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玄天记事》 第1章 有女清华 帘外雨潺潺,细雨滴竹林,萧萧瑟瑟,屋内一灯如豆,谢清华手执一卷《南华经》,正在细细研读,碧水掀开珠帘,为屋内带来一阵清风与竹香。 她双手捧着一个木案,案上放着一碟晶莹透亮的水晶糕和一杯清茶,说到:“娘子,书是读不完的,先来尝尝这水晶糕吧。” 谢清华放下书卷,捻起一块水晶糕,咬了一口,笑着道:“嗯,糯糯软软,清凉爽口,阿碧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碧水腼腆的笑了笑,又把清茶奉上,谢清华嘬了一下,便放下杯子,严肃了神情,向碧水问道:“阿碧,过几天就是二兄来看我的日子,你年纪也不小了,真要舍弃红尘繁华,陪我在这灵山上清修吗?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就让二兄带你回去嫁人。” 碧水神情无措,眼泪汪汪的说:“阿碧要一辈子陪着娘子,不想嫁人。” 谢清华用手指抚去碧水快要流出的泪,神情温柔,笑容浅淡“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每个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口气似是宠溺又似是无奈,像是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阿碧你再回去仔细想想,这是一辈子的事。” 谢清华出身大晋顶级世族门阀陈郡谢氏,是谢家家主谢钦的老来女,母亲是吴郡陆氏家主陆徽之妹陆君雅,可谓是天之骄女,显赫无比,而且她自幼便颖慧绝伦,令人喜爱,可以说是谢氏的掌上明珠。 但或许是天才注定要与众不同,谢清华博学多才,遍阅典籍,却尤爱道家老庄之说,十五岁及笄那年不顾家人反对,一意孤行做了女冠,说要去求仙问道。 当时整个谢家都被谢清华的决定震翻了,没有一个人支持她的决定,就连一向放荡不羁的二兄也是苦劝不已。在谢清华动身去锦州江夏郡的灵山清修的时候,更是一个婢仆都不被允许带,连如今的碧水都是偷跑出来的,就是希望自幼娇生惯养,长在绮罗丛中的谢清华能够受不住山间清苦,向家人认输,走上世间女子该走的正路。 但谢家谁也想不到,谢清华竟然真的耐住了山间的清苦与孤寂,在灵山呆了整整一年不归家,她的母亲陆夫人最早投降,放跑了偷溜的碧水,谢清珞和谢清珺心疼小妹,也时不时去灵山看望,谢清珺更是直接在江夏郡的鹿鸣书院做起了夫子,只为了更近的照看小妹。就这样僵持了两年,最终还是谢钦的一片爱女之心占了上风,找了个机会去江夏书院讲学,“顺便”去看了女儿。 其实谢家无人知晓,谢清华有一个秘密,她并非常人,而是一个真正的修道之人。求仙问道更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谢清华一生所愿。 在灵山清修已是三年,如今的谢清华正值十八芳龄,恰是一个凡间女子最灿烂美好的时光,但对于一个修道之人而言,她还尚为年幼。 碧水已经出去了,看她那踉跄的步伐,估计今天的话对她打击极大。谢清华淡淡的叹了一口气,但这话她必须说,碧水不是她,自幼就痴迷于道,给自己□□经,能够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沉浸其中。第一次碰触到《道藏》的时候,就像遇见了自己毕生为之追求的风景,内心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无数灵力幻化的光点向她的身体蜂拥而来,让她无师自通的引气入体,达到了练气第一层。 可碧水显然没有这份悟性,自己在灵山清修三年,□□经都理解不了,更没有灵根,强求也走不上修道之路,还不如去享受人间温情,也不枉此生了。 第2章 云朵套装 数不清的碧绿湖泊密密麻麻的分布在这平原之上,每一个湖泊都是一颗璀璨的祖母绿宝石,集结了如此多宝石的云梦泽便是繁星夜幕,精致华美,又不乏大气。时不时有乳白的雾气从湖面蒸腾而上,为云梦泽平添了几分神秘。 谢清华慵懒的侧躺于好似棉花的白云之上,身子随着浮云在天空中飘飘荡荡,从天空中俯瞰,不仅云梦泽的美景一览无余,更是别有意趣。 她知道这不是现实,而是她的梦,师尊为她制作的梦。 谢清华难得任性的揪起一团棉花云,对于师尊的恶趣味很是无语。刚刚她一入梦境就发现自己正在从半空中向下坠落,如果不是她身手敏捷,翻身上了一朵白云,恐怕现在就成了落汤鸡,在湖里扑腾。而且师尊制作的梦一向禁止灵力,除非有一天她强大到能打破师尊梦境法则的禁锢,才能使灵力流畅,但这无疑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修道共有十境界,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练虚、返真、渡劫、大乘、合道。练气期淬炼肉身与心境,为脱离凡身打下基础;筑基则是脱离凡胎,踏入仙门,寿命延至二百;金丹期与元婴期都是淬炼神魂,但在元婴期神魂成形,可短暂脱离肉身,金丹延寿五百,元婴一千;化神期神魂可脱离肉身,遨游天地,感悟法则,延寿五千;练虚期与返真期淬炼法则,延寿一万;渡劫期可通过法则感悟大道,迎来雷劫;度过雷劫就是大乘期,抗过时不时的天人五衰便是不死不灭;如果成功与道相和,那便可称合道尊者,这就是真正的永生不死。 诸天万界,谢清华所在之界为玄天界,乃是元一大世界所辖的附属小世界,灵气匮乏,修道者寥寥无几,只有修武之人,修武者到顶点在此界就被称作大宗师,大宗师虽不能翻江倒海,改天换日,但移坐小山、填个湖泊还是绰绰有余的,威能与修道者筑基期相似,可却不能延寿。 附属小世界与其所附属的大世界的界门是连通的,所以倘若想从大世界前往附属小世界,或是反之从附属小世界去往大世界,只要寻到界门,能够抵御界外罡风,那么就能够抵达。但大世界与大世界或是大世界与非其所辖的小世界之间是没有界门的,只有合道尊者才能脱离大世界桎梏,穿越界外虚空,遨游其他大世界,更有甚者可创造一个新的大世界。所以修道之人常有一箴言,所谓“不得合道,皆为蝼蚁”说的便是如此了。但合道何其不易,即使是修到大乘,合道也犹如天堑,更艰难的是,如若你所修之大道已有人相合,除非转世重修,那便永远是大乘道君,无法合道。三千大道,合道尊者也至多有三千。 谢清华所拜之师尊,便是一位合道尊者,其出身于玄天界所附属的元一大世界,所合之大道为梦之大道,化身无数,在玄天界就曾有一化身,名为庄周,“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亦真亦幻,变化无穷,这便是梦之大道,时至今日,玄天界还流传着他昔年所著的道经《南华经》。 谢清华百无聊赖的翻了个身,又从底下揪起了一团棉花云,看来师尊又再玩捉迷藏了,今天就来看看,师尊能忍到什么时候,她怨气满满的下手,再揪起了一团棉花云,三团、四团、五团...九十九团,还要再揪的时候,突然发现棉花云揪不动了。 “丫头,九九乃是极数,你再揪,这个梦境就要崩溃了。”随着萌萌的声音响起,谢清华身子底下的棉花云忽然卷起了半团,一双水灵灵,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出现在了半团上,眼睛下面裂开了一条缝,云脸上浮起了两团腮红,羞涩的笑着,“你看你师尊今天的造型怎么样,这可是末星大世界现在最流行的云朵套装,是不是很特别?” 第3章 先天道胎 谢清华缓缓的笑开,眼眸中漾起了浅浅的戏谑,慢条斯理的道:“看来师尊您今天是把梦眼设在了这团棉花云上了,我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随手一抓就抓到了梦眼。” 修真有百艺,其中阵法有阵眼,造梦之术自然也有梦眼,但相比于阵眼而言,梦眼无疑更加隐蔽难寻,可真可假,甚至一个不经意的念头也可做梦眼。似是谢清华这般一抓就能抓到梦眼已不是用运气可以解释得清了,寻根究底,还是要归功于谢清华的灵体。 有点眼界的修道之人都知晓,想要修道,除非你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悟性绝顶的绝世天才,否则便需要灵根,只有拥有灵根之人方能引气入体,这才有求道的先天条件。 灵根基础属性有金、木、水、火、土五种,数量越少、纯度越高则资质越好,这样才能保证灵力的纯粹性与初期的修炼速度,有望在修道之途走得更远。比如一个五灵根,固然属性更加均衡,修炼初期的手段也更多,但体内灵力驳杂,修炼速度缓慢,在短短百年寿命中往往难以踏入筑基期,所以极少有五灵根道途有成。当然除却这些基本属性外,还有雷、冰、风、光、暗这些变异灵根,倘若灵根纯度高的话,也是极好的资质。 有灵根的人是万里挑一,那么有灵体的人便是千万里挑一了,可灵体也有上下之分,最常见的便是诸如水灵之体、土灵之体等五行灵体,罕见的有天生媚骨、天生剑骨等稀有灵体,但谢清华的灵体无疑是顶级灵体中的顶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先天道胎。 如果用她师尊的话来说,那就是“天生道骨是天道私生子,先天道胎就是大道宠儿”。 天道之上有大道,每一个大世界都有天道,而大道便是诸天万界的总则。修道之人由于大世界天道的束缚,最早也要在渡劫期才能接触感悟大道,但先天道胎却能无视这条准则,纵使只是个凡人也能够贴近大道。可其它人别说感悟大道,就是领悟法则也是千难万难,但对于谢清华这样的先天道胎来说,感悟大道和驾驭法则就是她的本能。即使把她扔到以魔法、神力或是科技为主的大世界,她依旧能使用法则、亲近大道,活的潇潇洒洒。 事实上,如果不是合道尊者的人,不小心误入了其它大世界,不仅不能动用任何力量,那个大世界的天道法则还会用尽一切手段消灭这个“异端”。由此可见先天道胎的恐怖之处了。 谢清华是先天道胎,所以即使在合道尊者制作的梦境,也能凭借对法则的亲近抓住梦眼。 棉花云大幅度的晃了晃,师尊用萌萌哒的声音说道:“徒儿你忘了你现在还在半空中吗?”,随后棉花云又向上蹦了两下,像是在示威。 “师尊您今天的造型真是无与伦比,超凡脱俗,整个人就像上回在蔚蓝小世界梦境的人说的那样‘帅哒哒,酷哒哒,棒哒哒’。” 谢清华被棉花云又晃又蹦,弄得头晕脑涨,眼冒金花,连忙向师尊屈服,转换口气,一流串赞美师尊品味的话脱口而出,把‘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 师尊果然吃这一套,龙心大悦,于是棉花云不动了,再平稳不过了。 师尊心情好,就有兴致上课了,“上一次我们讲到如何构建自然小梦境,徒儿,这回就是实践课,我今天制作的梦境是云梦泽,你的目标就是在云梦泽中建云梦泽。” 棉花云抖抖卷起的半个身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努力想做出严肃的为人师表样子,可惜云朵套装太给力,怎么做都像在卖萌,于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叹了一口气,用萌哒哒的声线语重心长的说道:“徒儿,梦境也有法则,就看你怎么用了。”然后打定主意看看谢清华对法则的应用,在她完成前再也不出声了。 第4章 梦境构建 谢清华立起身子,还有心情把衣上的褶皱细细抚平,才开始思考如何完成师尊的命题,在云梦泽中构建云梦泽。 首先,最关键的梦眼已经被找到,有梦眼就意味着她已经取得了梦境的操控权,梦境法则对她开放第二权限,她能够在师尊的允许下动用梦境中的法则。其次,这个梦境本身就是师尊制作的有关云梦泽的自然小梦境,在云梦泽中构建云梦泽,简单来说,就是梦中梦。这些,是她所知道的前提和拥有的优势。 在云梦泽中构建云梦泽,在云梦泽中构建云梦泽,谢清华不自觉的咬了咬唇,那是她独自思考时常做的动作。 有了,她的唇角上扬,秀眉弯弯,眼眸里也漾起了喜悦的波光,整个人就好像在闪闪发光。那一笑的动人之处,让见惯了绝色美人的师尊也不禁感叹大道对她的宠爱。给了她惊才绝艳的资质,给了她得天独厚的才华,还要把倾世的美貌赠予她。 谢清华可不知道师尊暗中的感叹,只是沉浸在破解难题的喜悦中。 所谓自然小梦境,最独特之处在于生灵的存在,云梦泽有山有水,但让它成为自然梦境的不是山水,而是生命法则造就的梦境生灵,即使是一根草、一只蚂蚁,它也是有灵性的,并非死物。 在云梦泽中构建云梦泽,就是为这无数的梦境生灵构建一个有关云梦泽的梦。这话说来简单,做起来便有极大的难处,光是动用的梦境法则就有幻之法则、生命法则、水之法则等十几种,更别提对神识的精细操控和庞大要求了。 但只见谢清华仿佛抚琴一般,优雅的拨动无形中的梦境法则,整个云梦泽就缓缓的安静下来,大到捕食的动物、小到发芽的种子,只要是有灵性之物,全都陷入了谢清华编织的梦境中。 在梦境中的云梦泽中,它们有时是自己,有时又不是自己,还有时是无形的观阅者,能够看遍整个云梦泽。 种子有时梦见自己是飞鸟;有时梦见自己已经发芽,成为一棵活泼泼、绿油油的小草;还有时梦见自己没有了形体,好似一阵风,游荡在美丽的云梦泽。 只是种子的梦就这般变化多端,其它生灵的梦更是光陆怪离、千变万化。 这场梦境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崩溃在已经坚持不住的谢清华手中。 “徒儿,恭喜你的法则操控力达到登堂入室境界,人家走出去,再也不怕被嘲笑不会教徒弟啦,今天的你真是棒棒哒。” 一边说,胖乎乎,肥嘟嘟的棉花云就卷起了半个身子,不住的扭动,旁边还出现了许多散落的小花为它伴舞,最后也不忘赞美一下自己,“当然,今天的我也是帅帅哒。” 这让本就已经筋疲力尽的谢清华被晃得晕乎乎,不仅身累,心更加累。第一万次在心里发誓,等我出师那天,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欺师灭祖,揍翻永远奋战在精分第一线的师尊,让他知道,有病,就该吃药! 跳完一圈后,棉花云师尊才猛然醒悟徒儿现在是梦境精神体,这可是贵重物品,要轻拿轻放,才停下了它的欢庆舞蹈。此时,谢清华已经被晃得晕头转向,偏又不能离开梦眼,否则就无法动用法则,最有可能被淹成落汤鸡。 “师尊,你刚刚跳的是蜜蜂舞吧,”谢清华的声音有气无力。 “是哒,徒儿你晕成这样还能看出为师跳那支舞啊”,师尊啧啧称奇,“真不愧是我的徒弟,了不得啊”。 “不,师尊,这不重要”,谢清华坚定语气,“关键是你少转了半个圈”。 师尊:“……” #这么强迫症怎么可能不是我徒弟# #论徒弟与师尊的缘分# #强迫症的徒儿啊,精分的师尊要拿什么拯救你# 所以说,一个锅配一个盖,谢清华拜在这样的师尊门下,也是情有可原,只有她这样绝顶的资质和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思维,才能熬得过这时不时的冲击与磨练,也只有这样的师尊,才能最大程度挖掘她的潜力。 第5章 师徒缘分 谢清华的师尊出身于玄天界所附属的元一大世界,在合道之后,为了感念元一大世界孕育他的情分,就自称为元一尊者。 提起这两人之间的师徒缘分,还要追溯到谢清华五岁那年。 五岁,或许别的孩子还尚未开蒙,谢清华已经早早显露出了她作为天才的特质。三岁识字,过目成诵,五岁读道经,常有新颖深邃的感言发出。虽然谢氏家族一向人才辈出,所谓“芝兰玉树生于庭阶”讲的就是谢家儿郎,但出色到谢清华这份上的,还从未有过。谢钦十分喜爱谢清华这个老来女,常常把她抱在膝盖上,感叹道:“阿珠(谢清华的乳名)若为男儿,我谢氏后继有人矣。” 但谢钦从不知晓,他心爱的小女儿在五岁那年已经通过一本《道藏》成功的引气入体,成了一名真正的修道者,也确立了“道”,才是她的一生的心之所向。 不过,五岁的谢清华看起来比同龄人小了许多,还是一只胖嘟嘟、软绵绵的两头身的小萝莉,在去正房给阿耶和阿母请安时,常常被过高的门槛绊倒,但她极为倔强,两条腿过不去,宁肯手脚并用的翻过去,也不让人帮忙抱过去,可是因为身子太圆,时常翻过头,一路滚到耶娘脚边,看得谢钦和陆君雅又欣慰又心疼,更有几分好笑。 谢清华拜师的初因便是元一尊者在玄天界的化身庄周所著的那本《南华经》。 谢清华有一个习惯,她看书时从来不喜欢出声,即使是再心喜的书,也不曾读出来过,但这个习惯在五岁的某一天被打破了。 玄天界,谢家,藏书阁。 谢清华正在寻书,嘴里嘟囔着:“《道德经》、《列子》、《文子》、《皇极经世》……咦,这本《南华经》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她抽出《南华经》,跪坐到书架旁边看了起来,越看,她的眼睛越亮,表情充满了惊喜,那是在道途上得遇同道和指引者的喜悦。体内的灵力不自觉的按照道经的轨迹流转,而她稚嫩的、圆嘟嘟的脸庞竟然有道韵隐隐浮现,神情庄严,望之俨然,难以亲近。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不知不觉,她已经读出声来。 语言是有力量的,谢清华诵读《南华经》的声音与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法则相共鸣,竟然穿透了这玄天界的禁锢,抵达虚空混沌。 —————————————————————————————————————— 界外虚空之中,无数的世界在诞生,无数的世界在坍塌毁灭,无数的世界在相互碰撞中产生了一个个危险无比的时空漩涡。但在虚空的某一个混沌里,却是寂然无声,世界游荡到这里会遇到无形的阻碍,时空漩涡进入这里会被悄然湮灭,这里就是合道大能元一尊者的界域。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沉眠在界域的元一尊者本体耳边忽然响起了孩童的诵读声,把他从持续千年的梦境中惊醒。 “是谁,竟然能和通过《南华经》和法则共鸣,把声音传到我这个著经人耳中”,元一尊者睁开双眼,起身挥袖,把构建了千年的梦境漫不经心的甩入虚空之中,动作潇洒又随意,却又带着只有无尽的岁月方能赠予的漠然。 元一尊者化身千万,但本体却是个十六七岁的潇洒美少年,只有那双仿佛蕴含了无尽世界之光的眼眸,才能让人恍然,他不是邻家的美少年,而是挥手可翻天覆地的合道大能。 他在界域中轻轻凝眸,在诵读声的指引下,双眼穿透数不清的虚空法则,看到玄天小世界谢家藏书阁手执《南华经》的女童。 “先天道胎,真是绝顶的资质,”说着,他微微一笑,眼眸里带着些许兴趣,又仔细看了看,“哦,还是练气一层,在这样灵气匮乏、修道者已绝踪的世界”。 他心思一动,我元一修道十万载至今,还从未有过徒弟,出去见同道也面上无光,这女童莫不是我天定的徒儿。 想到将来会有一只萌哒哒、软绵绵的小萝莉甜甜的叫他师尊,元一尊者心都要化了,登时就把持不住,就要动手破开虚空去玄天界,但他刚要引动法则,却又转念一想,自古以来,修道界的俗语就说得好,“修道有风险,收徒需谨慎”,君不见多少大能都是收徒不慎,被徒儿坑死的。虽然自己是合道尊者,不死不灭,从不怕坑,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被大道关小黑屋,那也是极为悲惨的下场。算了,元一尊者掐起手指,开始测算天机,这种事情还是问大道吧。 良久之后,元一尊者停下测算,大笑出声,“果然是天定的师徒缘分”,随即引动法则,消失在无尽的茫茫虚空中,想必人已在前往玄天界虚空之路上。 ———————————————————————————————— 玄天界,谢家,藏书阁。 “著书之人真乃奇才,句句都乃大道至理,无一赘言,可惜此界灵气匮乏,修道者绝迹,遇奇书却无同道相与探讨,实是憾事。”谢清华放下手中的《南华经》,不禁感叹道。 如果叹息的是一位垂垂老者的话,这情景其实让人极为感慨,发人深醒;就算不是老者,倘若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女,那这情景也很是动人;但现在叹息的是一只两头身的萝莉,那么就显得格外怪异,实在令人忍俊不禁了。 比如说藏书阁门口的谢清珺,虽然没有听见谢清华的话,但只看见一只两头身的小萝莉神情严肃,眉眼绉成一团,故作高深的唉声叹气,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大步走进藏书阁,一把抱起谢清华道:“阿珠是想做我们谢家第二个咏絮才女吗,时时刻刻手不释卷。” “放下我”,谢清华在谢清珺怀里挣扎,头上的两个小包包都松了,却还是努力严肃气氛,告诫谢清珺:“人家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不可以随便抱啦。” 谢清珺笑得愈发欢快“我知道,我们家阿珠现在是五岁的大人了,”忽然又收敛笑意,转过头背向谢清华,用满含忧伤的声音说道:“可是二兄想抱阿珠,不然今天就用不下午食了。” 这时候的谢清华尚未经过他师尊元一尊者的锤炼,固然颖慧绝伦,但心性却极为单纯,除了明白大道灌输给她的、有关修道和世界构造的知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之外,就犹如一张白纸,对家人也很是信赖。 所以听到谢清珺的话,就信以为真。在她小小的心灵里,不能看道经和用不下午食是并列的两样酷刑,于是就别别扭扭的说道:“那我就让你抱一会儿,等一下见到阿耶阿娘和大兄就不许抱了,人家毕竟是大孩子啦。” 谢清珺终于维持不住忧伤的语气,把谢清华抱起来转了个圈圈,“我们家阿珠怎么能这么可爱,”然后又亲了谢清华一口,说道:“二兄最喜欢阿珠了。” 谢清华努力保持住作为大孩子的“深沉”,乌发下露出的耳根却已经红透了。 正在享受和妹妹在一起的温情的谢清珺不知道,很快,她天真纯洁犹如白纸的妹妹就会只存在于记忆里,而染黑她的凶手就在谢家厚厚的门墙外,思考着如何给未来徒弟一个惊喜的会面。 第6章 清华拜师 用过午食,谢清华继续在藏书阁研读《南华经》,由于经书太过深奥,便时不时喃喃自语,自问自答。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这句话的释义是‘没有我的对应面就没有我本身,没有我本身就没法呈现我的对应面’,这我知道,但如何寻找我的对立面,庄周他却没写出来啊。”两头身的小萝莉捧着比她的小脸大上一倍的书,脸上满是苦恼的神情,“写书只写一半的人最可恶了。” “想要知道答案吗,拜我为师吧,包解疑、包逗乐、包陪练,元一大礼包,带你走上道途巅峰,亲,不来一发吗?” 忽然,藏书阁的房梁上垂下一颗笑吟吟的美人头,正对着谢清华的小脸说道,这不是跨界寻徒的元一尊者又是谁。 谢清华心下吓了一跳,但面上还是表现得波澜不惊,淡定的拨开元一尊者凑得太近的头,问道:“拜你为师,你能教给我什么?” 元一尊者欣赏的看着谢清华,对她淡定的表现极为满意,很好,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惊吓,他元一的徒弟就要有一种世界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谢清华虽然还尚显稚嫩,但潜力巨大,□□□□,很快就能达到他心目中好徒弟的标准了。 于是他的笑容愈发和蔼,用平生最为温柔的口气对谢清华说道:“我是写这本道经的人,你说我能教给你什么。” 元一尊者自我感觉良好,但在谢清华眼里,活脱脱像个诱拐犯,因为谢清华打小就生得玉雪可爱,每次出门谢家人都担心她被拐走,所以常由谢清珺给她讲关于小孩被拐卖的故事,其中有些拐子很像元一尊者这个调调,想到二兄的那些故事,谢清华心中更加警惕,对元一尊者难得一见的温柔毫不买账,“你以为你说是庄周,我就会信以为真的拜师吗?二兄说像我这样聪明可爱的孩子,走出去,多的是人哭着求着要收徒。”说完,又向后挪了两步,看来她也明白这话有点欠揍。 元一尊者哭笑不得,第一次收徒竟然被徒弟怀疑身份,对他来说,真是从未有过的丢脸之事,但又有些欣慰,他元一的徒弟这种不畏强权的风范。 #大家好,我是元一的脸,他又把我丢下了# #论徒弟控的视力# #爱大道,爱生活,爱徒弟,我是元一,我为自己代言# 对待小萝莉,元一一向宽容,更别说这只小萝莉还是他未来的徒弟,没有计较谢清华刚才的话,当场就给谢清华背了一段《南华经》没有流传下的后篇,让她见识见识他未来师尊的渊博。 谢清华这才半信半疑,《南华经》句句贴合大道至理,非合道尊者不能著,眼前这个自称是庄周的美少年虽然极力对她表现出自己的温柔,但那眼眸中蕴含的无尽岁月赠予的漠然是难以掩饰的,或许他也不想掩饰。无疑,即使他不是庄周,也是一尊大能。她一个小小的练气一层,除了是先天道胎,也没什么可让人图谋的,可先天道胎这种灵体,除了与道相合的合道尊者,也无人能看出,但倘若此人是合道尊者,那他就是真心想收她为徒,毕竟合道尊者不死不灭,对先天道胎没什么可贪求的。 谢清华小小的脑瓜子里想了许多,但实际上只是一转念的时间,她面露迟疑答到:“让我再想一想,行吗?” 元一尊者似笑非笑,胜券在握的表情十分之欠揍,“行,毕竟拜师对修道者而言至关重要,给你三天时间,相信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答复的。”最后一句话满含深意,内藏威胁。 谢清华想拜一个师尊,但不是在这样被威胁的情况拜师。她心有不甘,可即使是先天道胎,在尚未成长起来时,驭使法则也需要付出代价,更何况面对的还可能是一位不死不灭的合道尊者,付出代价也不一定能相对抗,实力不如人,又能奈何? 第一次,谢清华对大道的痴迷里,燃起了渴望实力的火焰。她终于明白了,对于一个修道者而言,亲情可以留恋,但不能沉迷,否则就会被人间温情腐蚀,失去求道的动力。或许可以说,谢清华从这时起才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修道者,以前的她只是徒具灵力和修道天赋的凡人。丹田气海中的灵力翻腾,向着练气二层的屏障冲击,本以为要花费一年时间的屏障被轻易冲破,灵力如流水涛涛,溢满被扩充的丹田。 练气第二层,成! 谢清华睁开双眼,眸中的道韵沉沉浮浮,又悄然消逝。 红颜枯骨,青史成灰,世间唯有大道永恒! ———————————————————————————————————————————— 元一等待拜师第一天 谢清华房里的毛绒鸭子一摇一摆的走到她身边绕着她碎碎念“拜师吧,拜师吧……拜师吧……”,无限循环洗脑中。 这只毛绒鸭子是三兄谢清琚送给她的一批毛绒玩偶中的一只。此刻,其它毛绒玩偶也蠢蠢欲动。 谢清华的父亲谢钦字钦之,是谢家当代家主,也是天下顶级的名士之一,以弈棋和书法闻名天下,谢清华就是他一手启蒙教导的。他和陆夫人陆君雅育有二子一女,分别是谢清珞、谢清珺和老来女谢清华,除此之外,还有一名侍妾诞下的庶子,就是谢清琚。 谢清琚少年从军,立功后求娶二等世族周氏之女,谢周氏为他生下谢天贤和谢岚这一子一女,谢清华是老来女,作为阿姑竟然和谢岚同岁,但由于谢清琚常年驻守在大晋和北周的边界,所以谢清华从未见过这侄儿侄女。不过听说谢岚心思十分灵巧,谢清琚送给谢清华的毛绒玩具就是她想出来的,此外,她还做过香皂之类的精致玩意儿。 元一等待拜师第二天 谢清华出到屋外,竟然发现花草在招呼她说话。 “嘿,美人,你听说过元一尊者吗?”这是活泼的忘忧草。 “拜师,不然会后悔。”言简意赅,这是高冷的冰草。 “午夜的睡梦中,元一尊者等着你哦!”扭扭花瓣,这是奔放的月季。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让谢清华哭笑不得。 元一等待拜师第三天 当谢清华头上的发带也加入“劝拜师”军团时,她终于投降。 “元一尊者,拜您为师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您出来吧。” 元一尊者这才不紧不慢的走出来,倨傲的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恳求了,那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吧。”其装逼能力之强令人叹为观止。 事实上,谢清华在成就练气二层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元一尊者威胁行为背后的苦心,对拜师这件事毫无抗拒,只是也不乐意看到元一尊者洋洋得意的样子,所以才想拖上三天,让他着着急,谁知道最后被坑的还是自己。 但话出无悔,谢清华还是跪下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尊。 拜完师后,谢清华提出她这三天深藏于心的疑惑:“师尊,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玩偶、花草等的异常呢?您用了隐匿术或忽略术吗?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灵力或法则的波动呢?我是先天道胎,对这些感觉应该极为灵敏的。” 元一尊者眼里含笑,并未答话,只是潇洒挥袖,瞬间,谢清华周围的景色像镜面一般破碎,两人的身体也开始扭曲消逝。 谢家,藏书阁 打瞌睡的谢清华手肘一弯,不小心把自己的头磕到了桌子上,小肉手揉揉朦胧的睡眼,总算是开始清醒了,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原来还在藏书阁,只是看书累了,打瞌睡时做了个梦。 她立起身子,“叮咚”一声,衣袖里掉出了一块白玉佩。谢清华蹲身捡起,发现白玉佩上镌刻了一个道文“梦”字,运用天赋细细感应,这玉佩竟然是一个生命空间。她想起刚刚做的梦,终于对这个师尊心悦诚服。 谢清华微微笑,或许有个师尊,也不错。 第7章 公子如玉 梦境,云梦泽 回想起昔日拜师的往事,谢清华就不禁要对自己的年幼无知深表痛心。当年觉得有个像元一尊者这样的师尊也不错的自己真是太甜了。 元一尊者实力高强,知识渊博,按理说,谢清华应该对他十分满意,但一切的好处,都抵不过元一尊者,他是个精分啊!谢清华自从拜了师,一般不做梦,一做梦就附赠一个元一尊者,蠢萌、高冷、阳光、忧郁…各款各式的元一尊者任君选择,总有一款让你满意。也亏得谢清华心智不同常人,不然在精分的元一尊者十几年如一日的摧残下,迟早要成第二个精分。 例如此刻,面对把自己转的头晕脑胀的棉花云师尊,谢清华还能风轻云淡的指出他它跳的是什么舞,少绕了半个圈。 棉花云汕笑着蹭了蹭谢清华,明显是服软的姿态,谢清华可以想象,如果它这时是人的形态,一定又会满眼无辜的摸摸鼻子,然后转移话题。 果不其然,“徒儿,为师这是为你的成绩欣慰哒,”棉花云的萌哒哒声音十分纯洁,让人愈发心软,“再说,为师也是为你的生命安全着想哒,很快你就要和天剑老儿的徒弟对上,现在不加强加强承受力,万一输给那小子怎么办?”越说到后面,口气里的心虚没了,更加理直气壮。 谢清华按捺住被萌哒哒的棉花云弄得蠢蠢欲动的少女心,告诫自己不想梦境崩溃就千万不能再揪棉花云,完全没有理解棉花云口中的话。 直到半响过后,才迟缓的反应过来,元一尊者竟然擅自给她定了个对手,问题是她这个当事人到现在才知道。 谢清华心中怒火高涨,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她不紧不慢的问道:“师尊,天剑老儿的徒弟是谁,还有什么叫输给那小子?”话说到后面,尾音上扬,大有你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就罢工之意。 棉花云这才想起,它还没告诉谢清华关于它和天剑尊者立下赌约的事。 “徒儿啊,这都怪为师嘴太快,上了天剑老儿的当。” 原来这天剑尊者出身归墟大世界,也是一尊合道尊者,元一尊者初合道时和他不打不相识,成了极好的朋友。 归墟大世界同元一大世界一样,都是以修道为主流的大世界,不过不同于元一大世界的各个道统兼并包容的状况,归墟大世界以剑道为正统,天剑尊者所合之道即是剑之大道。 元一尊者和天剑尊者虽同为合道尊者与挚交好友,但对收徒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元一尊者讲究宁缺毋滥,所以直到时至今日才收了谢清华这一个弟子;天剑尊者却讲究物竞天择,所以收记名弟子三千,任凭他们内部斗争,最后一个胜利者,就是他天剑尊者的真正弟子,而元一尊者口中的那小子就是这三千记名弟子中最后的胜利者,也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当年元一尊者收到谢清华这个合心意的弟子后,心情十分激动,就打着喝酒的旗号,去找天剑尊者炫耀他的新弟子,却不小心为天剑尊者所激,立下赌约,让两人的弟子以十年为期,用玄天界的天下作局比一场,谁辅佐的国家最后统一天下,谁就是胜者。 “事情就是这样哒,因为你出身谢家,所以大晋就是你要扶持的国家,而天剑老儿的徒弟,辅佐的就是你们大晋的敌国北周。” 谢清华默然无声,因为已经被元一尊者的坑徒能力惊呆了。 天剑尊者是一尊合道大能,合道大能教出来的弟子绝非平庸之辈,更何况她所要对上的敌人,是踏着天剑尊者其它弟子的尸骨走出来的,其心智手段,资质能力定是堪称惊才绝艳。而且她还有最大的劣势——年纪,即使她悟性绝顶,对方定也不差,却比她多上那么多年的阅历眼界积累,这样的敌人,简直是无懈可击,要她怎么下手 “其实徒儿你还是有优势哒,”看来棉花云师尊也知道自己的不靠谱,连忙帮徒儿点出她优势,为她树立信心,“徒儿你生于玄天界,又是先天道胎,而他是依靠天剑老儿的遮掩进入玄天界,玄天界的天道自然会更眷顾你哒。” 棉花云坚定语气,“而且虽然徒儿你是练气十二层,那小子是化神期,但他其实也才两百岁出头,不是什么年纪以千为单位的老怪物,所以徒儿你也不是没有获胜几率哒。”完全没自己就是年纪以千为单位的老怪物的自觉。 谢清华瞥了棉花云一眼,又问道:“那万一他直接用修为碾压怎么办?” “呵呵哒,徒儿你这就要感激你英明神武的师尊啦,为了让这次赌斗有看点,哦不,是公平性,我要求你和他都得封印修为十年。”棉花云趾高气扬的说道。 谢清华垂眸,又弯又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齐刷刷的阴影,神情浅淡,语气肯定“师尊你看出来了吧。” “看出来什么哒,”棉花云满脸茫然,“人家只是一朵单纯的云哒。” 谢清华心中感激,对元一尊者坑徒的怨念突然全部消失了。凭元一尊者的眼界,一定能看出她心有挂碍,难以水到渠成的筑基。这十年封印,不仅为了赌斗,也是让她得以侍奉耶娘终老,尽儿女之心,还亲缘之果,去除心结。元一尊者虽然是个精分,但他对徒弟的确实是极尽心力。 “不过徒儿你真的舍得哒,”“单纯”的云突然发问:“诸天万界,五十岁下成就筑基可称天才,像天剑家的那小子,是二十岁成就筑基,就可称绝顶天才,徒儿你要是十八岁就筑基,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是何等的荣耀。” “当然舍得,”谢清华音声清冷,语气铿锵“心有挂碍强行筑基,只会损毁我的道基。我想要的是长远的道途,而非一时的风光。” 棉花云的两只大眼睛闪闪发光,口气惊叹,“徒儿你长大啦,为师对你赢得赌局更有信心哒。” 云梦泽像镜面一样开始碎裂,谢清华的身影开始扭曲消逝,她定住身子,慌忙喊到:“师尊您还没告诉我那小子叫什么呢?” “越—瑾—意。”元一尊者的声音遥远而空茫,让这个名字也显得无比缥缈。 “越—瑾—意。”谢清华猛然从梦中惊醒,回想起梦中的一切,淡然的语气下藏着无尽的自信,“我会赢得。” —————————————————————————————————————————————————————— 归墟大世界,天剑尊者道场,剑峰 越瑾意用灵力催动轮椅从天剑尊者居住的执剑阁出来,三月的春风柔和,拂过他乌黑的鬓间,春光浓艳,男子抬起的眼眸却潋滟得压下了这浓艳春光,唇角上扬,笑意流转而出,世间的美景便黯然失色。他的姿态写意风流,分明是坐于轮椅的窘迫状态,由他做来,却好似去赴春日之宴的翩翩公子,优雅而美好。看见他,就无端令人想起了诗经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之类的精致词句。 越美好的东西,有缺憾之处就越让人痛心,这句话于越瑾意而言也适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奈何,却不良于行。 按常理论,修道之人即便断了腿脚,也能轻易再生,所谓“生死人,肉白骨”并不是一句空话。越瑾意本身就是化神真君,又背靠天剑尊者这样的大能,什么天材地宝得不到,却治不好自己的病。因为与其说越瑾意这是病,还不如说是天罚,他身具这诸天万界唯一能与先天道体并列的天运道体,所说即成真,所看即未来。天机不容泄露,也不容轻易扰乱,像天运道体这样破坏天机的能力自然遭天之罚,所以越瑾意一出生,生命力就极其微弱,要不是得遇天剑尊者,恐怕活不过三天。 到如今,越瑾意已经能够控制住作为天运道体的能力,想用时才会出现,不会不自觉的泄露和扰乱天机,却还是不良于行。 “封印修为,十年赌斗,”越瑾意笑意浅浅,眸光璀璨,清朗的声音轻轻念道:“谢—清—华。”含着无限缱绻与温柔语声留在三月的春风中,人已消失不见。 第8章 琴名春阳〔修bug〕 天色初亮,谢清华洗漱过后,就抱着新斫好的伏羲式古琴上到灵山山顶,想要撷取朝阳初升的第一抹大日炎华,来唤醒这古琴的灵性。 万物皆有灵性,但这灵性往往因为无蕴养条件和无人唤醒而消磨。太阳中蕴藏紫气,可由于力量太过暴虐而难以吸收利用,唯有朝日初升时纯粹紫气凝结的第一抹大日炎华,才因其纯净温和,不仅能够让修道之人提升灵力,还可以唤醒万物灵性。不过倘若这大日炎华容易找到的话,修道之人也不会如此简单放过,唯有像谢清华这样的先天道胎,才能轻易从无数抹大日炎华中辨认出那个是第一抹。 这把伏羲式的古琴,是二兄谢清珺教她斫琴后到目前为止她最出色的成果,谢清华十分喜爱,所以才想用第一抹大日炎华唤醒它的灵性,让它能够和她道途长伴。 如果说谢清华是谢家的叛逆儿,那谢清珺无疑也是。谢清珺继承了谢钦在书法上和陆君雅在琴艺上的杰出天赋,十五岁在长安长公主的桃花宴上正式亮相时,以一曲《桃夭》惊艳世人,自从陶渊明写出《桃花源记》后,世人又以武陵花作为桃花的别名,所以谢清珺又得了一个“武陵公子”的雅称。 或许谢清珺这一生注定与桃花结下了不解之缘,“命犯桃花”这样的词用来形容他实在再合适不过了,兴平长公主萧芊就就在桃花宴上对这个比她小上好几岁的少年芳心暗许。谢清珺天生放荡不羁,长年流连于秦楼楚馆,萧芊就不顾作为公主的尊贵和女子的矜持,强行把谢清珺到过的青楼关闭,想要换得檀郎一顾。但令萧芊失望的是,谢清珺宁愿顶着谢家和皇家的双重压力,安置那些青楼女儿,也不愿意向她服软,圣旨下了三道,可谢清珺宁愿浪迹天涯也不愿意娶她。唯一令她感到安慰的是,他不娶她,也没有和别的女子谈婚论嫁。 事实上,像谢清珺这样的男人,他一向只不谈欲、不谈婚姻、只谈情,他的红颜知己无数,但真正和他发生关系的却没有一个,或许就是这种若即若离、无欲无求的态度,反而更令女子痴狂,每个女子都觉得自己就是特别的那个,每个女子都觉得就是终结谢清珺单身神话的那个,可直到现在,他的妹妹谢清华已经十八芳龄,谢清珺依旧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潇洒走天下。建康城里还曾有过一首打油诗形容谢清珺的桃花运,其中一句便是“建康子弟千千万,唯有谢郎动芳心”,可见谢清珺“命犯桃花”绝非一句虚言。 不过虽然凭谢清珺对待感情的态度,任谁也不能说他值得去爱,就连谢清华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二兄不渣,但谢清珺对谢清华这个嫡亲妹妹,无疑是既把她当妹妹一般千娇万宠,又把她作女儿似的如珠如宝的护着,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即使谢清珺在感情上十分不靠谱,但作为能与他阿耶谢钦并列的天下顶级名士之一,谢清珺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谢清珺尤擅琴书,天下少有人能及。 这不,谢清华一年前想学斫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二兄,而谢清珺作为一个无药可救的深度妹控,立刻放下鹿鸣书院的学子们,去山里陪妹妹斫琴。 天际初放曙光,谢清华就已到达灵山山顶,修为虽然被师尊下了封印,但玄天界修武者的手段还是足够好用的,使她不至于毫无自保之力。 谢清华席地而坐,打开琴匣,取出古琴置于膝上,纤手爱惜的抚过琴弦,微微一笑,然后放眼天际,光线愈发刺眼,金乌已露出了半个头。 谢清华全神贯注,在金乌跃然而出的刹那,拨动琴弦,一曲《春阳》从指尖流泻而出,引动冥冥中的大日法则,从无数抹炎华中寻找牵引那第一抹大日炎华进入古琴中。这个工作繁琐而耗费精神力,饶是凭借谢清华这般庞大的神识和天生的灵体优势,在封印修为的情况下也做得十分艰难,她玉白的额角隐隐有细密的汗珠出现,也就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几十丈开外,多了三个人影。 —————————————————————————————————— 萧亘完全没想到今日和谢天赐、林音来登灵山能欣赏到如此美妙的琴乐。 琴师应该是应景而发,弹奏的曲目正是《春阳》,春日初阳,和煦融融,温暖却不炙热,耀目却不刺眼,无尽的生命从中蓬勃而发,生长、生长、再生长,琴声殷殷切切,时而引吭高歌,时而喁喁低语,反复倾述,莫要辜负了这春阳。 萧亘出身皇家,封燕王,乃是淑妃陆君淇之子,母家是大晋顶级世族陆氏;谢天赐则是谢清珞唯一一个嫡子,母家是大晋顶级世族顾氏;林音虽然是寒门出身,但他才华惊人,是燕王萧亘的左膀右臂。这三人在琴乐上的鉴赏能力绝非一般,更由于自幼熏陶,对琴师的要求也不是一般的高。但此刻得闻《春阳》,却如闻天籁,深深沉浸其中,不知今夕是何夕。 待到三人清醒过来,却发现那沐浴在阳光中的琴师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以为方才的天籁只是大梦一场。 “天赐,方才的琴声比之你二叔如何,”萧亘怔然问道。 谢天赐深吸一口气,才从曲中回过神来,道:“二叔长年不着家,我长到至今,从未听过二叔的琴声。可如此天籁,纵使不及我二叔,也是天下少有。” 林音一向自负才高于世,此时也不禁叹道:“果然深山多隐者,没想到灵山中还避居着如此琴艺大师。” “得闻此曲,即使没见到武陵公子,我等在江夏也不算全无收获。”萧亘微微一笑。 原来大晋随着皇帝萧英日渐年迈,诸皇子年纪渐长,朝中夺储风云愈演愈烈,就连一向志于山水的燕王也被无端卷入。萧亘听从他阿舅陆徽的建议,带着好友谢天赐和得力助手林音,前往江夏谢清珺处暂避风头。 可抵达江夏,却被告知谢清珺出外访友,归期未知,于是三人就干脆跑到灵山,来欣赏被誉为江夏十景中最有名的灵山日出。 “咦,天赐,你二叔可是天下名士,又长居江夏,说不定认识这位琴师呢,还能给我们引荐引荐。”林音突然提议。 “我怎么没想到,”谢天赐恍然大悟,拍了一下林音的肩,很是欢喜“那我们还不下山。” 萧亘没搭话,可脚步已经抢先迈出。 于是三人转身匆匆下山,回访谢清珺府邸,连神往已久的灵山日出都无心去赏。 ———————————————————————————————————— 抱着古琴抄小路下山的谢清华完全没把那三个人放在心上,她打小就随着二兄游历,除了耶娘和大兄,对家里其它人一点也不熟,更何况她本就是冷情之人,所以完全没认出那三个人中还有她的侄子也是情有可原的。 此刻,她全心都放在手上那把光华熠熠的古琴之上,好似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用你弹奏的第一曲名《春阳》,以后你就唤作‘春阳’可好” 古琴一声铮鸣,看来同意了。 谢清华不自觉的微笑“你这样太耀眼了,会惹人疑窦,把光华收敛了吧。” 古琴瞬间变得暗淡无光,与其他琴相比,没什么特殊之处。 谢清华轻轻的抚过琴弦,爱惜道:“不知道你能陪我多久,但只要在我身边,我就会珍惜你。” 修道之人的承诺不轻许,许下就要实现,否则便会招来心魔,谢清华竟然向一把古琴许下诺言,可见她行事之不合常规,为人之特立独行。 第9章 清珺来访 谢清华运起缥缈步这样的武者手段,脚程极快,用了一盏茶时间就回到了灵山山脚下她的居所。 为了防止游人扰了她的清修,谢清华在居所外布置了小五行阵和迷踪阵,除非进阵之法的人或是强行破阵,任何人看到她的居所,眼中也只是一片普通的风景。 谢清华踏着暗含规律的步伐走入阵中,不一会,眼前就出现了她的小阁楼,她轻轻推开门,却惊讶的发现有一个人正背对着门,拿着她昨晚刚抄写的《南华经》品读。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双多情桃花眼,薄薄的嘴唇,俊美无匹的脸庞,看上去人已是三十多岁,没有了少年时的跳脱和意气风发,周身的气质却宛如美酒,越酿越醇厚,他微微一笑,便自有一股风雅气度“小妹,回来了,怎么不见碧水”,这人不是谢清珺又是谁 谢清华走上前去,把琴匣放在书桌上,问道:“碧水去城里了,我以为还要过几天,二兄这月怎么来的这么早。” “怎么,小妹不想念二兄吗?”谢清珺声音里露出一丝忧伤,让人恨不得上前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令他再展欢颜。 谢清华白了他一眼道:“二兄莫不是以为我是当年的小孩儿吗,会再轻易的被你骗到。”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就连翻白眼这样的动作,也宛如娇嗔,别有一番动人美态。 谢清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回面上是真正的失落:“孩子长大了就不可爱了,当年会甜甜说要二兄抱,现在只会对我翻白眼。” 然后他放下手中的《南华经》又道:“不过阿珠你的书法是越写越好了,自成一派风骨,再过几年,别说我,恐怕老头儿也要对你甘拜下风。” “二兄你来这就是为了特意和我讨论书法的?阿耶还交待了你什么事,一并说了吧。”谢清华将那本《南华经》收回书架上,架子上依据时间的先后,整整齐齐排列了好几格子的《南华经》。 谢清珺向来含笑的桃花眼里难得带了一丝真实的沉重,他声音低沉的道:“阿珠,你还是回家吧,阿耶阿娘都很想你。” 谢清华整理书架的手滞了一下,要回家吗?三年未归家,阿耶阿娘两鬓是否染上了霜白;大兄家的侄儿是否长成了翩翩少年;她小院前的桃树是已经结了果?清修三年,不是不思家,但思家之情与求道之念相比,还是落入了下风,当年一定要到灵山清修,除了灵山灵气纯粹以外,就是为了隔绝亲友之情,坚定求道之心。 但到底是心性坚毅,谢清华只是恍惚一瞬,便已回过神来,大脑迅速运转,她淡淡道:“不止吧。” 谢清珺无奈微笑,大手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到底什么都瞒不过你,女孩儿这么聪明作什么,难怪现在还没嫁出去。”分明是责怪的语气,由他道来,却满含自豪。 谢清华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反击道:“年过三十还是独身的老男人最没资格说这句话。还有,不要妄想转移话题。” “你不是已经想到了吗?”谢清珺沉着道:“阿耶阿娘担心你,因为,天—下—将—乱。”后四个字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谢清华似乎可以从中看到无数风云席卷,万骨枯里成就一功霸业。回想起师尊定下的赌斗,看来她必定要去那繁华红尘中走一遭了。 “如今的大晋看似是盛世安乐,可实则内忧外患,危机重重,朝中皇上年迈,夺嫡风云愈演愈烈,就连几个年幼的皇子也被卷入,我谢家也难以独善其身;边疆有北周厉兵秣马,虎视眈眈,三弟几次传信,北周已多次向边境调兵,大战一触即发。” 即使听到如此危急的境况,谢清华依旧眉眼不动,漫不经心的道:“我谢家几百年传承,别说眼下,就是改朝换代不也安然度过,局势看似危急,放在大兄手里或许是难解之局,但对于阿耶这个历经两朝,把持朝政依旧能全身而退,做回他天下名士的老狐狸来说,还不至于要把我匆匆召回。” 她忽然扬眉一笑,宛如名剑脱鞘、寒光闪烁,眉眼里满是睿智和锋芒,慢慢道:“世庶之争愈发激烈,寒庶子弟难以出头;豪门世族圈地建庄,流民遍野。即使是江夏,也难保平安,这才是阿耶真正的忧虑所在。” 谢清珺钦佩的看着谢清华,感叹道:“难怪阿耶当年会说出‘倘若阿珠为男儿,我谢家后继有人’这样的话,比之阿珠,我和大兄的眼界的确不够。隐居山野而能谋算天下局势,指的就是阿珠吧,我也是在阿耶的点拨下,才明白我们谢家现今最危急的事是什么。” 谢清华淡然一笑,并没有什么骄傲之意,她看似隐居山野清修,却常在梦中和师尊游历诸天万界,眼界绝非凡人可比,站在时空的高度上看问题,自然是一目了然。 谢清珺沉吟半响,还是发问道:“那依据阿珠之见,要怎么解决呢” “当然是改制。”谢清华斩钉截铁。 “改制” “对,改取士之制和圈地之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制度是利益的保障,改制使更多人得到利益,那就避免了世族成为众人的靶子,作为世族之首,谢家之危自然缓解了。”谢清华狡黠一笑,灵动活泼,令人目眩神迷。 谢清珺微微沉思又问道:“可谢家作为世族中执牛耳的几家之一,若是率先提出改制,恐为世族所攻。毕竟,改制不符合世族利益。” “阿耶还宝刀未老,这些他肯定有办法的,而且,只要我谢家人才辈出,难道还有谁能取代谢家地位吗?”谢清华双手一摊,微笑道。 谢清珺恍然大悟,“阿珠说得有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是后代子孙不争气,失了这富贵也是理所因当,我等也管不了那么久。” 谢清华愉快微笑,就知道家中唯有二兄最能理解她的想法,如果是大兄听到她的话,一定又会训斥她不以谢家传承为己任,纵使是睿智如阿耶,理智上明白是对的,情感上也难以接受。所以打小她就最和二兄说得上话,二兄也最喜爱她,连游历天下,都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因为他们,都是这百年煊赫谢氏世族的叛逆者。 “差点又被小妹你叉过去了,你还没说要不要回家呢好歹给我个准信,我好和耶娘交待。”谢清珺桃花眼一瞪,做出威严兄长的模样。 无奈谢清华从来知道二兄对她就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所以这对她而言根本没什么威慑力,她一反方才锋芒毕露的气势,摇了摇谢清珺的手臂撒娇道:“二兄,好二兄,再让我考虑一个月吧!一个月后给你准信。” “说定了。”谢清珺刮刮她的小鼻子。 “说定了,”谢清华皱皱鼻子肯定道,然后又打开琴匣,微笑道:“二兄你看这是我新斫的琴帮我品鉴品鉴吧。” 谢清珺手指抚过琴弦,见猎心喜,“让我来仔细看看。” 屋外一夜春雨,竹叶上凝结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泥土散发着雨后的清新香气,风过竹林,潇潇作响,好似一阵阵嬉笑声,又好似在为屋内渐起的天籁琴音伴奏。天下将乱,此处却犹如世外桃源,隔绝一切凡世喧嚣。 第10章 主仆对话〔修bug〕 萧亘带着林音和谢天赐,在谢清珺郡城里的府邸等到暮色四合,谢清珺才姗姗归来。 “是天赐他们来了吗?”谢清珺解下披风,询问谢十一。 “对,小郎君和燕王、林小郎君一块来的。他们昨日就来拜访过一次,得知郎主您不在后就走了,今日却等到这么晚。”谢十一双手接过披风,微微躬身回应到。 “这燕王也真有意思,朝中夺储斗争愈发激烈,皇子们个个斗得和乌鸡眼一般,连王皇后嫡出的太子萧昊都不能稳坐钓鱼台,他还有心情游山玩水,不知是真像他自己宣称的一般醉心山水,不慕权利,还是以退为进。我们谢家个个都是老狐狸,只有我那个傻侄子还嫩得很,成天跟着燕王跑上跑下。”谢清珺嗤笑一声,好似询问谢十一,又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不过皇家真有不慕权利的皇子吗?那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葩。如果是装的,那还真可怕,连阅人无数的百晓生也被他瞒过去了,毕竟,今年的《天下名士录》可有他的一席之地。” 百晓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传承久远可与谢家媲美的家族,不过不同于谢家立足朝堂,百晓温家专司情报,但又不售卖,只凭借《天下录》闻名,才躲得过帝王疑心。《天下录》共有六录,分别是《天下少年英杰录》、《天下美人录》、《天下谋士录》、《天下修武录》、《天下将才录》和《天下名士录》。《天下录》择取百名入册,排名无先后之分,一年一变更,刊行天下,影响力极大,在天下百姓和权贵中权威性极高。 不知有多少人因这《天下录》平步青云,也不知有多少人因它家破人亡。 谢十一眼观眼,心观心,没有答话,伺候谢清珺多年,谢十一对谢清珺也有些了解,他知道这个时候谢清珺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心中自有计较。果然,之后谢清珺再没有和他谈论起燕王,只是说起了谢清华的一些小事。 “阿珠新斫了一把伏羲式的古琴,我看了,是难得的大家手笔,我只教了一年,阿珠就有此杰作,不愧是我谢清珺的妹妹。可笑温家它自名百晓就以为自己真的是百事通晓,如今阿珠可还在《天下录》上籍籍无名。”谢清珺微微笑,面色柔和的道。 谢家与温家有宿怨,又讲究韬光养晦,谢家嫡支从不以上《天下录》为豪,千方百计想躲过,但少有成功者,谢清珺现在的名字还挂在《天下名士录》上。如今谢家有实力而又躲得最成功的,只有谢清华一个,起码连《天下美人录》上也没有录入她,真可说是“隐在深山人不知”。 谢十一既是顺着他的心意,又是对谢清华诚心的赞叹:“娘子自是不同流俗。” “就是阿珠当年说要出家做女冠修道,家里为了安抚她,同意她修道,但阿耶阿娘死撑着不让她出家,只是看阿珠如今这个态势,好像是铁了心不嫁人。”谢清珺簇起眉头,俊美无双的脸庞上难得显现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谢十一实在是忍不住想吐槽了,老大,您一把年纪了不也没娶妻,就连他谢十一,儿子都有三个了,而谢清珺还是天南海北的游荡,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妹妹嫁人,别五十步笑百步了,要他说,娘子如今这样,大半原因得归在谢清珺头上,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想必,当年娘子闹出出家的事来,家主也是觉得是谢清珺这个做兄长的没带个好头,谢清华闹了多久,谢清珞和谢清珺就跪了多久的祠堂。 别看谢清珺现今这么担心谢清华的婚事,谢清华真要嫁人,第一个狂躁的就是他,因为他觉得天下没人能配的上我妹妹。 谢清珺一边净手,一边瞥了谢十一一眼,低低发问:“十一,你在想什么” 谢十一面色怔愣:“想祠堂。”半响才反应过来,是谢清珺在发问。 顿时他面色大变,单膝跪地请罪,“属下失言。”那年的事对谢家来说始终是个禁忌。 “祠堂啊,”刚和妹妹叙过兄妹之情回来,谢清珺心情极好,没有责罚谢十一,挥手让他起来,温柔说道:“那可是极有趣的事。” 谢十一面色僵硬,以为主子高兴的晕头了,却不知道,无论是对谢清珺,还是谢清珞,甚至是谢清华,那都是一段铭刻着兄妹共同回忆的温柔往事。 第11章 居者何人 谢清珺和谢清珞跪在祠堂,耶娘这回是狠了心,想要给小妹和他们两个一个狠狠的教训,两兄弟的年纪加起来都超过五十岁了,还被罚跪祠堂,说出去实在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情。谢清珺还好,身上没有一官半职,而谢清珞这个需要上朝议政的,谢钦干脆让他抱病休养。看上去很是可笑,但以谢钦的话来说,古人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家事都理不清楚,又怎么能指望你理清天下之事呢 谢清华自幼深居简出,连她的大嫂谢顾氏和侄儿谢天赐都极少见,现在闹着要出家做女冠,一定是被她两个兄长带坏了,谢钦大怒,不仅把谢清珞和谢清珺罚去跪祠堂,而且每天只给他们几个冷馒头充饥。至于谢清华,也被关了禁闭,说既然她想出家做女冠,那就先体验一下女冠的日子,把她每天的膳食换成了素食。 谢钦知道女儿和两个兄长的感情极好,不舍得惩治女儿,想以这种方式打消她出家的念头,也真是可怜他一片慈父心肠。 但他却没想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谢清华不能在玄天界这样灵气匮乏的小世界轻易使出修道者的手段,可她根骨极好、悟性绝顶,在藏书阁中翻出过一些修武者的功法,她便也修习了,此时也就派上了用场。修武者重根骨,即使只有十五岁,但只要谢家供奉的大宗师不出手,其他人根本捉不到她。 所以每天晚上夜深人静,谢清华就偷偷把自己的膳食带到祠堂,和两个兄长同甘共苦,虽然只是青菜萝卜,那也比冷馒头好多了,起码能填饱肚子。 不过三兄妹从小到大,那里吃过这种苦,七天青菜萝卜吃下来,谢清华还好些,谢清珞和谢清珺可以说是看见兔子跑过,都想把它扒皮烤了。 谢清华见两个兄长这样,实在是于心不忍。可谢家大厨房守得严严实实,谢家膳食都有定量,少了一只鸡爪都会被人发现,谢清华难以下手。最后她拼写丢脸的决心,乘着阿母来看她时结结实实的哭了几场,哭得本是与谢钦同一战线的陆君雅倒戈,把谢清珺和谢清珞从祠堂中提出来,护着他们兄妹三人直至谢钦妥协。 谢清珺微微一笑,当年小妹牺牲实在太大了,要知道自从脱离了难以自控的婴儿时期,谢清华就没有掉过一滴眼泪,那次恐怕是把她一辈子的泪都流完了,才换的阿母的心软。 还有那些苦中作乐的馒头夹青菜,萝卜填馒头,虽然过得极苦,可无疑这是他们兄妹三人一生难忘的温暖回忆。 ———————————————————————————— 挥去对往事的回忆,谢清珺换好了一身家常便服,对着谢十一道:“走吧,我们去见见这醉心山水的燕王。” 谢十一躬身应是,落后半步跟在谢清珺身侧。 谢清珺府邸的正厅里,萧亘的那杯茶从热气腾腾喝到冰凉。林音盯着正厅墙上挂的字画,正在细细欣赏。谢天赐踱过来踱过去,显然等得极为焦躁,最后还是忍不住询问侍立在一旁的谢十二,“十二,二叔到底去哪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未回府” “天赐看来等急了,”厅外忽然传来谢清珺微带笑意的声音。 谢天赐定住脚步,看着走来的俊美男子,笑着答道:“这不是有事请教二叔吗” 萧亘和林音也注意到了谢清珺的到来,连忙起身,想要行晚辈礼,谢清珺走近这二人,制止住二人动作,洒然道:“我辈中人,何必多礼”这是指同为性情中人,何须如此讲究礼节。 谢清珺坐上主位,萧亘三人也各自坐定,他才发问:“天赐说你们三人有事请教,什么事值得让你们等我一天。” “二叔您长居江夏珺,于鹿鸣书院教书,想必对江夏的隐士极为了解吧。” “这是自然,就连被百晓温家认定已死于明燃之战,从《天下将才录》中剔除的刘习风,我也清楚他就隐居在江夏某处。”谢清珺话里带着自傲。 “刘习风竟然还没死。”最先惊叹的是林音。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像刘习风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哪有那么容易死”谢清珺淡淡道。 萧亘对刘习风不感兴趣,对今早遇到的琴师兴趣更大,他出口问道:“那清珺先生是否知晓灵山隐居着什么人呢”谢天赐和林音也盯着谢清珺,等待他的答案。 灵山,这萧亘怎么会突然提起灵山,谢清珺的警报瞬间开始拉响,灵山因为游人众多,至今可只有谢清华在那儿隐居清修。 第12章 清珺心思 不过谢清珺虽然表现得一向放荡不羁,但比起他兄长谢清珞,他更似他们的阿耶谢钦,心性深沉,遇事不动声色。纵使他现在的妹控之魂已经在熊熊燃烧,恨不得一下就把萧亘三人盘问清楚,但面上还是眉眼不动,依旧微带笑意,淡然发问:“你们怎么会提起灵山,莫不是去灵山游玩了。” 见谢清珺没有一口否认,谢天赐就知道有戏,他仗着自己的侄儿身份,说话也不像萧亘和林音要顾虑许多,毫不忌讳的道:“二叔,我们可在灵山遇见隐士高人了。” “哦,隐士高人,什么样的隐士高人让你们如此念念不忘,还要来向我打听他的身份。”谢清珺举盏轻啜了一口茶,唇边笑意若隐若现。 “是位琴师,其人琴技之高天下少有。”萧亘接过话头,素来沉稳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狂热。 林音细心,知晓文人之间相轻乃是常有之事,谢清珺的琴艺本就在天下间少有人能匹敌,生怕谢清珺听到萧亘夸赞的话不悦,又补充说道:“我等年少,见闻尚少,从未有幸听到过清珺先生的琴音,但今日在灵山所遇之琴师,相比以往,琴艺绝非凡俗一流。” 谢天赐最是心无负担,毫不犹豫的笑着奉承道:“二叔,您老人家一向见多识广,爱琴如痴,一个居于灵山的琴师,琴艺又如此高超,怎么可能逃得过您的耳朵呢?” 谢清珺似笑非笑的瞥了谢天赐一眼,再看着其余二人深以为然的神情,知晓他们三人今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即使他今日敷衍过去了,也不会死心。 灵山、琴师、阿珠今日又是抱琴而回,无需细想,也知晓他们三人今日遇见的琴艺高绝的琴师定是阿珠。 可要告诉他们吗?过去十八年,谢家把阿珠保护得太好,阿珠也一向深居简出,世人除了知晓他和谢清珞还有一个嫡亲妹妹以外,就对阿珠一无所知了。原本按照阿母的计划,阿珠应该在三年前及笄有一个光彩耀眼的亮相,并且为她考虑相看婚事,谁知道素来乖巧的阿珠竟然在那一天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后不仅及笄礼无疾而终,就是整个谢家都夜不能寐。除却林音与谢家毫无关系以外,萧亘的母亲陆君淇是阿母的嫡亲妹妹,换句话说,萧亘便是阿珠的表兄,而谢天赐,更是大兄的唯一一子,也就是阿珠的嫡亲侄儿,但时至今日,这两个人,一个是路遇表妹,一个是路遇阿姑,却都见面不识,反而来求教他,谢清珺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可倘若真的告诉这三人,他们会不会扰了阿珠的清静呢?但谢清珺转念一想,看阿珠今日的态度,应该只是想拖一拖,最终还是会答应跟他回建康的,阿珠也不是小女孩了,如此一来,交际是必不可少的,这三人她迟早会认识,还不如让他做个中间人,也好为阿珠回建康的交际铺路。 想到这一层,谢清珺黑眸微闪,放下手中的茶盏,盯着谢天赐,向他微笑开口道:“你竟然连你阿姑也不认识了吗?” “我阿姑,”谢天赐的表情完全是呆滞的,没有一点外人面前的翩翩公子风度,毫无形象的大声道:“我那个三年前销声匿迹的阿姑竟然在灵山。” “没错,”谢清珺风度优雅的点了点头道:“阿珠她就在灵山清修。” 萧亘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从他无神的双眸可以看出,他内心几乎是崩溃的,隐士高人一秒变表妹,突然有一种这二十几年都活到狗身上的酸爽感觉。 只有林音,对谢家家庭关系和谢清华的年纪不太了解,所以还能维持镇定的表现,赞叹道:“不愧是世族谢家,只是不知清珺先生的妹妹是否已经出嫁,希之怎么从未听说过其芳名,有此绝顶琴艺,不应籍籍无名才是。” “出嫁?没有,她只打算出家。”因为是对着较为亲近之人,所以谢清珺也不打算隐瞒。谢家三年前能压下此事,除了谢家之势以外,也是谢清华去了灵山清修,否则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待到谢清华归家,一定会旧事重提,难以压下,因此谢清珺并不打算隐瞒。 “原来这就是阿姑三年前的及笄礼无疾而终的原因啊,”谢天赐冷静下来,就有心思说笑了“果然是阿姑,就是这么任性!” “及笄礼,三年前,这位琴师竟然只有二九芳龄。”林音此时才反应过来,两位同伴在惊讶什么。 “不知萧亘是否有幸去拜访表妹?”萧亘的眼睛里射出愈发狂热的光芒,定定的盯着谢清珺。 “对啊,二叔,”谢天赐微微一笑“我也有许久未见阿姑了,今早还是只见了个背影。” “不急”,谢清珺慢悠悠的站起,抚平衣上的褶皱,然后淡淡向萧亘和林音道:“天色已晚,不如今晚就在我府邸里休息吧,至于阿珠,她性子古怪,最不喜他人扰了她的清修,待到下月十五我去看他,再带上你们一道去拜访。” 萧亘虽然恨不得立刻见到谢清华,畅谈琴技,但也明白主动权在谢清珺手里,于是只能不情不愿的答应了。至于林音,他虽然喜爱琴艺,但并没有萧亘那般狂热,所以也没有什么意见。 谢天赐却看着谢清珺的脸色,知道自己是偷偷和萧亘离开建康,阿耶一定给二叔来了信,再不走肯定讨不到好,就想乘着二叔和其它人说话的时候偷跑,谁知刚走出几步脚,离开正厅,就撞到了谢十二这个面瘫脸。 “小郎君,郎主吩咐,今晚你的睡觉地点在书房,”谢十二面无表情的堵在路中间,就像一堵铁墙“任务是把《谢氏家规》抄十遍。” 