当初林大郎给他一拳都不见他生气,此时她都没做什么,却把他给惹毛了。 柳安揉揉鼻子,只好跟在朱印章屁股后头进屋。阿呙给了个同情的眼神,乖乖地回大堂。 外头冬日灿烂,屋子里却显得又黑又冷。浓浓的药味儿里渗透着一股腥味儿,像是在药材铺里闻到了宰猪场的味道。 她捂住鼻子,尽力凭着微弱的视线打量整个屋子。如果撇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布条不算,那么这个屋子还算整齐。 “他是?”看到床上斜靠着一个人,柳安慢慢张大嘴巴,惊愕极了,“叔……” “你看到了,满足了?”朱印章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撇着茶沫悠哉悠哉地道。(未完待续) 050 受伤我最大 柳安眨眨眼,视线已经适应了屋里的光线,那人俊俏而年少的五官轮廓就渐渐在眼里变得清晰起来。尤其是那颗痣,鲜明而妖冶。 没错,她是记得叔连海跟朱印章一起离开酒楼的。可是……他离开的时候不是好端端的吗?如今怎么会这么奄奄一息地躺在这儿? “你别去动他,他伤得不轻。”朱印章喝着茶慢悠悠地说道,似乎在想着什么,目光望出窗外,“今日之事三公子不想有其他人知道。” 柳安近前看着叔连海,脸色灰白如死,气若游丝,全然不复在酒楼的风采。似乎是她的靠近惊动了他,他眼睑微动,撑开一条缝。见是柳安,忽地就把眼睛睁大了,坐直身子显然地生出警惕来:“你怎么在此?” 柳安退了一步,拍拍胸口定惊。突然想起庙会那天的事情,不禁笑嘻嘻地问他:“三公子认得我了?” 朱印章一愣,茶盖在手中停下拨动,怔怔看着那二人。 叔连海撑起身子站起,冷冷地瞥她:“出去。” “……”本是十分危险的预兆,可不知怎么的,叔连海那气得发白的脸让柳安一点都害怕不起来。人人避之的海三爷受了伤,还不是一样的脆弱。都是肉长的,他还能是超级赛亚人吗?所以柳安还是笔直地站在他跟前,不慌不忙地道,“三公子的衣裳小女子洗得干干净净的,年下一直不得空进城,要是知道今天能碰上你,我便一起带来还你了。” “不必了。”叔连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冰凉的目光越过柳安的小个子看向朱印章,似乎在问,这妮子到底哪儿来的? 柳安吁了口气,其实那衣裳她拿回来就扔一边了,谁爱洗谁洗。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这样她回去就可以把衣裳直接扔了。 “你别动气了。”朱印章终于被叔连海的眼神盯得不得不出声了,放下茗碗道,“十三姑娘已经看过,那就请回吧。还请姑娘守口如瓶,勿对旁人说起这事。” 柳安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叔连海面无表情,心底却翻江倒海。上回在庙会她无意间砸了他的酒桌,她明明会害怕,怎么如今见了他非但不害怕,还渐有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的趋势?太有损他海三爷的威名了。那冷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安,虽然样子可怕,可在眼底却似乎有一种雀跃在生成蔓延。 柳安转身就出了屋子,回头道:“那我就走了,海三爷千万留步,不用送我,我认得路。”说罢就跑出了院子。 叔连海愣了一下,直到她跑远了,才有点不敢相信:“她刚才在说什么?” “哈哈哈……”朱印章瘫在椅子里笑,“大概是这姑娘也被你的恶名给吓住了,所以不要你送她,怕你谋害她,哈哈哈哈哈……” 叔连海苍白的脸抽了几下,无力地坐下:“你怎么放她进来?若是说出去……” “不会。”朱印章道,“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你了解她?”叔连海问道,表情有些古怪。 朱印章忙道:“你要是不信,我告诉你她住哪儿,你派人去盯着便是。” 叔连海这才沉默,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 柳安跑出后院,一口气到大堂。阿呙已经包好了一摞药,正等着她。见她出来,终于松了口气:“怎么样?海公子可有生气?” 柳安把原本放在桌上剩余的一口茶喝掉,定了定惊,笑眯眯地道:“没事儿,生气伤的可是他自己。哎阿呙,他怎么一下子就伤得这么重?不是一直有顽疾在身吗,还舞刀弄枪不成?” 阿呙听了愣了好半天,忽然“噗啊哈哈”地笑起来,捶着自己的大腿直不起腰:“……哈哈哈,这,这定是咱们先生说的。哈哈哈哈……” “咦?”不是这样的?可恶,又被朱印章给骗了。她登时一拍桌子,气得咬牙,“那是怎么回事?你说不清楚,我就告诉朱印章你给我娘的药偷工减料。” 阿呙吓坏了,赶紧收住笑:“使不得使不得十三姑娘,我我我……我哪儿敢啊!” “不敢就告诉我实话,叔连海怎么在这儿?”叔连海是KO掉陈公子的人,报仇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情就算了,她不会那么无聊去干。只是存仁堂毕竟是她常来的地方,往后小心回避一些还是必要的。 阿呙被逼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道:“海公子受伤是老早的事了,是被城外石俊山青林寨的二当家一箭射中的。原是偷偷地让先生给换药,也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不知怎的,前两日跟谁斗了武,旧伤开裂,重上加重成了今日这副样子。平时在自个家里忍忍也就算了,在存仁堂里我可是时常听到他呻吟,可惨了……啧啧,我家先生说,幸亏当日他来得及时,否则小命就已经交代出去了。与之斗武之人也实在可恶,竟知道海公子身上有伤,专门攻击他的伤口,所以才伤得分外重。” “哦~~~~”柳安诧异,这样说起来,叔连海可不像是平虎说的那样的人啊!她盯着阿呙审视他的表情,并未发现有心虚的样子,便也糊涂了。 叔连海如今也只有十九岁吧,而十九岁的他却像是个存在久远的迷。 “姑娘可要说话算话,不能到先生跟前胡乱冤枉我了。”阿呙递给她药包,一副姑奶奶你赶紧走吧的苦瓜脸。 柳安喃喃地点头:“那海公子受伤那天,我似乎见过他。”就是上回在城门口相遇,她无意间的一瞥,看到他脸色苍白地在马车里。她还以为他是旧疾复发,没想到是受了要命的伤。啧啧,不过前几天看他人前人后一副我很好很健康的样子,就觉得这家伙的演技也是实力派的。那么严重的伤,换做一般人怕是疼也要疼死了,哪里还有装作若有其事的余力。 说实在话,柳安很佩服。 “哎,见过又如何?那秦姑娘不也是整日跟在海公子屁股后头,她都看不出来自家少爷受伤了,更妄说姑娘你了。”阿呙感慨。 正说着,留出的唯一一道进入铺子的出口处,晃过来几个人影。 “存仁堂……是这儿吧?”(未完待续) 051 断章取义 正说着,留出的唯一一道进入铺子的出口处,晃过来几个人影。 “存仁堂……是这儿吧?” “听茂儿说,是这里。” 柳安跟阿呙对视了一眼,小声道:“不好啦,是你那海公子的大丫鬟秦宁找过来了!” “糟糕。”阿呙惊呼。 “嘘,你快进去通知你家先生。”柳安推了他一把,阿呙会意,立马跑了进去。此时,秦宁也带着人从外面进来了。 骤然昏暗的视线压迫也使得她适应了一番时间,才认出面前站的柳安:“……是你?”方才那一眼果然不是眼花,她真的看到过此人。 柳安笑眯眯的:“秦姐姐还记得我?” 秦宁轻轻地皱眉,单刀直入:“既然你在这里做事,那必然知道三公子在不在里面。带我们去,给你好处……”说着从她秀得十分细巧的荷包里拿出一粒碎银丢在桌上,“这些够了吗?” 柳安拿起银子掂了掂,摇头:“别说我不知道你嘴里的三公子在哪里,就算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你。”把银子一抛,丢到秦宁面前,“有求于人的时候,谦和一点不会掉肉的。” “你!”秦宁愣住。 身旁的小丫鬟耐不住:“好你个贱丫头,秦姐姐问你你居然不答,你可知道秦姐姐是谁?” “是谁?”柳安掏耳朵洗耳恭听。 “她是咱们太平侯府三公子的大丫鬟,以后还不定是府里的姨奶奶,你敢这样对她说话,仔细回禀了三公子,看三公子拿你的狗命!” “哈,”柳安摊手,挑了张椅子坐下,“太平侯府我倒听说过,这个三公子不就是海三爷?” 那丫鬟得意洋洋的,秦宁紧绷的脸上也缓和不少,道:“既然知道,就快速速带我们去。” 柳安摇头:“海三爷又如何?还不是侯府的庶出公子?你即便当了他的姨奶奶,也不就是个贱妾?他想丢就丢,想卖就卖,想送就送,比之你现在大丫鬟的身份还不如,有什么值得你们这般得意的?哎……即便如此,有朝一日你真的做了什么姨奶奶,那你上头还有各种太太,老太太,在她们眼里,你又如何?” “……你……”秦宁顿时涨红脸,香肩颤抖隐隐发怒。 柳安起手倒茶,丝毫不在意:“我坦坦荡荡一条命,你跟你的三公子想拿就拿去吧。即便是苟活在这市井之地,总归再怎么不济,也比你往后的日子要好过一些,所以无所谓啦!” “秦姐姐,这贱胚粗鄙不堪,她不让咱们进去,咱们要不要回去禀告老爷?”那丫鬟嘴皮子斗不过柳安,直接想回去告状。 秦宁登时训斥道:“若禀告老爷,岂不让他知道三少爷不见了?你是要害三少爷还是要害我?” “……我,我怎么敢……” “你们别吵了,要回禀谁你们自顾去,门在那里,不送。”柳安指了指她们进来的地方,盘起腿来,支着下巴,像是看戏似地看着二人。 秦宁一向被叔连海器重,哪怕在府里都没有人敢这样与她说话。这回老爷来泰安城,也无意间提起过让她做三公子的通房丫头,让她在府里的地位更加确定了。可面前这丫头知道了这些,非但不害怕,反而嘲笑她。是嘲笑嗬……她的话字字刺耳,字字锥心。 “嗬,易修堂……”怒极而笑,秦宁从牙缝里挤出这话。 柳安心中一悸,还好未表现在脸上,淡淡地看她,道:“我劝你还是去别处找找你的三公子,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里是药堂,仔细惹回去一身药味儿盖住了你的脂粉香。” “不劳你费心。”秦宁笑了笑,把扔出去的银子收回到荷包中,正要离开,忽然顿住。嘴边的笑便如花绽放,低低地唤了声,“三少爷……” 柳安“咦”了下,顺着她的视线往后院方向看,只见叔连海带着朱印章跟阿呙两个,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了。看样子脸也不发白了,气也不生了,反正就跟没事人似地站着。她登时拍了下椅子,跳下地冷冷盯着他:“听墙角算什么男子汉?” 叔连海并不打算开口说话,目光从秦宁那里扫到她脸上,那无言的神情仿佛正化作触角,细心研究她的表情以及她话里的意思。 柳安扭开头,抱肩不理他。心道她这般与秦宁周旋只是想打发人离开,不料这家伙不识好歹,自己出来了。不但灭了她的威风,更让秦宁抓到了把柄。一子错,满盘皆输,都怪这粒子完全没有自觉自律性。 “三少爷!”秦宁身边的丫头两眼冒光,一下就扑到叔连海近旁,跪在地上道,“三少爷快打这丫头两嘴巴,方才她对秦姐姐毫不客气,还不让咱们去找您。这样的乡野丫头秦姐姐自然不予计较,可她非但不见好就收,还说……” “说?说什么?”叔连海的目光轻飘飘的,似乎看着柳安,又似乎越过她的身体看向别的地方。 那丫头仿佛打了鸡血,立马来了精神,抱住叔连海的小腿哭诉道:“说三少爷不过就是侯府庶出的公子,秦姐姐也是身份低贱,连她都不如。奴婢替秦姐姐委屈,更替三少爷委屈……这样的泼辣野丫头,居然胆敢冒犯您。” 断章取义,这是活生生的断章取义! 柳安扶额,真是被古代的丫头打败了。 秦宁此时忽然悲从中来,拿起帕子抹眼泪:“此事甚是荒唐,奴婢原不想说来污了三少爷的耳朵,不想碧儿真正与奴婢姐妹情深,能为奴婢鸣不平。” 叔连海点头,慢慢地收回在柳安身上的视线,盯着脚下的丫头:“还有吗?” 那丫头一愣,没想到叔连海会发问。但伺候人家这么久,光用指甲盖听这语气,就知道他很生气,而且是异常的生气。这样想着,顿时轻松了许多:“若不是秦姐姐想息事宁人离开存仁堂,或许还会有更出格的话。只是眼下,是没有了……” “既然没有了,那就走吧。”叔连海道,踢开那丫头径自出了门。(未完待续) 052 庶子 那丫头一愣,没想到叔连海会发问。但伺候人家这么久,光用指甲盖听这语气,就知道他很生气,而且是异常的生气。这样想着,顿时轻松了许多:“若不是秦姐姐想息事宁人离开存仁堂,或许还会有更出格的话。只是眼下,是没有了……” “既然没有了,那就走吧。”叔连海淡漠道,忽然踢开那丫头径自出了门。 秦宁错愕,幸好很快回了神,递给地上的丫头一个眼神之后,就飞快地跟上了叔连海。那丫头也吓了一跳,被踢翻在地上发了会儿懵,然后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 “噗~”阿呙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但是被朱印章瞟了一眼之后,连忙捂住嘴。 柳安并未觉得好笑,秦宁跟这个碧儿的话恐怕令叔连海十分难堪。连自己身边的丫鬟都因“庶子”之名以为他低人一等,他又怎会如她们的意,对她柳安横加指责呢?若他果真因为此话当众发脾气,岂不应了区区两个丫头的话,反而失了主子的颜面。 最要不得的是,碧儿将叔连海与秦宁相提并论,看来这二人回府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也走了。”她拿好装点心的篮子,想着今日肯定不宜出门,所以才会碰上这种里外不是人的事。碧儿那番话说出来,朱印章跟阿呙还不知道怎么看待她呢! “十三娘等等。”朱印章急忙开口唤她。 柳安抬眸,却只盯着朱印章灰扑扑的袍子看:“什么事?” “阿呙,快去将温掌柜年前留下的包袱拿出来。”朱印章对阿呙道。 阿呙“哦”了声,就忙跑去拿了。 “温掌柜的包袱?”温淙留了东西在存仁堂?她抬起脸,有点惊讶,“温掌柜怎么会找你?”按理儿温淙应该给富哥他们更为方便些。 朱印章道:“温掌柜说你之前就在存仁堂走得勤,他怕搁别人那里不安全,就让我代为转交。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你的东西我自然不敢乱碰,收得好好的。” 柳安一言不发,盯着他似乎在研究真假。 “年前我不得空,所以没给你送过去。叮嘱阿呙见到你定要把你留住,可他却留不住……”朱印章解释道,似乎因为叔连海的事情,也变得有点无措。 “哦。”柳安并未怀疑什么,朱印章的话说得过去,而且她也没必要去纠结些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她点点头,重新坐下,“你放心,今日叔连海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你不必刻意讨好我。” 朱印章一愣,好像被说中了什么似地,耳根一热讪笑出几声:“姑娘大义,海公子一定铭记于心。近几日海公子的生父太平侯与世子都在泰安,所以海公子他不想节外生枝。” 柳安脑袋一撇,凉笑道:“我只是不想自找麻烦,免得哪天被他给灭口了。” “十三娘?!”朱印章脸色一白,表情变得严肃,“海公子他不是这种人,你们对他误解甚深。我与他自小一同长大,相伴从京城过来偏居此地,他的心性我十分了解。他不善言辞,虽显稍许冷漠,但是绝无害人之心。” “人心隔肚皮。”柳安淡淡道,“反正我不了解。” “……”朱印章无言。 柳安见他头一次被自己给说得无言以对,心里畅快:“反正误会他的人多得是,也不多我一个。朱大夫你就别浪费口水替他说话了,横竖我与他日后也可能见不着了。而且就算见着了,我也会躲得远远的绕道而走。你没听见适才那个碧儿怎么说的吗?我可是说了他海三爷坏话的,他就算不要我的命,也断然不会客客气气地对我,我怕他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想着再去抹黑他呢!” “你……哎……”朱印章气得发笑,“碧儿那丫头胡说八道,你倒真往心里去了。” 柳安正色:“她没有胡说八道,你尽可以去告诉叔连海,那些话我真的说过,而且字字不假。他是庶子不错吧?秦宁要是成了她的通房丫头,是不是比之现在的身份更加没自由,不错吧?我说的都是实话,不爱听的人都是因为怕听到实话,面子上下不来而已。朱大夫是难得的明白人,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朱印章被说得又一次哑口,以前知道柳安能说会道,才能解了柳越娘跟林大郎的燃眉之急。却不想她的能说会道不仅仅体现在能把活人说死了的层面,还体现在了能把聪明人说笨了的境界上。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承认这话实在是有道理得过分。要是叔连海首先不以“庶子”的身份自卑,那么还有谁能用这两个字伤害他呢? 阿呙取来包袱给柳安,柳安丢进篮子里就起身告辞:“我答应我娘中午之前回去,所以真的要走了。” “好,阿呙,送十三娘出城。”朱印章点头,他该解释的也解释清楚了,再说只怕就多舌了。 柳安道:“也好,省得有人等在路上找我算账。哈……” 朱印章忍俊不禁,这姑娘还真是好大的气魄,连胆小都表现得那么理所当然。 阿呙主动接过柳安的篮子,笑嘻嘻地道:“十三姑娘请,有我在,这一带没人敢欺负你。嘻嘻……”谁要是这么没眼色欺负了柳十三,他下回就在他药里下巴豆拉死他。 原以为一切都会如她说的那样,与叔连海就再无瓜葛,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把话说得太满的人,迟早都是有“报应”的。 柳安回到郭家村,刚好赶上吃午饭。 柳越娘已经能下地,吃完饭还帮着沫儿张罗收拾。三个人拾掇完就在院子里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我今日取来的药可够娘吃七天,七天后沫儿你进城去拿药吧?”柳安在板凳上“啪啦啪啦”地敲核桃壳,忙得热火朝天。 敲出来的核桃肉搁在盘子里,炒熟了碾碎跟芝麻一块儿熬,是给柳越娘补身子的。 柳越娘在躺椅上直起身,以为柳安到底嫌弃她麻烦了,便道:“我差大郎去也一样的。” 柳安一笑:“娘你想什么呢?哥他如今一个人赚钱养活咱们三个,还劳他做什么?往后我在家先照顾你一阵,沫儿就由她进城去逛,她这阵子肯定闷坏了。” “嘻嘻,谢谢小姐。”沫儿龇牙,心里头高兴着。 见此,柳越娘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只好由着柳安。 “哦对了,”柳安突然想起温淙的包袱,就擦了擦手起身,“我今儿拿到样东西,我自己都没看过,拿出来咱们一起看。”说着就跑去屋里,提着那个包袱又匆匆地跑回来。(未完待续) 053 白捡的 见此,柳越娘也就没再说什么了,只好由着柳安。 “哦对了,”柳安突然想起温淙的包袱,就擦了擦手起身,“我今儿拿到样东西,我自己都没看过,拿出来咱们一起看。”说着就跑去屋里,提着那个包袱又匆匆地跑回来。 “什么东西?”沫儿帮着接过,抱起来一团软绵绵的,“谁给的?” 柳安让沫儿捧着,自己解开包袱,说道:“温掌柜。” “啊?”沫儿吃惊,觑了柳安一眼,小声问,“他不是逃跑了吗?”那无良奸商,不给工钱就跑走了,害得她家小姐难过了好久。 柳越娘浑然不知,问道:“温掌柜?可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温记衣铺的掌柜?”她依稀有些印象,当年还在林记米铺的时候也常去他店里光顾。 “嗯。”柳安没多说,只是动手一层层打开包袱,忽然一捧软嫩青绿的衣料露在自己眼前,她竟语塞了,“这是……” “哎呀,这不是……”沫儿及时住嘴,捂着半张脸惊讶。 这是柳安之前卖掉的其中几件衣裳,可她明明记得,好像卖给侯府的几个丫鬟了。难道温淙又给买回来了?她心中一暖,即便温淙逃了工钱,拿这些抵押也就足够了。 “是什么?”柳越娘不认得这些衣裳。 柳安翻了翻衣裳,只有两件。反正她卖掉的钱都已经花出去了,现在告诉柳越娘也无所谓了,便道:“这是二奶奶她亲手做的衣裳,原本我是卖给温掌柜的了,没成想他又还给了我。“ “……哦,”柳越娘顿时心中复杂,一番又酸又苦的滋味翻腾在嘴里,令她不知道如何搭腔。顿了一会儿,方涩涩地发笑,“二奶奶必是疼极了你,这料子真好。”说着,那粗糙的手掌拂过柔滑的丝料,冰凉的触感,让她冷不丁打颤。 “那是自然,二奶奶给小姐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沫儿口快,立马接话道。 “沫儿!”柳安见柳越娘脸色不对,便打住沫儿的话,“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越娘摇头:“没事儿,起风了,外头有点冷。我想进去睡会儿……”自己就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柳安跟沫儿连忙扶住她,道:“我们扶您进去。”便将柳越娘搀回了屋里。 两人回到院中,沫儿看着衣裳叹气:“这若是换成银子也该值不少,姓温的肯定不识货,所以才把衣裳还给小姐你。” “不可能吧……”柳安笑着道。当日秦宁提醒,温淙是知道这几件衣裳的来历的,哪里不懂它们的价值。正是如此,她心中才有惊讶! 沫儿瞟她一眼:“怎么不可能,这不事实就在眼前嘛?他唯利是图,若要知道这衣裳再京城能卖高价,能便宜了小姐你?奴婢觉着是不可能的。”说着弯腰把衣裳拎起来,本来是想看看衣裳是否完好,谁知一个重重的袋子“啪嗒”一下砸到她脚面。她哎哟了一声,顿时吓得把衣裳丢开,“是什么是什么,是不是耗子?” “你才是耗子呢!”柳安捡起地上的钱袋,刚才落地的声音她就听出来了,里头装的是银子。她解开抽绳,摊开钱袋,只见果然露出一堆铜钱跟碎银混在一起,方才藏在衣裳堆里,她没发觉而已。 沫儿惊叫:“钱?”登时结舌。 “是啊,钱。”柳安拿出放在钱袋里的字条,上面是柳安在温记的时候,未结清的工钱账目。 沫儿凑过来看,颠颠整个钱袋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老天,这里头恐怕不止二十多两吧?” “那又如何?”柳安收好单子,也没工夫算到底有多少钱,直接掬了把给沫儿,“先给你,省得你也说我是唯利是图。” “小姐~~~~”沫儿嘟嘴,“奴婢怎么知道这温掌柜的做事这般迂回,只当咱们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就是避债来着。奴婢又不是神仙,还能知道这钱在存仁堂保管着。啧……奴婢也不是故意碎嘴说道温掌柜的。” “行了,拿好这些,当是这么久日子来你的例银。”柳安抓住她的手,让她握牢那些银子,然后偷偷往柳越娘的屋子瞧。小声道,“娘为了你例银的事情,可愁坏了。只当是没钱给你,一直愧疚在心。” 沫儿低着头,小声嘀咕:“不是……不是已经给了我一根簪子了吗,哪里还有什么例银的事情……”说着说着,脸就噌噌地发红。 柳安低头一看,捂着嘴笑。 有的人红鸾星动,有的人就要桃花纷纷了。 大年初一有惊有喜,柳安也算收获颇丰。当日下午就拉着沫儿去各村采买了些吃的用的穿的,捧回来成堆的东西。这怎么说也是自己应得的,所以柳安花得一点儿都不心疼。倒是沫儿一直叽叽呱呱地叫,够了够了,这钱又不是白捡的。 