《谢氏家规》整整厚厚的一大本,把它抄十遍,别说一晚上,给他一个月还是差不多,谢天赐想想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二叔他这绝对是挟私报复他前几个月不小心向大母提起了他的婚事。 可惜这是谢清珺的府邸,谢天赐内心的哀嚎无人理会,再痛苦,《谢氏家规》依然要抄。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作完,谢天赐决定回建康后再接再厉,在大母面前多提提二叔的婚事,让他天天单身勾搭小娘子,欺压像他这样的好人。 还在正厅和人寒暄的谢清珺不知道他的侄儿决定持续作死下去,不过即使知道了,谢清珺表示,他也不怕,下次回建康,他一定是带着阿珠回去,耶娘的掌中宝小棉袄回去了,谢天赐分分钟失宠的节奏。 天上月光温暖柔和,照见这一对叔侄斗法,安城(江夏郡城)万家灯火,人间温情点点。 第13章 宗师之问 天高云淡,风清气朗,阁楼前的竹林绽放新绿,勃勃生机蓬蓬发展,正是一个好天气。 前几日夜里刚下过一场绵绵不绝的春雨,谢清华从中悟出了一套剑法,这几日都在着手完善它。虽然这套剑法还尚未完整,但已经初见雏形,余下的仅凭脑海中和纸上的演练无疑是不成的,于是做完了今日的早课,谢清华手里就拿着她的佩剑“无晖”,去到阁楼前的草坪上演练剑法。 “无晖”并不是什么有传承的剑,但它无疑是一把好剑。它是谢清华六岁初学剑时,由她的师尊元一尊者赠予她的一块罕见的“太华素玉”亲手磨铸而成。“太华素玉”属性阴寒,十分轻巧,却又坚硬无比,很是适宜女子使用,所磨铸出的“无晖”剑身通体宛如美玉,精致美丽至极。谢清华以道力磨铸,以纯粹的灵力蕴养,至今已有十二年光阴,人与剑,早已心神合一。 她的身姿本就轻盈,演练起这套以春雨为基的剑法更是得天独厚,但见她身若柳绵、柔若无骨,手中的“无晖”更是被她舞得剑光连绵不绝,水泼不进,宛如春雨一夜绵绵不尽、生生不息,却又暗含春雨的缠绵温柔,无形中形成一个温情的大网,令人不知不觉就*蚀骨,惜败于舞剑者手下。这套剑法,无论是以常人或是修武者甚至是修道者的眼光来看,都是一套出色的剑法,但其中有一点缺憾在世人看来却是它最大的败笔。 谢清华刚把春雨剑法演练完一次,身后的竹林里就传来了“啪啪啪”的鼓掌声。 “来者就是客,为何不现身,莫不是见不得人?”谢清华把“无晖”入鞘,淡定问道。 “你这女娃儿好生牙尖嘴利,”竹林里忽然转出了一个陌生的老头儿,负手一副高人相道:“小老儿我本是看你门前的阵法还有些意思,没想到走出阵法竟然还能看到一套令人缺憾无比的剑法。” 玄天界的阵法早已失传,所以谢清华才只布下了简单的五行阵和迷踪阵,没想到此界竟然还有人了解阵法,并能走出她布下的阵法,虽然只是最基础简单的阵法,但这老头儿也着实不简单。 谢清华定眼去看那老头儿,他周身并没有灵气浮动,显然不是修道者。但行动时身手敏捷,武气内蕴,应该是个修武者,可他不动时看上去却又只是一个普通老头儿,没有丝毫特别之处,以谢清华的眼力,自是可以看出此人的武者境界许是到了返璞归真的大宗师之境。 “为何大宗师觉得我这套剑法令人缺憾无比呢?”谢清华轻抚剑鞘,面上含着浅浅笑意询问这老头儿。 “你这小丫头不用和我打什么机锋,”老头儿一甩袖,老气横秋的说道:“这套剑法还只是个雏形,又适宜女子使用,想必你就是创这套剑法的人,你还会不清楚它的缺憾之处吗?” “我从不觉得这套剑法有缺憾,它本应如此。”谢清华眸光清湛,珍爱的凝视这长伴她十二年的无晖剑。 “什么本应如此,”老头儿上窜下跳,情绪激动,“都是屁话,剑乃凶器,诞生就是为了饮血,剑有灵性,有的剑只需痛饮敌人之血,有的剑煞气冲天,更需满饮主人之血。比如你手上这把剑,属性阴寒无比,本应是把凶剑,定会噬主,但又不知被你用什么办法磨铸蕴养,去了它的噬主之性,成了你手上最乖巧的小猫。” “但无论凶剑还是瑞剑,都应具有杀性,所配套的剑法自应以杀为主,你刚刚所舞的剑法精妙无比,令人拍案叫绝,可最大的缺憾之处就在于毫无杀意,甚至特地留下了一线生机,难道果然是妇人之仁吗?尚未经过世事洗礼的小女孩儿,就是心慈手软。” “啪啪啪”谢清华轻轻鼓掌,微笑道:“不愧是大宗师,眼力见识皆不凡。但你错了,我从不觉得这套剑法有缺憾。” “我错了,”老头儿失笑,自从他成为大宗师后,已经无人敢对他讲这样的话了,心里不觉有趣,笑道:“那小丫头你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圣贤有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创这套剑法,只为防人护身,不为害人杀人,又何须杀意,况且,这套剑法脱胎于春雨,所谓‘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春雨本就蕴含着无限生机,这是天道至理,怎么能说是我妇人之仁,强加上去的呢?更何况,这套剑法我主要取春雨‘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的特性,便已经足以制人了。又何必把杀气强行赋予呢?”谢清华侃侃而谈,秋水眸里满是自信的辉光。 老头儿深深叹息一声道:“小丫头就是嫩得很,天下之人多种多样。你不害人,人要害你;你不杀人,人要杀你。那又该如何是好” “老头儿就是多思多虑,”谢清华神色清浅,微带笑意却语气坚定的道:“我只知道,败于我手下之人,再来千百次,依旧会败于我手下。第一次杀不了我,给他再多次机会也是枉然。斩草除根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的自我安慰,人生于世,人情往来就犹如枝枝蔓蔓把人缠绕网结,想要真正斩草除根,所造的杀孽何其大也,又是何必?”话语中的铿锵信心令人为之一憾,纵使不赞同,也不能否认这话的正确性。 老头儿同样为之一愣,不再用看待晚辈的眼光评价眼前天资纵横的绝色少女,而是用看同辈的态度。 “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头儿捋捋他雪白的胡须,笑着感叹道:“古人云,‘杀一人者为罪,杀万人者为雄,杀万万人者为雄中雄’,自古英雄也把它当做立身之道,却不知道,不杀一人却可令万民拜服者,方可为圣。小丫头,你恐怕是以修武为辅,修道为主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众生,于我无有不同’,你的想法里,充满了道家的痕迹。” “天地如熔炉,芸芸众生,谁不是在修自己的人生道?”谢清华眼波流转,狡黠一笑,巧妙的转移话题。 “小丫头还和我打马虎眼,”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睛:“我只问你,修道,你可找到了你的道?” “求道,何其难也,”谢清华微笑着叹息:“我的本心只告诉我,我不应杀人,因为,踏着他人的尸骨走上巅峰,这不是我该走的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老头儿神色黯淡的道:“现在的人只知清谈玄学,道经翻了千百遍,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注上释义,却还不如你一个小丫头,真正理解了经书中的真意。” 谢清华微微一笑,宛如春风拂面般动人,却并不答话。 “不过小丫头,”老头儿又捋了捋胡须,神情严肃的道:“你修道修得不错,但修武却空有一身天分,没有充分利用,要不要老头儿我教你一两手呢?” 谢清华哭笑不得,这武气,本就是她闲来无事玩玩,怎么会充分利用呢?可又实在不好拒绝老人家一片心意。但她转念一想,如今她的一身修为被师尊下了十年封印,要赢得赌约,她不可能永远留在灵山不问世事,定要出山搅动这天下风云,把武功修精深点,将来遇见大宗师不强行动用修道者手段便也有了自保之力,何乐而不为呢? 她眼眸清湛,微微后退,正对着老头儿,轻轻施了一个半师礼,唇边微带着笑意道:“那就有劳大宗师了。”音声清冷,余韵悠悠。 清风拂竹林,灵山修道岁月长。 第14章 明泽情史〔补完〕 是夜,夜凉如水。 灵山山脚下的小阁楼沉浸在如水般的薄薄青雾中,竹林里、草丛里时不时响起不知名虫儿的争鸣声,为这清修处平添了几分鲜活喧闹。 黑夜深沉,天上云遮皎月,繁多的星子而愈发显得耀眼,仿佛伸手可咋摘。小阁楼里灯火明亮,隐约还有一阵阵食物的鲜香传来,勾起人心中的馋意。 “一个人单单喝酒有什么意思,”谢清华运用缥缈步,端着一碟炸小酥鱼,飞身上屋顶,微笑着对今天遇到的老头儿道:“那,可别说我不会招待客人,新鲜酥脆,热腾腾刚出锅的小酥鱼,我让碧水先给你装了一碟,试试吧,这东西配酒刚刚好。” 老头儿提起酒缸灌了一大口酒,也不故作扭捏的推辞,抓起一把谢清华放在屋瓦上的碟子里的小酥鱼就往嘴里塞,吃完砸巴砸巴嘴,说道:“你家这小丫鬟的手艺真不错,这小酥鱼又酥又脆,还保留着鱼的鲜香,真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小丫头,老头儿活到这个年纪,走过的桥比你经过的路还多,你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吧,看在这些小酥鱼的份上,我一定实话实说。” 谢清华浅浅一笑,眸光清浅,丝毫没有被人揭破意图的窘迫感,但也没有顺着老头儿的话提出问题,只是道:“见面到现在,大宗师还答应指教清华一段时间的武功,可清华还不知道大宗师名姓呢?” 老头儿又灌下一大口酒,叼着一条小酥鱼道:“世事沧桑,岁月无情,我太老了,老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忘记了,不过有人曾经给我取了个名字,就叫‘明泽’,我成为大宗师后,明泽就成了我众所周知的代号,他们都称我为‘明泽大宗师’。” “‘明泽大宗师’,”谢清华素来清冷平静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讶异,还有几分兴趣,“大宗师您和我大晋开国皇后恐怕有旧吧。” 老头儿的一口酒喷了出来,愤愤不平的道:“那都是多少年的情史了,小丫头你从那个犄角旮旯里知道的。” 谢清华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道:“这可不是从犄角旮旯里能知道的,你难道不知道开国皇后和我谢家有旧吗?当初她忽然出现在这世间,便是我谢家祖上为她提供了栖身之地。她出嫁时,更是我谢家做了她的娘家人。而她的一些遗物甚至手记,至今仍保存在我谢家。” “唉——”老头儿,不,明泽大宗师长叹一声道:“倘若早知道你是谢家人,我那里敢凑过来混吃混喝啊。” “你这老头儿,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才不敢见我们这些和开国皇后关系密切的谢家人。”谢清华微笑道。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敢。”明泽大宗师放下酒缸,喃喃道。 明泽大宗师和大晋开国皇后之间的爱情其实有些俗套。 明泽大宗师的师父是一位隐士高人,但不同于明泽在武功上的卓绝天分,明泽的师父反而最擅长的就是观星,在开国皇后出现在这世间的前一日夜晚,他就观星做出了“异星降世”的预言。 那时的明泽还不是这个历经世事洗礼的大宗师,而只是个正当年少,空有一腔热血的少年,得知师父的异星预言后,他凭着一身孤勇跑下了山,想要见识见识这个所谓“异星”,谁知道江湖经验不总,非但没有见到异星,还被师父旧年结下的老仇家发现了身份,一路追杀。 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奄奄一息,濒临身亡的当口,他却被一位出游的世族闺秀救了。当然,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救他的人,就是他下山想见识的异星,这也是他一生情劫的开端。 在往后的无数次午夜梦回里,他有时恨不得自己就死在那次追杀中,有时又想感激上天,让他有幸遇到她,即使到最后,她注定成为别人的妻。 明泽在被人救下后,为了隐瞒身份,躲避追杀,就谎称自己失忆了,却被救下他的人的丫鬟调侃道:“我家娘子失忆,真有意思,连救下的人也失忆。娘子说天涯难逢失忆人,和她也是有缘分,就给你起了个名字,你今天起就叫‘明泽’啦。” 他这才知道救他的人就是谢家养女。这谢家养女是被谢家夫人在冰天雪地里捡到的,醒来就说是失忆了,颜色正好的豆蔻少女,却是一应常识皆无。谢家夫人怜惜她小小年纪,受此大苦,却仍不怨天尤人,十分豁达开朗,也为了弥补自己曾经失去过一个女儿的伤痛,就把她收作养女。 这谢家养女救人却不图报答,只为明泽提供药材和衣食,从未说过要明泽感恩之类的话。明泽起了性子,本身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于是为了报答谢家养女的救命之恩,伤好之后,就留在了谢家,做了个护卫,以便保护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一护,就是三年,谢家养女貌美如花,聪慧不凡,且又怜贫惜弱,更兼眼光长远,与世不同。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明泽那里抵挡得住,三年朝夕相对,早就情愫暗生而不自知。而那谢家养女,见惯了心机深沉的人,反而对如明泽这般心性纯真的少年充满了好感,心里也是极为欢喜他。 郎有情,妾有意,这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因为两个人都把这份情看得极重,虽然隐隐有觉,却又不敢去向对方求证,生怕打破两人之间的平衡,于是拖过来拖过去,拖到萧家有人来求娶,谢家已经应允婚事的当口,两人才互明心迹,但此时已经晚了。 事实上,那谢家养女本就非是此世之人,来自文明相当于玄天小世界再发展几千年后的另一个附属小世界。或许是因为肉身穿过时空漩涡的影响,她本来已有二十几岁,到了玄天界,却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她自小就受到“自由恋爱,一生一世一双人”思想的熏陶,从不在乎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心性也极为果决。于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她一咬牙,为了不连累收留自己的谢家,也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决定在大婚前夕假死脱身,和明泽私奔。 明泽得知佳人的计划后,心中的惊讶惊喜自是不用说,本以为无望的恋情再度峰回路转,纵使只以为自己是个赳赳武夫,更有出色俊美的世族萧家子作对比,但佳人对自己的一片真心仍未改,愿意放弃一切和自己在一起,甚至是私奔。他心中的爱恋感动满溢而出,当下,就答应了佳人。 谢家养女心思缜密,制定的假死计划也是天衣无缝,明泽所要做的,只是在大婚前夕将她从闺房里带离就够了。但百密也有一疏,她计划好了一切,可却没想到,从日出等到日暮,她心心念的情郎,根本没出现! 此后,她大病一场,谢萧两家也为此推迟了婚事,病好之后,她心如死灰的嫁给了萧家子,成为了世人眼中的贤内助,在这乱世中辅佐丈夫打下一片天,最终登上了大晋的开国皇后之位。而当初那个纯真热情,容易脸红的少年,和那个愿意为爱私奔的勇敢少女,却被她埋葬在了岁月的尘土里,一生一世不曾再提起。 或许一切都要怪世事弄人,她以为明泽是因为后悔或是懦弱失的约,却不知道她在病中生死不知的时候,明泽同样跪在雪峰顶上忍受刺骨的寒风。 原来就在明泽要赴约带她离开时,明泽那因为徒弟长久不归而担心的师父,终于下山找到了他。师徒重逢,本就是喜出望外,明泽更是想把自己的心上人介绍给师父,希望师父为两人主婚。但差错就出在这里,明泽的师父可不是明泽那半吊子,极为精通观星之术,他暗中一见这谢家养女,就发现她,就是预言中的那颗异星。 异星命轨奇诡,就是他这个观星大师也难以预测,可据他近日观星所得,这异星注定一生伴着战火与杀伐,他的弟子倘若担了这个夺人未婚妻的果,日后恐怕要用命来还。但这一切也不便和明泽明说,他也是从少年时代走来,知道少年人动情的炙热与难以抑制。 于是他假装大怒,责怪明泽不应明知人家娘子有婚还妄想私奔,先以此为由把明泽强行带回雪峰,令他反省。但明泽对待谢家养女满腔真心,三番五次想要逃跑赴约,最终被师父拘禁罚跪在雪峰顶上,等到明泽被放出来,又因为受寒而病了一场,折腾来折腾去,待到明泽有力气下山时,谢家养女也早已出嫁了。 自此之后,明泽再也无颜去见那谢家养女,只能在她遇险之时暗中护持,用尽全心使她一生无忧。及至她去世之后,明泽浪迹天涯,却反而突破了修武至境,成为了大宗师,但对待和她关系密切的谢家人,他还是羞愧于心,难以面对,只能退避三舍。 所以今日谢清华能得他指点,实在是机缘巧合。 第15章 异星由来〔抓虫〕 “嫣娘是个好女孩,她拥有世间女子一切该有的美好,也拥有着不同于这世间女子的独特之美,”明泽大宗师提起酒缸,再度灌了一大口酒,失意道:“是我对不起她。” 谢清华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浅浅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微笑着道:“大宗师您还要酒吗?今天我这儿的酒管够。” 明泽大宗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收起面上的哀戚,仰望着繁星密布的夜空,哈哈大笑道:“观星,观星,难道人只能按照自己的命轨走吗?当年我没有好好学这观星术,于是错过了她,如今我年纪愈老,对这观星了解愈深,反而越发迷茫。” “师父的一片好意,我自是心领,但有时候我回想起当年,宁愿用命去还掉这个夺人未婚妻的果,也不愿眼睁睁的看着她另嫁他人,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而那男人,还对她不好。” 明泽大宗师又灌了一口酒,神色愤懑的道:“萧家人风流多情是出了名的,我还记得嫣娘说过她想找一个待她好的男人,两个人,一辈子,慢慢过。可那萧家子有了她后还不满足,妾侍一个一个的往家里抬,只是可惜了我的嫣娘,她那么好的女子,却是遇人不淑。” 谢清华笑了笑,没有附和明泽大宗师的话,她心里明白,嫣娘应该一点也不在乎那个萧家子,也就是大晋的开国皇帝,否则凭她的聪明才智,怎么会让他无所顾忌的纳妾呢?开国皇帝的死法,说实话是极为丢脸的。皇室秘不敢宣,生怕坏了自己的清名,因为开国皇帝是死在女人身上的,纵欲过度,虚不受补,这样的死法,放在寻常百姓家都令人指指点点,更别提这还是发生在作为天下表率的皇室了。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嫣娘的手笔,她本就是心性果决的狠心女人,没有了爱情,她一生想追求的就只有权力。她的丈夫不死,她的上头永远压着一座大山,儿子的太子之位也永远坐不稳,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被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替代,像这样的情况,做皇后,还不如做太后,她一直都知道什么是自己最需要的。女人,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不过,谢清华唇边扬起一个璀璨的笑,这种真相还是不要告诉身边这个喝闷酒的苦情老头儿了,让他心中的嫣娘永远干干净净,纯真善良的活在他心中,想必,这也是嫣娘的一生愿望。 谢清华从酒壶中倒了一点就到小玉杯中,对着明泽大宗师举杯道:“敬你。” 明泽大宗师回敬,她喝尽那杯酒,再度倒了一杯,将它洒在地上,唇动却是无声的道:敬你,嫣娘。 她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个手捻花枝,笑容纯美的美丽少女,她眨着眼,人比花娇,青春正好。 请你记得我,在我最灿烂美好的时节。 ———————————————————————————————— “那像大宗师这样的观星大师一定在多年前就从星辰中观察到了吧,”谢清华微笑着转移话题道:“星辰异轨,十二年前就已经有一颗异星出世了。” 明泽大宗师放下酒缸,转过头严肃的盯着谢清华道:“没想到你这小丫头不仅阵法学的不错,连观星术都懂,看你的骨龄,十二年前你才六岁吧,就能察觉道星辰异动,这份功力比之老头我也不差了。” 谢清华轻笑一声道:“像我这样修道的,不是什么都要略懂吗?大道三千,走得多了才知道自己想走那条道,更何况,我有这份天赋,不多学点东西,不是浪费了上天的恩赐吗?” “你这话说得也有理,”明泽大宗师思索了一会道:“不过,近百年来,星象十分奇异。嫣娘是异星,她是在百年前出世的,而十六年前,又出现了一颗异星。这时间跨度看似极长,间隔几十年,但事实上,据《星史》记载,自异星有载以来,在嫣娘之前,只出现过两次,而且之间的时间间隔有千年之久,如今这种频繁出现的状况实在是反常。” 谢清华笔直的站立在屋顶,仰首遥望繁星闪烁的夜空,迎着三月里徐徐吹来暖风道:“更反常的在这儿呢,大宗师您难道没有发现吗,除了十六年前的那颗,异星,又出现了一颗。” 明泽大宗师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夜空,果然发现,又一颗本该黯淡的星辰又在此刻亮起,闪烁着妖异的红光,和另一颗同样闪烁着红光的星辰遥相辉映,这景象诡异而又美丽。 在玄天界这样的小世界,每个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命星。他们不像修道之人,一旦踏入道途,命星就会遁入大世界天道所直辖的星芒海,合道之后,命星才能脱离星芒海,被炼入自己的界域。即使是大宗师,命星也能显现出他一生的命运,只有少数人能通过命星得知命运轨迹。但倘若不是连天道都忌讳的天运道体,纵使是把观星术修到高深地步的观星大师,也只能窥知命运的皮毛。 一个人的命运有无数分叉口,可总体的变势都在天空中无尽星图的掌控中,命运是变的,也是不变的。唯有异星,要么是突然出现的非玄天界之人独属的星辰;要么是被其它世界之人的灵魂夺取身体,自然代表命运的星辰就会被取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从过去或是未来的灵魂抵达这一时间点,夺取自己或是他人的身体,星辰也会异变。异星受到整个星图的排挤,为了自我保护散发出的力量闪烁着诡异的红色光芒。在观星大师眼中,这红光在整个星图中就好似黑暗里的指明灯,显眼至极。 明泽大宗师豁然起身,不小心碰到脚边的酒缸,把它撞到了地下,“砰”的一声巨响。 “小丫头,真有你的,你不提醒,我还没发现,又出现了一颗,”明泽大宗师一边用武气蒸干裤脚的酒渍,一边说道:“奇怪,这异星是在搞聚会吗?一颗一颗的出现。” “看这颗异星出现的位置,应该是在建康,十六年前那颗在边城也就算了,这颗在建康,那可是我大晋的国都,一不小心就会震动我大晋的龙脉,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去建康看看。” “大宗师您一入建康城,还没看到异星,就应该会先被监察起来吧,”谢清华微笑着悠然说道:“大宗师因为武力超然,受人尊敬,也因为如此,更受人提防,天下无处大宗师不可去,唯有国都不可擅入,您不是登记在册属于我大晋的大宗师,倘若进了我大晋国都,满城权贵都要睡不着觉了。” “那怎么办”明泽大宗师没辙了,“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祈祷那颗异星是个安分的。” 谢清华浅浅一笑,眸光诚挚,慢悠悠的说道:“我下月打算与二兄归家,不知大宗师可愿做我的护卫?” 明泽大宗师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边笑边摇头说道:“有意思,终日捉鹰,反被鹰啄了眼,想我明泽一世英名,今儿反而在你这小丫头手上栽了跟头,你认出我的时候,故意提起异星,恐怕就打着这个主意了吧。” 谢清华抿了抿唇,羞涩微笑道:“大宗师谬赞了,不过异星可不是清华先提起的,清华只是想成全大宗师一片忧国忧民之心罢了。” 明泽大宗师翻了个白眼道:“行了,小丫头别装了,我算想明白了,你们谢家就是一群狐狸,看在嫣娘的份上,我就当你一段时间的护卫好了。” 谢清华大喜,俯身行礼道:“那就多谢大宗师了。” 明泽大宗师跳下屋顶,冲着谢清华道:“还不给我安排客房。” 谢清华随之而下,没有在意明泽大宗师的坏口气,毕竟他可是吃了大亏。 事实上,在这玄天界,没有人比谢清华更清楚异星频现的缘由了。异星为什么会有?追根求源,就是时空漩涡,世界与世界之间的碰撞容易产生时空漩涡,元一大世界近百年来与末星大世界的碰撞愈发激烈,产生的时空漩涡多不胜数。一般人遇到时空漩涡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但往往有些人气运滔天或是身怀护身宝物,能够通过时空漩涡保留身体或是灵魂,所以才有了这些异星。不过大世界与大世界之间的禁锢是十分强大的,这些有幸穿过时空漩涡,抵达未来或是其它界的人,归根结底,都是属于同一大世界,例如,元一大世界或是其附属小世界的人绝无可能通过时空漩涡抵达末星大世界与它的附属小世界。 自从看到明泽大宗师,谢清华就计划着收服他,她想搅动这天下风云,总不能全部依靠谢家,狡兔都还有三窟,何况是人?想要对付越瑾意,除了智慧,超强的武力也是必不可少的,在两个人都封印了修为的情况下,有什么是比一个大宗师更加有力的手下呢? 得知明泽大宗师的身份和过去,更是为她收服他提供了便利的条件,异星是个诱饵,但她知道他一定会咬饵,因为他对异星有着极为强大的执念,人因执念而强大,也因执念有了可以击破的弱点。 果然,谢清华在漫天星光下悠然微笑,这不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吗?保护一段时间,她自然有让时间延期的方法,到了她手里的东西,她不愿意,就别想逃出去! 第16章 瑾意现身〔抓虫〕 同一片夜空下,繁星闪烁。有人在借着喝酒拐骗手下,也有人在借着喝酒为自己忽悠出一席之地。 北周,宁王府,清波亭。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酒,是大晋千金一杯的兰陵美酒;碗,是由天下名匠辛昕耗时一月刻就的龙腾琉璃碗。美酒琉璃,色泽浓郁,宛如琥珀,酒香扑鼻,只可惜对饮的两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白白糟蹋了这一番精心准备。 “先生的心好似不在这酒上。”落座于亭中石椅上,一位容貌俊美,气质尊贵不凡的男子笑吟吟的调侃道。 如果让北周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看到这一景象,无疑会跌落一地的眼球,要知道这男子可是北周赫赫有名的冷面王,以军功立身,出了名的不苟言笑,想要见他如此和颜悦色的模样,简直比登天还难。 大晋是风云将起,危机四伏,北周也不见得太平到那里去,上一任帝王周文帝英明果决,较之世族势力根深蒂固的大晋,率先推行改革。他唯才是举,爱民如子,极得百姓爱戴,就连他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对他很是服气。只可惜周文帝千好万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自幼身体孱弱,登基五年后,也就是在去年,就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七岁大的懵懂幼儿,在保皇党的扶持下登上皇位。 周文帝的几个兄弟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再加上北周的民风本就彪悍,这几位王爷都是凭军功得以封王,手中都握着一些兵权,周文帝在世时,尚能压的住他这几个兄弟,一旦他去世,他的几个兄弟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而宁王就是其中唯一依旧对小皇帝保持着尊敬态度的人。 “王爷的心难道就在这酒上吗?”他的对面有人漫不经心的答道,语声清冽,恍如玉碎,让人听之,心里就为之一清。 只见那人虽是坐于轮椅,却是眸光清湛,肤色如玉,容貌绝世无暇,风度清雅绝伦,调侃的男子也算是人中龙凤,但比之这人无论是风度还是容貌都落入了下乘,所谓秋水为神玉为骨,翩然公子云端客,也就是如此了。这般容貌,这般风骨,这般的神仙中人,不是越瑾意又是谁?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放在诸天万界也是顶级天之骄女的谢清华视若大敌了。 “先生说得也对,”宁王失笑道:“主人的心思都不在,又岂能强求客人呢?只是不知先生可知,本王的心思在何处呢?” 原来越瑾意得知十年赌斗的事情不久,就被天剑尊者封印修为,遮蔽元一大世界的天道投入了玄天界。 但不知是天剑尊者恶趣味发作,还是外界之人得不到本界天道眷顾导致越瑾意气运不佳,他一入玄天界,落脚地点竟然是在宁王的猎场内,差一点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宁王的护卫当作刺客抓起来。不过,越瑾意不愧是越瑾意,踏着数以万计的天才尸骨走出来的最后胜利者,凭着他强大的装逼能力,不,是绝世的才华,一和露面的宁王谈了几句话,就打消了宁王的杀意,使其将自己奉为上宾,以先生称之,以礼待之。 但是,越瑾意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从那些丫鬟和护卫的话中迅速分析出北周形势的他明白,他一入玄天界就遇见宁王,是危机也是他最大的机遇。宁王城府深沉,野心勃勃,而且还十分能忍,小皇帝的皇位迟早坐不稳,相比其它几个沉不住气急着撕破脸的王爷们,宁王最有可能上位,掌握北周大权。想要赢得赌约,对付占据先天优势的谢清华,攻破大晋,统一天下,宁王,无疑是最好的合作者! “王爷的心思在何处瑾意不知,但瑾意的心思在何处王爷一定知晓。”越瑾意对着宁王悠然举碗,浅啜了一口酒,轻笑道。那笑容宛如这三月的春风般柔和,令人不知不觉就对他放下防备。 “先生有此投效之心本王不胜荣幸,只恐怕本王难当大任。”宁王没有回敬越瑾意一碗酒,只是皱眉担忧道。 “王爷天纵英才,武勇盖世,十七岁就在明燃之战中大破晋军,连成名已久,名列《天下将才录》的刘习风也不是您的对手,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何必出此丧气之语,”越瑾意放下琉璃碗,拂袖不悦道:“莫不是十年赋闲,将您的锐气都消磨没了吗?” “先生也是明白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宁王无奈苦笑道:“宝刀再好,也需磨砺,皇兄十年打压,我也是惧了,只想享受如今富贵闲人的日子。”看来也是真心话,就连本王的自称也忘了。 越瑾意见激将法没用,也暗道一声这宁王的难缠,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也不想再和这宁王纠缠下去,他想要宁王做自己的合作者,却并非自己臣服于宁王,看来不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和宁王就没什么好谈的,只能一直这样绕圈子。 “那王爷养在千寻山的私队是用来干什么的呢?”越瑾意话语悠然,内里却含着足以让宁王身败名裂的凛冽杀机,“难不成是给您这位富贵闲人放牧的吗?” “先生究竟是何意?”宁王神情一肃,饶是他向来八风不动,能忍至极,此刻面对越瑾意这般不动声色,戳人命脉的话语,也有些挂不住了。 千寻山,千寻,顾名思义,千次寻路也难以出,地形错综复杂,只要有人误入,少有不因迷路而死于山中的,但宁王手下有一人,对地形极度敏感,宁王借助他,把本是北周禁区的千寻山变成了自己的后花园。 夜晚的宁王府并不沉寂,点点灯光倒映在清波湖里,时不时有鱼儿逐光跃起,在半空中划出流畅的曲线,和夜幕中闪烁的繁星相呼应,星河轮转,水面繁星,天幕繁星,似真似幻,难分真假。 越瑾意转过轮椅,正对着清波湖,欣赏这动人美景,不同于着急上火的宁王,他显然心情极好,唇边扬起,悠悠说道:“瑾意还是最初的意思,殿下和瑾意有着同样的利益,瑾意只想助殿下一臂之力,也成全瑾意自己。” “同样的利益,”宁王也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沉沉道:“一个才华出众、神通广大却不为人知的隐士,和一位当朝王爷,能有什么同样的利益?” “瑾意精通军略、观星之术,这些能力自然不是天生就会的,”越瑾意笑道:“瑾意的师门为瑾意布置了一个出师任务,统一天下,瑾意选择了北周,而据瑾意之见,北周最具王者之相之人,非王爷莫属。” 山野之中多奇人,天下之大,又几个不为人知的隐世门派也是可能的,更何况,越瑾意一身比王侯更出色的才华气度,也不是小门小户能教出来的。宁王显然有些信了,只是问道:“那为何先生不去大晋呢?” 快要成了,越瑾意的笑意愈深,答道:“出师任务自然不是只瑾意一人需完成,却唯有一人能成功出师,瑾意还有一个师妹,是瑾意最大的对手,她出身大晋顶级世族,有她在,瑾意倘若去大晋,便永无出头之日。”想要让人相信你的谎话,就要九分真一分假,越瑾意显然深谙此道。 “先生的师妹又是何人?”宁王追问道。 “谢家家主谢钦之女,谢清华。”越瑾意笑着答道。 “谢清华。”作为对大晋虎视眈眈的北周王爷,自身又野心勃勃,对于实际上掌控大晋的各大顶级世族的嫡系自然是一清二楚。谢清华此女宁王也有印象,她在外界声名极小,世人只知谢家家主谢钦有三子,却不知其还有一女,谢清华自幼深居简出,再加上谢家的特意掩盖,就像个透明人,不为世人所知,的确很符合拜入隐世门派的形象。如果越瑾意说的是真的,那的确只有自己是他最好的合作对象,不过即使不是真的,为了千寻山的私军,在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下,也只能和他虚以委蛇。 “先生若愿助我宁王大业,我宇文肃求之不得,”宁王想明白这一茬,立刻转变口风,不再推诿,答应了越瑾意的投效,“不过,千寻山之事?” “千寻山之事瑾意从未听过。”越瑾意笑道。 “那先生的手下呢?”宁王心中暗骂越瑾意的狡猾,面上问道。 “手下,瑾意哪有什么手下?”越瑾意答道。 宁王不甘心就此算了,毕竟千寻山的私军事关他身家性命,但又不敢逼问越瑾意,生怕他鱼死网破,只能硬生生的忍了。 他以为越瑾意是不舍得自己的手下,不愿将其灭口,才顾左而言他,事实上,越瑾意初来玄天界,除了玄天界的基本情况和谢清华的信息,其它都是两眼一抹黑。 宁王的护卫气场彪悍,杀气凌然,根本就不像是十年未上战场的兵,宁王本身也野心勃勃,成胸在竹,因此他判断宁王肯定养有私军,而像宁王这般心思多疑而缜密的人,私军肯定养在靠近大都,却是常人难至的隐秘之地,北周多平原,一一排除,最好的地点除却千寻山还有哪里。所以说,所谓的千寻山私军,根本就不是宁王以为的什么手下调查出来的,而是越瑾意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只可惜宁王死也想不到,天下间,竟还有像越瑾意这般见微知著的人,能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所以才不相信越瑾意没有手下的实话。 情势所逼,宁王忍下这一口气,举碗笑道:“合作愉快。”心中却暗道:回头就去查谢清华,如果越瑾意言不尽实,拼着鱼死网破也要消灭这个威胁。 越瑾意从容不迫的举碗应和,玉白的指节被琉璃碗衬着愈显修长,他笑意深深的答道:“合作愉快。”查吧,谢清华的一切信息都是真的,十五岁后离家至今,也可以解释成回归师门,至于师门为什么在灵山却无人发现,这不是还有阵法吗? 两人面上皆是言笑晏晏,风光霁月的模样,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只看谁技高一筹。 远在大晋,因为收服了一个临时大宗师手下而心情愉悦的谢清华不知道,她最大的敌人已经来了,而且还把她当做挡箭牌,明确了自己的身份,取得宁王的信任,得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第17章 顾家长安 大晋,建康,谢家,正凝堂。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建康谢家的宅邸已有百年历史,依旧屹立不倒,推开朱门,扑面而来的就是尘封的历史风烟,这儿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有着它自己的故事,耐人寻味。正凝堂是宅邸的正房,居住着家主谢钦和他的夫人陆君雅。 此刻,这偌大宅邸的女主人按照她往常的作息,用罢朝食,就留下了大儿媳谢顾氏,和她一起聊聊琐事。 陆君雅的日子实在过得有些无聊。丈夫谢钦虽然没有在朝廷担任官职,可是他作为谢家家主,每天的都有许多谢家事务要处理;大儿子谢清珞在朝中任太尉加衔侍中,更是事务繁忙;二儿子谢清珺是无官一身轻,但也不是安分的性子,天南海北的到处乱跑,听说还暗中潜入过敌国北周,儿行千里母担忧,把她吓得一身汗;三儿子谢清琚长年驻守边关,再加上并非她亲子,两人之间总是隔了一层,对他也没什么感情惦念;但剩下的小女儿谢清华是她最心爱的孩子,却在三年前去了灵山清修,让她日思夜想,总是盼她回心转意,放弃做女冠的想法,安安分分回家来。 “阿顾,昨日清珺有信来,他告诉我阿珠可能下月就会随他归家,阿珠的院子该收拾了。”陆君雅斜倚在软塌上,对着坐在下首的大儿媳谢顾氏道,语气里有些难以掩下的激动。 陆君雅已经有五十多岁了,可她本身就天生丽质,后天的保养也很到位,再加上与丈夫贴心恩爱,儿子也个个出色,可以说除了二儿子谢清珺的婚事和小女儿谢清华外,再没有什么可挂心之事。她的日子过得极为舒服,闲时赏景品茶、倚栏听风,面上看上去也就只有四十几岁,气色极好。 她本就是个会生活的女人,喜欢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即使已经是五十多岁,对这方面也是极为注重,所以任是谁看到她,也不能不眼前一亮。纵使是青春不在,她仍然是个绝代美人,令人不敢相信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而且最小的已经十八岁了。 “婆婆,难道您忘了,阿珠妹妹的院子我一直让人收拾着呢?不信您去看,和阿珠妹妹三年前离家时一模一样。”谢顾氏笑着答道。 谢顾氏出身与谢家并列的顶级世家顾氏的嫡系,虽然容貌不能称得上绝色,也不符合谢清珞一向喜欢艳丽张扬美人的审美,但她生得极为温婉动人,是另一种气质之美,更是顾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合格世家女,性情贤惠得体,又不失精明强硬。陆君雅就是看中她这些优点,认定她是做宗妇的绝好人选,才不顾谢清珞的反对,替他向顾家聘了她。 事实证明陆君雅眼光的正确性,谢顾氏进谢家门这近二十几年,上能孝顺公婆,下能抚育弟妹,内宅事务没有一处不打理的妥妥帖帖,下人个个对她都交口称赞,即使是素来挑剔的陆君雅,也对这个儿媳十二万分的满意,深感自己当初的英明。 这不,明明无人特地吩咐,她却在谢清华离家的三年中,一直没忘了打理谢清华的居所,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这样会做人,谁能不喜欢她? 至少陆君雅对她这份心意很是领情,只见陆君雅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难为你这三年来都记挂着阿珠了,待到阿珠归来,还要你多费心了。” “像阿珠妹妹这般可人儿,谁能不心疼?我没那个福气有个女儿,一直把阿珠妹妹当亲女儿看待,婆婆何必说这些见怪的话。”谢顾氏嗔怪道,话中还不着痕迹的捧了捧谢清华和陆君雅。 陆君雅果然被她哄得开心,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对了,听说阿顾你的侄儿游历回来了,对吗?” “婆婆您说得是我哪个侄儿,”谢顾氏迷惑的问:“我可有的是侄儿呢!” “我也是一时糊涂,忘了顾氏不比我们谢家,向来人丁兴旺,不过还能有那个,”陆君雅道:“不就是顾家最出色的那个顾长安呀,除了他,还有谁游历归来都能传的满城皆知。” 说起顾长安,也不得不说他是一个传奇。顾长安的父亲顾溪和谢清珞属同辈,也是顾家嫡长子,但不同于谢清珞最终听从耶娘之命,迎娶了与他门当户对的谢顾氏,顾溪迷恋上一个山野女子,不顾家族反对,迎娶那女子为正妻。为此,顾溪从炙手可热的顾家嫡长子沦落为顾家的边缘人,一生前途尽毁于此,更不幸的是,那女子因为接受不了顾家等级森严的生活,诞下顾长安不久后就郁郁而终。那女子逝去后,顾溪伤心了一阵子,但是很快又有了新的真爱,对幼小的顾长安也没有多大的关心。 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已自暴自弃,难以成才,但顾长安却不属于这一般人中的一员。即使在这样自幼丧母、爹有跟没有一样的情况下,他还是不辜负自己的天资,成长的十分出色,尚未在世人面前正式亮相,就被天下名士谢钦称赞为“才隐明断,是为国器”。 如果说北周宁王是天生的将才,那么顾长安就是绝世的谋士。明燃之战后,大晋痛失山陵要塞,北周气势大盛,欲乘胜追击,夺下嘉雍关,恰逢顾长安游历到此处,立下军令状,为守关将士连出三策,退北周军队于嘉雍关外不得进。皇帝闻听他的功劳,使人征召他,他却不慕名利,以游历未完成而拒绝,其才智其风骨,都十分令世人仰慕。 更何况,大晋对美男子的推崇可以说是全民性的,顾长安就是一个符合主流审美的美男子,长身玉立,俊美无双,或许是因为凄凉的身世,精致的眉宇间又带着长年不化的忧伤,十分令人心疼。难怪就连陆君雅这样上了年纪的妇人,也按捺不住对他的好奇之心。 “九郎(顾长安排行第九)前日才归家,婆婆您就知道了,您的消息真灵通。”谢顾氏笑道。 陆君雅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不是没有法子了呀,阿顾你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是清楚我们谢家的情况,除了清珞和清琚,清珺和阿珠都死撑着不肯成亲,我的消息不灵通点,怎么为他们两个冤家打算,唉,真是前世欠了他们,今生才这样操心还债。” 谢顾氏笑道:“婆婆您也不必太担心,各人有各人的缘分,缘分到了,这婚事自然也就成了。” “不过婆婆您不提,我也忘了九郎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您也知道,九郎那孩子,实在是命苦,阿娘早早的去了,阿耶又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拖到现在出息了,也还没人为他操持婚事,若是婆婆愿意把阿珠嫁给他,那可是他天大的福分。” 谢顾氏这话还真是出于真心,并非敷衍。顾长安虽然声名极盛,天下皆知,但他的母族永远是他的硬伤,而他的阿耶顾溪空有一个嫡长子的虚名,实际上在顾氏早已被边缘化,倘若顶级世族谢氏愿意把唯一的嫡女嫁给他,其中的好处自是数不尽的,更何况,她看着谢清华长大,即使感情不深,也不得不承认谢清华是个世间无双的绝代佳人,如此一来,难道不是顾长安的福分吗? “福分不福分先别提,”陆君雅道:“我只盼顾长安真能有传言中那样出色,才能降得住阿珠。” “阿珠这孩子实在比她二兄还要难缠,我也真是拿她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掉了一滴眼泪我就心疼。从她出生起,我就觉得她是我留不住的孩子,把她捧在手心里疼了那么多年,还是让她去了灵山清修,下月她就要回来了,说什么我也要把她留在家里。” 想起谢清华这个琢磨不透的小姑子,即使是八面玲珑的谢顾氏也只能无奈苦笑道:“那阿娘要我明天回娘家提提这件事吗?” “还是先别去提,”陆君雅答道:“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要是阿珠回来了不喜欢怎么办?你先去给你家九郎的婚事敲敲边鼓吧,也顺便开几次赏花宴,让我先相看相看。”说来说去,还是心疼女儿。 “如果九郎在这些赏花宴上相中了别的女郎怎么办?”谢顾氏问道。 “还能怎么办,只能说他们两个没这个缘分呗,”陆君雅道:“我就是看中顾长安他洁身自好,至今为止,没有什么通房妾室,阿珠嫁过去,也不会委屈了她。但大晋也不是只他一个好男儿,倘若他不成,我总有下一个。” 谢顾氏做陆君雅的媳妇这么多年,明白她的直爽性子,但还是对陆君雅这话无语了,这种天下好男儿千千万,一个不成换一个的话,也就只有陆君雅说得出来了。不过谢顾氏也清楚,谢家嫡女,风华绝代,陆君雅有说这话的底气,自然不会蠢到去反驳。 “那我这就去整理整理,明日回娘家敲敲边鼓。”谢顾氏说着,就要起身。 陆君雅拉住她的身子道:“急什么,我们娘俩先商量一下这赏花宴要怎么办?” 谢顾氏只好留下,婆媳俩自去商量起赏花宴的章程来不提。 第18章 竹精郁离 小竹精郁离最近很不开心,它觉得它已经人被连续放了好几天的鸽子了。 小竹精郁离是天生地养的竹之精灵。在玄天界这样灵气匮乏的小世界,除了人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生灵能够成功开启灵智,修成妖精。可这并不代表玄天界就只有人族,天衍四九,终究会给别的种族留下一线生机,比如说像那些隐藏在深海的鲛人族,和汇聚一族之力,历经至少千年时光,诞生的一些像小竹精郁离这样的精灵和天材地宝。 小竹精郁离就是一个这样的幸运儿。它汇聚了玄天界所有竹子的意念与灵气诞生,由灵气塑造了它的身体,意念塑造了它的精魄,一出生就是类人的精灵形态。 它诞生在人迹罕至的竹海里,因为是灵气塑造的身体,所以它可以融入灵风中,借助凡人无法察觉控制的灵风旅行。而且在这样的旅行里,它常常在灵风中遇见和它相似的生灵,这些生灵往往都心思澄澈、性情简单,和小竹精很和得来,所以小竹精在旅行中也交到了一些好朋友。 其它有资历的小精灵告诉它,灵风就是它们这些精灵的交通工具,能够把它们送到灵气浓郁,适宜它们生存的地方。甚至有些精灵贪恋灵风里的灵气,愿意永远都随着灵风漂泊在这世界上。自从有了这些好朋友,新生的小竹精总算对这个世界有了基本的认识。 小竹精郁离原本不叫郁离,它并不是什么惊世大能,跟脚也很平凡,没有那个荣耀让天道给它命名。 但在旅途中,它曾经在一户富裕人家府邸里的竹林中落脚,那户人家有个小郎君,正是开蒙的时候。竹林就靠近小郎君读书的屋子,小竹精就常常偷偷躲在窗台下,和那个小郎君一起听先生讲课,却在一次不小心中,被那个小郎君发现了。 小竹精很害怕,它以为它会被人捉去,毕竟从其它小精灵的话里,它得知人类一般都是很不友好的,尤其是像它这样的小精灵,对人类而言,就是传说中的天材地宝,十分有诱惑力。 谁知道它这回碰上了好运气,那个小郎君心思纯善,不仅没有把它交给家里的大人,而且在得知它的来历以后,还给它取了名字。 “竹子的别称又叫郁离,你既然是小竹精,以后我就叫你‘郁离’吧。” 小竹精郁离很感激那个小郎君,他不仅给了它名字,还为它掩饰踪迹,也是他,教会了它有关人类的许多基本常识,让它躲过了许多次危险。 可是好景不长,小竹精在那富户家里没呆上几年,那人家就好像因为犯了什么事,惹上了大人物被抄家了,至于那个好心的小郎君,也没来得及和小竹精告别就不知所终了。 小竹精郁离是个心思纯澈的小精灵,觉得那个小郎君有恩于自己,它就应该报答。但是它又不知道小郎君的踪迹,只能随着灵风四处旅行碰运气,这一回它旅行到灵山,因为阵法是无法阻止灵风吹入的,所以小竹精成功入住了灵山山脚下被主人家用阵法隐藏的竹林。 小竹精本来只打算休息几天就走,可是这竹林旁边阁楼里居住的女郎,实在是弹得一手好琴,她每天都会在竹林里抚琴,在竹林里休憩的郁离一听见她的琴音就入了迷,再也舍不得走了。每次都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每次都舍不得离开,就这样一天拖一天,算起来,郁离已经在灵山停留了小半年。 最近小竹精若有所觉,其实那个弹琴的女郎可能早就发现自己了,因为它私下里听那个叫碧水的丫鬟说,以前这女郎只是偶尔在竹林里抚琴,但在它来的这小半年里,她却日日在竹林里抚琴,一日不落。 郁离百思不得其解,自从有一次不小心被发现的前科,它每次都隐藏的很好,这女郎是怎么发现它的不过小心翼翼戒备了一段时间,见她没有揭破它的行踪,不像对它有恶意的样子,还每天都给自己弹琴,心思单纯的小竹精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了,专心欣赏她的琴音。 可是这几天小竹精郁离很不开心,不知道这女郎是有事还是厌倦了,已经好几天没来竹林里弹琴了,它觉得它好像被放鸽子了,一直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 谢清华这几日忙完了归家的准备,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才想起竹林里还有一只痴迷她琴音的小竹精,这几日没去弹琴,不知道它会不会等得不耐烦离开了。 谢清华抱着古琴“春阳”悠悠走进竹林里,她身着一袭淡青色的宽袍广袖,纤腰被宽大的白玉腰带微微束起,愈发显得不堪一握,乌黑的长发垂直而下,却被一支简单的素寒玉钗松松挽起,美目里波光流转,好似蕴含着无尽星光。 她在竹林里席地而坐,丝毫不在意泥土污了身上的衣裳,却在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唇边上扬,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 这只小竹精,越来越胆大包天了,以前还只敢躲得远远的听琴,现在已经敢坐到离她最近的竹叶上,也不怕有一天她真的揭破它的踪迹,把它抓起来。 事实上,早在小半年前,这只小竹精一通过灵风抵达她的竹林时,她就发现了它。就算是现在,她被师尊封印了修为,凭借先天道胎对灵气的灵敏程度,她都能马上感应到这满身灵气的小竹精的踪迹,更别提那时候她还保留着一身修为,神识能够外放,无时无刻不在警惕着。 不过,那时候她以为这只小竹精只是个过客,很快就会离开,也没太放在心上,可是没想到它还是只小音痴,为了她的琴音,竟然放弃了自己的旅行,在这儿一逗留就是小半年。 每次弹琴时,她都能察觉到属于小竹精的灵气团特别的兴奋,起伏不定,就像在和着她的琴声打拍子一样,十分活泼可爱,让她不由失笑。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求。至于这位知音不是人,只是一只小竹精,又有什么关系呢? 灵山清修的日子悠长又寂寞,即使是心性坚定如她,在有碧水相陪的情况下,也觉得有些单调难熬,而这只音痴的小竹精就像一抹独特的色彩,让她清修的日子多了一些不一样的颜色。更何况,这只小竹精还能听懂她的琴声,是她难得的知音,这让她不知不觉对它多了些纵容,不仅没把它赶出去,还为它改换了弹琴的地点。但是这只小竹精它实在是太害羞了,她都这样表示了,它至今还不敢和她打个招呼。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谢清华素手刚抚上春阳的琴弦,就察觉到有东西怯生生的碰了碰她的肩膀,她敏锐的感应到身后浓郁的灵气,就知道一定是那只音痴小竹精。 她害怕吓到这只胆小的小竹精,只敢慢慢的转过身去,然后笑着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竹精郁离形态和人很相似,只是比起人来,它只有一个拳头大小,还多了一对晶莹剔透的绿色小翅膀,它的身子显得胖乎乎的,萌萌的,很是可爱。只见它小心翼翼的靠近谢清华,用软绵绵的,还有些委屈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好几天没有来,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谢清华十分喜爱这位小知音,她笑着回答道:“我这几天有急事啊,要不,我今天多弹点琴曲补偿你,好不好?” 郁离很开心,它兴奋的扇动身后的小翅膀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道:“我叫郁离,小竹精郁离,你叫什么名字呢?” 谢清华素手拨动一根琴弦,弯了弯唇,微笑道:“我是谢清华,谢谢你喜欢我的琴音,不过下月我就要回家了,恐怕不能再为你弹琴了。” 郁离从空中飞到谢清华乌发间的素寒玉钗上,说道:“我很舍不得你呢,不过我还要找我的恩人,能够听这么久好听的琴音,我已经很开心了,华华,我才要谢谢你一直为我弹琴。” 真是只容易满足的小竹精,不过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称呼她,谢清华有些新鲜,心下却愈发温柔,纤指下流泻出来的琴音也愈发动人,她轻声问道:“我不知道你的恩人是谁?但他如果知道你的惦念,一定会很开心的。” “真的吗?”小竹精郁离坐在玉钗上摇摆着小身子,谢清华发间素寒玉钗上的流苏也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晃动。 “真的,”谢清华浅笑答道:“因为如果是我,我就会很开心。” “那华华,你愿意在回家前,每天弹琴都让我陪着你吗?”小竹精鼓足勇气,期期艾艾的说道:“我想现在多听一会儿你的琴音,毕竟以后就很难听到了。” 谢清华不由失笑,见它那豁出去的样子,她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不过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谢清华很是乐意的答道:“当然,这可是一位琴师最大的荣幸呢!” 天籁般的琴音再次在竹林里响起,蕴含着对这美丽精灵的赞美与祝福,无限温柔,绵绵不尽。 第19章 清华之怒 自从有了这只可爱小竹精的现身相伴,谢清华在灵山清修的最后一段日子一开始过得很是惬意。 朝起舞剑,抚琴听风,诵读道经,闲来敲棋,夜半观星,还有时和明泽大宗师交流交流武功,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为音痴小竹精抚琴。 谢清华琴技绝世,即使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世俗俚曲,在她手上,也能翻出不一样的新花样,天籁清音,不外如是了。 这时候,她只觉得日子就这样流年般淌过,世上再没有什么她可烦心之事,纷纷扰扰皆隔绝于灵山外。 不过,谢清华也并非是不顾大局之人,她本想用这最后一段清修时光来沉淀心绪,告别这清静日子,做好准备。 因为回到了建康,要面对的不仅是家人的抚慰,刀光剑影也会向她袭来,天下风云待她搅起,而她最大的敌人,隐藏在暗处的越瑾意,说不定已经抵达玄天界,开始为她布下陷阱。 繁华锦绣的建康城,有的不仅是权贵们纸醉金迷的日子,更多的是掩盖在光明之下无穷无尽的明争暗斗。而她,一旦踏入,恐怕在没有机会回到灵山了。 可是谢清华从未想到,连这最后一段清静日子她也过不了。 这一日午后,她和小竹精一如既往的悠闲弹琴,小竹精还调皮的抓着她的头发荡秋千,她轻轻拨动琴弦,一首《时光》从她手下流淌而出,琴音悠悠,暗含禅意,也正是如禅诗里所说的那样,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季变幻了一个轮回,只要没有闲事挂在心头,每天都是人间的好时节。 “娘子,二郎君来信,”碧水掀开珠帘,手里拿着一封信快步走进屋里。 谢清华停下弹琴,缓缓起身接过信件,长裙曳地,款款动人,挂在她发梢上的小竹精随着她的动作一荡一荡,就像是谢清华晨起梳妆时,多给自己簪了一个绿色的精致挂饰。 “下月十五就是二兄来看我的日子,我也会和他一起归家,”谢清华一边拆信一边微笑道:“二兄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离得这么近也等不了,还要写信催促我。” 小竹精也扇动小翅膀飞动在她身旁探头探脑想要偷偷瞄信。 碧水服侍谢清华多年,对她身边发生的奇人异事早已学会视而不见,对突然出现的明泽大宗师是如此,对这可爱的小竹精也是如此。 她只在一旁凑趣到:“这也是娘子和二郎君兄妹感情好,二郎君才会这般心急。” 谢清华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是手里拿着洁白的信纸,双眸紧盯着信纸读下去,显然并不像口中说的那样混不在意。 谁知道越读,谢清华的脸色却越发苍白,嘴角的笑意渐渐消逝,洁白的贝齿咬了咬唇,平日里含笑的水眸里就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碧水,是谁送来的信,将他请进来,事关重大,我必须细细询问清楚。”谢清华冷声道。 小竹精好像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不敢再随意戏玩,乖乖的坐在谢清华乌黑的鬓发间当妆饰,一动也不敢动。 碧水心知娘子素来淡定从容,能让她如此紧张的定不是小事,而这种大事也肯定容不下她一个丫鬟插手,应答了一声,也不多言,立刻就出去把在屋外等得心焦的谢十二请了进来。 “娘子,郎主吩咐属下立即带您去安城,郎主已经安排好一切,就等您一到,就快马加鞭,启程回建康。”谢十二一进屋里,就单膝跪地的说道。 “十二你先起来,”过了一会儿,把信里的内容细细嚼透,谢清华的理智如潮水般渐渐涌起,她压抑下内心的焦急,开始冷静下来,挥退碧水,问道:“二兄已经确定这消息属实?” 谢十二起身答道:“这消息是从我谢家专用的情报网中传出,除非谢家倾覆,否则绝对属实。”看见谢清华淡定从容的样子,谢十二焦急的心绪总算平定了一些。 谢清华不敢相信,却又不能在属下面前失态,又问道:“我谢家百年积累传承,灵丹妙药比之皇家也是只多不少,阿耶究竟是中了什么奇毒,才会让谢家长老都束手无策,急召我和二兄归家。” 原来,随着皇帝萧英病情的加重,大晋朝中的皇子斗争愈发激烈,就连一向中立的谢家,也难以明哲保身,首当其冲的谢家家主谢钦,竟然被下了毒,为了保护谢家的嫡系,也为了处理谢家家主中毒后的家族事务,谢家大长老下令谢家人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建康一趟。而谢清珺的来信,就是为了此事。 “不过,我从前和二兄天下游历,也有几分好运气,遇见过一些机缘,得到过一些天材地宝,你把这毒说出来,我对医术还有点见解,看看能不能对症下药。”随后谢清华又咬咬牙道:“是谁和我谢家有此深仇大恨,为人如此狠毒无耻,不敢与我谢家阳谋相斗,只敢用下毒这种鬼蜮伎俩暗害我谢家家主,查出眉目来了吗?”声音里好像含着一块冰,显然是气得狠了。 别看谢清华素日里清冷温柔的模样,修道至今,双手也从未染过血,可那是没踩到她的底线,她也不愿计较,但显然今日谢钦中毒之事,是真的惹怒她了,她不杀人,并不代表她是遇事不敢拔剑的懦弱之人,修道之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她想安安生生的过完清修的最后一个月,结果还是不能如她所愿。 “没用的,家族里已经在查了,凶手隐藏的很深,至今还没线索,”谢十二的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而且,家主中的是冥月香,世间从未有解,就连家族里收藏的可解天下百毒,延年益寿的圣参丹,也只能为家主延续半年寿命。” 冥月香说得好听,实际上是一种来自深海的奇毒,而它被称之“冥月”,原因就是只有在深海夜半,明月高悬之际,才能够采集得到。又因为中此毒者,在陷入沉眠时,身上会散发出一种异香,但待到香气消失之时,就是人亡之日,所以就有了“冥月香”这样一个类似香料的动听名字。 世人恐惧冥月香,因为从来没有中了它的人,还能得到解药活下来,冥月无解,已成共识。 谢清华手中的信纸颓然落地,如果这件事在前几天传来,师尊那时还未将她的修为封印,她还能打开生命空间,那里留存着师尊给她的灵丹妙药,合道尊者出手,定非凡品,肯定能解冥月香,只是她以前修炼从来不依靠这些丹药,所以都是堆在生命空间从未拿出来过。即使没有这些丹药,她还能使用灵气为阿耶洗筋伐髓,说不定也能把冥月香解开,但是现在她一点儿修为都没有,师尊也不会为了这件事解开她的封印,她该要怎么办? 谢清华从未感受到,没有了修为,她就像是少了一双手,无比的孱弱,修道,修道,修心为重,看来她还是修心不够,才会如此的脆弱,难怪师尊不赞成她筑基,借口赌约封印了她修为,没有一颗强大的心,再强大的力量于她而言,都是枉然。 师尊常说:“修道之人,光是出世是不行的,唯有入世,方能练心。”而她今天才解其中真意。 不对,天无绝人之路,世间之物,总是一物降一物,冥月香并非灵毒,只是区区凡毒,不依靠修道者的手段,也一定有驱除的办法,谢清华咬了咬唇,冷静下来,继续仔细思索。 来自深海的奇毒,来自深海的奇毒,谢清华来回徘徊,仔细思考。谢十二知道自家娘子向来十分神秘,有许多本事,看见娘子这样子,也不敢出声,生怕打乱她的思路,误了家主的性命。 对了,谢清华忽然想起,冥月香既然来自深海,居住在陆地上的人族不知晓它的解药,并不代表居住在深海的鲛人族不知道,这也是一条路啊。 谢清华松开紧绉的眉头,笑道:“这冥月香既然来自深海,或许鲛人族知道它的解法。” 谢十二怔愣道:“娘子,这世间难道真的有鲛人族?十二一直以为那是传说。” 阿耶的毒有了头绪,谢清华又恢复了淡定的风范,微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除了人族之外,自然还有其它种族,只是它们向来不为人所知。” “你看,”谢清华摸摸停留在她发鬓间的小竹精对谢十二道:“它就是一只小竹精,是一只小精灵。” 小竹精飞下来,对着谢十二害羞道:“你好,我是小竹精郁离。” 谢十二这回是真的蒙了,他进来时心中焦虑,根本没有心情也不敢仔细观察娘子的打扮,粗粗一略眼,还以为那是娘子的发饰,还暗自嘀咕这发饰真是精美至极,栩栩如生,想都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活的。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小竹精的头,才叹道:“我谢十二跟着郎主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自以为见识不俗,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只井底之蛙啊!那娘子,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鲛人族啊。” 谢清华抿了抿唇,有些忧心道:“鲛人一族避居在深海,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聚居地点,本就难以寻找,而且因为我们人族向来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曾经对鲛人族痛下杀手捕杀,所以鲛人族对人族十分仇视,寻找鲛人族,这可真是个难题!” 听到这里,谢十二的脸就耷拉下来了,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失望道:“那娘子,家主的毒该怎么办?” “不要着急,”谢清华轻轻垂眸,安慰道:“我这儿还住着一位大宗师,他素来喜欢云游探险,说不定知道鲛人一族的聚居地。”说着,就吩咐守在门外的碧水去请明泽大宗师到书房里来。 第20章 冥月解法 “小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可不是练武的时间,找人来请我做什么?”明泽大宗师大大咧咧的提着葫芦酒壶,满身酒气的掀开帘子走进书房。 谢十二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清华,不敢相信几乎是代表天下个人武力极点的大宗师竟然就是这个德行,喝得醉醺醺的模样,简直就是街边嗜酒的普通老头儿。 谢清华用眼神示意谢十二别乱讲话,然后退后几步,诚恳的向明泽大宗师深施一礼,说道:“清华今日的确有事相求,倘若大宗师知晓鲛人一族的行踪,请告予清华,清华必当厚报。” 明泽大宗师一反进门时颓废的模样,周身气势大盛,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神情严肃的道:“鲛人一族的行踪,我的确知晓,且还到过他们的聚居之地,不过,如果小丫头你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消息我不能告诉你,鲛人一族与世无争,我不能放任贪婪的人再打扰他们的避居之地。” 不得不说明泽大宗师严肃起来,还是很有几分世外高人高深莫测的感觉的,至少谢十二就为方才自己的以貌取人感到羞愧,要不是娘子的示意,自己恐怕就会得罪这位高人了,此时听到谢清华和明泽大宗师之间的交流对话,也乖乖的矗在谢清华身旁当柱子,不敢随意插话,生怕坏了事。 小竹精郁离坐在谢清华的肩膀上,笑眯眯的看着身边这个大个子,对他好奇极了。 阿耶中毒已成定局,封锁的再好,怕是也瞒不了多久,更何况,明泽大宗师一向游离于任何势力之外,又对作为谢家养女的开国皇后深感愧疚,把事情告诉他,生性光明磊落的明泽大宗师定然会竭力帮忙,不存在泄露之嫌。 想明白这几点,谢清华坦白道:“我谢家有人中了奇毒冥月香,冥月香来自深海,清华想向长居深海的鲛人一族寻求它的解法。” “冥月香,”明泽大宗师讶然的重复了一句,然后大手一挥说道:“冥月香的解法我知道。” “您知道,”谢十二最沉不住气,赶紧抢先一步冲上前去,想要抓住明泽大宗师的衣领,“那冥月香的解法是什么?” 明泽大宗师好歹是个大宗师,怎么会被谢十二轻易抓住,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他身子轻轻一转,就躲过了谢十二的魔爪,还有心情一边拍了拍谢十二的肩,一边语重心长的道:“年轻人,不要那么大火气嘛!难道我老头子人还会跑掉吗?” 随之而来的还有谢清华的呵斥,“十二,不要冲动!还不像大宗师道歉。” 谢十二涨红了脸皮,他儿子都有两个了,还被明泽大宗师戏称作年轻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却不知道,比起百岁有余的明泽大宗师而言,他的确还是个年轻人。但是他也心知肚明,他刚才的动作对于一位处于武学巅峰的大宗师来说,的确是冒犯了,如果遇见脾气火爆的大宗师,被当场打杀了,谢家也没理由为他讨回公道。 听见娘子的呵斥,他赶紧顺势下台,向明泽大宗师双手抱拳,弯腰施了一礼道:“方才是十二冲动了,望大宗师误怪。”随后就退到谢清华身后,再也不敢擅自行动了。 “不怪,不怪,”明泽大宗师笑呵呵的摆摆手道:“我明泽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何况你也是救人心切。” “说起冥月香,你们找鲛人一族还真是找对人了,冥月香本就是从鲛人一族中流落出来的。” “从鲛人一族流落出来,”谢清华喃喃道:“也是,冥月香要求在深海之中,夜半时分,明月高悬之际采集,除了鲛人一族,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那鲛人一族都用什么解这冥月香呢?”谢清华追问道。 “鲛人一族体质异常,不同于我们人族,冥月香对人族是奇毒,对他们而言,就是普通的香料。但是万物相生相克,鲛人之泪,却可解冥月香。”明泽大宗师道。 “鲛人之泪,鲛人泣泪成珠,莫非就是这个。”谢清华道。 “没错,”明泽大宗师解释道:“《异怪志》有言,‘鲛人也,生深海,善歌,常作天魔音,上身人形,下则鱼尾,其泪可化明珠。’而那明珠,就是冥月香的解药。” “那大宗师可否带清华去寻找这鲛人,”谢清华道:“清华可以起誓,定然不会泄露鲛人一族的聚居地。” “不是老头我不想帮你,实在是鲛人一族太过排外,”明泽大宗师遗憾道:“当年如果不是我武艺高强,也许就被囚禁在鲛人一族里了,我还是逃出来的,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劝小丫头你还是放弃这个直接去鲛人一族求取鲛人泪的办法,不然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鲛人泪在我们人族也有流落,你可以从这方面下手,也比去找鲛人一族好。” 谢清华有些忧心,蹙着眉道:“人族固然有鲛人泪流落,但却极为罕见,如果长时间寻找,的确可以找到,可那中毒之人只能延续半年寿命,时间所剩不多。所以这也不是个稳妥的法子。我可不敢冒险寄希望于此。”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谢十二有些泄气的插话道:“那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明泽大宗师也深叹了一口气,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况实在是恼人,也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即使有了办法也无能为力。 突然,谢清华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拽了拽,即使是这样忧心忡忡的时候,她还是耐心的垂眸看向坐在她肩头的小竹精,温柔道:“怎么了?郁离你是无聊了吗?我现在还有事,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好吗?”语声轻轻,不见怒意。 “华华,我知道怎么找鲛人族。”小竹精细声细气的道。 “你知道,”明泽大宗师惊讶的大声道:“不过,小丫头,你这小竹精是精灵,鲛人一族排斥人族,却对其它种族十分友好,它知道也正常,方才我还没想到,还有这只小竹精。” 又对谢清华羡慕道,“你这小丫头运气可真好,随随便便也能遇到罕见的精灵,让它去,鲛人一族一定不会吝惜一颗鲛人泪,毕竟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多得可以当弹珠弹。” 小竹精羞涩道:“我不知道鲛人族在那儿,灵风也没带我去过,但是我听喜欢旅行的其它小伙伴说,明天晚上就是六十年一轮的海上集市开启的日子,有许多小精灵喜欢去参加,而鲛人族就是举办海上集市的主要力量。”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参加。” “这对你会有影响吗?”即使在这样忧心如焚的情况下,谢清华依旧记得关照小竹精。 “不会的,海上集市是开放的,任何种族都可以去参加,人族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往往没有去海市的办法,在那里不允许动武,所有种族都是平等友好的,鲛人族即使看到人族,也不敢仇视。”小竹精喜悦的答道,新朋友对它的关心让它觉得很开心。 明泽大宗师捋了捋他的胡子,仙风道骨,“我明泽平生最爱寻幽探密,如此有趣之事,怎么少的了我?” 谢十二跃跃欲试,试探着道:“娘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危险的事还是由属下来做吧。” 谢清华似笑非笑的睨了这两人一眼,先对谢十二道:“十二,你可别忘了还要回安城向二兄回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不然二兄既要担心冥月香,还要担心我们两个可能失踪了。” 谢十二垂头丧气,他完全把在安城等他回复的郎主给忘了,要不是娘子提醒,就这样跟着去,少不得被郎主记恨,他暗自打了一个颤,想想郎主对待得罪他的人的手段,他可不想去试试。 谢清华又转过头去,还没开口,明泽大宗师就抢先道:“老头儿我可是无事一身轻,小丫头,这海上集市我可是去定了!” 谢清华微笑道:“大宗师您自然要去的,若是没有您在,清华一介弱女子,实在应付不来。” 自称自己是“弱女子”,面上毫无羞愧之意,这要是让她师尊知道,绝对会觉得自己的徒儿的脸皮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元一后继有人了。 然后她又对谢十二道:“十二你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安城,告诉二兄这个消息,若是二兄有意,也可以来参加这海上集市,六十年一轮,二兄素来喜欢这些奇事,不去可惜了。” 谢十二眼巴巴的看着谢清华,想用粗豪大汉的脸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谢清华受不了他的眼波攻势,没好气道:“至于你,就看二兄的吧,二兄愿意带你去,你就去。” “还不快回安城!” 谢十二一下就精神了,马上转身出门要赶回安城,娘子好歹给了他一个希望,他就指望郎主了。 他没注意到身后谢清华狡黠的微笑,以及明泽大宗师同情的眼光,否则就不会这般兴高采烈。 待到他的踪影消失,明泽大宗师才叹息道:“又是一个被你骗了的可怜人。” “我可没骗他。”谢清华浅笑道。 明泽大宗师暗自嘀咕:是啊,你没骗他,谢家中毒之人定是十分重要,才能让作为谢家嫡女的这丫头忧心如此,在这样手忙脚乱的情况下,如果这丫头的兄长要来,总要留下稳定局势的人手,而谢十二这心腹就是最后的劳动力。怎么可能跟去 你没骗他,却让他心怀希望,这比骗他更打击人。 第21章 水晶之城 夜色深沉,星斗漫天,灵山脚下,谢清华的居所却尤自亮着灯火。 只见正对着竹林的窗台旁,小竹精郁离一脸期待的坐在那儿,而它的周围围着一圈人,依次是:谢清珺、谢清华和明泽大宗师。没有谢十二的影子,看来他还是抗争失败,被留在安城处理事务。 “这个真的没由问题吗?”谢清珺手捏着一粒雪白的丹丸,一双桃花眼狐疑的瞟向双手托着下巴,两只大眼眨呀眨,满目期待的小竹精。 “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小竹精摆了摆手说道:“小刺刺说,这是来自人参爷爷它们一族的丹丸,历经多年的改进,有绝对的品质保证。毕竟,人参一族的小精灵是我们小精灵中活得最久的,它们知识渊博,是小精灵中的智者,我们都很敬重它们。” “只要服下这丹丸,你们的身体就能灵气化,像我们小精灵一样,我们的身体都是由灵气构成的,只有这样才能够融入灵风,通过水之灵风抵达海上集市。” “小刺刺又是谁?”谢清华疑惑的问道:“我可从来没听郁离你提过。” “小刺刺是我最好的小伙伴,”小竹精害羞的扰了扰头,扑扇扑扇翅膀,说道,“它是一只来自深海的小精灵,我不知道它的本体是什么,但是它是一只嘴硬心软的小精灵,虽然经常骂我笨,但是我的很多常识都是小刺刺告诉我的,包括这次海上集市,也是从它那里知道的。” “既然是最要好的小伙伴,为什么你们不在一起?”谢清珺插嘴道。 “因为我是小竹精啊!我的属性是木,所以只有乘坐木之灵风才能寻找到适合我居住的地方,而小刺刺的属性是水,只有乘坐水之灵风才能找到它喜欢的地方啊!”小竹精眨巴眨巴眼睛道。 “要不是我有一次上错了灵风,也不可能遇见小刺刺的。今天我们因为要去海上集市,而海上集市位于深海,是水灵气最浓的地方,鲛人族用太阴之力做下标记,所以我们要在明月的指引下,乘坐水之灵风才能抵达海上集市。” “珺小子你也不要想太多,为了冥月香,终归还是要走这一趟的,何必疑神疑鬼,庸人自扰。”明泽大宗师坦然笑道。 “是清珺多心了,”谢清珺听了此话,洒脱的对小竹精道,“人之一生,能有如此梦幻之行,我还要多谢郁离了。” 自从谢钦中毒以来,谢清珺忙着稳定谢家暗部,又要担忧父亲的病情,已经连着几天是连轴转了,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谢清珺这个*凡胎,此刻他心力交瘁,有些多疑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谢清珺向来是潇洒的性子,想通了就明白道歉,毫不推脱,第一个把那粒雪白的丹丸咽下,以示信任。 一群明亮的光点从谢清珺身体里飘闪而出,围绕着他上下跳动,仿佛在进行神秘的仪式,随着这跳动,光点开始黯淡,谢清珺的身体也开始慢慢缩小,直至与小竹精一般大小,这些光点才消失。 谢清华小心翼翼的捧起小小的谢清珺,轻声问道:“二兄,你感觉怎么样?” 谢清珺睁开被光芒刺痛的眼睛,在谢清华的掌心走了几步,才仰头道:“感觉还不错,不过阿珠你皮肤真好,我这样看你,竟然还是毫无瑕疵”,然后又调笑道,“用了什么护肤,还不快告诉你二兄我。” 不要说男子不爱美,至少以谢清珺为代表的大晋贵公子们,对于美的追求比之女子更为疯狂,保养打扮皆不落下风,如果说女子是为了悦己者容,那么他们纯粹就是为了悦己。 谢清华很是了解兄长的秉性,见他还有心情臭美,就放心的把他放在窗台上,和小竹精排排坐,而她同样也吞服下了丹丸,明泽大宗师紧随其后,两人都变成了小版。 不过,谢清华即使变小了,还是十分精致美丽,而明泽大宗师,依旧是原来那个糟老头子的小版。 “原来郁离你平时看世界是这个模样啊,”谢清华拉着小竹精的手感叹道:“屋子是这么的大,我养的野兰花竟然可以当树爬。” 明泽大宗师和谢清珺人变小了,心性好像也变小了,两个人趴在窗棱上,期待的仰头看向夜空,一阵风起,竹林潇潇作响,漫天繁星的光芒开始黯淡,云破月来,清凌凌的光辉照向窗台。 小竹精拉着谢清华直奔窗边,凡人眼里永远看不到的奇异景象出现了,在独属明月的银白色光辉的指引下,一条深蓝色的光带弥漫着海水的清香出现在四人眼前,这条深蓝色的光带与其它蓝色、黄色、绿色、红色、金色的光带在空中缠缠绕绕,颜色有深有浅,散发着美丽的光芒,绵延不绝,不见尽头。 这无数的光带里,有着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小光球在其中翻来滚去,跳上跳下,将美丽却死寂的光带变得活泼灵动,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一连串银铃似的嬉笑声,显然,这些小光球就是和小竹精郁离一样的小精灵们。 当然,小光球最多的,就是出现在谢清华四人面前的深蓝色光带,显而易见,海上集市无疑是一场盛事狂欢,才会有如此多的参与者。 小竹精乘坐灵风的经验丰富,所以它首先带头,冲进深蓝色光带里,化作一只浅绿色的小光球,谢清华三人随之跟上。 小光球的颜色是依据属性表现的,而对于谢清华三人而言,他们吞下的丹丸是什么属性,光球就是什么颜色。谢清华化作的小光球是淡青色,显然是木属性,而谢清珺和明泽大宗师的小光球分别是火红色和土黄色,显然是火属性和土属性。 看来正如小竹精所说的那样,人参一族的丹丸质量果然过硬,谢清华三人顺利的融入了灵风中。 谢清华此刻的感受很神奇,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就像她本就是无形无体的,只有意识还保留着,却是空灵无比。她知道她已经悠悠的融入了一片深蓝色的海洋中,时不时有水波推动她向前行,悠闲而惬意。 忽然,一只火红色的小光球撞了她一下,有意念在撞击时传达,是二兄,她也难得起了胡闹的心思,回撞回去,原来方才看到光带里的光球翻上翻下,就是它们的交流嬉戏。 但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谢清华忘了自己现在仍旧处于光球状态,尚不适应,一撞之下,反而撞过了头,没有撞到二兄不说,反而一路上横冲直撞,误撞了无数只的小光球。 这些精灵化作的小光球还以为这是小伙伴的新玩法,在灵风里闹腾着撞球。 灵风的速度显然极快,谢清华只感觉没过多久,其它的小光球就消失在意念里,而推动她的水波也渐渐消失,空间转换,她的双脚踏上实地,睁开双眼,眼里所见之景,只让她觉所有赞美的语言于此而言,都是徒劳。 小竹精郁离一反平常的羞涩,笑着转身,以主人翁的姿态,面向谢清华三人道,“欢迎来到海上集市。这里是精灵与鲛人的狂欢地。” 小竹精的背后是一座灯火辉煌的水晶之城。但这水晶显然并非是寻常的水晶,因为水晶之中荡漾着水样的波泽,波光粼粼,无比动人。 随着小竹精郁离的脚步走向水晶之城,谢清华三人才了解到,其实这座水晶之城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它就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深海之中,有许多人族意想不到的神奇事物,其中就有一只蜃精灵,它长年沉眠,又本是由海中的蜃气所化,在沉眠是就会无法控制,不断的吐出蜃气,循环不息,海上渔船常常遇见海市蜃楼,那就是它沉眠的地点。 但水晶之城又不是这些它沉眠时随意吐出粗糙的海市蜃楼,而是蜃精灵在清醒状态下精心完成的作品,所以自然精致真实至极。 不过蜃精灵为了保存实力,水晶之城固然造的精美,却也很小,恰好迎合了小精灵们的大小,即使是鲛人族,想要进水晶之城,都要先服下缩小丸,当然,这也是人参一族的出品。 —————————————————————————————— 水晶之城没有守卫,谢清华三人在小竹精的带领下,轻轻松松的进入其中。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大道两旁却不是什么店铺,通通都是在摆地摊,只有抬头向上看,才会恍然大悟,原来店铺都是由水波构成,漂浮在水晶城的上空。 周围来来去去的都是有着翅膀的小精灵,时不时还有踏着小小的水波,拖着美丽鱼尾的鲛人经过,在这个遍地是异族的水晶城街道上,谢清华三个人族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但是显然正如小竹精所说,这是一座和平之城,即使有些惊讶,可它们的眼神都是友好而愉悦的,就连最为仇视人族的鲛人族,见到谢清华三人,也并没有什么杀气。 “真是美轮美奂!”站立在水晶城街上的谢清珺真心的感叹道。 明泽大宗师也接话道:“老头儿我多年来游历天下,这是我见过的最奇异也是最美丽的城。” 谢清华没有应和那两人的话,然而她好奇的打量四周的目光,却透露了她的内心并非无动于衷。 前面引路的小竹精回到了满是同族的地方,脚步很是轻快,满眼自豪的道:“我们先去找小刺刺,它对这儿最熟了。” 三人跟在它身后,正看得兴致勃勃,谢清华也难得放下了平日里的清冷矜持,边走边兴奋的欣赏这奇景,眼里满含笑意。却不提防,一不小心就撞到迎面来的人,差点跌了一跤。 “你没事吧!”那被撞到的人及时接住她问道。 “没事,是我太不小心了。” 谢清华没有看到那人正脸,却只觉得那人的音色极为悦耳,语声清冽,恍如玉碎。 第22章 相见不识 自从宁王派人查清楚谢清华的经历,的确和越瑾意说的*不离十后,对越瑾意就多了几分信任,又因为越瑾意为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成功躲过了其它兄弟的猜疑,他对越瑾意也愈发倚重。 如今的大都,有点门路的人中,有谁不知晓宁王身边多了一个神秘的先生,十分受宁王信任,越瑾意也算成功的在北周站住了脚,侧面进入了北周朝臣的眼中。 当然,有点才干的大臣对越瑾意都是十分不屑,认为他只是个阿谀奉承之辈,不值一提,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谁也没想到,这个现在名不见经传的宁王幕僚,将会在未来的天下掀起多大的风浪。自此之后,除却谢清华,天下英才在他面前皆要后退一射之地。 即使是在几千年之后,无数英雄辉映青史,但越瑾意依旧是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令无数人折戟沉沙。 更有后世的史学家这样写到:北周承文初年,也就是大晋宣和二十五年,越瑾意来到北周,在宁王府开启了他一生辉煌的□□;同年,在大晋,隐居灵山的谢清华也回到建康,开始涉足大晋朝堂。这两位此时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却是未来天下对方最大的敌手。此后十年,从朝堂到战场,他们明争暗斗,掀起战火,天下硝烟四起。大晋和北周的天下之争,更是越瑾意与谢清华这两位惊才绝艳的绝世天才的斗争。天下为盘,英雄为棋,世间风云,尽操控于这两人之手。 至于越瑾意与谢清华之间亦敌亦友,扑朔迷离的关系,更是让无数史学家前仆后继,想要解开这千古之谜。 繁华与硝烟并存的风流朝代,天下最出色的两位绝世天才,他们同样的惊才绝艳、同样的风华绝代、甚至是同样的神秘莫测,隔着家国天下、隔着万里疆域、隔着刀光剑影,两人之间的相争与相交,即使过了几千年,依旧令无数后世之人心驰神往,想要一探究竟。 当然,这都是几千年后的事,此时的越瑾意还只是声名初动,便令北周权贵不屑一顾的宁王幕僚,而他的对手谢清华,也还在灵山脚下风轻云淡的为一只音痴小竹精抚琴。 —————————————————————————————— 越瑾意初步在北周站稳跟脚之后,就寻思着要找一些含有灵气的护身之物。 作为意气相投的至交好友,总有一些相似之处,元一尊者喜欢坑徒弟,越瑾意师尊天剑尊者的坑徒能力有过之而无不及。越瑾意的修为被封,在抵达玄天界之时,身家也是一穷二白。 但越瑾意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修为被封,却也要有护身之力。凡世的武学凭借他的天资,自然能够轻易的上手,可武气的修炼却不是一两日能够速成的。没有武气的支持,即使是再精妙的剑法或是掌法,在他手中都难以充分发挥。越瑾意依据宁王府供奉的修武者测算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发现他顶多能够对付此界修武者中的一流高手,倘若遇见能与筑基修者一战的大宗师,他就只能束手就擒。 这对于习惯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越瑾意而言,是一个极不安全的信号。 在天剑尊者给予的玄天界基本资料中,越瑾意知道这个灵气匮乏的小世界里,除了人族,还有鲛人族等异族的存在,人族寻不到,他就把主意打在了这些异族的身上,希望能找到一些含有灵气的护身之物。假如能够成功,即使遇见大宗师,他也有一战之力。 或许是越瑾意成功的躲过了玄天界天道的监控,他终于时来运转,虽然没有像谢清华那样,气运鼎盛到有罕见的小精灵自动撞上门,也是心想事成。 他通过解救一只在北周被当做奇珍异兽贩卖的小鲛人,顺利搭上了鲛人一族,在鲛人一族的带领下,得以参加海上集市,寻找含有灵气的护身之物。 不过鲛人一族对于人族的厌恶排斥是根深蒂固的,即使越瑾意对他们一族有大恩,但是在把越瑾意送到海上集市后,就快速的离开了,丝毫没有给他做向导的意思。于是越瑾意只能一个人转动轮椅,在水晶之城中四处寻访,不过凭借他神仙般的风姿,还是轻而易举的让小精灵们为他热心的带路。 —————————————————————————————— 画面转到另外一边,谢清华一行四人没有自觉,但在他们进入水晶之城时,就无比的令人瞩目,周围来来去去的异族们,其实都在暗暗的观察他们。 人族在这满是异族的街道上本就显眼,更别提谢清华四人的颜值都很高。谢清华容姿绝世,谢清珺风流潇洒,小竹精软萌可爱,就连明泽大宗师,在他不开口不喝酒的时候,也算得上仙风道骨。这三人一精灵,即使是放在遍地俊男美女的鲛人族与精灵族中,容貌也是顶尖,所以如此的受瞩目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正在细心挑选护身之物的越瑾意却并没有注意到,除了他之外,还有其它人族来到了这水晶之城中,直到兴奋的谢清华一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 小竹精在前方引路,谢清珺和明泽大宗师都是男子,脚步更快,再加上谢清华边走边欣赏水晶城的景致,速度就更慢了,于是,一没注意,谢清华不仅撞到了人,还落了队。 谢清华不好意思的在越瑾意的帮助下立直了身子,然后抬起头来,这才见到了她所撞之人。 谢氏子弟一向以姿容俊美出名,谢清华的几个兄长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而且,谢清华的师尊元一尊者虽然爱精分,但光看外表,也不可否认,是一枚玉树临风的潇洒美少年,谢清华自小就沐浴在兄长和师尊的光辉下,对于美色的标准极高,但此刻见到眼前之人,即使对方是坐于轮椅,也不得不从心底赞一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不过谢清华并非痴迷美色之人,即使对于越瑾意的容貌气质极为赞叹,一时怔愣,也很快就回过神来。 “多谢公子援手。”她的声音清冷,语气却是一贯的温柔。 “无他,举手之劳罢了。”他的音色恍如冰玉相击,令人心中为之一清。 谢清华本就是随心所欲之人,对越瑾意不良于行不以为意,而且,随后越瑾意宽容的回答,也使得谢清华对他的映像愈发的好。 谢清华对于越瑾意的第一印象极佳,越瑾意也同样如此。 撞上他的女子声音清冷,语气却温柔,即使见到他坐于轮椅,一双潋滟的秋水妙目里也丝毫没有轻蔑与同情,这让他心情愉悦。因为轻蔑他越瑾意的人,迟早会跪伏于他的脚下,而同情这种东西,骄傲的越瑾意也不需要,而眼前这个容色绝世的女子,对他没有轻蔑,也没有同情,这样的态度说来简单,却是极少有人能做到的。 至少越瑾意活到至今,仅仅用两百余年就修成化神,在偌大的归墟大世界,人人都要称他一声“真君”。但也只有他的师尊的态度是如此的平和,那些愚蠢的人以为他不知道他们眼中的遗憾之情,却没想到他早已将一切看在眼中。所以即使许多人认为天剑尊者极为残忍,用养蛊的方式培养徒弟,但却也改不了他对师尊的一片尊敬之心。 难得遇见一个合乎他心意的人,让越瑾意对谢清华的好感倍增,也不在意她方才的不小心,很是大度的原谅了她。 在围观的人眼中,这景象是极美的。在晶莹透彻的水晶之城里,一袭淡青色宽袍广袖的绝世佳人,撞倒在坐于轮椅却依旧翩翩如玉的神仙公子身上,一个翩然跌倒,一个轻轻扶好,然后相视一笑,虽无脉脉含情,却也是默契十足,这场景何其动人?让围观的人也不禁露出善意的微笑,为这一对壁人。 可是这场景在无关之人眼中是极为美好的,以为将会成就一对良缘。但看在深度妹控的谢清珺眼中,就只能让他怒火熊熊,马上就要杀回头给越瑾意一个好看,不过幸好,谢清珺一遇见关于妹妹的事就失去理智,但明泽大宗师还是正常的,他清楚的知道所谓的壁人只是表象,凭谢清华那丫头的性子,这只是简单一场萍水相逢,从而死死的拉住了谢清珺,不然谢清珺就要在这异族聚会上上演一场全武行。 唯有小竹精年岁尚小,不解世事,它不明白谢清珺为什么要生气?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泽大宗师要阻止?两不相帮,只在一旁懵懵懂懂的看热闹。 果然,明泽大宗师所料不错,只是一个巧合的相撞,即使两人对于对方的映像都极好,而且还是在异族举办的海上集市上遇见同为人族之人,但对于这两个冷情之人而言,这一点好印象也不足以让他们停下脚步,认识一番。 于是在这样一番只有两句的对话后,两人擦肩而过,一个追上二兄等人的脚步,去安慰怒火中烧的兄长;一个继续转动轮椅,挑选护身之物。此时的他们,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经在这水晶之城中,遇见了师尊定下赌约的对手。 也不知这两人是有缘分还是没缘分,在后来的一年中,一个在大都,一个在建康,两人多次隔空过招,可以说是棋逢对手,对于对方都是恨得咬牙切齿,视为生平大敌,想要一见,却没想到,其实他们早已在异族的海上集市上见过,还给对方都留下了极好的映像。 第23章 水晶城中 水晶之城通体透彻洁净,城中异族们的摊子也不同于人族的小商小贩那样不讲究,用木架就可以支起一个摊子。这里的每个摊主都是以一块硕大却上方平滑的琉璃石作为摊位,每一块琉璃石都有自己的特点,绝无一块相同,这些琉璃石千姿百态,独特而美观,是水晶城中精致的点缀。 而在琉璃石里,则游动着那些来自深海的美丽鱼儿们,有的可爱、有的奇异、还有的会闪闪发光。偶尔有些调皮的鱼儿,还会从琉璃石里溜出来,在空中和来来去去的游人们戏玩,为这晶莹剔透的水晶城平添了几分趣味。 也不知道水晶之城究竟是在海底,还是在海上?这或许是每一个进入水晶城之人最大的疑问。 如果是在海底,那为什么谢清华等人族却能在其中畅通无阻呢?而如果是在海上,那为什么鱼儿又能够突破琉璃石在其中畅游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琉璃石平滑的上方则摆放着摊主们精心挑选出来的,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但是,无论是小精灵们还是鲛人一族,他们对于美都有执拗的追求,所以东西的摆放也十分的讲究,竭力要使其形成一个个精美的图案,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赏心悦目。 而且,他们之间的交易也并不是如人族一般,使用金银或者铜钱,摊主们主要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交易。甚至有时侯,买主不需要用物品,因为往往还有些摊主想要获得的东西更是抽象,不是单纯的物品就能够打动的。 例如,谢清珺看中了一支的玉笛,这玉笛笛身上刻着几片竹叶,潇潇落落,精致却大气,谢清华等人看了也觉得他的眼光好。他兴致勃勃想要换到手,结果那位小精灵摊主提出想交换到的物品却是愉悦。愉悦要怎么交换?这可真是个难题!三人一精灵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谢清华想出了方法,让谢清珺给摊主讲了几个可笑的趣事,逗得摊主哈哈大笑,最终成功得到了那支玉笛。 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例交易,摊主们的想要获得的东西千奇百怪,只有买主做不到,没有他们想不到,可以说让谢清华三人大开了眼界,倍感新奇。 不过幸好这三个人还记得来这水晶之城的目的,没有因为一时的新奇就流连忘返。在逛这些摊子,挑选物品的时候,也不忘注意小竹精的踪影,紧跟着它的脚步,才没有迷失在水晶城繁多的琉璃石摊位中。 小竹精郁离带着他们弯弯曲曲的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摊子,最后来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奇怪的是,这个偏僻的角落却有许多踏着一方小小水泽的鲛人围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知在争执什么吵吵嚷嚷,导致这个角落变得十分的热闹。 “这儿就是小刺刺的所在地。”谢清珺面带疑惑的道,“你这小伙伴是在卖什么啊?怎么能吸引如此多的客人?方才我们经过那些摆在好地方的摊子,都没有这儿热闹。” 小竹精的脸红了红,很是不好意思的开口糯糯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 或许是因为不好意思,它的音量极小,落在它身后的谢清珺和谢清华都难以听清,谢清珺又问了一遍。 小竹精两只小手扯着衣角,低着头,害羞的不敢再开口,幸好明泽大宗师耳聪目明,又站在它身边,接话告诉谢清珺和谢清华它的回答。 “卖什么,去那儿找个人问问不就行了!”谢清华慢悠悠的说道。 “也是,是我被方才的事气糊涂了,现在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谢清珺微笑着说完,就率先迈开脚步走到那人堆外,拍了拍想要挤进去的一位鲛人的肩,询问起来。只留下被他暗讽的谢清华瞪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心下十分无语。 都说了她和刚才撞到的那位公子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怎么二兄还是不依不饶?一路上一直念叨她,现在也不忘暗讽她。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二兄是这么的无理取闹呢? #论妹控的战逗力# #我可以解释哒。 我不听我不听,我就是不听# #养妹妹的心酸历程——一位妹控哥哥的自白# 明泽大宗师夹在这一对兄妹斗法的中间,头本来就有些疼,又看见小竹精满脸的天真懵懂,头更加的疼了,也不好不管不顾,只好尴尬的问道:“小丫头,我们要跟上去吗?” 谢清华恨恨的磨了磨牙,还是说道:“当然要,不然他又要说我长大了,翅膀就硬了。我可当不起这罪名。”说完,又冷哼了一声,才走上前去。 明泽大宗师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还是跟了上去,至于小竹精郁离,早就蹦跳着跟在谢清华身后。 —————————————————————————————————— “兄台,请问一下,这儿怎么会这么热闹呢?”谢清珺含笑拍了拍那鲛人的肩膀,询问到,一双桃花眼在笑意的润泽下愈发顾盼生辉。 因为鲛人不能化出双腿,所以在水晶城中行走就极为不方便,于是每个鲛人身下都有一方小小的水泽,这水泽能够随着鲛人心意移动,是他们最好的交通工具。 谢清珺询问的鲛人有一条漂亮的深紫色鱼尾,鱼尾浸润在一方小小的无色水泽中,时不时他的鱼尾就会甩甩,甩出几朵浪花。 鲛人本来正在努力的向前挤,却被谢清珺打断了动作,一下子就被挤到了人群外。他十分的生气转过头来,想教训一下拍他肩的人,结果看到谢清珺含着笑意的桃花眸,怒涨的气势一下就被熄灭了。 “因为这儿有一只小精灵想把自己卖了。”他笑着答道,声音里有些激动。 “什么,”谢清珺惊讶道:“小精灵也能买卖?” “这海上集市不是极为和平的吗?怎么还允许买卖小精灵?”谢清华走上前来,刚好听到谢清珺最后一句话,不解的向小竹精问道。 “如果这样,不是没有规矩了吗?”明泽大宗师也接话问道。 “我也不清楚,”小竹精同样眼带疑惑,“我诞生还没多久,这也是我第一次参加海上集市,要不是小刺刺给我留下了气息感应,我还找不到它的摊子。” 那有着深紫色鱼尾的鲛人本就被谢清珺的桃花眼迷惑,又见到后面出现的谢清华的清雅绝色,不禁感叹今天真是不虚此行,没白来水晶之城一场。真正的美丽不论种族,总是令人欣赏的,假如这两人不是出现在这和平的水晶之城中,他抢也要把他们抢到家里,即使是当做雕像,但只要能够天天欣赏到这样的美,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此刻听到几人的对话,便迫不及待的插话道:“你们人族不知道,水晶城中自然不允许买卖小精灵和我们鲛人一族,这样的事,无论是卖主还是买主,都会遭到我们的唾弃,被取消参加海上集市的资格。但如果是自己卖自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比如说这个摊子,就是有小精灵自己想把自己卖了。” “即使是小精灵,也不能使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吧!”谢清华还是疑惑,谢清珺和明泽大宗师同样面带不解,难道这小精灵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能让人如此热情。 那鲛人嗤笑了一声道:“你们人族自然不知晓,我们鲛人一族和精灵们的买卖其实并不是要卖身为仆,而是一种双方定下的互惠互利契约,契约里规定,鲛人们要满足小精灵的要求,而小精灵们也要为鲛人服务,而且,这样的契约通常是有时限的,由双方共同商议决定。” “要像你们人族那样,倘若卖身,那些人就是生死皆控于主人之手,简直是做梦!” 鲛人停下换了一口气,满意的看了看几人有些讶异的表情,又说道:“另外一个方面,每个小精灵都有它们的天赋能力,只不过觉醒的时间不同,有的小精灵一诞生就觉醒,有的小精灵却在寿命将尽时,才会觉醒,但无论觉醒时间的先后,这些天赋能力都是极其有用的。例如,蜃精灵能够制造海市蜃楼;人参精灵能够制药;水精灵能够净化等等。” “更何况,不提这些天赋能力,小精灵们都是由天地孕育,每一只都很是精致可爱,即使没有这些天赋能力,对于我们这些把美当做毕生最高追求的追求的鲛人一族来说,能有一只长伴身边,天天欣赏,也是极为愉快的。” 说完,那鲛人的话题一转,对小竹精说道:“你要不要和我定下契约,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你的额头上没有出现花纹,一定是还没觉醒天赋能力,我可以为你收集别的小精灵们的觉醒经验哦!” 小竹精受宠若惊,但还是摇了摇头,声音糯糯的说道:“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谢谢你啦。” 谢清华几人哭笑不得的看着那鲛人挖墙角,却难以对他生出恶感,大概是他的话和动作太光明磊落了,令人很是欣赏。 鲛人挖墙角失败,却没有强求,只是潇洒的耸耸肩,混不在意的模样,笑着说道:“你们是想进去看看吗?” “可以吗,”谢清华说道:“郁离的朋友好像就是这个摊主,它很想它。” “当然可以。” “可是,你刚才不也挤不进去。”谢清珺插话道。 鲛人脸上泛出一个恶作剧式的微笑,看向明泽大宗师道:“刚才我不是一个人嘛!现在还有,他。” 明泽大宗师全身汗毛一竖,多年风里来雨里去锻炼的危险预感起了作用,就想要蹦来十米外,结果却被早有准备的鲛人抓住了。 谢清珺和谢清华面带不忍,却还是牢牢堵住了他的逃生之路。 “放心吧,我会很温柔的。” “不要啊!”明泽大宗师的惨叫惊起一群游过的鱼儿们,四散奔逃。 第24章 鲛人阿月〔补完〕 都说一起做坏事是增进感情的最好方式,果然有些道理,两人一鲛人合伙抓住明泽大宗师,鲛人就开始给明泽大宗师上下其手的装扮。谢清华和谢清珺虽然离经叛道,但不可否认他们接受的都是正统世家子教育,只要他们愿意,能和任何人打好关系。 在装扮的时间里,鲛人在两人特意的配合下,和制住明泽大宗师的谢清珺和谢清华感情急速增加,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嘻嘻笑笑的谈话中,两人已经知晓鲛人的名字就叫阿月,两人一鲛人已经有了一些交情。 明泽大宗师现在已经看不出当初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模样了,在鲛人阿月巧手的化妆下,他的皱巴巴的老脸简直就像是风干的橘子皮,在加上一颗黑乎乎的大痣,丑的简直让人不忍直视,就连一手化出这妆容的鲛人也不敢再看第二眼。 “真的有用吗?”谢清华看着明泽大宗师悲愤冲进人群的背影,问到。 “这么丑,怎么可能没有用?”谢清珺不待鲛人阿月开口,就接话到,“连我都不忍心看,别提那些疯狂爱美的鲛人了。” 想到刚刚谢清珺的暗讽,谢清华没好气的抬杠道:“你以为你不爱美吗?每天早上起来,是哪一个人起码要花半个时辰保养?比之阿娘,也不差了。” 糟了,谢清珺暗忖:好像这回阿珠是真生气了,不过我只是想多享受一下妹妹软绵绵的撒娇,可没真想把阿珠惹火啊!看来我还是退一步哄妹妹吧,妹妹撒娇固然难得,但是还是妹妹更重要。 如果这想法让谢清华知道谢清珺的想法,恐怕谢清华也不得不失笑,这兄妹之间的斗法,还是一个进一步,另一个就要退一步,不过二兄已经三十多岁,竟然还是如此任性,还假装和她赌气。 谢清珺听了谢清华的话,尴尬的摸摸鼻子,然后面带讨好的对谢清华说道:“这也是为了融入人群嘛!想你兄长我也是一代名士,向来走在大晋的美学前端,引领风潮,建康美男子众多,年年翻新。我为了不被新人赶超,保养时间多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 “原来你们人族也这么爱美啊?”鲛人阿月面带惊愕的感叹道:“看来还是我以前浅薄了,没想到你们人族还有这么多和兄台一般对美无比执著的人,我们鲛人素来自诩最爱美的种族,看来还要努力,才不能被你们人族赶上啊!”说着,他还用肩膀推了推谢清珺,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不过你们都别担心,放心吧,我就是鲛人,我还不了解我的同族吗?这群为美疯狂的鲛人肯定抵抗不住这么丑的容貌冲击。”鲛人阿月又对着众人得意道。 小竹精看着这哥俩好的两人,对着谢清华呆呆道:“他们怎么了?我们不是要见小刺刺吗?他们关注点怎么不对啊?” 明泽大宗师屈服于几人的淫威之下,顶着从未有过的一张丑脸,满心悲愤的冲进人群里。 “好丑啊!”围着小刺刺摊子的鲛人们的尖叫声的音量,比起刚才明泽大宗师的尖叫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证明,鲛人阿月的化妆技术还是过硬的,每个看到明泽大宗师的鲛人,都是一脸惊恐的向外奔逃,更有甚者,还是闭着眼睛逃跑,可怜明泽大宗师的丑脸威力有多大。 转瞬之间,原先热闹的人群散的干干净净,只余下一个硕大的琉璃石摊子,琉璃石上只坐着一只呆怔的小精灵。 这只小精灵只有小竹精郁离的一半大小,不同于郁离身姿匀称,它显得胖乎乎的,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只嫩生生的小球,或许是因为它本就是诞生于深海的小精灵,并不像郁离一样有双翅膀,而它的小耳朵却像鱼鳍一般。除了没有拖着一条鱼尾巴,它总体和鲛人有些相似,当然,也没有那一个鲛人有它那么胖,就是一个小胖墩墩的模样。 方才还有那么多鲛人围在它身边,小刺刺觉得很开心,认为这一次它一定能找到一个合乎心意的契约者,没想到它挑挑捡捡一会儿的时间里,人就散了个干净,在它眼前的只有一个丑爆了的老头,“哇”的一声,小刺刺就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哽咽道:“你死心吧,长得这么丑,即使所有人都跑光了,我也不会和你签订契约哒。”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十分之有骨气。 自己长得那么胖,还好意思嫌弃他丑,明泽大宗师深深的郁闷了,深觉自从遇见了谢清华,他就没遇见过好事。想他堂堂一个大宗师,无论遇见谁,都只有人家礼遇他的份,如今先是被她诳做了她的护卫,后来又是要把自己扮丑,虽然现在他是老了,但他年轻时也是翩翩美少年一枚啊,这小精灵一副他要逼良为娼,宁死不屈的模样,实在太令人生气了。 于是明泽大宗师手一甩,也不去解释,就看着走过来的几人,打算看好戏,不能总是他受罪,这几个罪魁祸首也要出出力吧! 后面跟上的谢清华和谢清珺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这副境况。他们是应该为这小精灵的联想能力如此丰富而苦笑呢,还是为它的骨气而击节赞叹,虽然它只是为了容貌。 鲛人阿月可不管几人心中的弯弯绕绕,一心觉得这小精灵真是太符合他的胃口了,说得实在是好,即使明泽大宗师奇丑无比的妆容就是他化得,小刺刺的话也说出了他的心声。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若为美人故,两者皆可抛。 这才是他的人生准则,于是他难得好心,笑嘻嘻的安慰抽泣着的小刺刺,说道:“小家伙,别哭了,他只是吓吓你,在水晶之城中,谁能强逼小精灵定下契约呢?” “是啊,这只是个误会!”谢清珺和谢清华帮腔到。 “你们,嗝,等一下,嗝,我现在也停,嗝,不下来,嗝,你们,嗝,破坏了,嗝,我的生意。”小刺刺一边打嗝一边控诉道,胖乎乎的手臂挥舞着,“你们要赔偿,嗝,我,我要一个,嗝,完美,嗝,的主人,嗝。”说完,最后又打了一个嗝。 “小刺刺,郁离好想你。” 小竹精见到小伙伴很是开心,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小刺刺,转了一圈,吓得小刺刺的嗝都停了,抽泣声也停了,定眼一看,认出了自己的小伙伴。 “是你啊,郁离,我也好想你。” 做了坏事的两人一鲛人总算松了一口气,明泽大宗师的装扮终究是他们下的手,这小精灵一直哭也不是一回事。虽然这里是个偏僻角落,也保不齐有人经过,来个替天行道,那乐子可就大了。 尤其是鲛人阿月,谢清华和谢清珺是人族,海上集市结束后就会离开,但他可还要在鲛人族中混,被人看到这场景,他的脸就丢大了。 “你这回再惹事,我就把你尾巴上的鳞片刮了。” 想到出来前母亲的警告,即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阿月,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鲛人一族中以女子为尊,阿月的母亲就是鲛人族的族长,他不是纯血的鲛人,父亲是人族,所以对于谢清华等人族没有什么恶感。但是在鲛人族中,有人族混血的鲛人地位极其低下,要不是阿月的母亲是族长,恐怕他早就夭折了。 不过即使是如此,阿月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鲛人们对他从来都是无视,阿月什么事都做过了,想引起母亲的注意,但无论他是好是坏,除了无止境的训斥,他什么也得不到。 据那些鲛人们的窃窃私语,他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薄幸之人,或许他是个游历或被贬谪的世族子弟。他在海边一块礁石上,对他的母亲一见钟情,费尽心机,说尽甜言蜜语,说不在乎母亲鲛人的身份,最终才把母亲追求到手。结果在母亲身怀六甲之时,又说什么他的家族容不下一个鲛人,也容不下一个杂种,抛下母亲决然离开。 幸好他的母亲并非柔弱女子,在被抛弃后,她翻然悔悟,向族长请罪,鲛人一族一向团结,对族人宽容,她最后得到了鲛人们的原谅,也顶着压力生下来了他。所以阿月对于母亲满心敬慕,认为即使没有人爱自己,可母亲永远是疼爱自己的。 但他的母亲好像把对他父亲的厌恶加在了他身上,如今的鲛人族长认为,当年的爱情是她一生的耻辱,而阿月就是她耻辱见证。 她见到他与父亲相似的长相就心烦,从来不愿意召见阿月,所以阿月练了一手极好的化妆功夫,想把自己自己与父亲相似的特点掩去,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再好的化妆也抹不去他身上的血缘,在鲛人们看来,那就是他身上的罪。 于是阿月学会了用无所谓的笑容掩饰自己,但内心的孤寂是填不满的。所以他才那么渴望一只小精灵,不是嘴上说的为了小精灵天赋能力或是美貌,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陪着他,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处于何种境地。 —————————————————————— “原来你们是为了鲛人泪来找我的啊,”小刺刺笑眯眯的拉着郁离的小手,胖乎乎的小身子就窝在郁离的怀里,笑得可爱极了,“你们找我还真是找对了,鲛人一族的家底,除了鲛人族的族长,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别看小刺刺天真无邪好欺负的外表,内里其实黑透了,一句话就从鲛人泪上升到了鲛人一族的家底,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果然,它的话一说完,鲛人阿月的脸就黑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阿月一边阴测测的说着,一边就要挽袖子。竟然敢当着他这个鲛人的面揭他们鲛人一族的老底,即使他不受重视,但好歹他母亲也是鲛人一族的族长啊。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只是想淡淡鲛人族的家底,又不是要撬鲛人族的墙角,难道这也不行吗?”小刺刺天真无邪的说道。 “说得也对,不,不对,差点被你这个坏心眼的小精灵绕进去了,我才不许你们打我们鲛人族的主意。”阿月动摇了一下,很快又坚定口风。 “你把鲛人当同族,鲛人把你当同族吗?你身为鲛人族长唯一的子嗣,可只要是纯血鲛人,地位都比你高,你甘心吗?是吧,我或许该称你为阿月,还是没有正式封号的‘阿月’王子?”小刺刺话语犀利的说道。 “你不要想挑拨离间,我知道这些年以来,鲛人族势大,占据灵气浓厚之处,让很多如你一般对灵气需求极大的小精灵无处可居,但你也别想挑拨我,我绝不会背叛鲛人族。”小刺刺戳中了他心中永远的痛,即使嘴上说得冷静,但阿月的脸简直阴透了,要不是顾及对方是只小精灵,怕是就要动手了。 “阿月王子真是忠心耿耿。”小刺刺原本想借阿月挑起鲛人族内部斗争,以报复多年来无家可归的愤懑,但看着事不可为,也就干脆的放弃,反正也只是心血来潮,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刺了阿月一句。它就是看不惯鲛人一族如此对他,他还拼命维护鲛人族的傻样。 眼看着两人对话的火药味愈发的浓,这个临时队伍马上就要发生一场内部斗争,几个人族眉眼乱飞,心中俱是想到,看来在那里也少不了斗争,即使是一片祥和,仿如世外净土的水晶之城,也是暗流涌动。 不过这些事与他们这些过客无关,谢清珺好似并没有听到那番针锋相对的对话一般,只是笑着说道:“我们来这儿只想要鲛人泪,对鲛人一族的家底没兴趣。” 一抹笑意飞起在眼梢,他璀璨的桃花眼晃得两只颜控昏头转向。至少小刺刺和阿月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会心一击,你哼一声,我哼一声,各自转头,停止了嘴上的斗争。 一场内部危机消弭于无形,几人坐在琉璃石上继续商议。 “鲛人泪,你们恐怕是想解冥月香吧!”阿月说道:“这好办,你们不用找这只小精灵,我可以帮你们。” 谢清珺道:“你愿意给我们你的鲛人泪?” “我流下的眼泪无法形成明珠,”阿月摇头道:“只有纯血鲛人的眼泪才能解冥月香,可惜我的父亲是人族。” 小刺刺嗤笑一声,但还是没有插话。 “不过我好歹也是鲛人,拿到鲛人泪还是很容易的。” 谢清华心烦意乱的抚弄着衣上垂下的丝绦,自从见过方才那位风神秀逸的公子后,初时还没感觉,但随着时间的的推移,她总有些心惊肉跳,修道者的直觉一定会有源头,他们必须早点回建康去。 于是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打太极上,插话道:“你有什么条件?” 阿月苦笑一声道:“你们是人族,如果有机会,我只盼望着你们能帮我找到我父亲的踪迹,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他逃的太久了。” 明泽大宗师终于卸掉了一脸丑妆,回来便听到阿月的话,不禁说道:“人海茫茫,我等也不知你父亲的名姓,也不知他的特征,如何寻找?” “你们不用担心,我们鲛人族有一种能够鉴定亲缘的血缘石,我会把它和鲛人泪一起给你们。我父亲在人族中一定有一个高贵的身份,否则他不可能轻易把一些人族珍贵的宝物送给我母亲,你们身份不同寻常,绝对有可能遇见他。”阿月神色冷峻,斩钉截铁的说道。 谢清华和谢清珺一声叹息,还是答应了他,无论是为了鲛人泪,还是不愿见他沉沦于仇恨中。 小刺刺冷哼一声,暗自嘀咕道:“这还像点样。” 第25章 送春宴上 三月晚春已过,春花落尽残红,唯有牡丹,正是初吐芳华时,姹紫嫣红,国色天香,妒杀一城绝色。 无论朝堂上的夺嫡斗争多么风起云涌,建康贵族们的宴会还是不受影响的召开着。 开过了探春宴、桃花宴、杏林宴,对宴饮热衷无比的兴平长公主萧芊又开起了送春宴,一株株从洛阳运来的牡丹将整个宴会装饰的富贵雍容,晶玉、醉玉、御衣黄、洛阳红、蓝田玉、洛阳锦、银凌金粉、银粉金鳞,这一株株绝世的牡丹,都耗尽了无数花匠的心血。但对于与皇帝一母同胞,深受帝恩的兴平长公主而言,这只是她一次宴会的消耗品。 大晋有无数百姓饥寒交迫、无家可归,建康的贵族们依旧在醉生梦死、歌舞升平。 谢岚环顾这一派富丽堂皇的公主府,看着这堆砌在金银之上的风雅宴会,即使心有不屑,但不可否认,她也是这贵族阶层中的一员。 大晋朝的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在兴平长公主的送春宴上,男女之间的席位并不需要隔一层帘幄,更何况,兴平长公主本来就有为少年男女牵线搭桥的意思,所以会出现在她的宴会上的,往往不是尚未成婚的郎君与女郎,就是喜欢追逐风月的风雅之士。 当然,另一方面,由于兴平长公主深受皇帝宠爱,所以如燕王萧亘、楚王萧幕等皇子龙孙,也常常出席,为这位姑姑捧场。 至于太子萧昊,因为他的母后王皇后与兴平长公主不和已久,所以他极少参加由兴平长公主主持的宴会,只时常派遣与他一母同胞,同为王皇后所出的安乐公主萧晗作为代表参加。 谢岚作为燕州刺史谢清琚的嫡女,又是顶级世族谢家家主谢钦的庶孙女,在这兴平长公主的送春宴上,自然有她的一席之地,众多二等世族的娘子们愿意交好她,更有许多郎君赞美过她的仪容,就连宴会的主人,高傲的兴平长公主,也对她释放出了善意。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人也还没来齐,那些先到宴会的来客们三三两两的散落着,赏花、吟诗、谈论事情,都没有正式入席。 谢岚来到宴会不久,就被坐在主位的兴平长公主召过去,只见兴平长公主亲热的握住她的双手,对着身旁的一位楚楚动人的绝色美人儿道:“本宫自谓是见惯天下美人儿的人,一心你已是罕见的绝色,《天下美人录》的常客,如今方知,谢家不愧它常出美人的名声,今日来的谢家阿岚,也不比一心你逊色啊!” “一心只是蒲柳之姿,那里比得上谢娘子的美丽高贵。” 谢岚看见那名唤一心的美人儿一边说着,一边害羞的垂下玉白的脖颈,耳垂上染上了一片羞涩的粉红,其人其时绝美动人的风姿,即使是谢岚这个女儿身,也不禁怦然心动,更别提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君。 《天下美人录》谢岚自然知晓,也清楚自己虽然与这美人儿都在名录上,可自己的容貌还是比不上这美人儿的,兴平长公主和这一心的话都是夸大了,所以并没有把两人的话放在心上。 谢岚悄悄向远处瞥去,就见到有许多郎君痴痴的望着此处。谢岚素来有自知之明,她的容貌也算的上一流美人,赞一声清丽秀美,也就不辜负这容貌了,但也没有如此大的魅力,吸引这么多郎君的目光,这些人,无疑都是冲着这一心来的。 坐在这样的一位绝色美人儿的身边,谢岚深感压力巨大,不过幸好兴平长公主并没有拉着她说太久的话,夸赞了她几句,又问候了她几句家中的事,尤其是有关她的二叔谢清珺的琐事,见她一问三不知,就失望而又干脆的放她离开了。 “谢娘子的衣裳绣工真好,只是不知在那家绣坊定制的?” “那里那里。” “谢娘子可知道建康最热闹的坊市,若不嫌弃,阿巧愿意和谢娘子同游。” “那里那里。” “谢娘子气质高贵,最衬这雍容牡丹,尤其是这朵魏紫。” “那里那里。” 见她从兴平长公主身边离开,很快就有很多时刻注意着她的贵族少女围上来,话里皆是不着痕迹的奉承和讨好。 如果是一个真正的古代贵族少女,恐怕这个时候早已在众人的追捧中变得飘飘然了,那里会如谢岚一般不为所动,难以攻破。 因为谢岚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大晋贵族少女,她的灵魂来自几千年后未来,是一个二十几岁却仍在中二期的现代少女。 谢岚对于大晋和北周这段争霸的历史极为的痴迷,对于操控这场天下争霸的谢清华和越瑾意,她更是他们两人的重度脑残粉。 她脑残粉到什么程度呢?在她那个时代,有历史学家提出,或许越瑾意和谢清华并没有记载的那么传奇,完全是被神化了的人物时,她带领一群与她一样的脑残粉,在那个历史学家家门前静坐示威,认为他侮辱了他们心中的偶像,要求他改变结论,为了这个,她差点被抓进警察局去喝茶。 对于这两人留下一堆历史谜团,她更是好奇得抓心挠肺,常常感叹为什么不和他们生在同一时代。 或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天道,在探访谢清华曾经居住过的灵山遗迹时,她不小心坠入山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名四岁的古代小女孩,这女孩也叫谢岚,家居龙城,父亲叫谢清琚,是燕州刺史;母亲姓周,性情贤淑;还有个哥哥叫谢天贤,俊美聪慧;家中无姬妾,更无庶子庶女,父母恩爱有加,谢岚十分激动,据她多年来遍观小说的经验,这妥妥的是甜宠文女主待遇,未来的人生赢家。 待到她安心过了半年后,她又从父母口中得知,她有个太尉大伯,叫谢清珞;有个名士二叔,叫谢清珺;最令她夙夜难寐的是,她还有个深居简出的姑姑,叫谢清华!她终于明白,这是上天来让她圆梦了。 自那以后,她天天就盼着去建康,只可惜她年岁还小,虽然父亲谢清琚年年都要回建康述职,但从没把她带去,她只能借着父亲,为偶像送一些玩偶。对于一个脑残粉而言,不能见证偶像的萝莉时代,简直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直至今年家族发出家主诏令,命所有谢家嫡系子弟回建康,她才有机会来建康。 不过不涉及到偶像,不脑残的时候,她还是很理智的。她心里也清楚,凭借她在谢家的地位,一个庶子的嫡女,即使庶子已经是燕州刺史,可以说是一方封疆大吏,谢家家主夫人陆君雅也不可能专门举办一个宴会,介绍她和她的兄长谢天贤的身份。 而让大伯谢清珞的唯一嫡子谢天赐,带着她和谢天贤,来参加兴平长公主的送春宴,将他们两人引进建康的顶级社交圈,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毕竟,这或许是关系到她一生的前程。 “多谢郎君抬爱,只可惜阿岚与周家娘子早已有赏花之约,不能与郎君共赏牡丹了。” 就像现在,即使对于眼前的人再不耐烦,她依旧要优雅的手执团扇,掩住嘴边轻蔑的微笑,轻轻巧巧的推辞,不伤彼此的颜面。 看到远处赏花携手归来的周家两姐妹周惠和周倩,谢岚总算松了一口气,快步迎上去,“你们终于回来了。” 谢岚的母亲谢周氏早就在宴会前就嘱咐过她,她初来乍到,宴会里最好还是跟紧周氏姐妹,毕竟她们是她的表姐,总不会害她的,况且周氏姐妹脾气火爆直爽,心直口快,很让人放心。 所以谢天赐带着谢岚和谢天贤一起来参加宴会,即使大晋的男女大防并不牢固,但终归是男女有别,谢天赐带着谢天贤去认识他的好友,结交人脉,谢岚就和周氏姐妹在一起。 “怎么样?长公主对你态度还好吗?”方才谢岚被兴平长公主召见,两人就先去欣赏牡丹了。 “你们真没义气,丢下我就先去赏花了,”谢岚道:“不过坊间都传言长公主飞扬跋扈,我看长公主人挺好的啊!” “她对你当然好,”周大娘子周惠道:“你是谢家人,长公主对王皇后都敢摔脸子,偏偏对你们谢家上下都极为温和。” “为什么?”谢岚疑惑道。 周二娘子周倩说道:“你刚来建康不久,所以不知,建康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兴平长公主痴恋你二叔,为他至今尚未成婚,也亏得皇上宠爱她,才能让她逍遥至今。”她的话语里有嘲讽,也有羡慕。 “难怪长公主一直和我打听我二叔的事,”谢岚佩服道:“长公主真是个痴心人。” 不过她这一片痴心定将错付,谢岚心中暗道,毕竟在史书上,可从来没有谢清珺娶妻的记载啊! “什么痴心人,”周惠不屑道:“你当长公主公主府里的面首白养的啊!” “没错,”周倩支援姐姐,“倾倒建康一城女郎的武陵公子,怎么是兴平这样水性杨花的人配得上的,即使她是公主又怎么样?” 面首,谢岚目瞪口呆,她还是小看了这时代的女子了啊!不过也是,能养出她偶像那样的绝世女子,这个时代本身就不同寻常,风气开放,兼并包容。 谢岚看着两人狂热的样子,不知道要感叹她二叔的魅力不减当年,还是要感叹两人的大胆,在世族与皇室共治天下的大晋,即使是公主,也没有极高的地位,周倩和周惠只是二等世族的嫡女,却也敢骂长公主水性杨花。 “那公主旁边坐的美人又是谁?”谢岚一时哑然,只能转移话题道:“我听见长公主唤她一心。” 第26章 女郎多情 “那一心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腼腆纯洁,建康城的贵女中,她的风流可是数一数二的,”周惠挽着谢岚的手臂,一边和她漫步在牡丹花丛中,一边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她是光禄大夫赵集的嫡女,赵大人虽然出身寒门,却深受天子信任,唯一值得让人诟病的污点,就在他这个宝贝女儿身上。” “赵大人的妻子早逝,赵一心就是他的原配留下的唯一嫡女,不久之后,赵大人又新娶了妻子,但是因为赵大人是寒门出身,世家大族自矜身份,不愿将女儿嫁予,所以赵大人的继室身份低微,性子懦弱,不敢也不愿管赵一心这位原配嫡女,结果养得赵一心风流浪荡,仰仗这一副好容貌,这建康城中有不少俊美郎君是她的入幕之宾,也就赵大人被瞒在鼓里,不知道他女儿的丰功伟绩。” “不会这么夸张吧,”谢岚讷讷无言,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摇摇欲坠了,“那这赵一心不怕以后找不到好夫家吗?” 即使有了兴平长公主的事打底做心理准备,但这些大晋朝贵女们的彪悍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就连在宣扬男女地位平等的现代,她也多是听说男子养情人,少有听说女子养情郎,而且一养还是多个,实在是令人叹服。 周倩嗤笑一声,掐下一朵银凌金粉放在鼻下轻嗅,身子却亲亲热热的依在谢岚的身边和她咬耳朵,“这有什么,赵一心只不过是在未嫁前就这么嚣张,做的有些过分了。这样恐怕只有贪慕赵大人权势之人才会向她求亲了。如果她忍一忍,像许多许多贵妇人一样,在嫁人之后,先生下嫡子,待到和夫君感情淡了,就各玩各的,也不会有卫道士管她的闲事。” “不过,兴平长公主能和赵一心凑到一起去,也算是另类的志趣相投了。”话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下。 谢岚摇摇头说道:“要我来,我还是愿意找个喜欢的夫君,一心一意过日子。” 停了一下她又说道,“但是既然这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的风气了,那为什么表姐你们都觉得兴平长公主配不上我二叔呢?毕竟她也不是唯一这样做的贵女。” “那怎么能一样,你们谢家作为顶级世族,家风却极为清正,族中虽然嫡系子嗣单薄,可却个个出众,而且都甚少纳妾,夫妻和美,堪为我们世族表率。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兴平长公主怎么配进谢家家门呢?”周倩反驳道,周惠没有说话,但看她的神色,显然对妹妹的话极为赞同。 谢岚汗颜,她在边城龙城长大,极少出门交际,从未感受到过谢家在世族心中竟然有如此崇高的地位,难怪历史上大晋改革时,谢家作为中坚力量,能够率先压下世族的反对浪潮,而谢清华有底气去联合寒门变法,不怕背叛,无他,谢家的名声太好了。 想起历史上记载的谢清华的传奇经历,谢岚不是不羡慕,如果说刚穿到这儿时,她还有野心,想借着先知做出一番事业,但时间过得久了,挫折受的多了,又遭受过来自父母的多次教育,总算是明白了古人的生存智慧。 如今她是完全死了那条心,她不是谢清华那样的绝世天才,也不是做大事的料,她只是个小女人,也没有兴平长公主和赵一心那样风流的勇气,最想做的就是找个如意郎君,把自己嫁出去。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女声出现在她们的背后。 “给我们的小表妹普及常识呢?”周惠笑着答道,显然来人和她的关系极好。 谢岚转过身去,就看到一名笑容懒洋洋的女子,这女子不同于时下大晋人对的女子的主流审美,要求精致、优雅,有仙气,最好是仙姿缥缈,不染凡俗,就像是谢清华那般的姑射仙人之姿。 她的眉目疏朗,神情仿如天空一般开阔,嘴角挂着漫不经心又懒洋洋的笑容。即使在长公主的宴会上,每个女郎都精心打扮,裙摆摇曳,争奇斗艳,她却是一身利落的紧身窄袖,英姿勃发,看起来不似是窈窕女儿身,反而像个潇洒英俊的郎君,让人谢岚一看就好感倍生,觉得这是个心胸宽大的奇女子。 周倩拉着谢岚的手向这女子介绍道:“这是我的小表妹,谢家阿岚,”又对谢岚说道:“这是我的好友,车骑将军李将军的唯一女儿,李家阿馨。” 李馨,难道就是传说中那个谢清华的得力助手,心腹中的心腹吗?独木难成林,谢清华能操控大晋,与北周对峙,自然不会是孤家寡人。 她的麾下人才济济,除了谢家人以外,还有其它人才来投。谢清华自己就是女子,用人也不拘男女,十分大胆,李馨就是她不顾众人反对启用的,事实也证明,谢清华的眼光十分睿智,李馨一战成名,后来甚至能与谢清华的二兄谢清珺地位并尊,同样作为谢清华的左膀右臂,深受信任。 但如果只是这样,谢岚也不会如此激动,更令她心潮澎湃的是,除了越瑾意,李馨也是谢清华的热门cp之一,什么“一生尊你为王,一腔热血为你封疆”,什么“无论风霜雪雨,我始终在你身后”,谢岚的脑子已经被华馨cp刷屏了。 李馨尚不清楚谢岚的想法,她微笑摘下枝头的一朵御衣黄,两眼脉脉含情的凝视着谢岚道:“含羞红太小家子气,失之气度;洛阳红太艳,失之俗气,唯有这御衣黄,高贵纯洁,最堪配你。”说着,就把御衣黄簪上谢岚的发髻上。 谢岚回过神来,本想要拒绝,即使李馨是女子,但这举动也太像登徒子了,可看着李馨深情款款的眼神,她却忘记了初衷,双颊绯红,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这李馨,真是错生了女儿身,要是是个郎君,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女郎。 