可对柳安来说,这钱本来以为明明没有了,此时又从天而降,这与白捡的有何分别?所以花得跟自来水似地,哗哗哗…… 晚上林大郎回来,也吓了一跳:“这……为什么要给我做新鞋?” 其实这个年代鞋子几乎不必买,买的都是鞋底鞋面儿的布料,然后妇人们就会在家中纳鞋底做新鞋。但是柳安不会做这个,沫儿也不会,至于柳越娘现在毫无经济实力,自然没有要求说给她买些布料她好做鞋。 柳安便摇头:“这是买的,不是做的。” “哦。”林大郎顿时有点失望,勉强笑了笑,“谢谢。” 柳安是问村人买的,人家做好的鞋子有余,自然愿意换钱。只是林大郎不高兴,柳安有点奇怪:“哥你的鞋子都快破了,我想着咱们过年的时候手头紧,咱们其他人可以不买新衣新鞋,但一定要给你换双新鞋。从郭家村到城里每日要走上一个时辰,没有双好鞋怎么行。” 林大郎直觉地弓了几下脚趾头,其实鞋子已经补过好几回了,再补就真见不得人了。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心包好鞋子藏进怀里,道:“我知道,十三娘你对我很好。” 沫儿道:“那是自然,小姐对我都没这么好。” “……”林大郎听了这话,顿时被口水噎住。瞪了沫儿两眼,忽然掉头就走,“我累了,先睡会儿。晚上吃饭,我自会起来。” “哎哎哎?”沫儿诧异,她又没说什么,这林大郎怎么羞成这样? 柳安乐了,拍了拍沫儿的脑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好了,你如今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不如帮我把东西整理好,然后做饭。” “哦。”沫儿摸摸脑袋,十分疑惑。最近林大郎都怪怪的……(未完待续) 054 灯会 柳安乐了,拍了拍沫儿的脑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好了,你如今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不如帮我把东西整理好,然后做饭。” “哦。”沫儿摸摸脑袋,十分疑惑。最近林大郎都怪怪的…… 有了温淙留下的这笔钱,一家四口的日子终于又重新滋润起来。 柳安见林大郎最近累得很,日日清减,便让沫儿天天往城里跑,帮他买些营养好的吃食补一补。那两母子见到大鱼大肉的时候都吓得不轻,后听了解释,才敢放心地吃。不过吃得亦有点压力山大。 虽然柳安现在是没活儿干,家里光靠林大郎一个劳动力赚钱,可是林大郎打的是短工,迟早也有一天没的做的。工钱却是多,每日都有一两银子,但得等到工期结束之后,不是现做现拿的。所以家里能吃上好鱼好肉,还是柳安的功劳。 十五那天本应是家人团聚,即便没有元宵吃,一起聊天也不错。只可惜林大郎又不在,四个人偏少了这一个,便显得没什么滋味了。 那日的晚饭吃得特别早,太阳都没下山,沫儿就已经洗好碗了。 柳越娘躺在床上补林大郎的那双鞋,想着将来上山捡柴火什么的粗活儿还穿得着,实在舍不得扔。 柳安在一边看书,哈欠连连。 “听说今儿城里有灯会,不如你带着沫儿去吧?”柳越娘见她实在无聊,便想着哄她高兴。 “灯会?”柳安眨眨眼,“这天儿都晚了,再说看完灯会,说不定城门也关了。还是不去了吧……” 柳越娘失笑:“你哥出门前就说要晚回来,剩下你陪着我,也无事可做。不如去逛逛高兴高兴不好吗?再者即便你不去,沫儿定愿意去。你去问问她,看她要不要走一走灯会。” 正好沫儿进来,听见有灯会,就嚷嚷开了:“灯会?城里吗?热不热闹?” 看她那满眼冒星星的样子,柳安就知道她必须得挪屁股去城里走走了。便收好书,说道:“那咱们去去就回。” 柳越娘点头:“去吧,在外头多注意些。” 柳安便带着沫儿往城里去,百无聊赖地瞎逛了一阵。这时候天已经黑了,街上灯似游龙,好多人都出来逛灯会。 “上次庙会都不见得你有这样的兴趣,怎么一听到灯会就把持不住了?”柳安问她,其实她对灯会倒是没什么兴趣,只因天黑了,她还是比较顾虑安全。 沫儿道:“上回那个投壶的老板还欠我钱呢,这次我得讨回来。” 灯会上也有这些小游戏,所以沫儿只是想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一雪前耻。 “那咱们投完壶就回去吧?晚了恐怕娘不放心。”柳安就说道,随便抓了个人便问,“大叔,你知道今夜哪里有投壶吗?” “投湖?”那大叔一脸迷茫,想了想摇头,“咱们这里似乎没有湖啊!” “……”柳安愣住。 沫儿“噗嗤”一声,在街上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投……投湖……哈哈哈哈……”那是纨绔子弟的把戏,很多平民百姓其实都不知道有这么种游戏的。所以不知所谓也很正常,只是把她给乐着了。 柳安翻她白眼:“你自个儿问,反正也是你的要紧事。” 沫儿忙收敛正容,拉住柳安的胳膊摇啊晃的:“奴婢又不是笑话小姐你,奴婢只是觉得那大叔好笑罢了,小姐怎么倒不高兴了?” “谁不高兴了?”柳安唬道,“那你再问问别的人,看别人知不知道那老板还在不在此地。” “哦。”沫儿鼓起腮帮子给自己加了个油,怕待会儿问到的也是个不知投壶是什么的人,她会忍不住又笑起来。于是慢慢走着走着,终于找到个看起来穿着还不错的年轻男子,“公子可知道哪里有投壶可以玩儿?投壶……就是那个……拿翎签投壶的投壶……可——明白?”她一边问一边做着投壶的动作,生怕人家听不明白。 年轻男子惊讶:“你竟知道投壶?” 这回换了沫儿怔住了,扯住柳安的袖子有点不安。 柳安打量这男子,似乎面熟地很,可是她来到古代这么点时间,认识的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根本不可能认识他。这便更加疑惑了,极有礼貌地问:“公子似乎不是泰安人?” “在下的确不是泰安人,只是来泰安游玩的。”男子道,将目光停顿在柳安身上,忽然眉头一紧,“你是……” 柳安低下头,两边灯笼的灯光似晕在她脸上,让这夜忽然间变得雾里看花一般。她觉得男子在看着她,便想赶紧离开:“不好意思,公子既然不知道哪里有投壶,就不打扰公子赏灯的雅兴了。”说着拉上沫儿,速速地离开了这一带。 那男子哑然,看着两人仓皇离开,竟有些意犹未尽似地。这姑娘他似乎有点印象,之前应该见过。可惜他一时难以想起,不然应该道得出名号来。不过奇怪的是,泰安祖家他一共也就来过三次,每次逗留不过月余,也并没有到处走动,怎么单单会对此人有印象? 也许正是这元宵的良辰美景让他出现了幻觉,他其实根本不认得她们呢? “四少爷!”林大郎焦急地从人堆里跑出来,看到这男子的背影终于吁了口气,“太好了,总算找到您了。这里不大热闹,小的带你去别的地方吧?” 男子转身便抛开了这些,点点头:“也好。”便大步朝更热闹的地方走去。 林大郎紧张兮兮地跟上,这大冷天的,额头却已见了汗。 这回府里的大老爷回祖家,这个四公子也跟着来了。今夜听说有灯会,便让总管指了个泰安本地的下人陪同四公子出来赏灯。其实本来这差事他也赶不上,原是那个下人临时拉肚子,才让他仓促顶了上去。刚陪四公子出来,就已领了一锭银的打赏,现在乖乖搁在他怀里,他觉得既高兴,又心生畏惧。 这一家都不是好相与的,他得小心着伺候四公子才行。 而他万万想不到,方才柳安跟沫儿还在跟他的四少爷说话呢。(未完待续) 055 投壶又见投壶 今日两更,下一更再晚上八点左右哦~ ====================================================== 此时柳安已经拉着沫儿走远了,兜兜转转地又来到当日出事的那家酒楼前。元宵灯会是贯穿东西大街的,绵延整座泰安城的南北轴线。所以她是从西城走到了东城,两腿已经明显地发酸发软了。 “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找不到就算了,奴婢也不是非要玩那投壶不可。”沫儿见她累及,不忍心柳安再走下去。 柳安刚买了一包甜薯,想着吃饱了再走有力气。听沫儿这么说,就道:“你心心念念着就想玩这个,倘若空手回去,你甘心?” “奴婢当然不甘心。可是小姐你……” “无妨,再找找,要是还找不到,那再回去不迟。”本来她是打算走走就回去的,可是沫儿那双眼里有着今天势必要投到壶的渴望,她如何忍心让她的愿望落空呢!再者现在晚都晚了,不怕再晚一点。等一下城门那里是富哥当班,应该还能开个后门出城的。 就分了甜薯给沫儿,两个人边吃边找。 “小姐你看!”沫儿刚咬了一口甜薯,就发现前方围着许多人。正如那天自己投壶一样,时而爆发出喝彩声。 “铛铛”两下入壶的清脆声音淹没在叫好声里,沫儿赶紧胡乱吞下半只甜薯,在裙子上擦擦手,道:“是投壶是投壶!”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赶紧拉着尚在品尝甜薯还没回过神来的柳安,一路狂奔过去。 “让让,让让……”沫儿叫着,拨开人群,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当日的那个投壶老板。 那老板脸色惨白,死死盯着此刻投壶的人,差点就又要卷铺盖逃跑了。 沫儿乐得拍手:“哈哈……这回看他还敢不敢逃。” “咳咳咳……”柳安差点被甜薯噎死,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甜薯吞下肚,才发现手里头的甜薯早就被人群给挤烂了,“哦哦……咳咳,咳咳咳……这个人好像也很厉害,你要不要挑战一下。”她下回再也不凑热闹了。不,是再也不在吃东西的时候凑热闹了,尤其是吃甜薯的时候! 沫儿将目光一偏,落在正投壶的人身上,顿时身子一凝,急忙拉着柳安要离开:“小姐奴婢不想玩儿了,咱们快回去吧……”可是挤进来容易挤出去难,才走了几步,就又被群情激昂的人群给挤回来了。 “怎么了?”柳安被挤得东倒西歪,拉着沫儿的手不撒,“怎么就突然不要玩了?”千辛万苦找到这个投壶老板,她临时放弃?不像是沫儿的性格。 这时候她差点被挤了个趔趄,还好身后有人顶住了她,她才险险站稳。正吁气,沫儿脸色发白,指了指她身后:“小姐……” “嗯?”柳安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猛地一愣。原来她们两个不知不觉已经被挤到投壶人的界线处了,刚才顶住她的人正是这个投壶的人。更要命的是,这个投壶的人她们都认识! “……嗬嗬,你好三公子,咱们又见面了。”柳安在心里默算着时间,上一次说再也不要跟这个叔连海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好像大年初一吧……现在霉运又一次降临了。 叔连海小小地诧异,后脸色就恢复如常:“是啊,巧得很。”说着也不看那壶眼在哪里,将自己手上的最后一根翎签掷了出去。 众人倒吸了口冷气,那翎签稳稳当当地落进壶中,“铛”地一声,清脆到让人心颤。 接着便像是空无一人般的寂静,众人也不喝彩也不鼓掌,只是呆呆看着这个海三爷。 “听说,你要跟我比试投壶?”他虎目转向沫儿,笑吟吟地问。 沫儿吓得直颤,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说过。”还来不及逃跑,忽然叔连海从靴子里飞快地抽出根匕首,头也不回一下地从掌中飞了出去。 骤然一声惨叫,原来是趁机想再次溜走的投壶老板被逮了个正着,左脚脚板被活生生地钉在了泥地上。他当即就伏在地上哀嚎,人群受惊了,一下子逃走了大半。更多人躲得远远地,但是又想看热闹,便又惊又怕地窥伺着这边的动静。 沫儿吓软了腿,这叔连海杀过人,这叔连海杀过人!这个念头像鸟儿似地在她脑袋里飞得乱糟糟的,她怕得连走的力气都没有。 柳安也是这时方才醒悟到,若叔连海愿意,他真的可以轻松杀人。她不是因为畏惧而挪不动脚步,像其他人一样逃得远远的。而是惊愕于他的笑,让她不知不觉驻足停顿。 她几次与他相遇,即便没有深入了解,也知道他是个不爱笑的人。而此刻看到他笑,无所谓高兴更无所谓悲伤,激起她浑身冷颤。 笑无温度,无感情。 看来他来投壶也只不过是发泄情绪而已,可怜的老板可能太不了解这位的来历,所以想着逃跑以躲避赏金。怎么知道这位海三爷哪里在乎那几两破银子,只要他发泄完了,也就离开了,根本不会拿他一分一毫,也根本不用搭上一只脚板。 她就知道,她又该倒霉了。 “三少爷三少爷……”秦宁发现这边的异样,带着人忙赶过来。突然见着柳安,脸上难免厌恶,“又是你?上回闲言碎语地说道我们三少爷还不够吗?你真是阴魂不散!” “……”嘴里甜薯的渣滓还有点甜甜的,可此时柳安还真没有什么品尝甜薯的心情。再看到秦宁,她的心里也很不爽好吧?于是拉起打颤的沫儿,说道,“这儿不三不四的人太多,沫儿,咱们回家吧!” “好好好。”沫儿巴不得,赶紧回握住柳安的手,想着最好能一眨眼就消失在这个阎罗王面前。 “等等。”叔连海忽然开口唤住两人,抬手指着沫儿道,“你还没有跟我比试投壶。” “三少爷不让你们走,你们还敢走!”秦宁本是因为叔连海发话,让她自去消遣,所以先前没有近身伺候叔连海。但她哪里敢真的离开叔连海,所以一直在附近转悠。上回因为存仁堂的事情,她在叔连海面前的分量已经不比以前,所以她得抓住任何机会重获倚重。 当即就让身边的几个短衣小厮上去,将柳安跟沫儿拧住。(未完待续) 056 大大的彩头 “三少爷不让你们走,你们还敢走!”秦宁本是因为叔连海发话,让她自去消遣,所以先前没有近身伺候叔连海。但她哪里敢真的离开叔连海,所以一直在附近转悠。上回因为存仁堂的事情,她在叔连海面前的分量已经不比以前,所以她得抓住任何机会重获倚重。 当即就让身边的几个短衣小厮上去,将柳安跟沫儿拧住。 “你们干什么!”沫儿大叫,又踢又咬地要甩开几个小厮。 秦宁冷笑:“还敢撒野!”上前几步扬手就给了沫儿一个大嘴巴,“看你这张嘴里还能叫嚷什么!” “秦宁!”柳安恨得牙痒痒,“你要是再敢动她一下试试看?除非我今儿把命留在这里了,否则你休想安生!” 沫儿挂着泪,一下腮帮子就肿得老高了。秦宁下的是死手,恨不得把柳安给她的屈辱统统都还在沫儿身上。沫儿眼泪鼻涕地摇头:“小姐……不要说这样的话……”叔连海是个杀人犯,她的婢子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万不可拧着来。 秦宁就对着柳安笑:“我不光敢打她,我还敢打你呢!”说着真想左右开弓,连巴掌都已经到了柳安的头顶。 柳安就瞪着眼,看到秦宁的手掌遮挡住一片光,心中暗暗赌咒着,老娘上辈子死得窝囊,这辈子岂由你来糟蹋!脑袋里就想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眼里秦宁的表情分明变成了惊诧,那巴掌始终没有落到她脸上。 “秦姑娘,过分了吧?”朱印章嘴里一抹笑,轻轻握着秦宁的手腕,眼睛瞟向站在一边的叔连海。 秦宁只听叔连海的话,所以只要叔连海说放过柳十三,那秦宁必然不敢再造次。只是朱印章也想不明白,一向理智,甚至对谣言都无动于衷的叔连海,这回怎么会如此大失分寸?这大庭广众之下重伤投壶老板已是人人畏惧之事,竟然还纵容自己的丫鬟打人。传到尚在祖家的他的父亲那里,定难逃一顿家法伺候,并且于他的名声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这样的话,他谈何重回幽州? 沫儿大松了口气,看到朱印章突然出现,就跟看到孙悟空驾着筋斗云英雄救美一样,感激地大哭起来:“呜呜呜呜……朱大夫,他们,他们欺人太甚了!呜呜呜呜……”她跟十三小姐都没有做什么,这秦宁便如此骄横地打她,要是真做了什么,岂不要跟那投壶老板一样了?顺便瞥一眼那个老板,哎哟喂,惨不忍睹,人都已经痛昏过去了,也没有旁的人敢去拔那根匕首,救救他。 柳安刚才不曾注意,其实朱印章正好也在这里。仔细一想,朱印章与叔连海是打小认识的,感情不比一般人。既然叔连海在这里,朱印章应该有七八成的可能性也在这里。只是刚才人多,后又杂乱,所以没有注意到。 她顿时心里凉凉的。要不是秦宁做得过分,想必朱印章是不会出手的吧?这个时候才想到说句话,是不是有点迟了? 不像沫儿那般,柳安只是淡笑,冷冰冰地道:“多谢了,朱大夫。”便看向叔连海,“叔连三公子不是想跟沫儿比试投壶吗?怎么便是这样胁迫人跟你比试的吗?说出去,就算赢了,恐怕也胜之不武吧?” “哼,我家三少爷一向眼力精准,在幽州时也不是人人都比得。你的这个沫儿,身份贱如猫狗,怎么配与我们三少爷比试?”秦宁身边的丫鬟忍不住道。 秦宁闻言很是欣慰。 “技艺无份贵贱,只在高低。除非是你们三少爷比不过,所以怯战。那么既然这样,我跟沫儿可以走了吧?你们继续玩你们的,我们也不打搅了。”柳安说道,甩了甩两个小厮的手,但他们十分用力,一丁点儿都甩不开。 叔连海微微一笑,扬手让小厮松开二人。 “三少爷?”秦宁皱眉。 叔连海道:“你给我闭嘴。”秦宁立刻缩手后退,心里战颤。 柳安一恢复自由,就把沫儿拉到自己身边护着,问她:“疼吗?” 沫儿吸着鼻涕委屈:“不疼不疼,小姐,咱们还是不要惹他们了。”侯府的人,她们就算是在以前,也断然惹不起。 “怕什么,惹都惹了,现在打退堂鼓岂不更没有骨气?”柳安道,抬头看叔连海,“对吧,三公子?” 叔连海已经学会听到柳安的这种话稳如泰山了,似笑非笑地点头:“开始吧。”说着已令人捧上十支翎签,握在手中递到沫儿眼前,“你叫沫儿是吗?” 沫儿不敢抬头正视,吓得马上接下翎签,道:“是。” “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叔连海自顾从签筒里抓出十支翎签,慢条斯理地问。 沫儿没有主意,悄悄问柳安:“小姐,真的要比?” 柳安点头:“当然了,你就不想争口气?” “可是……”这叔连海投壶技巧很是精湛,她没有赢过人家的把握啊!沫儿没有丝毫信心,光叔连海一个眼神都够她吓的了。 她们主仆嘀嘀咕咕的没有准话,叔连海倒是好耐性地等着,拿翎签上的硬毛剔剔指甲盖,再瞄瞄两人。仿佛胜券在握那般怡然自得,完全不将沫儿视为对手。 柳安抓住沫儿的手捏了捏,让她稳住。自己上前一步,跟叔连海说道:“既然是比试,总要有个彩头。三公子拿什么跟我们比?” “好嚣张的气焰,这话得咱们问你才是?瞧你们这样,能拿得出什么跟咱们比?”秦宁忍不下去,明明三少爷这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丫头却偏偏这么没有眼色,竟说些让人窝火的话。 “命。”叔连海淡淡吐出一个字,手指了指沫儿,“如果我赢了,她的命就归我。如果她赢了,秦宁的命就归你们……” “……”众人顿时惊愕。 “三少爷你……”秦宁不敢相信地后退。她伴叔连海多年,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跟定他了,岂知他竟却这么轻易地将她推了出去。 叔连海眼一撇,冷冰冰盯着她:“你不乐意?” “……不,奴婢怎敢。”秦宁委屈道,低下头苦笑,“奴婢知道三少爷必胜,故而并没什么好担忧的。”她豁然抬起头,目光直视沫儿,露出一丝笑,“以后她的命归三少爷,奴婢一定会好好照拂她!” 沫儿冷不丁打颤:“小姐,那个秦宁的眼神怎么瞧着让奴婢心里发毛……”(未完待续) 057 胜负难定 “……不,奴婢怎敢。”秦宁委屈道,低下头苦笑,“奴婢知道三少爷必胜,故而并没什么好担忧的。”她豁然抬起头,目光直视沫儿,露出一丝笑,“以后她的命归三少爷,奴婢一定会好好照拂她!” 沫儿冷不丁打颤:“小姐,那个秦宁的眼神怎么瞧着让奴婢心里发毛……” “先别管她。”柳安道,“你有几成把握赢他?若没有的话,咱们现在认输来得及,若是同意了这彩头,再反悔恐怕他们就要不依了。”先前没想到叔连海要玩这么大,早知道就不奉陪了。如今虽然骑虎难下,但只要沫儿说一句不愿意比试,哪怕她今日豁出命,也要保她周全。 沫儿一心畏惧叔连海,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自然只能同意。微微地点头道:“小姐别担心,奴婢虽说不才,但是在投壶技艺上也算尚可。比一比吧,不比咱们恐怕也逃不掉,不如与他一比,争一个活路。” “好!”叔连海叫了一声,“刷”地一下将一支翎签投进了壶内。当啷啷的一记脆响,吓得沫儿心口猛跳。 “既然你们同意,那就说说规则。每人十支翎签,看谁用最少的次数全部投进壶内。少投进一支是输,次数多了也是输……如何?”叔连海将手上剩下的九支翎签摊开,继续说道,“我已投了一支,也算让了你一手了,可别说我欺负你们。” 这什么烂规则? 柳安怔住。她原本看沫儿投壶,一次投一支,十支全中已经十分难得了,这还得分次数?哪怕叔连海已经先投进去一支费去了一个次数,也不能代表沫儿能适应这个规则。 她扯了扯沫儿的衣服,问她:“他说的,你可试过?” 沫儿神色比之刚才更加凝重,她死死握紧手里的十支翎签,点点头:“以前听陈少爷说过这么个玩法,奴婢偷偷练过。”只是……哎,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幸好不是拿十三小姐的命赌,否则输了,她赔都赔不起。 沫儿的话压根不起什么作用,柳安还是担心。 “叔连三公子还说不欺负我们弱女子,那壶离得那么远,沫儿又不如你长得高大。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咱们岂不已经输在开头了?你让咱们一支哪里算便宜我们,分明是想糊弄过去才对。”柳安道,她得尽可能地为沫儿争取到有利条件。 秦宁又不答应了,刚要说话反驳,被叔连海挡手阻止:“好,我再让你们两成!”忽然回收拔下秦宁发里的簪,俯身在距离壶身稍近的地方划下一道界线,然后扔掉簪子道,“你就站在这里投,这样如何?” “……三少爷!”秦宁的头发散落,惊惧万分。 “好好好!”沫儿目光噌噌地亮,这下心里总算能松一口气了。距离近了一半,她可以说稳操胜券,管他叔连海有通天神眼,她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看到沫儿这般信心十足,柳安紧巴巴的心里也松了一半。这个叔连海究竟要做什么?这样的条件好像就等于毫无胜算了,他为什么还要比?她看着那人脸上似是而非的诡笑,心下又开始不安:“沫儿,还是小心为上。” 沫儿点头:“小姐放心吧,只要他不把剩下的翎签一次投进壶里,奴婢就有九成地把握赢他。”这信心,让她忽然间都不觉得叔连海可怕了。 “哦……”才九成?不是十成?柳安稍稍失望。 朱印章这时低声“嗤”了下:“如此你们倒是真正的胜之不武了。我看海公子也是昏了头了,跟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玩这把戏!” 柳安马上瞪过去:“你少说风凉话,到底站哪边儿?” 朱印章脸色一变,讪笑着后退:“我谁那边都不站,反正又不是输我的命。”便离得柳安远远地站住,观望“战局”。 因怕叔连海在前先投会影响自己的发挥,所以沫儿选择首当其冲。站在那条线前抖抖手脚活动筋骨,然后开始在心里丈量与壶眼的距离以及所要花的力气。 壶眼很小,充其量也是十支翎签加起来的直径大小,所以一次性投进去是不可能的。再说投进去一支就意味着壶眼缩小十分之一,难度也将成倍增长,即便是一支一支地投,也十分考验人的眼力。 沫儿在投壶方面很开窍,知道机会就在前面几支。所以第一手就抓了三支翎签,对准壶眼后,一气呵成“铛铛铛”全进。 “好!”柳安看傻了,她从来不知沫儿还有这样的本事。 沫儿回身跟她招了招手,表示自己也很高兴。吁了口气之后,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壶眼。 