周惠一把把谢岚拉到她的身后,一副护犊子模样,嗔怪道:“这可是我表妹,阿馨你也敢下手。” 周倩帮腔道:“就是,阿馨你的红颜知己已经够多了,阿岚还小着呢?” 李馨大笑道:“我一向说不过你们两姐妹,真没意思,还是不如去找萧亘他们投壶算了。”说着,就踏着木屐洒脱转身,大步走入花丛深处。 她的背影挺直,脚步坚定,有松竹经霜常在的傲骨。谢岚眼含倾慕的凝视着李馨离去的背影,觉得她是她生平罕见的潇洒女子,比起那些喜欢服食五石散,病殃殃的郎君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难怪有那么多女郎心悦她? 原来李馨出身二等世族李家,父亲是李家嫡系李咎,官至车骑将军,在武官中仅仅排在大将军和骠骑将军之后,可以说是位高权重。而且李咎和他的妻子极为恩爱,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李咎与他的妻子结缡多年,只得一女,便是李馨。 李咎对妻子情深意重,不愿意纳妾,也不愿意过继,为了继承香火,也为了光大门楣,于是李馨就自幼被李咎当作男子教养,打小就被丢到军营里摸爬滚打,与士卒同甘共苦,同时又延请顶级武者教她修习武艺。待到李馨开蒙时,李咎更是亲自上阵,教导她四书五经,兵法韬略。 除了和周惠周倩这两个世交家的女郎交往外,小娘子们的私人聚会李馨从来不参加,反而是那些小郎君的宴会能常常见到她的身影。及至李馨及笄时,她的真实表现才让她的娘亲发觉,自己的女儿已经完全被夫君教歪了。无论是下流的兵痞子,还是风流浪荡的贵族郎君,或者是优雅高贵的世族子弟,她都能胜任。唯一不能胜任的,就是窈窕的世族淑女。 但这还不是最令她的娘亲心碎的,最令人伤心的是,李馨的性向好像也出了问题。一个好好的女郎,生的也不差,却从来只见她和那些郎君们勾肩搭背,好兄弟来,好兄弟去。反倒是常常有夫人上门,隐晦的告状,说李馨又去调戏了她家的女儿,或者说什么,她家女儿对李馨情根深种,茶饭不思。 一桩桩一件件风流韵事,简直让李馨的娘亲绝望,夫君不顶用,她又无处下手管教,有时候甚至希望李馨能像赵一心那样也好,虽然名声极差,但起码人家的入幕之宾好歹都是俊美郎君。时至今日,李馨多情的声名已经传遍了建康,红颜知己也遍布建康城,人人见她,都多呼她为“李郎”,和当年的谢清珺一样,都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 周倩和周惠看着神情里满含仰慕的谢岚,两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心中暗骂李馨这个祸害,谢岚年纪小,要是真动心了,她们要怎么和姑妈交待。 周倩拉拉周惠的衣角,示意她去劝说,周惠只好期期艾艾的开口道:“阿岚你可要把持住啊!” “把持住?”谢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表姐话里的意思,才哭笑不得的解释道:“表姐,我只是倾慕李娘子的洒脱罢了。” 周惠和周倩都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就好,世间又少了一个误入歧途的女郎。 “不过,表姐,你们真不觉得,比起其它郎君,李娘子更有男儿气概吗?” 周倩:“……” 周惠:“……” “还说你没动心!”,两人同样悲愤的想到。 第27章 投壶游戏 李馨辞别了周氏姐妹和谢岚,踏着木屐,走入了花丛深处,一路上分花拂柳,转过假山,抵达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 一路上李馨一边走一边暗忖,今天见到谢岚,可以看出谢家嫡系都在陆陆续续的返回建康,这说明谢家定是出了大事,只可惜谢家被封锁的密不透风,李家又只是二等世族,没有办法得到精确的情报。 想她李馨自幼允文修武,兵法韬略、诗词歌赋,她都自认不输男儿,可惜即使如此,这偌大的建康城也无人敢用她。 顾长安在边城可以凭借一介白身,立下军令状献上三计退敌,但倘若换了她,恐怕纵使她有惊世才华也无人理会,就因为她是女子,世人对女子总是多偏见,就连一手教养她的父亲也不可免俗,至今还是不够信任她,不愿把李家的精锐力量交给她。 阿娘总是担心,希望她能安心嫁人,她心中也能理解阿娘的好意,但别说她对那些郎君从来无感,即使有感觉,她也不甘心将一身才华埋没,居于深宅大院,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练不完的武艺,读不尽的书卷,十几年日日夜夜的辛苦修习,不是为了侍奉另一个男人,而是为了一展所学,在史册上留下她李馨的名姓。 李馨摘下一朵御衣黄,看着手中的香花,又想起方才的事,实话说,那谢家阿岚的容貌挺符合她的口味的,她刚才赞美的话也不是信口胡诹。 不过那谢岚可真不像是谢家女子,从一百年多前的开国皇后谢嫣,到几十年前的才女谢道韫,谢家出的都是杀伐果断,才华横溢,不逊男儿的奇女子。谢家向来子嗣单薄,这谢岚,是目前为止,谢天赐这一辈唯一的女子,却被养的完全是个小女人模样。白费了她的兴致,还以为自己能收获一个知己。 咦,到了!李馨抬眼望去,宴会尚未正式开始,等的无聊的赴宴贵公子们都在这儿投壶打发时间,来赴宴的皇子们和顶级世族的郎君们几乎在这儿集齐了。李馨一眼看去,即使她向来不好男色,独爱女色,也有眼睛被闪到的感觉。 满目琳琅,珠玉在侧。 “阿馨,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要先去祸害几个小娘子呢?”萧亘没有参加投壶,坐在一旁自斟自饮,先看到李馨,向她打了个招呼。 “燕王殿下不去投壶吗?”李馨问道,“以前殿下对这些可是最积极的。” 燕王萧亘是陆淑妃所出,陆淑妃的姐姐陆君雅是谢家家主谢钦的正妻,李家在朝堂上也一向以谢家为首,有了这几层拐着弯的关系,李馨和萧亘素来熟稔,对他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建康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政治派系更是错综复杂。光是在这儿投壶的郎君们就分为了两派,一派是以燕王萧亘为首,包括萧亘的舅舅司空陆征的嫡子陆羽,谢家谢天赐等人,至于另一派就是以楚王萧慕为首,萧慕是顾德妃所出,顾德妃又出身顾家,所以萧慕的舅舅司徒顾江的嫡子顾长平等人都以他为首。 这样看来萧亘有两大顶级世族支持,萧慕和他的二皇兄比起来,却是居于弱势。可事情也不能这么算,众所周知,谢家子嗣单薄,除了作为谢家养女的开国皇后谢嫣,谢家从来不送女入宫。 这百年来,也不是没有皇帝下过旨意,强娶谢家女,可惜都被挡了回去,谢家宁肯抗旨也不愿嫁女,久而久之,谢家在夺嫡中的中立立场就被确立了。 谢天赐和萧亘的来往只是小辈的交游,谢家从来不会管,别说谢天赐还没有入朝,即使他正式入朝,谢天赐个人也不能代表谢家的政治立场,在谢家,唯有家主谢钦能够代表谢家的政治倾向。 大晋顶级世族有四家:谢、王、陆、顾。正因为太子、燕王、楚王身后各有一家支持,实力均衡,皇帝萧英即使日渐病重,也还能安心坐山观虎斗。 李馨还不清楚,要是知道这一回谢家家主谢钦身中奇毒冥月香,恐怕她也推测不出,其中究竟有几家手笔? 不过政治人物的特点就是,即使要朝堂上和私底下都斗的你死我活,见面的时候都必须要把持得住,面上言笑晏晏,一派风光霁月,这些郎君们的表现就很好的贯彻了这一点。 萧亘独自饮酒,谢天赐也不去陪着,反而和楚王萧慕在场上投壶比试,李馨看到一个与谢天赐生的有几分相似的俊逸郎君在他旁边为他助威,心里清楚此人就恐怕是谢岚的兄长谢天贤。 “阿馨你别理他,他最近都有些癫狂了。”谢天赐投进一支箭后,转头对李馨说道。 “哦,这怎么说?二皇兄去一趟江夏,怎么就癫狂了呢?”楚王萧慕紧随其后,也投入一支,然后不等李馨答话,就接口道。 不同于他两位兄长的文雅,楚王萧慕完全没有继承到顾家的优雅基因,人固然生得英俊,却很是不拘小节,打小就崇尚武功,虽然他自己没有那个修武的天分,可比之他的两位兄长,论起修武者,还是他的府上供奉的最多。 “什么癫狂不癫狂,”萧亘饮下一小杯酒,没好气道:“你们这些不懂音乐的俗人,怎么能理解我的境界?我这是为乐痴狂。” 萧亘心中其实也很是郁闷,本来谢清珺已经答应带着他们去拜访自己的妹妹谢清华,请她为他们指点琴艺,结果天有不测风云,谢家的嫡系召令一来,他们就被谢清珺强行打包赶回建康,谢清珺自己却神神秘秘不知道去做什么事了。至于那令他魂牵梦绕的琴音,他就真只能在梦里回想了。 “为乐痴狂?莫非大兄你们在江夏听到了仙乐?”谢天贤对着谢天赐问道。 “有意思,难不成你们还遇见琴仙了吗?”陆羽是这场投壶比赛的司射,一边看向场中,为萧慕和谢天赐计数,一边说道。 陆羽是陆家家主陆徽的侄儿,陆家书香传家,每任家主都是大晋最有名的书院江夏珺鹿鸣书院的山长,所以陆家在朝的族人,官位最高的就是陆羽的父亲,陆徽的嫡亲弟弟司空陆征。陆羽自身也官任散骑常侍,他向来严谨自持,为人公正,一张俊美的脸长年面无表情,散发着寒气,所以在谢天赐这一辈世家子弟中极有威信。 “琴仙?”李馨大马金刀的在萧亘的对面坐下,毫不客气的拿起一个杯子倒酒,口里却道:“世上真有琴仙?不要是你们两个白日做梦吧!那乐子可大了。” “李馨你还是不是女人,”顾长平无语的看着李馨一连串豪爽的动作,本来在坐上看着两人比赛,现在连忙离她远一些,说道:“他们有没有白日做梦我不知道,至少你这样粗鲁的女人总是我生平仅见。” 顾长平生得脸嫩,天生一张娃娃脸,不说话时,一眨眼能把人的心给萌化,没有女人见他能不母性大发的。但是他一说话,再温柔有耐心的人也难以忍受,他总是能从你身上挑出错处来,恐怕整个大晋都没有比他更毒舌刻薄的郎君了。 他在丞相王朗之的丞相府上任西阁祭酒,丞相就对着皇帝夸过他,说是他是做御史的好苗子,在他嘴里,总有事情可参。 不过世间事总是一物降一物,顾长平谁都不怕,一张嘴谁都敢骂,就连对着楚王萧慕,他也没几句好话,却最听他的堂兄顾长安的话,即使顾长安手无缚鸡之力。 几人都熟悉顾长平的性子,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唯有初到建康的谢天贤,向李馨投入满含同情的一瞥。 李馨脸皮厚,没理顾长平,向着谢天贤远远的举杯,仰头喝下一杯酒,酒水使的她的双唇愈发红润,纯情少年谢天贤那里经过这个阵仗,他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二皇兄你成天就只知道弄这些风花雪月之事,难怪要父皇训斥你‘不务正业’。”萧慕说完,又对身旁投壶的谢天赐道,“天赐你方才那支箭可没投中,这回可是我赢了。” “殿下技艺娴熟,”谢天赐把手里的箭支潇洒仍回箭壶中,然后说道:“天赐甘拜下风。” 随后又环顾众人,笑道:“我们可真不是白日做梦,这回我和燕王殿下去江夏爬灵山,得遇天籁之音,向我二叔一打听,才知道琴师就是我阿姑。”话语里满是自豪。 “你们总是怀疑我对音乐的一片虔诚之心,”萧亘道,“我说了我是为乐痴狂吧。” “天赐,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谢家还有女郎呢!”李馨饶有兴趣的说道,“我还以为阿岚就是你们家唯一的女孩子了。” “我听阿耶说过,”谢天贤的脸已经不红了,他冷静道,“他还有个嫡妹。和我差不多大,只不过家里护得紧,这才名声不显。” 陆羽也道:“正是,我记得姑姑育有两子一女,最宠爱的就是这个表妹。” “陆大郎都这样说了,那自然是真的,如果是谢家人,那我还真相信你们所说的天籁之音,”就连最刻薄的顾长平都开口道:“毕竟当初‘谢郎一曲倾建康’的事迹,可是无人不知啊。” 萧慕道:“说得这么神秘,本王还真想见见。”英俊的宛如刀雕斧琢的脸上满是笑意。 谢天赐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谢家女不入皇家,而且我也不觉得你养得起我阿姑。” 几个人正互相打趣说得起劲,谢家的属下谢十九忽然来报。 “两位小郎君,二郎君和小娘子就要抵达建康了,大郎君下令让小郎君们回谢家。” “真的,”谢天赐眼里都是笑意,“你们帮我们两个和兴平长公主告罪,我们兄弟俩就先走了。” 萧亘目光惊喜,本想追上去,却被李馨拦住了,“殿下你长点脑子吧,人家全家团聚,你去凑什么热闹,只要来建康,还怕会见不到?” 萧慕看着谢天赐和谢天贤匆匆离去的背影,对着在做的几人道:“要不要先去主街上守着?”表情跃跃欲试。 顾长平:“你就只会干这些无意义的蠢事。”我才不去。 陆羽:“急什么,投壶都才玩几轮。”我也不去。 李馨:“见美人我很有兴趣,可惜酒还没喝够,殿下你不来一点?”来日方长,我现在不去。 萧亘:“我要给琴师留个好印象。”我不能去。 四对一,萧慕毫无悬念的落败,又拿起了一支箭,神色失落,“那好吧,我们继续投壶。” 第28章 所求为何 兴平长公主府上的送春宴一片锦绣繁华,借故推脱未去赴宴的太子萧昊,却出现在了主街最有名的酒楼十里居的门口。 十里居以酒闻名,所谓“风来隔壁千家醉,雨过开瓶十里香”,十里居的名字就由此而来。 醇香美酒、锦绣繁华、活泼泼的人间烟火气象,光是看着文字,就足以让人遐想,十里居之景是何等的醉人!也无怪建康城的郎君们,不论身份高贵与否,都喜欢在这里以酒会友。 而待到他们酒醉之后,又常有佳词佳作迭出,更是为十里居的声名锦上添花。 不过萧昊一出生就被萧英封为太子,王皇后和以王家为首的朝中大臣们都对他寄予厚望,再三严格教养,这些酒肆坊市,更是绝不允许萧昊去,生怕他流连于此。 大晋风俗,世家子弟十六岁之后都必须出外游历,就连萧慕和萧亘两个皇子也不例外。而萧昊这个兄长长到今日,因为王皇后一昧的阻拦,还从未踏出过建康城门,从来只在书上见识过大晋的壮美山河,即使他是三个成年皇子中最早参政的,眼界、阅历比之他两个兄弟都还是差了许多,加上耳根子又软,读多了《孝经》,对王皇后的话很是顺从。所以很多朝臣都不认为他能够担负得起大晋天子的重任,让大晋在这乱世中包住大国的地位,乃至更进一步。 更何况,他生的俊逸文弱、一点儿也没有继承萧家先祖勇武的基因,别说生性好武,英姿勃发的楚王萧慕,就连喜爱游山玩水、吟风弄月、文质彬彬的燕王萧亘都有所不如。 对于萧英这个心性冷酷而又多情的马上皇帝而言,立他为太子是为了安抚顶级世族王氏的势力,是皇族势力对王氏世族的一次退让,更是他一次失败的象征,心里对这个长子也并没有多少偏爱,所以从来不插手对太子的教养,可笑王皇后还沾沾自喜,认为这是皇帝对他的恩宠,让她全权负责对太子的教育。 于是就在萧英这样放纵的态度下,等到萧昊的两个兄弟正式参政,太子愈发势弱,丝毫没有身为一国储君的特殊地位,也滋养了萧亘和萧慕本人,与他们背后支持势力的野心。因此,在皇帝萧英的特意扶持下,朝中形成了太子、燕王、楚王三足鼎立的形势。 无可否认,萧英这样的做法不光是帝王心术的制衡,同时对于集中皇权,削弱世族势力也有起到一定的效果,至少在他临朝的这些年,君权扩大到大晋立国以来的顶峰。可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如今萧英日渐病重,对朝政的控制力度大不如往日,原先均衡的情势已经消失,大晋朝廷反而被三个皇子的夺嫡斗争弄得乌烟瘴气。 ———————————————————————————— “十里居,果然名不虚传,本公子在就楼前都能闻到一股酒香,”萧昊孤身一人站在酒楼外,凝视着酒楼上的牌匾,念了一句,“我还从未尝过这传说中的十里香,这回可有口福了。”说着,就走进了酒楼。 十里居的布置向来清雅,几株红白梅花旁逸斜出,枝干虬结,室内除却酒香,更还隐隐有暗香浮动,墙壁上挂着的,都是来十里居饮酒的文人墨客留下的墨宝,其中甚至还有谢钦年少时的留笔。 萧英看着这墨字,笑了笑,看来现在老成持重、端正儒雅的名士谢钦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武陵公子谢清珺的风流十成十像足了年少时的谢钦。 这种时节,还有梅花,也是令人讶异的,但倘若凑近了看,就会发觉这并不是真花,而是绢花,只不过做工太过高超,足以以假乱真,再加上室内漂浮的梅花清香,才能够蒙骗客人的眼睛。 时间并没有到高峰期,酒楼的一楼只三三两两的散落着一些客人们,或对饮,或论诗,或品鉴…人人都轻声细语,即使是在酒肆,也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出现,气氛友好而风雅。 “这位郎君,您是有约呢,还是只您一人呢?”萧昊刚进十里居不,就有一位衣着得体的老仆人面带微笑来迎客。 “我与一位姓顾的公子有约。”萧昊道。 “原来是顾郎君。”那仆人恍然大悟,这位郎君不像是十里居的熟客,从衣着谈吐却都可以看出他的身份并不寻常,原来是与那位顾郎君有约。 建康城的八卦流传速度向来快,特别是在像他们这样的酒肆坊市之中,那位顾郎君就是名满天下的长安公子的消息,早在顾郎君来十里居喝酒不久后就被人打听清楚了,毕竟自从顾郎君来之后,他们十里居就多了许多美丽的世族小娘子,全都是为了看一眼顾郎君而来。只不过前几天顾郎君都是只身一人,今天难得吩咐他们说与客有约,要他们十里居仔细招待。 “顾郎君早在我们这儿等候多时了,”仆人在前引路,一边道:“郎君您随老朽来。” 萧昊跟着他上了木质楼梯,便发现二楼的人比起一楼来实在多了许多,且都是一些小娘子,无论是暗暗凝视,还是光明正大的观看,她们的灼灼的目光都是投向了窗边的一张小木桌。 “郎君,这也是奇景啊,”那仆人感叹道:“我们十里居啊,只有在几十年前招待名士谢钦,和十几年前款待武陵公子谢清珺时,才会有如此多小娘子不顾矜持,蜂拥而至。没想到老朽有生之年,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一位如此受欢迎的公子啊!” 萧昊随着那些小娘子的视线看向窗边,发现果然有一位公子在那儿饮酒,他面向窗边,但仅仅一个饮酒的背影就足够优雅,有着天生的世族公子气度。 萧昊走上前去,坐到他的对面,问道:“顾郎君今日邀约本公子,不知有何事相商?” “萧大郎君果然守时。” 顾长安转过身来,精致的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郁,即使他面上带笑,也遮不去骨子里的淡漠忧伤,无法予人于温暖的感觉。但是时下的女郎们喜欢的就是这一款,萧昊修过武功,即使只是三流水平,也足够耳聪目明,他听着身边那些女郎的窃窃私语,从来只见过建康女郎矜持一面的太子殿下不由哑然。 “他笑了,他终于笑了,不枉我等了这么久。” “顾郎君笑起来太让人心疼了,什么时候能让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我死也值了。” “顾郎君真是个出众而守礼的人,我们等在这里这么多天,从来不见他来搭讪,不知以后那家女郎有幸做顾郎君的夫人。” “就是,前天有女郎还上去和顾郎君搭话,幸好顾郎君拒绝了,哼,也不看看她那份姿色,怎么配得上顾郎君。” “像顾郎君这样的人,我只要在一旁看着就满足了。” …… 萧昊从女郎们的窃窃私语里扭过注意力,看向顾长安问道:“顾郎君出身顾家,竟然有胆子在光明正大的约本公子见面,不怕顾家定你一个忤逆家族之罪吗?” 顾长安百无聊赖的敲击着木桌,神情忧郁的答道:“顾长安自然有顾长安的方法,我正是要光明正大,况且这里毫无遮掩之地,那个探子能听见我们两人的话。” “想见本公子的人,向来有所求,为名,为礼,为权,”萧昊毕竟做了多年的太子,端起来自有一番气势,他道:“你顾家长安公子什么都不缺,又是为了什么,要冒着被顾家怀疑的险,特意约见本公子?” 第29章 长安之愿 “为名、为利、为权,呵,我要那些做什么,”顾长安目光悠远,笑容郁郁,喃喃道:“我顾长安想做的,只是给她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顾家不会给,楚王不能给,即使我呕心沥血为他们出谋划策,即使我才智出众无可挑剔,他们也永远不会因为我,而还给她一个公道。没关系,既然他们不给,我自己来拿,用顾长安的名义起誓,纵使要花上一生的时间谋划,我也要还她一个公道,她是无辜的,唯一错的就是出身与,天真。” 最后的“天真”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语意幽幽,声音低沉,明明是讽刺,却带着无限的心酸与怜惜,动人心弦。 “公道?”萧昊素来缺少急智,即使对顾长安的生平一清二楚,依旧无法知道顾长安话里的意思,他疑惑的问道:“给谁公道?为什么顾家和萧慕都不会帮你?毕竟你出身顾家,是顾家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却反而还要求助我这个,政敌。”话里甚至还有一些隐藏不住的得意和骄傲,任你顾长安人人称赞才华横溢,最终还不是要求到我萧昊身上。 如果是他的两个弟弟在这里,恐怕一眨眼就能弄明白顾长安的意思,明白他话里的“她”到底是谁,也不会追根究底,说出这种戳人痛处话来,更不会掩盖不好自己的情绪,流露出得意之色。 顾长安的大名人人知晓,但他的亲身母亲却身世低微是建康贵族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可顾家最令人诟病的是,这个顾溪明媒正娶的原配妻子,竟然死后没能被葬入顾家祖坟,对于重视宗族祭祀的大晋人来说,简直是最大的侮辱,也难怪顾长安咽不下这口气,拼着和顾家政敌合作也想给自己娘亲讨一个公道。 太子实在被保护的太好了,自小万事都有人顶着,从来只有别人捧着他的份。况且,萧昊自身也有感觉到,自从他的两个弟弟上朝参政,他在皇帝和大臣们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其中尤其是顾家和陆家的人,甚至目中全无他这个太子。 软弱并不代表没有野心,生在皇家,那里会不期待踏上九五至尊之位?出身就被封为太子,再天真的人都知道倘若被废,他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面对出身顾家的顾长安,他政敌楚王的有力臂助之一,萧昊忍不住要刺上一两句。 不过太子同样有一个优点,他生性软弱,更有些天真,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就是善于纳谏,重感情,敢于放权,只要你能说服他,他会是你最优秀的主君,放在太平之世,未尝不能成为一代仁君,只可惜他生在了战火纷飞的乱世,这也是顾长安不去寻找燕王萧亘,反而从太子身上下手的缘由。 “不论我是想给谁公道,”顾长安并没有理会萧昊有点冲的口气,生在顾家,娘亲无法葬入祖坟,他自小受的嘲笑多了,何况游历在外,大风大雨见多了,这点讥讽不可能让他动容,“我想做的事对大郎君您也有好处。” “我,想,改,制。”顾长安一字一顿道。 “改制?”饶是萧昊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顾长安如此大胆,朝中近年除了夺嫡,就是这个改制最引人关注,顾长安口中的改制必定不是关于小事,否则不值得要约见他这个太子,而是聚焦在打破世族统治,提高寒门地位上。 这个改制触动了世族利益,反对者的疯狂表现,让即使是铁血如他父皇也不敢轻易触其锋芒。而顾长安,这个出身顶级世族顾家,顾家年轻一代的领头人,竟然率先反对世族,想要改制。 “你是说真的?”萧昊不可置信的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一旦你带头改制,你将成为世族的叛徒,甚至被逐出世族。你有大好前程,又何必自讨苦吃?为了他人的一个公道。”他规劝道,即使萧昊和以前的顾长安立场相背,但他同样是大晋太子,不忍心朝廷失去这样一个人才,话里是难得的真心实意。 “大郎君不用担心我是一时冲动,”顾长安笑了笑道:“从我懂事起就开始考虑了,我知道萧氏缺一把刀,世族对皇权的影响力太大了,自大晋开国来,谢家甚至有底气拒绝嫁女皇家,世族压制在皇家之上,名为臣,实则为君上君。而我,愿意做这把刀,在世族牢不可破的统治下撕开一个裂口。” “况且,那也不是他人,她是我的母亲,她是顾家明媒正娶的长子嫡媳,死后却孤零零的葬尸郊野,不享宗族祭祀,不就是她不是世族出身吗!身为人子,倘若连为自己的母亲讨回公道也做不到,我就是枉生为人了。” “世上有些事,是明知道会撞得头破血流,也必须去做的。”顾长安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忧郁却又满含豁达,“名、利、权,终究会灰飞烟灭,唯有公道正义自在人心,历岁月流转而始终不朽。” 萧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对眼前之人的敬佩。他自幼熟读《孝经》,本就是个孝顺之人,无论是对皇帝还是王皇后,都是孝顺至极,对于顾长安的遭遇简直是深有同感。况且他又重感情,心性软弱,此刻听了顾长安堪称内心剖白的这一番话,哪里会不为其中的决绝与诚挚动容呢? “实不相瞒,我皇族的确有意改制,”萧昊缓了缓心绪道:“这其中的好处太大了,只要是一个皇家人,就不可能拒绝的诱惑,即使我的母亲出身世族也一样,我依靠王家,但我同时也姓萧。可是,能够做刀的不只你一人,你又何必自寻死路?” “我知道,可论出身、论名声、论谋略,”顾长安声音笃定,“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然后他又道:“我清楚大郎君一片惜才之心,但是我也不能让你白顶着顾家的压力,反正我迟早要和顾家撕破脸,不差这一天。想把我的母亲葬回顾家,只有打破世族的骄傲,才能让顾家高傲自大的长老屈服,承认我母亲的尊严。” “我……”萧昊正在犹豫的当口,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而有规律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建康的主街,人流繁多,热闹之极,守卫时常巡视,又有谁敢在这里如此飞速的纵马,难不成是有紧急军情? 顾长安和萧昊同时转头看向窗口,十里居的窗外街上人来人往,许多百姓都也听到了“笃笃”的马蹄声,连忙躲到主街两旁去。 马蹄声渐渐接近,顾长安和萧昊也都渐渐看清楚了来者。 来者是两人两骑,明显不是军士,两人都是一身骑装,前者骑着一匹白马,后者骑着一匹黑马,但无论是那一匹马,以顾长安和萧昊的眼光来看,都是来自北周的顶级战马。这两人的骑术也没有辜负这顶级战马,都是十分的精湛,一路快奔,竟然没有撞到一个行人。 两人再靠近一点,顾长安和萧昊都发现在前方的骑士竟然是一位女郎,她一身飒爽骑装,身姿窈窕,乌发只简单的束起,或许是经过了连日的奔波,微微染上了一些风尘,但这并不能遮掩她绝世的容颜,更令人心折的,是她清绝潇然的气质,她彷如夜空里无数繁星凝聚的星辉,又仿如清冷的月光,照彻世间。真正的美人,永远不需要华美的衬托,就能倾倒世人,足以风华绝代。她一路奔来,满街的百姓皆是鸦雀无声,为她绝世的容光所震慑。 两骑如风般奔过许久后,主街上才响起百姓纷纷的议论声,猜也知道内容肯定与方才那女郎有关。 萧昊这时才回过神来,说道:“她是那家的女郎,这般的绝代佳人,怎么从来不为人知?” 顾长安饮下一杯酒,压下心中的惊艳,面上淡淡道:“她应该是谢家女郎。” “啊?”萧昊道:“我可没听说过谢家除了燕州刺史膝下有一个外,还有一位女郎。而且你是怎么发现的?” “大郎君方才没注意到,跟在那女郎身后骑黑马的骑士是谢家武陵。”顾长安答道。 谢家武陵,即谢清珺,只不过他武陵公子的雅号太出名,更多人喜欢称他为谢武陵。 “况且,谢家家主有一老来女,只不过深居简出,不为世人知,想必就是这位女郎了。”顾长安又道:“不知大郎君考虑的如何?你也清楚,皇室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考虑什么,”萧昊还心心念念方才的绝代美人,半响才回过神来,尴尬道:“既然顾公子愿意,我也不多劝了,只盼卿能得偿所愿。” 萧昊为自己的定力而羞愧,却不知道面上淡定的顾长安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和嫁给谢清珞的姑母关系一向好,谢顾氏前些日子回顾家,话里话外就暗示着陆君雅有意把小女许配给她。顾长安不在乎娶谁,却也不是不通世俗的人,心里明白姑母的好意,也默认了姑母的话,愿意娶谢家家主的爱女,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巧遇到。 难道这女郎,就是他未来的妻子吗?他有那个幸运吗? 第30章 开诚布公 鲛人阿月果然有他自己的渠道,几人只等了一个时辰,他就亲自将鲛人泪和血脉石送了过来。鲛人泪被阿月细心的装在一个玉盒里,至于血脉石,就被他干脆的交给了谢清华。 血脉石看上去就像个紫色玉坠子,精致却又清透,谢清华干脆把它扣在银链子上,绕成一条简单的手链,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不仅方便寻人,看上去也别有意趣。 辞别了阿月和小刺刺,小竹精郁离也继续乘着灵风去寻找它的恩人,明泽大宗师则听从谢清华的吩咐,去安城把碧水和谢十一、谢十二等人带上。 至于谢清华和谢清珺两兄妹,为了节省时间,却连安城都没回,一路上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终于以最快的速度抵了达建康城。 离开了三年,建康城车水马龙、繁华依旧,沿街叫卖的贩货郎、背着书箱的青衣士子、手执团扇的美丽女郎……说不尽的建康城风流繁华之景,心急的谢清华却根本无心去赏,越过了主街,再转几个弯,便是百年煊赫的谢氏府邸。这里靠近皇宫,守卫森严,极少有行人从此经过,此时又是休沐,这里更显得格外空旷静寂。朱门绮户、深宅大院,却承载着她最天真无邪的美好时光。 近乡情更怯,一路急行,快要临到门口,谢清华却反而“吁”的一声,勒停了马头,她在马上远远望去,便可以看到平日里紧闭的中门大开,可见家中早就得知了消息,正在等着他们。 “怎么不走了,阿珠?”跟在她身后的谢清珺见她停下,同样勒停了马头,笑着道:“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谢清华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翻身下马,拉着缰绳一边漫步一边道:“二兄,你还记得这条路吗?我们可从这儿落跑过无数次啊!”她的音色清冷,话语里却满含着怀念之情。 谢清珺也下了马,身姿矫健,风彩不减当年,一双桃花眼光彩熠熠,流动着无限的缱绻温情,声音柔和,满是宠溺,“当然记得,阿珠你从小就喜欢跟着我乱跑,无论是酒肆还是书坊,阿耶阿娘不许你出门,尤其是这些地方,生怕我带坏了你。” 恐怕只有面对谢清华这个最疼爱的妹妹的时候,执掌谢家暗部多年,已经锻炼得心如铁石的谢清珺才会有这般发自内心的真情了。 他又说道:“我就常常带着你躲到这条路旁的树冠上,每次都能骗过那些搜寻我们的侍卫,在树上趴着,等他们傻傻的跑过后,我就可以悠悠闲闲的带着你出去玩了。不过回来后,还是免不了要吃阿耶阿娘的一顿训斥。” “是啊,从小到大二兄你不知道给我背了多少黑锅。”谢清华笑着接话道,声音里满是温柔。 谢清珺微微一笑道:“你现在知道你二兄的好了吧!不过,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是那些侍卫傻,只知道往前找,竟然猜不到我们两个都躲在树上,后来大兄说漏了嘴,才清楚不是那些侍卫太笨,而是耶娘故意给我们两个放了水,其实一直有暗卫跟在我们身后,否则就我们两个人,不是被拐了、就是被暗杀,毕竟建康城可不太平,我们谢家在朝堂上也不是没有敌人。”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只牵着马向前漫步。 那时候的谢清珺只是谢家的纨绔二少,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除了逗妹妹,就是赌马斗鸡、饮酒做诗,而谢清华,也只是个懵懂女童,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在耶娘的眼皮子底下和二兄溜出去玩。 一眨眼光阴似水流过,就再也回不去了,当年的少年已经人近中年,而当年的女童,也长成了风华绝代的美人,重新再走上这条熟悉的路,路不变,她和二兄却都已不复当年的赤子心肠。 “二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吗?”谢清华停下脚步,仰头问道。 谢清珺宠溺的揉了揉谢清华的头发,笑着说道:“当然,阿珠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站在你这一边站在谁身边。”他的话语里的都是信任与宠溺,从小到大总是这样,无论她多么荒谬多么叛逆的要求,他都会包容,并竭力为她实现。 “那——”谢清华迟疑了一会儿,面上淡定,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究竟要不要和二兄摊牌呢? “怎么了?”谢清珺低头凝视着她问到,眼里是满满当当的关切。 这关切就像一股暖流,驱赶了她内心的犹豫,这世上,如果二兄不能相信,那还有谁能信呢? 红尘历练,如果一直把自己的心门紧闭,不去体会,不去感受,不去付出,不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一番,而那她又要如何去修练道心呢? 这又算得上什么历练呢?白白辜负了师尊的一片苦心。所谓“出世必先入世”,她倘若这样做,不过是一个俗世过客,还不如一直在山里苦修,至少道心能不染俗尘,干干净净。 “二兄,我想要权力,”谢清华下定了决心,对着他郑重道,“我想要万万人之上的权力。”语气铿锵有力,说完,她却低下头,忐忑不安的等待谢清珺的回答。 即使谢清华天资绝顶,聪颖绝伦,在梦中也随着师尊走过许多世界,但毕竟她实际上也只是十八岁的稚龄,别说那些岁月悠久的修道者,甚至比起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城府也多有不如,因为,这是只有岁月才能沉淀下的财富。此刻,面对她最为信任的兄长,也担心遭到拒绝,或是被兄长训斥。根本不能维持素来淡定自如的姿态。毕竟,这世间,能使你伤心的人,必定是你在意的人。 或许是一会儿,或许是许久,谢清华只觉得一阵沉默后,就有人用大手揉了揉她的头,随后就听到头上传来二兄的话,“好,二兄会帮你得到的。”话里是他一贯的宠溺,连语气都没有变,如此风轻云淡,就好像谢清华说得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只是今天晚上要吃什么一样淡定。 “二兄,”谢清华抬起头来,璀璨的黑眸里满是疑惑,她问道,“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谢清珺反问道,随后他又笑着说道,“我的阿珠这么有志气,二兄我应该骄傲才对。” “而且,我的阿珠,在二兄的心里,一直是那个痴迷道经,与世无争的小女孩,即使她长大了,我相信她内心的淡泊无争,也一直没有变,”谢清珺摸了摸谢清华的眼睛,“阿珠,你不知道,你眼里从来没有过对权力*,如今提出这个要求,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作为你的兄长,我一直都清楚你的执拗,因为我也一样。既然这样,与其看你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去闯,还不如我来帮你。” “二兄。”谢清华的声音里有些感动,从来没想到,不经意间,二兄对她的了解是如此之深。 “况且,从看见小竹精郁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阿珠不是寻常人,不过那又如何呢?只要我清楚的知道,你一直是我的妹妹就够了。”谢清珺洒脱一笑,继续道。 “二兄,是我心思太重了,”谢清华浅浅一笑,笑容里都是释然,她坦白道,“我不能详细告诉你原因,只能说,我有一个敌人,我想要对付他,就必须拥有权力,否则他不会放过我,就如我不会放过他一样。” 谢清珺再次揉了揉谢清华的头,微笑道:“那就够了,至少你没有骗我。”说完,他拉住缰绳,停下脚步,“阿珠,我们到家了。” 谢清华抬起头,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谢府。 第31章 相见欢颜 谢府,正凝堂。 陆君雅妆容齐整,却掩不住眼里的憔悴之意。自从谢钦中毒以来,她作为偌大谢府的女主人,既要主持大局,稳定人心,又要为中毒的丈夫忧心,已经有许多天没能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了。 要不是谢清珺那儿传信来,说是已经找到了冥月香的解药,而且他和谢清华今天就能到家,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持下去。 “阿顾,清珺和阿珠他们回来了吗?”陆君雅握着谢顾氏的手,今天第三十二遍的询问道。 “阿娘,他们今天肯定能到的,”谢顾氏笑容温婉,没有丝毫不耐的回答道,“您什么时候见二郎君和阿珠说话不算话过?” 果不其然,谢顾氏话音刚落,婆媳俩便听到下人的通报,“娘子,二郎君和小娘子回来了!”语气里也有些激动,毕竟谢府里的下人都是谢家世仆,有资历甚至可以说是看着谢清珺和谢清华长大的,有这种激动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 陆君雅听到下人的通报,就想起身出去迎接两人,忽然又转念想到,不行,不能太惯着这两孩子,从前就是太宠他们了,才会让他们这样无法无天,一个现在都不成婚,一个还跑去修什么道,也不能体会她和谢钦为人父母,希望有子女承欢膝下的百般柔肠,今天就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于是她有回身倚着软榻,竭力摆出一副压根不在意的淡定模样,姿态端庄,神情从容。 可是她却没注意到,坐在她身旁的谢顾氏,看清楚了她的全程表现。 谢顾氏的嘴角有些抽搐,完全维持不住她招牌的温婉笑容,从前她一直以陆君雅为目标,认为她是她心中最完美的大晋贵妇标准,努力向她学习,现在却突然发现,原来阿娘竟然还有犯傻的另一面,而且阿娘你面上云淡风轻,那为什么你的手要一直抖啊抖啊! #隐瞒二十年,一朝得知,我的阿娘是蠢萌# #每一个女神的背后,都隐藏着一只逗比的女神经# #为什么看到阿娘这样,我的心竟然砰砰跳,难道我也犯傻了# 不过没等谢顾氏失态,谢清华和谢清珺已经步态从容的走了进来。 谢顾氏出身顾家,又嫁到谢家多年,主持谢家内宅事务多年,自认已经历练得波澜不惊,此刻见到这迎面走来的两兄妹,还是不得不感叹上天对谢家的厚爱。 谢清珺即使已是人近中年,风华却不减当年,俊美无双的面容更多了时间才能赋予的从容底蕴,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依旧是建康城潇洒不羁的风流谢郎。 跟在他身后的想必就是阿珠了,如果说三年前的谢清华面容尚未完全长开,还有些稚嫩,只能隐隐想象她长成的绝代风华,如今的谢清华则完美的诠释了对绝世佳人的定义,三年的清修生活,更为她平添了几分空谷幽兰的气质。 “看这位美人是谁,莫不是阿娘给我新添的小妹啊?”谢清华一走进门,就看见撇着头,一副不想理会你们样子的阿娘,她扯住走在前面的谢清珺的衣袂,轻轻说道“看我的”,然后就越过谢清珺,走上前去挽着阿娘的手臂,笑着说道。 谢清珺停下脚步,神情纵容的看着她,帮腔道:“是啊!大嫂,阿娘呢?她怎么不在?”他神情疑惑的询问谢顾氏。 谢顾氏还没答话,陆君雅见到最心爱的小女儿撒娇的模样,先撑不住端庄淡然的姿态,她戳了戳谢清华光洁的额头,笑着道:“你和你二兄从小就会哄我,还阿妹,我还不知道,自从你们阿耶中毒,我就疏于打扮,出去怕是会被认做你们大母呢!”不过看她那愉悦的神情,显然对两兄妹的恭维很是满意。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口是心非。谢清珺也抓住机会,连忙蹭了上去,无赖的说道:“哪里会?阿娘您英明神武,怎么会被我和阿珠哄呢?对不对,阿珠?” 谢清华点了点头,浅浅一笑,说道:“当然对,这建康城怎么可能有比阿娘更美的女郎呢?” 谢顾氏在一旁不由哑然,难怪这么多年她和阿娘都亲近不足,比起这两兄妹,原来即使是堪称八面玲珑的她的脸皮还不够厚啊!再不实的话,由这两兄妹款款说来,都仿佛含着无限的真情。 “你们两个不气我就算了,”陆君雅轻轻抚着谢清华乌黑顺滑的长发,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们真听阿娘的话,等你们阿耶好了后,就乖乖去成婚,才算了了阿娘的心事。你说是吗,阿顾?” “这——”谢顾氏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两不相帮,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自然是天地至理,不过还是要二郎和阿珠满意才是,否则阿娘您不是造就了两对怨偶吗?” “成婚!”谢清华和谢清珺异口同声的惊讶道,不过两人心理素质都异常强大,对望了一眼,立刻冷静下来。 谢清华神情忧郁,轻轻说道:“阿娘您舍得吗?阿珠一回来就想着把我赶出门。”声音里都是伤心。 “对啊!阿娘您不心疼您儿子,”谢清珺接话道,“还不心疼阿珠吗?” “而且,现在说这个也早了吧,我和阿珠好不容易找到了冥月香的解药,不要先去看看阿耶吗?” “你们啊!”陆君雅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你们回来了,我们谢家就有了主心骨,这几天大郎应付朝廷上的事已经够辛苦了,你们大嫂和我也跟着忙,稳定人心。现在好了,带着冥月香的解药跟我来吧!” ——————————————————————————————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为了防备迷惑谢家的政敌,谢钦自从中毒昏迷后,就由陆君雅做主,身体就放在了他们夫妻的卧室里,谢家大长老也把深藏在谢氏宗族中的至宝玄冰珠请出来,为服下圣参丹的谢钦维持生机。 谢钦躺在床上,面色发黄,额头深深浅浅的皱纹,使他愈发显得苍老,或许是谢钦清醒时的气势太强,平时没有一点感觉,谢清珺和谢清华现在才发现,曾经如同大树一般,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阿耶已经老了,中毒沉眠的他儒雅依旧,却没有醒着时的老谋深算。 “都说多皱纹的人思虑太多,阿娘,”谢清珺转头向陆君雅问道,“我和阿珠这些年,是不是太任性了,尤其是我,这么多年,一直逃避自己的责任,只肯接掌谢家暗部,不愿意入朝为官。” “没关系,”陆君雅神情慈爱的凝视着两兄妹,说道,“建康城谁人不知,我谢家子弟皆是芝兰玉树,况且无论二郎你,还有阿珠有多大年纪,在耶娘的心中,都是孩子,孩子有任性的权力。” 谢顾氏在一旁听着,不禁暗暗舌,大郎内敛,和耶娘的相处也十分守礼,她素来知道谢钦夫妇对子女的宠爱,也见多了他们对谢清珺和谢清华的纵容,却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要不是谢清珺和谢清华都是有分寸的人,恐怕又要养出两个建康城小霸王。 谢清华心里也有些心酸,面上却平静无波,她浅浅一笑,打趣着说道:“要是阿耶醒来,阿娘我们可要好好笑话他,身怀异香,一向是绝色美人的标志,没想到今日阿耶也有幸享受这个待遇。” “阿珠说得没错,”陆君雅压下面上的伤悲之意,赞同道,“你们还不把解药拿出来!” “阿娘,这就是鲛人泪,冥月香的解药。”谢清华拿出一个玉盒,轻轻打开,光芒大放,许久才消失。 玉盒里盛放着一颗明珠,但不同于普通的明珠,这鲛人泪里流动着水波,波光粼粼,就像一滴即将破碎的眼泪,不,它本来就是一滴眼泪。 “真美!”陆君雅和谢顾氏婆媳俩同时赞叹道,女人永远无法抗拒美丽珠宝的魅力,无论她处于什么年龄段。 “任谁能想到,”谢顾氏说道,“这竟然就是传说中无解的冥月香的解药啊!” 谢顾氏嫁到谢家多年,又为谢清珞诞育了谢天赐,一颗心早已不在顾家,所以谢家家主中毒如此机密的事,一开始就没有瞒着她。 “可这要怎么服用呢?”陆君雅担忧的问道。 “不用担心,阿娘。”谢清珺捧起鲛人泪,将它靠近谢钦干裂的双唇,鲛人泪一触碰到,就化作一滴水珠,遛进谢钦的嘴里。 “真是神奇,”谢顾氏惊叹道,“二郎你的手竟然没有沾到水。” “这样就好了,”谢清华微笑道,“明天,阿耶就能醒了,阿娘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你阿娘还没这么脆弱,不过这也好,阿顾,”陆君雅道,“你晚上办个家宴,为二郎和阿珠接风洗尘,顺便带着二郎和阿珠去认认人吧,三郎和他的妻儿都回来了,我就不参加晚宴了,我总要守着你们阿耶。” 说完,她就让谢清珺和谢顾氏退下,手却舍不得一般,拉着谢清华不放,想和心爱的小女儿说些贴己话。 第32章 谢府家宴〔修bug〕 人间四月,芳菲落尽。 入了四月,不同于北周,地处南方的大晋都城,建康的天气也一反春日的微寒,开始有些湿热起来,即使是夜晚,也免不了有些微微的暑意。 谢氏宅邸占地极广,又历经谢氏嫡系几代建设,雕梁画栋,又与自然环境相合,不仅春夏秋冬都各有时令美景,更可以说是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但这偌大谢府,最美的地方,还是要数那天然而成的湖泊,微月湖。 微月湖是谁人取的名字,又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不可考了,唯一能清楚知道的,就是在谢府尚未出现时,微月湖就已经存在了。 而微月湖名字的由来,许多人都猜测是因为,无论何时,无论阴晴,只要是在夜晚,微月湖永远都倒映着一轮明月,皎洁无比,熠熠生辉。 据说,在大晋立国时,正是一位谢家先祖喜爱微月湖的美景,所以特地请求皇帝,将微月湖所在的这一片土地赐给谢家建府,于是微月湖就被圈了起来,从此成为谢家的私产。 今夜的谢家家宴就举办在微月湖的水阁上,清风徐徐,将水汽送进,水阁清凉无比。天上明明根本没有明月的辉光,甚至还有几片阴云漂浮着,好像时刻就会来一场绵绵夜雨,微月湖面上却倒映着一轮明月,浮光掠影,静影沉壁,映亮了整个水阁。 而水阁的檐角,家仆早就将平日里系着的玉铃铛取下,换上了夜明珠作为灯芯的精巧小灯笼,这小灯笼与明月清冷的辉光一起,将整个水阁映照得纤毫毕现,明亮如白昼。 水阁的四周垂落着薄薄的透明的月菱纱,月菱纱千金一匹,以飘动时有仿如月华的光彩流转而得名,无数闺秀梦寐以求想要一匹月菱纱的绣裙,也只有作为大晋顶级世族之一的谢氏,才有这样的豪气将它当做普通的布幔一样挥霍使用。 月菱纱帘幕后坐着谢府蓄养的乐师,弹琴鼓瑟,正是这几年建康流行的名曲,谢清珺谱曲的《微月湖》,微月湖上奏一曲《微月湖》,真是无比的应景。而乐师的技艺虽然比不上谢清珺和谢清华这些大师,但也算得上高超,一曲《微月湖》,款款奏来,融情于景,很是动人。 谢清华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纤手端起一只精致的酒樽,浅浅的啜了一小口酒,然后微微一笑,眼波流转,潋滟好似秋水,另一只手手指轻轻敲击这桌面,显然在和帘幕后传来的乐声相应和。 她对着坐在她下首的谢清琚说道:“三兄,好久不见了,不给我介绍一下我的侄子侄女吗?” 在大晋,越是顶级的世族,对于嫡庶之间的区分就越是看重,向来认为嫡庶不分是乱家之源,所以即使是一场简单的家宴,排位也有所讲究。 谢钦和陆君雅宠爱谢清华,不仅取名时依据兄长们的名字排行,都是清字辈,清珞、清珺、清琚、清华,而且在入族谱时,谢清华的排行也和兄长一起,其名字甚至还在庶兄谢清琚之前。 所以家宴上的位置依次是谢清珞、谢清珺、谢清华、谢清琚,作为兄长的谢清琚,反而坐在了妹妹谢清华的下首。 谢清琚本就是个懂得知足的聪明人,所以对于谢家重视嫡庶并没有什么怨愤之意,毕竟他心里也清楚,如果没有谢家的暗中扶持,即使他再有能力,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坐上燕州刺史之位,家族对他不重视,但当他在边城从军后,也没有放弃他。 他的容颜比起跪坐在谢清华上一位的谢清珺来说,更显得粗犷和粗糙,虽然还是能够看出遗传谢家,属于谢家子的俊美轮廓,但边城永不止息、日复一日的风沙还是侵蚀了他原本白皙的肌肤,与俊美的容颜。 分明他的年岁比谢清珺小,可看起来却比谢清珺这位兄长还要苍老。不过即使从军多年,但他身上还是有抹不去的文雅之气,这是谢家多年世家教育留下的深刻印记,所以他在军中,素来有“儒将”的美称。 “是啊,许久不见阿珠了,你也长到这么大了。”谢清琚温雅一笑,把跪坐在长辈们下首的谢天贤和谢岚喊过来,又一只手举杯对着谢清珺,一只手指着两人道,“也很久不见二兄了,这是我的两个不成器的儿女,天贤和阿岚,还要二兄和阿珠多多教导。天贤,阿岚,还不喊人。” 这就是谢清华啊,谢岚的心跳得太快,几乎就要蹦了出来,她眼睛闪闪发光,射出狂热的光芒,就这样直愣愣的盯着上首的那位风姿出尘的绝世美人,第一次觉得以往脑海中对于谢清华的想象实在是太贫乏了,史书上记载她“容色倾世”,那些史学专家教授还一直说是史官的夸张描述,现在恨不得穿越回去,狠狠的摇醒那些专家教授,他们真是太low了,史官们何止是没有夸张,他们的描述还单薄了,谢清华的容颜与风姿,又哪里是这区区简单的四个字就能够形容的?至于她阿耶的话,完全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岚,阿岚,你还不过来。”谢清琚连喊了两声,见谢岚还没有反应,而且还眼神狂热,像个登徒子一样,盯着阿珠,眉头一皱,女儿这是怎么了?完全没有以前的落落大方和活泼。 谢周氏见丈夫皱眉,连忙把谢岚推醒,道:“阿岚,阿岚,你阿耶在叫你呢?发什么愣,还不过去!” “啊?啊!”谢岚被阿娘推醒,见上首的长辈们都在看着她,她的阿耶和阿兄眼里都含着疑惑,显然她发呆的行为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连忙跟了上去,面颊通红,说道,“来了,阿耶。” 她上前去,看着谢清华和谢清珺叫了一声,“阿姑,二伯。” 然后她蹭到谢清华面前道,“阿姑,你好漂亮,我没有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子了。” 谢天贤涨红了脸,虽然他刚才也看阿姑看呆了,可妹妹的话还是让他觉得不好意思,“阿岚,你怎么能这样说?”心里觉得也不要直接说出来,一点也不含蓄。 “哈哈哈,三弟你这女儿还挺有趣嘛,”谢清珺戏谑着笑道,“阿珠,你的魅力还真大,家里都满是你的崇拜者。” 而后,他又转头向前方默默喝酒的谢清珞微笑道,“大兄,没想到这年头小娘子竟然都喜欢关注女郎了,我们兄弟看来已经没有昔年的魅力了。” 谢清华浅浅一笑,毫不推辞的接下了二兄的赞美,眨了眨眼道,“二兄,你知道就好,其实你和大兄都是昨日黄花了。”她这侄女很是有意思,她身上有不属于这玄天小世界的气息,再结合十二年前异星出现在边城,就能够判定,她应该就是两颗异星的其中之一。 而且,谢岚看她的神情,并不像是见到初次见面的陌生姑姑,反而像是熟知的,却从未见过面的狂热信仰,她以前并没有什么名气,三兄和她的感情,比起两个嫡亲兄长更为疏远,对她也没什么深刻了解,不可能天天对谢岚时常提起她,谢岚又这样的崇拜她?谢清华微微弯起唇边,浅浅一笑,暗忖道,难道谢岚穿越时空漩涡,是来自玄天界的后世? 谢岚被谢清华那浅浅的一笑迷的晕头转向,又犯起了花痴,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底细,已经被面前的人看穿了,她身上一寒,突然抖了抖,心想,天气都入夏了,我怎么还会发抖,是不是水阁湿气太重了? 谢清珞沉默着没有答话,谢清琚却轻飘飘的瞥了谢岚一眼,眼里满是回去再教训你的意思,然后谢清琚道歉道,“这丫头被我和周氏宠坏了,让两位兄长和阿珠见笑了。” 谢清珞生性古板严肃,他的表弟陆羽就是学了他的性子,虽然是个美中年,但俊美的面庞板得紧紧的,气势是足了,可惜也更是显老。 “三弟你如果舍得的话,不如把阿岚留在建康,进谢家族学,一定能把阿岚的娇惯性子扭过来,”谢清珞瘫着一张脸,毫不客气的直白道,“还有天贤,天赐也没有什么兄弟,正好留在建康,让他们兄弟好好亲近,当年我们三兄弟不就是这样吗?一同上的族学。” 谢顾氏笑了笑,对于丈夫的直白不拐弯的性子已经习惯了,人家说你就当真了,帮着打圆场道,“三弟你别听你大兄胡说,这事还要看你们夫妻的意思。” “不过,三弟,”谢清珺笑道,“龙城那地方的确不适合孩子,你把天贤和阿岚留在建康更有好处,你还信不过大兄吗?” 跪坐在下面的谢天赐也帮腔道:“对啊,三叔,我也想要一个兄弟。”以前都是一个人,萧亘和林音与他交好,却也不是毫无芥蒂,毕竟谢家的政治立场一向中立,自从谢天贤回到建康,他才感觉到血脉相连的兄弟的确不是外人可比,不过几天,他和谢天贤已经好得如同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一般。 第33章 残缺法宝 谢清琚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笑道:“男儿有志在四方,如果天贤想呆在建康的话,我这个做阿耶的自然不会阻拦。毕竟我们大晋的世家子弟,自十六岁后,都必须出外游历,天贤也不例外。” “只不过阿周太担心,所以只让天贤出去游历了一年多就回了龙城,不久之后,我和他阿娘就要返回龙城,天贤愿意在建康,也能补上上次的游历。” 谢天贤听了谢天赐和阿耶的话,不由得一怔,不同于他的妹妹谢岚,被保护得极好,他作为他阿耶谢清琚唯一的子嗣,受到了极其严格的教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看上去腼腆羞涩,容易脸红,只有家人才明白这只是一层伪装,让人放下戒心的伪装。因为很少有人能对这样的他起警惕之心,让他在交际之中如鱼得水。 世家教养子弟,从来不只是把人捧在手心里宠爱,而是把他推出去,真正经历风霜的洗礼。挺得过来的,才是能够真正承续世家传承的优秀儿郎。 即使是倍受双亲疼宠的谢清华,谢钦在她的教养上也毫不放松,除了各种知识的学习,也从来不忌讳在谢清华的面前展露世家、大晋乃至整个天下的阴暗之处,更别说谢清华还有一个师尊,常常带着她游历梦里的大千世界。 谢清琚忙于公务,阿娘谢周氏对内宅事务精通,但并不代表她有能力直接教养好谢天贤。谢清琚虽然为谢天贤延请了大儒,到底比不得谢家族学,谢天贤也有一段时间差点走上歪路。 龙城的贵族子弟因为阿耶是燕州刺史,面上捧着他,但事实上,谢天贤不只一次听过有人在背后毁谤他。 第一次听说是有一次他参加宴会,经过后花园的时候,就听到了两个少年这样一段对话。 “真不知道谢天贤有什么可傲的,”一个不屑的声音这样说道,“他不过是一介庶子之子,比起我们又高贵多少,听说他长到现在还没回过建康谢家,也不知道谢家承认不承认他。” “慎言,”另一个声音严肃的劝道,“即使是庶子之子,那也是顶级世族谢家的庶子,不是我们可议论的,而且你们口中的庶子,还是我们燕州的刺史。” …… 从那以后,他真正了解到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地位,性情逐渐变得阴郁起来,他的两个书童为此忧心,禀告了谢清琚,谢清琚才知道自己儿子的转变,特意寻他去谈了一番话,父子两敞开心扉,才扭转了谢天贤渐渐偏差的性子。 谢天贤直至今日还记得阿耶那振聋发聩的三问。 “你以你是谢家子弟为豪吗?” 他斩钉截铁的答道:“当然。” “你后悔成为我谢清琚的儿子吗?即使我只是一介庶子。” 他连忙急切的答道:“自然不会,我一直以阿耶您为傲。” “那你有自信成为谢家和我的骄傲吗?” 他坚定的答道:“有自信,我谢天贤从来不会输给任何人。” 听完他的回答后,谢清琚哈哈大笑,揽着他道,“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家世永远不该成为我儿的负累,而是督促你超越的动力。” 这以后,谢天贤翻然悔悟,才有了这个能与建康最优秀的子弟周旋而不落下风的谢家子。 来建康之前,他一直有些忐忑不安,建康谢家的态度很是令他担心,可是谢天赐真正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兄弟之情,留在建康,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他已经将近及冠,只有在建康谢家,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发展机遇。 “阿耶,不用担心,”谢天贤腼腆道,“我想留在建康,我也不小了,总要自己出去闯一闯,才能知道自己的斤两。” 他的声音逐渐坚定,对着谢清琚说道,“而且,阿耶,我也有自己的野心,我希望以后有人提起谢天贤,不仅只是谢清琚之子或者谢家子,而只是谢天贤这个人。” “好!”谢清珺抚掌大笑,转向谢清琚说道,“三弟,你这个儿子还有些志气啊,你算后继有人了。” 谢清珞也瘫着一张脸饮下一杯酒,面对着谢天贤说道,“你很好。我谢家二郎,就该有这样的气魄。” 然后他又转过头看向谢天赐训道,“天赐,你这个做兄长的,可要以身作则啊!” 刚刚来赴宴时,谢清华就发现天幕上飘荡着几片阴云,随着微风卷起,现在已经落起了蒙蒙细雨,雨丝打在微月湖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湖面的明月倒影却并没有因为细雨而消失,反而越发明亮,在雨丝的敲击下,一时碎裂又一时合拢,隔着被微风吹拂的月菱纱帘幕看过去,蒙蒙细雨间,别有一番朦胧的美感。 细雨笼天地,明月漾涟漪,此情此景,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谁能想到,这水波浩渺的微月湖,其实是一件残缺的法宝,法器、法宝、道器,这三类中又有上中下以及顶级这四品之分,顶级道器之上更有天地初开诞生的先天道器。 而这微月湖,就是一件残缺的顶级法宝,距离道器只有一步之遥,不过这一步之遥就犹如天堑之别,因为只有经过合道尊者心火炼制蕴养的器,才能算得上是道器。 不过即使只是顶级法宝,也足够玄妙,夜晚湖面倒映的明月,正是这残缺的顶级法宝在汇聚太阴之力修复己身。而且这法宝更有镇压气运之效,谢家多年来繁荣昌盛,不乏有这顶级法宝的功劳,那向皇帝求下微月湖的谢家先祖,实在是有眼光。 谢清华把目光从水阁外收回,轻轻略过站在谢清琚身旁的谢天贤和谢岚,谢岚正眼睛闪闪的看着她,眼里满是崇拜,好像根本不关心方才自己阿兄说的那一番话。 谢清华心中暗自忖度,这谢岚看上去好像只是个单纯的崇拜者,想必前世的年纪也不大,完全没有什么阅历和政治敏感性,对于自己亲生兄长的前程是不关心呢,还是根本没有听明白那番对话的隐藏含义? 谢天贤留在建康,意味着他有意愿进入谢家嫡系的核心,而不甘心继续做谢家嫡系的边缘人物。 谢清华浅浅一笑,看来这谢天贤到是比三兄有眼光,这的确是谢清琚一家进入谢家嫡系的最好机会,乱世出英雄,正逢乱世,即使是谢家,也缺乏真正忠心的人才。 “说起天赐,”谢清华慵懒的倚在栏边,伸出手接起几滴雨丝,微微笑道,“大兄,天赐也该入朝了吧!我听说王家、顾家、陆家,在天赐这一辈都已经有嫡系子嗣入朝了,我们谢家再置身事外,也就太特别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谢家再沉默下去,恐怕就会被当成靶子立起来了。” 听了谢清华的话,谢清珞面色不变,眼里却也有了些忧虑,他和谢清华对视了一眼,又看瞥了始终笑意满满的谢清珺一眼,心里叹息了一声,明白二郎和阿珠都不想再沉寂下去了。 他从小就明白,只论才能,他从来比不上二郎和阿珠,只不过占了一个嫡长子的名分,阿弟和阿妹又无心权力,他才能安稳的做这个谢家明面上的继承人,现在看来,二郎和阿珠已经有了计划,如果是别人,他一定不会心甘情愿退下,但倘若是他们,自小被教育以谢家传承为上的谢清珞,愿意做一个辅佐者。 这思绪说来复杂,事实上也只是一刹那,其它人只看见谢清珞肃然道,“阿珠的话有道理,不过谢家家主毕竟是阿耶,天赐入朝是大事,也只有家主才能做决定,毕竟我们谢家还没有定下谁是谢家继承人,没有人有权力代家主下令,即使天赐是我唯一的儿子也一样。” 气氛低沉下来,众人一时无言,谢顾氏又打起了圆场,做谢家的媳妇多年,她也清楚不要去涉及除了谢家内宅事务以外的任何事情,对于谢天赐的前程,她不是不关心,只是她明白,她对于这并没有发言权,于是她打着圆场转移话题,向着自己的丈夫温婉一笑,嗔怪着说道,“这样的家宴,何必提关于朝政上这些煞风景的烦心事。” 然后她面向自己的妯娌谢周氏问道,“阿周,阿岚也到了议婚的年纪了,你有什么意向吗?” 谢周氏因为出身二等世族,嫁到谢家来为了维持主母的威严,压下那些谢家的世仆,她表现的很是泼辣,但是面对出身顶级世族顾家的大嫂,腰杆子挺得不太直,一向硬气不起来,连忙回话道,“我正想请大嫂帮忙呢?龙城偏远,那儿的世家子弟少有出色的,建康城我离开多年,也不太熟悉,我们这样的人家,嫁女不求荣华极点,只求夫妻和美,相敬如宾,就再好不过了。” “那阿岚呢?”谢顾氏问着谢岚,打趣道,“阿岚,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不要害羞,说出来,大伯娘和你阿娘给你做主。” 提起谢岚的婚事,谢清珞等谢家的男人就不说话了,这些事向来由主母负责,至于谢清珺和谢清华,都不敢出声,生怕两个嫂子的矛头会指向自己,毕竟他们的年龄都到了,却根本没有成婚的意愿。 “我,”谢岚目光依依不舍的离开谢清华,说道,“阿娘,大伯娘,阿岚也不想嫁进那些高门华第,规矩太大了,至于别的,就无所谓了。”神情里也没有寻常女郎该有的羞涩之意。 谢顾氏和谢周氏相视一笑,看来阿岚的婚事也要好好寻思寻思。 第34章 微月涤剑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暗夜,黑夜沉沉,原本就是蒙蒙细雨,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更是的渐渐小了下来,一场家宴开过后,已是雨消云散之时。 挂在水阁檐角的精致夜明珠小灯笼早已被家仆们收起,随着人群的散去,屹立在微月湖中央的水阁寂寂无声,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湖面倒映的明月依旧不变,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但这本该是静寂无人之处的微月湖畔,在这样深沉的夜晚,却出现了今日方才归家的谢清华的身影。 她的身姿是一贯的从容优雅,步子不紧不慢,淡青色的裙裾轻轻拂过微月湖畔沾染了雨珠的绒绒草地,唇边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潋滟的黑眸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星光。 谢清华一只手提着一只精巧的宫灯,灯盏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光芒,另一只手却持着她的“无晖剑”,剑身如玉,微微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在夜色中凛冽如霜雪。 她心里明白,这儿看似无人守护,其实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看似是寂静无人,其实暗地里的护卫不会比谢家人居住的院子少,至少在谢清华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其实埋伏着上百暗卫,如果不是她的身份,恐怕人还没有靠近微月湖,就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因为根据他们的呼吸心跳判断,这些暗卫全部都达到了一流高手水准,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准大宗师,大宗师何其稀少,准大宗师也极为珍贵,这还只是谢氏世族实力的冰山一角,这也是为什么谢清华要先夺取谢家主权的原因,对于谢家,即使她的性别不占优势,先天上的嫡系血缘也足以为她加分。 只不过为了隐藏微月湖的重要性,谢家历任家主从来不在微月湖布下明面上的侍卫,只把它当做普通的风景优美之地对待,毕竟对于镇压谢家气运的微月湖而言,忽视就是最好的保护。 任敌人想破脑袋也难以想出,微月湖竟然是一件能够镇压气运的残缺法宝,就连谢家自家人也不清楚,因为这是家主才能掌握的秘密,世世代代以口相传,倘若不是师尊元一尊者的指点,谢清华也没能看穿,这顶级法宝的隐蔽功能实在是太强大了! 