现代已经没有弓箭骑射这一类的竞技了,最多就是打靶,但也不是人人都能体验到的。柳安读书的时候参加军训,其中一项就正好是打靶。可惜她是近视眼,眼镜常跟瞄准镜摩擦,所以打靶成绩惨不忍睹。后来教练索性把瞄准镜拿掉了,让她对着远处的靶子干瞪眼,说是盯得久了,那靶子就会近在眼前。遗憾的是直到军训结束,她都没有练到这个级别,充其量只能看清楚自己的靶在哪里而已。所以如今看着沫儿那样专注,就知道她是在干什么。这时候的壶眼应该在沫儿眼里慢慢地靠近,慢慢地变大…… 古人练习百步穿杨,要盯着窗户纸上的一只蚊子十年,直到蚊子的大小变得跟狮子那么大才行。沫儿显然离这个级别还很远,再加上此刻心里又紧张起来,这第二投瞄准的时间就有点久了。 “你到底投不投啊?再不投这灯会都结束了。”有婢女奚落道,以为沫儿是怕极了才这般磨蹭。 她的话音刚落,“铛铛”两声,沫儿手里的两只翎签又稳稳当当地落进了壶中。 柳安提着的心再次回落,可是看到沫儿又拿出两支翎签的时候,一下子心又蹦到了嗓子眼里。无奈对投壶一窍不通,否则她还能看个心中有数。眼下干着急,又不能出声打乱沫儿的思绪,只有这样瞪着眼祈祷如来耶稣快开个眼。 “铛铛”两声在众人惊愕当中发出,秦宁紧张地拧着手帕,看看沫儿又看看一脸淡然的叔连海。哪怕侍奉他多年,她都无法看穿此刻他在想些什么?他是想把自己拱手让人?还是看中了投壶的这个丫头?秦宁分外不安。 沫儿的手中已经耗去了七支翎签,剩下三支她及其谨慎,不敢再投多,依然一次一支地全数投了进去。十支翎签分六次投入,这已是她在自己的投壶史上最好的成绩了。所以自信满满地回到柳安身边,说道:“可惜天太黑,不然奴婢可以投得更好。”说着头一仰,对叔连海道,“该你了!”杀人恶魔。 叔连海“啪啪啪”地用翎签轻敲着自己的手掌,点点头:“不错。没想到小小泰安城还有这等投壶身手的人。” 沫儿“哼”了声:“我不是泰安人。” 柳安赶紧让她打住:“三公子请吧,我们还赶着出城呢!” 叔连海原本心情糟糕透了,经这似乎是儿戏一般的比试,忽然间像是忘记了之前的种种不畅快。可每每看到秦宁等人的面目,他又不知不觉地想起府里的一切。 “好,”他忽然间款款一笑,令人将自己方才投掷出去的翎签插入壶中,开始了名义上的第二投,“看好了,可别说我耍赖。” 话落手起,只听到一声“铛”。 柳安吃惊,他竟然没有趁着壶口宽敞的时候多投几支,而仅仅投了一支而已。这样的话,他就费去了两次机会了。 沫儿也觉得古怪,偏那朱印章叫好:“好好好,海公子好眼力。” “臭屁。”柳安道,与沫儿两手相握互补力气。 “铛铛”两声,叔连海又是分两次投进两支。这样他所剩下的可以赢过沫儿的机会,就只剩下两次了。 沫儿好生激动:“小姐小姐,这叔连海不是傻了吧?”哪有人这样自掘坟墓的?而且规矩还是他自己定的呢,这不是明显地放水嘛~~~ “……”当然不可能。柳安在心里回答,可是一时也想不明白叔连海在搞什么鬼。 正揣测,叔连海又进了一支。 “咱们要赢了!”沫儿惊呼。 柳安这才开始有点怀疑,叔连海是不是在自己家里闲着蛋疼没事干,上街找人消遣来了。这不是活活让她们紧张死吗? 刚松心准备击掌欢呼,接下来的情况却足以让柳安记上叔连海一辈子小人。 只见他不知何时握起了剩下的五支,然后轻轻一掷,带着那飞跃流畅的弧线,五支翎签像是着了魔一般全体进了壶口。 “……” “……” 柳安跟沫儿呆住。 连秦宁也睁大眼不可置信。 这是怎么回事? “平手。”叔连海拍了拍手掌,淡淡道。 但是柳安知道,其实沫儿输了。叔连海根本没花心思在这场比试上,他只是想寻个乐子而已。可是他要寻乐子是他的事,为什么要找她们两个?!***(未完待续) 058 交换 “平手。”叔连海拍了拍手掌,淡淡道。 但是柳安知道,其实沫儿输了。叔连海根本没花心思在这场比试上,他只是想寻个乐子而已。可是他要寻乐子是他的事,为什么找她们两个?!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走了吧?”柳安拉起沫儿,也不想与叔连海再过多周旋,转身就走。 叔连海一个眼神,身边的人就将两人围住:“慢着,还没有分配彩头,你何必这么急着离去?”他慢腾腾地走到柳安面前,毫无疑问碰到那似钉子一般的眼神。 “还分什么彩头!”柳安道,“大家平分秋色,不是依然让她们各为其主吗?难道你想反悔。” 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秦宁也分外不愿意叔连海再生出其他心思。也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感到今晚的叔连海十分可怕,她若再不阻止,恐怕他真要弃她于不顾了。 “三少爷,奴婢……奴婢也觉得十三姑娘说得对。既然平手,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了吧?”她眼神闪烁地道,被迫要跟柳安一个战线,心里十分别扭。 叔连海忽然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笑着问:“秦宁你一向乖巧,如今怎么这么不懂事敢逆我的意思?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再跟着我了。彩头就得一人一半,如果还是各为其主难免乏味,不如十三姑娘——我们交换吧?” “交换?”柳安赶紧把沫儿护住,“你想怎么样?” “……把你的沫儿给我,秦宁就归你。”他仿佛一切顺理成章,说得理所当然。 “不行!” “不要!” 柳安跟秦宁同时出口,秦宁更是眼泪婆娑地在叔连海面前跪下:“三少爷不要赶走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多嘴了……求三少爷,求三少爷开恩~~~~” 沫儿害怕,紧紧抓住柳安的手,手心都是涔涔的冷汗:“小姐,奴婢……奴婢不要跟这个坏蛋。” 朱印章也似乎看出情况有变,他原以为叔连海不过是想吓吓这二人,最后还是会放过她们的。没成想这样的有意竟然是为了沫儿!他大步走过来:“大海,你……” “你别说话,”叔连海对朱印章说话还算客气,“今天的事与你无关。” “可是……”朱印章要想再说,叔连海已叫人将他拉开,只许远远看着不许靠近。 气氛骤然变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似地。秦宁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唯恐再多说一句,叔连海就更不愿回头了。 “你这样与巧取豪夺有什么分别?”柳安冷冷地问。 叔连海呷呷嘴,仰天道:“我若真的巧取豪夺,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 四周都是叔连海的人,可以说她们再僵持下去,也改变不了结局。柳安带着沫儿一步步退离叔连海,叔连海却步步紧逼。这已不是当初送她酒渍梅的少年了,他无情冷漠,更跋扈而蛮横。 “为什么?你非要沫儿不可?”沫儿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她才不信叔连海看上沫儿这种无稽之谈。哪怕叔连海再没品,放着娇滴滴的秦宁不要偏要青嫩的沫儿,这不符合一个男人在美色上的嗜好。再说他们只是偶遇,看得出来叔连海想要沫儿也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过多的考虑。 叔连海听到这个问题,凝眉想了会儿,低低地呢喃着:“是啊,我为什么会要这么个丫头?”他看看秦宁,便凉笑道,“大概是对着这张脸腻了,想换一张。” “三少爷!”秦宁惊呼,“三少爷这不是真的,老爷来的时候还说要把奴婢指给少爷你……呜呜呜呜……少爷,少爷你不能这样待奴婢……” 不顾秦宁的苦求,叔连海一脚踢开她:“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到今天才求我,不嫌迟了吗?” 秦宁一个寒颤,登时噤声。低头抽泣着,再不敢言语。 “小姐……”叔连海那一脚踢得沫儿也跟着肝儿疼,哪怕先前看不惯秦宁,也稍稍有点同情,“叔连海太可怕了,咱们要是不依他,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可是奴婢……奴婢真的不想服侍他……呜呜呜……” “大海,算了吧……你若不要秦宁,再去买个称心的丫头不行吗?何苦为难她们二人?”朱印章远远地喊,他是见柳安跟沫儿孤立无援干着急。叔连海的性子他最清楚,心思深藏不漏,隐忍而倨傲。他若再逼得急些,大家对他的误解就更深了。 “我叫你闭嘴!”叔连海吼道,“如今我要自己挑个丫鬟都不许了吗?单单要他们塞给我什么人,我就得要什么人?咳咳咳……”他情绪一激动,便动了前阵子的箭伤,引来几声咳嗽,“咳……咳咳……来人,给我把这丫头绑了先带回府里去!” 顿时几人糅身上前,一把扭住了沫儿。 “沫儿……”柳安很快回身去抓,但是只抓住沫儿的胳膊,那边几个小厮拼命扯,疼得沫儿掉眼泪。她只好松手,想上前追,却被另一拨人围住。 “小姐……小姐……”沫儿大哭道,“小姐不要为了奴婢与他们周旋,小姐快回去吧……奴婢,奴婢……”最后的哭泣淹没在夜里,十五元宵仿佛变得分外寂静。 “沫儿沫儿你等我,我一定把你带回来!”柳安挣扎在一帮小厮的爪子下,真没想到今天来逛一逛灯会,就把沫儿给丢了。 要是不来这一片就好了,要是不依沫儿不玩投壶,尽早出城就好了…… “叔连海!”她出离愤怒。 “我会好好待她。”他却不痛不痒地道,“秦宁就给你了,你要打要骂要丢弃或者卖掉,我都没意见。只要不让她再出现在我眼前就行……我会感激不尽的。” “……”柳安握拳。 “彩头分配完了,时间也不早了……告辞。”叔连海慢条斯理地道。方才只想着让她自觉交出人,没想到还是得用上非常手段。其实人他不是非要不可,只是因为这对主仆的不离不弃,太碍他的眼了。 身边的小厮们一个个护着叔连海离开,除了依然跪在地上仍然不敢相信的秦宁,还有朱印章也逗留了一阵。 “十三娘……大海他定有原因的,他不会对沫儿不利。”朱印章说道,极想安慰柳安,却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叔连海会这样大动静地舍弃一向看重的秦宁。 “是吗?”柳安撇开头,看到沫儿被抢走却无能为力,这种处在弱势的感觉让她犹如挣扎在地底下。 沫儿是被强行带走的,叔连海这般蛮不讲理,他会好好待沫儿?朱印章讲的是冷笑话吧…… 她现在笑不出来。 “十三娘……” “你走吧。”柳安道,“我还要想办法带沫儿回来。你是叔连海的好友,身份尴尬,我不想让你为难。” “……十三娘,大海他……” “你别说了,叔连海是什么样的人,光你嘴皮子讲没用。我的眼睛看得到,即便他在你眼里是好人,可是他抢走沫儿是事实。他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上。”柳安冷道,“我要出城了。” 朱印章这才收住要说的话。叔连海这样做一定有缘由,重点不在沫儿身上,而是在秦宁身上!他看了眼在地上颤抖的秦宁,沉思片刻后,道:“那你自己小心。”便去追叔连海那拨人了。 沫儿被侯府抢走的消息,定不能教柳越娘林大郎知道,一来他们帮衬不了什么,二来也不想他们担心。 她瞟了一眼秦宁,拿脚踢了一下:“起来,跟我走。” “我是侯府的人,岂能跟着你走!”秦宁起身,朝叔连海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 柳安嗤笑:“你去吧,到了侯府恐怕你的三少爷就不是把你送人这么简单了。你也知道你们少爷黑漆漆的历史,他今日将你送人已是手下留情,你若再送上门去,不是自己找死吗?” 秦宁停步,这样一想心就怦怦跳。 “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不要跟着我也没关系,反正这里灯会散去后会有人喜欢你这么娇滴滴的大姑娘的。”柳安不容她再想,自顾走人。不一会儿就听到秦宁跟上来的碎碎脚步声,她不愿接近,也怕被落下…… 可怜那个投壶老板,等到这些人都散尽,方有看热闹的过来抬他:“快送去医馆,看还有没有的救……” 朱印章追上叔连海,见他脸色不佳,就知旧伤又复发了。便硬拉着他到存仁堂替他重新上药,顺便问问今日之事:“你为何这么坚持要那丫头?” “你让我来这里,就是想问这个吧?”叔连海忍着痛楚,咬牙道。 朱印章被气笑了:“我要是想问你话,在哪里都可以,何必非到这里来?你快说,是不是秦宁有问题?” “他们欺我太甚,我若再视若无睹做这个哑巴,岂不一辈子都没出息了?今日我便要他们知道秦宁出了纰漏,短期之内不敢再对我下手。”上完药,叔连海穿好衣服,一面系搭扣,“我也要趁这段时间筹谋回京的事,这个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没想到关系甚大,朱印章意外,“真是委屈了那小丫头,嗬……你知道柳十三怎么说你的吗?”***(未完待续) 059 一并要了! “怎么说的?”叔连海懒懒地问,此时的他与好友交心之后,心里平静了许多。 要是以目前这个状态,他说不定不会硬抢沫儿,她们不愿意也就罢了。他也知道自己那会儿肯定十分招人厌,可一看到柳十三跟这个沫儿好得跟浆糊似地,他就莫名地嫉妒。所以柳十三会怎么骂他,他也有心理准备,再难听,他都愿意听。 “说她有眼睛,看得清楚究竟谁是好是歹。你抢走沫儿是事实,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建立在她们二人的痛苦上。”朱印章老实说道,他可没有挑拨的意图。 叔连海拧眉:“天大的理由……嗬……” 朱印章拍拍他肩头,让他站起来走动一下,看看包扎地怎么样。叔连海伸出腿抖了抖,笑起来:“她都这么说了,你说我要怎么补偿她?” “补偿?”这个……不用了吧?“你只要把沫儿还给她就行了。” 叔连海摇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沫儿是要跟了我的,岂能再还回去。除非……我把她也一并要了?” “什么?”朱印章瞪眼,仔细研究叔连海的表情,看他一丁点儿的开玩笑样子都没有,便心慌地道,“你别乱来,这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 “哦?”叔连海诧异,“那是什么来头?” 朱印章只好摇头:“我也不知详细,只知道是从幽州大户人家来的。即便门第不能与府上相提并论,但想来也不是可以随意摆布的。” “那她如今为何在泰安城落脚?”还因为砸了他一桌菜而心怯不安?更甚,要去成衣铺做人家的伙计?叔连海不解。 “个中原因我确实不知,她如今已过继给城外郭家村一名寡妇为女,所以日子清贫了些。” “嗬……又一个天涯沦落人……”叔连海自嘲,“我见她与沫儿在一起也挺高兴的,并没有因为此事而有丝毫难过。想必是年纪太小,还不懂那些伤春悲秋……印章,你说我若是还她吃穿无忧,她会开心吗?” 朱印章撇开头:“不知道。或许会开心,或许不会开心……我只知道,自从她来到那寡妇家后,那寡妇跟她的儿子都很开心。至于她如今,没了沫儿,定是不开心的。你若当她是天涯沦落人,何不就放她一马?” “……”叔连海并未回答,似乎有意逃开这个话题,“很晚了,我再不回去恐怕府里就乱了。”说着就走出朱印章的屋子,大步离开了存仁堂。 朱印章叹气,坐到椅子上想了片刻。你给她衣食无忧有何用?别说你现在没有能力编一只金丝笼豢养她,即便有能力做这事,又岂知她愿意与否?就像你自己,此生衣食无忧,却如活在牢笼,焉能快乐? 在泰安城多年,看惯的是炊烟而非风月,习惯的是恬淡而非争名逐利。如果再回到幽州,自己尚不知能否适应,那么大海,你呢? 他摇头,一切要等到事临头,才分晓。 柳安回到郭家村,天黑人静,她也不知道林大郎回来了没有。与秦宁一起关在屋子里,两个人都不对眼。 “眼下沫儿不在,你就顶了沫儿的活儿,不光要伺候我,还得伺候我哥我娘。你得管我哥叫少爷,我娘叫夫人,做饭洗衣服洒扫都是你……他们要是问你沫儿哪里去了,你就说见了发小与她住些日子,打发了你来伺候我。懂了吗?”她一气说道,这不是商量,而是必须如此。 秦宁冷笑:“这有何难,那沫儿能做的我必然比她做得好。只要你能把我重新送到三少爷身边,即便是当牛做马,也值了。” “好。”柳安捶了下桌板。心想道,她是铁定要把沫儿给救出来的,至于你秦宁,你家三少爷要不要你还不一定呢!反正眼下吃不着亏,只要这人肯听话,不给她捅篓子就行。“那就这么定了,睡觉。噗……”灭了灯,自己爬上炕头,卷起被子就睡了。 秦宁搓搓胳膊,夜晚冷得很,这里没有炭盆,炕头也是硬邦邦冷冰冰的,怎么睡得着?便只有呆呆坐着,在夜里想着她的三少爷。 柳安鸡叫就醒了,张开眼睛豁然看到秦宁端着洗脸盆木然站在旁边,吓了一跳:“喝……你这一大早的,扮鬼啊!” 秦宁把洗脸盆放桌子上,慢条斯理地道:“奴婢哪里敢扮鬼吓您,只是一宿没睡,早些起身做事罢了!” “……”听她酸溜溜的口气,似乎对自己能吃饱睡好这样的事情也嫉妒不已。柳安抓抓乱糟糟的头发,不过有一点必须承认,秦宁真是漂亮至极。即便是一晚上没睡,脸上也极好地掩饰了疲态,头发一丝不苟,衣着毫不凌乱,收拾得体体面面。哎,这就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呀,天生丽质。 她滑下炕头,自己走到脸盆边,掬了把水拍脸,“哗啦”水花飞溅,**她的头发。柳安“嘶”了一声,脸上水珠滴滴答答地掉,冻得她牙关打颤:“怎么是冷水?” “都过了半个时辰了,自然是凉了。”秦宁幸灾乐祸,端起脸盆又道,“奴婢给您换盆热乎的。”说着就出去了。 柳安“呼”地一声,攥了把脸,把水珠都抹掉。被刚才的冷水一冻,整个人都清醒不少,索性出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刚想伸个懒腰,就见大门“吱呀”一声,探进来个脑袋。 她的神经顿时紧绷,生怕那二叔三叔又要故伎重演。谁知进来的竟是林大郎,蹑手蹑脚的,显然是一晚上没回来,到这个时候才出现。 “哥?”柳安快步走了过去,“你……” “嘘~~~~~~~~~~”林大郎赶紧捂住她的嘴,一下子又觉得唐突,忙把手收了回来,“你别嚷嚷,仔细吵醒娘。” 柳安讶然:“你才回来?你昨儿去哪儿了?” “我……”林大郎正要说,忽然瞟见厨房碎步出来个姑娘,那身形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并非沫儿,“咦?” 秦宁也看到了林大郎,脚下一踉跄,热水就洒了几滴出来。她烫得立刻把脸盆放到地上,捏着两粒耳垂皱眉看林大郎。 林大郎惶惶地别开脸,低着头对柳安道:“我昨儿陪四少爷逛了半宿,今儿他放我休息。我去睡了,早饭不必叫我。”说罢匆匆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事又走了回来,拿出怀里包得鼓囊囊的荷包塞给柳安,“这是我挣的,给你。”话音刚落,人就已经跑向倒座了。 “给我的?”柳安恍恍惚惚地打开荷包,嚯……好几个小元宝。她随手拿出一个,搁在嘴里咬,好瓷实的感觉…… 然而身后秦宁却叱鼻:“嗬,穷酸样!” “干嘛?你羡慕啊?”柳安翻白眼,把银晃晃的底子给她亮了亮。 “没见过世面。”秦宁不屑,瞪了两眼银子,忽然目光发直,“这银子,你哥是哪里来的?” 柳安狐疑:“怎么,你还认得这银子?”便自己也看了看镌刻字样的底子,顿时吃惊,“怎么是太平侯府的?” 当初柳安在温记的时候,也就是秦宁来挑衣服那次,李管家拿出来的银子底下,也刻有相同的“太平”两字。这字儿可不是随便刻刻的,这是追溯银子源头的保证。在古代,尤其是匪盗猖獗的年代,押送官银时常被劫,所以就在银子底下刻下属于官银或者自己家族的标记。一来是易于追讨,即便匪盗拿去熔炼再铸成元宝,也能拖延时间。二来,刻上标记更显官家威势,就像人民币上的老人头。 若是私刻标记,罪名可不轻呢! 柳安的第一反应就是林大郎不会糊涂到为了怕在外受欺负,就在银子底下刻了这么两个字用来打肿脸充胖子吧?但想想这分明不可能。别说林大郎没有这个胆子,即便是有,他也没这能力办到。试问泰安城里,谁敢做这生意? 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给他这些银子的人,必然与侯府有联系。林大郎早前就说自己在一家大户人家做短工,那家的老爷正好过年回祖家,因人手短缺便更忙碌了些。在泰安城里,哪家称得上是大户人家的呢?上回富哥说,城里要来个大人物,多大的人物算大人物? 柳安脑子里一遍遍地细数,终于把这个人从云里雾里给捞了出来! 叔连海的老爹这几日不是正在祖家?而对于泰安乃至整个信都县来说,除了太平侯府的祖家有那么大排场之外,还有哪家能劳驾各地官员纷纷前来拜年? “哈……原来咱们家的小少爷竟是侯府的下人。啧啧……”秦宁凉凉地道。 柳安登时箭步冲去倒座,推开林大郎的屋门,吓得刚躺下的林大郎一下子弹了起来:“你……你干什么?”银子太多,失心疯了? “这些银子真的是你挣的?”柳安牢牢抓着荷包,脸色发白。 林大郎舌头打结,捂着被子有点懵:“是……是呀!”正好他的工钱发下来,又有四少爷的打赏,凑起来就显得有很多。***(未完待续) 060 隐瞒 柳安登时箭步冲去倒座,推开林大郎的屋门,吓得刚躺下的林大郎一下子弹了起来:“你……你干什么?”银子太多,失心疯了? “这些银子真的是你挣的?”柳安牢牢抓着荷包,脸色发白。 林大郎舌头打结,捂着被子有点懵:“是……是呀!”正好他的工钱发下来,又有四少爷的打赏,凑起来就显得有很多。 “哥,你说过要我离那个叔连家的人远一些,你为何自己偏撞进去?”柳安拿出银子,露了个底子给他瞧,心里分外焦急。 林大郎一看那“太平”两字,张了张嘴,心下后悔给柳安之前没有找人把标记熔去。一脸懊恼地捶了几下床板:“这……我只是个短工,平日里连大总管的面儿都见不着。我想……我应该是不会跟叔连海撞在一起的,所以便没有告诉你们。十三娘,你……你也千万别告诉娘去,别让她跟着担惊受怕的。” “……” 见她不说话,林大郎急了。挣下床来,道:“十三娘,其实侯府里跟咱们之前想的不一样。下人归下人,主子是主子,并不一样的。叔连海的确可怕,可那些下人却没有害人的心思。你看,我在那里这么多日,这不还好端端的吗?”他转了个三百六十度,又在原地跳了跳,表示自己依然健康活泼没有半点受虐。 “是吗?”柳安显然不信,“那你上回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林大郎挠头,露出的手背上还有掉痂下来的白色伤痕,“是打朱大夫的时候弄伤的,你不是看到了吗?” 柳安好气又好笑:“哥你还骗我?朱印章脸皮再厚,还能把你的手给打出血来吗?我当时没有拆穿你,是觉得你既然要瞒着,便有你的理由。可是我现在不安了,你毕竟在侯府做事,那里的高门院户,门庭深深,里头复杂无比……你没有靠山没有背景,人家不欺负你?你快说,这伤可是里头的人弄出来的?” 林大郎抿抿嘴,看到柳安快气哭了的样子,十分不舍得。忙妥协道:“是是是,其实是不小心的……” 小心不小心的,那就鬼知道了。林大郎亲口承认在太平侯府当差,柳安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若是在昨夜之前知道,她或许还觉得没什么关系。可如今见识到叔连海的劣迹斑斑,还真是替林大郎捏把汗。 “哥,现在就去辞了,咱们不干了。有那些银子,咱们把温记的铺子租下来开店做生意,不必再伺候他们叔连家人前人后的。”柳安道,这主意她老早就想过了,只是因为缺银子,所以一直没说出来。 “顶铺子?”林大郎诧异,显得有点振奋而畏惧,“咱们……咱们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温记最后关头也不是挺过去了。既然温淙他做得,咱们为何做不得?走,现在就跟娘商量去!”柳安抓起林大郎的胳膊,就往柳越娘那头拽。 林大郎一听,吓得赶紧让她撒手:“你先别咋咋呼呼的,娘她问得细,要是问我究竟在哪个府里当差,我要怎么回答?还有这银子,总归……总归得先把上头的印记给融掉吧?” 柳安想想也对,此事也不宜操之过急:“那好,明儿个咱们就先把银子的事儿解决了,顺便问问那铺子租出去没有。” “嗯。”林大郎总算松了口气,顺顺胸口在床边坐下,“十三娘,方才那姑娘……” 柳安眉一抖:“嗯哼?你认得?”秦宁是太平侯府里的大丫鬟,林大郎见过她也并不奇怪。只是若林大郎认出秦宁身份的话,又该怎么解释沫儿的去向呢?她便怔怔瞪着林大郎,搜肠刮肚地找说辞圆秦宁这个大谎。 其实她完全可以利用林大郎在太平侯府当差的便利,让他去查沫儿的下落。可此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人危险。尤其是林大郎,可是柳越娘的独根,他若出了什么事,柳越娘也可能活不下去了。所以柳安还是先把事情瞒下,等救沫儿的事情有了端倪之后,再告诉他们不迟。 林大郎似乎心虚,被看得脑袋发沉,只好直勾勾盯着地面:“我……我怎么可能认得那么好看的姑娘。她为什么在咱们家?怎么没见着沫儿呢?” 原来林大郎并不认得秦宁,柳安顿时放心。打哈哈似地把跟秦宁套好的词儿说了说,就糊弄过去了。 林大郎也不打算深问,同柳安半尴半尬地又说了些话,就送她出门了。回到床上后,大口喘了几下,拍着胸口发虚汗:“还好还好……”真悬! 他趴到桌子上喝了一碗茶,方有些疑虑。怎么秦宁会来郭家村?柳十三的那番话他将信将疑,难道沫儿的发小也是侯府的?这不可能,什么发小能差得动秦宁来伺候自己这一家子? 林大郎咕咚咽下茶水,愣愣地放下碗。 这太奇怪了! 那厢柳安出了倒座之后,也狐疑着。林大郎按说在侯府当差也不少时间了,怎么能连秦宁都不认得呢? 她摇头,回到自己的屋子。见秦宁已经做了早饭,几个白面馍馍加一叠咸菜腌萝卜,这是柳越娘腿脚好之后,跟沫儿一起腌在瓮里的,一直还没舍得吃。 “你怎么拿这些出来了?”柳安指着咸菜萝卜问。 秦宁坐在炕上:“我翻遍了整个厨房,这些是勉强瞧着能吃的东西了。你要是不吃,我倒掉便是。”说着就起身,真的要收拾去倒掉。 柳安赶紧阻止她:“行了你放那儿我会吃。夫人那边可去送过早饭了吗?她醒了没有?” 秦宁眼一瞥,又坐回炕上:“没有你引荐,奴婢哪儿敢去。若是说错了什么,还反倒来怪我不该擅作主张去伺候。” “……”柳安冷笑,“你倒是聪明,连个小把柄都不教人抓住。好吧,待会儿我就带你去,咱们昨晚上说好的,你可都记住了?” “……嗯,记着。”秦宁懒洋洋地答道,“不就是些糊弄人的小把戏么?颠来倒去就那几个字。” 柳安忍住想痛扁她一顿的冲动,坐下来吃早饭。吃了几口,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提及林大郎:“方才见着少爷,为何不打招呼?” “你不说,奴婢怎么知道?这里邋里邋遢的,闲人又多,谁知是不是旁的人过来串门子的。这小地方就是没规矩,乡野匹夫阿猫阿狗的进来,都不必递帖子事先让人通禀,奴婢这才有所误会。”秦宁说道,看到柳安埋头吃得香,其实自己也饿,就问,“我做得好吃吗?你就不怕有毒?” “嗬……”柳安咽下嘴里的面粉团,“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还劳驾你用毒药来毒死我。你若真想,咱们村里倒有个专卖鼠药的老汉,那药猛,下一包死全家的,你要不要试试?试之前先回去找你家三少爷这个靠山,否则背上人命债可不像他那样可以逃得掉的。” “……”秦宁顿时被气懵了。叔连海在幽州有官司的事,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所以柳安这般指桑骂槐,她也无可反驳。 “我吃饱了。”她放下筷子,舔舔嘴巴起身,“给少爷端早饭过去,夫人那边,我自会去。哦还有,要是去买鼠药的话,记得跟老汉报我的名号,会给你便宜哦!”说着就拍了拍手,自去厨房给柳越娘弄吃的去了。 秦宁磨牙,倏然起身气得捶炕头:“这丫头实在太气人!”在嘴皮子功夫上,她向来是佼佼者,否则在叔连海身边也难以待得长久。谁知今日硬是碰到旗鼓相当的了,真想扑上去撕烂她的嘴! 而此时此刻,被叔连海强行掳走的沫儿,也在泰安城太平侯祖家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说起来从到府中开始,她就压根没见过叔连海。叔连海就像忘了她似地,就把她晾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儿里。 昨夜她怕得浑身的骨头都在打颤,来伺候她沐浴更衣的婢子也笑话她,哪里来的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她哪里是没见过世面,她那是被你们家叔连三公子的臭名昭著给吓的!一想起叔连海昨夜可怕的样子,她就跟吃了只苍蝇一般难受。 她就一直握着柳越娘赠她的玉簪子傻傻地坐到天亮,直到再次有人进来伺候她梳洗。 “沫儿姑娘,这是咱们三少爷吩咐给您特地备下的早饭,咱们伺候少爷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他对个姑娘这般上心的呢!”两个侍女似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把糕点特意捧到梳妆台前,从镜子里让沫儿瞧。 沫儿一看,那都是幽州有名的小吃,好几样还是十三小姐顶爱吃的。她一想起柳安,眼圈就红了,推开糕点道:“我吃不下,我要见你们三少爷。” “这是怎么了?”侍女吓了一跳,以为哪里做得不周到,连忙跪下,“沫儿姑娘千万别哭,您要是不高兴,奴婢们就要受罪了。” 沫儿赶紧止住眼泪,吓得起身去搀她们:“两位姐姐别跪我呀,我也跟你们一样只是个下人。我这哪里是你们少爷请来的贵客,分明是他与我家小姐犯冲,才掳了我过来撒气!你们要是跪我,我真正是受不起呀……” 给她梳头的嬷嬷忙把她扶好坐正:“姑娘说的什么话,听说三少爷舍弃了秦宁姑娘就是为了您,他是想收了姑娘到房里。姑娘这样妄自菲薄,三少爷听了可要不高兴的!” “啊~~~~~~~~~~~”才坐下的沫儿吓得登时又窜起来,“嬷嬷说什么?那杀人犯竟然……” “杀人犯?!谁是杀人犯?”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豁然出现在屋子里,众人顿时惊慌。***(未完待续) 061 属黄鼠狼 叔连海一进来,就遣开了其他人。关起屋门,那脸就冷了下来:“你跟你家小姐真是一条心性,说话都这么不中听的。” 沫儿急惶惶地搜了下全身,发现柳越娘给的玉簪子不知道给梳头嬷嬷搁哪儿去了,只好从头上拔了一根下来,指着叔连海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我,我宁可死了……” “也不愿意吗?”叔连海一副淡然的样子,倒不是很在意此事。 “对!”沫儿把簪子放到自己的脖子下,抬高下颚道,“我要是死了,你就又得背上一条人命。死在你手上的那些冤魂,都不会放过你的!” 叔连海对这威胁毫不在意,慢悠悠地走到桌边坐下,看到摆在上面的糕点,信手拿了个莲蓉包:“放下你那可笑的凶器吧,你既然认为我杀了许多人,难道觉得我会在意区区几个冤魂??坐下,吃点东西,我有事问你。” “……”再给沫儿长个胆子,她也不敢与叔连海同座。坚决不放下簪子,站得远远地道,“你有什么话就快说,问完了就放我回去。” “放你回去可以,可是你得听我的,让我满意。如若不然,你跟你家小姐这辈子都见不着面了。”叔连海一口吞掉莲蓉包,邪笑着。 沫儿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没出息,没等叔连海再威胁,就磨蹭到了他身边。屁股挨了凳子一点点,结巴地道:“你要问什么就问,我知道的一定回答你。”方才他一口吃掉莲蓉包的样子太可怕了,她简直不敢想象把莲蓉包换成自己或者十三小姐会是怎样可怕的场面…… “易修堂,你听说过吗?”叔连海慢条斯理地说出这话,依然淡漠地像是完全跟他没关系。 沫儿愕然:“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要回答我听没听说过。”要她老老实实回答个问题怎么就这么难。 沫儿只好老老实实地点头:“自然听说过。”那根本就是十三小姐原来的家啊,哪里能叫听说过! “是什么人家,知道吗?” “易修堂林府,家中的老爷都在朝为官,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品阶都不高。”幽州的小官多如牛毛,所以林府在京城是名不见经传的,可是出了城在地方上,那到底也是京官儿,自然不一样。 叔连海笑呵呵地:“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 “那是十三小姐的家呀!”沫儿冲口便说道。惊觉失了言,顿时捂住嘴摇头,“不是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好,那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叔连海对林府的家事还真是有兴趣哟……沫儿心里虽奇怪,但是不敢有瞒。反正她跟十三小姐也怕是回不去了,老太太太太们这般狠心,她说一点给叔连海听又能怎么样! 于是絮絮叨叨一直说到中午,期间叔连海还体贴地给她倒茶,惊得她连喝茶都哆嗦。最后说完,难免感慨:“我也想不通,为何连二老爷都不相信小姐相信二夫人。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二老爷一点消息都没有,按说有心的话,早该接小姐回去了。”所以她也才死了心,心底下对林府不免嗔怨。 “他如何能有心?”叔连海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一席话停下来,总算是跟自己派人连夜调查到的所差无几。昨晚在朱印章那里回来后,他就派人去了幽州,快马加鞭,一晚上地时间来回,将易修堂这个名号查了个清楚。 说起来这还是秦宁漏的嘴,上回从存仁堂出来后,她就有意透露柳十三的身份。之前他听过也就算了,并不在意。只是昨夜与朱印章一番长谈,他忽然就动了这样的心思。当得知林府几个老爷都在朝为官时,不免就生了些想法。 “你的那个二老爷在年前就回了京,受命言官,在皇上跟前办事,威风得很。” 这是沫儿不曾知道的,她惊愕地张嘴,眼底失望愤怒委屈统统一闪而过。反应了许久,才换来长长一声叹息:“二老爷重孝义,此事是老太太发的话,他定不敢不从。可怜我家十三小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孽种。 不知不觉,竟跟这个杀人犯吐露了心中不快……沫儿慌忙擦掉眼泪,站起身道:“三公子,你打听得这么清楚,该不会是想对林府不利吧……” “嗬,”没想到人人都这么看得起他,以为他能呼风唤雨无法无天。叔连海都不知高兴还是悲哀,耸了下肩,“等我有这个能力的时候,说不定会这样做哦!” 沫儿脸色一白:“可是……可是那可是十三小姐的至亲……” “他们不配。”叔连海淡然道,“好了,听说你昨儿吓得一夜没睡,现在趁机补个觉吧,我走了。” “咦?”这样就完了?等等!沫儿回过神,“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还不放我走?” “……”叔连海一脸古怪,“我有说你回答完就放你走吗?我只是说,你让我满意我才放你的。你觉得这次你让我满意吗?” 沫儿顿时瞪大眼睛吞下口口水:“你……你不满意吗?” “当然!”叔连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所以你乖乖睡吧。”还得用你这个饵来钓你家十三小姐这条牙尖嘴利的美人鱼呢!说完,便扬长而去。 “大坏蛋,你说话不算话!呜呜……”还是她太好骗了吗?沫儿顿时哭得稀里哗啦地追出去,那院子门就在她眼皮底下“哗啦”一声锁上了。她只好透过花格围墙臭骂叔连海一顿,“……你个讨厌鬼,你说话不算话,叔连海你上辈子一定是属黄鼠狼的……呜呜呜……说话跟放屁一样……” “嗯,姑娘你说得对。他上辈子属黄鼠狼,这辈子也是属黄鼠狼。” 咦!竟然有人敢搭腔? 沫儿揉揉泪眼,看到个人影笑嘻嘻地站在围墙外。那白色的花格子漏过对方高大的身形,以及俊俏的五官,她惊愕地连步后退:“你不是那个……”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投壶姑娘!”对方给她行了个礼,往里面四处瞧,“那夜与你走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没在这里?” 沫儿摇头,原来是庙会那天晚上,她跟十三小姐四处问人何处有投壶时,问到过的一个路人。记得十三小姐还与他聊了几句,那会儿就觉得他并非普通人家的公子。如今一见,更胜当晚的风华。 “你为什么会被我三哥关在这里?”叔连澈挺惊讶的,他住的地方离此处近,一早就听说昨夜三哥带回来个丫头,不光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言传说要娶她。他一时稀奇,就来看看了。 “啊……黄鼠狼是公子的三哥?”沫儿心里一想,又吓得往院子里退,“你是侯府的四少爷?” 叔连澈怕她躲进屋里去,忙道:“你别躲我,我可不属黄鼠狼。你快告诉我,为何被关在里面?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真的?”被叔连海耍多了,她习惯性地选择怀疑。最后看叔连澈一脸真诚,沫儿只好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顺便适当使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大大黑了叔连海一把。 叔连澈听后拧眉:“我三哥近日心情不大好,若有得罪之处,我先替他道歉。不过他并不会伤害你,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他是杀人犯,他曾打死了陈少爷……昨天晚上还差点杀了投壶老板!”沫儿才不信叔连海是什么善男信女,现在不会伤害她并不代表以后不会,所以继续抹黑。 叔连澈似乎也听惯了这样的指责,笑着不以为意:“姑娘这么说,我真要替三哥喊冤了。即便他真是杀了人,那也不是见着人便杀的。若是见一个杀一个,岂不成了疯子?我哥好端端的,哪里有病?周围人都怕他,因为都跟姑娘一样,拿坊间的话信以为真。他要是真想杀你,你还能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要是想对你不利,何苦叫人伺候你?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考量,只是他不愿说,我们也就不明白罢了。” 这些话把沫儿说得愣住了,在脑子里转了半天突然觉得也有点道理。可到底是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认知占主导地位,她没办法立刻改观:“四公子,你说的我懂。但是我求你先放了我,我会万分感激的。” 叔连澈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不行,三哥做事有他的分寸,我不能放你坏了他的事。除了这个,其他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沫儿一听,分外沮丧:“呜呜呜……小姐,沫儿该怎么办……呜呜呜呜呜……” 见她又哭起来,叔连澈慌忙道:“沫儿姑娘你别哭了,我虽然不可以放了你,但是可以给你家小姐递个信。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告诉我,我派人转告给她。” “真的?吸吸……”沫儿哭得眼泪鼻涕,猛一抽抽,把鼻涕都吸回去,“你不会也是戏弄我的吧?”已经被叔连海耍够了。 “自然。”叔连澈发誓。***(未完待续) 062 野丫头 却说那日早上柳安给柳越娘送早饭,柳越娘正自己梳洗着。 梳个垂月髻,插上两支廉价的并珠步摇,在铜镜前左右照了照,方叹息有年纪了,几日没看镜子,竟老了许多。 “娘,打扮这样好看,要去串门儿吗?”柳安笑着道,替她在左鬓上插了一支刻花的木头小插梳。 柳越娘见是她来了,便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休息好些日子了,再休息下去,手脚就该废了。想去周姨婆那里看看,打听下谁家要绣花面儿鞋底子什么的,我做几样拿去卖。” “哦,可惜我不会,要不然也能做做。”柳安道,递给她拧干的洗脸巾,“这么说着,我也该外头去找找活儿干。对了娘,我跟我哥有个主意,想跟您商量着。” 柳越娘擦好脸,愣愣地瞪她:“难道你哥在外头惹了事儿了?” “不是不是。”柳安赶紧摇头,“是我哥想,给别人家干活儿又累又没骨气,不如还是出来开店。咱家以前也是做米铺生意的,自然要延续下去。娘你觉得如何?” “这……”柳越娘犹豫,“像咱们这种人家,拿什么说骨气不骨气的。大郎如今在那大户人家做事,不是一直挺好的吗?怎么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别说咱们目前没有起家的本金,就是有,也不能这么说干就干呐!大郎年纪也不小了,接下来又该讨媳妇儿,也是笔大开销……”想起这些事情,柳越娘愁得脸色黯淡,“咱们是顾得到前顾不了后,怎么去做铺子的营生?” 人一旦到了一定年纪,就容易前怕狼后怕虎。再说柳越娘经历过富贵也面临过贫穷,如今能过得这样平平淡淡,也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再起旁的贪念。 柳安一听这些话,就知道开铺子这事儿在柳越娘这边是行不通了。可是依靠林大郎这样做短工养家糊口,朝不保夕的,早晚会坐吃山空。还指望着娶媳妇儿?聘礼都不够凑的。 就道:“哦,是啊,钱的确不够花……” “……哎,前几天村里李大娘来看我,带着她外甥女儿一块儿来的。那外甥女儿我瞧着倒挺好,你李大娘也有这个意思,可惜呀,家里这个情况,就怕委屈了人家姑娘。”柳越娘叹气,为了此事,她这几宿都没睡好。如果能定了这桩婚事,那是最好不过了,但是李大娘开口就说,对方家里要上百两聘礼,就吓得她不敢吭声了。只好说,大郎年纪还小,婚事不急在一时,再多看两年。 关于这一点,柳安有点跟不上这个时代的逻辑:“娘,这婚姻大事还是得问问哥的意思吧?您看着好,也许哥觉得未必好呢?”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他说好不好的。再者,娶妻当娶贤,就你哥那呆头呆脑的样子,就怕被外头那些小狐媚子骗得团团转,哪里还看得清哪个姑娘好哪个姑娘不好。自然是得我这个当娘的替他把关了……” “您这哪叫把关,分明是独裁了。”柳安嘀咕,“哎娘,那将来我的婚姻大事呢?我可不要嫁给个不认识的男人。” 柳越娘一愣,哭笑不得:“你呀~~真不害臊,姑娘家,哪有说自己那个的。” “……不能说吗?”柳安吐舌,“对了还有沫儿,沫儿的婚事儿也得她自己说了算,最好我哥的婚事儿也是他自己说了算那才好。” 柳越娘正色:“人小主意大,这些事哪有你们自作主张的份儿。” “哎……”柳安在心里叹气,“算了算了,这个问题太久远了,咱们不说这个。娘,近几日沫儿可能不在家……” “不在家?”柳越娘对这个说法感到奇怪。沫儿是柳安带过来的丫头,她们主仆在泰安城人生地不熟的,还能去别的地方?“这是什么话?沫儿去哪里了?” 柳安便把跟秦宁编的那些话说了一下:“……我瞧她与那发小多年未见,就允她过去住几日。她发小家里如今有钱,还有丫头伺候,怕我不习惯,就派了个丫头暂先顶了沫儿的空。娘,我待会儿就叫她过来认认您,长得贼漂亮呢!”对她来说,对秦宁的描述就只剩下漂亮两字儿了。 柳越娘信以为真,点点头:“那好,我晚些时候再去周姨婆那里。” “嗯,我这就去叫她。”柳安说完,就跑回了屋。找了一圈,才想起秦宁给林大郎送早饭去了,便就找去了倒座。 心里正想着怎么跟林大郎再提开铺子的事儿,就听到林大郎的屋子里秦宁在说话。 他们不是不认得吗?柳安疑惑。她发誓,她过来不是存心听墙角的,只是顺耳而已。于是就在窗口蹲了下来,听着二人谈话。 “……我在京城时,原也是侯府里的丫鬟,只不过不服侍三少爷。后来三少爷移居幽州,我才被宋总管指了过来的。怎么?难道我多年未见宋总管,与他多说几句,也见不得人了吗?”秦宁气势逼人,说得分外坦荡。 林大郎的声音就明显弱了几分:“秦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你一五一十地将三少爷的大小事情都告诉宋总管,这恐怕不太好吧?”毕竟一个再庶出,也是少爷,而总管再牛也只是总管而已。 秦宁不以为意:“宋总管也是受了大太太所托,关心三少爷境况。要知道,当初可是大太太求的情,老爷方肯答应让三少爷回祖居生活,不然老爷早让三少爷俯首认罪了。难道大太太还能害三少爷?她若是想害三少爷,我秦宁就算死了也不答应。” “原来如此啊……”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当晚叔连海对秦宁如此绝情。他定也是知道了这些,故而以为秦宁出卖了自己。这秦宁,真是聪明不够用,怎么能信那个大太太呢?要是那大太太真有那么好心,老早就让老侯爷放叔连海回京城去了,何至于到如今还关在泰安城像当犯人一样看着。 林大郎在屋里应对地及其费力,被秦宁这样一说,想想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一介短工不能管得太宽。再说对象是叔连海,说不定那个大太太问得如此详实就是想管束这个恶人,那也算好事。便道:“哦,秦姑娘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先前对姑娘多有误会之处,姑娘雅量,还望不计较。” 柳安拨开窗户,看到林大郎毕恭毕敬地给秦宁行了个礼。 秦宁不屑,坐在凳子上扭开头:“嗬,你倒是比那野丫头知书达理得多,日后我让李总管多提点着你,你在侯府说不定也会有大出息。” “真的吗?”林大郎顿时满目惊喜,“那就多谢秦姑娘了!” “……咳咳咳……”柳安皱眉,关好窗户佯装咳嗽,“哥,新来的丫头在不在你屋里?娘找她有事儿。” 秦宁顿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抓起吃空了的碗碟应道:“奴婢在,这就出来。”说着跟林大郎使了下眼色,“虽然大太太是为着三少爷好,但是宋总管曾再三叮咛,此事不能让三少爷知道。所以你要记得今后去府中管好自己的嘴巴,万万不能泄露了你看到的事。否则三少爷拿你是问,我也救不了你……” “是。”林大郎道,目送着秦宁出去。 秦宁从屋里出来,及时关好门。看到柳安背靠在墙上打量她,她便挺了挺胸膛,慢吞吞地下台阶:“小姐真是好雅兴,墙角好听吗?” “好听,有些人说的话,自然好听。”柳安掏掏耳朵,慢慢地走在秦宁后面,“我哥涉世不深,人单纯地很,所以你最好不要跟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们太平侯府是多么高贵的地方,我哥他高攀不起,做过这阵就不会再做了。劳你费心,不必惦记他往后的出息。” 秦宁转身,拧着眉嗤笑:“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是野丫头吗?野丫头说话就是这样,你跟我这么认真干什么?”柳安笑眯眯地从她身边走过,慢条斯理地道,“快走吧我的秦姑娘,我娘还等着你呢,到你表现丫鬟本色的时候了。” 秦宁气得结舌,跺了下脚又暂时拿她没办法。心想着,总有一天她能回到侯府去的,届时还不把这丫头生剥了皮! 见了柳越娘,秦宁倒是合作,乖乖巧巧地看得柳越娘很欢喜。吩咐了番后,方出去找周姨婆做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柳安送柳越娘出门:“娘真的不要我陪吗?” “不用不用,你自顾做你的去。”柳越娘的腿脚其实还不灵便,走路还需拄杖。她就说着不要柳安跟着去,便扭头走了。 柳安鼓了鼓嘴,心下明白,柳越娘哪里是管周姨婆要活儿做去,分明是要帮林大郎物色媳妇儿去的。怕她这个多嘴多舌的在旁边碍手碍脚,就不要她同去。 她关好门,让秦宁打扫屋子,趁着柳越娘不在,就跑去倒座跟林大郎商量铺子的事情。***(未完待续) 063 沫儿的消息 林大郎听说柳越娘也不同意开铺子的事情,就劝柳安:“我想着也是如此,开铺子的话风险大,再说咱们一时也不知道能做什么生意。万一铺子盘下来,生意不好,咱们也亏不起啊!不如,就等我多赚一些银子,有了更多本钱之后,再作打算?” 柳安自然没提及柳越娘要给他找媳妇儿的事情,要不然林大郎早就坐不住了。她把林大郎交给她的那些银子拿出来,推到他面前:“既然如此,这些钱我拿着就不方便了。你还是给娘吧,说不定她现在用得上。” 林大郎脸一红:“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我娘那边,我再挣就是了。再说你给咱们这个家也赚过不少钱,就当是给你自己攒个嫁妆,也是该的。”其实夫挣钱妻来管,主内主外分工明确,这才是他埋藏下的小心思。只是单单这样想象着,把自己挣来的钱交到她手里,他就感到满足了。 柳安哪里管那么多,收下钱笑嘻嘻地道:“那你既然给我了,也就不能再管我究竟拿这些钱做什么了。” 林大郎点头:“那是自然。” 柳安就想,先把自己的本金弄出来再说。尽管开个铺子不容易,但还是值得一试,尤其是温记的促销活动过后至今尚有余温,她要趁着这段时间自己打出的知名度,趁热打铁把铺子弄出来。 兴许是柳越娘谈亲事谈得忘了时间,过了晌午了,人还没有回来。柳安跟林大郎吃完午饭,林大郎就说再去睡会儿,下午还得出门。柳安也想进城去,就让秦宁收拾了饭桌,自己准备准备等会儿出门。 换衣服的当口,院子外忽然传来柳越娘的叫骂:“叫你偷看,你个臭流氓!” “哎呀大娘,大娘我不是流氓……” “……我打死你!在我家门口东张西望的,还说不是流氓,你即便不是流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打死你……” 那人被柳越娘的拐杖打得乱跳,但却不还手,只一味告饶:“大娘,哎哟大娘我真不是……我是找十三小姐来的……” 柳安赶紧把腰带系好,跑出院子开了门。柳越娘正举着拐杖还要打,她“呀”了声:“怎么是你?”那拐杖方在对方肩膀三寸的地方停住。 柳越娘愕然:“十三娘,你认得他?” 柳安皱了下眉,想说不认得,可明明有过一面之缘。正踟蹰,那人便抢先一步道:“十三小姐,我可找到你了。” “……你找我?”柳安指着自己纳闷,“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竟还知道喊她十三小姐!柳安打量眼前的少年,不记得灯会那天晚上有提起过自己的名字。 见她还发懵,叔连澈急了:“是沫儿让我来的。” 一听是沫儿,柳安赶紧上前了两步,生怕他再多吐出几个字就在柳越娘面前露馅了。忙道:“哦,原来是大哥你呀,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去外头说。”说着就拉起一脸莫名其妙的叔连澈,朝村口狂奔着去了。 柳越娘收好拐杖嘀咕:“这丫头一惊一乍的,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非拉着个男人去外头。”这要是让哪个多嘴多舌的看到了,还不传闲话。 但是想想,十三娘做事极有分寸,也就不追着去了。一步一跛地进了门,忽见门旁呆呆立着秦宁,吓了一跳:“哎呀吓死我了,你怎么好端端的站这儿?” 秦宁脸色恍惚,忙忙地低头:“奴婢,奴婢……”看到四少爷,以为是来接她的,可是一听说是沫儿叫他来见柳十三的,不知怎么,心就发凉。 她们竟然认识叔连澈……这才不可思议了! 秦宁一时想起沫儿说的话,说她们是京城过来的。难道她们在京城的时候,就与叔连澈相熟?太可恶了,这主仆二人真是无孔不入,阴魂不散呐…… “宁儿?宁儿?”柳越娘一遍遍唤她,“宁儿~~~~~~~~” 秦宁“啊”地一声,方从不安中回神:“夫……夫人,你叫我?” 柳越娘皱眉:“十三娘出门了,你快跟着去,小心伺候着……”别让她吃亏。后面这话她不好意思说出来。方才她打了那位公子,不知他会不会记仇,给十三娘使绊子。 秦宁“哦”了声,心道,她也正好想知道这二人有什么话可说的。便出了门,打听到两人去了溪边,就跟了过去。 柳安把叔连澈拉到溪边,丢开他自顾捡了枚石子,“咚”地一声扔进溪中。冷冰冰地问:“你也是叔连家的人?” 叔连澈见她不高兴,就道:“看小姐的样子,似乎对我们叔连家抱怨甚深。是为了沫儿?”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你是不是叔连海的兄弟?”柳安质问。 “我是他四弟。”叔连澈老实交代,“虽非同母,但是自小要好。这次,是特意来探望他的……” “好了好了。”柳安道,难怪灯会那天第一眼见到此人,就觉得眼熟。现在看看,那眉宇分明与叔连海有七八分相像。她不耐烦地道,“我不想知道那么多,你只需告诉我,沫儿让你过来做什么?她在侯府好吗?叔连海有没有欺负她?” 叔连澈连声笑:“小姐看样子十分不喜欢我三哥啊!”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事情。”柳安见他不正经,就板起脸孔道,“难道沫儿让你过来,只是为了说些无聊至极的话?” “当然不是。”叔连澈马上收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这是沫儿姑娘口述,我记下来的。字数繁多,我怕我记不住,所以只好动笔杆子。小姐识字吗?要不然我给你念念?” “不用了。”柳安一把抽过他手里的信纸,在白晃晃的日光下一字一字地看。 这字体娟秀清晰,看着很顺眼。就是内容…… 小姐,奴婢现在还活着,奴婢很好,小姐不要担心。奴婢昨夜一宿没睡,生怕叔连海那豺狼——豺狼两字写得有点哆嗦,还在上头划了一笔,似乎笔者很介意这样的用词——那豺狼会兽性大发,把奴婢生吞了。奴婢真的好怕,所以一晚上不敢睡……奴婢睡不着的时候,就想着小姐是否安好,林大郎跟夫人是否安好。小姐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奴婢在这里。今天早上叔连海来找奴婢,奴婢本想,他要是敢乱来的话,奴婢就死给他看——这里的字迹又一次凌乱了——幸好他没有,只是问了奴婢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对了小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二老爷回京了,而且还做了言官,这是叔连海告诉奴婢的,奴婢觉得他没有理由骗奴婢。小姐,奴婢想你,想林宅的炕头,想夫人,想林大郎—— 林大郎三个字是被重重划去的,可是柳安是个死心眼,对于看不清的字偏偏爱较真。所以一眼就看到那是林,大,郎,三个字。 柳安折好信掖进自己的腰带里,瞅瞅叔连澈那无辜的脸,便决定一码归一码,把他跟叔连海划分开:“谢谢你为沫儿带信。”尤其是还要写“叔连海那豺狼”这种字眼,也算难为他了。 倒弄得叔连澈不好意思,说道:“原是我三哥不好,沫儿姑娘发些牢骚也是常理之事。不过十三小姐千万别误会,我三哥的确不是豺狼。我这么说吧,大伙儿都说他是背了人命官司才住进泰安城的,其实不然。他没有杀人,他不解释是因为不能解释,而且他也不屑解释……所以小姐请放心,我三哥不会伤害沫儿姑娘的,也更不会伤害小姐你。” 柳安眼一眯,仿佛刚才自己漏听了什么重要的话,显得有点将信将疑:“你是他弟弟,自然帮他说话。在京城死的是我幼时的玩伴陈公子,这事儿你们家当然对外瞒着,也统一了内宅口径,说不定连你都被瞒着了。” “我以性命担保,我三哥并没有做下这罪孽之事。我是亲眼看到的……”叔连澈终于忍不住了。 柳安沉默,一下一下拿自己的鞋底子去蹭溪水,荡起一层层涟漪。良久,她叹了口气:“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要回沫儿。我希望四公子你,能帮我。” “……这,十三小姐就别为难我了。我要是能放了沫儿姑娘,就不必走今日这一趟了。”叔连澈为难地道。 柳安淡笑:“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谢谢你,让我知道沫儿安然无恙。不早了,四公子请回吧!”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要进城一趟,暂时不回家。”柳安道。 “那我跟你一起。”叔连澈憨笑着,“反正我也要进城,咱们是顺路的。” “……”柳安失笑,“好吧。”这个叔连澈虽然长得跟叔连海像,但是人品显然高出好几个档次。看在他为沫儿传信的份上,就与他同路一程吧。 不远处,秦宁拨开长长的黄色草蒿,看着二人走出郭家村。 她愣愣地,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似地。 三少爷没有杀人?那么……怎么会有大太太替三少爷求情的事情呢? 溪边寒风阵阵,吹进她的衣领,她顿时一个寒战,似乎想到了什么,拼命朝泰安城方向跑去。***(未完待续) 064 机会 进城后,柳安打算先去温记原来的铺子看一下。那个地段不错,人流量大,是个起家的好地方。如果还没有租出去的话,她可以试着以最低的租金租下来。 便跟叔连澈告辞:“我要去的地方恐怕与四公子不同路了,咱们就在此别过吧!” “你要去哪儿?”叔连澈好奇。 柳安想了想,就说了温记所在的街名。 “太好了,我正要去存仁堂,与印章叙旧。咱们又是顺路的……” “……”柳安眨巴眼,算了,这个叔连澈是跟定自己了。也不知沫儿与他说了什么,他竟这般粘着自己。 叔连澈见她没有反对,就高兴地跟了上去,乐滋滋地道:“小姐以前也是在京城的对吗?家里做官的?好像没见过小姐。” 柳安忽地停下,往他身上扫了两眼,无可奈何地道:“你要是再多话,就一个人去存仁堂。我是京城来的没错,但未必京城个个当官的人家都要去你侯府拍马屁,即便人家都去了,跟我一个黄毛丫头也没有任何关系。四公子如果是找不到话题同我说话,那就干脆别说话,刨根问底儿的事情我也不乐意回答。” “呃……”叔连澈捂住嘴,一脸惊诧地瞪着柳安,“好好,我知道了,十三小姐息怒。” “噗……”柳安又被他那一脸纯真的表情逗笑了,“行了行了,只是眼下沫儿受困你府中,我心情不大好才发脾气。四公子莫见怪!” 叔连澈哈哈笑起来,挠着脑袋道:“十三小姐是快人快语,倒是我唐突了。接下来我不说话了,就跟着小姐走,将小姐送到那里我就告辞,这也算不负沫儿姑娘的所托吧。” 他说到做到,之后果真没有说话。这回是柳安不好意思了,因为存仁堂比温记更加远一些,她怕叔连澈在泰安不熟悉,还亲自送他到存仁堂门口,与阿呙打了个招呼,就独自走了。 阿呙认得叔连澈,立马将他客气地迎进后院,低声问:“四公子也认得十三姑娘呢?” 叔连澈就道:“才认识,不熟。” “哦……” 柳安把叔连澈送到存仁堂后,没有直接去温记。因为刚才来的路上已看到温记大门紧闭,连原来的招牌都还没有换下。可知这铺子并没有租出去,于是就在旁边买了几包果脯,拐进一条胡同去了房东刘婶的家里。 刘婶寡居多年,女儿早就嫁了人。因为早年家境还算殷实,在泰安城里置有多套商铺,其中一套就是温记,这就是刘婶日常的主要经济来源。 柳安去的时候,刘婶正晒被子。绑在树枝上的麻绳忽然间松了,她急着接被子,就没稳住脚。 “刘婶!”柳安赶紧丢下果脯,上去托住刘婶的肥腰。 那像是一座大山似地压下来,柳安没顶住,只好做了人肉垫子。 “哎哟哟十三姑娘,是你呀!”刘婶抱紧被子,知道压着人家小姑娘,便赶紧爬将起来。把被子往石台子上一搁,就把柳安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你没事吧?有没有被我压坏?” 刘婶真的好重啊~~~~~柳安两条腿都差点被压断了。她拍拍自己身后的灰尘,咧开嘴干笑:“没事没事……”可是脚踝有点刺痛,她悄悄动了动,疼出一额头汗。 “快让刘婶瞧瞧。”刘婶扶她在石凳坐下,脱下她的鞋袜给她揉了几下,“有没有好一点?” 柳安咬住唇点头,又笑了笑:“没事的,待会儿就好了。刘婶你瞧,给你买了些东西都丢在半路了,我去拿来。”说着赶紧自己穿好鞋袜,摇摇晃晃地去捡那些果脯。 转眼就拿着东西回来了,把几包果脯都放在石台子上,拆开其中一包说道:“刘婶尝尝,这是我爱吃的酒渍梅。” “嗯嗯……”对着柳安塞过来的酒渍梅,刘婶笑得连眼角纹都舒张了。急忙拿嘴去接,一口叼走了梅子含在嘴里,“十三姑娘怎么想起我来了?还给我带了这么些吃的?”在以前就知道柳安人机灵,看她今日有备而来,定是有所求的。 柳安就不好意思地将要租铺子的事情说了说,刘婶闻言,点点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家里只让你一个人过来?你娘她知道吗?” “知道知道,”柳越娘本来就知道,就是不同意罢了。柳安笑嘻嘻地道,“刘婶,咱家没有多少钱,所以租金方面儿……” “我也不是只吃这一个铺子的饭,少一丁半点的无所谓。只是你要做什么营生?”这才是刘婶比较关心的问题。 柳安便道:“刘婶放心,不干不净的事情我不会做。本来想着卖衣裳吧,年前掌柜的这样一弄,估计这儿的人三年五载都不会买新的了,看来也不合适。所以我暂时还没想好,如果在这期间有人管您租这个铺子的话,您也尽管租出去,没事儿。” “你这丫头,倘若一辈子没想到做什么,岂不干晾着刘婶我?行了,我知道了,这铺子刘婶就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到主意就什么时候来管我租。” “真的?”柳安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被压一下,还有这么大好处。 刘婶不悦:“我一个老太婆,还能诓骗你一个丫头?” “好好好,”柳安真是高兴坏了,这样的话,她就不必担心有了主意就没铺子实现了,“若是这样的话,我总得给些定金才行。”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银疙瘩给刘婶,“婶子先拿着,如果我不租了,这些算是你铺子空暇时间的补偿,若是我租了,就权当以后租金的一部分好了。” 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刘婶也不客气了,收下那几个银子说道:“那成,我就等着你的消息。” “好咧!”柳安起身,特特地给刘婶行了个大礼,“劳刘婶带我再去温记看一下,我瞧瞧里头还能做哪些装修。”毕竟铺子是定了,还得考虑看房子适合做什么。她跟一般做生意是倒着来了,人家是先想好做什么,再找铺子,而她则反了个个儿。 刘婶笑眯眯地:“这丫头,那铺子难道你没去过?还要再瞧什么?” “嘻嘻……多日不去,我都快忘了呢!再说,以前也没想过我自己租它,所以没注意很多地方,如今再去细瞧一番,说不定就有主意了呢!” “呀呀,还真说不过你。”刘婶捱不过她这甜滋滋的请求,便重新晒好被子,拿出钥匙带着柳安一同去了。 温淙跟平虎临走的时候,差人来打扫过,所以前前后后都很干净。 临街的大堂摆着柜子,那柜子是温淙之前租的时候自己买木材找人做的,所以还有八成新。楼上其实有三个房间,一个临街大茶室两个对街的小房间,原是温淙平虎住的。后院宽敞,因为储存衣裳需要极大的空间,就把两个屋子给打通了,连成一个仓库。这样兜转了一圈,其实整个铺子的面积非常大,以柳安跟刘婶商量定的租金,真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 陪着柳安看完整个铺子,刘婶就说道:“其实你一家子住进来也足够有余,前面做生意,后面做私宅,其他人都这样。” 柳安直摇头:“不成不成,这太浪费了!”她得好好利用每一寸空间。 “刘婶,您介不介意我把这儿的格局做些变化?”毕竟想好做什么,还得落实在店铺装修上。 刘婶嚷道:“丫头哎,你只要不把我的主梁给拆了,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谁家租个铺子不是这样的?原先这铺子就不是这样,都是温掌柜的他弄的,只要没给我捣翻了就成。” “那是自然,保管弄得漂漂亮亮。”柳安捂着嘴笑,她似乎想到可以做些什么了。 帮刘婶一起上好门板,柳安送她回了胡同里的小院子。又聊了一会儿方出来,走到温记那块招牌底下的时候,有意停了停。 如果有了铺子,那这铺子叫什么? 柳记??? 真糟糕,她好像完全找不到做掌柜的感觉呀。 “十三姑娘……”有人叫她。 柳安愣了一下,觉得耳熟。回过头,登时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你还没有回府?” 叔连澈怕柳安已经离开,所以从存仁堂是跑着过来的。脸红气吁吁,咧开嘴笑:“你想见沫儿吗?” “……” “想不想见?” “……”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叔连澈见她久不说话,便一脸失望:“你不想见吗?哎……我还以为你想见呢,所以跟印章想破了脑袋想出个主意。现下……倒是我们多事了。” “想。”柳安终于回了她短短一个字。 叔连澈眼睛一亮:“哈,我就知道。过几天我跟我爹就要回京去了,今夜我爹在酒楼设宴宴请这边的朋友,到时候我三哥也会去。我会借口溜出来,然后带你进府去看望沫儿。只是姑娘你一向不喜欢我们侯府,不知道愿不愿意去。” 去侯府啊?柳安心里嘀咕。***(未完待续) 065 进府 叔连澈眼睛一亮:“哈,我就知道。过几天我跟我爹就要回京去了,今夜我爹在酒楼设宴宴请这边的朋友,到时候我三哥也会去。我会借口溜出来,然后带你进府去看望沫儿。只是姑娘你一向不喜欢我们侯府,不知道愿不愿意去。” 去侯府啊?柳安心里嘀咕。 “你不愿意?”他大少爷的脸上顿时又光彩全无,“看来你真是十分厌恶咱们。” 柳安忙道:“就算是厌恶,也不是厌恶你。”是叔连海这个混蛋,“我去,你告诉我什么时间,在哪儿等你。”好歹能跟沫儿接个头,亲眼看看她也好,或者还能趁机把她带出去。她的心思胡乱转着,却不知道叔连澈在旁偷笑。 “不急,离天黑还有时间,咱们先去存仁堂商量一下。” “哦……”柳安点头。这事既然朱印章也帮忙想办法了,那就该去露个面,谢一声。 来到存仁堂,阿呙刚好送走堂里最后一个病人。见她过来,就上前悄悄地道:“小的备了几套衣裳,姑娘别嫌弃,先去后院试试看。” 柳安不知何为,于是看了看叔连澈。 叔连澈就道:“我总不能带着个大姑娘回府吧?要是我爹问起来,我可解释不清。” “……”不知道怎么回事,柳安觉得这叔连澈一股古怪。但是为了见到沫儿,只得暂且压下不说,跟阿呙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 让她穿阿呙的衣裳还不简单,都是清一色的短衣布裤,衣服上还有洗不掉的药味儿,形制一成不变,变的只是颜色罢了。 柳安挑了身不起眼的褐色,还把头发打散了包成像阿呙那样的包子头,拍拍衣服就出来了:“怎么样?” “哎呀,好俊俏的小哥儿!”叔连澈惊喜地连连拍手,连阿呙都看傻了,“姑娘,你这……你这可比穿女装好看。” “阿呙,你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像男人呢?”柳安叉起腰板脸。 阿呙忙道:“小的说错了,都好看都好看!” “嗬,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朱印章慢吞吞地来到后院,连煎药的张婶也跑进来想瞧个新鲜,“哎哟哟这是咱们的十三姑娘吗?啧啧啧……活脱脱一位小公子哥儿呀!”她呷着嘴赞叹。 这么多人瞧,柳安顿时脸红了。背过身嚷道:“你们别看了别看了,我马上换了去……”说着就要跑进去。 叔连澈赶紧抓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小姐别走,这样子好。咱们去侯府也方便,不能换。”说着转身瞪了一眼,“你们都别看了,该做什么自顾做去,不然我让你们先生罚你们的月钱。” 众人连同阿呙,方一下子散了。 “都走了呢!”叔连澈回头道,看见柳安那害羞的模样,心头一阵阵促狭似地笑,“这儿已经没有别人了。” 柳安瞪了他一眼:“你可别捉弄我,我是为了见沫儿不得已才穿成这样的,有什么好笑。”说着提了提裤子,“什么时候去?” “姑娘别急,你先安心在这儿,待会儿我自会来找你。”叔连澈说道,“我爹请宴就在前面的酒楼,我怎么说也得去亮亮相。所以姑娘急不得……” 既然如此,那么早让她换衣服干什么?柳安无奈,不过此时为了见沫儿,也就不在意这些了。倒是担心起柳越娘:“我娘夜了还不见我回去,会担心。我看现在趁空,先回家一趟,到时候再过来怎么样?” “我已经给你想好了,让阿呙回去传个话。大娘认识阿呙,由阿呙去,想必她也放心。”朱印章笑着道,“你就安生在我这里吧,待会儿帮张婶一起做饭。” “……”柳安瞪他,“做饭就做饭。”于是也不再搭理这两个男人,跑去前头找张婶了。 这天有柳安在存仁堂吃饭,张婶特地买了只乌骨鸡,拿店里的药材一起炖汤。满满一桌的菜,可费了不少周章。 柳安只是摘摘菜打些不紧要的下手,张婶手脚利落,很快就能吃饭了。 “姑娘先试试这汤,到没到火候。”张婶在吃饭前,先从瓮里舀了一勺乌鸡汤让柳安尝。 柳安凑过去闻了一下:“都是药味儿啊?” “那可不是,朱大夫特地嘱咐的,要给你滋补滋补。”张婶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其实若没有朱印章点头,往鸡肚子里放那么多好药材,张婶才没这个胆。 