谢清华并没有理会那些隐藏在她四面八方的暗卫们,步子依旧不紧不慢,风姿优雅动人,好像她不是走在杀机四伏的修罗场上,而散步在是她清雅宜人的青竹林里,即使是冷血冷情的暗卫们,也不得不为这位主家唯一嫡出娘子的心理素质而赞叹。不是无知者无畏,因为暗卫们可以明确感知,这位娘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女子,而至少是一位一流高手,在这个年纪,这份修武的天资足以羞煞大部分《天下录》里的少年天才。 “老大,这位小娘子真是不简单啊!”一位埋伏的暗卫在首领的身边,使用传音入密低低的感叹道。 那暗卫首领就是谢清华感应到的那位准大宗师,他传音入密,先是冷冷的“哼”了一声,同样压抑着声音道,“谢家哪里有简单的人,看着吧,既然这位小娘子和二郎君回来了,谢家恐怕是要有一场大变,今日的家宴就可以看出,他们嫡系三兄妹应该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否则我看着小娘子长大,她一心向道,万事不萦于心的清冷性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天赐郎君入朝的事情呢?” “谢家有大变,那我们这些暗卫要怎么办?”那暗卫传音入密问道。 “这与我们暗卫何干,反正我们只需要听暗部掌权者二郎君的命令”暗卫首领传音道,“我们谢家暗卫从来只听从暗部掌控者的命令,这是历代传统,本来暗部也掌握在家主手中,不过后来家主把权力移交给了二郎君,我们就只需要跟随着二郎君的脚步,最好的兵器永远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要足够锋利就永远不会被掌权者抛弃,我们谢家暗卫就是谢家暗中最强大的利刃,也只能做一把没有思想的利刃,否则只有被销毁的下场。” 他对着后辈警告道,他很是欣赏这位后辈,并不希望他因为一时走错路而消失,谢家暗部的残酷,作为暗卫首领的他实在太明白不过了。 …… 谢清华不清楚两个暗卫的私下讨论,她提着精巧的宫灯,渐渐走近微月湖畔,却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阿姑,你也睡不着来散步吗?”那男声这样询问道,声音里满是惊喜,想来对这个意料之外的偶遇很是欢喜。 是天赐,谢清华转过身,微微一笑,眼里的波光是流转的笑意,反问道,“天赐,这么晚了,你来微月湖边作什么?今天又没有月亮,难不成你还是来赏月的?” 谢天赐快步走到谢清华的身旁,看着谢清华潋滟的水眸,说道“没有,今天酒喝多了,我有些难以入眠,小雨刚刚停下,看不到天上的明月,我就想来微月湖看看明月的倒影。” “阿姑,其实我上回去灵山的时候就遇见你了,那时候我和燕王,林音一起去,恰巧遇见阿姑你在灵山山顶上抚琴,我们还以为遇见了隐居的绝顶琴师,问了二叔才知道竟然就是阿姑你。”谢天赐一边走一边笑道,“那阿姑,你现在带着一把剑来微月湖边做什么?” 到了湖边,谢清华把宫灯挂在湖畔的树梢上,然后拿起无晖剑,纤手轻轻抚过无晖剑玉白的剑身,即使没有挥出,凛冽的剑光依旧能够刺痛观剑人的眼睛,这是一种无形中的剑势,不因它精致美丽的外表而改变的剑骨,无疑,这是一把绝世的好剑,认主的好剑。 谢清华抚着剑浅浅一笑,道,“我来涤剑。”只要是修武者,就永远抗拒不了宝剑的诱惑,谢清华拿出无晖剑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暗中埋伏着的暗卫们呼吸都急促起来,这是对宝剑的渴望,即使是暗卫,也一时难以抑制。 “涤剑?”就连谢天赐这个从来只修习了一些武者皮毛的人,说着,眼里也不禁展现出热烈的欣赏之意,更还有一些对美丽事物的占有之欲。 “没错,涤剑。”谢清华重复道,“微月湖的湖水蕴含着太阴之力,对于像我的无晖这样的阴属性宝剑而言,正是最好的涤剑之水,用它涤剑,不仅能够为我的无晖剑汇聚太阴之力,成就太阴之华光,还能把无晖剑一诞生就有的杀气和煞气从外露转为内蕴,宝剑刚极易折,想磨铸一把千古不朽的传奇宝剑,这才是长久发展之道。” 然后她浅浅笑道,“正如你,天赐,阿耶和大兄压着你,不让你入朝,同样是在涤剑,我们谢家想把你磨铸成一把可流传千古的传奇宝剑,而不是锋利却易折的宝剑。” 谢清华轻轻坐下,就在微月湖畔,明明是不雅的动作,由她做来,却别有一番洒然的风姿,不拘小节的潇洒意气。 她拿着剑柄,把无晖剑玉白的剑身浸润到深不见底的微月湖水中,纤手捞起一捧湖水,挥洒在无晖剑的剑身上,水珠滚动在如玉的剑身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微月湖水中忽然飘现出无数银白色的小光点,无晖剑旁也显现出环绕着的暗红色光芒,这些无数的银白色小光点就好像有灵性一般,自发的汇聚成无数条银白色的锁链,将那些上突下跳的暗红色光芒锁住,把它们缓慢的拖曳到无晖剑的剑身上,然后两者都融汇成两道光辉,融入无晖剑的剑身里。 灵气匮乏的玄天界,却并不缺少修武者,修武者修到大宗师可引动天地之气,因此这涤剑的场面固然奇异,却并不像灵风那样令人叹为观止。所以暗卫们没有发出惊叹之声,谢天赐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疑惑之意。 只是谢天赐看着这一幕奇异的景象,问道,“阿姑,这涤剑怕是还要花许多时间吧?” “当然,”谢清华微笑着答道,“即使我的无晖剑自诞生起,就从未沾染过鲜血,但只要是剑,就会有杀气与煞气,越出色的宝剑越是如此,我的无晖剑,也不例外,想要涤去这些暗红色的杀煞之气,自然要耗费好一段时间。天赐你怕是等不了了。” “既然涤剑要花时间,”谢天赐道,“那为什么阿姑你今日还要提起我入朝之事,不要说什么顺应时势,这些都是借口,我还不至于蠢到这个也辨不清。” “天赐,”谢清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波流转,然后微笑道,“你必须入朝,因为世家的荣光永远不在于一时,而在于承继。谢家子嗣单薄,是优势,也是劣势,优势在于我们谢家少有不肖子弟,劣势在于谢家的承继容易发生断代。而只有你入朝了,展现出谢家下一代的出色,才会有更多的人靠近我们,为我们所用,为我们扫平前方的荆棘。” 湖面一轮明月散发着银白的辉光,树梢上宫灯的橘黄色光辉将她的脸庞映出一片暖意,唯有她那仿佛蕴含着无尽星光的明眸,是一片清冷无波的漠然,和话里的凉意相映衬,让谢天赐真正明白,她的阿姑,其实确实是个世外修道之人。 谢天赐想,似她这般的女子,很美,美如天边明月,光辉遍洒人间,却也清冷不可琢磨,不知道是谁,将来会有勇气攀月? 第35章 情深情浅 建康,谢府,临霜院。 是夜,夜色如许,暖风熏人。 自从谢清珞十二岁以后,就搬出了耶娘的正凝堂,独自居住在临霜院,后来谢顾氏嫁了进来,为了培养两人之间的默契和感情,谢家并没有遵循贵族世家向来的传统,让两人分居两院,而是让谢顾氏就居住在谢清珞的临霜院里。 从晚宴回来,谢清珞刚刚沐浴出来,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在水汽的模糊下,平日里显得极其严肃的脸庞,更多了几分可亲可敬。这也就显露出历代谢家子弟遗传的,俊美无俦的容颜,即使他已经不再年轻,因为长年的劳心与朝堂斗争,眼角和额头都爬上了几条皱纹,也依旧不由让人为之心神一荡,一如当年。 谢顾氏走上前去,拿起一块脸帕,为谢清珞细细的擦着湿漉漉的发丝,轻柔至极的动作,眼里带着的缱绻柔情,无疑一一显示着,谢顾氏深爱着自己的夫君,谢清珞。 “郎君,你又不把头发擦干?怎么这把年纪了,还和天赐一般不管不顾,”谢顾氏嗔怪道,“等到老了以后,你就知道苦了,每次都还要我来帮你擦,小心以后天天头痛,你就知道后悔了。” 她的语气亲昵而自然,不同于在外面展现的端庄矜持的态度,而是一派女子的柔美之态。可见再坚强的女子,也无论她们是什么年纪,只要在深爱的男子面前,都会不由自主的柔软下来,表现出小女儿的娇态。 只可惜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世事总是难两全,这一对建康城世族众所周知的恩爱夫妻,也有不为世人所知的苦楚。 多年以前,谢清珞碍于父母之命,心不甘情不愿的娶了谢顾氏,可事实上,他对于谢顾氏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男女之情。顶级世族之间,自有他们的交际圈子,谢清珞曾经也见过谢顾氏,但对于她从来没有动心过,顶多把她当做一个陌生的小妹妹一般。 谢清珞向来喜欢艳丽张扬的女子,谢顾氏温婉端庄的模样本就不得他的喜爱,即使他娶了谢顾氏,真正了解谢顾氏是个再好不过的妻子,二十几年来和她看似举案齐眉,琴瑟相和,谢顾氏还为他诞下了谢天赐,也没让谢顾氏换得谢清珞的倾心相许。 只不过谢清珞遵从谢家传统,即使不喜爱自己的妻子,也没另外纳妾,更没有养什么外室,对自己的妻儿都负起了一个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从这一方面来看,谢家的清正的家教在谢清珞的生命中起了极大的影响,他是个当之无愧的真正男儿。 “这不是有你吗?”谢清珞道,话语里好似含着一丝柔软,眼睛却是仿佛深潭一般无波无澜,又恍如冷漠的黑色世界,只有偶尔闪过的流光,昭示着一些对于亲人的柔情。 这么多年下来,纵使谢清珞对自己的妻子没有爱情,也有了岁月酿成的亲情,在谢顾氏面前,他完美的扮演了一个丈夫的角色。可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演下来,谢清珞只是一介凡人,不是仙神,他也会疲累,在谢顾氏看不到的角落,他不愿意再演下去。 “你啊——”谢顾氏轻笑了一声,温婉的容颜上满是似水的柔情缱绻,使得她不算绝美的容貌也显得耀眼起来,她摇了摇头无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对了,郎君,今天晚宴,阿珠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天赐入朝的事情呢?阿珠可一贯是万事不管的性子呀!” “阿顾,”谢清珞唤了一声谢顾氏,然后肃然道,“如果我放弃了谢家宗子的位置,你会如何?” “放弃谢家宗子的位置?”谢顾氏讶异道,“郎君,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和今日阿珠的话有关?” 谢清珞没有回答,只是道,“我只问你,阿顾,我要是放弃谢家宗子的位置,你会支持我吗?” “我——”谢顾氏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温柔的微笑道,“自然,无论郎君是不是谢家宗子,阿顾我总归是郎君的妻子,会一直跟着郎君。” 谢清珞转过头去,轻轻握紧了谢顾氏的手,长年严肃的脸庞上难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那微笑清浅而温暖,却能耀亮人心,“多谢你,阿顾。” “阿珠这次回来,有意参加谢家事务,应该是想争取谢家继承人的位置,而且看二郎的样子,阿珠和他已经摊过牌了,二郎也支持阿珠,这其实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要知道,因为阿耶对我一直不太满意,二郎又不想继承谢家,所以阿耶一直为这事发愁,生怕我谢家后继无人。阿珠天资出众,如果不看她是女子,恐怕在六岁是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谢家继承人。如今阿珠愿意争取,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所以我想放弃竞争,全力支持阿珠。” “而且,这么多年来,始终达不到阿耶的要求,我也累了,宁愿让阿珠去。她一定能做的比我更好,把谢家带上新的巅峰。”他微笑道,话里是浅浅的无奈与深深的释然,更有着对妹妹的疼爱之情和寄予的厚望。 平日里少见笑容的人,偶然的一个微笑便显得弥足珍贵,至少,此时的谢顾氏就觉得,为了夫君的这一个微笑,即使不能成为谢家宗子的夫人,她也心甘情愿。 她是真的不知道谢清珞从来没有爱过她,只是欺骗她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女子对于心爱男子的情绪总是敏感的,爱与不爱,更是能够一眼就看穿的事情。何况是像谢顾氏这样,本就是极为聪慧的女子呢!只不过,既然谢清珞愿意费心演戏来欺骗她,让她相信自己的感情,不愿意伤她的心。她也愿意配合他,假装自己被他骗到,相信他是真正的爱着她。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或许,有人愿意骗你,也是一种幸福,能被心爱的人小心翼翼的骗一辈子,更是她莫大的荣幸。 “我总是跟着你的,夫君。”她低声呢喃道,声音轻不可闻,笑容却温婉而决绝,眼里满满当当的柔情下面,是坚不可摧的信念。 —————————————————————————————— 同一个夜晚,谢府,蕴秀院。 “琚郎,先用点醒酒汤吧,你今天可喝了不少酒。”谢周氏吩咐下人去小厨房做了些醒酒汤,然后端给了正在屋里揉捏着太阳穴的谢清琚。 “还是阿周你心细,”谢清琚放下手臂,接过醒酒汤,调笑道,“难得你今日如此温柔,我晚宴时说要把天贤留在建康,你还愿意为我做醒酒汤,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阿周你也是一位贤妻啊。” “你从来都这样,记吃不记打,”谢周氏推搡了他两下,芙蓉面上似笑非笑,道,“有的喝都堵不住你的嘴,别以为我不知道,平日里尽会说我是河东狮,也不怕那天我真来一场河东狮吼。”一边说着,一只手还往谢清琚的腰间伸去,狠狠的掐了两下,边掐还转动着那腰间软肉,下手之狠可见一般,一点也看不出在晚宴上那温良恭俭让的模样。 “痛,痛,痛,嘶——”谢清琚倒抽了两口气,面上的悠然自得的笑容立刻扭曲,然后讪笑着求饶道,“阿周,松手,松手,是为夫错了,阿周这么贤良的夫人,怎么可能是什么河东狮呢?都怪为夫有口无心,坏了阿周你的清名。” 这般求饶的样子,那里看得出他是个以军功起家的大将军,更看不出他就是那个平日里一副铁面无私模样的燕州刺史了。 谢周氏这才慢悠悠的松开了手,曼声笑道,“这还差不多,算琚郎你识相。” “我那里是你想的那般不通情理之人,孩子大了,总要放手他去飞,我也不可能把天贤拘在身边一辈子,他总是要成家立业的。你们父子俩的眉眼官司我还看不出来,你一辈子都为自己的庶子身份不甘心,做梦都想进入谢家的嫡系核心,如今你怕是做不到了,就想怂恿儿子去做。也罢,就看看天贤能走出一条什么路来。” 谢清琚仰起头,一口喝干净醒酒汤,然后放下碗,看着谢周氏,拍了拍她的散下发髻的头,笑道,“阿周你还是太天真啦!你以为今天是我怂恿天贤留在建康的吗?我谢清琚还不是这样想用孩子成全自己人生的人,天贤那臭小子,人长大了,自己的想法也就多了。不过,他比他阿耶我更多了几分野心。晚宴上他说的话也不是我教的,都是他自己的想法。” “实话说,他这时机也选的好,等到阿耶醒了以后,我们谢家恐怕是要有大动作了。光吃亏不还击,向来不是我们谢家的作风,现在不作为,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谢家哪个人咽得下这口气,不然二兄和阿珠也不会特意赶回来,家主是谢家的支柱,竟然给家主下毒,简直就是把我们谢家的面皮往地上踩,老虎打会盹儿,也不能把老虎当小猫,否则迟早会后悔。” 谢周氏也浑不在意谢清琚的动作,把汤碗收进食盒里,才用一种温柔中暗藏危险的语气问道,“琚郎,你说谁太天真了,刚才风太大,我好像没有听清。” 谢清琚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这位妻子可不是什么温柔无害的小猫崽儿,而是泼辣的河东狮,他的腰间现在还隐隐作痛,于是讪笑了两下,才拍了一下脑袋,道,“人老了,就容易忘事,方才我说了什么,现在都记不清了。” 谢周氏眼波妩媚的横瞥了谢清琚一眼,虽然她已经不再年轻,但那成熟的风情反而比刚长成的小女孩儿更加诱人,“天贤的事我可不管,我一个妇道人家,想管也管不了,反正你们父子自有主意,我也不去做这个恶人,省的又在背后嘀嘀咕咕说我河东狮。只不过阿岚的事我这个做阿娘的总要管,十六岁的大姑娘了,正是定亲成亲的好时候。” 谢清琚先是被妻子的风情迷惑了一会儿,然后反应过来,就对妻子的话有些忿忿不平,难得孩子气的道,“十六岁还早着呢,我们家阿岚这么出色的女郎,还怕找不到一个好郎君吗?” 谢周氏瞥了犯浑的丈夫一眼,没好气的接话道,“你以为阿岚是阿珠吗?拖到七老八十恐怕也还有人愿意为阿珠痴心不悔。而阿岚在建康女郎中,还算得上出色,可建康城出色的女郎海里去了,阿岚又不是独一无二,现在不给阿岚张罗,难道把阿岚留在家里到老吗?你愿意,怕是阿岚也不愿意,我生的女儿我最了解,寻常女郎总是求一个良人,阿岚也不例外。” “唉,”谢清琚叹了一口气,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阿岚的婚事还是你做主吧,不过你可以多去找找大嫂,我们夫妻俩多年没回建康,建康优秀子弟众多,为阿岚找婚事,还是大嫂更有成算。” “这还像话,”谢周氏笑道,“你就放心吧,你是阿岚的亲阿耶,难不成我就是后娘了吗?这事儿我一定办得妥妥帖帖,不会比我阿娘差。” 谢周氏这么多年来,最感激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听从阿娘的话,嫁给了谢清琚。 谢清琚出身谢家,又不纳妾,自己也有出息,对她更是十二万分的上心。她当初嫁过来那会儿,要没有谢清琚的重视,哪里压的住后宅呢? 外人都传她泼辣,是河东狮,说谢清琚惧内,她何尝不知道这是谢清琚在给她立威呢?因为爱,所以才会怕,不然他一个大将军,怎么可能怕她一介女流之辈呢? 不会比我阿娘差,谢清琚在心里把这话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知道妻子是在变着法子夸他,心中很是愉悦!他出生就没了阿娘,在谢家也身份尴尬,边关风沙难熬,妻子却从未抱怨,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是他人生最大的幸运。 两人都不复青春年少,此时屋里却有了初初成婚的甜蜜感,酸酸甜甜,香氛醉人。 —————————————————————————————— 次日清晨,谢府,正凝堂。 谢钦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就感觉全身无力,嗓子沙哑干渴,好像沉睡了许久一般,他的手向外伸去,却刚好碰到了一把顺滑的发丝,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光,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时空错乱感。 “水……”他哑着嗓子说道,自己的意识里觉得说得很大声,实际上声音细如蚊咛,幸好陆君雅从清晨醒来,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小憩,恰巧听到了他的说话声。 她离开床沿,倒了一杯温水给谢钦,谢钦接过,一饮而尽,这才觉得火辣辣的嗓子好受了一些。 他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便抬头看向陆君雅,疑惑道,“怎么是你,君雅?” “不是我还会是谁?”陆君雅一反在儿女面前的慈母模样,冷笑一声,讥讽道,“你以为会是你那□□添香夜读书的绝色丫鬟吗,或者是你那早死了八百年的侍妾,我告诉你,谢钦之,想太多是病,得治!” “是谁想太多啊!”谢钦无奈道,“君雅,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刚刚死里逃生的丈夫吗?” “哼!”陆君雅冷哼一声,语气愤愤道,“有的时候,真恨不得你死了算了,我也好去改嫁,找一个新人。” “改嫁?”谢钦悠然道,“君雅,你以为你还是十六七八的好年纪吗?芳华正茂,绝世无双,不信你出去问问,现在你这么老了,还是三个孩子的阿娘,除了我谢钦之,还有谁愿意要你。” 陆君雅都快被他气哭了,倚在塌边幽幽道,“你永远都这样,以自我为中心,寸步不让,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永远不会退一步。你的丫鬟怀孕了,我说要和离,你不肯,我说要打掉她的孩子,你也不让。你不知道我现在看谢清琚是什么感受?你是生生在挖我的心啊!” 陆君雅和谢钦年少相识,意气相投,同样是天之骄子,同样是出色至极,而两人又都很是骄傲,互不相让,在你争我夺间情愫暗生。 在陆君雅及笄之年,谢钦即聘她归谢家,十里红妆风光大嫁,陆君雅嫁到谢家不久,更是很快为谢钦诞下嫡长子谢清珞和嫡次子谢清珺,这本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只可惜世间好景向来不长。 谢钦和陆君雅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出色人才,又都性子骄傲,不甘屈居人下,婚后常有争吵之事发生。 谢钦一日和陆君雅争吵后大醉,却被一贴身丫鬟乘虚而入,爬了床,陆君雅怒极攻心,想要和离,谢钦深爱陆君雅,自然不许。好不容易两人和好后,想要处理那丫鬟时,又发现她已经怀了孕,谢家子嗣单薄,每一个孩子都十分珍贵,即使只是一个庶子,陆君雅想把孩子打掉,谢钦却保下了她们,自此之后,将那丫鬟抬做侍妾,谢清琚出生时那丫鬟虽然难产而亡,可这件事终究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缝,直至谢清华出生后,谢钦和陆君雅的关系才有所改善。 这也是为什么谢钦和陆君雅都偏疼谢清华的一个隐藏原因。 谢钦听着陆君雅声声泣血的话,眼睛里也流露出伤悲之意,声音也开始有些慌乱,不敢再和她争锋相对,他将陆君雅的手拉过来,握紧道,“君雅,这么多年了,我们都老了,清琚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了,你又何必再和我闹,这一回我能够从冥月香这样的奇毒中死里逃生,实在是上天垂怜。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你还要和我赌气一辈子吗?” “什么上天垂怜,”陆君雅不忘反驳道,“那是清珺和阿珠千里迢迢给你寻找的解药。” “好,好,好,”谢钦将陆君雅拉入自己的怀中,无奈而怜惜的道,“都是清珺和阿珠的功劳,才捡回我一条老命。你不要再生气了,生气容易变老,以前都是我不对,君雅大人,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个小人吧!” 陆君雅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语笑嫣然,“你这个小人,只会哄我。” “那君雅大人愿意被我哄吗?”他抚着她如绸缎般的发丝道,语气温柔缱绻,宛如当年相遇时的陌上风流少年。 “给你这个荣幸。”她的语气趾高气扬,无比骄傲,一如当年那个傲气内蕴的绝色少女。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陌上的风流少年啊,迷了她一生的心魂。 就这样吧,还能怎样呢?陆君雅在心中道,和他闹了一辈子,纠缠了一辈子,她也累了,她和他都已不在年轻,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岁月能够相守,何必在无休止的争吵中度过这最后的人生呢? 少时夫妻老来伴,谁能相守到白头? 至少,他现在还愿意哄她,她也心甘情愿被他哄。 窗外一只金乌飞越出地平线,气势雄浑,耀亮天际,被昨夜的细雨洗过的风景显得格外清透幽彻,露珠从青草上滚动滴落,偌大的谢府也充斥着勃勃的生机,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36章 激流暗藏 先人在《诗经·小雅》中有言:四月维夏,六月徂暑。 四月,正是入夏的月份,又被人称为孟夏、首夏,一阵阵暑意初来乍到,不管不顾的熏染着大地。 这时候,世间万物繁荣生长,各处皆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光景,谢府自然也不例外。而且相较于建康城的他处,花木扶疏、湖水映绿的谢府,可谓是一步一景、每一景都几可入画,更是美不胜收,想来,再出色的画师,穷尽毕生之力,也难以画尽这般动人的湖光山色。 但即使是再美丽的景色,谢岚也无心欣赏,只见她清丽的小脸上挂着一抹与她气质很是不和的兴奋笑意,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红,脚步轻快雀跃的走在谢府偏僻幽静的小径上,就只差高歌一曲来展现她激动的心情了。而她们脚下这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通往的正是谢清华居住的院落。 谢钦和陆君雅宠爱谢清华,给谢清华居住的院落虽然不比主院正凝堂有意义、地位重要。但却是整个谢府最为美丽精致的,不仅临近微月湖,风景优美、保护严密,而且冬暖夏凉,很是舒适,唯一不好的,就是位置十分偏远。不过这点距离,自然不看在就连丫鬟也都修习了一点武艺的谢府人眼里。 而关于这个院落,还有一件趣事。 谢清华居住的院落一开始并没有名字。据说在这个院落初建时,当时的谢家人自诩满腹文采,为它取了许多个名字,只是东挑西挑,总能挑出不好来,都觉得这些名字配不上这院落,于是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这院落也一直没有名字。 而等到谢清华要搬进来时,又提到为这院落取名的事。谢清华烦不胜烦,干脆就道,“院落就是院落,再精致也只是个院落,何必为一个名字东挑西拣。这么多年这院落都没取名,它就叫‘无名’算了。” 从此之后,这院落的名字才算定了下来,就叫无名院。 谢岚的丫鬟小红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木盒,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一定是被谢岚千叮咛、万嘱咐,否则凭她那骄傲的性子,哪里可能这么用心?而能让谢岚如此重视,想必里面装着的正是她想要送给谢清华的礼物。 昨天,对于谢岚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作为一个谢清华的重度脑残粉,谢岚终于满足了自己多年以来的心愿,见到了心中的偶像,还和偶像有过近距离接触,只可惜她太过激动,没能和偶像多说上几句话,还在偶像面前丢了脸,等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才开始后悔。 这不,为了弥补昨日的冒失,今日刚刚用过朝食,谢岚就让小红带上自己早就在边城准备好的礼物,打算去送给谢清华,也能好好的和偶像单独亲近亲近。 想到这里,谢岚不禁“嘿嘿嘿”的傻笑出声来,一点也没有世族娘子的优雅气质,要是不看她精致的打扮,活脱脱是个疯婆子。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小红见到她的扭曲的笑意,听到她诡异的笑声,翻了一个白眼,语气冲冲的说道,“娘子,你够了吧,自从从昨夜的家宴回来后,你就一直傻笑,到现在还在笑,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事,让你一直这样发疯。”看她那一副嫌弃的表情,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不分上下尊卑的和谢岚讲话。 谢岚也不在意小红差劲的口气,她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来这里后又被家人保护的很好,所以即使在大晋作为世族女待了十二年,也没能抹杀掉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的人人的平等意识。 一方面,虽然她崇拜谢清华,却看不起谢清华出身的世族阶层,觉得他们腐朽,迟早要被推翻,她同情百姓,常常替那些犯错的下人们求情;另一方面,她又心安理得的享受一切作为“腐朽”的世族的特权,相当自豪于自己顶级世族的出身。 而这番矛盾的心理自然不能对人言说,于是从小就陪伴着她,由她亲自取名的贴身丫鬟小红,就成了她最好的补偿对象。 对谢岚而言,好像她对小红越好,就越能把自己和那些“腐朽”的世族区分开一般,她能安慰自己是不同的,更能理直气壮的鄙弃世族,唾弃世族。 她面上把小红当做妹妹看待,对她无有不应,其它下人见了,自然也随她把小红当做副小姐看待。 可是她没想到,没有人会一成不变,即使是再微不足道的人,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野心,而她的纵容,就为小红野心的萌发提供了土壤。 小红被捧惯了,失了以往的谨慎,心就大了,认为自己比起那些世族娘子也不差什么,只是没有人家会投胎,更是几乎不把谢岚放在眼里,十分骄傲,幸好她还有点分寸,知道在外人面前收敛,否则早就被谢周氏打杀了。 只是谢岚又对小红宽容惯了,可以说小红这没大没小的模样,就是她娇纵出来的,也不觉得小红有什么不对,还认为这是小红把她当姐姐亲近的模样,更别提什么训斥了。 谢岚停下笑声,把双手负在身后,摇了摇头,老气横秋的说道,“小红你一个小丫鬟怎么会懂呢?”说完,她也不解释为什么,只继续向前走去。 小红咬了咬牙,又是这样,还说什么好姐妹,那家的姐姐会把妹妹当做下人使唤,还时不时就一副鄙弃的语气,其它下人还羡慕自己运气好,遇见谢岚这样善心的女郎,有时她宁愿谢岚不要对她这样好,那么她就不会这样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和谢岚的差距,也不会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她脚步一顿,抱着木盒的双手紧了紧,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在心中暗暗发誓道,谢岚,我小红迟早要让你后悔!让你知道,我小红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好姐妹”,而是你亲手养大的毒蛇! “小红,你停下做什么?”谢岚没有听见后面的脚步声,连忙回头看过去,小红赶紧把脸上扭曲的表情转变成笑容,只是因为时间太紧,反而显得有些怪异。不过谢岚自认为自己对小红再好不过,很是相信小红的忠心,所以对于这一景象并没有产生怀疑。 “来了,”小红跟上去,颐气指使的接口道,“娘子,你管我停下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看你,哪有一点儿世族娘子的仪态。”她知道谢岚最吃她这套,她越撒泼,谢岚就越认为她对她亲近。 果然,谢岚笑容满面的答应了一声,嗔怪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就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此刻她的心神全部在即将要见到的偶像那里,怎么会在意一个丫鬟的一点异常呢?即使她宣称把那丫鬟当做妹妹。 ———————————————————————— 谢岚和小红出了小径,便踏上了一条木质回廊,回廊上缠缠绕绕着许多紫音藤萝,一直向里,延伸到远处尽头一栋精致小楼的木架子上。 此时正值四月,恰好是紫音藤萝的花期,但见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在枝头,花朵紫中带蓝,灿若云霞,云蒸霞蔚,仿佛一条横着流淌的紫色瀑布,美不胜收。 随着一阵阵微风拂过,紫音藤萝花在清风中摇摆,发出好像风铃一般的动人乐声,和着两人木屐踏在回廊的敲击声,形成了一首优美动听的乐曲。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 即使现在并非是阳春时节,可眼前这副美景,岂不正合了李太白的这首诗?悦耳,悦目,悦心,无尽风流,尽付其中。 回廊的尽头,是一栋精致的小楼,而小楼的旁边,栽植着一株古老的桃树,树干粗壮,几人合围也难以围尽,此时树上的桃花早已谢尽,树冠却枝繁叶茂,为草地投下一大片阴凉。 草地上星星点点种植着珍贵的含珠草,散发着安心宁神的香气,而那将开未开的含珠草花,就像一颗颗璀璨的明珠,三三两两的散落在绿色的毛绒草地上,看起来别有一番野趣。 谢清华人懒懒的倚着桃树,半躺在草地上,手里执着一卷古书,清风徐来,拂动她绸缎般的乌发,偶尔还有一两根发丝随风散在玉白的面颊上,她绝美容颜在氤氲的书香中愈发惹人沉醉。 她听见声响,知道有客人来,也不抬头招呼,只微笑着道,“坐吧,我这里偏远,也没什么规矩,除了二兄,也难得有客上门,可不要嫌弃我小气,连一杯茶都不给你喝。”清冷的声音下是隐藏的戏谑笑意。 “怎么可能嫌弃?”谢岚也不故作矜持,径直坐在草地上,双手托腮,眼睛亮闪闪的欣赏着眼前看书的美人儿。 反倒是她的丫鬟小红,眼里闪过嫌弃,不愿意坐下,直愣愣的站着,这样看来,两人的身份到像是倒了个个,丫鬟更像世族女郎,而女郎更像是丫鬟。 “阿姑,我有东西想送给你,”谢岚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这可是侄女我的一片心意。” 第37章 谢岚送礼 “哦,真的吗?”谢清华把目光从手中的古书上移开,微笑着挑了挑眉,纯黑色的眼眸里流转着潋滟的波光,“这倒是有点意思,不知阿岚你究竟要送我什么,竟然如此有自信。” “阿姑,你猜?”谢岚抚弄着绿绒绒草地上的一株含珠草的小花苞,转头唤了一声“小红”,用眼神示意小红把她怀里抱着的黑色木盒子放在她的手旁,然后才转回来笑眯眯的看着谢清华,故作悬疑的发问。 小红此时早已收敛好心中的怨恨和在谢岚面前的骄横模样,她清楚的知道,谢岚没有世族女郎的自觉性,愿意放纵她,可是如果在别的世族面前放肆,无异于找死,再没能踩下谢岚,撕下她亲爱的“姐姐”伪善的嘴脸以前,她怎么会甘心自寻死路? 于是看见谢岚的示意,她乖顺的走上前,把那个黑色的木盒子放置在草地上,又一言不发的回去站立在谢岚的身后,沉默安静又温顺,和方才娇纵的样子大相径庭。 只是她不知道谢府不同于边城,处处遍布暗卫,更别说谢清华的院落临近微月湖,本就是府里守卫最严密的几个地方之一,她在人前掩饰的再好,也逃不过那些暗卫的耳朵,而且谢清华虽然修为被封印,但本身就是修武者,更还是一位一流高手,所以小红和谢岚还在路上时,她就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而这无疑让谢清华对谢岚愈发的感兴趣,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少女,假如被自己最相信的妹妹背叛了,她会翻然悔悟,融入这个时代,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信念呢?这真是个有趣的命题。 谢清华天生仙骨,有生以来少有人间喜怒,万事了然于心,却又不萦于心间。她面上常含笑意,看似柔美清绝、动人心弦,实际上却是再淡漠不过的性子。她爱这诸天万界,看到的也是这万界芸芸众生,博爱万界,则意味着少有私情。她愿意为一只微不足道的小竹精抚一天的琴,却不会为他人痴慕的眼光而稍动心弦。 而这偌大的玄天界,除了谢钦、陆君雅和她的两位兄长,更是谁也不曾真正走入她的心间。 元一尊者初初收徒时,对谢清华的性子很是满意,认为这是修道之人再适合不过的心境,直至后来才发现问题,修士筑基之前必先凝聚道心,而谢清华的道心虽然凝聚了,可是却宛如冰晶虚影一般,十分脆弱,看似空灵晶莹,却十分脆弱、遇热就融。这才开始反思自己的教徒方式,放手让谢清华独自一人,真正的入红尘中走一遭,更为她寻找了一位势均力敌的对手,以此打磨她的道心。 谢清华眼含笑意,饶有兴致的瞥了小红一眼,然后放下手中的古书,问道,“阿岚,这小丫鬟唤做小红?有意思的名字,莫不是大俗即大雅?” 谢岚尴尬的咳了两声,现在才发觉小红的名字在提倡风雅的世族中有些格格不入,她低声解释道,“阿姑你想岔了,小红的名字取自一句诗,所谓‘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侄女我一直钦慕诗中的意境,所以才给小红取了这个名字。” 小红也低眉顺目的接话道,“原来奴婢的名字还有这个来历,托了大娘子的福,奴婢这才知道。” “你不是从来没有问过我吗?”谢岚语气直率的说道,“我一直以为小红你很是喜欢这个名字呢?”话音刚落,她就从草地上摘下一朵含珠花,递给了小红,又半是撒娇半是无赖的请求道,“不过过去的就过去了,我用这朵花给小红姐姐您赔罪,好吗?小红姐姐大人有大量,您就原谅我吧!”她的容颜本就清丽,配合着天真而无辜的眼神,在金色阳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可怜又可爱,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不忍心责怪她? 只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被她有意无意炫耀压制了十几年,已经被嫉妒之火点燃了的小红。当你厌恶一个人时,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面目可憎的,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小红身上。 赔罪?谁想要你的赔罪!小红在心里暗讽道。但是面上却是温顺的接过了谢岚递给她的含珠花,笑容甜美的道,“怎么可能怪娘子您呢?奴婢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三兄谢清琚和谢清华非同母所出,谢清华和他们一家也向来不亲近,所以即使心中清楚小红居心不良,谢清华却也不愿去管她们的内部事务,她的庶嫂谢周氏面上泼辣,实际却是精明无比,把三兄的内宅把控得密不透风,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看不出小红的狼子野心,放任小红,想必是存了磨砺女儿的心思,她又何必横插一脚做这个坏人呢? 只是清楚归清楚,她却也更懒得见她们主仆俩打机锋,平白坏了她大好的看书时光,只做不知,微笑着叹道,“‘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说的真美!阿岚不负我谢家女儿之才,博览群书,我遍阅典籍,自谓渊博,却从未读到过这首诗,比起阿岚而言,我这个做长辈的,还真是有些惭愧呢!” 糟糕,又出漏子了!谢岚的脸僵了一下,你当然没读过,因为这个诗人还要在几千年以后才会出生呢! #求助:要怎么在一个智谋绝顶的人面前把那自己的漏洞圆过去,在线等,挺急的# 可惜现在已经不是现代,也没有时间让她发帖求助,谢岚干笑了两下,心虚不已,面上却是镇定自若的道,“阿姑你不知道也是常理,这也是我从一卷极其残破的绝版古书中看来的,要不是这诗挺有意思,我也记不下来。” #自从穿越了,麻麻再也不用担心我不机智了# #请称呼我为谢·撒谎帝·岚# “哦——”谢清华拖长了音调,面上勾起了一个神秘的微笑,眼波流转,意味深长的凝视着谢岚,道,“原来是从古书上读来的啊,我还以为是……”话说到这儿,便没有再继续下去。 “以为什么?”谢岚提心吊胆,没有注意到谢清华意味深长的眼神,也就错过了知道自己马甲已经掉了的机会,日后的她会多为自己的年少轻狂懊悔暂且不提,至少现在她的注意力全部在谢清华的话上,只连忙追问道。 “以为,”谢清华微笑着眨眨眼睛,绝世瑰丽的容颜愈发动人心魄,道,“当然以为是名不见经传的诗人所做啦,不然阿岚你以为还是什么?” 如果是其他时候,说不定谢岚又会开始犯花痴,但此时她只顾着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笃信世间有仙的时代。而她再天真,也明白自己的来历奇诡,如果泄露,恐怕会被那些想求仙想疯了的权贵生撕了。到时候,先谢家别说保不保得下她,即使保得下,怕是也不会保,因为严格来说,她并不是谢家人,至少对于谢清琚和谢周氏来说,她的灵魂是外来的,而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 来到这儿的十二年里,即使享受着荣华富贵,亲人温情,她也无时无刻不在忐忑不安,就怕被人识破她穿越时空的真相。亲近谢清华,不仅因为她崇拜谢清华,更因为谢清华未来将成为整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人之一,她需要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当然没什么,”谢岚深觉这个话题实在太危险了,拿起放在草地上的黑色木盒子,转移话题道,“阿姑,你不把我送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吗?” 谢清华从善如流,没有再谈论方才的话题,接过黑色的木盒子,放在膝头,轻轻打开,只见盒子里面放置着一卷书,看来谢岚的确用心打探过她的喜好,她平生最爱读书,尤其是绝版的古籍,只不过这卷书却并非古籍,看上去十分崭新。 “这是谁新著的书吗?”谢清华拿起书问道。 “这是我著的书,”谢岚笑着答道,“一卷野史,游戏之作,上不了台面,只希望得到阿姑您的一些点拨。” 事实上,谢岚早就清楚,想向谢清华投诚,在身份暴露后得到谢清华的庇护,她就必须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没有人是慈善家,愿意毫无条件的帮助一个无关且无用的人,尤其是谢清华这样冷情淡漠的政客。 只是她在现代也只是个平凡人,既没有绝顶的智慧,又没有倾世的美貌,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对未来历史走向的先知,只是倘若这样,就必定会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得不偿失。于是她就想了个办法,通过一卷重和的野史,来暗示谢清华未来的走向,事后察觉,她也能够推说是巧合,不会危及自身。 只是她不清楚,她自身漏洞百出的表现,再结合异星之说,她早就已经暴露了,现在在谢清华眼里,她根本和透明人无异。只不过谢清华不愿理闲事,才放她一马。 “阿岚你的大作,”谢清华把书放回木盒子里,盖上盒子,放在自己身旁,示意收下了,然后她浅浅一笑,清绝潇雅,又道,“必定和阿岚你人一样有意思。我就收下了。” 谢岚是来自后世的异星,知晓未来的走向,绝不会无缘无故写一卷野史送给她,谢清华心中暗忖,看谢岚的模样,想必自己在后世史书上必有留名。世人都喜欢锦上添花,谢岚亲近于自己,那自己就绝非是失败者,而她想投效于自己,就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谢岚最大的价值就是先知,那这卷野史,便是她的效忠书,一定会记载着未来的走向。 只不过,她真的要看吗? 谢岚可不知道谢清华对书的内容已经猜测的一清二楚,正是思绪万千之时。她只觉得偶像果然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送一个礼,她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现在见目的已经达到,连忙告辞。 “阿姑,那侄女我就先回去了,我还要去阿娘那儿请安呢。”说完,就带着小红一溜烟的跑了,看她那慌不择路的模样,想必今天吓得够呛,也是,好端端的,顺风顺水那么多年,连谢清琚和谢周氏都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却差点被心心念念的偶像扒下马甲,也实在够惊险了。 谢清华也没过多挽留她,这卷野史,看或不看,知晓未来走向的诱惑力是无穷的,即使是通透如她,也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第38章 书房议事 独自在院落里用过了午食,谢清华却没有和平日里一般午后小憩,而是在书房里盯着那卷谢岚送给她的,被她搁置在书桌上的野史,心中犹豫不决,究竟该不该看呢? “笃、笃、笃”,谢清华正犹豫间,却忽然听见有人敲击窗户的声音,她抬头看过去,不由哑然失笑,原来是二兄忽起童心,不顾素来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形象,宛如年少时一般,正趴在窗沿上用手指敲击着纱窗。 她的书房窗户正对着那株古老的桃树敞开,春日里桃花怒放,枝头繁花璀璨,灼灼其华,微风一吹拂,便是落英缤纷,绵延成一片无穷无尽的粉色。 如今虽然并非春日,见不到如斯妖娆的美景,但窗外一片清凉的绿意,也让书房里读书的人感到格外的舒心惬意。 “二兄,你好端端的趴在窗沿上做什么,”谢清华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如弯月般的微笑,走到纱窗前调侃道,“难不成不要你大晋美男子的风度了吗?” “阿珠,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好心来叫你,你还老是戳我痛处,”谢清珺失态的翻了个白眼,可惜天生一双风流桃花眼,再怎么翻依旧是柔情款款,对于被他从小宠到大的谢清华来说,更只是个纸老虎,毫无威慑力,“那个叫阿月的鲛人果然没有诳我们,阿耶他已经清醒了,只不过还有些虚弱,大夫说以后需要好生将养,现在正在正凝堂等着大兄,三弟和我们议事呢!” “看来阿耶是要放权了,”谢清华倚在纱窗旁,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悬挂在纱窗旁的一串铃兰形翡翠铃铛,微笑着道,“谢家事务繁重,以阿耶如今的情况,想必一定要静养,确立谢家继承人,已经是刻不容缓之事,二兄,我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 “你啊,”谢清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一改方才不和年纪的跳脱模样,语重心长的道,“不要担心,不需要再三试探,阿珠,二兄总是会帮着你的。” 话落,谢清华的面上扬起一个璀璨的笑容,她不是试探,只是想确认,还有人站在她的身边,长到现在,是她第一次明确想去夺取一样东西,她需要支持,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心不够强大,需要从别人的身上汲取力量,不过这些软弱没必要和二兄一一解说,她心里自己清楚就够了。 所以她没有像往日一般倾诉,只是回答道,“那二兄,我们走吧,阿耶还等着我们呢。” 谢清珺的桃花眸中闪过一丝黯淡,心下有些失望,随后他又笑了起来,谢清珺,你失落什么?这应该高兴,不是吗? 昔日的小妹妹已经长大了,再不会事事都和他倾诉,也不会和小尾巴一般,日日跟在他身后。不过这样也好,孩子总是要长大,即使他是她的兄长,也不能跟着她一辈子,把她永远遮蔽在自己的羽翼下,总要放手,让她自己去飞,而他,只需要在她身后沉默的守护。 ———————————————————————— 谢府,正凝堂,书房。 谢家向来子嗣单薄,由于召开的是家族会议,商讨关于谢家下一任家主继承人的大事,所以嫡系的郎君和旁系出众的郎君全部都有资格参加,就连谢天赐和谢天贤这样的小辈,也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至于谢清华的位置,一方面因为她是谢家唯一一个嫡出的女郎,另一方面因为谢钦素来信任他这个聪慧不凡的嫡女,所以有资格插手谢家事务。 可即使是这样,谢家嫡系旁系加起来也坐不满一个书房,比起那些子嗣繁茂的家族,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怜。不过凡事在质不在量,子嗣丰茂,也更容易出不肖子孙,比起子弟个个出众的谢家来说,反而多有不如。 “咳,咳,咳咳咳,”谢钦落座在主位上,穿着厚重,面色苍白,咳嗽声始终不断,容颜比起中毒前苍老了许多,乌黑的鬓发已经白了一般,真正显示了出岁月对他的侵占。 想来这次中毒,对他的伤害不小,即使是服用了解药,也难以挽回原来健康的身体,在这样炎炎的夏日,也容易感觉寒冷,需要穿着冬日里厚重的衣物。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我的身体你们也看到了,大夫再三叮嘱,我需要好好修养,虽然一时我不能放心卸下家主之位,只是我们谢家家主的继承人拖得够久了,也该确定下来。朝廷正值风雨欲来之际,许多魑魅魍魉都跳了出来,我这次中毒就是例证,我一个老头子,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也需要一个继承人来帮我分担事务。”谢钦咳嗽一阵完之后,直接开门见山道。 气氛一阵冷凝,底下的众人皆是沉默思索,家主继承人是攸关谢家传承的大事,自然不能随意决定。 事实上,谢钦一清醒,就召开家族会议,这次会议的目的,所有参与的人心里都一清二楚,除了清查家主中毒之事以外,恐怕主要目的就是立下家主继承人,以防再出现这样,家主倒下,便无人主持大局的漏子。 谢天赐和谢天贤辈分最小,继承人的位置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们身上,更不好出头接口,所以两人眼观鼻,鼻关心,一副旁听者的乖巧模样。 至于旁系那些出众的郎君,都是一些聪明人,谢家嫡系为尊,百年来,无数鲜血确立了这句话的威严。即使旁系再人才辈出,也始终被嫡系压制得死死的,久而久之,旁系都学乖了,在这种攸关继承人的大事上,他们追随的嫡系郎君不开口,他们也不开口。 谢清琚恐怕是最不乐意立继承人的,他是庶子,打小他就知道,除非谢家嫡系只剩他一人,否则他根本不可能被立为继承人。可一旦立下继承人,意味着谢钦将会进入半隐退的状态,把谢家大权下放给继承人。 父亲是掌权人和异母兄长是掌权人,对于谢清琚来说,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原本给他的政治资源会不会发生变化,或是倾斜给其他追随继承人的旁系,都是不可测的,毕竟即使他和两位兄长关系不错,也好不过那些自幼跟在兄长身边忠心耿耿的谢家旁系。 “阿耶,为什么不请家族长老出山呢?长老们个个皆是学究天人,智慧绝伦之辈,有他们出山,必可保我谢家无虞。”谢清琚避开继承人问题,另外出主意道。 “什么学究天人,智慧绝伦,你是想说老谋深算吧,”谢钦对谢清琚话里的溢美之词嗤之以鼻,他淡淡的扫了谢清琚一眼,儿子心里的小算盘便一清二楚,“不过长老们是我们谢家的后路,怎么能随意出山,更何况,即使出山了,他们也替代不了家主继承人。” 随后又温声责备道,“我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只是你从小脑子就转不过弯来,一根筋通到底,你也不想想,世间最密就是血缘之亲,他们是他们,你两位兄长难不成还能不管你,让他们越过你这个嫡系兄弟吗?真是不长心眼。”话里虽然是责备,可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可见谢钦对于谢清琚这个儿子即使不宠爱,也投了几分心力关注。 谢清琚一言不发,脸已经涨的通红,一把年纪了,还被阿耶像对孩子一般,在儿子面前被训斥,即使是清楚阿耶的拳拳爱护之心,谢清琚也着实有些羞囧。 谢天贤看着父亲的模样,心里有些咋舌,没想到向来威严的父亲也有这样丢脸的时候,他拉拉跪坐在他旁边的谢天赐的衣角,悄声问道,“大伯父也这样被阿翁训斥过吗?” 谢天赐凑过头,同样悄声道,“那当然,阿翁向来这样,训斥人的时候总是和颜悦色,轻声细语,但往往一针见血,不留情面,让人无地自容。我想家中,除了阿姑以外,没有人没被阿翁这样训过。” 两人私底下的悄悄话自是无人关注,现在无论是嫡系还是旁系的人,注意力全在继承人问题上。 谢清琚的提议被驳回,看来谢钦心意已决,这继承人,还是非立不可了。 谢清珞昨日刚和谢清珺、谢清华达成协议,决心放弃家主继承人这个位置,本来这次会议他能够置身事外看好戏的,只可惜弟弟妹妹生来就是讨债的,他这个做大兄的,怎么可能漠不关心,不助阿珠一臂之力呢? “阿耶,昨夜我已经想清楚了,天下已呈乱象,我大晋内有夺嫡之祸、世家纷争、寒门之乱,外有北周虎视眈眈,其它附属国更是心生反意,我谢清珞能力不足,难以担当大任,”谢清珞开口肃然道,“所以,我决定放弃继承人的位置。” 什么?除了心里早有成算的谢清珺和谢清华两人,其他谢家人皆是大吃一惊,就连谢钦也不能继续维持他淡定的模样,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谢清珞居嫡又居长,本身就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何况他虽然比不上和他一母同胞的谢清珺和谢清华,却也不能说能力不足,能清楚的看到大晋当下危机的人,怎么可能能力不足呢?而且他责任心极重,愿意为谢家奉献一生,不是无缘无故不管不顾之人,除非,他认为有人比他更出色,更适合担当这个谢家家主的位置。 众人的眼光游移在谢清珺和谢清珞身上,最终都锁定了谢清珺。如果是谢清珺,那就可以解释了,谢清珺比之谢清珞,更加出色,而且和谢清珞是嫡亲兄弟,两人感情极好,谢清珞为了谢清珺退位让贤,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这时,谢清珺的身旁也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阿耶,我有意于继承人之位。” 谢清珺果然说了,众人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女声,咦,怎么是女声?这才清楚的察觉,说话的人竟然不是谢清珺,而是端坐于他身旁的谢清华,顿时,书房里一片哗然。 第39章 兄妹联手〔补完〕 无论哪个朝代,对于美人,世人大抵都愿意宽容一些,尤其是在推崇美色已经到病态境界的大晋,更是如此。 多年以前,大晋就曾有一位魏家儿郎,才华平平,德行亦是让人诟病,但只因为他生得秀美绝伦,宛如珠玉生辉,便能让大晋人忽略其它,不顾一切的追捧他,由此可见,美色的威力在大晋有多大,倾国倾城亦非妄言。 而无疑,谢清华是一位风华足以倾世的绝代佳人,更是大晋人最倾慕的超凡脱俗、飘然似仙之美,云鬓浸墨,眉如远山,眸蕴星光,瑰姿艳逸,不笑时已是清冷绝艳、不染尘俗,浅笑时更是眸光潋滟、嫣然动人,宛如玉净花明,令人目眩神迷。 所以对于谢清华所说的,她有意于继承人之位的宣言,即使书房里的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哗然一片,但秉着怜香惜玉的心思,和不可随意非议嫡系的铁律,却没有人口出恶言,都只在底下打眉眼官司,交流着这件事的影响,人人都在等着半靠在主位上的家主谢钦发话。 “咳咳。”谢钦执掌谢家大权多年,和其他顶级世家斗,和皇帝斗,和附属国斗,和北周斗,可谓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与人斗,其乐无穷”这句话,形容谢钦最适合不过了。 他的一生大风大浪经历多了,所以即使面对爱女惊世骇俗,在其他世族绝对要请家法的宣言,也只是惊讶了一会儿,挑了挑眉毛,随后就收敛神色淡定下来,先咳嗽了两声,让众人安静下来,才慢悠悠的开口道,“我谢家历代家主继承人皆是男子,家规里虽然没有限制必须是男子继位,但作为这天下约定俗成的规矩,限制力反而更大,对你更为不利。” “我也不说什么虚的,阿珠,你只看这满书房的谢家子弟,”谢钦抬手指了指下面的谢家子弟,又道,“又有几个是愿意让你成为我谢家继承人,更别提整个天下了,你应该清楚,倘若你真的成为我谢家的继承人,那也必定同时成为他人攻讦我谢家的靶子。而你,一旦走上这条路,若是不能流芳千古,那必定会遗臭万年,将来黄土之下,你的魂灵恐怕也永世不得安宁。” 毋庸置疑,在所有的子女中,谢钦最为宠爱谢清华,将她视若掌珠,爱若珍宝,否则也不会亲自为谢清华启蒙,要知道,即使不入朝堂,作为大晋顶级世族之一的谢家,家主日理万机,其忙碌程度不比皇帝差,就连谢清华的两位嫡亲兄长,谢清珞和谢清珺也没能有这个待遇。 但另一方面,作为谢家家主的谢钦,又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偌大谢家的执权者,掌舵人,翻手云覆手雨的同时,更要对谢家负责。谢清华是他一手启蒙,亲自教出来的,对于爱女的能力,他最是了解不过,也承认,比之他的其它三个儿子,他这唯一的嫡女反而更为出色。 只不过,出色并不代表适合,在这个男子为尊的天下,立一个女子作为家主继承人,谢家所要承受的压力,面临的暴风雨先不说,只说作为一个父亲,他只希望女儿一生平平安安,在家里自有父兄疼宠,将来嫁的如意郎君,被人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而不是独自站出来,肩负一个家族的命运,对抗风刀霜剑。 离经叛道,不和尘俗之人,要么,最终被迫落入世俗,要么,就是被世俗摧折,而他也老了,这次中毒更是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三年前及笄之时,她闹着去灵山修道,他能够帮她压下,可是如今,他又能再护心爱的小女儿几年呢? 这番作为父亲的一片苦心,谢钦不说,却也不是无人知晓,谢清华心中不是不感动,只是阿耶不知道,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假如面对道途没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坚定本心的信念,那她又修什么道,成什么仙,不若做个凡人,庸庸一世,到也还落个自在! 谢清华敛起面上的笑容,纯黑色眼眸里满是坚持,她拱手翩然行了一个男子的礼,肃然道,“阿耶,谢清华这一生,倘若不能流芳千古,那宁愿流臭万年。况且,天下将逢乱世,群雄并起,我谢家正该破釜沉舟,把握时势,当机立断,以此‘不能流芳千古,宁愿遗臭万年’之心,方能占据先机,为我谢家再续百年繁荣。” 书房里一时鸦雀无声,在座的谢家子弟皆被眼前女郎铿锵有力的话语和其中蕴含的决绝信念所震撼,“不能流芳千古,宁愿遗臭万年”,哪家的男儿能有这般的气魄?众人都不禁暗想到,大娘子这般气魄,或许和该是我谢家的继承人,除了我陈郡谢氏,哪一个世族养得出如大娘子这般更胜男儿的大气女郎呢?一股与有荣焉的情绪便油然而生,不由自主的,对于一个女子担任谢家继承人的抵抗忽然消了许多。 谢天赐和谢天贤的目光里满是敬服,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这位深居简出、籍籍无名的阿姑,即使十几年来一心修道,不理世事,不惹尘俗,却也无法埋没她的智慧与勇气。 “我忽然希望阿姑坐上继承人之位了,天贤,”谢天赐凝视着谢清华,喃喃道,“我觉得,她把我们谢家带上新的高峰。” 谢天贤没有答话,但他那看向谢清华的敬慕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阿珠一出手,果然不凡,谢清珺骄傲的笑了笑,然后对坐在他前面的谢清珞使了眼色,总不能阿珠孤军奋战,作为疼爱妹妹的好兄长,也应该为妹妹的愿望出一份力,今天他们来,可不是为了看戏,而是来给妹妹撑腰的。 谢清珞接收到谢清珺的信号,明白该是他们两兄弟出场的时候了,于是两人同时出列,先向谢钦拱手优雅的行了一礼,然后微笑道,“阿耶,我谢清珞/谢清珺以谢家嫡子的名义,认可谢家嫡女谢清华接任家主继承人。”翩翩公子,皆不负谢家宝树之名。 谢清琚心下讶异,对于三兄妹亲密无间的感情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连家主继承人之位都能够让,还有什么舍不得呢?不过除此之外,他更有几分心酸,同母和异母,嫡出和庶出,面上再是言笑晏晏,也终究是隔了一层,至少,他就从未从兄长那儿,得到过阿珠有意于继承人之位的消息。 而见到谢清珞和谢清珺的动作,谢钦即使心中早有预感,也不禁发出和谢清珞相似的感慨,果然,儿女都是债啊! 谢清珞和谢清珺背后站着许多谢家的旁系势力,在场的谢家旁系精英子弟,合起来有一大半是效忠于他们的,尤其是谢清珺,还掌控着谢家的暗部,即使作为他们的父亲和谢家家主,对于谢清珞和谢清珺郑重其事提出的认可,也无法忽视。 谢清珺能被阿珠劝服,那是他早有预料的,这臭小子宠爱妹妹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阿珠说要月亮,他就绝对不会摘星星。只是老大清珞,性子向来固执,以谢家兴衰为己任,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心甘情愿让位给妹妹,这才是最出乎他意料的。 谢清珞向来面上不动声色,瘫着一张脸,喜怒哀乐皆不明现,他人难以揣测他的心思,自然谢钦也不清楚,谢清珞为继承人之位奋斗了那么多年,却始终得不到他认可的痛苦,明明距离继承人之位仅有一步之遥,却怎么样也不被他允许,迈出最后一步。要不是谢清珞被教养的好心性,即使明知会失败,恐怕谢清珞也免不了来主导一场内乱夺位,哪里可能有现在的风平浪静? 所以对于谢清珞而言,无论是谢清珺,还是谢清华,只要是他嫡亲的兄妹,如果愿意接下这个担子,反而是一种解脱,让他从家族桎梏中挣脱出来。 谢钦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无奈道,“阿珠啊阿珠,没想到阿耶还是小看你了,你竟然已经先说服了你两位兄长,也罢,即使我谢钦身为家主,也不能独行专断,毕竟继承人之位并非儿戏。我们这次会议除了确立家族继承人以外,就是为了找出我这次中毒的幕后凶手,为了取得我和在座的其它谢家子弟的认可,要是阿珠你能独自完成这个要求,那我就立你为继承人。”语气是少有的严厉,令人心神为之一肃。 谢钦中毒之事千头万绪,涉及朝堂之争,幕后凶手更可能不只一个,众人都以为这是谢钦不满谢清华,在故意刁难女儿。唯有谢清珞、谢清珺、谢清琚和谢清华这些谢钦的儿女,和追随谢钦的亲近旁系才察觉到他话里的一丝自豪赞赏之意,谢钦已经在动摇了,只要谢清华能够圆满分析出幕后凶手,谢钦定会将她立为谢家继承人。 找出阿耶中毒之事的幕后凶手? 谢清华豁然抬头,看向倚坐在主位上的谢钦,纯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后神情又坚定下来,她知道,这是阿耶在给自己一次服众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就要看她自己了。 人生的前十几年她醉心修道,以为自己在玄天界不会产生许多交集,很快就会跟从师尊去到更广阔的世界,所以一直谨守本心,不欲多留因果牵绊,就连阿耶本来派遣来追随她的谢家子弟也没有接受,只留下一个丫鬟碧水长年随侍在身侧。在谢家,她一向是旁观者,从未插手过谢家事务和培植手下,她的个人势力很是薄弱,比之一直未曾进入谢家核心三兄谢清琚也多有不如。 即使大兄和二兄都甘愿退居幕后,辅佐于她,但他们也不能掌控人心,不一定能让底下的人全部归心于她,如今阿耶的问题,不仅仅是考验和刁难,更是为了让她展现自己的能力,为以后领导谢家,执掌谢家大权打下坚实的基础。 谢清华立在谢钦的下首,身姿如竹,清逸秀美,气度高华,一举一动皆是风光霁月,不流于尘俗,她的眸光潋滟,唇边一抹笑意悠然,衣袂飘然,好像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艰难的考验,而是仍在她灵山脚下的竹林里,与乘兴而来的友人相会,清冷月色下,一壶茶,一枝梅,相逢一笑,正是雅人深致,令人心神往之。 众人见她如此气度,都不禁凝神,想要细听她的回答。 谢清华微微一笑,玉白脸颊上扬起一抹清浅却动人的笑意,拂袖从容道,“以清华之见,阿耶中毒之事必是多方合力,幕后凶手绝非一人一家,否则定然没有成功的机会。” 除了谢清珞、谢清珺和谢清琚三兄弟淡定如初,和主位上一直不动声色谢钦以外,底下的谢家子弟都有些失望,幕后凶手绝非一人,是在座所有谢家人的共识,想他们谢家传承几百年,并不是只在大晋立国后才被称为世家,只不过是在大晋朝才得到朝廷正式的承认,被列为顶级世族之一,其底蕴之深,积蓄之厚,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想要算计到他们谢家,并且还成功给他们谢家的家主下了奇毒,岂是一家一方势力单打独斗能够办到的?恐怕就连皇室也不敢夸下这个海口,不然怎么会屡次被他们谢家拒绝嫁女却无可奈何呢? “阿姑这个开场可没什么意义啊?”谢天赐忧虑道,“不会是阿姑自己心里也还没有成算吧!不过阿翁这题也太刁难人了,我和我手下的那些子弟讨论了那么久,都理不清这一团乱麻,没办法确定幕后凶手,阿姑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答出来?” 谢天贤专注的看着一派淡定从容的谢清华,心里虽然也有些忧虑,可谢清华方才那番“不能流芳千古,宁愿遗臭万年”的宣言已经把他震到了,他坚信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绝非平庸之辈,于是他眼神自信,认真回答道,“阿兄,你做不到,不代表阿姑做不到。而且,你觉得阿姑是那种心中没有成算之人吗?她既然对继承人之位势在必得,连大伯和二伯都说服了,必定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虽然两人的对话声音极小,可也瞒不过谢清华灵敏的耳朵,她浅浅一笑,没想到除了大兄和二兄,竟然还有人如此相信支持她,看来她接下来的话更要好好答,才方不辜负这一番真心。 “不过,”谢清华语调一转,又道,“幕后凶手虽然多,但世间之事有因才有果,有人费尽心机要给阿耶下毒,必定是我们谢家阻了他们的路,妨碍了他们的利益,而且还是到了极其严重的程度,否则定不可能轻易下此毒手,要知道,家主不仅是一个世家的掌权人,更是一个世家的精神象征,对我们谢家家主下手,意味着要对我们谢家宣战。而从这一方面去推导,哪一方势力深恨我们谢家挡路,哪一方势力就最有可能是凶手之一。”她的音色清冷,神态从容不迫,而这番内情由她娓娓道来,无端端的,便多了几分信服力。 谢清珺昏昏欲睡的神色一振,阿珠总算要说到点子上了,一开始他的推导也是这样,而根据暗部的调查,阿耶是被一个服侍他多年的老人下的毒,这人忠心耿耿,更是曾经多次救过阿耶,要是他想对阿耶下手,不知道有多少次机会,怎么可能隐忍不发到现在? 只是这人无儿无女,后面被发现时又干脆利落的吞毒自杀了,死时脸上解脱的笑意,好像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然后暗部再向下追查是虽然拨出了许多钉子,但是幕后凶手的可疑势力太多了,反而难以判断。 “同时,根据我们谢家暗部的追查,我们大晋的其它三个顶级世族,王家、顾家、陆家,包括皇室和北周的势力,在这次清洗中,都找到了埋藏在我们谢家的钉子”谢清华转头,微笑着向谢清珺确认,“对吗?二兄。” “阿珠说的没错,”谢清珺起身,长身玉立,俊美的容颜上满是严肃,一双桃花眼也少了平日里的风流,眼里都是凝重,“阿耶,这也是我将要向您禀报的,要不是因为您中毒导致的这一场清洗,竟不知道我谢家被渗透的如此之深,不止您身边,就连大兄身边都有探子埋伏,看来我们谢家这些年真是太松懈了,太久没有向外界展现我们谢家的铁血手段,才导致这些势力越发无所顾忌。” “二郎你说的也有理,这件事就全权由你暗部处理吧,暗中的阴谋诡计我们谢家不是不会做,只是不屑做,既然他们先开始挑衅,打破默契,总要给那些势力一个警告,”谢钦摆摆手,对着谢清华道,“阿珠,你继续说,即使这些势力都在我们谢家埋了钉子,也不可能是他们全部都一起对我下手,总要有主谋吧!” 第40章 初露锋芒 谢清华听了谢钦的话,微微一笑,继续接口从容道,“阿耶,这几方势力中,无疑,陆家是最不可能参与这次下毒事件的一方。” 话音刚落,便听到下面有人发问,“大娘子凭什么可以排除陆家,不会是为你和两位兄长的外家辩解吧!我谢家家主可以存在私心,但这私心也只能是为我谢家,否则何以服众?”发问之人的话有理有据,一片为谢家着想之心,若是谢清华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怕是方才营造的有利情势一下子就会倒转。 在座的谢家子弟中,一大半是追随谢清珞和谢清珺,既然这两位郎君想要支持自己的嫡亲妹妹继位,他们自然不会和自己的主君唱反调。余下的有一些是谢清琚、谢天赐的从属,还有一小撮中立,但如此众多的谢家子弟,也不是没有反对之人,例如这发问的出身谢家旁系的谢秀,他便是在座极少数反感谢清华继位的人之一。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谢秀反对谢清华成为继承人,除了明面上所说的为谢家考虑之外,也因为他内心不可言说的嫉妒。 谢秀出身谢家旁系,天资出众,自认为不会输给嫡系子弟,只是差在一个出身,可惜谢家嫡系、旁系地位分明,除非是千百年不遇之奇才,否则他想要和嫡系一样,得到谢家的全力扶持培养的待遇地位,只会是痴人说梦。 但是谢秀虽然出色,却也没达到那种地步。于是多年压抑之下,对于嫡系子弟,谢秀自然是嫉妒之极,尤其是身为嫡系,却不好好珍惜,是谢家出了名的风流浪荡子的谢清珺,当然,这风流浪荡子的“美称”正是谢秀所取。 每个人的人生中总会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对于无往不利的谢秀而言,谢清珺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谢清珺逛青楼,那是公子风流,而他逛青楼,就是花心浪子; 谢清珺拒绝入朝,那是不慕名利,而他拒绝入朝,就是不务正业; 谢清珺随心抚琴,那是天籁之音,而他随心抚琴,就是亵渎古琴。 …… 总之,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加起来,怎么能让谢秀不气得吐血,不嫉恨谢清珺呢? #谢清珺:“╮(╯▽╰)╭,怪我咯!”# 多年作对下来,这已经变成了凡是谢清珺反对的,他都要支持,凡是谢清珺支持的,他都要反对,谢秀也成了谢家旁系中有名的刺头。 倘若不是他始终坚持着维护谢家利益,从来不在任何事情上损失谢家利益,在外也维护着谢家颜面,早就被谢家暗部请去喝茶了,哪里还能这么逍遥,上蹿下跳和谢清珺作对,膈应着谢清珺。 而如今谢清珺支持自己的妹妹继位,正是他打击谢清珺的大好时机,他怎么能不跳出来,招摇一下存在感? “并非阿珠要为自己的外家辩解,且不说阿娘作为陆家嫡长女,在陆家的影响力是即使她嫁入我谢家多年也无法抹消的,只说陆家世代书香,大晋的文采鼎盛之地当属鹿鸣书院,由此陆家养出了遍布天下的弟子,乃至百年清正的名声的同时,也被此所束缚。陆家,绝不能使用下毒这种阴谋手段,否则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以阿珠之见,我的两位舅舅,还没有短视到这种程度。” 没有因为谢秀来势汹汹,暗藏挑拨之意的话语动容,谢清华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分析道。 谢秀冷哼一声,却没有再反驳,他心里也清楚,谢清华的回复十分有理,再针对下去,闹笑话没脸的人恐怕就成了他,多年来和谢清珺作对的经验已经告诉他,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否则他也不能在谢清珺手底下安然活过这么多年,无理取闹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占据大义才是他对付人的不二法宝。 见谢秀不反驳,谢清华的心中暗道一声聪明,也不乘胜追击,胜利者要有胜利者的气度,大气与否是像他们谢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最为看重的品质。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偌大的家族,即使是看似风平浪静的谢家,不可能人人都服从于你,更不可能没有反对的声音,而家主与家主继承人,就要有一颗大气的心,能够包容这些声音,一切从家族的根本利益出发,而在家主或家主继承人决策出现错误的时候,这些反对的声音就会发挥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 “至于顾家,是我其次要排除的势力,”谢清华清浅一笑,继续道,“我大晋四大顶级世族中,顾家是最为顽固的,他们谨守着百年前的规矩,沉浸在百年来世族统治的荣光中,做着自己的繁华旖梦中,所以作为顾家嫡长子的顾溪娶一山野女子会被顾家抛弃,而即使那山野女子为顾家诞下了顾长安这样绝世的谋士,死后也无法葬入顾家祖坟。” 她的话顿了顿,纯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怜悯而悲哀的神情,不知是在怜悯那山野女子,为了一份所谓的爱情,奋不顾身、飞蛾扑火般嫁入顾家,死后却连一方小小的葬生之地都不可得,还是在悲哀故步自封的顾家,以血脉为荣的他们,何曾想到,使他们高贵的不是血脉,而是骄傲而又谦卑的内心呢? 毕竟几百年前,顾家的先祖,也不过是一介布衣,没有几百年来顾家先辈的拼搏进取,哪来今日的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而先辈昔日的荣耀已不可追,后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就像她将来要做的。谢清华那仿佛蕴满无尽星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坚定,随之又消逝在浩瀚的夜空中。 “顾家已经腐朽了,百年前以智计百出闻名、多出谋士的顾家子弟已经怯懦了,他们已经不敢从自己为自己打造的黄金牢笼中走出来,除却如顾长安这般少数子弟外,其余都只能在富贵乡醉生梦死,而这对于我们谢家唯一的好处就是,为了维持现在顾家的荣耀,除了暗中挑唆楚王争位,他们不敢,更确切的说,是没有胆子打破现状,自然也不会有胆子对我们中立的谢家下手。” 说完,谢清华不禁浅浅的叹息了一声,世间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家族,同样也是如此。百年前锐意进取、英才无数的顾家,不就是因此才走到如今这般地步的吗? 谢钦面上显现出一个动容的微笑,苍白的面色也红润也一些,没想到阿珠竟然能看得如此之深,他想到的,阿珠也想到了,他没有想到的,阿珠也补充到了,也许阿珠会是他之后最好的继承人,也将会是谢家历代最出色的家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谢钦不禁欣慰的微笑,毕竟阿珠的出色不也有他一份功劳吗? “那剩下的就是王家、皇室和北周,这其中又有谁参与了这次下毒之事呢?”见众人都在深思谢清华方才对顾家的评价和判断,谢清珞主动发问,把众人的注意力导回原来的正轨上。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上方的谢清华,显而易见,在刚才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已经信服了谢清华方才的话,相信她的能力,所以对她接下来的回答很是期待。 “我们大晋不太平,北周也不见得太平到哪里去,主弱臣强,主幼臣长,是国家的大忌,北周现今内斗都来不及,那里有心思来我们大晋来搞风搞雨。”谢清华的音色清冷却坚定,字字铿锵有力,仿佛她说出口的,便是理所当然的事实,“或许以后和往昔,北周是大晋的大敌,但无疑,现在的北周是我们最不用担心的。” “而除去陆家、顾家和北周,以我之见,唯有王家和皇室,才最有可能是阿耶中毒的幕后凶手。”谢清华最后扔出这个炸弹,不待在座的人思虑清楚,又继续道,“王家为了扶持太子上位,争夺大晋顶级世族之首的位置,已是无所不用其极,而我谢家,无疑是王家上位之路上的拦路虎。所以这次下毒之事,王家,最有可能是主谋。” “至于皇室,萧英看似病入膏肓,可皇宫的掌控却丝毫不见松,由此可见,他的病是严重,却没有到奄奄一息的地步,依旧能够理事。而凭他独行专断的性子,屡次拒绝嫁女入宫,挑战皇权的谢家,更是他的眼中钉,他生性谨慎,没有万全的把握定不会对我们谢家下手,但却不妨碍他在王家下手时助推波澜。我说的对不对,阿耶?” 说到这两个字,她停下口中的话,嫣然一笑,纯黑色的眼眸里潋滟的波光流转,如画的眉目间自有一股狡黠的灵气生出,一下子就由运筹帷幄的智者变成了谢钦宠爱的娇俏小女儿。 明眸皓齿,蹁跹佳人,更是冲淡了平日里清冷高华的气度,和绝世的容颜给予人的距离感,令人不由自主的随之微笑起来,而书房里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更是随之一松。这般营造气氛,使人心情随之转动的能力,实在是让人胆战心惊。 第41章 成功继位 谢钦注视着越来越耀眼的女儿,仿佛穿越时光,看到了昔年的那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梳着粉红色的花形包包头,圆滚滚又胖乎乎,每次请安爬门槛时,一用力过头,就经常容易一咕噜滚到他和君雅的脚边,让人又心疼又好笑。 想到这里,他的眼底尽是欣慰而又慈爱的笑意,岁月不饶人,一眨眼倏忽而过,他一只手就能举过头的阿珠也已经这么大了,她独特自信,有了自己的追求,也能够独当一面,渐渐的,开始绽放自己的光芒,而他这一把老骨头,或许真该歇歇了,毕竟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 谢钦又咳嗽了几声,点头道:“没错,此次我中毒之事,幕后凶手正如阿珠所推断的,是王家,而皇室也掺和在其中,闲话我也不多说,谢一,你来证实。” 听到这个名字,底下的谢家子弟皆是肃容屏息,不敢轻易出声,就连最是刺头的谢秀也不敢再多言,唯有谢清珞、谢清珺和谢清华三个谢家嫡出能依旧保持着从容淡定的姿态,可见谢一这个名字的威慑力有多大。 谢家嫡系子弟的心腹下仆都被赐以谢字为姓,以数字为名,例如谢清珺手下的谢十一和谢十二。 而其中越优秀的人,自然能得到更加靠前的数字作为名字,这些名字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种荣耀。 一般来说,这些数字在十以前的人,都会在家主麾下效力,这也大大保证了家主在家族中的权威性,众星拱月,令行禁止,莫敢违逆。 谢家每年除却家族中人以外,培养的人才无数,谢一多年以来能够牢牢占据这个“一”字作为名字,至今仍然没有后辈将他拍死在沙滩上,可想而知他的能力有多出众。 但谢家子弟害怕他却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更因为谢一掌管着谢氏族学。谢家从来极其重视对家族子弟的教育,在谢家,族学的重要性可与谢家暗部相提并论。 只不过谢家暗部管理家族暗中见不得光的事务,而族学则是管理着谢家所有在族学就读子弟,有权对他们进行赏罚对错,权力最大时甚至可以不经过宗祠,就将人驱逐出谢氏宗族。大晋人看重宗族,被驱逐出宗族是大晋人的耻辱,遭人唾弃。 暗部的事务永远不会公开,掩盖在漫漫时光中,化作一卷卷泛黄的案宗,可族学的事务却是能光明正大的昭告整个家族乃至大晋。况且谢一秉性公正,铁面无私,在座的谢家子弟,少有没有上过族学的,而只要在族学,就少有人没有被谢一磋磨过。 此人不轻易出现,但他的威信却极高,在掌管族学的同时,也是谢钦的一号智囊。众人心里都明白,想必方才谢清华的回答让谢钦很是满意,谢钦为了让众人相信她答案的正确性,才特意将谢一唤出来证实,毕竟谢钦中毒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除了谢家暗部在排除探子,就是谢一这位家主的左膀右臂在调查这件事。 而比起更偏重于布局天下的暗部,谢一的势力则集中于建康,所以暗部如今对下毒之事只是有个眉目,而谢一已经找出了幕后凶手。 谢清华昨日方才返家,一方面,她绝对没有时间和谢一接触,不可能从中得知下毒之事的真相;而另一方面,谢一虽然效忠于谢钦,但他铁面无私的耿直性子更是深入人心,在他口中说出的话,定然不会弄虚作假。 只见从谢钦身后的阴影处无声无息的走出一人,这人生得不太好看,在满目珠玉的谢家,更是撑得上一个“丑”字,一点也没有古时智者谋士羽扇纶巾的翩翩风度。但从他落步无声的姿态,以及眉目间敛起的精光,都无一不昭示着他是一个武学上的绝对高手。 没错!谢一不但是高手,还是一位修武者中极其稀少的大宗师。而这也是为什么谢家众多桀骜子弟都信服他的原因,宗师,自然有宗师的风范,绝不可能信口开河,失了气度。 “我谢一以大宗师的名义起誓,大娘子方才的推论断符合真相。”谢一的声音沙哑,话语简短,却一字一顿极为有力,正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令人信服。 虽然知道谢清华的分析无一不令人信服,但亲口得到谢一的证实,还是很令人为之吃惊,世间竟然真有如此天才,见微知著,仅仅凭着一点点线索就能够摸索判断出真相。 而且,从方才谢清华的话语中透出的她对天下时局的了解,对大晋朝堂权力结构,各大顶级世族的判断也很是深远,都深深的动摇着在座的谢家子弟的坚持,而来自大宗师谢一的证实,无疑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平了谢清华登上继承人之位的最后阻碍。 谢清珞作为家主谢钦的嫡长子,此时理应是他出面之际,谢清珞同样也当仁不让。只见他越众而出,躬身对谢钦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礼节,随后肃然道,“家主,既然先生已经亲口证明了谢清华推断之正确,此刻,您理应履行方才承诺,昭告家族子弟,立谢清华为继承人。” 为了表示正式,他摒弃了家礼,直接称呼谢钦为家主,以昭示严肃庄重。 谢钦重重的咳嗽了几声,环顾四周,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仿佛扫过了每一位谢家子弟,在谢清华的身上停留了尤其久。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接过整个谢家?他用目光无声询问。 当然!谢清华的目光坚定而决绝,仿如一把一往无前的利剑,锐意逼人,纯黑色宛如墨玉的眼眸因此而愈发熠熠生辉,耀亮人心。 好,这才是我谢钦的女儿! 谢钦的唇边勾起一抹欣然的笑意,声音虚弱,语气却是十分铿锵有力,他道,“以谢家第三十四代家主的名义,立家主谢钦嫡出第三女为家主继承人,待到九九重阳祭祖之日,开祠堂,正式将其以继承人之名,载入我谢家家谱。” “谢家所有事务,包括王家与皇室下毒之事,全部移交继承人处理,谢清珞、谢清珺辅助。今日之后,凡谢家子弟,见继承人如见家主。” 家主的权威不可违逆,谢家用血与火淬炼出这几个字的正确性。 听到家主已经做下决定,再加上方才谢清华所展现的出色能力,无论是心怀不甘,还是心悦诚服,所有的谢家子弟皆跟随谢清珞,躬身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礼节,口中一致肃然道,“遵奉家主之令。” 百年世族子弟,异口同声,又皆是芝兰玉树之属,更形成一股无形的声浪,层层叠叠,宛如一*无穷无尽的海浪,直欲冲垮这大晋延续百年的腐朽秩序。 而随众行礼的谢清华,唇边却无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的眸光潋滟,笑容璀璨。 越瑾意,我已经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你呢? —————————————————————————— 北周,宁王府,清波亭。 风轻云淡,微风拂面,盛夏的阳光泼辣辣的洒下,湖面如镜,可鉴人面,时而有风,拂起了粼粼的波光,恰是一个好天气。 在谢清华成功夺得谢家继承人之位的时候,清波亭里的两个人,却正是在下棋,黑白棋面,纵横交错,难以分解,明明一盘棋,却下出了腾腾的杀气。 宁王英气勃勃的眉目此刻被皱纹深锁,他“啪嗒”一声,用力落下一枚黑棋,汹汹的气势,不像是在下棋,却像是要杀人。 越瑾意随之轻轻落下一子,绝世的面容上笑意浅浅,温柔缱绻,他本就生得极好,此刻,在阳光的映衬下更是清透如瓷,他执的是白棋,修长如玉的手拈着白玉棋子,浑然一体,宛如谪仙人,只可惜这谪仙人,说出的话却不带一丝仙气,而是直指人心,不留情面。 “王爷再三在朝堂上怂恿皇上往大晋和北周的边境调兵,如今北周边境陈兵数十万,人人都道王爷您想亲征大晋,一血前耻,不知是真是假?”他的音声宛如玉碎,声声清冽,却又带着透澈,优美动听。 宁王冷哼一声,又“啪嗒”一声,大力下下一枚黑棋,语气傲然道,“我意在何处?怎么可能瞒得过智慧绝伦的越瑾意你。短短时间,你却能取信于皇上和他身边的老臣,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称赞的话语,却分明带着讥讽。 越瑾意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对于宁王的讽刺没有丝毫动容之意,宁王对他不满,他心知肚明,不过他也不打算与宁王改善关系,于他而言,宁王便犹如他手中这枚棋子,假如没用了,丢弃了就是,哪里值得他大费心思? “王爷何必忧心,我是究竟谁的盟友,瑾意始终铭记于心。”他浅浅一笑,轻声道。 “你记得就好,”宁王警告道,“越先生是聪明人,不用本王多说,这件事,你还没有参与的资格。” 真有意思,宁王看似想亲征大晋,却是打算杀个回马枪,而宁王的几个兄弟也不是简单人物,牢牢把控着大都,几兄弟勾心斗角的不亦乐乎。 这一盘宇文家兄弟的棋局,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真真假假,有的是好戏瞧,他当然不会掺和,越瑾意愉悦的想到,他想做的,从来都只是执棋人。 第42章 求教师尊〔补完〕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仙雾缥缈,山峦叠嶂,九重仙阙掩映在层层仙雾中,凡人观之,便知其可望而不可企及,穷尽一生之力也无法抵达,只能望仙兴叹。 不过可惜今日到来的并非是凡人,自然不会有这些无谓的忧思。 谢清华脚步轻快的走在这仙阙中,毫无惊讶担心之意,因为她心里清楚,她这是又做梦了,梦境牵引着梦境,相比起有界门阻隔的大世界和小世界,梦境反而更无拘束,只要是在同一个大世界的天道下,所有生灵的梦境都是相通的,有着不可名状的牵引。 只不过,想要进入被他人有意识或是无意识封锁的梦境里,引梦香是必不可少的道具。 引梦香是修习了筑梦之术的修士所独有的一种香,唯有他们能够炼制,而每一个修士所炼制的引梦香却全然不同。这不仅是因为炼制方法和炼制材料的不同,更因为每一份引梦香都镌刻着每个炼制修士的道韵。 即使炼制方法和炼制材料能有相同,道韵却绝无相同的可能,所以他们从不担心有人能仿冒自己的引梦香。 而对于修习筑梦之术的修士而言,引梦香就相当于他们家门的钥匙和指南,相当关键和重要。因为唯有通过他们自己炼制的引梦香,他人才能到达隐藏着他们真身或是化身的梦境中。 元一尊者对于谢清华他这唯一的弟子,向来是十分大方,自然也不会吝啬引梦香这小小的钥匙,早早就将自己的引梦香赠予了谢清华。 只不过谢清华素来少用,元一尊者化身千万,她使用引梦香,也不知会被引到元一尊者的哪一个化身筑造的梦,碰到哪一个化身?性情好的还能应付,可元一尊者不走寻常路的化身实在不要太多!即使她有再好的耐心,也难免会被耗光。 只不过今日谢岚送给她一卷大有深意的野史,这野史或许可能记载着她在玄天界的未来。 谁能拒绝知晓未来呢? 她再三犹豫,依旧是心有疑虑,不知该不该看,于是最后决定豁出去找师尊,这才在入睡前点燃师尊所赠予的引梦香,通过自己的梦境,在引梦香的指引下,来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师尊梦境中,想询问师尊的意见。 只要是梦境,那便是属于她师尊元一尊者的领地,无论是多么华美亦或危险的梦境,对于元一尊者而言,都是他可自由畅游的天地,对她这个元一尊者的亲传弟子而言,自然也是如此。 谢清华唇边勾起一弯如新月的弧度,墨玉眸中笑意清浅,眸光潋滟,看来她今天的运气还不坏,如此仙气飘飘的梦境,是元一尊者最高冷的那个化身喜欢的风格,九重仙阙,遥不可及,正如这个师尊化身的性格一般。 谢清华穿过繁复精美的重重殿宇,熟门熟路的到达最中心的宫殿中,推开宫门,便看到有人斜倚在宫殿里层层台阶最上方的放置的华美玉椅上,听见推门声,正抬眸向她看来。 毫无疑问,这就是这个梦境元一尊者的化身,毕竟除了他自己,还有谁敢在合道尊者筑造的梦境中这般不知收敛呢! 不同于元一尊者的真身,永远用一副十七八岁玉树临风潇洒美少年的模样欺骗世人,这个梦境的化身却是一位俊美绝伦的青年模样。 看见他,就恍然看见了独立绝顶雪山上的冷漠仙人,面容冰冷纯澈,却没有丝毫人间情感,风雪环绕中,用他那能够看穿一切的墨色眼眸,无情的注视着芸芸众生。 “你来了,”男子一只手懒懒的支颔,抬眸冷漠的发问,“何事寻吾?”他的音声宛如寒谭,让人听之如饮冰泉,一哆嗦间,冰冷之意就沁入心脾。 如若被问的是常人,哪怕是修道之人,恐怕此时也难以在他的威压下坚持,即使事实上他没有故意放出任何气势,也会不自觉战战兢兢的跪伏于地,认为自己玷污了他的领域。 不过谢清华见惯了元一尊者各种精分出来的化身,心里明白,无论再怎么变,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传弟子,每一个化身都是极度重视的。 毕竟,对任何一个修道之人来说,亲传弟子,就是他们道的传承,对于如元一尊者这般合道尊者而言,更是如此。 俗世的血缘亲人倘若没有修道的禀赋与机缘,服用再多天地灵药,也终有一日会灰飞烟灭,回归天地,唯有亲传的弟子,承继着他们的道,更在诸天万界中传扬着他们的道,而只要己身之道不灭,他们纵死却犹生。 谢清华凝视着玉座上的元一尊者化身,先抚平衣袖,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广袖舒展,她的动作翩跹而优美,带着天然的灵动雅致。比起素来不着调的元一尊者本体,谢清华反到是更为尊敬这位师尊的化身。 随后她起身,浅浅一笑,烟波流转,道,“弟子有一问想请教师尊。” 元一尊者的化身神情倦怠,也不回应,眸光冷漠,带着诸事看遍的百无聊赖之意。 谢清华也不气馁,作为元一尊者的亲传弟子,多年来的倾心教导,这诸天万界少有人比她更了解元一尊者,无论是本体还是化身。 既然一开始师尊没有拒绝她进入这个梦境,就说明他默许了她的求教,她只将疑问径直道来,“若是有机会知晓自己的几分未来,师尊,徒儿该不该试呢?” 元一尊者的化身掀开眼皮,瞥了谢清华一眼,冷冷道,“真不知道本体是怎么教你的?” 谢清华的功课向来由元一尊者本体亲自教导,间或在上课时让化身配合,只有少数功课全部是让化身上阵,比如观想天地之法,就正是由这位化身教导的。 元一尊者每一个化身对此都极为怨念,徒弟收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们也是谢清华的师尊,凭什么剥夺他们上课的权力。 只不过元一尊者本体对化身们具有绝对的主导权,强行镇压下了化身的反抗,才没有酿成一起自相残杀的万界残剧,元一尊者精分过度,结果导致自己和自己撕逼,光是想想就能被大能们嘲笑一万年。 而这位化身也是被镇压化身中的其中一位,难得有机会讥笑本体的教徒方式,即使他的性情是化身中最冷漠的,也不愿意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天机未来是这诸天万界之中最难以揣测的事物,它看似时时刻刻都在改变,却又终究会回到原点,无数修道之人想要窥视它,更有无数修道之人因它竭尽心力而导致最终的衰亡。不要轻易去触碰天机,不要轻率去相信未来,这是诸天万界之中所有大能们的共识。” 元一尊者的化身虽然神色漠然,但对于谢清华这个唯一弟子却并不迁怒,讥讽完元一尊者本体以后,还是谈起了天机未来,为谢清华解惑。 谢清华静立在一旁,神色柔和,面上的笑意是不变的从容清浅,对于师尊化身的讥讽丝毫不在乎,更不擅自插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世间,达者为师,区区一点嘲讽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这还不是专门针对她的讥讽。 元一尊者的化身看着谢清华不骄不躁的表现,面上的神情软化了一些,心中暗暗点头,无论何时,看到优秀的弟子,便意味着己身之道传承有望,对于一名修士,这总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不过他天性冷漠,即使对谢清华的表现极为满意,也甚少夸赞,只继续道:“你能够得到知晓己身未来的机会,这是你的机缘,比之那些苦苦揣测推算天机的观星大师和修道之人,你不知道幸运了多少倍。” 听到此话,换做寻常人,早就露出得意或是喜悦的神色,为自己的好运气而得意,谢清华却微微抿起了唇,清冷绝色的容颜上显现出些微的担忧之意。 以她对师尊的了解,倘若事情有这么简单,恐怕只会用“可试”这两个字打发自己,哪里还会有这般耐心为自己细细解释? “不过,”果不其然,元一尊者的化身话锋一转,又道,“即使你知道了未来又如何?天机演变永不止息,在你知道未来的那一刹那,衍算就又重新开始了,不成合道尊者,你始终身在局中,不过是从一局换到另一局罢了。” 听罢,谢清华神色凝重,眼眸里尽是凛冽之意,对于她这般傲骨内蕴、天性自由之人而言,受到束缚是她最为厌恶之事,即使那束缚她的事物是天道。 五岁之前,谢清华是因为爱道而求道; 五岁那年,在师尊的逼迫下,她求道之路上又多了对实力的渴求; 如今,她求道,更是为了摆脱天道的束缚,今日天道之下她为棋子,焉知他日,她不为执棋之人耶? 谢清华广袖舒展,拱手翩翩行了一礼,微微一笑道:“清华多谢师尊指点。” “你既已了悟,那便离去吧!”说完这句话,元一尊者的化身神情依旧冷漠,他懒懒一挥袖,转瞬间,谢清华的身影就消失在大殿中。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华美的大殿却忽然沉寂下来,清冷幽寂,就好像已经持续了千年仍不曾改变。 忽然,大殿中响起另一个人不曾出现之人的声音,仔细寻找,却发现这声音却是来自玉座上的元一尊者化身。 “你到是好心肠,明元,被本体强行禁闭在这梦境中镇压我,竟然还有心情教他的徒弟。”元一尊者的化身眼眸倏忽间转化成诡异的红色,口中道。 一边说着,化身一边站立起来,想要向下走去,这时,大殿中却出现了无数条似真似幻的虚空锁链,将这化身牢牢的拷锁住,把他囚困在玉座的一米之内。 原来无论是华美的大殿还是这仙雾缥缈的梦境领域,竟然都是一个偌大的牢笼,关押着元一尊者的两个化身。 若是有见识的大能们看见,就能认出,这虚空锁链正是唯有合道尊者方能凝练出来的大道锁链,加缚着合道尊者所合大道之力,非合道尊者不能解,更因为这锁链凝练极耗心力与修为,即使是合道尊者也从不轻易凝练,也不知这化身是犯了什么错,要遭到这样严密的镇压□□。 “玄元你何必嘴硬,吾和你,难道不也是他吗?否则吾点拨徒儿时,怎么不见你出来阻止?”化身的眼眸又恢复成深沉的黑色,漠然道。 “哼,迟早有一天,我玄元要吞噬你和本体,报这千年囚禁之仇,什么狗屁仙道,魔道,才是我们这等绝世天才该走的路,”化身的眼眸中嗜血的红光闪烁,玄元见到威胁无效,又转换成诱惑的语气,“而且,明元你甘心吗?明明你是最无辜的,就因为是元一的清灵之体化身,心性最为冷漠坚定,就强行被囚禁在这里镇压我,你甘心吗?” 明元没有回答,大殿里一时无言,唯有银白色清灵之气逸散而出,环绕他的周身。 一盏茶之后,化身回到玉座之上,以手支颔,神情冷漠而倦怠,周身仿佛风雪环绕,眼眸又恢复了纯粹的墨色,冷澈如寒谭,望之,如饮冰泉。 第43章 番外记得当时年纪小〔抓虫〕 人生匆匆百年,我只愿独自浪迹,醉生梦死,纵情而活。 by:谢清珺 “二兄,你去哪儿,阿珠也要去!”一个嫩生生、软糯糯的女童声音突然响起在谢府幽静的院墙边。 正在爬墙的少年听见这声音,连忙回头看向地下,这少年容颜尚未完全长开,却也可见其俊美无暇,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顾盼之间更是动人心魂,即使他分明是在做爬墙这般的宵小之事,也显得格外风流潇洒,自有一份独属于名士的洒脱超然风度。 少年面上一副无奈的神情,眼底却漫起了欣悦的笑意,看着墙底下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的胖乎乎小团子,故作忧愁的哀叹了一声,然后道:“阿珠,你怎么又发现我了,算啦,我带还是你去吧。” 他的声音是少年的清朗,即使这时候是在故作失落,也仍含着年少才有的昂扬意气。 说着,少年潇洒的跳下墙头,回到院墙底下,随后单手抱着那名叫阿珠的胖团子一同跃到院墙外的大树上,动作一气呵成,利落无比,其身手之矫健,哪里有方才不上不下,被迫挂在墙上的窘迫之态。 显而易见,他方才的表现全都是用来哄那名叫阿珠的胖团子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这只胖团子和他一起出门。 少年微笑的想到,小女儿家家,怎么能整天被阿耶阿娘关在深宅里,总要多出来见见世面,以后才不容易被人轻易哄了去。 说什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算得上贞静德行,都是男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编写出来的谎言。 一边推崇着女子坚贞淑静的德行,一边又仰慕那些学识渊博,才华出众的貌美女子。 虽然同为男子,但对于这样口不应心的卫道士们,他谢清珺向来嗤之以鼻。 想着,清珺少年用自己的脸温柔的蹭了蹭胖团子阿珠肥嘟嘟、粉嫩嫩的面颊,放心吧,阿珠,我谢清珺的妹妹,永远不需要理会那些加渚在女子之上的枷锁,更无需在乎那些流言蜚语,想做什么就去做,蛮横娇纵也无妨。 ——人之一生如此短暂,荣华富贵过眼云烟,怎么能不痛痛快快的活? 不过阿珠可不知道自己又被坏蛋二兄给骗了,此刻这只胖团子得意洋洋的窝在少年的怀里,两支小肥手牢牢的揽着俊美少年的脖子,眼眸里露出狡黠的笑意,心里感叹着自己的英明,阿珠果然是天下最聪明的孩子,第二十二次了,二兄每次逃家出去,她都能抓到。 两人在树上屏息夺过了府里搜寻的侍卫,然后也不换装改扮,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去了繁华的闹市,这可苦了两人身后跟着的暗卫,不仅要注意保护前方的两位小主人的安全,还有防止自己被拥挤的人群挤出去,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谢清珺熟门熟路的穿过密集的人群,三闪五闪,就进到一条小巷子里,看他那熟练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隐匿在两人身后的暗卫见到那条小巷子,通通都被惊呆了,他们没有看错吧,这分明是建康城中最最出名的歌舞巷,里面居住的不是歌舞大家,就是风尘名妓,正因其清幽隐秘,却又不乏风流旖旎,是建康城中的世族公子们最爱来的地方。 如果单单只二郎君一人,他们顶多笑叹一句“年少风流”,可是二郎君怀里还抱着小娘子呢。带着自己嫡亲的年幼妹妹逛这些风尘之地,这究竟是具有怎样特(sang)立(xin)独(bing)行(kuang)精神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啊? 清珺少年可不知道身后的暗卫已经把他腹诽成写作特立独行,读作丧心病狂之人。他单手抱着自己的胖团子妹妹,正停留在一家清雅院落的门前,另一支修长白皙的手轻轻的扣了三下院落的门扉。 很快,便有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来给两人开门,她见到谢清珺怀里的胖团子阿珠,却不讶异,只未语先笑,道:“公子您总算来了,前儿个您为柳柳娘子作的曲儿可是传遍了我们歌舞巷,娇奴就盼着您再来呢!” 第一次来保护谢清珺的暗卫们的脸已经麻木了,原来建康城中最新传唱的风尘名曲竟然就是他们二郎君的手笔! 这首曲子可是把那柳柳娘子捧上了花魁之位,让她从籍籍无名到无数王孙公子想为她一掷千金。 他们私底下还暗自叨咕着哪里来的词曲大家,愿意放下身段为风尘女子谱曲,除了他们谢家风流不羁的二郎君,还能有谁呢? 早该想到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听说家主年轻时也有过一段轻狂的日子,没想到二郎君比起家主也不遑多让,或者说犹有胜之。 另一边院落里,娇奴说着,就引着谢清珺两人进门,一边又继续道,“公子您今日要观赏哪一位娘子的歌舞呢?倘若是公子相邀,娇奴料想,哪一位娘子都不会拒绝的。” 做这一行,迎来送往是常事,娇奴也练就了一份好眼力。从谢清珺第一次来,尽管他没有透露名姓,甚至连化名也懒的说,娇奴就从他的着装打扮、言谈举止中看出谢清珺身份的不简单。 她娇奴见过不知凡几的王孙公子,但无疑,眼前这位是其中最出众。所以每一次娇奴都是小心再小心,力求挑不出错处,甚至再三叮嘱院里的人,不能透露出这位公子的任何消息。 果然,她的用心还是看在了这位公子的眼里,前儿个这位公子随意写的一首小曲儿,就让她院里出了一位建康花魁,虽然这位公子单单只是来看歌舞,她此后却愈发盼着这位公子来。 谢清珺没有回答娇奴的话,而是宠溺的看着怀里的胖团子,柔声问道:“阿珠呢,阿珠想听小曲儿还是看舞?” 胖团子阿珠一只小肥手紧紧抱着谢清珺的脖子,另一只小肥手向外一挥,碘了碘小肚皮,大气道,“要听小曲儿也要看舞,难得出来一次,阿珠通通都要。” 谢清珺宠爱的揉了揉怀里这只胖团子脸颊上的婴儿肥,颠了颠胖团子笑道,“你这只小贪心鬼,这次就随你吧,反正二兄我今天只做陪客。” 一盏茶的时间后,谢清珺果然履行了他的诺言,宽敞的大厅中间,一名清丽难言的女子正在弹唱着小曲儿,而另一名身段妖娆,容颜娇媚的女子正随着曲音翩翩起舞,可观赏的主位上坐着的却不是俊美少年,而是一只玉雪可爱的胖团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清丽难言的女子抚琴反复吟咏,一唱三叠,一曲《子衿》款款诉来,其间的深情,怕是最不通乐曲的人都能感受得到,更何况《子衿》本就是一首优美的情诗呢? 而那起舞的娇媚女子水袖翩翩间,若隐若现的横波妙目,同样流转着相同的情意。 乐与舞,本就是因心而生,因情而起,此刻用来传递情思,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就连年幼尚不识情滋味的胖团子阿珠,也忍不住拉了拉跪坐在她身旁的少年的衣角,笃定道,“二兄,她们喜欢你,你会和她们在一起吗?” 谢清珺将胖团子抱进怀里,揉了揉她的头,逗她道,“人小鬼大,阿珠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胖团子努力“威严”的瞪了瞪眼睛,道:“我当然知道,就像阿娘和阿耶一样,阿娘就喜欢阿耶,阿耶也喜欢阿娘,所以最后他们在一起了。” “好吧,是我小看阿珠了,”谢清珺微笑着道歉,然后道,“不过二兄虽然喜欢她们,却不会和她们在一起。” “为什么?”胖团子粉嫩嫩、肥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既然相互喜欢,不是就应该在一起吗?” “傻阿珠,”谢清珺轻轻的捏了捏胖团子的婴儿肥,“自然是因为二兄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啊。” “好美景、好美食、好美酒、好美人、更好享受……我谢清珺好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那分给单件事物的情感自然少了。” 少年微笑着,桃花眼里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愈发显得他容颜之俊美无暇,纨绔而风流。 “所以阿珠以后千万不要喜欢上像二兄这样的郎君,我们因为多情,所以薄情,喜新厌旧,而又三心二意,不是任何女郎的良人。” 明明说着唾弃自己的话语,少年的脸上却满是孩子气的得意,没有丝毫自厌之意。 “阿珠更不要听那些卫道士的,用世俗的规则去约束自己,人生匆匆百年,何必给自己加上那么多枷锁,附庸世俗,想做什么就去做,正如你二兄我,这一生不愿入士、不愿娶妻、不愿生子,不愿担负着他人的一生,只愿独自浪迹,醉生梦死,纵情而活。” 多年以后,阿珠仍然记得谢清珺少年时的话,所以在及笄之年义无反顾的出家做了女冠,不过那时的谢清珺,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第44章 弹劾王家 时光犹如白马过驹,倏忽而逝,从谢清华回到建康算起,三个月只在转瞬之间。 求教过师尊后,谢清华十八年来修道的目的终于明晰,修道,修得逍遥大自在。 除了将谢岚的礼物归类到无用之物中,在日常内视时她发现,位于她识海中央的道心比以往坚定了几分,不再是美丽却缥缈的冰晶虚影,已经有了一些质感,隐约可见一株不知名嫩芽的形状。 而这一切无疑让谢清华更加坚定了红尘历练的决心,打算放下修道之人的身份,把自己当做凡人,来和越瑾意斗一场,以赢得赌约,方才不辜负师尊的一片苦心。 但攘外必先安内,大晋未平,何谈北周? 所以她拒绝了耶娘举办宴会昭示她归来与谢家继承人身份的提议,在这三个月里,更不曾迈出家门一步,全心全意调兵遣将,搜集王家的罪证,准备为王家送上一份大礼。 “总要有点成绩了才好出去见人啊,”谢清华微微垂眸,带着清浅的笑意道,“不然那里压的住那些心高气傲的大人物呢!” “王家,就是我这次亮相最好的垫脚石。”不同于平日里的清冷,三个月的磨砺下,她的语气更多了以往从未有过的霸气。 —————————————————————————— 大晋宣和二十五年,七月,对于大晋任何一个朝臣甚至世族来说,都是一个极其动荡的月份。 世间所有的斗争,都脱不了明争暗斗这四个字。 如果说一开始大晋的朝堂斗争都还局限在暗斗的话,那么从谢清华掌控的谢氏世族开始,就已经不耐烦见不得光的持续暗斗,正式撕下了虚伪的面具,露出了百年世族冰冷的獠牙,掀开明争的序幕。 而因此,众多曾经籍籍无名的人物从此粉墨登场,游离在大晋权力中心的天之骄子们也不再隐身幕后,纷纷现身。 在谢清华压服群雄之前,大晋的政坛一直呈现着开国以来最繁盛,同样也是最混乱的景象。 群龙无首,群魔乱舞; 百家争鸣,百家齐放。 千载之后,世人回观青史,从一团乱麻中寻踪索迹,才会发现,一切的风云正起于此岁。 而此时刚刚成为谢家继承人不久的谢清华,未来大晋乃至天下的权力巅峰,为这风云时代选择的开幕人,正是她的嫡亲兄长,谢家朝堂上的代言人,谢清珞。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王家送了我们谢家这样一件大礼,”谢清华浅浅一笑,眼波流转,眸光潋滟,完美得好像只适合抚琴弄花的纤手不紧不慢的扣击着桌面,她的姿态优雅而从容。 “我们总该回敬一份,历时三月,王家的罪证我已经收集齐了,送出去,才方不负我们谢家诗礼传家的美名,也不辜负我这场辛劳。” “暗行诡道,永远比不上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阳谋效果来得好,大兄是我谢家在大晋朝堂上的代言人,开局的弹劾就由大兄来吧。” 她纯黑色的眼眸凝视着谢清珞,询问的语气下,却流转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好吗,大兄?”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即使没能成为谢家继承人,谢清珞也永远不会拒绝任何对谢家有利益的事情。 传承谢家,是谢清珞不悔的信仰。 —————————————————————————— 因为谢家在大晋朝堂的斗争中向来保持中立的态度,所以作为谢家朝堂代言人的谢清珞,在派系角力时也向来不偏不倚,可这相对稳定的局面就在谢家出手的这一日被打破了。 在投靠太子萧昊和楚王萧慕的朝中势力为了一个关键职位的争斗告一段落之后,素来以沉默示人的谢清珞从群臣中出列,手持玉笏,正大光明的弹劾王家。 即使比不上自家的两个嫡亲弟妹,谢清珞能成为谢家朝堂上的代言人,除了谢家嫡系的身份外,自身也不是蠢人,自然知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所以他此次弹劾的关键目标,瞄准的更不会是王家什么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而是王家家主兼王家在大晋朝堂上的代言人,丞相王朗之。 “自我大晋开国以来,王氏为我大晋顶级世族之一,边疆之上,朝堂之中,处处皆可见无数王氏子弟为我大晋盛世浴血奋战,‘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于此而言,王氏无愧为我大晋望族,钟鸣鼎食之家,其行可堪为我大晋世族表率。” 话语的一开始,谢清珞并没有直接点出弹劾的目的,而是赞美王氏的鼎盛与功绩,将其提升到大晋世族表率的高度。 这不仅仅是为了铺成反衬后面的话,更重要的是为了取得一个人的支持。 总是隐藏在弥漫着浓重药汤味的帘幕之后的皇帝萧英,他才是这场弹劾是否能够成功的关键性人物。 毕竟在大晋的政治体系中,即使世族掌握着极大的权力,但也不可否认,皇帝的地位也极其重要,尤其是在两个庞然大物角力的时候,萧英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他站在哪一方,哪一方就是胜利者。 谢清珞的这段话明着是在赞美王家,实际上却是在告诉萧英王家的威胁。 处处皆可见?处处是党羽。 世族表率?置皇族萧氏于何地。 “我们的陛下生性冷酷多疑,无论是对自己的后宫嫔妃,还是对自己的亲生子嗣,都没有多大的信任。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这些缺陷能够因为他素日里英明果决的表现而被忽视,而在他日渐病重的时候,这些往日里忽视的缺陷就愈发突出,也成了我们控制他的关键点。” 就在谢清珞上朝之际,面对着来向她求教的谢天赐和谢天贤,独自在书房整理谢家事务的卷宗的谢清华微笑着这样说道。 “大兄立足朝堂多年,即使还没修成阿耶那样的老狐狸,道行也差不到那里去。” “所以他弹劾的第一步一定是捧,把王家捧的越高越好。如果皇帝还是以往那个皇帝,这一步自然起不到多大效果就会被识破,但对于如今这个愈发疑神疑鬼的皇帝,即使他知道我们谢家的目的那又如何,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怀疑王家。” 果然情况正如谢清华所言,在谢清珞说完赞美王家的一段话之后,除了八风不动的老狐狸丞相王朗之心里一咯噔,有不好的预感,其余属于王家明面上势力的朝臣皆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而谢清珞方才的那段赞美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上方的帘幕后传来皇帝萧英难辨喜怒的虚弱声音,“谢爱卿言之有理,王氏可堪为我世族表率,世人尽知。” 萧英像是重复一般,强调了谢清珞方才赞美话语的重点,其间隐藏的含义,实在是耐人寻味。 还在与有荣焉的朝臣们猛然清醒过来,察觉到谢清珞的赞美并没有那么简单,上朝这么多年,和皇帝也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谁还不明白,每当萧英用这种难辨喜怒的语气说话时,就意味他的疑心病犯了。 不能让谢清珞把话继续说下去,其它人还在思索,丞相王朗之却已经敏锐的下了决定,“谢太尉谬赞,论及世族表率,还是首推谢氏。” “不过王家还是有几个聪明人,比如王丞相,他一定不甘心被捧杀,绝对会拖我们谢家下水。”谢清华一边将这些卷宗分门别类,以便日后自己使用,一边教育她的两个侄儿。 “而这时候,看的就是家风了,我们谢家敢弹劾王家,是因为王家本身就处处疏漏,而我们谢家却没有错处可弹。在两个都是你的敌人的时候,只要是有理智的人,就会先挑软柿子捏。” 无疑,即使病体沉疴,萧英的理智却还在,比起谢家这个从无错处的难啃骨头,显然是处处疏漏的王家更好对付,而且,很明显的,谢家也想对付王家。 萧英沉着声音道,“丞相谦虚了,谢爱卿,你继续说。” 谢清珞官至太尉,本就立在在众多朝臣的前位,他又微微低头,众人更是难以看出他面上的神情,只听得到他用低沉严肃的声音继续道,“然则自王氏有女为后,陛下立定太子以来,王氏跋扈骄奢之风渐起,不复昔日恭谨,尤以王皇后之兄丞相王朗之为首……” 接下来,谢清珞数落了王家十几条罪名,事实上,最突出的一共就三条。 第一条,贪污边疆军饷,其数额之巨大,简直骇人听闻; 第二条,与大晋敌国私下联系,疑似有通敌之嫌; 第三条,结党营私,打着太子的旗号,意图谋朝篡位。 尤其是最后一条,杀伤力巨大,但凡是一个皇帝,那就不能忍。 而且谢清珞因为是有备而来,在数落王家的罪名的时候,不忘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那些纸质的证物,呈递给萧英。 “王丞相,你如何说?”萧英翻看过谢清珞呈递的证物后,一边示意身旁的大太监将证物传递给那些前列的朝臣们观看,一边用虚弱的声音询问王朗之道。 “臣无话可说。”万言万言,不如一默,谢家有备而来,却又有理有据,他能如何辩驳呢?反而失了身份,徒惹人嘲笑,不如就此打住,日后才有翻盘的机会。 “来人,先将王丞相压入天牢,责令廷尉周西行,并太子萧昊、燕王萧亘、楚王萧慕,共同审理此事。”见王朗之如此态度,沉吟了许久,萧英最终下令低声道。 萧英暗中忖度,王家根深叶茂,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处置的,先将其首脑扣押住,其余的,恐怕还是要看谢家。 第45章 王氏姐弟〔修bug〕 事实证明,萧英不愧是做了多年皇帝,在各大世族的层层包围下还能扩大皇权的牛人,比起他那几个手段还尚显稚嫩的儿子,段数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即使是病体沉疴,他对于□□势的敏感性和眼光依旧是一等一的准。 接下来一段日子里,谢家一反往日里的低调,频繁出手,剪除那些在王朗之入狱之后上蹿下跳的羽翼。 作为能与谢家并立的顶级世族,即使历代积蓄的底蕴比之谢家稍有不如,却不意味着王家会束手就擒,自然不甘示弱,想方设法明里暗里的反击回去。 只是一个以有心算无心,本身就准备充分就不说了,况且谢家素来家风极为清正,对子弟的教养极其严格,甚少出不肖子弟,比起处处是篓子的王家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即使王家费尽心机的反击,也只能给谢家造成一些不上不下的小麻烦,自己的势力却反而被拆了大半。 在王朗之被压下天牢之后,谢家取得的最大成果,就是将王朗之最器重的嫡长子,王愈之,同样也送进天牢去陪伴他的父亲。 说到王愈之其人,在谢清华为了收集王家罪证,彻彻底底、掘地三尺一般调查过他之后,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谢清珺,也不得不“称赞”他一声伪君子。 这世间伪君子多了去,但能伪装到王愈之这份上的却还是极为罕见的。 王愈之在整个大晋的名声都极好,能力出类拔萃,在他阿耶王朗之的手下任丞相府长史时,事事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很是得人赞许。 另一方面,比起其他跋扈骄横的王氏族人,他人又表现得温文儒雅,看上去持身己正,为人处世再周全不过,是实打实的王家下任家主的强有力人选,和风流不羁已经放弃治疗的谢清珺完全是两个极端。 而且他也十分洁身自好,秦楼楚馆从来不见他的身影,家中也没有蓄养姬妾,对自己的妻子更是一派情深意重的好男人模样。 但事实上,王愈之他在根子上就已经烂了,完完全全是个心理变态。 他不在家中蓄养姬妾,不仅是因为他最喜欢玩弄幼童,对那些姬妾根本无感,还因为他尤其喜欢玩弄那些身世高贵、出身不凡的幼童,不敢蓄养在家中。 近几年来,建康城发生了好几起世族子弟被拐卖的事件,背后都有他的推手。 对于世族内部而言,王愈之这样的行为更是犯众怒的事,谁家的子弟不宝贵,哪里能容忍下这样的害群之马? 只不过因为他一向小心,只敢打主意到那些有心攀附王家的世族,或是本身就无力调查的没落小世族的身上,又加之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才使得这件事被瞒得严严实实,到现在才被谢家曝出来,否则哪里来他这么多年的逍遥日子? 两大顶级世族斗法,掀起的台风尾更不免会扫到别人,本来众多建康世族见此番景象,除了那些站队明确的,其余更是恨不得夹紧尾巴做人,就怕一个不小心,一世英明付之一旦不说,还会殃及家族,那可真是死后到地下都无颜见列祖列宗。 可在王愈之闹出这种事并被谢家公示之后,除了那些本身和王家就纠缠在一起,或是全心攀附、已经根本脱不开关系的世族,许多原先支持王家的世族都十分坚决的和王家一刀两断。 世族子嗣是他们传承绵延宗族的希望,无论那些子嗣受不受重视,家族地位又如何,王愈之敢下手,王家敢纵容,就要做好被世族反噬的准备,更何况还有谢家的庇护,所以这些世族根本不惧和王家翻脸。 ———————————————————————————— “阿姐,我们该怎么办?阿耶和大兄都被下了天牢,而我什么都不会。”王欣之的面色苍白动人,眼眸里的水光似乎摇摇欲坠,随时会转变成大颗大颗的泪珠,他的面容阴柔精致,比起此刻他眉目坚毅的姐姐王雪儿,他更加像柔弱的小娘子。 不同于谢家对谢清珞和谢清珺这两个嫡出兄弟一视同仁的教育,为了避免萧墙之祸,王家对于和王愈之一母同胞的兄弟王欣之,是截然不同的教育态度。 对于王朗之的嫡长子王愈之,采取的是极为正统严格的世族继承人教育,将他作为王家下一任家主培养,其严厉之处更是令人心惊。 或许后来王愈之心理变态成这样,其中就不乏这种高压政策的功劳。 但对于王欣之这个嫡次子,就没有那么重视了,甚至可以说故意将王欣之娇纵成这副柔柔弱弱,说句话好像都要大喘气的弱不禁风模样,就是为了给他的兄长王愈之扫平道路。 谁知道王愈之这般不争气,留下那么多把柄,结果被谢家轻而易举的送进了天牢,弄得现在的王家他那一辈的嫡系,只剩下这个养的比小娘子还娇气、事事都要求助阿姐的王欣之作为临时领头人。 “哭什么,”王雪儿拿着一把银光闪闪的精致小剪刀正在修剪花枝,动作轻柔,凝视着盆花,美目里柔情款款,不像是对一盆花,却像是对待她最珍视的宝物一般,轻声细语,道,“阿弟,我还没死呢?我没死,王家就不会倒。你又在怕什么?” “阿耶和大兄被压入天牢了又如何?他们本就是王家这棵大树上腐烂的枯枝败叶,早该被修剪掉了,如今只不过是谢家帮我们做了这一步而已,何必这么惊慌失措呢?” 王欣之眼眸里的泪珠凝固住了,他惊讶至极的看着自己的亲姐姐,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从来温柔大方、孝顺听话的阿姐,什么时候能毫不在意的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来呢? 也是,忠正严厉的阿耶在暗中谋图皇位;出色卓然的阿兄实际上是个衣冠禽兽;那么温柔大方的阿姐只是个面具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就好像一夕之间,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王雪儿放下银剪子,不慌不忙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才转过头来看着神情呆滞的阿弟,她的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眸光却是无情的冰冷。 阿弟,你也该醒醒了,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纯白无暇,都是他们为你编织的美丽谎言,而人,怎么能在谎言里过一辈子? 不得不说,王雪儿生得极美,艳丽却不轻浮,端庄却不死板,雍容华贵,气质大方,宛如姹紫嫣红百花群里的一株国色牡丹,艳色夺人却又令人不敢亵渎,是天生母仪天下的皇后胚子。 也难怪自她及笄后,年年的《天下美人录》中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小时候她的阿娘就常常抚摸着她的脸叹息道:“我的小雪团生的这副模样,除了皇家,还有哪一家能压的住你呢?可皇家哪里像戏本里唱得那么好呢,看看你阿姑,都是咽不尽的心酸泪。” 然而在上一世,她的确如她阿娘所言,进了皇宫,更成为了皇后,尽管只做了几天,她也是一位皇后,或许还是历史上死的最惨的皇后。 想到这儿,她绝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冷冷的笑意,幸得老天垂怜,给了她王雪儿重来一次的机会,时光倒流,从二十五岁到十八岁,这一路她走的太艰难,满满都是不堪回首的记忆与愚不可及的自己。 而这一次,她绝对不会为了那些伪善的亲人而放弃自己,也不会再傻傻的把王家隐藏下来的势力交给她那狠心无情的情郎。 男人,男人! 一生成也男人,败也男人。 她王雪儿天生凤命,今生即使不靠男人,难道就压不住一个王家吗? “阿弟,放心吧!”她轻轻的抚摸着王欣之的头,冷硬的心忽然柔软下来,眸光温柔的不可思议,“没有了阿耶和大兄,我们会过得更好。” 在前世她众叛亲离的时候,唯一站在她身边,固执的相信着她的只有这个她素来看不起的、柔柔弱弱的嫡亲弟弟。 今生,她一定会将他好好的护在羽翼下,绝不会让他再为了她而惨死。 “阿姐,你究竟想干什么?”遭受到这么多打击,王欣之好像突然成熟了一些,将面上的泪水狠狠的擦去,然后冷静的说道。 十五岁的少年,眼眶微红,面容柔美,却要勉强维持住坚强的表相,实在是让人心软,更何况王雪儿本就是十二万分的心疼他。 此刻也不去想什么撕裂他的美梦,只见她温柔却决然的说道,“弃卒保车!王家已经不需要阿耶这样的家主,也不能有阿兄这样的继承人,只有和他们划清界限,世族才能重新接纳我们,王家才有可能继续维持大晋顶级世族的荣耀。” “那谢家呢?”王欣之讽刺的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的道,“阿姐难道你认为谢家会放过我们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是小孩子也清楚的道理,谢家还没有那么蠢!” “谢家当然不蠢。”王雪儿回想起记忆里那道绝世而独立的身影,心中暗道,我的傻弟弟,谢家的可怖之处我比你更清楚,那个风华绝代,让她连自惭之心也不敢兴起的人啊,会是将来天下权力的巅峰。 “不过假如我们愿意替谢家和皇家斗呢?只要我们暗中许诺,想要好名声的谢家绝不会拒绝。一个能够牵制皇室的顶级世族,比大晋少一个顶级世族对谢家更有力。”王雪儿微笑道,美目流转,艳色耀目。 七年的经历,让她清楚的明白,此时的谢家,不,或者说是此时的谢清华,最需要的是什么?她想掌控大晋,皇室是难以逾越的屏障,前世,谢清华选择用顾家虚化君权,今生,她王雪儿能让王家替代顾家的角色。 也该寻个机会去见见谢清华了,她在心中暗暗道。 —————————————————————————— 无巧不成书,或许是上天有意成全王雪儿,正散步在谢府后花园的谢家两兄妹也提起宴会之事。 “二兄,如今也该到我正式亮相的时候了,”谢清华手中把弄着花枝,绝代佳人,风光霁月,唇边笑意清浅,“总要让建康城的世族们知道,谢家的继承人是谁,才方便我以后做事,不是吗?” “也是,”谢清珺一笑,眼角眉梢俱是风流雅致,“阿珠你总算有点能见人的功绩了,那些见风使舵的贵族们到不至于反弹的太厉害,也该定个时间为你专门举办一个宴会。” “七月初六如何?正是好日子。” “为何不是七月初七?”谢清华微笑着反问道。 “七夕之日,百晓温家举办天下美人会,不论家国,只论美人,北周大晋还有那些附属国,皆有美人接帖而来,百花争艳,极尽妍态,阿珠你舍得错过呢?”谢清珺气定神闲的应付妹妹。 “……” 微风轻抚,人声渐渐远去,后花园里只留余音袅袅。 第46章 问秋之会 谢清珺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动则已,动则惊人,既然决定要为宠爱的妹妹举办宴会,那么在和耶娘、兄嫂商量过之后,谢家宴会的邀请帖子很快就送到了各大世族的手上。 谢家行事作风低调平和,后宅女眷举办宴会自然是不稀奇,但甚少是由谢家男子亲自出面,不过此次宴会明明确确标注了由谢家家主举办,这就极为罕见了。 谢家这三个月来在建康城搅风搅雨,让众多世族们好好认识了一下这个素来中立的顶级世族,再不敢小觑谢家的势力。 和谢家并列的顶级世族王家都在和谢家的对战中损兵折将,家主和继承人都被下了天牢,其中固然有王家不修身齐家的缘故,但也不可否认谢家的能力,如今谢家以家主的名义举办宴会,只要是接到帖子的世族或人,都不敢无故推脱。 而除了谢家人以外,对这场宴会的目的心知肚明,和最期待这场宴会举办的人,莫过于王雪儿了。 谢清华行踪诡秘,谢家对她的保护严密至极,她本人更是从来不出门参加什么风花雪月的宴会,王雪儿想寻人也无处寻起。 但是如果直接去谢府投拜帖,建康城就这么点地方,处处皆是耳目,那简直是把自己的目的昭告天下,她王雪儿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这场谢家专门用来昭示谢清华继承人身份的宴会,作为继承人的谢清华一定也必须要出席。 无疑,这对于抓心挠肺想见谢清华的王雪儿来说,是一个绝对不可错过的好机会。 而且即使谢家和王家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几成生死大敌,但依据世族的惯例,在举办宴会时,谢家肯定不会吝啬给尚未摘掉顶级世族头衔的王家送上一张邀请帖,只不过是看王家的人能不能拉得下脸面、和受得住非议去参加。 王家的其他人或许拉不下脸面,但对于重生归来王雪儿来说,她上一辈子受得委屈多了去,这一点小小的丢脸又算得上什么,只要能取得谢清华的支持认可,成功保住王家顶级世族的地位,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顶级世族嫡系嫡出的女郎,地位堪比中宫嫡出的公主,谁又敢在她面前嘲笑非议她呢? 前世是她太傻,阿娘说女儿家要温柔大方,性情得体才能有个好名声,她就傻傻的信了,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只知道一昧顺从父兄。 在阿耶和大兄都被下入天牢以后,前世的她本就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对下手的谢家更是深恶痛绝,怎么可能有心情去参加谢家举办的宴会呢?却从而错失了结识谢清华的机会。 但到如今,在经过上一世的惨痛遭遇之后,她深恨自己的阿耶和兄长,也受够了他们那伪善的面孔。 心中更明白,任你是天香也好,国色也罢,只要将自身如同蒲柳一般托付于人,那将来的命运就是半点不由己,从来难有好下场。 如果谢家不出手,她也会费尽心机扳倒她的阿耶和兄长,即使是她的嫡亲亲人又如何,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她也只是他们可以轻易称量交换的小物件儿。 而她,不想做物件,想做人,那就只能先送他们去死! —————————————————————————— 七月初六,天朗气清,凉风习习,恰是一个赴宴的好日子。 王雪儿早早就带上自己的心腹侍女,坐着马车来到谢府,谢府的下人训练有素,在接到王雪儿的那份邀请帖的时候也不讶异,像是不知道来赴宴的是目前谢家死敌王家的人一般,很快就将她领到了今日宴会举办的地点——问秋园。 问秋园,自然是为问秋意而来,园中处处栽种的却也并非是什么奇花异草,而是那些唯有在秋季才有机会一绽芳华的花草们。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而问秋园之美景,无疑是对这句诗的最好注解。 王雪儿尚未进入园中,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弯曲幽静的小径上时,在靠近问秋园的地方,就率先闻到了一阵阵清甜的栀子花香。 这清甜的香气霸道无比,馥郁芬芳,堪称无孔不入,让人全身心都环绕着它,无法躲避也不想躲避,不知不觉沁入心脾。 