柳安舔了一口,呷嘴啧啧了几下:“挺好喝的。”说着就把一勺都吸进了嘴里,“药材闻着香香的,这鸡汤也鲜。” “好了好了,那就行了。”张婶赶紧把汤瓮从炉架上取下,“咱们端出去吃饭啦。” 柳安搁下勺子,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下舌头。心道,朱印章还真舍得花药材来煮这道鸡汤,唔,等下得多喝点。 正吃着饭,叔连澈就带人过来了:“十三姑娘,咱们该走了。早去早回。” “哦。”柳安喝下最后一口汤,赶紧放下碗,“张婶阿呙,我走了啊。张婶熬的鸡汤真好喝!” 张婶乐呵呵地直道:“爱喝下回张婶还给你做。” “好咧!”柳安跟大伙儿挥了挥手,就让叔连澈带着,上了停在角落的马车。 昏暗的街道,只有月光恍恍惚惚的。也不知是不是鸡汤喝多了她犯迷糊,爬上马车的时候,忽然觉得坐在外边车上的小厮眼熟。来不及多看,就让叔连澈扯进了里头去:“别耽搁了,我三哥很快就会回府。” “哦……”柳安在车里坐定,突然想起来问,“四公子认不认得一个叫林大郎的家丁?” “林大郎?”叔连澈一脸迷茫,“不认得。是泰安府中的吗?这里的仆役都是从京城调过来的,本地的不多,我也不大认识。” “他是本地的。”她无意间听林大郎提起过,陪什么四少爷逛了一夜。她想想,侯府的四少爷应该只有叔连澈一个吧?所以林大郎这些天都应该跟叔连澈待在一块。 叔连澈想了想:“我在这里,李总管倒是给我拨了个本地小厮。我瞧着倒是喜欢,原想带回京去,后来才知道他不是我们府中的仆役,只是个短工,就没提了。不过他不叫林大郎,是叫东宝。” “东宝?” “嗯。”叔连澈拉开车链子,指着前头赶车的小厮道,“就是他。你认得?” 那身形果然与林大郎八九分像! 柳安赶紧拉下车帘子,她其实不知道林大郎的大名,不过听柳越娘有时候唤他宝哥儿,就知道外头那人铁定是林大郎了。 “怎么了?”叔连澈见她奇怪。 柳安赶紧摇头:“没事,起了帘子有风,我怕冷。”可不能让林大郎认出自己,否则可有的穷追猛问的了。 “冷啊?”叔连澈闻言,赶紧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那就披着这个,待会儿我让人在屋里起个炉子让你烤烤。” 这都开春了,天气渐渐回暖,哪里还需要生炉子。 柳安怪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愣是抓着披风装冷,心想着待会儿下车可怎么躲过林大郎的眼睛。 泰安城就这么大,不用多久柳安就第一次来到了这个城北的豪门大院。 车子是直接停在灯火通亮的府内甬道上的,随后就过来几个小厮又递脚蹬又卸马车的。趁着林大郎也去帮忙,柳安赶紧跳下车,用叔连澈的斗篷捂住嘴脸。 林大郎原不必干这些,所以马上让叔连澈给叫了过来:“东宝,你快过来。” “哎。”林大郎巴巴地到眼前,一直不敢正眼瞧四少爷带回来的人。他低着头,只盯着那一双鞋,心头便一愣。这鞋……怎么这么眼熟? 柳安心虚地抖了抖两只脚,原本想盖住鞋面,谁想林大郎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哦……这鞋我家十三娘也有一双。” “鞋?”叔连澈纳闷。 林大郎挠头,笑嘻嘻地道:“没什么没什么,奴才瞎说的。”说着刻意瞟了两眼柳安,只是她用斗篷盖住了脸,他也一时认不出来。 叔连澈点点头:“你快找几个人把二门守住,若是看到三少爷回来了,立马亲自来通知我。知道了吗?” “奴才知道了。”林大郎道,目送着叔连澈带着人朝他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途中,柳安着实松了口气,也终于把斗篷揭下,还给叔连澈。 “这会儿不冷了?”他问道,只是随手把斗篷挂在手臂上,看到柳安额头的冷汗,微微一笑,装作没看见似地。 柳安笑了笑:“不冷了,多谢。” 两个人也没有旁的话说,柳安因为一心想见沫儿,就走得十分快。倒是叔连澈,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叔连海会提早回来,故而老牛漫步似地。他眼看着柳安心焦,依然慢吞吞地把人带到沫儿住的偏院。 守门的丫鬟见是自家四少爷,便都行礼:“见过四少爷。” “沫儿姑娘还在里头吗?”他问道。 叔连澈一贯是笑脸,所以很得底下人欢喜。都回答他:“在呢,刚吃过晚饭。” “我进去瞧瞧。”叔连澈道,“你们放心,不要她出来,我们进去就行。回头三哥要是问起,你们只管说实话。”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后抵不过叔连澈的满面笑容,只好放他们进去了。 进了那院子,柳安的步子就更加快了。看到屋里一点灯光都没有,心里就发紧:“沫儿!” “谁!”沫儿在里头仿佛是受惊的鸟儿似地,顿时炸起了毛。***(未完待续) 066 野鸳鸯 “是我沫儿!”柳安赶紧掏出火折子,把自己的脸照亮。 “小姐?~~~~~哇呜……呜呜呜小姐……”沫儿整个人就扑了过来,“小姐,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这叔连海,真是个混蛋,呜呜呜……” 叔连澈那头点上蜡烛,笑着道:“她可不是我三哥抓的,是心甘情愿进来的。你们说着,我去外头给你们守门。”说罢,就关上门,自己到外头赏月去了。 柳安心道,这叔连澈倒知趣。 拉着沫儿坐下,她掏出帕子来给她擦眼泪:“对不起沫儿,我目前还无法带你出去。来的路上我瞧了,这宅子很大,没有人带路很容易迷路。到时候别说我们两个,就是只走一个人,也有很大的困难。所以你再忍忍,这个叔连澈今日能带我进来看你,说不准他日也能帮我救你。” 沫儿点头:“所幸叔连海并没有对我怎么样,所以小姐如今不用担心奴婢。只是小姐没人照顾,奴婢不放心。” “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要怎么照顾我?再说了,你忘了吗?当日叔连海说要拿秦宁与你做交换的,现在秦宁正在郭家村替你的位子,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柳安道。 沫儿长大嘴巴:“奴婢倒真将这事儿给忘了。小姐,秦宁是叔连海的人,说不定叔连海故意将秦宁放在你身边呢!” “……不会吧?他这样做,在我身上也捞不到好处呀!”柳安却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秦宁在郭家村跟她私底下针尖对麦芒,若是叔连海村人安插进来的,那其目的肯定是为了气死她。 “呃……倒也是。”沫儿皱眉,“可那秦宁的确不是好人,小姐留在身边,定然要十分防她才行。” “那是自然的,我留她是因为想让她顶了你的事儿,好照顾娘。至于其他的,都不会让她插手,你放心,等哪天你回去了,我立马将她还给叔连海。倒是你,千万不可跟叔连海拧着来,他这个人,脾气古怪地很,谁知道他脑袋里想的是什么。若是逆着他的意思,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沫儿,咱们能屈能伸,不要置气这一时,知道吗?”柳安劝道,她知道沫儿的性格,也跟那死去的十三小姐一样,都是驴脾气,而且是头暴躁驴子。一旦钻上牛角尖,就休想出得来。 沫儿点点头,眼里忍不住又盈满了眼泪:“奴婢懂,不过也得那叔连海不要太过分才行。哪一日若是……若是……奴婢还不如一死!” “傻话!”柳安嗔笑,“你也当叔连海太简单了,他抓你难道真是看上你了吗?倘若真如此,你以为你如今还能安然在这里与我相见?” “啊?”沫儿愣住,“可……可今日有个梳头嬷嬷还说他想强要了奴婢……” 柳安戳戳她的额头:“傻姑娘,保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不会动你的。我虽不知道他抓你究竟为何,但我肯定,绝不会因为此。” 她这般笃定,靠的并不是自己的第六感。而是每每设想他抓沫儿的不堪目的时,就会自然想起那日他跟踪自己,对她道歉的情景。那样一个人,心里尽管有着别人猜不透的想法,但却不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再则一个只懂强抢民女的人,如何送一包酒渍梅跟姑娘家赔礼道歉?照理应该送金银才对。可他偏偏拿一袋吃食表心意,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一片纯真的地方。 “十三小姐长话短说,前头来传话,三哥到二门了。”两人正说着,叔连澈敲了敲屋门。 沫儿登时慌张地起身:“啊,怎么办?小姐你赶紧走,要是让叔连海碰上可就不好了。” “你别慌,若他认出我,还能把我怎么样吗?”柳安从容地安抚,“你先安心在这里,若下次还有机会,我再溜进来。”说着捏了捏沫儿的手,“记得别胡来。” 沫儿见她要走,又沮丧地掉眼泪:“小姐,奴婢一定听小姐的话,不跟那叔连海抵抗。小姐,你出去千万小心……” 两个人依依惜别,叔连澈按耐不住了,推开门进来道:“哎呀我的十三姑奶奶,话可说完了吗?要是让我三哥知道我偷偷带你进来,我就惨了。” “好了好了。”柳安赶紧道,跟着叔连澈出了小院。 叔连澈这时候知道急了,带着柳安绕着那弯弯扭扭的小道走得都快飞起来了。他抄的是小路,跟来时不同一条。柳安透过夜色仔细辨认,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他们来的时候堂而皇之,一点也不避讳,离开之时虽说怕跟叔连海撞见,但也没必要走这么僻静的地方吧?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叔连海再神通广大也不能一个人分身走几条路,再说一个人走的路其实是有他自己的习惯的。叔连澈应该极为了解他三哥会走哪条路,想避免碰见,应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越想越奇怪,便张口唤道:“四公子——呃?” 人呢? 柳安顿住,登时冒起了冷汗。 花园里静悄悄的,只有旁边零零散散地几盏小花灯能借光。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哪里有什么四公子? 叔连澈明明就在自己前头的。 柳安握住拳头,突然间生出些可怕的念头。 叔连澈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可是朱印章也有帮忙参与此事,难道他也会害自己? “……叔连澈!”柳安叫了几声,花园里除了风声,便是自己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柳安闭上眼,心里头把叔连澈的全家都问候了一遍。然后一想,便又按着来时的路退了回去。往前走是未知,但至少她知道退路是安全的。 不过有句话叫怎么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这回的鞋子可是湿大了。 走了没多远,她就看到前方一对璧人搂在一起你侬我侬,吓得她赶紧躲到旁边的大枣树下。这场面少儿不宜,看了长针眼!柳安捂住眼睛不看,心道你们亲热完了就赶紧走,别耽误姑奶奶逃跑的时间。 那两个人挡在路中间,静默了许久,仿佛一方觉得不说句话对不起此时的清风明月良辰美景。于是那女人就凄凄艾艾地先开口说道:“三少爷……求你让奴婢回来。” 柳安豁然瞪大了眼,捂住嘴借着游廊上昏暗的灯光,恍恍惚惚地,的确看到是秦宁抱着叔连海。 怎么会?秦宁明明应该在郭家村的!这女人,竟然丢下柳越娘自己跑进城来了。 她悄悄从树后伸出脑袋,看到秦宁伏在叔连海的背上,双肩颤抖,似乎正在哭泣。而叔连海则斜对着自己,从目前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在月光下紧绷的侧脸。 她肯定是长针眼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这张侧脸真是好看到不行了呢?柳安赶紧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拧住腮帮子自言自语:“赶紧醒醒你个蠢货,快想想怎么溜走吧!!” 正胡思乱想,那边叔连海冷冷地开口:“我不是叫你不要跟着我了吗?谁准许你回来的?” “是……是柳十三不收留奴婢,奴婢……奴婢只好又来找三少爷。三少爷,奴婢求您了……”秦宁哀求着,轻柔的嗓音像是含了蜜糖似地,听得柳安的心都险些化了。 这满嘴胡言乱语的女人,竟说自己不收留她!柳安叱鼻,看你叔连海怎么收场。要是把秦宁要回去,那她就有借口要回沫儿了,皆大欢喜,这样也好。 叔连海却满心不悦,突然从后捏住秦宁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面前,然后一把甩开,冷笑道:“让你回来?嗬……好让你再将我的一言一行一五一十地告诉别人?我身边的眼睛已经太多了,不需要再多一双。” “三少爷!”秦宁受惊,闻言赶紧埋头跪下一个劲儿地磕头,“奴婢万万不敢,奴婢若早知道大夫人存了这等心思,奴婢岂敢说那些话呢!奴婢对三少爷一片真心,奴婢是万死都不敢背叛三少爷的呀……” “真心?”叔连海嗤笑,弯身捏住秦宁的下巴,视线直攫她眼底,“这东西,你有?” 秦宁竟心虚了,狼狈地躲开他的眼神。过了一会儿,方委屈地道:“老爷说过,要将奴婢赐给三少爷。奴婢已是三少爷的人,三少爷真的忍心将奴婢丢给那个小贱人吗?” “在我眼里,你们没什么分别。”叔连海道,“趁我现在心情还好,自己滚。” 秦宁浑身一抖,抬头泪眼婆娑:“三少爷当真如此绝情?” “我对人绝情,总好过别人对我绝情。”叔连海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宁,脸上不见丝毫怜惜。 “……嗬,奴婢原以为……原以为三少爷也是有情的。没想到,你跟外头的人说的一样,冷血无情!”秦宁忽然抬起头,怨恨地瞪着叔连海,“奴婢即便有错,也只是错在误信大夫人的话。难道奴婢只犯了一个错,便让三少爷从此以后都否定了奴婢吗?嗬……四少爷说你没有杀人,如今奴婢自己倒觉得,像你这样无情的人,杀个人又何妨?只是动手与没动手的区别罢了。四少爷心善才被你欺骗,奴婢也是春心错付,竟喜欢了你!”***(未完待续) 067 似懂非懂 “我对人绝情,总好过别人对我绝情。”叔连海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宁,脸上不见丝毫怜惜。 “……嗬,奴婢原以为……原以为三少爷也是有情的。没想到,你跟外头的人说的一样,冷血无情!”秦宁忽然抬起头,怨恨地瞪着叔连海,“奴婢即便有错,也只是错在误信大夫人的话。难道奴婢只犯了一个错,便让三少爷从此以后都否定了奴婢吗?嗬……四少爷说你没有杀人,如今奴婢自己倒觉得,像你这样无情的人,杀个人又何妨?只是动手与没动手的区别罢了。四少爷心善才被你欺骗,奴婢也是春心错付,竟喜欢了你!” 这番话令听墙角的柳安十分认同。无情的人啊,秦宁好歹伺候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却换来这样一番辱骂。竟还说她在他眼里跟秦宁毫无分别,好你个叔连海,有种下回别送她酒渍梅。 柳安两个拳头握了握,真想往叔连海最要命的地方踹上两脚,好让他领教领教她这个“小贱人”的厉害! 这话弄得柳安热血沸腾,却丝毫打动不了叔连海,哪怕是愤怒,都没有。他依旧轻描淡写地,挥了挥衣袖:“你说完了吗?说完,就给我离开这里。以后,也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即便你不跟着柳十三,也不能再出现在这里。听懂了没?否则,你信不信我捏死你?” 秦宁的身体明显地因为害怕而颤抖。她抹掉眼泪,咬住唇,最后愤懑地又看了两眼叔连海,才奔入夜色,伤心地离去。 叔连海看着秦宁离开,长长吁了口气。 柳安躲在树后,看着他在月光下失神,似乎因为秦宁离开,他也跟着伤心了一下。 “哎,这男人果然不晓得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既然舍不得秦宁,又为何要这样对月黯然呢?柳安拿手指头抠着树皮,不知道是为秦宁揪心,还是为这无情的叔连海揪心。 “你抠完了吗?再抠下去,这树就该死了。”叔连海的声音蓦然出现在她头顶。 柳安惊愕地张嘴,刚要叫出声,就被捂住了嘴。叔连海欺近她,将她从蹲着的地上拎了起来:“别叫,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 柳安气坏了,拿开他的手掌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挠树皮的声音这么大,我就算耳背也听到了。”叔连海意识到柳安的抗拒,便退离她小半步,“倒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而且……”还穿成这样。 见他打量自己全身,柳安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往后退:“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想吃人啊! “很好……我似乎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了。”叔连海气定神闲地道出研究结果。 “哼,你别瞎猜了。这衣服是我问阿呙借的,他不知情。”柳安道,不想把无辜的阿呙也拖下水,谁知道叔连海会怎么算这笔账。 叔连海点点头:“罢了,此事我不跟你计较。你可是来找沫儿的?要不要我带你去?” “不用了,我已经见过她。”柳安说道,“你处心积虑地要分开我跟沫儿,如今却这么好心让我见她?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胆小,才不敢随随便便就相信你的话。” “哈……”仿佛是被气笑了,叔连海呛了几声,“那我送你出去,这总该相信了吧?我若想对你怎么样,你觉得你防得住?” 柳安瞥了瞥他,头一扭,便向一边走去。走了老远,才发现叔连海没跟上来,就站在那里叫道:“叔连海,你不是说你要送我出去吗?怎么还不跟着来?” “你就那么确定那个方向能出去?”叔连海抱臂好整以暇。 “不是吗?”柳安错愕,可是叔连澈明明带着自己朝这边走的呀……她嘀咕着,只能再走回到叔连海面前,“那你说要怎么走?别耍花样,否则你也绝对占不到便宜。” 叔连海笑着,转身带她慢慢地往另一个方向走,慢悠悠地道:“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你以为你能拿我如何,十三小姐?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罪不可恕,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拿捏的。说起来,咱们都是一个命——出生不济。” 出生不济? 对啊,你是庶子我是杂种,半斤对八两,谁都没资格笑话谁! 柳安嘴里“哼哼”:“的确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捏得住海三爷你的,不过我想,令尊算不算是随便什么人呢?他老人家可还没回京,若是得知你在府中就敢乱来的话,不知道海三爷你何时才能实现回京的梦想呢?哈哈哈……我猜,七老八十恐怕也难吧?” “你知道我想回京?”这念想从来不曾告诉其他人,除了朱印章之外。叔连海登时板下脸孔,眸子微眯着锁视柳安,“谁告诉你的?” 柳安耸肩:“猜的。” “……”不得不说,这个回答让叔连海的情绪一下子由紧绷到了舒张,就像是一个鼓满气的球,忽然“噗”地一下,扁了! “你不信?”柳安笑眯眯地问,“被我猜对了?” “……”不管怎么说,叔连海觉得还是沉默应对比较好。 “哈哈哈……”柳安拍着大腿笑起来,“原来果真如此啊,我猜你要拿秦宁换我的沫儿,只是想调离开大夫人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吧?啧啧,其实秦宁也并不知情,所以你宁愿她离开,也不想她再被大夫人利用,免得最后弄得越来越棘手。对吗?” 叔连海虎目一瞪:“你说完了没有?” “你觉得呢?”能说得一贯冷漠的叔连海海三爷发怒,这也只有她柳安才有这个本事吧? 叔连海忽然冷冷一笑:“眼下月黑风高,你又女扮男装,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乱来给你看?反正你这张嘴,是封不住的。倒不如在你跟我父亲告状之前,我先捞点好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柳安一哆嗦,看到叔连海满眼里都是“你来啊你来啊”的欲望,登时抿紧嘴巴。她不敢保证叔连海会不会真的身体力行,所以好女不吃眼前亏,她不说话就完了嘛!于是把头一拧,选择不看他。 “这就对了,我不喜欢聒噪的姑娘。”叔连海稍许得意,总算封住了柳安的一张利嘴。 两个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灯光繁盛的地方。一下子走入规范的甬道,两旁游廊灯笼亮如白昼,看起来应该是整个侯府祖宅比较中心的位置。 这里柳安就认得了,方才叔连澈带她经过过这里。她就赶紧拉住叔连海:“行了你就送到这里吧,这儿我认得,能自己回去。” 叔连海顿住:“好,那我就送你过二门,找个人送你回家。” “嗯。”柳安点点头,说实在的,叔连海倒是挺细心,还知道派个人送她回郭家村。现在天也晚了,一个人回去她也实在不够胆。 想了想,她还是道了谢:“呃,咳咳……那个,今晚的事还是谢谢你。” “谢我什么?”叔连海嘴角一撇,有点促狭地笑,“谢我抓了沫儿害你大半夜地在陌生的地方迷路?还是谢我把秦宁推给你,让你趟了这淌浑水?除此之外,我可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谢我的。” “……”柳安结舌。 叔连海逗了她,心情又好起来。推了她一下:“快走吧,再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说着便丢下柳安,自个儿转身往回走了。 柳安想叫住他,可见他走得洒脱,便也转身往二门走。走了几步又顿住,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不说出来,她就如鲠在喉。 于是立刻转身跑了几步,趁叔连海没走远,就唤道:“叔连海,我说真的,今晚的事谢谢你。”一码归一码,至少她没有那么好心,会送一个对自己居心不良的人回家。 夜色中,叔连海的身影渐渐稳住,他站在那里片刻,便又走了回来。神色却变得十分凝重:“你就不奇怪,我大娘为何对我如此提防,这么怕我回京吗?” 他没头没脑问了这样一句话,柳安瞪了他几眼,便有些讪笑:“我好像……没必要知道这个吧?” “……不,从现在开始,你要知道了。”叔连海叹息,“总之无论有什么人跟你打听关于我的事,你尽管实话实说便可以了。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啊?”柳安不解。 叔连海突然笑了笑:“看我说的,吓着你了?”他伸手从旁边的花坛里折下一支含笑,抓起她的手,把含笑放在她的掌心,“这花的名字叫含笑,很香。你若不想惹麻烦,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就会像这含笑一样,虽然香,却不能香入天然。至于沫儿,我回京之前,自会奉还。”说罢也不给柳安反应的机会,就在那边守门的地方叫来个小厮,“送这位——小哥回去。” 被莫名其妙抓过来的小厮看了一眼柳安,突然惊愕地“啊”了声。而后心虚地点点头,结巴道:“是……是,三少爷。” 交待完这些,叔连海方离开。 而柳安仍似置身云里雾里。叔连海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握住手里的含笑,那香气萦绕在鼻翼,令她恍惚不已。 “十三……柳十三?” 耳边有个声音似乎不大确信地在唤她。 柳安一愣,抬起头看到叔连海叫来的小厮,登时吓得差点把含笑都给掉了:“哥?”***(未完待续) 068 被抓包了 叔连海随随便便叫过来的小厮,竟是林大郎! 柳安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解释。 林大郎黑漆漆的脸有几分怒意,似乎碍于在别人的地盘,所以暂时按捺住了。低声道:“出去再说。” “哦……”柳安懊恼地咬住唇,心道刚才来的时候就小心避免被认出来了,谁知还是逃不过。 她刚才站在那里那么久,林大郎即便原本只是疑心,这会儿也早就该看清楚了。之前叔连澈命他候在二门,她原想叔连海都回来了,那么林大郎应该就回去叔连澈那边了吧。谁知道依旧在这里……哎,真背! 想到叔连澈,柳安又一股恼恨。这不靠谱的家伙,摆明了是坑她的。 林大郎一路并没有发作,带着她熟络地出了侯府。来时的马车又等在了外头,小厮们看到她出来,立马牵了马过来套上车。 “四少爷命人准备的,他让我在二门处候着你。”林大郎说了这样一句话,后面想想似乎不习惯,就没再继续说了。他别开眼,闷声不吭地打起车帘,“上去吧。” 柳安只好乖乖地爬上去,然后觉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叔连澈,便又立刻跳下马车。 林大郎错愕:“你干什么?” “我要见叔连澈。”柳安道。 林大郎张嘴要说她,但知还有其他的下人在场,便将她拉到一旁:“你闹够了没有?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见公子哥儿,传出去还怎么嫁人?” “……”这又是什么鬼逻辑?柳安被堵得面色发红,真的无法跟林大郎去计较什么女子三从四德的事情。滞了半晌,便转过身道,“行了,不见就不见。”就跑向了马车钻进去坐好。 林大郎以为她害羞,心里气得不行。猛一拳头砸在旁边的围墙上,疼得龇牙:“柳十三……你,你真是太可气了!” 一个女子孤身出现在这儿,竟还是由叔连海陪着出府的,这要他作何想?去时有叔连澈,来时有叔连海,他还想见见叔连澈拎着他脖子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呢!可是他敢吗?他有这个资格吗?林大郎清醒得很,他连人家的一根腿毛都比不上。 他恨恨地朝马车看了一眼,过了许久才安抚下心情,深深吐出一口气,朝马车过去。 把柳安送到家门口,林大郎没进屋,转身跳上车就要走。 柳安赶紧唤住他:“哥,这大半夜了,你要去哪儿?” “今儿我不回来住,四少爷还要我伺候。”林大郎冷声回答,说完就“驾”了一声,催着马车离开了。 柳安站在门口怅然,看来林大郎误会不小! 柳越娘在里头听到声响,便拄着拐杖出来。见是柳安回来了,急忙问:“十三娘,你去哪儿了?今儿跟那位公子一出去就是一天,到现在才回来……可让娘着急死了。” 柳安关好大门,搀着她进屋:“没事儿,他是沫儿发小的亲大哥,说沫儿昨儿个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我就去瞧瞧了。” “噢哟,伤得重不重?”柳越娘紧张地问。 柳安摇头:“没事儿,就是……搁那儿养伤,也许还得多待段时间才能回来。” “哦,是吗……”柳越娘将信将疑,“我瞅那公子生得倒是好看,不知……说了人家没有。” 柳安不解:“若是没说人家,那如何?” “那就好了呀,不正好让沫儿跟她的发小结一家亲吗?”柳越娘欢喜地说道,瞅着柳安的脸色。 “咳……娘,这……乱点鸳鸯谱好像不好吧?再说,我也不知道人家订没订亲。何况沫儿她……”柳安被柳越娘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给震慑到了。要是她知道叔连澈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会对今日这番话有什么想法。 柳越娘点点头,叹息了一声:“是啊,咱们高攀不起。” 这话说得十分语重心长,柳安都怀疑这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了。便瞪着柳越娘,有点接不上话。 柳越娘尴尬了一会儿,忙就自己缓过来,问道:“你方才说沫儿,沫儿她怎么?” “哦……”柳安松了口气,说道,“沫儿她有心上人了,所以娘你别操心她了。” “是吗?谁家的,我怎么不曾听说?”柳越娘满脸不信。 柳安的胳膊拄着脑袋,其实心里也不确定沫儿的想法。只是这话说出来给柳越娘听听,别再让她乱牵线搭桥了。于是赶紧扯开话题,问她:“我不清楚,改明儿她回来您自个儿问问。嘻嘻……娘,您今天出去可有收获?” 柳越娘得意洋洋地:“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不说。”还卖关子。 柳安就笑嘻嘻地:“娘,你不是说去管周姨婆要活儿干吗?怎么成了八字儿还没一撇了?谁的八字儿还没一撇呢?” “……好啊,竟套我的话了!”柳越娘笑着打了下她的额头,刚要详细说一说给林大郎说亲的事,外头大门忽然间“哗啦”一声,被人给推了开来。 柳安立刻站了起来,安抚柳越娘道:“娘你别动,我去瞧瞧!” 柳越娘点点头,看着她出去,然后起身趴在窗子上往院子里看。 柳安一出门,就看到有个人影跌在地上,嘤嘤地哭着,还捶打地面。听声音,似乎是秦宁。 “秦宁?”她试着唤了一声,还没走近,就闻到满鼻子的酒气。 跟秦宁一块儿趴在地上的,还有个包袱。因为一起摔下来,里头的东西就撒出来一些。此时月华如银照在那些东西上,纷纷闪烁着属于它们原本的光芒。 柳安蹲下身子,拾起一枚漂亮的镂空坠宝石的银簪子,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看来秦宁是一气之下把多年的继续都从侯府里拿出来了,这回是铁了心跟叔连海撕破脸,不要再回去了。 “你喝酒了?”柳安问她,把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塞进包袱,本想搀起她,可是秦宁喝醉了,跟死猪一样她拖都拖不动。便直接放弃了,选择蹲下来跟她对话。 秦宁哼哼唧唧地没搭理,嘴里含糊地喊着:“我是三少爷房里的姨奶奶……谁,谁敢动我!” “……哎,到现在还没死心。”柳安扭了扭她的脸,“秦宁,你给我起来!” 秦宁一掌挥开她,骂道:“滚你个小骚蹄子,不准勾引我的三少爷!” “行行行,我不勾引。”柳安叹气,跟喝醉的人没法沟通。于是起身,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她清醒一下。 “十三娘?”柳越娘看不下去,到底是出来了,“这丫头怎的喝得这么醉?这也忒无管教了。” 柳安无奈地笑:“是啊,不过是别人家的丫鬟,我到底动不得。娘,你去睡吧,这儿有我。” 柳越娘看了几眼,见插不上手,便也只好进屋去了。 柳安绕着秦宁转了几圈,看她醉得一塌糊涂,便卷起袖子拍了她几个耳光:“秦宁,你醒醒!”叔连海让她离开这里,她就难受成这样?忒没志气。 秦宁嘴里含含糊糊的,流着眼泪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柳安见实在没法子,便到厨房,卷起袖子在水缸里舀了一大瓢冷水。回到院子里,秦宁还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儿,便过去道:“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泼你凉水啦!” “嗬……拜高踩低的东西,如今见我落魄就欺负我来了?嗬,哈哈哈哈……”秦宁转了转脑袋,幽幽地说着。 “哗啦”一声,柳安毫不客气地把冷水从她头顶泼了上去:“现在清醒了吧?认认我是谁?我告诉你秦宁,即便今日是仍然是叔连海的一等大丫鬟,这瓢子冷水姑奶奶找泼不误!” 秦宁陡然被泼了冷水,一下子尖叫起来:“啊——”登时从地上跳起,整个人也如醍醐灌顶似的,清醒不少。头发上鼻尖儿上水珠滴滴答答地,她瞪着眼喘气,冻得直哆嗦。 柳安把瓢子一扔:“醒了吗?醒了就把包袱拾起来,回屋咱洗洗睡了。今儿个的事情,我就当做没见过,你也甭跟我提。” “你……”秦宁飞快拾起包袱,扒拉开看了几眼,“你有没有看我包袱里的东西?” 柳安原本要回屋了,抬起的脚重重落回地面:“你觉得我稀罕你的东西?” “……”秦宁语塞。 柳安沉默地看了她几眼,冷冷地道:“明儿个一早你就走吧,你包袱里的东西已经够你下半辈子无忧无虑了。你回乡置些田产,找个靠得住的男人嫁了,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秦宁不能再住在郭家村了,否则等到侯府那位大太太知道找过来的话,她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叔连海的担心还是对的,她可不想无事惹身腥。 “哈……果然如我所料,你巴不得三少爷遣走我是不是?”秦宁耻笑,抱紧包袱对柳安虎视眈眈。 柳安摇摇头:“跟你没法沟通。你的三少爷在你眼里是宝,在我眼里算个什么东西?得了,你若是爱现在走,我也不拦你。但是泰安城外这一片儿的治安你也是知道的,出去以后就别说认识我。”说罢头一甩就回屋了。 秦宁自个儿在院子里站了站,因为酒劲还没过,浑身又燥热起来。她摇摇晃晃地走往外走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天色,犹豫良久,就又回身跑进了柳安的屋。 柳安躺在炕上,听见她进来,就拉起被子捂住头。只听到秦宁说:“你放心,明儿个你起来,保管就看不到我了。”***(未完待续) 069 低龄剩男的遭遇 这天柳安真是乏了,睡得有点熟。第二天清早醒过来,果然见旁边的被铺都叠得好好的,好像秦宁昨晚上压根就没睡过那里。 她穿好衣服又找了一圈,秦宁的包袱也不见了,这才相信秦宁是真的走了。 一个姑娘家孤身上路,柳安想了想,到底也替她心酸。 自己梳洗完,她就先去厨房把早饭做上了。家里沫儿不在,秦宁又走了,活儿总不能没人干吧!柳安叹气,幸亏柳越娘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人日日照顾,否则她此刻还真的错不开身。 烧了水给柳越娘打了一盆过去,柳越娘就奇怪:“那丫头呢?昨夜怎么了?” “没事儿,娘。”柳安道,把早就想好的话跟柳越娘说了一通,“我瞅着她也不甘心来咱们这边照顾,再说她做事儿的确比不得沫儿,我就想干脆让她回去了。到底是人家的丫鬟,没理由让咱们使唤对不对?娘要是嫌没人伺候不习惯的话,我这就去城里找一个。” “哪儿的事。”柳越娘赶紧道,“原本就是贫贱命,还要什么人伺候。她不在,我倒还自在些,否则总觉得在人家丫鬟的眼皮底下,稍有不慎就怕闹了什么笑话让她回去说道。” 柳安点头,给她端来早饭。想到昨天跟林大郎闹了不愉快,今天也不知他起来了没,就道:“娘您先吃着,我去瞧瞧哥。” 兴冲冲地跑到倒座,推开门一看,屋子里森森的一团空气围过来,丝毫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柳安这才想起,昨天林大郎似乎赌气说,晚上不回来住了。 “这林大郎!”柳安心里暗骂,要跟她置气也不要糟践自己呀。那个叔连澈有什么好伺候的,你只是一个短工而已,拿几个月银子就走人,谁让你那么挖心掏肺的了! 便又回到柳越娘那里,坐下一块儿吃了早饭。 正洗着碗,林大郎回来了。到厨房看了一眼,见她在,便闷头离开了。 柳安赶紧抹干净手追出去:“哥!” 林大郎脚步顿了顿,没有回过身。 柳安便走过去:“……哈,你——回来啦?” 她显然地没话找话,林大郎甩了她一眼,冷冰冰地道:“人都站在这里了,还问这个?” “……”真糟糕,这小子好像又有点神经不大对头。柳安戳了戳他的后背,“你还在生气呢?” “我没气可生。”林大郎道,往前走了一步,“你有什么话就快说,我还要去看娘。” 柳安吞了吞口水,他这般拒人千里之外,可真不好再说什么。便“哦”了声:“暂时没事,你先去找娘吧,她刚吃过饭。” 不等她说完,林大郎就已经迈开脚步走了。 真奇怪,他隐瞒跟秦宁相识的事情没错,她去了趟太平侯府就是天大的错了!林大郎还真是一套标准两手规范,州官都没他两极分化。 柳安气鼓鼓地回到厨房刷碗,从窗子里看出去,林大郎正迈进柳越娘的屋子。 没一会儿,就见林大郎被轰了出来。柳安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儿过去:“怎么了?” 柳越娘提着鞋拔子,盯着林大郎红了脸:“如今年纪大了还敢上房揭瓦了是不是?你今儿倒是迈出这个门槛试一试,你要是出去了,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娘。” 闹得可真凶。 柳安心里唏嘘,拉住气头上的柳越娘:“怎么回事娘?哥就算惹你生气了,你也别说这样的话呀,多伤人心。” “伤心?哈……这没良心的东西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这个当娘的也要伤心?”柳越娘怒极反笑,鞋拔子指着林大郎越看越气,干脆直接把鞋拔子飞了出去。 林大郎不敢躲,那鞋拔子正好拍中他的脑袋。挨了一记,他认了。弯身捡起递给柳越娘:“娘,你打死我吧,你不打死我的话,我还是要去。” “你是鬼迷了心窍是吧?人家给你什么好处,人家给了你什么好处呀!”柳越娘嚎了起来,伤心之余,一屁股坐到地上,柳安拉都拉不住。 头一次看到这场面,柳安呆了呆。紧接着回过神,问林大郎:“你要去哪儿?” 林大郎别过头,似乎不愿意跟柳安对视。 “哥!” “京城。”林大郎平静地回答。 “你疯了?”柳安吃惊,“你……你居然……”她一下子想起当日秦宁跟林大郎说的话,原以为没有秦宁林大郎这念头该打消了,没想到今天又冒了出来。 “四少爷答应会提拔我,我去京城可以有一番作为。娘,我求你了!”林大郎望向柳越娘,哀求道。 “你去,我让你去,你去了就一辈子别回来!”柳越娘脱下另一只鞋,“啪啦”又扔了过去。 林大郎还是没躲,跪在地上默默地捡了起来:“娘,我真的不想一辈子窝在这里没出息。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娘你放心,我不会卖身侯府,我在京城也会照顾好自己。等我有钱了,我就在京城置田产接您过去,让您也做京城人,教人眼红去。娘,这样不好吗?” “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柳越娘留着泪摇头,“你走,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好歹……好歹我还有十三娘,我有十三娘,十三娘,十三娘啊……”说着说着,柳越娘就抱着柳安的胳膊大哭起来。 柳安叹气:“哥,京城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你的四少爷承诺你什么?他无非就是觉得你如今好用,等到了京城,你不过是个乡下娃子,叔连澈腻烦了,就不会重用你的。” “什么乡下娃子?”林大郎顿时胖了喉咙,“柳十三,我要让你看看,我比叔连海差不到哪里去。你等着吧,我会在京城有一番作为的,我不光要有作为,我还要将叔连海比下去!” “跟他比?”柳安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不禁冷笑,“林大郎你的心被屎糊了?你跟他比?他不过是侯府的一个庶子,到如今都没有自由被困在泰安城,你跟他比什么?比谁惨?还是比谁更痛苦?” 听到这个,林大郎忽然错愕:“他在你眼里,果真如此吗?” 柳安别开眼:“不是这样,还能如何?” “……”林大郎沉默了。 柳越娘也静了下来,看看林大郎,又看看柳安,似乎从这之间看明白了什么。她哎哎地叹气:“作孽啊,真是作孽……” “那……那我也要跟四少爷比。他出生好,什么都好,这总能比了吧?”林大郎哽直脖子,又说道。 叔连澈是大夫人所生,换言之很可能是日后的正牌世子。 柳安真是服了林大郎:“你要跟他,比什么?” “……”林大郎再一次沉默。 “你受他提携,还要跟他比?”柳安嗤笑,“你以为青出于蓝这么容易?你以为你的四少爷容你这般?哥,你醒醒吧,他不过是来了几天,难道就把你的魂儿给勾走了吗?” 突然,柳越娘抓住柳安的胳膊,狠狠地站起身:“去,我让你去。” “娘?” “娘!” 两人都错愕。 柳越娘从林大郎手里头拿过鞋子穿好,擤了把鼻涕:“不过,你要照我说的去做。否则,今天休想踏出这个门槛。” 林大郎愣了没多久就反应了过来,喜出望外地道:“好,只要让我去,娘说的,我都听。” 柳安长出一口气。坏了,她似乎知道柳越娘要做什么! “好呀好,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柳越娘想着想着,又忽然觉得伤心起来。忙擦掉眼泪,继续说道,“我昨儿个去了趟周姨婆那里,周姨婆做什么的,你也知道。明儿她带人到咱家来走一趟,不需你做什么,看几眼就成。” 听到是这个事情,林大郎顿时脸红。别别扭扭地道:“就……就看几眼成了吗?” “不然你还想怎样?”柳越娘道。 林大郎松了口气:“好,我答应。那我得先跟四少爷说一声,我自个儿去京城,不跟他们一起了。” 柳越娘闻言愣了愣,似乎要张嘴说什么。后来一想,便又把话吞了回去。改口道:“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 “哦。”柳越娘答应他去京城,这于他来说已是莫大的惊喜了。所以林大郎也不在乎柳越娘提什么要求,反正就看几眼别的姑娘,又不长针眼。 “娘您说,我都答应。”他说道。 柳越娘嘴角忽然一笑:“好,如果这之后你还要去京城,便带着你的媳妇儿一起去。有个人照料,我也放心。” “是,娘。”林大郎满嘴答应。末了一愣,“等等,娘……我哪里来的媳妇儿?” 柳安背过身偷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扭过头正容:“哥,你都答应地好好的了,不会反悔吧?” 林大郎一脸懊恼:“可是娘……” “不答应?”柳越娘反问。 林大郎一下子瘫在地上,左右为难。 “一个相不中,娘再给你找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大郎,你放心,你相不上的,娘也不会硬塞给你。”柳越娘变得越来越淡定了。***(未完待续) 070 家事 林大郎的脸都绿了,眼角余光虚晃着,心里实在懊恼。早知道就不答应那么快了,谁能想到老娘竟能想到这个来制约自己呀! 柳越娘见他跪在地上久久不说话,便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说道:“你自己考虑吧,是去京城还是留在这里。若去京城,那就娶了媳妇儿再去,若留在这里,那你的亲事还可以慢慢说。有道是“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娘这么打算也是为你好。” 林大郎不支声,拿眼偷偷瞧柳安。 柳越娘目光一凝,又对柳安说道:“你哥今日出不得门去,十三娘,你替你哥跑一趟,送送那个叔连家的狗屁少爷。” “啊?我?”柳安惊愕,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眼,“娘……”柳越娘难道不知道叔连海恶名昭彰,她就不怕她有去无回啊? “去,你快去。你若不去,他下不了这个狠心。”柳越娘小声说道。 柳安旋即明白了,点点头:“哦,那我这就去。”她在场,柳越娘有些话不好撒开了说,林大郎是男人得要面子,总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家听人教训他吧?所以她也没疑心什么,匆匆换了身衣裳就走了。 院子里,林大郎恨不得立刻飞身上去阻止柳安去见叔连海兄弟。但是他不敢——抬头心虚地看看柳越娘,只好一拳头砸在地面上。 柳越娘一动容,就要上前去扶他。可是转念想到,这回不给他敲个警钟,以后就再难听得进去了。便咳了几声,说道:“大郎,你的心思娘今天知道了。但是大郎你要知道,有些东西你不该得到,咱也不配得到。你懂吗?” 林大郎难堪地别过头,没做声。 “哎,儿啊!”柳越娘叹气,“我告诉你句实话,她不是你能惦记的,她终归有再飞到枝头的一天,或迟或早的事情。别的,娘就不多说了,你也别问。” “……娘!”林大郎红着眼圈不解,“为什么?即便她能飞到枝头,怎不晓得我也可以呢?” “你可以吗?”柳越娘嗤笑,“总之,你听娘的话,娘不会害你。” 林大郎心中实在不服气,再怎么说柳十三如今身份潦倒,他与她难道不相配?若连他都不够资格,那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看出他的不甘,柳越娘摇头。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撞了南墙或许就能收心了。她此刻用这一计让他选,无论他选择哪条路,是去是留都好,对林大郎来说都不是坏事。 “娘……可我……” “怎么,你已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了吗?” “……”林大郎垂下头,沉默良久。蓦然抬起头道,“娘,我去京城。” 说不出到底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柳越娘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儿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好了?” “嗯。”林大郎把头重重一点,“我会好起来的。”哪怕到时候休妻再娶,那也是可以的。他只是这样想着,就已经显得十分兴奋。 “好,好啊……”柳越娘长出一口气,“今儿下午,娘就让周姨婆带人过来。早做打算的好,早做打算的好啊!” 林大郎默默地朝柳越娘磕了个头,泪流满面。 春天一到,万物复苏。路边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植物,看着让人心情颇爽。 柳安哼着歌随手抓了根草摇着,想到叔连澈一走,叔连海就该放沫儿出来了吧?一想到这个,她就高兴,脚步也快。 