但倘若你因香气所惑,想要深吸一口气,细细辨别时,它又变得缥缈无踪,难以探寻。 似有若无,时隐时现,却又令人心旷神怡,至少王雪儿原先还有些紧张的情绪就被这清甜的香气抚平了许多。 而等到侍从将她引入问秋园中,方才还有些缥缈的香气瞬间浓郁起来,园中无规律的散落着三三两两的栀子树,树干舒展,一簇簇雪白的栀子花正在枝头恣意绽放,香气馥郁,蔓延四溢。 天气微凉,清晨的露水还尚未蒸发,如果是眼力好的人,还能看到有亮晶晶的露珠滚动在雪白的栀子花瓣上,圆嘟嘟,水灵灵,像是一位位调皮灵动的可爱胖萝莉,很是有趣。 王雪儿有些微讶的欣赏着问秋园的内景,不同于别的人家府邸,秋季向来喜欢在园中种植菊花,入目望去,满府皆是灿灿雅菊,细心嗅去,处处皆是淡雅菊香。 谢府的问秋园却是遍植秋海棠,一簇簇殷红的秋海棠此时开的正盛,树姿窈窕,绰约曼妙,枝上的秋海棠花却宛如二八少女面上润泽的胭脂,团团聚拢,花色时而浅淡,时而浓深,但无论是枝还是花,却皆是动人无比。 小朵娇红窈窕姿,独含秋气发花迟。 暗中自有清香在,不是幽人不得知。 正如诗文中所说的那样,秋海棠的香气素来藏的极深,不是有心的幽人,不去靠近细细品味,甚至根本无法发觉,但这却正好与馥郁芬芳的栀子花香相互照应,既不会夺了栀子花香的风头,又不会让海棠花本身显得无味寡淡,一切恰是刚刚好。 谢家给人们安排的座位就正好隐藏在那一丛丛的秋海棠里,开得璀璨殷红的海棠花簇拥着位置,若隐若现,不去细寻根本无从知晓,人们端坐在花中,正是“人在花中笑,花在人旁俏”,人与花互相映衬,更显自然和谐之美。 落座花中的来客们,既可以近距离的观赏这美丽的秋海棠花,放眼四望,又可以轻易将问秋园中的一切美景尽收眼底,即使是参加过无数宴会的王雪儿,也不得不为谢家这一番精巧的心思,雅致的宴会布置而赞叹。 问秋园中最大最苍老的那株栀子树下,散落着几丛开得最灿烂热闹的秋海棠,秋光明媚多姿,不逊□□妖娆。 而每一个被侍从引进园子的人,最先看到的都是那个地方,王雪儿自然也不例外,她心知肚明,按照惯例,那里就应该是这次宴会的主要位置,出席这次宴会的谢家嫡系,肯定是坐在那个地方。 此刻离开宴的时间还尚早,问秋园中的客人却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看来对于谢家以家主名义举办的宴会,建康的世族们都很是重视,不仅没有特意推脱,而且来的都是各个世族的重要人物,不是家主本人,就是继承人。 唯有王家,只来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王雪儿,虽然是王家嫡长女,但除了美貌贤惠之外,王雪儿从来没有传出过别的名声。众人对于她的印象,顶多是一个好媳妇人选,没想到她竟然有勇气来参加谢家的宴会。 王雪儿一落坐在属于王家的位置上,便招引来一大片关注的目光,她的感觉向来敏锐,清楚的感受到大多数目光皆是不怀好意,也是,王雪儿心想,树大招风,王家如今的岌岌可危的处境,要是她面对的是一片温暖柔和的目光,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她环顾四周,正可以看到太子、燕王、楚王这三位皇子坐在临近的位置上喝闷酒,却都不见有交谈之意,气氛更是一派沉肃。 这也正常,他们三人被皇帝一旨令下,派去共同督查王氏之事,三人本就各怀心思,如今的关系因此而更加僵硬,以前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如今却更是连谈话也省了。 王雪儿掩下眸中的仇恨,看向太子,心中冷笑,面上的笑容却愈发甜美动人,前世的仇,今生来报,表兄,放心吧,雪儿今生也一定会好好做你的“好表妹”、“好妻子”的。 这边兄弟相争,另一边却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现任顾家家主顾江的身后坐着他的侄儿顾长安,和嫡长子顾长平,两兄弟的位置挨近,正在联句,顾长安向来忧郁的精致眉目里,尽是难得的愉悦笑意。 王雪儿这时已经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仇恨,同情的瞥了顾长安一眼,从前世的记忆中,她得知了许多秘辛,其中就有一条关于顾长安的。 在她的前世记忆里,如今虽然不显现,但在以后,顾长安恋慕谢清华会成为人尽皆知的事,天下的每一位女郎都仰慕着顾长安的痴情,盼望着能遇到如顾长安一般的有情郎,可不为人知的是,顾长安其实是有一个机会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 在谢清华回建康前,谢清华的阿娘陆君雅就有意将谢清华许配给顾长安,甚至还特意举办宴会考察过他,也让自己的大儿媳谢顾氏去探过顾长安的口风。 但世事变幻无常,人算不如天算,在这次宴会之后,谢清华被确立为谢家继承人,而谢家,是绝不可能将自家的继承人嫁出去的,除非是谢清华迎娶,顾长安大嫁,可顾长安作为顾家仅次于家主嫡长子顾长平的重点培养人物,素来顽固的顾家怎么可能允许他脱离顾家呢?自然这门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尽管王雪儿不知道如今的顾长安见没见过谢清华,对她是否有意,但王雪儿可以肯定,到以后,这次宴会绝对会是令顾长安最为遗憾痛恨的记忆。 顾家人的对面坐着与它并列的顶级世族陆家的人,陆家历代家主都是鹿鸣书院的山长,陆徽作为现任家主,长居江夏郡,自然不可能特意来建康参加宴会,所以陆家来的人是陆家家主陆徽的嫡亲弟弟,在朝任司空的陆征,和陆征的嫡长子陆羽,这两父子的性情截然不同,陆征一副漫不经心的散漫模样,陆羽却是正襟危坐,严肃不已。 除了顶级世族以外,其余世族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骑装打扮,懒洋洋坐在自己阿耶李咎身后的李馨了,她也是在座的除了王雪儿之外,唯一出现并有专门位置的女郎。 …… 王雪儿品评人物正入神,却察觉到园中一时安静下来,她转头望向那留给谢家人的主要位置,果然如她所料,这次宴会的主人家出来了。 谢家子弟,芝兰玉树,名不虚传,但王雪儿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温文尔雅的谢家家主谢钦,不是俊美冷漠的谢清珞,也不是风流优雅的谢清珺,更不是英气勃发的谢清琚,而是满园珠玉中那颗最璀璨夺目的谢家明珠,谢清华。 无论是面对《天下美人录》中的哪一位美人,王雪儿都有自信自己绝不输她,但面对谢清华,她却唯有自惭形愧四个字可说。 瑰姿艳逸,风华绝代,分明是清冷缥缈天上仙,已非人间之笔所能描绘。 前世她和谢清华的交集并不多,因为她将王家所有的势力都交给了自己的情郎,安安心心的做一个小女人,而谢清华的精力主要集中在前朝,即使她是王家嫡女,谢清华也不可能顾及一个内宅妇人,但仅仅只是匆匆几面,短短几句对话,她却每一次都会为谢清华的仙人之姿所惊叹。 王雪儿轻轻抿唇,微微浅笑,冷丽的面容难得展颜,她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叹之声,显而易见是众人为谢清华绝世的容颜所惊艳,但心中却没有丝毫嫉妒之意,如果一个人距离你太远,你就会连嫉妒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对于她而言,谢清华就是那个飘然在云端的人,永远也难以触及,同为顶级世族嫡女,谢清华却做到了她一生也难以做到的事情,无法嫉妒,也无力嫉妒,对于谢清华,她更多的是满满的崇敬与憧憬。 更何况,她始终记得,在她前世临死之前,荒野之中,意识模糊之间,那清冷淡漠的一句“大家千金,何其无辜,厚葬了吧”,音色清泠,更是简单随意之举,却好像温暖了她的整个灵魂。 在那时,天真的阿弟不堪磨折而去世,而无论是她的亲人还是情郎,都斥骂她为淫妇,逐出家门,难入宗墓,唯有她,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愿意为她辩解一句何其无辜。 一句话,暖了她的前世与今生。 第47章 赠卿玉珏 谢清华身着一袭淡青色镶银边的宽袍广袖,长袖翩翩,衣袂飘飘,行云流水,身姿曼妙窈窕,她纯黑色的明眸中仿佛蕴含着无尽星光,唇色如樱浅浅淡淡,衬着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间,自有一份风光霁月般的优雅气度。 这是不流于世俗的仙人之姿,宛如钟天地灵气与造化而生。 而回建康之后三个月里的磨砺,也让她原本恍如空谷幽兰的风华之上更添了几分独属于上位者的——不容违逆的威严。 即使是身处在繁华热闹的人山人海里,无论是何人,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她,正如蒙尘的明珠,被拭去了表面上久远的尘灰,刹那间便大放异彩,光芒能耀亮整个天地。 她跟随在自己阿耶的身后坐定,纯黑色的眼眸仿若漫不经心一般扫过园中的众人,只一眼,便让众人肃容屏息,腰板更加挺直了几分,其实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为何,但就是竭尽全力,想给眼前风华绝代的女郎留下一个好印象。 不说那些面露惊艳之色,久久难以回神的年轻一辈,就说像顾江和陆征这样久经风浪的老狐狸,也不禁一时为其风华气势所慑,为这第一次正式露面的谢家女郎之出色卓然而赞叹不已。 谢清华的视线在触及到王雪儿时,心中不由有些讶异,不仅是因为没想到王家还有人来参加宴会,更因为王家来参加宴会的竟然是一名美丽的女郎,整个问秋园中,放眼望去,除了她谢清华以外,也就只有李家李馨和王家王雪儿两位女郎,真可谓是万绿丛中几点红了! 李馨跟着她阿耶来赴宴,谢清华到是觉得不稀奇,毕竟在这三个月里,她听那些大小丫鬟们提起过无数次“李郎”的大名,和有关她的风流韵事,就只差专门出一本名叫《李氏风月物语》的书了。 更何况,李馨本来也是自幼就被当做李家继承人来培养的,虽然现在她的阿耶李咎还不愿意放权给她,但无疑,她不逊色于男儿的能力还是得到世人承认的。 但为什么素来以美貌和性情柔顺著称的王雪儿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要知道,这并不是女眷们的赏花宴或是相亲宴,而是以谢家家主名义举办的,具有极大政治性意味的宴会。 不过,谢清华眸中带着清浅而温柔笑意,心中却在暗自忖度,鲜妍明媚的容颜,矛盾复杂的气质,一身如火的红衣,和足以撑得住这身烈烈红衣的雍容高贵的气质,这位王家嫡女,和传言中的差距太大了。 世人都道王家嫡女美貌温柔,性情和顺。她眼前的这位王家嫡女,美貌是没有错,但温柔和顺还是有待商榷。总不可能是她离开建康城太久了,人们对于温柔和顺的定义已经变了? 左看右看,这王雪儿也不像是温柔和顺的模样啊! 即使王雪儿掩饰得已经很好,但抵不过谢清华曾随着自己的师尊元一尊者游历过诸天万界生灵之梦,熟知人心,仅仅只一眼,就能轻易看出那王家女郎眼眸中强制压下的仇恨与疯狂,还有狂热的,不可抑制的野心。 试问,有这样野心的人,你要她怎样温柔和顺,又怎么可能温柔和顺得起来? 唔,谢清华在心下暗暗感叹,看到这王雪儿,这场宴会总算是有点意思了。 与年纪完全不符合的矛盾气质,与传言完全不相似的形象,难道这又是一颗异星?只是不知这颗异星的来历,是如同谢岚一般,还是另有渊源? 不过她还有十年能待在玄天界,有的是时间慢慢探究。 谢清华心中已经做下决定,唇角便微微勾起,嫣然一笑,身边开得正盛的秋海棠也不及这一笑的璀璨光华,又惹得无尽痴迷爱慕的追随目光。 谢钦看着园中那些年轻郎君对谢清华痴慕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又是自豪又是心酸,更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将心爱的小女儿立为了继承人,以后不用将她嫁入别人家,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将来世人提起谢清华,还要在谢字前头给她冠上夫姓,而像阿珠这般千年难遇的天纵之才,他怎么舍得将让她不姓谢。 何况在他看来,这满园的年轻郎君中,除了皇家人,唯有一个陆君雅先前和他提过的,想将阿珠许配的顾长安堪堪能入他眼,其余的人都配不上他家天下无双的小阿珠,即使是和顾长安一起名列在《天下少年英杰录》上的陆家陆羽和顾家顾长平也一样。 可顾家又不比谢家,子孙繁茂,糟心事也是一堆一堆,更别提顾长安在顾家的地位本就有些尴尬,他怎么舍得让自己放在手心娇宠了十几年的小女儿去受那些闲气呢? 但瞧来瞧去,真正细细调查了解顾长安之后,谢钦也不得不承认,陆君雅在这做媒一方面实在是天赋异禀、眼光极好,无论是挑媳妇还是相看女婿。 顾长安是经过他鉴定的才华横溢,且他天性痴情,生得俊美无暇,却至今身边还未有姬妾,性情温雅而又自有原则,柔中带刚,除了家世,是再好不过的女婿人选,而且他的家世在谢钦看来不太好,在他人看来,却无疑是极好的,毕竟好歹也是顶级世族出身的郎君。 不过现在谢钦再也不用犹豫不决了,谢清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谢家继承人,没有一个世族会脑子发热,把自己家的继承人给嫁出去,而无疑,谢钦的脑子从来很清醒。 谢钦的反应尚且如此紧张,更何况是堪称深度妹控的谢清珺?只是碍于场合,不好直接发作,只能尽量靠近谢清华,想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谢清华看到这一幕,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二兄一遇到她的事就智力下降,她是多大的人了,给人看两眼难道能少掉几块肉吗?何况人家也别无邪念,只不过是爱美之心罢了,有什么可防备的。但道理是这样讲的,却不妨碍她心中升腾起融融的暖意,二兄从来不在嘴上说,但却用行动履行了他年少时的诺言。 ——谢清珺会保护和支持阿珠,用一辈子的时间。 ———————————————————————— “咳咳,”谢钦见此情景,先是大声咳嗽了两声,让众人回过神来,才举杯道,“我谢钦先饮一杯,多谢诸位今日特意拨冗来参加我谢府宴会。” 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被他的咳嗽声从沉醉的状态中惊醒,对着人家的小女儿发了那么久的呆,纷纷都有些不好意思,听见谢钦的话,方才举杯回礼,口中皆是云云道“谢家主何须如此客气,能接到贵府邀请是我等之幸”之类的话。 唯有陆征一人与众不同,也不饮酒回礼,更不客气回话,直接开门见山,神色漫不经心的说道,“谢钦之你也别卖关子了,你们谢家一窝懒猫,没事会举办什么宴会吗?究竟有什么大事你就直接说,我可没心情陪你绕弯子。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看两眼阿珠侄女呢!” 语气散漫至极,一点也不把谢钦这谢家家主放在心上,可见其傲慢嚣张,根本不像是世代书香的陆氏能养得出来的人。 坐在他身旁的陆羽眉头一皱,显然对于自家阿耶的拉仇恨能力也很是无奈,但身为人子又无权阻止,只能眼含歉意的看向谢家人,无声的替自家阿耶收拾烂摊子。 事实上,陆征傲慢嚣张,自然也有他能够傲慢嚣张的资本。 他是谢钦夫人陆君雅的嫡亲弟弟,也就是谢钦的小舅子,年少时与谢钦相交莫逆,是世族中难得的一对真心朋友,原先两人交情好时,陆征甚至不常常回陆府,长居在谢府打秋风。 但这一份好交情持续到谢清琚出生为止,陆征生性直率,为自家阿姐抱不平,干脆利落的和谢钦绝交,此后虽然没有特意为此和谢钦作对,但对谢钦也是绝对没了好声气。 不过陆征敢这样做,但谢钦却必须顾及到陆君雅和谢家三兄妹的面子,不能回嘴过去,更不能没风度的发怒,于是众人只见谢钦好脾气的笑了笑,然后温和道,“阿征说得不错,这次我谢家举办宴会,的确是有一件极为重大之事必须公布给各位知晓。” “哦?”顾江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短短的胡茬,疑惑道,“究竟是什么重大之事,还需要钦之兄你特意举办宴会公布。” 谢钦敛去面上的笑意,正色道:“事关我谢家继承人,怎么不是重大之事。?” “继承人?谢老您犹豫了这么久,终于要定下继承人了。”太子萧昊面带笑意开口道,“那可真是值得一贺之事,孤今日回宫禀明父皇,想必父皇也会因此大为开怀的。” 他的话说得十分漂亮,既表达了自己对谢家的关心,又展现了自己对萧英的孝顺,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太子的人。 而他身旁的萧亘却是一言不发。要知道萧亘生性浪漫多情,一副文人性子,倘若放在现代,他妥妥的会成为一个艺术家。在见到谢清华之后,他哪里还顾得上和他的两个兄弟相争,此刻正痴痴的望着谢清华,恨不得手中有份纸笔,能用画或是诗词将佳人已不属人间的美记录下来。 萧亘不发言,萧慕却不愿意让萧昊专美于前,也微笑着附和道,“太子殿下说得有理,只是不知谢老定下的继承人是贵府哪一位郎君?” 随着萧慕的话,众人眼中也都流露出好奇之意,世人皆知,谢钦因为自身的出色,对于继承人的要求也极高,所以拖到现在,谢家继承人还是悬而未决,如今终于要出个结果了,自然是值得一探究竟的。 不知道最后会是谢清珞还是谢清珺,毋庸置疑,两兄弟是都极为出色的人才,寻常世族出一个就该偷笑了,偏偏却都投生在了人才辈出的谢家,这才让谢家继承人之位这般扑朔迷离,难以揣测。 但如果是谢清珞,那应该是可以早早定下来的事,毕竟谢清珞居嫡又居长,哪里需要犹豫这么长时间呢? 可如果是谢清珺,但谢清珺的风流不羁也是极其出名的,他会乖乖听话做继承人吗? 但听到此话,正在愉悦着自斟自酌的顾长安俊美无暇的面容上却突然一白,他可不像其它人想的那样单纯,认为谢家继承人一定会在谢清珞和谢清珺两人之间二选一。 谢家继承人早不定,晚不定,偏偏在谢清珺和谢清华回到建康之后定下,由此可见,谢清珞是继承人的可能性极小,如果不是谢府不再上门和他商议有关他和谢清华的婚事,他也一定认为谢家定下了谢清珺作为继承人。 但自从谢清华回建康之后,原先来探他口风的阿姑谢顾氏再没有出现过,他和谢清华的婚事也就这般不了了之,而这一切,结合今日的宴会,透露出不同寻常的信息。 扪心自问,无疑,建康主街上的一面之缘,他对谢清华是心动的。 这般风华绝代的佳人,谁能不心动呢?但谢清华身上更吸引他的,却是那独一无二的雅致清华气度,直觉提醒他,错过了她,再难寻觅如此契合他心动的女郎。 多年以来,或许是受耶娘之事的教训,于男女之事上,他向来心如止水,可年少慕爱,在夜深人静之间,他也曾幻想过自己未来伴侣的模样,她或许是美丽的、或许是柔弱的、或许是优雅的…但无论如何努力想像,永远也没有一个固定的轮廓,就如雾中观花,得到的只是模糊不清的影像。 所以阿姑谢顾氏向他提起婚事时,他没有拒绝。为什么要拒绝呢?阿耶追求“真爱”,最后伤人伤己,他不愿意重走阿耶的老路,娶谢家女儿,恰是门当户对的好婚事。 他会做到一切丈夫该做到的事情,全心全意待她好,唯有爱情,太危险了,他不愿交付出去。 而彼时,他对谢清华的标签,仅仅是短短一行——会成为他妻子的女郎。 但当谢清华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剧烈无比的心跳声掀起层层海浪,冲击着他用二十几年时间造就的牢固心门,正如皎皎的月光投射入阴寒的深渊,融化长年不化的深雪,怦然心动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 他心中模糊不清的轮廓在那一刻终于完整,就像幻想中的完美伴侣走到现实,猝不及防间来到他身旁。 对这门婚事,他开始有了期待,每一天都在期待着阿姑的到来,将婚事彻底定下。 可一次次落空的希望告诉他,谢府,已经放弃将谢清华嫁给他。 悲伤,愤怒,失落……爱情果然是这世间最危险的事物,素来冷淡的他在这段时间里尝遍了七情,但最多的,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否决,更不甘心就这样错过她。 因为不甘心,所以这三个月他一直在反复猜测,什么情况下能让谢府放弃嫁女。 今天,他知道了那个最不可能也是对他而言最糟糕的答案——谢家将谢清华立为了继承人。而没有一个世族,会将自己家的继承人嫁出去。 “阿兄,你怎么了?”坐在他身旁的顾长平最先注意到顾长安苍白的容颜,低声问道,“面色忽然这么难看。” “最近你老是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难不成是族中那些老顽固又为难你了,”说着,顾长平的面色突然有些狰狞,“阿兄,不是我这个做阿弟的说你,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才让这些欺软怕硬的老不死老是找你麻烦,你要是硬气一点,他们哪里有胆子压着你。真不知道你平时的聪明才智究竟用到哪里去了!” 话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显然和顾长安的关系极好,不是做出来的面子情。 长平啊长平,如果你知道我现在在谋划着什么,还会这样说我吗?恐怕连一声“阿兄”都不愿意再唤我吧,顾长安的思绪从儿女情长上转开,心中苦笑着想到,不过我顾长安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唯有顾家的覆灭能洗刷我阿娘所受的屈辱。 他的眸光坚定,压下翻滚的心绪,温回声道,“我没事,是阿弟你多心了,我最近挺好的。” “倒是阿弟你,公务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忘记休息。” “我哪里没有好好休息,阿兄你就是爱操心。”顾长平嘟囔着,顾长安心中却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 在另一边的主位上,谢钦面含笑意公布道,“以谢家第三十四代家主谢钦的名义,本代家主继承人为我谢钦嫡出第三女,谢清华。” 他转过头去,微笑道,“清华,你过来,走到阿耶面前来。” 谢清华依言而行,绝世的容颜上笑意清浅,行走之间,淡青色的裙摆上有银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低调而优雅。 宠辱不惊,一派大家风度。 谢钦满是自豪的凝视着谢清华——他此生最珍贵的宝物,将桌上的檀木盒子打开,取出其中放置的——一块流光溢彩的玉珏,微笑道,“古人佩玉珏,喻人有君子风度,大丈夫气质。吾谢家清华,虽生为女郎,但凡事果决,怀大丈夫之志,为吾谢家麒麟儿,亦堪佩玉珏,吾今日以玉珏赠汝,盼汝不忘初心,永如此玉珏。” “清华谢过家主之赠礼。”说完,谢清华躬身拱手,神色洒脱的行了一礼,干脆的接过玉珏,直接佩戴在身上,随后回到秋海棠簇拥着座位,微笑着面对神情各异的众人,一连串动作淡定而霸气,王者之势,初显峥嵘。 至此,谢家继承人之谜尘埃落定,顾长安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更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好眼光骄傲,还是要为自己无望的恋情惋惜! 但顾长安是早有预料,所以对这个结果毫无惊讶之意。可除了顾长安、王雪儿和谢家人这些人以外,余下的人皆是难以接受,神色震惊,就连谢清华的嫡亲舅舅,向来傲慢跋扈的陆征,都是一副震撼至极的模样。 第48章 各人反应〔补完〕 “谢钦之,你疯了吗?”陆征性子冲动,且自负身份,向来口无遮拦,他神色震惊,率先不可置信的大声质问道。 “阿珠侄女再怎么样出色,她也是一位小娘子,你要她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如何扛下整个谢家的重任?她的几位兄长难道是吃白饭的吗?更何况你们谢家又非是后继无人,何必出此下策?” 一连串的反问瞬间脱口而出,气势磅礴,有理有据,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可想而知陆征对谢清华成为谢家继承人这件事的震撼惊讶。 世族历代从来没有过女子掌权的先例,更别提如谢家这般规矩严整的顶级世族,这不仅仅是对大晋顽固古老世族的冲击,更是对整个男权社会的挑恤。 自古枪打出头鸟,君不见就连因为缺乏男性继承人,所以特意培养自己女儿李馨能力的李家家主李咎,至今仍旧不敢明目张胆的宣布自己属意女儿李馨作为李家继承人,即使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意在何处,但却不得不蒙上一层遮羞布作为掩饰。 李家作为二等世族,尚且需要如此小心谨慎,可见如谢家这般公之于众的做法实在是罕见的大胆。 大部分人虽然不敢和陆征一般直言不讳,但看他们那赞同的模样,也可知对于谢家这一举措,都怀抱着与陆征相似的想法,只不过陆征更多的是出于对亲人的关怀之意,而他们,更多是因为利益之争和固守规矩的枷锁。 陆羽面无表情,除非他自己愿意,不然极少有人能从他面上看出情绪,和他阿耶简直是两个极端,谢清华瞥了他一眼便不再关注,将视线转移到顾家人身上。总归陆家和她有着剪不断的血缘联系,不可能轻易在背后捅她刀子。 顾家的三人反应同样各不相同,顾江面色极为难看,显然对于谢家做法极不赞同,顾长平却只是单纯的惊讶,看不出什么反对之意,看来顾家两代人的分歧极大。 但其中最奇怪的却是顾长安,他的眼睛很是漂亮,宛如深蓝色的夜幕海洋,温柔而忧郁,他的目光也极为复杂,糅合了失落、悲伤、欣赏种种情绪,就连素来敏慧、熟知人心谢清华也一时怔然,难以分辨。 不过在所有在座之人中,萧家三位皇子的面色才是最为难看的,萧家子风流多情,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样样都要齐全,于他们而言,除了对正妻还有些尊重,其余女子只是他们漂亮的摆件,别看萧亘一副文人模样,但这个观念在他心中同样是根深蒂固,不比他的两个兄弟好多少。 如今谢家竟然将谢清华立为继承人,让女子参与政局,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天方夜谭。 有反对自然也有赞同,李家父女可能是其中最为赞同此事的人了,单单看李馨眸中掩饰不住的激动喜悦就能看出她的动容之意,也是,谢清华微微一笑,她踏出了第一步,李馨以后的路也更加好走一些。 王雪儿想着方才谢钦赠送玉珏的那一幕,暗暗松了一口气,事情和她记忆中的未来并没有什么差别,她也能放心进行下一步,有更大的把握达成自己的目标。 “阿征你多虑了,清珞、清珺和清琚,他们都极是愿意辅佐他们妹妹的,立清华为继承人,并非是我独行专断之举,我谢家之人,都是极为支持的,”即使陆征已经单方面宣布和他断交,但谢钦对待这位昔年好友一贯宽容,只见他面色依旧不变,眼里笑意融融,温言答道,“况且,人老了,精力总是不足,早在四月清珺带着清华归家之时,我就已经在谢氏族会上,将清华立为我谢家继承人,并将所有谢家事务交给她处理,自己在别院修养。” “只不过清华这孩子一向倔强,”谢钦的语气无奈却暗藏骄傲,“说是没有做出点成绩来,不好意思担当这继承人之位,如今她处理我谢家事务已有三月,上上下下皆是心服口服,我才专门举办这次宴会向大家昭告名分。” 谢清珞、谢清珺和谢清琚虽然被自家阿耶当中点名,面上却没有什么愤懑之意,眼眸中的笑意无形中告诉众人,对于谢钦的话,他们是极为赞同的,他们的的确确是心甘情愿让步,辅佐自己的妹妹谢清华。 得知这一点,底下众人内心简直是崩溃的,自四月到七月,这三个月的谢家事务皆由谢清华处理,说明什么? 说明让他们三个月来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仙姿玉颜,清逸优雅的小娘子。就是她那双优美动人的纤纤玉手,掀起了谢王两家的撕逼大战,并且成功将王家打落尘埃,连当代家主和继承人,都被她送进天牢。 翻手云,覆手雨,这般才智谋略,大晋有多少郎君能比得上呢?无怪她能压服自家的几个天骄兄长,成功登位谢家继承人。 也难怪谢家的行事作风自从四月以来就开始转变,能不变吗?谢家的主事人都在悄无声息间换掉了。 众人内心悚然,这几月他们安排在谢家的密探皆是语焉不详,难不成都被谢家清洗掉了,否则谢家立继承人、换主事人这样的大事,他们怎么可能今日由谢家宣布了才知道。 此时他们再抬头去看谢清华,目光里带的不仅仅是对她美貌的惊艳倾慕,而是对待一位强大敌人的警惕欣赏。 谢清华已经转回了观察的目光,唇边的笑意清浅,眸光潋滟如水,她轻轻低头,抚弄着身旁开得璀璨的秋海棠,纤手如白玉,花红如胭脂,白与红的对比,依旧是无比动人心魄美态,而在众人看来,却是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这时候,就连作为谢清华嫡亲舅舅的陆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夸赞自家侄女儿的出色吧!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如果贬斥,哪又置这几月来被侄女儿耍得团团转的建康各大世族于何地? 宴会的局面一时陷入僵持,最后还是能亲手养出一个“李郎”的李咎心理承受能力强,第一个起身拱手行礼,微笑道,“那我李咎在此代表李家恭贺谢氏得此佳女作为继承人了。” 总算有识趣的人了!谢钦原本快要黑到底的面色终于转变过来了,他大笑道,“那就借李家主吉言了。” 王雪儿抿了抿嘴,心中遗憾,晚了李咎一步,不然这一次她一定能给谢家人留下深刻映像。 而这时,众人纷纷反应过来,即使在心里唾弃李家是谢家的看门狗,也都开始随着李咎的话,恭贺谢家立下继承人,就连方才面色最为难看,最是不赞同的萧家三位皇子也不例外,政治人物的八面玲珑,其中可见一斑。 能来宴会的,都不会是蠢人,无论他们支持还是反对,显而易见,谢家,不需要一个答案,以谢钦为首的谢家人,是告知他们继承人是谢清华,不是让他们来选取谢家继承人,王家的前车之鉴就在不远处,谢家风头正盛,他们又何必与谢家唱反调呢? 果然,谢钦大悦,谢清珞三兄弟的面容也解冻,露出微微的笑意,宴会的气氛一时和缓下来。 谢清珺拍了两下手,便有优美的丝竹声响起,身着纱衣的美丽舞姬伴随着乐声鱼贯而入,水袖翩翩,扶风弱柳,在璀璨夺目的秋海棠花丛之上,跳起了谢清珺新编排的舞蹈。 众人或是和着乐声打起节拍,或是欣赏舞蹈,或是饮酒自愉……各人各态,不足而一,仿佛都放下了方才的事情,心中却是各有思量。 谢清华听着曲子,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几道灼灼目光,唇角扬起,心中暗道,既然有人如此急着寻我,我怎么能不满足这些人的意愿? 想着,她对谢清珺使了个眼色,轻轻起身,离开宴会,随后,同样有几人离开宴会,跟在她的身后。 谢清珺神情沉迷,看似陶醉在乐声中,但当那几人离开宴会时,他的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 谢清华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弯曲小径行去,走动之间,淡青色的裙摆边有暗银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等到已经离开宴会的主场地,悦耳的丝竹声也消失在耳畔时,她才在一株栀子树下慢悠悠的停下了脚步。 “李郎一路跟着清华,究竟有何要事?”谢清华微笑回眸,问向身后的人,袖袍飘逸,姿态潇洒而从容。 苍苍栀子树下,有绝代佳人一笑回眸,眸光如水色波光潋滟,笑容纯美如枝头雪白栀子花,美人,美景,倾倒人心。 饶是李馨这般见惯风月之人,此时也禁不住呼吸一滞,眼中满是不含杂质的惊艳,半响才回过神来。 “何必称我为李郎,不过是他人口中笑谈罢了?”李馨自嘲的笑道,“风月场里混了十几年,见到谢家宗女你,方才知道无论我怎样改变世人对女子的固有偏见,都不如自身强大来得有用,世人总是崇尚强者的。” 谢清华唇边的笑容缓缓漾开,眸中笑意清浅温柔,姿态是不变的镇定从容,心中却在暗暗赞赏李馨会说话。 宗女,向来指与天子同宗的女子,不过李馨口中的宗女,谢清华自然不会以为是这个意思,而是与宗子同义。 大晋各个世族正式确立的继承人,都被统称为宗子,李馨能迅速反应过来,称呼她为宗女,以表示对她的尊敬,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能力。 如此机变,难怪多年来离经叛道,作为二等世族,作为女子,却能在建康城混的那么好,和皇室子弟与顶级世族子弟都能以朋友论交。 “现在明白过来也不晚,没有人是不会犯错的,对吗,李郎?”谢清华意有所指般说道。 李馨心中一沉,明白谢清华指的不仅仅是她方才所说的话,而是李家这几年模糊的立场。 作为李家家主李咎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即使没有过明路,她也知晓一些李家的内部事务。 李家本来是依附谢家的二等世族,但近几年来,由于谢家低调平和,万事不管的作风,和顾家越走越近,家族中已经隐约有投向顾家的意向,其中的典型例子就是她和顾长安、顾长平两兄弟的关系越来越好,而世族子弟交游,极少有单纯的情谊。 也正是因为如此,阿耶李咎始终不敢昭告大晋,承认她的继承人之位,毕竟顾家固守传统的顽固名声可是遍传天下,随着两家关系的加深,如今阿耶甚至打算扶植一个傀儡上位,由她在幕后操控。 李馨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向来轻松,想想自己家的动作,再联想到王家的遭遇,李馨心中立即明白,谢清华的话不但是对她的劝解,更是想借她之口警告整个李家——不要妄想生出反心,再如何翻覆,李家始终在谢家手掌心! 想到这里,李馨不禁苦笑,倘若她能掌控李家大权,自然不会愿意投向顾家,顾家太固执,太顽固,绝不会接受她成为李家家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阿耶所想,扶植傀儡,而她隐身幕后。 可是,她不愿意! 她不想像个老鼠一样,躲在阴暗不见天日的角落谋划,那样,即使掌控生杀大权,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想光明正大的站出来,昭告天下,她是李家真正的、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让天下人,看着她,将李家带上新的高峰! 阿耶面面俱考虑到,却没考虑到,她是否同意。或许他认为她一定会同意的,毕竟,他一向认为,没有人能拒绝掌控一个家族的权力。 或许没有谢清华的出现,她会屈从于阿耶的安排,但并不是因为权力,而是因为,她爱这个家族,不会也不可能忍心李家因为后继无人而沦为平庸。 但谢清华的出现,无疑,让她看到了另一一种可能。 “倘若馨能决策李家,自然能满足宗女的愿望。”沉默了一会儿,李馨决然道。 “不,不是我的愿望,”谢清华微笑着纠正她的话,“是你的愿望。” “只有靠向谢家,投诚于我,你才有青史留名的机会,否则,大晋没有哪一个顶级世族和皇族,能容得下一名才华出众,野心勃勃的女子,你能平安到现在,是因为你始终‘游戏花丛,胸无大志’,不然早已被安排‘悄然病逝’了,毕竟,我大晋开国皇后之鉴不远,不是吗?” 大晋开国皇后谢嫣,在萧家第一任皇帝去世后,多年来把持着皇族大权,年老病重时也不曾放松,直到她病逝,皇权才重回萧家人手中,所以她堪称是所有萧氏皇族的噩梦。 别看皇族萧家一直叫嚣着让谢家送女入宫,如果谢家当真这样做,恐怕皇帝还不敢收,谁也不知道,谢家送进来的女儿,会不会就是下一个谢嫣! “看来馨是别无选择了,”被谢清华堵死了她所有的路,李馨反而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她眉目洒脱,身姿潇洒挺拔如松柏,干脆道,“但望宗女你遵守今日之约。” “当然,”谢清华弯起唇角,笑如春风拂面,“谢家人从来不失信于人,不过,”她又补充了一句道,“有了我的暗中支持,你总要拿下李家大权,证明你的能力,我才能放心用你,你说对吗?” “理应如此,”李馨当机立断,应下了谢清华的要求,和谢家达成了盟约,她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一改方才的严肃,又成了建康城风流倜傥的李郎。 她看向在远处花丛中徘徊不定的顾长安,似是调侃一般道,“襄王有意,不知神女是否有心呢?” “不过馨想,此刻长安公子心中恐怕烦透了我李馨,馨就不做这根大蜡烛了。待到宗女有空,馨再与宗女秉烛夜谈。”说着,她就向谢清华拱手告辞离开,眉目舒朗,动作潇洒,背影洒脱,意气不输男儿,不愧是万千女郎心中的李郎。 而远处的顾长安,随着李馨的离开,也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向谢清华走来。 谢清华凝视着他的动作,眉目如画,神色却清冷依旧,只是在想到阿娘的话时,不可察觉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知这叹息,究竟是为谁? ………… 曲径通幽处,花木隐人迹。 整个偌大谢府的小路都遵从着这样的原则铺就,弯弯绕绕,花木作为天然的屏障,一转弯就是一个极好的隐藏角落,宛如迷宫,不是本身就十分熟悉谢府,或是方向感极好的人,压根找不到出路。 尾随在谢清华身后几人中,出来的时间先后不同,但唯有李馨和顾长安两个人,凭借敏锐的感觉和细心的观察,成功跟上了谢清华的脚步,余下的燕王萧亘和楚王萧慕两位王爷,以及心急的王雪儿,都失去了他们想找寻之人的踪影。 萧亘和萧慕两兄弟在和太子唇枪舌剑一番之后,才最后从宴会场地中出来,等到这时,别说是谢清华,就连李馨三人的身影都消失了,而随着朝堂矛盾的激化,原本还能好好谈天说地的两兄弟,如今是相看两厌,一路上更是争吵不断,没走几步路就转身回了宴会地点。 第49章 异星之缘 只是他们能够轻易放弃寻找,是因为迟早能有机会和谢清华搭上话,今天一时的放弃于他们而言只是无关紧要之事,对自己的势力造成不了多大影响。 可王雪儿却不能,攸关到家族存亡和自己的未来,任是再散漫无知的人都不敢轻忽,何况王雪儿本就是重来一世之人呢? 前世愚钝无知,得天之幸重来一世,王雪儿不敢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未来,生怕某一刻就被打落尘埃,那死亡前深入骨髓乃至灵魂的痛苦她不想更再来一次,因为一次就已经让她濒临疯狂。 而成功与谢清华缔结盟约,就是她为了改变命运慎重踏出的第一步。 可惜谢府的道路实在是考验人的方向感,九曲十八弯,生生能把人绕晕了去,王雪儿在萧亘和萧慕之前出来,跟丢了李馨和顾长安,而且连回宴会主场地的路也给忘了,因为谢清华挑偏僻的小路走,沿途王雪儿又找不到侍者问路,只好一直在问秋园中绕弯子。 她不是不清楚,如谢家这样的顶级世族府邸,貌似无人看守,绝对是处处遍布暗卫,可以说天罗地网也不为过,但她总不能去寻求那些暗卫的帮助吧!如此一来,谢家人会怎样看她,专门来挑衅的? 于是她就这样在小路上七拐八弯,盼望着找到一条出路,可惜她今天的运气不太好,非但还没有走出问秋园或是回到宴会地点,反而不知不觉之间愈向花林深处行去。 或许是属于两颗异星的缘分,在秋海棠花林的深处,她没有见到她遍寻不到的谢清华,却遇见人带着丫鬟,以散步为名,想要“巧遇”那些大名鼎鼎的历史人物的谢岚。 “这位娘子是迷路了吗?”见着生人,谢岚面上也不惊讶,她一边在手上把玩着海棠花枝,时不时从枝头掐下一朵胭脂红的海棠花细细赏玩,一边笑眯眯的问道,“我们谢府的路就是这样弯绕,初来乍到时,我也迷过几次路,我是谢家阿岚,娘子你想去哪儿,倘若不嫌弃的话,阿岚可以帮你指路。” 话虽是说的这样客气,但她的动作却很是迅速,不待王雪儿回答,就径直走到她身旁,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她身后的丫鬟小红同样笑着配合她道,“是啊,反正我家娘子也总是闲着。” 谢岚回头嗔怪一般瞥了小红一眼,白皙的脸容上着了淡淡的薄红,更为她增添了几丝独属少女妩媚之色,笑骂道,“就你这小丫头,老是多嘴。” 说完,她又转向王雪儿,眉目含笑,道,“让娘子你笑话了,这小丫头被我宠坏了,从来不知大小。”她的话里带着几许歉意,不过看她那熟练的样子,显然是对身边的丫鬟纵容惯了,压根儿没什么威严,小红非但不怕,还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一派天真活泼。 王雪儿轻轻点头,面上微带羞赧之色,微笑道,“哪里会见怪呢?是我莽撞才对,我想回宴会之处去,还要劳烦谢小娘子你为我引路了。” “不劳烦,不劳烦,我也是闲人一个,娘子你随我来就是,”一边说着,谢岚一边连连摆手,走在王雪儿前方引路。 “不知娘子你是哪一家的女郎,我虽然刚回建康城不久,却也参加过几次宴会,你生得这么好,我怎么好像从未见过你呢?”谢岚状似无心一般的问道。 显而易见,面上不表现,但对于误入花丛深处的王雪儿的身份,谢岚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淡定,而是依旧心有疑虑,方才会暗暗的出言试探于她。 谢岚来到大晋这么多年,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如今已经能够很好的适应世族贵女的生活,即使因为始终被谢清琚和谢周氏保护的极好,慢慢放下心中的戒备,但最基本的警惕心还是有的,否则她也不可能掩饰得如此之好,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自己异常的地方,只是被人当做她天生聪慧。 毕竟再如何,她也不是此世中人,总有格格不入之处。耶娘和兄长不怀疑她,是因为疼爱她,极少有人会抱着怀疑之心揣测自己的亲人。但她一直不敢想象,倘若她的身份暴露,她将会遭受什么,那时的她,于耶娘和兄长而言,不再是他们心爱的女儿与妹妹,而是占据他们亲人身躯的孤魂野鬼。 “我姓王,名雪儿,我们俩年纪相仿,谢小娘子不必这样客气,唤我雪儿就行了。”王雪儿艳丽的面容上含着浅浅笑意,又道,“谢小娘子你没有见过我也正常,我生性孤僻,极少参加宴会,建康城中大半的人都不认识我,只知道我的名字,何况是刚回建康城不久的谢小娘子你。” 王雪儿,不会是那个只做了三天皇后,被后世人评为历史上下场最惨的皇后之一的王雪儿吧! 这女人的前半生活在甜美的谎言中,尊荣却虚假,后半生更是下场凄凉,顶着淫妇的名声,被抛尸在荒郊野外,其间的遭遇,简直让人不忍卒读,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都比她幸运多了! “那雪儿你也叫我阿岚吧,不用谢小娘子来谢小娘子去的,我打小就跟着阿耶在边城长大,边城可没有建康城这么多繁琐的规矩。”听到王雪儿的答案,谢岚放心了许多,面上的笑容也轻松下来,爽快的回答道。 毕竟据史官的记载,王皇后正是以性情纯善贤良闻名的。只可惜谢岚的心放得太早了,王雪儿前世的性情自然纯善贤良的,不纯善,不贤良,也不会被自己的情郎骗得那样惨。但她眼前的王雪儿,已经不是前世的那朵与艳丽华美相貌相反的小白花,而是重生回来名副其实的霸王花黑心牡丹。 而且,王雪儿极少去参加宴会,不是她口中说的什么生性孤僻,也并非是王家不重视她这个嫡女,而恰恰是因为对她给予厚望所致。 所谓奇货可居,王雪儿之于王家,就正如战国时公子异人之于吕不韦。 一个皇后已经满足不了王家的野心,坏事做绝,王家不是不怕,但是只要王家再出一个皇后并诞下皇子,无论如何,王家下一代的荣宠就有了保障,而王雪儿这位王家家主的嫡女,不正是王家最好的皇后人选吗? 但是皇族挑选媳妇,看得并不是女郎的家世多么高贵,也不是容貌多么美,更不是才华多么出众,而是女郎们贞静贤淑的品行。 这也正是王家极少让王雪儿参加宴会的原因,一方面是怕王雪儿被外面那些放荡不羁的女郎教坏,另一方面也是为王雪儿养名,养出她贞静贤淑的名声,虽然不清楚皇族的想法,但从这一点来看,王家到目前为止无疑做的极其成功,至少许多世族挑选宗妇时,首先想起的都是王雪儿或是以她为挑选的标准。 这些内里的门道,前世的王雪儿心思纯善,又懵懵懂懂,自然是不清不楚,可如今的她无疑心知肚明,但王家这些阴私却也不便对人言说,何况是对谢岚这样的谢家人,所以她只是抿唇含笑,轻声回道,“阿岚,你常来这儿吗?不然我今天怎么这么巧能遇见你?” 随后她微微一笑,又道,“不过幸好有你,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们家简直就像是一个大迷宫。” 谢岚了解王雪儿的身份事迹,王雪儿又何尝不了解谢岚的,而无疑,比起从史书中读到“王雪儿”事迹的谢岚来说,王雪儿更是熟悉前世的“谢岚”。 在遇见眼前这名容颜清丽的少女时,王雪儿也就已经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她前世为了她那所谓夫君的大业煞费苦心,前朝之事她不懂帮不上什么忙,不能出谋划策,她就着眼于内宅,去交好那些后宅夫人,发挥枕边风的威力,让他从无后顾之忧,谢岚,同样也是她所要交际的对象。 只可惜满腔真情喂了狗,她心爱的情郎,是她所依赖的夫君,更是她信任的表哥,却在封她为后的第三天,以她有违妇德的名义,干脆利落的——废后。 不过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王雪儿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里无谓的思绪,看着眼前把玩海棠花枝的少女,只觉得世事无常。 不知道是因为年纪的差别还是因为前世与今生的差异,前世的谢岚性情沉静大气,堪称是世族女郎中的淑女典范,今生的谢岚看上去却是活泼热情的性子,很是不同。 谢岚向来信任自己在现代所看的历史资料,而且王雪儿的表现也与历史记载的性情纯善相符合,所以即使知道王雪儿将来的下场极为悲惨,但出于同情或者说隐秘的自傲与怜悯,她对王雪儿更不吝惜的展现着自己的热情。 谢岚听得王雪儿的提问,正要回答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阿岚,原来你在这儿呢?我和天贤正有事寻你。” 第50章 谁试探谁 王雪儿和谢岚回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有两名俊美英气的青年正在笑着朝着她们一前一后的走来,前一位洒脱风流,后一位沉静优雅,宽衣博带,悠然自得,宛如两株临风玉树,朝气蓬勃,英姿勃发。 “我和天贤”,想必这二人是谢家嫡系的谢天赐和谢天贤了,明确两人的身份,王雪儿看向来人时,冷丽的面容上便露出了一抹温柔完美的笑意,每一个弧度都好像计算好了一般精致,衬着金色的阳光,刹那间,艳色惊人。 王雪儿生得极美,这是公认的事实,有年年出刊的《天下美人录》为证,国色天香,雍容华贵,仿佛天生就是为她而造就的词汇。 但无疑,太过艳丽的美貌往往太具有侵略性,令人觉得难以接近,不敢相信。 可当此刻,她这般美得近乎凌厉的容颜染上温柔时,恰似不经意间柔情缱绻的风姿,更是让人怦然心动。 只不过多年世族教育,已经将不动声色刻入了他们骨子里,如此美色,谢天赐和谢天贤两兄弟的面色都不曾改变,洒脱的依旧洒脱,沉静的依旧沉静,仿佛无动于衷一般,但实际上,却是真正的将谢岚身旁那容颜华美的少女,看入了眼里。 两兄弟将来客的名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再结合王雪儿的容貌特征,一瞬间,就确定了王雪儿的身份——王家家主嫡女。 “阿兄,你们来啦,”谢岚根本没有注意到王雪儿的表现,她一见到自家兄长,就提着裙子快步小跑过去,动作敏捷的扑入后一位男子的怀里,仰头娇憨的问道,“阿岚今天可没有乱跑,乖乖的在这园中里赏花,阿兄你们寻我做什么?” “还说没有乱跑,”谢天贤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教训她道,“我们谢府这么多美景,赏花哪里不能赏,你还偏偏要到举办宴会的问秋园赏,你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你阿兄我还不知道吗?不就是好奇那些客人。” “阿兄——”谢岚拖长了声调,可怜兮兮的唤了一声,眼里一片水汪汪,“在客人面前,给我留下些面子嘛。” “别装可怜了,什么时候谢家阿岚你也知道要面子了,”谢天赐嘲笑道,“我还以为阿岚你从来不知道面子是什么呢!” “天贤你还不如去多谢人家王娘子呢,不是谁都能忍受阿岚这么不着调的人的。”说着,他还像模像样的朝着王雪儿拱手行礼,以示感激。 王雪儿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兄妹几个互相好像在拆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感情极好。 特别是谢岚,刚才那开朗热情却守礼的少女和眼前这撒娇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谢天贤一定很是宠爱这个妹妹,才能养出她这样的性子。 说起来,在大兄没有露出他的真实面目时,她也和谢岚一样,天真烂漫,喜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撒娇,以为家人会永远包容自己,做自己永远的后盾。 现在想想,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天真得可怕,真不知道,那时大兄看她的宠爱目光,是在看他的嫡亲妹妹,还是在看一件能为王家带来巨大利益的、价值□□的物件。 谢天贤这时才好似注意到王雪儿一般,对她微笑着客气道,“这位恐怕就是王家娘子吧,我们家阿岚真是麻烦你了。” 谢岚不甘心的瞪了谢天赐一眼,然后又很是不服气的悄悄掐了谢天贤一下,谢天贤不动如山,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般,依旧维持着面上完美的笑容。 谢天赐瞥见,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情的看了谢天贤一眼,庆幸自己作为兄长的威严保持得很成功,谢岚从来不敢跟他这样没大没小。毕竟谢岚的那一手掐指神功可是出自谢周氏的真传,也只有谢清琚他们一家子能够消受了。 “是阿岚好心帮我带路,”即使脑海里想着多么伤心的往事,但已经习惯演戏的王雪儿怎么可能将自己真正的情绪表现出来?她面容上依旧残存着方才的笑意,周身的气质很是温和,她柔声道,“哪里会有什么麻烦的地方呢?” “两位谢郎君不是有事寻阿岚,需要雪儿回避一下吗?”说着,她作势就想走,谢岚赶忙拉住她,回头瞪了两位兄长一眼,笑道,“有什么好回避的,他们两个寻我,什么时候会是大事,倘若是大事,我们几个小辈也插不上手。”王雪儿这才顺势停下离开的脚步。 谢天赐摇摇头,瞥了不争气的妹妹一眼,这个傻子,难道看不出人家是在诳她吗?三叔和三婶的智慧好像只有谢天贤一个人继承到了,都说谢岚天生聪慧,他从来不知道她究竟聪慧在何处,连这种小小的激将法都看不出来,真不像是他们谢家的人! 世族女子,尤其是王雪儿这样由世族精心教养出来的女郎,就没有哪一个是真正单纯善良的,谢岚是因为长在边城,她耶娘又舍不得下狠心,才会养成傻白甜的性子,如此轻易就相信王雪儿的话。 难怪三婶要特意将谢岚留在建康,恐怕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她寻找夫婿,而是想让人好好的教一教她。 毕竟她这样子嫁入别人家,即使有他们谢家作为后盾,也会被人吃得渣子也不剩下,不是每一个世族的后宅都如同自家一样干净的,有时候,女人之间的战场,比前朝的勾心斗角更为可怕。 就如他的母族顾家,虽然他不需要常常去拜访,但作为顾家女的儿子,在顾家重大的日子,不可避免的要去顾家,每次去时,作为一个旁观者,光是暗中看到的他那些表妹为了在他面前露脸所耗费的心机,就足以让他毛骨悚然,下毒、推人下水…没有什么事是她们不敢做的。 他阿娘同样是顾家女,但因为她本就是顾家嫡长女,地位尊贵,又极其受重视,教养严格,压了下面的妹妹们一头,才能不被卷入顾家后宅的斗争之中,安然嫁入谢家。 其它顾家女儿可没有他阿娘的好运气,对于她们而言,顾家就是一个巨大角斗场,想要什么,就只有自己去争、去抢、去夺,胜者生,败者死,顾家的后宅,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正当灿烂好年华的女郎性命? 纵然他对于顾家这样的行径厌恶至极,但只要他还是姓谢,即使他身体里流淌着一半顾家人的血,但在顾家,他就只是一个外姓人,根本没有什么发言权。既然无法改变这种现状,他也只能自欺欺人,减少去顾家的次数,眼不见为净。 也无怪阿翁不愿意把阿姑嫁到顾家去,他们谢家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的长大,向来是金尊玉贵,随心所欲,别说是阿翁,就是他,也舍不得让阿姑去受那份苦。 只不过谢岚再不争气,她也是他谢天赐的堂妹,谢家就没有不护短的人,他谢天赐更不会例外。谢岚这个堂妹虽然蠢是蠢了点,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王雪儿既然特意借谢岚接近他们两兄弟,那就干脆顺了她的意,让他看看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阿岚说得对,我和天贤现在都还没有入朝,大事压根管不着,”谢天赐俊逸的容颜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又道,“不过是些许小事,何必劳烦王娘子回避,只是想和阿岚商量商量明日七夕的天下美人会罢了!” “天下美人会!”谢岚惊呼一声,松开拉着王雪儿的手,挽上谢天赐的手臂,欢喜道,“难不成大兄你们两个愿意带我去天下美人会。” 谢周氏为了扭过女儿轻率的性子,给谢岚定下的门禁十分的严格,倘若没有兄长或是长辈们的带领,谢岚根本不要想着出门。 何况,天下美人会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没有百晓温家发来的邀请帖,顶多只能在渡梦河边看个热闹。 自古不仅文人相轻,美人同样也相轻,作为在《天下美人录》这一名录上的美人,谢岚对于那些只闻过名的美人更是有着无限的好奇心。 “没错,百晓温家既然给我们谢家发了邀请帖,我们怎么能不去呢?不去的话,温家还以为我们谢家人怕了他们温家。”谢天贤微笑着肯定道。 如果说王家和谢家是曾经的友家、现在的仇家,那无疑,百晓温家和谢家就是真真正正的世仇,虽然现今已经极少有人知道谢家和温家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结的仇,但仇恨却是世世代代的流传了下来。 在族学三个月的相处共读,让本就投缘的谢天赐和谢天贤两兄弟的默契更上一层楼,谢天赐眉眼一动,谢天贤就知道他打着什么鬼主意。 不过所谓好兄弟,就是有祸一起闯,有难一起扛,谢天赐既然想试探王雪儿,作为好兄弟,他怎么可能不配合呢? 所以说完这话,谢天贤又朝着王雪儿邀请道,“阿岚来建康这么久,难得和王娘子投缘,明日的天下美人会,王娘子不如与我们兄妹几个一起去?” 王雪儿本就想接近谢家人,即使明知道谢家兄弟是想试探自己,但此话也正中她的下怀,她浅笑着回复道,“雪儿岂有不愿之理?” 一场彼此皆知的试探,只是不知将是谁输谁赢? 第51章 他的誓言〔抓虫〕 花丛深处,谢家三兄妹和王雪儿你来我去,正是棋逢对手,试探得不亦乐乎,而栀子树下的顾长安,却没有几人这样的好兴致。 枝头洁白的栀子花纯美如雪,浓郁而极具压迫感的香气随风飘散、萦绕徘徊,但这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栀子香气,却因为太过浓郁,以至于让顾长安生出了苦涩的错觉。 顾长安在十六岁之后,按照惯例出外游历,就曾经到过鹿鸣书院,拜访这一代陆家家主陆徽,甚至以旁听的名义,在鹿鸣书院学习了几个月。 无疑,在这几个月里,顾长安给鹿鸣书院的山长陆徽,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大晋的名士都喜欢品评臧否人物,谢钦喜欢,他同为名士的大舅子陆徽自然也喜欢。 但名士都自有其傲气,不是哪一个人物都能劳烦他们开动尊口,心甘情愿的品评的。 可顾长安却做到了,作为天下名士的谢钦就曾品评他,说他“才隐明断,是为国器”,无论这是出自哪一位名士之口,都已经是极高的赞誉了,何况这话还是出自天下名士、当代谢家家主谢钦口中。 毫不夸张的说,仅仅凭借这八个字,就足以让顾长安名扬天下,令世人趋之若鹜。 而在顾长安离开鹿鸣书院之后,陆徽也和他的几个弟子感叹过,“在整个大晋朝,恐怕只有顾家长安,能当得起世族公子的美誉”。 是的,世族公子,世族子弟何其多,却并非每一个都能被人尊称一声“公子”的,但顾长安,却是世族公子的完美代表。 谢清珞不行,因为他失之太过严肃;谢清珺不行,因为他失之太过轻狂;而顾长安的堂弟顾长平,同样也不行,因为他失之太过傲气…… 唯有顾长安,即使他为了给自家阿娘正名,费尽心机,甚至甘愿做皇族手中的刀,将刀口对准世族,但世族留给他的印记,却是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用尽一生一世的时间,也难以抹除。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透露着天生的世族公子气度,大气而优雅,骄傲却不傲慢,谦逊却不怯懦,智慧绝顶却又心有原则…… 可此刻,在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时,这一切的优点,都成了天边的浮云。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你,”顾长安垂眸,轻声问道,“谢娘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即使你不相信,我也要说,我顾长安对你,是一见钟情。” 长长的眼睫遮掩住了他黑眸中深沉的情感,他精致的眉峰间,含着难以化解的忧郁,他的音声低沉,却足以动人心弦。 “我从未喜欢追求过一个女郎,也说不出什么女郎们爱听的漂亮话,但过了今天,你成为谢家继承人的消息就将传遍天下,到那时,”说到这儿,他自嘲的笑了笑,眉目如画,神色清冷中暗含忧伤,“怕是我再和你说今日的话,世人都会讥讽我顾长安高攀。” 向来自信从容,面对百万大军、城破之危尚且能淡定自若的立下军令状,挥洒自如的出谋划策的顾长安,何尝有过这样不自信的时候?也不过是动了情、入了障,便是身不由己罢了。 即使是在后世被史官称为“绝代谋士”的长安公子,在真正动心动情时,也免不了辗转反侧,而在面对心上人时,更免不了忐忑不安。 这一刻,他与世间任何一个平凡男子,都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爱情,从来不分高低贵贱。 “或许在任何人看来,谢家的无言就是拒绝将你许配的表示,但没有亲口问问你,我终究是不能心甘情愿的放弃。” “以女子之身成为顶级世族继承人,本就是一条艰难无比的路,你不能也不可能嫁人,那我就让陪着你,一辈子不娶,好不好?” 你不嫁,我不娶,彼此忠诚,不是夫妻,胜是夫妻,就这样以恋人的形式相守一生,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也是他能许下并且能够做到的承诺。 顾长安的神情执拗坚定,背后却是隐藏的不安与无奈,“顾长安愿意用一辈子时间对谢清华好,只是不知,谢清华,愿意不愿意——和顾长安在一起?” 诚如顾长安方才所说,他并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即使是面对心上人的表白,明明方方面面都为她考虑到了,他也只能够干巴巴的说出“对你好”几个字。 但事实上,往往愈发质朴的言语,愈发具有能够打动人心力量。 用一生的时间,履行对你好的誓言。 恐怕这世上没有哪一个女郎,能抵抗得住顾长安这般柔情缱绻的对待和含情脉脉的表白。 但无疑,谢清华,就是顾长安人生中的那个意外,可偏偏,让顾长安动心的,就是这个意外。 谢清华如玉容颜上常挂着的温柔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她沉默的听完了顾长安的表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凝视着顾长安的眼眸,她抿了抿唇,郑重道,“你很好,不要轻易否定自己——顾长安,这世间极少有人能比你更好,是我不好。” “谢清华这一生,从来没有过与人相恋成婚的规划,因为她永远不会成为世俗意义的好妻子,更不会甘心愿意为人洗手做羹汤,乃至生儿育女,因为比起人间烟火,她甚至更眷恋经。” “两个人相知相爱,理应建立在相互付出的基础之上,倘若我此时答应了你,终有一日,你会因为得不到回报而疯狂,顾长安,你值得更好的,一个会爱你并为你付出的女郎。” 谢清华的话语里,蕴含着满满当当的真诚,显而易见,这一切,都是她真心的想法。 每一份诚挚的心意,都值得被人好好珍爱呵护,顾长安真挚捧出的一颗心,即使她谢清华不收,也不该将它随意践踏丢弃。 顾长安沉默了许久,俊美无暇的面容上才勉强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他低声道,“谢娘子你说的对,是长安执迷不悟了,如今谢娘子,可还愿与长安为友?” 谢清华心下一松,轻声道,“当然,天底下没有人会拒绝做顾长安的友人吧?” 看出谢清华松了口气,顾长安心下不由一酸,世间或许会有比你更适合我的女郎,可是她们,都不是你,谢清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顾长安永远不会是纠缠不清的人,既然佳人无意,那便退一步,远远守护也好。正如他偶遇空谷中自在生长着的幽兰,心中悦之,却并不一定要将它攀折入手,只是远远观赏,他便已是心满意足。 —————————————————————————————— 七月的建康城,还只是微微泛气些许凉意,北周的都城大都,却已经有寒意入侵。 不过这一切都是平民百姓要操心的事,丝毫影响不了大都上层贵族们奢侈的生活。 专供小皇帝读书的乾宁殿里一派金碧辉煌,精致的龙兽形香炉里燃着龙涎香,香气如雾如烟,冉冉升起,又在不久后逸散在大殿里。 还尚是垂髫幼童的小皇帝费劲的捉着小毛笔,正匍匐在矮矮的檀木桌上练习大字,越瑾意坐在轮椅上,弯腰在他旁边看着,时不时的提点一二,或是干脆握着他肥嘟嘟的小手带他写。 而在不远处的软塌之上,半倚着一名娇媚的少妇,她眉目含情,注视着越瑾意,显然是有意于他。 在皇宫之中,竟然敢如此大胆,也唯有小皇帝的嫡母,北周的太后耶律茜了。 耶律茜生性放荡,周文帝在世时不敢显露本性,但自从周文帝去世之后,她就愈发嚣张,甚至光明正大的在皇宫养了几个男宠。 有资格管的几个王爷忙着争权夺利,无心去管,其它宗室的老人,又不敢管到太后身上,养得耶律茜的胆子愈来愈大,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越瑾意身上。 周文帝子嗣单薄,唯有小皇帝一子,而且还非是中宫嫡出,耶律茜本就嫉恨不已,自然不可能精心照料小皇帝,也是后来越瑾意入宫做了小皇帝的启蒙太傅,她才打着照顾小皇帝的借口,经常来乾宁殿里看越瑾意。 不过也无怪耶律茜会动春心,实在是越瑾意的皮相太过招人,让人完全忽视了他不良于行的缺点。 如果说顾长安是世族公子的完美典范,那么越瑾意就是翩翩世外谪仙人,气度高华超然,不与尘俗同,所谓皎皎如朗月入怀,也不过如此了。 “越先生,宁王已经领兵出征了吗?”耶律茜问道,她的声音娇媚,带着一股勾人的韵味。 “太后多虑了,北周自建国以来便有祖训,后宫不可干政。宁王出征与否,这不是您老人家该管的事。”说着,越瑾意也不回头,在纸上为小皇帝执笔写了一个字作为示范。 越瑾意用三个月时间,完成了世间人完不成的创举,从宁王身边无名的谋士,到取得小皇帝和保皇党信任的可造之才,到如今为小皇帝启蒙的太傅,三个月的时间里,他走完了许多人要走一辈子的路。 越瑾意对于最近的成果很是满意,但太过顺利的生活,往往会有些小小的烦恼来扰人,而色胆包天的耶律茜,就是越瑾意最新的烦恼。 不过尽管他已经在心中为耶律茜设计了一百种以上的死法,但只要他还没有完全掌控北周,就不能对耶律茜下手,他不能给政敌攻讦他的借口。 “越先生怎么不回头看我,而且我哪里是老人家了,越先生就是爱开玩笑。”话落,耶律茜起身,靠近越瑾意,想要主动出击。 因为耶律茜发现,这些若有若无的勾引,对越瑾意压根没用,最近她的话语越来越大胆直白,可这越瑾意实在是清心寡欲,还是无动于衷,为今之计,唯有亲身上阵一条路可以走了。 