进了城来到太平侯祖屋的时候,薄棉袄里面已经湿出了一身汗。 她在外张望了几眼,这一处就这个宅子的门脸开得吓人地大,看样子的确是准备送老侯爷回京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人出来,柳安就在旁边转了转。刚在围墙那里跳了几下,看能不能看到里头光景,后脖子就被人一抓,愣是稳稳按在了墙上。 “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柳安挤眼,笑嘻嘻地道:“你来干什么的,我就是来干什么的。” 朱印章逗得笑起来,只好放开她:“你跟我进来吧。”说着绕过大门,径自去了。 “嘿嘿……”运气真好,有朱印章领路,就不怕有人拦门了。柳安马上追了上去,跟他一起绕到了一处偏门。 偏门那里等着个小厮,见朱印章来了,就拱手往里头请。柳安搭了顺风车一路跟着,很快就到了府中深处。 走得久了,柳安就跑前几步抓住朱印章的胳膊,摇了摇问道:“朱大夫,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朱印章浓眉一抖,笑着问:“你不是说你知道我进来干什么的吗?那何必再问?走着便是。” “……”柳安撅嘴,在原地鄙视了一下朱印章,又马上追了上去,“我是来见叔连澈的。” 朱印章目不斜视:“那你可跟错人了,我是来出诊的。” “啊?”柳安一愣,“朱大夫大哥你别跟我开玩笑,我真是有急事找叔连澈。” “我一个白丁郎中到人家家里,要是不出诊还能干什么?”朱印章好笑地问,看着柳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便打住不说,“瞧你急的,叔连澈是欠你几百两了,你要这样追着他?” 柳安撇嘴:“哪个追他了?我是有事儿找他,我娘交代的事儿。” “大娘?”朱印章疑惑。不过他不是爱打听的人,便也没问什么。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带你去就是了。幸好你早来一步,否则他可就回京去了,你想见也见不着。” 柳安笑了一下:“谢谢了朱大夫。” 朱印章说到做到,很快就带她去了叔连澈的小院。 那院子往日是僻静之所,到了这时,到处都是丫鬟婆子加小厮进进出出地张罗。见到朱印章有低头走过的,也有点头问好的。 柳安看得眼花缭乱之时,忽然从人堆里冒出一声:“小姐!” “沫儿?”柳安愣了一下,一个小鹿似地身影已经扑了过来。死死将她搂住,梗咽地道,“小姐,沫儿总算又看见你了。呜呜……” 柳安扶住她的肩膀,看了眼朱印章。就问她:“你怎么在这儿?难道叔连澈一并要把你也带过去?”这个叔连澈,他以为是迁徙啊! 沫儿摇头,轻声道:“奴婢是伺候叔连海来着。” “啊?”柳安以为听错,“伺候谁?” “三爷。”沫儿又重复了一遍。 柳安仿佛吃了一惊:“谁让你伺候他的?” “奴婢被换过来,不就是来伺候他的嘛……”沫儿嘀咕。 叔连海明明答应她过一阵就把沫儿还给她的,如今却要沫儿伺候他?这混蛋到底要干什么!柳安心道,握住沫儿的手:“你别急,说不定过几天你就能跟我回去了。” “真的?”沫儿喜出望外,“太好了,我又可以见到夫人,见到林……呃,真是太好了。”惊喜过头,原形毕露差点说漏了嘴。她赶紧抿住唇,红着脸低头。 柳安轻轻叹气。 她们说话的时候,朱印章也没有干等。环视了一圈,看到叔连澈正在屋里与人喝茶。再定睛一看,对面坐的正是叔连海,那紧绷的嘴唇便又拉直了几分。 “十三娘,你要找的叔连澈就在里边,我带你进去。”他说道。 柳安“哦”了声,拉着沫儿的手跟在朱印章身后。走得近了,便也看到了叔连海。想起他那夜的真诚的话,跟放在她手心的含笑,她竟不知不觉有点呼吸急促,甚至不敢迎视叔连海的目光。 “哟,外头刮的是东南西北风吧?把印章你都刮来了。”叔连澈笑道,随后视线落在柳安身上,不禁一顿,立刻心虚地别开头去。 柳安倒大咧咧地迎上去:“外头刮的不止是东南西北风,还刮龙卷风呢,把我也刮来了。四公子,别来无恙!” 叔连澈嘴上僵笑,赶紧倒茶:“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十三姑娘请坐。” “我不坐了。”柳安直言道,“我过来只是给我娘传一句话,我说完就走。” “你娘?”叔连澈瞪眼,一下子想起当日那个拿拐杖打他的妇人。到现在他这腿上还青着呢,下手果然重。 柳安点头:“确切来说,是替我哥跟四公子说句话。哦,您大概还不知道我哥是谁,我哥就是林东宝,您要带去京城谋生的短工。” “东宝——是你哥?”叔连澈惊愕地闭不上嘴巴。 旁边的叔连海手里拿茶,杯沿轻点薄唇,扬起一丝笑。 “不错。”柳安道,“我娘说了,我哥暂时不能陪同四公子去京城,所以请四公子见谅。” “哦……可惜了。”叔连澈不忘感慨,“我挺喜欢东宝的,可是他又不肯卖身,我就想着好男儿志在四方,应当去外头闯闯,就叫他随我回京。他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去?” 柳安咬唇,下意识地看沫儿。 沫儿瞪大眼,她才知道林大郎原来也在太平侯祖家做事呢!刚有点兴奋,就被柳安的这一眼看得有点发憷。 “咳,呃……这是家事。”柳安没有直说,“日后时间长着,要是我哥去京城找您,还望四公子你多多照拂。”***(未完待续) 071 红娘 “哦……”叔连澈茫然,只能点点头,“这你放心,哪怕他跟你没关系,我也会好好照拂的。更别说他与你这当关系,我定不负所托。” 柳安松了口气,慢慢地瞟向叔连海。他只静静喝着茶,两耳似乎不闻当场事。见她看过来,他也只是品茶似地闭上眼,若有似无地笑。 她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可是想到沫儿这个时候跟自己回去,知道林大郎要娶媳妇儿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事。便只好暂且压下要把沫儿带回去的念想,说道:“那就多谢四公子了。我言毕,告辞了……祝四公子与令尊一路顺风。” “十三姑娘不多坐坐?”叔连澈讪笑着问。 沫儿也舍不得,紧紧拉住柳安的手:“小姐……” “不坐了,咱家是劳苦百姓,活儿多得是,不得闲。”柳安道。 正要走,叔连海在这时开口:“沫儿,送送十三小姐。” 柳安惊奇地投过去一眼,之间叔连海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连忙避开了,拉上沫儿就走。 “哎……吓死我了。”叔连澈一屁股坐回去,大口喝下一碗茶。 朱印章不解:“这好茶都教你这般牛嚼吃了,也不嫌糟蹋。你这是怎么了?那一个小姑娘还能把你给吃了?”说着也坐下,毫不客气地自己动手倒茶喝。 叔连澈满脸委屈,啪嗒啪嗒死劲儿拍着叔连海的手背:“三哥你瞧,我为你牺牲可大了。” “嗬,”叔连海笑起来,“是你的自作主张,关我什么事儿?” 朱印章被越说越糊涂:“我说大海,你也跟着卖关子。快说,怎么回事呢?还有,你让沫儿去送十三娘,也不怕她跑掉吗?” “跑掉?”叔连海摇摇头,“不会。” 见他颇为自信,朱印章不得不胡思乱想了。甚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你……不会是……” 话还没说全,叔连澈就笑起来:“哈哈哈哈……印章你真是的,三哥还能真看上那丫头吗?这事儿你不必急,三哥有分寸呢。” 朱印章失笑:“嗬……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说着喝了口茶,“啧——信阳毛尖。” “秦宁走了。”叔连海淡淡说道,“我许诺过十三娘,会把沫儿还给她。但,不是现在!” “哦?”朱印章疑惑。沫儿始终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跟叔连海扯上关系会连柳十三一起搭进来。他知道叔连海的想法,不过又有点不确定。 叔连海望着他迷惑的脸,突然温温地笑起来:“你别猜了,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哪条路。不过现下,该做的,还是得做。四弟,回去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叔连澈满不在乎:“三哥放心,我一向是站在理字儿这边的。” “嗬嗬……你真滑头。”叔连海笑道。忘不了那夜这个四弟是怎么连朱印章都算计在内,把柳十三骗进府里的。然后再派人将他从酒楼叫回府,把柳十三丢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只是人算不及天算,一切让秦宁给搅黄了。 最后他还是选择送她出府,因为他在那时突然间犹豫了。真的要利用这个无辜的姑娘?一向残忍的他好像下不了这个手。 他现在是在等,等天意。看天意让他如何选择。 “阿嚏!”刚与沫儿分开的柳安打了个打喷嚏。她揉揉鼻头,酸得差点掉眼泪。 临别前沫儿那渴望跟她回去的眼神,差点就让她狠不下心了。可是现在回家,的确不是个好时候啊! “哎……为什么要让我夹在中间呢?”柳安望天叹息。那蓝蓝的天空云絮绵绵,那些云絮漂浮着,忽然变成了一张脸。 那张脸五官明朗,有着少年不该有的冷静与冷漠。 “哎呀该死!”柳安忙揉揉眼睛,“肯定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长针眼了!”说着立刻闷头出城,想着还不知道林大郎做什么决定呢。 脚程匆匆地回到郭家村,在村口遇到了往林宅过去的周姨婆。手边领着个小姑娘,一阵东张西望地找什么。 “那姑娘……”耳边戴着一朵小花,头发梳成了长长的发辫。长得清新可人,一身的红布袄衬得脸色白里透红的,真是好看。 柳安就在心里有数了,这是牵去给林大郎相的。 周姨婆瞧见她,跟瞧见大救星似地:“十三娘十三娘,看见你真是太好了。”说着就抓住她的手,把那姑娘的手往她掌心里一塞,“姨婆闹肚子,哎哟哟……回去上个茅房,哎哟哟,我……不说了不说了……”说着一溜烟就跑了。 那姑娘脸上尴尬的劲儿,都跟要土遁了似地。 柳安也尴尬,干笑笑着道:“那……我,我带你去我家?” “啊?”对方眨眨眼,一副受惊的样子。 “你别误会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咳,其实吧,周姨婆原本就是要带你上我家的。哎……反正,就是去我家,就算等周姨婆来接你吧。成吗?”看这小姑娘跟兔子似地不安的眼睛,她就知道周姨婆没告诉她这趟的真正目的。她要是直白说了的话,搞不好吓坏人。 再说了,相亲嘛……还是不经意地对上一眼比较好。若太刻意,反而就弄巧成拙了。 只是这样做的话,好像有点对沫儿不住。 柳安挠挠自己的腮帮子,感觉心里虚的慌。看样子,林大郎是选择娶媳妇儿去京城了,所以周姨婆才会带人过来。她得找个机会去探探林大郎的口风才行,不管怎么说,也得知道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那姑娘被柳安盯得不好意思,小声地“嗯”了下,说道:“我……我叫洪翠,我爹娘叫我翠翠,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哦,翠翠,洪翠……”又红又绿,这名字好多彩。柳安笑嘻嘻地,“我叫柳十三,大家都叫我十三娘。” “十三娘?”翠翠觉得这名字奇怪,“怎么会有人的名字叫数字的?那你家兄弟姊妹,岂不是要叫十一十二了吗?” 柳安被问得一愣。 仿佛是因为觉得自己失礼了,翠翠十分不好意思,涨红脸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的。” 这姑娘家教不错啊……柳安心里感慨,就这点,沫儿好像就有些稍稍不足了。 她摇头:“没事儿。十三只是我的乳名,大名儿……大概忘了起吧!”她打哈哈地道。 “哦。”翠翠笑了笑,“这样也好,好记。” 柳安冲她点点头。心道,这样天真可爱的姑娘就已经要嫁人了吗?哎……古代太可怕了。 拉着翠翠回家,柳越娘一脸疑问:“这是?”怎么又带回来个丫头。一时想起柳安说的话,说要去城里给她找个服侍的丫头,她就以为翠翠就是。忙就不悦道:“只是让你去给叔连家的人回个话,你怎么就……多少银子呀?长得跟花儿似地,得不少钱吧?啧啧……”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来不及给林大郎拾掇聘礼就给花了,真肉痛啊。 “娘您说什么呢!”柳安乐了。 翠翠忙给柳越娘行礼:“大娘,我叫翠翠。” “翠翠?” “娘,周姨婆有事暂时来不了,正好碰上我,我就给带回来了。”柳安解释道。 柳越娘这才明白:“看这个周姨婆,尽掉链子。闺女儿,来,过来给大娘好好瞧瞧!”知道翠翠的来历,柳越娘一下子就热忱了起来。拉着翠翠进屋坐下,上上下下地打量,欢喜地不得了。 翠翠被看得不好意思,瞅瞅柳安咬住唇,低头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 柳越娘越瞧越打心眼里喜欢,忙挥挥手对柳安道:“十三娘,你哥在屋里闷得慌,快叫出来你们一道玩玩。” “哦……” 翠翠一听,脸“刷”地一下红透了。 柳安来到倒座,看到林大郎闷头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心想他心里定是不乐意,便也十分同情。过去掀开他的被子:“哥?” 林大郎吓了一跳,慌忙别开脸抹掉眼泪,怒气冲冲地喊道:“你进来怎么没声响?谁叫你掀我被子的?” “……你吃了炮仗啦?”柳安皱眉,一把甩开被子道,“娘让你出去。” “我不去。”林大郎把头一撇,倔得脸色铁青。 柳安叹气:“你既然答应了,怎么就不能做到?男子汉大丈夫,可不是你这样做的。” “那是怎么样?”林大郎闷声道,“你告诉娘,反正都是要娶的,合她心意就行了。我……嗬,我看一眼两眼的,能说得上什么话。” “那你也不能放弃唯一的主动权啊!”柳安扯了扯他的胳膊,“自己看过总能放心吧?” 林大郎顿时怒火朝天地推开她:“你懂什么?别来跟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东宝!”柳安咬牙。 见她生气,林大郎终于收敛了脾气,不耐烦地道:“我见我见,我见还不行嘛!” 柳安真是哭笑不得:“哥,咱男子汉又不是看人一眼就要掉肉的。再说人家姑娘都来咱们家了,你出去见一下也是礼貌吧?还有哥,你要是真不愿意,那大不了……咱不去京城了,那不就行了?” “你不想让我去京城?”林大郎眼里突然冒出惊喜。***(未完待续) 072 进京前 柳安想了想,其实叔连澈的话也不无道理,好男儿志在四方,林大郎或许是应该出门闯一闯。即便一事无成,那也能开阔见识,总是利大于弊的。 一时也就答不上话了。 林大郎随即显得十分失落:“我就知道……你,哎……”想说什么,却似乎无从说起。 “哥,我问你一句真心话。”柳安陪他坐下。 “你问。”林大郎垂着头。 柳安犹豫了一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要是有的话,你跟娘说啊,娘说不定会同意呢!” 林大郎困惑地抬眼看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了。”柳安挠挠耳朵,“我没说胡话。” “嗬……”林大郎想起柳越娘的话,她早晚还是得飞回枝头的……便仓惶地别开眼去,“没有。我心里没有喜欢的人!” “这样啊……”柳安遗憾。 林大郎是磨磨唧唧地出去见翠翠的,柳越娘恰到好处地让出空间来给二人相处。柳安自然也会意,借口出去买油盐酱醋什么的,也溜了。 寂静的屋子里,林大郎刺溜溜喝着一碗白水,翠翠低头拧衣角,谁都不说一句话。林大郎想起柳安的话,男子汉大丈夫要光明磊落,别别扭扭跟个娘炮似的像什么话。便挺起胸膛,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问完,便心虚地继续把脑袋塞进碗里。 翠翠看到他这副憨厚的样子,咯咯咯地笑:“小女子今年十四。” “哦……与十三娘一般大。”林大郎嘀咕道,突然觉得翠翠这样文绉绉地说话,让空气都变得酸溜溜起来。他便说道,“谁教你这样老气横秋地讲话的?” 翠翠脸一红:“我爹说,林家是大户人家,得讲规矩。这话是他教的……” 林大郎笑了笑:“什么大户人家,你就跟十三娘一样得了,她平日里就没规没矩的。” 这一笑,顿时让翠翠拂去了许多紧张,心底下暗暗对林大郎留了好印象。 吃过饭周姨婆就来接翠翠,她与柳越娘在墙角嘀嘀咕咕了许久,柳安拖着下巴坐在台阶上,估摸着林大郎的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叔连澈走了半月之后,林大郎也终于把翠翠迎进了门。柳越娘的办事效率绝对是一等一的,连柳安心里都佩服不已。聘礼嫁妆迎亲礼仪什么的,因为林大郎要去京城的缘故,一概从简。所以本来还想热热闹闹见识古代婚礼的柳安,一样好都没捞到。 新婚夜,月亮尖地似乎能扎破苍穹。 柳安半夜起来喝水,看到林大郎在院子里对着一堆炮仗的残屑发呆。她叹了口气,忽见翠翠出来,在林大郎肩头披了件衣裳。 初为人妇的翠翠一头乌黑长发,赖赖地梳到一边,比柳安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她笑了笑,便爬回炕上继续睡。 第二天是翠翠认亲的日子,可林大郎家就只剩下柳越娘跟柳安了。于是这天柳越娘就弄了一桌子菜,四个人胡吃了一顿算是过了礼数。 “嫂子,昨儿个可还睡得习惯?”柳安跟翠翠一起洗碗,她借机问道。 翠翠抹着锅底,脸顿时红如樱桃:“十三娘……你,你还是唤我翠翠吧,我不习惯。” 柳安大咧咧地笑起来:“我哥没欺负你吧?” “大郎他——很好。”翠翠又羞红了脸。 事实证明,其实每个男人在面对软玉温香的时候,大多一个样。林大郎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柳下惠那厮。 柳安对着空气发呆了片刻,脑子里也不知道一时想到什么,也跟着翠翠红了脸。然后呛了几声,继续问她:“那你父亲可知道你们要去京城的事情?” 翠翠愣了一下,脸上有点茫然。 “怎么了?”她说错了什么吗? 翠翠摇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既然已经嫁给了你哥,那他走到天涯海角我也得跟着,与我娘家无关。” “哦……”可怕的三从四德。柳安叹气,不知道为什么,她也突然害怕起嫁人这件事。要是跟林大郎一样,随便逮个人就成了亲,还要遵循什么狗屁三从四德,那是件多么糟糕的事。林大郎说得对,她的的确确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三天回门,柳越娘备了许多礼,还特意雇了个小厮提拿礼品,伴着小夫妻俩去了翠翠娘家。刚关上大门,柳越娘就提着裙子把柳安叫到了自己屋里。 “这成亲是头等大事,也是烧钱的大事。得亏十三娘你的这些银子,才让你哥能风风光光地娶了翠翠进门。要是靠我这没用的一人,你哥说不定得一辈子光棍。”柳越娘说道,从自己的枕下翻出剩余的银两。 柳安便知柳越娘的意思:“娘,我嫁人还早着,这些留着贴补家用就行。” “胡说!”柳越娘瞪了她一眼,“这是你攒的辛苦钱,娘怎么能都昧下。” 她没提说亲的事情,柳安倒是松了口气。又板起一本正经的脸孔,说道:“什么我攒的,我的还不是娘你的。再说,这钱攒得并不辛苦,之前掌柜的与我订的合约,都是我在捡便宜呢!”温淙的钱虽说不难赚,但也没她说的那样好赚。柳安这么说,无非是想着让柳越娘收下这些钱。 柳越娘脸上没有笑容,她叹气,出神了一会儿,便又把银子都包了起来:“既然如此,这银子还是搁我这儿。但凡你要,就来取。”说着把袖子里的婚礼账单拿了出来,递给柳安道,“你对个数,看看有没有纰漏。娘就怕吃了外头人的亏,白使了银子!” 柳安知道,其实柳越娘还是打算跟她算清楚这笔账的。但不打算说破,便乖乖接下账单,一笔一笔地对了数。 林大郎跟翠翠是晚饭后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翠翠不是很高兴,林大郎的脸色也不好。柳安看到,也不敢吭声,等林大郎去柳越娘屋里的时候,才偷偷跟着翠翠到了倒座。 “翠翠?”其实要叫个十四岁的姑娘作嫂子,柳安自己也很别扭。 翠翠正抹眼泪,听到柳安叫她,忙躲开脸擦干。回头一贯乖巧地笑:“十三娘,进来吧!” 柳安扶着门框,迟疑地迈腿进屋:“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尽管说出来,我跟娘都能为你做主。” 话没说完,翠翠的泪水便如绝提的江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哎呀你怎么了?”都没怎么说,怎么就哭成这样?柳安赶紧过去安慰她,“你说你说,若真是我哥的错,我定告诉娘去。” 翠翠忙拉住她,恐她真的惊动柳越娘,便直摇头:“倒不是你哥的错,是我的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柳安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林大郎说了什么让人家抹不开面的话? 如此胡乱猜测着,翠翠就开始说了起来:“原我是以为我要跟大郎一起上京的,就想起你昨儿个的话,跟我父亲提了提。大郎听了,就不高兴,回来时便说,让我在家伺候娘,不必跟他一起。十三娘……我想这样也好,不然我去了也大多只有添乱的份。” 明明这样说的,可是柳安哪里看不出来翠翠心里的想法,活脱脱的女人口是心非。她拉住翠翠的手,安慰她道:“哪能如此,娘这边有我就行了,倒是哥一个人在京城,让人不省心。哥说的什么浑话,我这就带你去见娘,咱们把话说开了。你也不必一个人躲在这里伤心,要过一辈子的人,难不成要你委屈一辈子吗?” 翠翠吃惊,听见要去见柳越娘,打死都不肯:“十三娘算了算了,我也就想去京城见见世面,大郎去是干大事的,我不能耽误他。” “……”男人绝对不能放他单飞,这道理翠翠绝对不懂。柳安摇头叹气,可总不能说老婆不在身边,男人就敢在外头乱来这种话吧?何况这个男人不是别人,而是林大郎。 翠翠别扭地不肯去见柳越娘,林大郎倒是回来了。看到柳安在倒座,惊得一愣,连脸色都变了。 “哥,正好呢,我跟嫂子说着你们回门的事情。”柳安道,装作看不到林大郎的脸色。 林大郎似乎心虚,走到桌前倒了口茶喝:“有什么好说的,这些天你也累了,赶紧回去歇着。” 翠翠使劲给柳安使眼色,柳安一想,这毕竟是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情,她参与太多反而不好。便点点头,打哈哈地道:“好好好,我走我走,你们也到点歇着。” 翠翠一听,顿时脸红到脖子根,推着柳安出门。 柳安出门没多久,倒座里就熄了灯。她回头一看,屋里黑漆漆的,便不知不觉笑了起来,连脚步都轻快了。 “十三娘?是十三娘吗?”经过柳越娘屋前时,里头的柳越娘忽然起身唤她。 柳安就停住脚步,往里拐了下:“娘?”她推门喊道。 “进来,陪娘坐坐。”柳越娘看起来好像突然间憔悴不堪,连眼睛都红红肿肿的,显然方才与林大郎闹了不愉快。 柳安皱眉,“哦”了一声,便进屋关了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