越瑾意转动轮椅,离开原处,刚好与耶律茜错过,一连串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从容自若,他的容颜如玉,如切如磋,姿态洒脱而优雅,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耶律茜,轻声道,“因为,你太丑。” “你说什么?”耶律茜一时怔愣,不可置信,“再说一遍试试。” “我说,”越瑾意微笑着,慢条斯理的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不看你,是因为,你,太,丑。”一字一顿,音色清冽如玉碎,却又缠绵缱绻,宛如情人私语,声声扣人心弦。 耶律茜(怒火中烧):嗷——,你等着,姓越的,不弄死你,老娘就把耶律茜三个字倒过来写。 第52章 七夕佳节〔抓虫〕 七夕知何夕,云是牛女期。 繁星烂煌煌,流月湛沉辉。 夜幕四垂,繁星点点,迤俪而坠下,颗颗璀璨夺目,汇聚成无边无垠的灿烂银河,自天际奔流而下,浩浩荡荡,一泻千里,气势磅礴。 自古以来,这浩瀚壮美、神秘莫测的银河总是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倘若步入九天之上,涉水银河之中,究竟能否亲眼见到牛郎和织女这一对有情人? ——他们是在隔着银河遥遥相望,还是在相依相偎、互述衷情? ——而在宛如有烟笼雾罩银河之上,又究竟有没有那座由无数的喜鹊搭成的鹊桥呢? 待到夜色渐深之时,天际又有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在闪闪烁烁的星子的簇拥之下,高悬于天幕,皎皎清光映澈世间万物,辉光遍洒人间,把本就繁华热闹的建康城,照映得宛如白昼。 一袭飘逸曳地襦裙的美丽女郎们三三两两、成群结伴,载歌载舞自繁华的街市穿梭而过,而大袖翩翩的俊美郎君们面上也皆是笑意盈盈,他们一边流连于女郎们欢喜活泼的歌舞,一边欣赏着这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美景,双方眉目流转之间,都是一派纯然的情意。 而无论是女郎,还是郎君,倘若是起了兴致,或是与人看对了眼,也无人会害羞,更无人会特意故作矜持,干脆利落的上前去,勇敢向心上人表达自己的真心,至于成与不成,那是另外一回事。 大晋的风气本就开放,更别提是在七夕这样独属天下有情人的佳节里,就连最固守规矩的卫道士,对于男女之间这样热烈奔放的情愫传递,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 用来邀人的话语,更是简单至极,从来无须冥思苦想什么繁言缀语,一句简短的“可愿同游”的邀请就很好,虽然这仅仅是四个字,却也足以让人含蓄而不失优美的表达自己的心声。 邀请若是能够成功,说不准就是一桩七夕爱情佳话的开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自然是极为美好的事;而若是被拒绝了,也无须丧气,因为之后还有各式各样有趣热闹的活动,很快就能激发你继续游玩的兴致。 不过要论到在今年的建康城里,七夕佳节最为热闹有趣的地方,不是宽阔繁华的建康主街,也不是商铺云集的东市,更不是茶坊酒肆汇聚的西市,而是在纸醉金迷、旖旎华美的渡梦河边。 今夜,就连通往渡梦河的道路两旁,也都挤满了神情激动的百姓们,可谓是摩肩擦踵,人山人海,他们嘴里一边不知道叫喊着什么,一边挥舞着手臂,竭力向前挤去,要不是有手持长戟的金吾卫,在两旁连成一道长长的封锁线拼命阻拦他们,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来? 而在道路两旁的高楼窗前,为了占据一个视线更好的位置,人们更是你推我搡,毫不留情。 尤其是那些双颊晕红、美目含情的女郎们,此刻更是爆发出了极大的战斗力,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羞怯柔弱的模样,高楼之上大部分的好位置,都是被她们占领的,叽叽喳喳聊得热闹。 更有甚者,为了更好的围观,修习武气的高手倚仗着自己的轻功,直接借力飞到两旁的屋顶上,难为他们在这样容易滑倒的屋瓦上,还能气定神闲的站立,以维持自己作为修武者的风范,不过由此也可见百姓的狂热之处。 这一切正是因为道路的中间,时不时便有标志着各个世族家徽精致马车轱辘轱辘驶过,无疑,在马车中坐着的,都是些美貌动人的世族娘子们,她们有时悄悄掀起小窗的帘幕,偷看着外面的热闹,仅仅露出一小半美丽的侧脸,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惊鸿一瞥,便足以让人们为她们的美貌惊叹不已。 在这些马车的前方,往往会有身姿挺拔、英姿勃发的骑士开道,这些骑士中,有的是世家大族自养的护卫,个个皆是在修武一道上极有天赋的人才,年纪虽轻,却至少都是二流高手;还有的便是那些世族子弟,年岁都不大,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之时,容颜俊美,气度不凡,皆是极为优秀出色之辈,此时衣袖当风,姿态潇洒,可见都是些风流倜傥的杰出人物。 无疑,大晋百姓对美的追求和对世族的追捧在这时已经融为一体,无论老幼,都可谓是疯狂至极,比起现代那些明星的脑残粉们也是不遑多让。 百姓们见到特别是合乎心意的俊美风流人物,便毫不吝惜的将瓜果投掷但那人身上,所谓“掷果盈车”不外如此了,而心灵手巧的女郎们,更为浪漫一些,比起大众的瓜果,她们喜欢将自己精心绣好的香囊或是手帕投掷给中意的美男子,毕竟代表着她们自己的一片心意。 实话说,这实在是考验骑士们的骑术和身手的一件事,他们左躲右闪,充分发挥了身体的灵活性,可百姓们人多势众,左支右绌之下,还是会中招一两个,倘若是香囊手帕,还能自我安慰,起码是女郎,证明自己的桃花运很不错,但如果是瓜果,就免不了会留下一两个红印子,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的印记”? 不过也难怪,如此之多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世族风流杰出的人物齐聚一堂,几乎囊括了世族大半年轻俊美的子弟,这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是极为难见的一件事情,现在不趁机看个够,以后恐怕就极少会有机会了。 只可惜除了谢天赐三兄妹,其余的谢家人并不在这条路上,以谢钦和陆君雅为首的谢家三对夫妻,自然是一对对各自过各自的节。 至于谢清珺这只经验丰富的老狐狸,对这一阵仗真是再熟悉不过,不然“谢郎风流”的名声是从何而来的?要是他在这里,一定没有任何投掷物能近他身,无他,习惯罢了。 但他久经风月,心理上也早已过了享受人们追捧的年纪,于是早有预料的他,直接带着自家妹妹绕远路,率先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所以比起那些被围观堵塞住的手忙脚乱的人,此刻他显得格外悠闲,一边和自家妹妹在渡梦河边慢悠悠的散步,一边聊着有关渡梦河和这次美人会的趣事。 —————————————————————————— 如果说建康城的歌舞巷是专为建康城的世族与富家子弟提供服务的风月场所,以其清幽私密而闻名建康上层,那渡梦河畔就是三教九流聚集之所,只要你愿意,从最顶级乃至到最下层的享受,都能够在那儿找到,所以渡梦河畔也向来以冶艳旖旎、无所不包而闻名。 渡梦河原先并不叫渡梦河,在大晋开国之初,萧家开国皇帝定都建康之后,为了纪念自己安定天下的功绩,就将这条穿过建康城的河流命名为永宁河,以昭示天下安宁,再无战乱。 但却不知从何时起,许多青楼妓馆都喜欢特意开在永定河的两畔,而在永定河的河面上,更是无时无刻不漂浮着那些精致的青楼画舫。 有诗人曾作过一首长诗嘲讽这一现象,所谓“昔年有河名永宁,夜夜笙歌如渡梦”便是那人诗中的一句名句,只可惜这首本来充斥着嘲讽的诗传出去之后,那诗人名声虽是大噪,却压根没有达到他自己想要警醒醉生梦死的大晋人的目的,反而有许多人认为这诗对于永宁河之美景的描写很是贴切,又为永宁河扬了一次名。 很多人正是因为读了这首诗,从而对永宁河心生向往之意,而永宁河也因为这首诗中“夜夜笙歌如渡梦”这句话,多了一个“渡梦河”的别称。 随着时间的流逝,世人叫惯了“渡梦河”这一别称,原先永宁河的称呼倒是渐渐消失在了人们口中,除了那些世居建康城的老人和喜欢翻阅典籍的博学之士,已经极少有人知晓了。 而今日的渡梦河比之往日,更是热闹上了好几倍——因为三年一度天下美人会的举办地点,正是位于渡梦河。 百晓温家选择渡梦河举办这天下美人会,自然有它自己的道理,除了去岁出刊的,位于《天下美人录》上的几位美人刚好刚是渡梦河畔的名妓这一原因以外,另一个原因就是渡梦河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在这儿举办天下美人会,能最大化的扩大这一美人盛会的影响力,从而加强《天下录》的权威性,并保证百晓温家在世人言论上的操控力度。 毕竟天下何其大,美人何其之多,不是谁家都能如同百晓温家这般轻易查找到真正的美人,且得到世人认可的! 换句话说,既然美人的情报能被百晓温家找寻到并且得到世人认可,那么在世人眼中,其它《天下录》刊行的资料也一定如同美人的情报一般真实可信,自然而然,《天下录》的权威性就这样确立下来了。 世人重名,百晓温家就为世人提供了一个扬名的阶梯和展示的平台,既能笼络人才,又能连结各方势力,织成一张极其可怕的关系网,何乐而不为呢? 也无怪百晓温家能传承如此之久,自是有它的一套家族立世之法。 第53章 渡梦河上 “这里就是渡梦河?”谢清华头上戴着着长长的幕离,与身上淡青色宽袍广袖一色的薄薄轻纱,遮掩住她绝世的容颜,薄纱之后,她的唇角微微弯起,音色清冷悦耳,笑意却是一贯的清浅温柔。 这幕离还是出门时谢清珺强拧着给她戴上的,否则由着谢清华自己的想法,铁定是不愿意戴着幕离这样碍眼又碍事的东西出门。 她向来喜欢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事物,本身也是潇洒磊落的性子,即使是用计谋,也更偏向于使用光明坦荡的阳谋,而非是阴谋诡计。 比如说在对付王家时,明明可以用下毒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暗算王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所费的时间与精力还更少,可她却偏不,偏偏要用三个月搜集王家自己的罪证,堂堂正正将其击垮,让它王家最后自食其果,无路可逃。 这样的谋算,不是阳谋又是什么?而对于自己的容貌,她也是一样的态度。 容颜是大道对她的恩赐,耶娘对她的馈赠,无论是美是丑,那都是她真我的一部分,将追随她至道途终点,所以她又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呢? 都说修道之人,在元婴期神魂成形之时,能有一次重塑外貌乃至身体的机会,但在修道之初,谢清华的师尊元一尊者就曾经郑重告诫过她,在元婴期千万不要去重塑身体,因为诸天万界之中,他还从未听说过在重塑身体之后,还能够真正合道的人存在。 修道即修真,真,是去伪存真的真,连自己真我的一部分都不敢承认之人,又怎么可能合道呢? 而她谢清华,虽然道心尚未完全凝聚成功,但作为修道之人,这点直面真我的担当还是有的! 但当出门见到百姓们狂热模样的时候,谢清华却忽然感激起二兄为她戴上的幕离,不得不说,久经这阵仗的老狐狸就是经验丰富,不是她这种刚从山里出来的人能比的。 虽然她不愿意遮遮掩掩,却并不代表她愿意被人围追堵截,要不是有幕离的隐蔽,那些瓜瓜果果、香囊手帕,她还真是消受不起。 毕竟她今夜出门,为的是赴天下美人会观赏美人,放松心情,还顺便观察观察他们谢家的世仇——百晓温家,而不是让别人来的观赏她的美貌! “没错,这儿很美吧!建康城中,你二兄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儿了。”谢清珺深吸一口气,放松微笑道,一到渡梦河,他就如鱼得水,比在家里还更松快,风月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渡梦河就相当于他第二个家。 美,自然是美的,漫步在秋日微凉的晚风中,夜色下的渡梦河泛着粼粼的波光,河面上倒映着星光月影,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地上银河。 只不过渡梦河的美从来不是山间溪涧那种隔离尘世喧嚣的静美,而是烟火红尘中的旖旎冶艳之美,青楼画舫,丝竹管弦,香膏脂粉,美人巧笑,风月无边。 “不愧是渡梦河,在这儿,做的梦恐怕也只会与风花雪月有关吧!”谢清华浅浅一笑,轻声回应道。 ……………… 两兄妹一边谈笑,一边并肩走向渡梦河的码头,码头并不远,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但还是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虽然时间还尚早,但渡梦河的码头已经很是热闹拥挤,那些属于渡梦河两畔青楼的画船,为了给天下美人会让路,今夜不出港,于是都云集在码头。 而各大世族先行来安排的仆从和百晓温家迎接的人也在忙忙碌碌,还有人比谢家两兄妹更早到来,好几艘印刻有世族家徽的画舫现在已经出了港。 谢清珺和谢清华两人也没有特意和人打招呼,直接低调的上了一艘标有谢家明玉兰家徽的精致画舫,画舫上,百晓温家的迎接之人,已经等待了许久。 因为在渡梦河的河面上,百晓温家的人设下了严密的岗哨,每一个岗哨,都至少由二流高手看守,没有邀请帖的人,百晓温家就不会特意派来的人接引。 只能被拦截在外,远远的望着灯火通明的河面中央兴叹,倘若幸运的话,徘徊不去,或许不久后能听见从那儿传来的悦耳丝竹声。 不过在百晓温家迎接之人的指引下,谢家的画舫乘风破浪,顺顺利利的抵达渡梦河的河面中央。 这时候,渡梦河的河面中央,已经被墨家天工们搭建起一座无比宽阔的高台,以日光石为灯芯的精巧灯笼悬挂在高台上,映亮了整片水域,一眼望去,纤毫毕现,宛如白昼。 高台的周围,环绕着大大小小的印刻着各个世族家徽的精致船舫,显而易见,这些都是大晋世族的私人船舫。 但在环绕的各色船舫其中,最显眼的却是印刻着百晓温家家族标志的一艘巨大的楼船,事实上,这才是百晓温家为来客们准备的观看之所,只不过大晋的世族是出了名的挑剔好享受,所以都宁愿用自己家的船舫,也不愿意上这巨大的楼船,尽管这楼船是由墨家天工,为这次盛会特意制造的,巧夺天工,变化多端。 ……………… 谢清华和谢清珺正在船窗前对坐着品茶,等待盛会开幕,耳旁突然传来一道声线独特的清朗女声,侧头看过去,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家的画舫竟然开到了他们船舫的旁边。 “谢家的两位,”李馨双手潇洒的撑着船舷,眉目舒朗,懒洋洋的笑道,“我们果然是有缘分啊,人生何处不相逢,七夕佳节,在辽阔的渡梦河上,我们都能有缘遇见,”说着,她故作妩媚的向谢清珺和谢清华抛了一个媚眼,又道,“真的不考虑和我发展一下吗?可别辜负了这天赐的缘分啊!” 谢清珺俊颜上是从容淡定的表情,显然对于李馨的玩笑压根无动于衷,谢清华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宛如朝霞映雪,明媚嫣然。 李馨的相貌是中性的俊美,疏朗中带着一些男儿的洒脱气质,此刻故作妩媚,能不能动人先不说,但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谢清珺自十六岁起,就天南海北的游历,浪迹天涯,不可能事事都依靠属下,所以他和形形□□的人都亲自打过交道,自然不会因为李馨的一个小玩笑而失态。 但谢清华却不一样,她清心修道,与世隔绝,即使是在梦中游历诸天万界,也只相当于一个旁观者,见证他人的梦境人生,又何曾有机会与李馨这样的性情中人,这样独特鲜明的女郎,亲自打过交道? 理所应当的,李馨的小玩笑,没有让谢清珺动容,却成功逗笑了谢清华。 “谁和李郎有缘?”谢清华眉眼弯弯,唇角轻扬,玩笑般说道,“是我,还是我二兄?李郎你可要说清楚啊!弄错了这个,你可是会有□□烦呢!” 说着,她还难得起了兴致,故意拖长了音调,瓮声瓮气的说话,不过她生得绝世容颜,无论做什么,在他人的眼里,都是显出十二万分的可爱来。 #论美人的特权# #活在在大晋这个看脸的国家,我也是醉了# #你明明能靠脸吃饭,为什么偏要靠才华# 见此情景,谢清珺这个深度妹控,不舍得怪妹妹,就忍不住瞪了李馨一眼,眼眸里暗藏的威胁,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清楚。 “除了谢娘子你还有谁,”只不过李馨性子叛逆,你越不愿意让她做的,她偏偏越要去做,谢清珺的威胁反而助长了她的逆反心理,她调笑道,“我可不喜欢那些臭男人,只有如谢娘子你这样的绝代佳人,才是我李馨的心头挚爱。” “李馨你又在说谁是臭男人!”忽然,不远处又传来一位郎君清冽的声音,他的话里是犀利的讥讽之意,语声却微带笑意,显然是在调侃她,“李馨啊李馨,比起我们这些人,你恐怕才更像是臭男人吧。” 转头看过去,果然,在谢家画船的另一侧,又停下了一艘精致的画舫,画舫的船壁上,印刻着属于顾家的家徽——一盘黑白分明的围棋。 无疑,画舫上乘坐的人,正是顾长安和顾长平两兄弟,而方才说话调侃李馨的人,除了一向和李馨是冤家对头的顾长平之外,又还能有谁? “咦——长平小弟,你不是向来和楚王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吗?”李馨故作疑惑的问道,“现在楚王去那儿了?”话里,也借着年纪,不甘示弱的调侃了顾长平一下。 “你叫谁小弟,谁是你家小弟,李馨你少小看人了,我迟早会变得英武高大的!”李馨不愧是和顾长平作对这么多年的的冤家对头,知道刺那里最能激怒他,顾长平果然炸毛了,一张娃娃脸,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他做梦都想和自己的表兄楚王萧慕一样,英气勃勃,高大英俊,如果实在不行,像自家兄长顾长安一样,忧郁精致的俊美,也不是不能够接受,可天不从人愿,一张娃娃脸,他能有什么威严,只能极力从气势和言语方面弥补。 第54章 冤家对头 “你难道不知道吗?天下美人会,面向天下人,北周和其他附属国都有人来,作为皇子,表兄他们总不能和我们一样无所事事,只为纯粹是看美人会,所以表兄和燕王、太子,现在都还在百晓温家的楼船招待别国来客。”即使分明是好心好意的解释,说完,顾长平最后还是免不了要讽刺李馨一两句,“果然,没见识的人放到那里,都是没见识。” 李馨挑挑眉,神色略带轻佻,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全方位的扫过顾长平全身,调笑道,“原来如此啊,不过长平小弟,我有没有见识和我是不是女郎向来是并列的两件事,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吗?” 标准的花花公子口气,赤|裸|裸的调戏动作,就差再吹一声口哨了,要不是她自身疏朗的眉目和明澈的气质撑得住场子,只怕见到她这副模样的人都忍不住想暴打她一顿。 轻浮!太轻浮了! 顾长平被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个倒卯,娃娃脸一转,拒绝再和她说话,对上李馨这种厚脸皮的无赖,圣人也会有火。 李馨却偏偏还要上杆子撩拨他,她接着又好似自言自语一般道,“不过也对,长平小弟你一向是你家两位兄长的小尾巴,今天不做表兄的,就改做堂兄的了。”话里话外,皆是故意为之的讥讽。 “哼,那总比李馨你这个男人婆好。”顾长平的修养还是不够到家,被李馨一激,立刻就破功了,只可惜他的娃娃脸太不给力,双颊鼓起,生气瞪眼的傲娇小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大猫,萌得让人只想把他抱回家养起来。 说实话,李馨和顾长平都是世族精心培育出来的大家子弟,无论性情如何,但作为品性最基本评判标准之一的气量,不可能,也不被允许狭小。 但或许这两人就是天生不对盘,一遇见,就像天雷勾动地火,少有清静的时候,萧家几个皇子在时,两人还会注意优雅的世族风范,可一旦不在,稍不留心,这两人就会像现在一样,不顾风度的开撕。 ……………… 这对冤家对头不分场合吵得欢快,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看美人会的,而在谢家的画舫上,见到这一情景,被忽视的谢清珺不由得和谢清华面面相觑。 尤其是谢清珺,本来还想着要给李馨这个胆大包天敢调戏自家妹妹的人点颜色看看,没想到顾长平一来,最后竟然发展成这种情形。 谢清华就不说了,她昨日才在建康城正式亮相,以前从未和这两人打过交道,虽然看过两人的情报资料,但资料不可能深入到这种程度,所以从来不清楚这两人相处的细节。 至于谢清珺,他因为并不如谢天赐等人一般,和李馨顾长平是同一辈的人,而比起和两人差不多年纪的表弟陆羽这些人,又长了十几岁,所以也极少与他们有过接触,更从来不知道这两人竟然是这样水火不容,见面就吵。 但他们两兄妹只是不熟悉的外人,这时候也不是他们说话的好时机,无论站在谁那一边,恐怕都里外不是人。 但任由两人继续这样吵下去,又丢了大晋世族的颜面,要知道,天下美人会可是囊括了天下各地大部分的俊杰与美人。 于是自然而然的,两兄妹的目光都转向了顾长平身旁同样被忽视的顾长安。 不过在此刻,最适合出面的人,也只有顾长安。 作为堂兄,顾长安实在再了解自家堂弟不过,毕竟在顾家,他和顾长平的关系最为要好,顾长平很是信赖他,两兄弟堪称是无话不谈,出外游历时,因为顾长平更是常常写信给他,虽然距离是远了,但两人的关系也没有疏远多少,而在顾长平的来信中,最常出现并被顾长平抱怨的人,就是李馨。 只是顾长安的心思现在压根不在自家堂弟身上,他坐在自家画舫的窗前,这个位置的视角极好,无论外面哪一个角落,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自从画舫停靠在谢家船舫旁以后,他就已经状似无心一般悄悄瞥过谢清华好几次,如今接到心中佳人主动的目光示意,他俊美无暇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欢喜笑意,这笑意宛如一抹灿烂的阳光,冲破了他眼眸里犹如深海一般的忧郁。 直到现在,他想起昨天告白的事,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敢相信那是自己能做出的事情,简直就像是着了魔。 他深受世族教育的影响,在感情上一贯遵循“发乎情,止乎礼”的原则,而且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即使遇见意中人,也只会是心海微澜,而非是惊涛骇浪。 但直至他在遇见谢清华,真正品尝到感情的滋味之后,以前所想的、所计划的一切忽然就成了笑话,从未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情,已经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做了,最无可挽回的是,即使被拒绝了,但现在想想,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之意。 幸好尽管动了心,但他的智商还没有完全掉到底,最基本的直觉和敏锐仍旧还在,昨日被拒绝之后,他没有选择继续纠缠,而是决定以退为进,从朋友做起。 果不其然,这样做是极为有效的,否则谢清华今天怎么可能用这样平淡如一的态度对待他呢?不躲着他走就算好了,到那时,即使他愿意远远的守护她,她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既然接到了谢家两兄妹的目光示意,顾长安也不好放着不管,好歹其中一个丢脸犯蠢的还是他堂弟,他移开落在谢清华身上温柔眷念的目光,转向顾长平和李馨,忧郁如深蓝海渊的眼眸里,缱绻的柔情倏忽而逝,难以察觉。 随后他俊美绝伦的面容上又泛起了以前那略带忧郁的温柔微笑,一如既往的从容优雅,摒弃感情对他的影响,转过头,他依旧是世人眼中那个温文尔雅、多谋善断,完美无缺的——长安公子。 但正当顾长安正要开口制止时,耳边却已经先传来了一道严肃的年轻郎君声音,那人的话语里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之意。 “阿馨,长平,你们两个还在闹什么,再不闹下去,我们大晋世族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两个丢尽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高台的周围又飘来一艘精致的画船,恰好停留在顾家画舫的附近,船壁上印刻着一枝优雅美丽的明玉兰,昭示着这同样是一艘属于谢氏世族的画船。 听出来人是谁,李馨和顾长平各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总算是暂时休战。 “二兄,应该是天赐他们吧。看来他们总算是从围追堵截中脱身了,真是不容易”,说着,谢清华微笑着叹了口气,语带戏谑,又道,“昔年,幽惜大宗师从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怕是都没有他们今夜辛苦。” 说完,谢清华纤手掀起茶盖,轻轻的抿了一口茶,精致的眉头轻展,唇边弯起一个小小的、新月般的弧度,显然对这清茶很是满意。 随后她放下茶盏,碧绿的叶子在浅绿色的茶水中自由的舒展着自己的脉络,清新中略带苦涩的白雾逸散在夜色中,精巧的夜明珠灯笼照耀下,她绝世的容颜模糊在氤氲的雾气中,水中观月,雾里看花,别有一番动人之美。 “还有表弟,毕竟除了表弟那个简直是翻版大兄的人,谁敢对李馨和顾长平两个小霸王这么不客气,而且还开口闭口都是大晋世族,诶——”谢清珺低沉的声音带着些细小的惊讶,似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王家的王雪儿和王凝之怎么和他们几个走到一起了?” “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有在王家的杰出人物之中听过这两位的名号啊!” 闻言,谢清华抬眸瞥了画船甲板上的几个人一眼,微微一笑,轻声道,“王家这两兄妹真有意思,简直就好似耶娘将他们生错了一般,郎君带着一股子柔弱气质,小娘子倒是更显坚毅。” 谢清珺大笑着点点她光洁如玉的额头,平日里多情的桃花眼里尽是脉脉的温情,薄唇上噙着宠溺的笑意,柔声道,“你这个小狭鬼,再这样口下不饶人,也不怕那天被人套麻袋。” “谁敢?谁能?”四个字,尽显傲气。 谢清珺两兄妹正笑闹着,原先热闹的水域忽然一时间寂静下来,众人都将目光投到高台之上,经验丰富的谢清珺将船窗上的薄幔放下,这薄幔的材质是玄天界珍贵稀少的虚水纱,有它阻隔,里面看得清外界,而外界的人却只能看见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高台之上悬挂的日光石灯笼一盏盏逐次熄灭,辽阔的渡梦河陷入一片沉沉的夜色之中,唯有各个世族画舫里的夜明珠依旧透露着微微的白光。 但没过多久,“嘭、嘭、嘭……”连续不断的炸裂声响彻在这片水域每一个人的耳边,大朵大朵的烟花在漆黑的天幕之上绽放,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衬着星光月影,勾勒出一幕盛世繁景。 天下美人会,开始了! 第55章 美人盛会〔入v三合一〕 璀璨绚丽的烟火足足燃放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动人心魄的美丽景象方才渐渐消逝在漆黑天幕的尽头。 美人易老,烟花易散,但令人那目眩神迷、难以忘怀的惊艳之美,却能长长久久留存于人们的记忆中,正如今夜灿烂华美、流光溢彩的烟火。 众人回过神来,将目光从漆黑的天幕上移开,望向原先的高台之处,日光石灯笼又在他们不经意间重新明亮起来,一盏盏形状各异,却都精致无比的小灯笼放射着光芒,映亮整片水域,宛如白昼,清晰无比。 此时他们方才发现,高台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悄然变化成了一座小小的岛屿。 岛上怪石嶙峋,花木丛生,高低起伏不平,犹如一座小小的山林,神秘幽静,却惹人探寻,而那些精巧的日光石小灯笼,就悬挂在丛生的花木之上,恰似一颗颗莹润的小果子,或是一朵朵奇特的小花苞,为这山林平添了几分神异奇幻的气息,如梦似幻,不似是人间该有之地。 百晓温家为这一次天下美人会可真谓是煞费苦心,特意请隐世的墨家天工出手,用墨家天工最擅长机关遁甲之术为这一次天下美人会营建场地,不仅仅有那艘巨大的楼船,就连渡梦河河面中央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高台,也是出自墨家天工们的机关造物,难怪能有这千般变化。 “总算是有点意思了,”谢清珺以手支颐,倚靠在茶桌面上,神情慵懒倦怠,俊美风流的容颜似笑非笑,“不然每次天下美人会,都是那些套路,也太没新意了。” 谢清华目光流转,好笑的轻轻瞥了对面好似没骨头的谢清珺一眼,低头浅浅一笑,纤细的手指温柔的抚过自己无晖剑玉白的剑身,眸光专注,潋滟似水,“也就只有二兄你才能发出这样的感慨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能如二兄你一般,每一次天下美人会都能接到邀请帖并且去参加的。” 说着,她放下无晖剑,抬眸望向船窗外不远处那艘巨大的、灯火通明的楼船——此时船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瑰丽绝美的容颜上含着清浅的笑意,眸光流转,皎洁澄清却又璀璨夺目,她轻声道,“恐怕天底下的大部分人,一生都只能有一次机会参加这样的盛会,哪怕百晓温家永远不改换套路,也照样能够吸引无数百姓的向往追慕,不是吗?” 谢清华的话音刚落,像是回应一般,从船窗外的小小岛屿上就传来一道空灵悠远的歌声,在优美的伴乐声的衬托下,直击人心: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好像有人在那山隈经过,是我身披薜荔腰束女萝。 踏着歌声,岛屿的山隈间出现了一位美丽神秘的少女,她翩翩起舞,唱着神灵的祭祀之歌悄然现身在渡梦河中央神异奇幻的岛屿上。 丛生的花木与嶙峋的山石投下阴影,半遮半掩中,看不清她的容颜,但她绰约窈窕的身影,便足以让人心生仰慕之意。 她的衣饰不是现在玄天界流行庄重端整,亦或是简单飘逸,而是极尽繁复与华美,层层叠叠的衣袂,让她即使身披薜荔,腰束女萝,也不失神秘威严。 清新与繁美,在她的装束上达到了完美的统一与和谐。 唱完一句歌之后,一阵急促的鼓点声插入,伴乐声的节奏加快,她舞动的步伐也随着乐声渐渐加快,蹁跹舞动间,她的身影离开山隈,来到岛屿前方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上,正对着众人观赏表演的位置。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含情注视巧笑多么优美,你会羡慕我的姿态婀娜。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驾乘赤豹后面跟着花狸,辛夷木车桂花扎起彩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是我身披石兰腰束杜衡,折枝鲜花赠你聊表相思。 像是在与口中所唱的歌词相应和,她起舞的动作开始渐渐放缓,曼妙的腰肢随着伴乐声轻轻摆动,身姿婀娜,环佩叮当声中,她含笑抬头,鸦羽般的长长发丝散落在两肩旁,正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离开花木怪石的遮掩,她含睇凝笑,极尽优美的展示自己绝美动人的容颜。 灯下看美人,自然是越看越美。 在精巧的日光石小灯笼的照耀下,这美人动人无暇的容颜一览无余,就连原本对这次美人会漫不经心的大晋世族们,也不由的被这美人的动人容颜所吸引,开始集中精神,关注岛屿上的表演起来。 大晋人爱美色,好享受,大晋同样也多出美人,尤其是大晋的世族,无论是郎君还是女郎,就没有一个生得不好的。 而为了满足自己的享受,大晋在音乐舞蹈这些精神享受上,取得的成就同样极高,许多爱好此道的别国之人,千里迢迢赶来大晋,为的就是观赏大晋歌舞,可见大晋在这一方面的出色程度。 不过大晋在这些方面的出色,也导致了他们极高的评判标准和眼光,不是什么都能让他们起兴致关注的。 换句话说,这美人的容颜和表演,既然能引起见惯风月以及在歌舞方面造诣极深的大晋世族的关注,这次美人会的开幕表演,就已经算成功了。 ……………… 金碧辉煌的楼船上,正在招待着北周和其他附属国的萧家三兄弟,同样也被这美人的容貌和表演引起了注意,将一部分心神投入她的表演中。 萧家人向来风流多情,包括太子萧昊在内的三位皇子,虽然都尚未册立正妃,但却并不代表他们没有侧妃,尤其是楚王萧慕,比起他的两位兄长,他更是将萧家人的风流多情发挥到了极致,他的王府后院,简直就是一个变相的小型后宫,莺莺燕燕,各色美人,齐聚一堂。 只不过他还有些分寸,知道哪些美人能下手,哪些美人不能碰,才没有因此惹出事情来,就如昨日见到的谢清华,他固然被谢清华绝世无双的容颜所吸引,失魂落魄了许久,但却没有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来,正是因为他知道,谢家人,不是他可以随意玩弄的对象,动了谢家人,怕是连他父皇也保不住他,王家,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但显然,对于岛屿上的美人,他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尽管还不知道那美人真实的身份,但凭借他的权势地位,天底下少有他得不到的美人。 此刻,他目光灼灼,带着痴迷与狂热看向岛屿上翩翩起舞、歌声空灵悠远的美人,看来他是找到了新的猎艳目标,或许在不久之后,楚王府上又会新添一位佳人。 ……………… 岛屿上山林间的美人无知无觉,她的的歌舞还在继续,配合着歌词,她微笑着在花丛中采摘下一朵美丽的鲜花,纤手拈着花枝反复徘徊着,一仰首,一低头,她的身影曼妙窈窕,舞姿翩跹,优美动人,尽是似水的柔情缱绻缠绵于其间。 时间流逝,久候人不至,充满欢喜之意的伴乐声开始变得低沉,哀婉失落之意萦绕于伴乐声中,美人的歌声同样开始充斥着伤感幽离,她神情失意,启唇高唱道: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我在幽深竹林不见天日,道路艰险难行独自来迟。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孤身一人伫立高高山巅,云雾溶溶脚下浮动舒卷。 一边唱着,她一边和着口中的歌声向山巅舞去,她舞动的步伐灵动优雅,繁复华美的长裙曳地,纤细的腰肢款款摆动,而随着她的舞动,有白雾从岛屿的地上冉冉升起,向着四周逸散,飘飘渺渺,宛如云雾翻滚,衬得这岛屿愈发像是神灵降临之所。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白昼昏昏暗暗如同黑夜,东风飘旋神灵降下雨点。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等待神女怡然忘却归去,年华渐老谁让我永如花艳?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在山间采摘益寿的芝草,岩石磊磊葛藤四处盘绕。 伴乐声愈发伤感低沉,美人的歌声也愈发悲伤失落,她弯腰低首,翩跹婀娜的舞姿下,含着抹不去的失意。无论是画舫里的大晋世族们,还是巨大楼船上的人们,见到这一幕舞蹈,心头一酸,都不由的生出伤感之意。 是啊,我心中的神女她还是不至,等到我年华渐渐老去,又有谁能挽回我失落的美丽容颜呢?从无望的等候,到对如梭岁月的慨叹,伤悲之意,溢于言表。 即使是从无这样忧思的谢清华,也不禁被这美人的歌舞所触动,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低声自语道,“凡人的一生,实在是太过短暂,不过正因为短暂,所以他们的人生情感,往往比一些苦修之人精彩了数十倍。” “否则,我如今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船窗之外,山林之间,美人的歌声终于直白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渴盼: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抱怨神女怅然忘却归去,你想我吗?难道没空来看看我吗?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山中人儿就像芬芳杜若,石泉口中饮松柏头上遮。 “君思我兮然疑作。” ——你想我吗?我的心中信疑交错。 一声声疑惑的询问,殷殷切切的渴慕,不似是对神灵降临的期盼,反倒是对待自己心上之人的仰慕,不过有的时候,这两种感情又有什么分别呢? 爱上一个人,他/她便是你的心上神灵。 顾家印刻着黑白棋盘标志的精致画舫里,顾长安放下手中随意拿起来打发时间的书卷,长长的羽睫垂下,浅浅淡淡的弯起唇,明明是一个微笑,俊美无暇的容颜上却疏无笑意,他的心中微微有些怅然,或许此时此刻,与这歌中所唱最为相似之人,莫过于他顾长安了。 渴慕得不到回应,却仍旧坚持着,只为一个无望的可能,不过那又如何呢?即使是独角戏,那也终究是他自己的心甘情愿。 再精彩的故事也要有一个结尾,再美的歌舞也要面临结束,美人亦真亦幻的表演已经将近到了尾声: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雷声滚滚雨势溟溟蒙蒙,猿鸣啾啾穿透夜幕沉沉。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风吹飕飕落叶萧萧坠落,思念女神徒然烦恼横生。 在陡变凄厉的伴乐声中,美人的歌声一改开始时的空灵悠远,成为了哀哀切切的呼号,翻滚的白雾也随着哀切的歌声向上升腾,逐渐笼罩住河面中央的小小岛屿,而那美人,就和来时一般,踏着歌声翩翩起舞,神秘的消失在了蒸腾的白雾中。 人耶?鬼耶?神耶?如梦似幻,不可捉摸。 整片水域陷入一片沉寂,唯有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 这美人的表演固然精彩绝伦,但对于谢家两兄妹而言,还不足以让他们如同旁人一般久久沉迷,毕竟他们中一个是见惯风月,不一般的歌舞也不知赏过多少次,而另一个却是因为在梦中游历诸天万界,而见识过许多出色精彩的歌舞。 在他人沉醉不语的时候,印刻着明玉兰标志的画舫里,谢家两兄妹依旧有心情品着清茶,点评那美人的表演。 谢清华纯黑色的眼眸波光流转,潋滟华美得仿佛漾满了漫天星河的光辉,从容优雅的姿态正宛如一枝稀世绝美的明玉兰,她戏谑着问道,“竟然是屈平的《九歌·山鬼》,二兄你说,百晓温家怎么不干脆用《湘君》和《湘夫人》,相思又相错,缠绵又哀婉,岂不是更切合这七夕佳节吗?” 谢清珺停下手上打拍子的动作,又好气又好笑的揉了揉谢清华的头,桃花眼里是足以将人溺毙的宠溺之情,“阿珠你这个小丫头,竟然还考起你家兄长来了,百晓温家不用《湘君》和《湘夫人》,自然是因为无人可扮演啊!”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这样风采的神灵,岂是谁人都能够轻易扮演出来的?” 说着,他一双风流桃花眼熠熠生辉,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笑道:“方才那表演的美人,正是幽惜大宗师的孙女儿幽弱,她是今年出刊的《天下美人录》上新收录的美人儿,在随着谢一拜访幽惜大宗师的时候,我也曾见过她,她自然是极美的,尤其是身上那股子灵动神秘的气质,让她能在众多美人之间轻而易举的脱颖而出,不过她至多也就只能这样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历届天下美人会的惯例。 或许是受大晋开放风气的影响,玄天界大部分地方和国家对于女子的要求远没有后世朝代的苛刻,女郎们抛头露面也很少有人会加以指责,反而是名气越大,越受看重,越惹人追捧。 在这样风气的影响下,能让人扬名天下的天下美人会自然是令人趋之若鹜。 因此天下美人会的邀请帖就成了千金难买之物,而百晓温家散发邀请帖,也就有了许多讲究:一部分邀请帖归属于位高权重之人,一部分特意散发给天下名士,一部分为《天下美人录》上的美人而留,还有一部分就归属于那些少年英杰,只有余下的少少一部分会送至拍卖会,任人争夺。 其中接到邀请帖的美人们,百晓温家都会特意派人询问其意见,由她们自己决定是否愿意亲身参与美人会的表演,倘若愿意,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倘若不愿意,只想做一个旁观者,百晓温家自然也不会勉强。 只不过这么多届天下美人会,极少会有接到邀请帖的美人拒绝参与,反倒是愿意参与表演的美人儿太多,百晓温家不得不择优用之。 毕竟对这些美人来说,她们拒绝的或许不只是表演的机会,更可能是一飞冲天的机遇。 就如今夜表演《九歌·山鬼》的幽弱,如果说以往人们提起她,说的身份是幽惜大宗师的孙女儿,今夜之后,应该都会心悦诚服的称她一声幽大家,而大家这个称呼,只有在曲艺歌舞一道自成一家并且得到世人认可的人方才能拿到的,在各国都极受尊敬重视,以上宾之礼待之。 幽弱今夜的表演,无疑符合了自成一家的标准,更取得了世人的承认,一声“大家”的称呼,她绝对受之无愧。 难道这幽弱不正是通过天下美人会,一飞冲天吗? 但这并不影响谢清珺对她的评价,“让她演女巫或是山鬼还能胜任,但如果换成湘夫人,她可没有天帝之女的气势。”谢清珺桃花眼里是柔情款款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面。 分明是谈风论月,却硬生生让他弄出了挥斥方遒的气场,看来即使是超然洒脱如谢清珺,在遇见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时,也不可免俗。 谢清华微微一笑,显然是默认了他的回答,方才她只是游戏似的一问,没想到二兄还真的拿出了答案,果然不愧负他风流倜傥、放荡不羁的名声,在歌舞这一方面,作为一个喜欢流连花丛的世家子,他的造诣极深。 看来这年头,想做个游戏花丛的风流纨绔,还得有些资本。 ……………… 谢家另一艘画舫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情状,寂寂无声,落针可闻,宛若无人在内。 良久良久,和两位兄长以及王家姐弟坐在同一艘画舫上观看表演的谢岚,方才真正从美人的歌舞中清醒过来,她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平日里虽然极少表现出来,但无疑,作为一名来自后世的现代人,她有着隐晦而强大优越感。 很多时候,她都是抱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心态看她周边的人,毕竟在发达的现代生活了十几年,对于大晋,无论是艺术还是制度,她都有些蔑视的心思在其中。 只不过这样的心思,身边的亲人一叶障目,没有察觉,但却瞒不过和她最为亲近的丫鬟小红,“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这几个字形容小红最适合不过了,谢岚这般不自知的高高在上的俯视态度,更是不知道拉了性情敏感、自尊心极强的小红多少仇恨。 直至今夜,见识到方才幽弱美人的表演,她才知道自己的狭隘之处,之前她一直生活在龙城,龙城作为边城,是军事重地,无论是精神享受还是物质享受都不可能很发达,而她,却错把龙城的水平当做整个时代的水平,难怪今天会被打脸。 “我曾听人说过,‘不到大都,不知道天地的广阔;不游建康,不知道天下的繁盛’,以往还以为是人家的夸张,”但尽管谢岚有千般不好,最好的一点却是坦率、敢于直面错误,只见她面色通红,神情激动的说道,“现在才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是啊,”谢天贤从沉醉中清醒过来,神色同样有些动容,语气中带着无限的感慨,附和道,“在我十六岁之后游历天下,虽然也走过不少地方,却从来没有观赏过比今夜更加精彩的歌舞,不知方才那表演的美人是谁,如此出色精湛的技艺,以往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名声呢?” 比起自家简直不像是世族出身的,胸无城府的小妹,虽然同样生长在边城,谢天贤却更是一个合格的世族子弟,他只是面露欣赏之意,并不像谢岚那样直白激动,将所有的情绪完完全全的表现出来。 王凝之的脸红了红,从出门之后第一次鼓起勇气参与话题,“我知道,她是幽惜大宗师的孙女儿,平生最好曲艺一道,在幽惜大宗师那儿,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她,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郎,人生得很美,性情又温柔又善良。” 说完这段话,他简直害羞极了,连脑后的耳根都红透了,眼睛里又是水汪汪一片,一副弱不禁风的小白兔模样,不过这恐怕不止是因为答话,更是因为少年怀春。 看见自家阿弟这副表现,王雪儿的心不禁“咯噔”一声,她可忘不了阿弟前世是因为什么而被磨折至死的,一切悲剧的起因正是这位幽弱大家,阿弟若不是倾慕于她,也不会遭受后面的惨事,即使最后幽弱的结局也没有好到那里去,可她给阿弟带来了祸事却是前世的的确确的事实。 人分远近亲疏,虽然她也心知肚明,幽弱同样是个受害者,阿弟的悲剧更并非是幽弱之愿,但为了自家阿弟的将来,她还是不希望阿弟再接近幽弱,以免前世的重蹈覆辙。 “说起来,阿岚,你也和幽弱大家一样,是今年上的《天下美人录》,待会儿你会亲身下去参加吗?”王雪儿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绝丽的容颜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低声问道。 “不,不,”谢岚连忙摆摆手,摇着头道,“我哪儿能行呢?我对于琴棋书画向来是七窍通了六窍,剩下的就是一窍不通,只有一张脸能看,”说完,又欣羡的看了王雪儿一眼,直言道,“雪儿你去还差不多,你肯定精通这些。” 虽然王雪儿明知道谢岚这是自谦之词,但实在也太过谦让了,据她前世所知,谢岚无论是书还是画,都是数一数二的出众,丝毫不逊色于她这个自幼生长在建康,由名师教导的女郎。 不对,有些不对劲。王雪儿蹙起眉头,瞥了一脸天真之色的谢岚一眼,心中已经略微有些怀疑,经历过自己重生这件事,对于鬼神之说,她已是深信不疑,而谢岚,和前世不一样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由不得她不起疑心。 在昨天见到谢岚时,虽然察觉到她前世与今生性情上巨大的差异,王雪儿不敢深想,只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重生而造成的影响,现在却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今生她重生的时间极短,从前又和谢岚未有交集,再怎么影响,也不可能几乎让谢岚换了一个人一样。 对!王雪儿悚然一惊,就是换了一个人,除了那张脸,谢岚的前世与今生就是毫无相像之处的两个人。 “王娘子怎么了?”见王雪儿迟迟不答话,神色阴晴不定,谢天赐俊美英气的容颜上露出一抹潇洒的微笑,似是玩笑般说道,“不会是被阿岚的不学无术惊到了吧!” 王雪儿将无数的疑惑强自压抑在心里,决心以后要投放更多的注意力在谢岚身上,随后她的神色恢复成以往的从容自若,一派雍容大方的大家闺秀气度,温声回答道,“哪里会,是阿岚太过自谦了,不过倘若我们这些人想要一展才艺,怕是得等上一会儿。” 说着,她的目光投向河面中央原先幽弱表演的地方,浅笑着道,“你们瞧,白雾终于快要散尽了,真不知道待会儿会是谁出场,不过一定是一位不比幽大家差的,否则就虎头蛇尾了。” 不知道谁出场?王雪儿当然是在说假话,前世她因为父兄之事,成日抑抑,虽然无心来参加这次盛会,但耐不住这次盛会太过精彩,等到结束之后,有关这次美人会的各种小细节已经传遍了建康城,她自然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过想到接下来出场主持盛会的人是谁,饶是她身为王家嫡长女,也不禁要为百晓温家的大手笔而惊叹。虽然自父兄被打入天牢之后,王家不复以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声势,但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谢家还不出手,其它世族就不敢先对他们王家下手,这也是为什么她还有心情带着自家阿弟来参加美人盛会的原因,不过接下来出场的人,是王家尚在声势鼎盛之时,连她王雪儿也想见而见不到的一位绝世人物。 ……………… 天下有两位公认的在曲艺歌舞一道登峰造极的人物,一位是谢家的谢清珺,他尤擅古琴,“一曲《桃夭》倾建康”可不是世人虚言,而是再贴切不过的事实;另一位则是东云大宗师唯一的嫡传弟子——商容与,他极擅箫艺,“容与之后,再无可入耳之箫音”,这是所有有缘听他吹奏一曲之人的共识。 不过不比谢清珺顶级世族的尊贵出身,商容与自幼父母双亡,是被个被遗弃在野外的孤儿,在还尚是婴儿时,就被东云大宗师捡到抚养。 而在他六岁那年显露出自己的武学天分以后,东云大宗师见猎心喜,将他收为自己唯一的嫡传弟子。 但恐怕连当时的东云大宗师也想不到,商容与在曲艺歌舞一道的天分竟然比他的武学天分还要出众,这也导致日后世人谈起商容与,都认为他是箫艺大师,极少有人提起他在武学上的成就。 不过世人不提起,却并不代表就不存在,商容与的年岁与谢清珺差不多,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往往在这个年纪,一些天分出色的修武者,至多也就是准宗师水平,商容与却已经成为了宗师,可见其在修武方面绝佳的悟性。 世人不知,可在修武者内部和各国高层中排列了好几个近些年最有希望破入大宗师境界的修武高手,其中名列前茅的人选之一,便是商容与。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商容与行踪飘忽和各国权贵都对他青睐有佳的原因。 行踪飘忽,那是自然的,作为宗师,而且还是最有希望破入大宗师境界的宗师,天下哪里去不得?要知道修武高手在如谢家这般的顶级世族好似不稀缺的模样,例如谢家暗部的首领,便是一位准大宗师,但实际上,许多修武者都是被世族强行用药力提拔上来的,这样的修武者,一生也无法破入大宗师境界。 至于各国权贵都对他青睐有佳,那就更好解释了,一个在曲艺一道登峰造极的人才,顶多能得到权贵们面子上的尊敬,可如果这个人才,他同时还是一位有希望破入大宗师境界的宗师,那身份地位立刻就不一样了,权贵们虽然不可能对他卑躬屈膝,但对他用的却是相对平等的态度。 古语有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宗师一怒,伏尸百万肯定做不到,但千里追杀,取敌首级,还是极有把握的,唯一逃脱宗师追杀的可能,只能是你身边有一位大宗师。 但大宗师何其稀少又何其高傲,除非是如谢家这样底蕴深厚的顶级世族,方能有大宗师作为隐藏力量,其它势力,有一个准宗师就已经顶天了。 谢清华迟迟不对王家斩草除根,正是因为忌惮王家背后隐藏的大宗师。 王家的大宗师,看似万事不管,连王家家主和嫡长子被打入天牢也不出面,一副超脱世外的淡定模样,但倘若谢家真的下狠手对王家赶尽杀绝,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他们,毕竟没有了王家,他们的修武资源又要由谁来供应,所谓“穷文富武”,修武修武,简直就是在烧钱。 所以在没有做好万全的把握之前,谢清华绝对不可能对王家斩草除根,她可不想在自己修为被封印的情况下对上王家疯狂反扑的大宗师,不然饶是谢家家大业大,恐怕也要伤筋动骨一番。 不过现在的王雪儿,即使是重活一世,好像也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她第一个该做的,就是请出家族长老和大宗师,震慑八方势力。 当然,说到这里,已经扯得有些远了,将话题转回来,总而言之,商容与武功卓绝(宗师),地位超然(各国权贵的青睐),背后靠山实力强大(东云大宗师),才华志趣都无可挑剔之处(曲艺一道登峰造极),生得又俊美绝伦(可能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可称是无数女郎的春闺梦里人,难怪就连重生回来的王雪儿,也对他念念不忘。 ………………… 渡梦河中央的白雾渐渐消散,白雾散尽以后,河面中央的小小岛屿已经重新变化成原先的高台,岛屿上嶙峋的怪石,丛生的花木,都随着岛屿的消失而失去踪影,恍然一梦,唯有精巧可爱的日光石灯笼,依旧在放射着光芒。 随着夜色渐渐深沉,又有如纱般的薄薄青雾在河面自然生成,隔着青雾,隐约可见一叶扁舟从天际漂浮而来,沉沉浮浮之间,扁舟之上,一道修长的男子身影负手而立,潇洒卓然,超然物外,风华绝代。 扁舟再靠近些,朦胧中依稀可见那人腰间的玉佩时,他执起玉箫,轻轻搁在唇边,便有如水的箫音流泻而出,箫音纯澈沉美,宛如天籁。 或许忘了说了,天下美人会,有时不仅仅赏女子之美,还有男子的容色。 第56章 容与先生 不知是从渡梦河的哪里起了风,徐徐的清风将商容与清越而又沉美的箫音传递到中央水域每一个人的耳边,天际那一轮明月越升越高,光芒逐渐盖过璀璨的群星,倒映在河面上,水面波光粼粼,泛起涟漪,犹如星子坠落,明月揽镜,闪闪发光,照入人们的眼帘,让人不禁以为,伸手在河里一捞,便能捞月摘星。 清风明月,群星渡梦,正是无限静好之时,天地也仿佛有灵,欣慕这绝世风流人物的箫音,为立于扁舟之上,执箫吹奏的商容与提供了再完美不过的表演舞台。 商容与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玉箫之上,手指起起落落之间,就已是一首优雅灵动的舞蹈,令人目眩神迷。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神情投入,玉环束发,俊美绝伦的容颜衬着白玉箫,更显得无一丝瑕疵,根本看不出他已是而立之年,依旧是宛如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 清越沉澈的箫音回荡在渡梦河的河面上,如泣如诉,不动声色之间,便将人们引入箫曲中的幻境里。 幻境之中,同样是一个月夜,同样有清风,有明月,有水色,有灯火,唯一多的,却是一个人。 每一个闻听箫音之人,都仿佛见到那人正和着酒香与花香,跨过栏杆,弯腰探身,去水面捉那一轮皎洁明月。 天上一轮明月,水面一轮明月,而那人,正在两轮明月之间,真与假的分界之处,天与水的交汇之地,天幕浩瀚,水幕缥缈,伴着清越激昂的箫音,将他捉月的身影显得无比伟大,又无比渺小。 可水中月,又要如何去得呢?一再失败之后,那人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没有气馁,没有自嘲,他只洒脱一笑,提起酒壶,仰头,酣畅淋漓的一番痛饮,将酒壶随手一扔,倚着栏柱,沉沉入梦,远远望去,那人仿佛是躺在水面上,一醉好眠,梦里,别有一番天地。 或许是过了一个时辰,又或许只在一瞬间,箫音渐渐转向华美纯澈,一声声,动人心弦,那人醒来,神情恍然,又踏水凌波,摘下水面上开得最美的那朵清雅莲花,拈花垂首,舒眉展容,那一笑,意蕴无穷,却是难得的纯净温柔。 箫音袅袅,最后的余音中,众人只见那人转身,袖花离去,空余这寂寥美景,静待下一个有缘人来赏。 醉酒捉月,水上宿眠,和花而去,翩翩潇洒,其间悠然自得的意趣,自是难以对人言说得尽,但从商容与清越沉美的箫音之中,哪怕是不通音律之人,也都能毫无阻碍的感受到。 这,正是商容与的实力,也是商容与箫音的魅力。 众人都沉浸在商容与的天籁箫音之中,就连眼光极高的谢家兄妹的反应也不例外,不同于方才幽弱的表演,美则美矣,却根本无法引动谢家两兄妹全身心的共鸣。 无疑,商容与不愧负他能与谢清珺相媲美的偌大名声,尽管他只是孤身一人,却能让渡梦河河面中央水域全部都陷入他的箫音营造的幻境之中,人们还恍惚不知,以为只是闻听了一曲简单却动人的箫曲。 倘若他能修道,想必定是一位音之大道上的天才人物。 一曲箫音结束之后,商容与的扁舟已经停泊在了高台的边缘,商容与手里拿着他心爱的玉箫,飞身借力,姿态潇洒的从扁舟落到高台上,河面波澜不兴,仿佛根本无人从此着力,可见商容与深厚的功力。 反应过来的女郎们抛弃了自己的矜持,纷纷疯狂的冲出船舱,到画船的甲板上,挤在船栏边,大声的喊叫着他的名字。 原先静美的渡梦河中央,汇聚成一片“容与先生”的呼喊声的海洋。 有的女郎胆子小些,便只敢双颊通红着,反复重复“容与先生”这一称呼,语声近乎呢喃,目光缱绻,似水柔情,话语之间的仰慕与痴迷之意,相信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 还有的女郎胆子更大些,眉目传情,双颊晕红,神情激动,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好似鼓足了一生的勇气,豁出去大声喊叫道—— “奴家年方二八,正是碧玉妙龄,芳华如花,容与先生,今夜七夕,可愿与奴家同游?”这是小家碧玉大胆勇敢的表白。 “容与先生,今夜子时,入云阁里,红烛不熄,妾身柳衣衣,愿枕席以待。”这是青楼名妓热烈奔放的自荐。 “今夕何夕兮,得见此良人,容与先生,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这是大家闺秀含蓄婉转的邀约。 ………… 而如同李馨这般自幼被当做男儿教养的女郎,则更是嚣张至极,干脆对着商容与的位置吹起了口哨,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她还生怕商容与听不到一般,特意注入了内力,将口哨声扩大。 果然是具有无限作死精神的李郎,美人会开始之前调戏了顾长平不算,如今又对着商容与使出了花花公子那一套,要不是人人都知道她只好女色,不爱男色,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她男女通吃,生冷不忌。 修武者的五官本就较之常人更为敏锐,何况还是商容与这样的宗师,即使不注入内力,李馨的口哨声也能一丝不落的传入商容与耳中,若是商容与的气量更小一些,只怕是过了今夜,她就得过上被宗师追杀的“美好”生活。 一片喧嚣声中,谢家精致的画舫里却显得格外的安静,谢清华的神色很是古怪,绝世的容颜上似笑非笑,眸光潋滟,星光蕴藉其中,一颦一笑扣人心弦。 她像是遇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而忍住笑意。 这可真是奇怪,要知道谢清华素来是万事不萦于心的清冷性子,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姿态,天塌下来也波澜不惊,难得有事情能让她露出这般真实的情绪,更奇怪的是,而且她还会因为顾忌而忍住笑意。 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傲骨内蕴、随心所欲的谢清华能为之压抑自己真实的情绪? “二兄,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谢清华展颜一笑,明眸善睐,语笑嫣然,璀璨夺目,她轻声问道,“即使曲子被改编过了,但只要是稍微懂点音律的人,都能轻易的听出来,方才容与先生吹奏的,不正是你的《微月湖》吗?” 每一个曲艺歌舞一道的大家都必须自成一派独特的风格,这也意味着大家们都拥有自己的成名曲和代表作,这些作品将打上他们的标记,伴随着他们的名字流传后世。 如同今夜以后,能被人称作大家的幽弱,她的成名之作就将会是今夜她表演的《九歌·山鬼》,日后世人提起《九歌·山鬼》,便常会在屈原之后缀上她的名字。 大家们如是,在曲艺歌舞一道堪称登峰造极的谢清珺和商容与自然也如是,论起谢清珺的成名之作,无非便是桃花宴上他弹奏的那一曲《桃夭》,但若是论起他最新作的、最出名的琴曲,却正是商容与方才吹奏的那一曲《微月湖》。 《微月湖》的曲调简单自然,无论是弹奏还是吹奏,对于乐师的技艺都没有极高的要求,甫一出世,就被建康城的人们传诵,以极快的速度流传天下。 不过虽是如此,实际上却极少有乐师能真正把握《微月湖》的精髓,因为《微月湖》最关键的在其意境,没有那般超然的心境,染上烟火气的《微月湖》,只会是一曲民间小调,难登大雅之堂。 按照常理来说,极少会有曲艺歌舞的大家会在万众瞩目的场合之下,表演同一时代大家的代表之作,毕竟若是不如原版,那便是极为丢脸之事,而倘若超过了原作,那无疑是下了另一位大家的面子,无论如何,总归是里外不是人。 可商容与却偏偏这样做了,表演的还是天下唯一能在曲艺一道与他相提并论的谢清珺的曲子,其间的含义,实在是令人探究。 谢清珺有趣的挑了挑眉,他轻笑一声,天生带着一股子风流意韵的桃花眼里满是兴味,“没错,正是《微月湖》,阿珠,你说商容与这是向我致敬呢,还是特意来向你二兄我挑衅的呢?” “凡是在某一领域有极大成就的人物,都有他们自己的傲气,”谢清华微微一笑,纯黑色的眼眸里狡黠的波光流转,她语带戏谑,出言调侃道,“所以二兄你还是别太有自信,致敬什么的真是想得太美了,依我看啊,容与先生八成是来向你挑衅的!” “毕竟当今天下,唯一能与他在曲艺一道相提并论的人唯有二兄你,打败了二兄你,他就是天下第一。” “顶峰王座之上,两个人总是太拥挤了,让你从上跌落,容与先生他方能好好的俯瞰风景,不是吗,二兄?” 谢清珺似是没有听到自家小妹这般极具煽动力的话语一般,依旧是眼含兴味,语带悠然,浅笑着回答道,“那就让他来吧,谢家的谢清珺永远不惧怕任何挑战,只怕无人可战。” 他的语气平静自如,话语里的含义却是满满的骄傲,虽然仅仅是在曲艺一道的挑战,但可以从中侧面窥见,风流浪荡的纨绔公子终究是表象,坚不可摧的内里才是谢清珺的真实。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谢清珺,才能执掌残酷的谢家暗部。 真正内心强大的人,永远不会因为敌手的强大而惧怕,因为唯有更强大的敌人,方能铺就他成长的道路。 第57章 宛如流水般顺滑的虚水纱垂在船窗前,随着夜风起伏不定,画舫浮浮沉沉,虚水纱也随之飘飘荡荡,遮住了印刻着一枝雅致明玉兰的精致画舫里的内景,时而会有一缕夜明珠的微光从中透露。 除了隐藏在侧暗中保护两人的暗卫们,一片喧嚣声中,谢家兄妹俩的一番对话无人知晓,融入在渡梦河沉沉的夜色之中。 精巧可爱的日光石灯笼明亮耀眼,将高台之上的商容与修长的身影映照得愈显挺拔,此时众人借着明光细细看来,这才发现岁月对人的公平与无情,即使是修武宗师又如何,终究难逃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尽管相较于同龄之人,商容与已经显得格外的年轻,毕竟他俊美绝伦的容颜足以让人惊叹赞美,吸引人们的眼球。但无疑,他那微微染霜的双鬓还是毫不留情的暴露了他真正的年纪。 不过倘若是放在寻常之人身上,夹杂着霜色的鬓角只会令他显现老态,可放在商容与身上,却为他平添了几分成熟优雅,令人只觉得气宇轩昂。 这种成熟男儿才有的气概,和他少年般潇洒的气质相映衬,更是矛盾得引人探究。 商容与微笑着将玉箫收入他宽大的袖子里,随后双手微微向下一按,一个标志着停止的简单动作,由他做来,却愣是比旁人多了几分飞扬洒脱的潇洒意气。 倘若说谢清珺是放荡不羁的风流纨绔,华美绮罗丛中方能养出的漫不经心性情,让无数女郎明知是飞蛾扑火,还是愿意为他所惑,心甘情愿的爱上他。 那商容与就是每一个女郎年少时的春闺梦里人,他既有成熟男子的宽容稳重,又有少年的神采飞扬,是梦中那个既能与你归隐田园种花论茶,又能陪你去浪迹天涯海角的完美夫君。 他的一举一动本就引人注目,女郎们的热闹更都是为他而起,此刻见到他的动作,几乎只在一瞬间,便轻而易举的理解了他的意思,喧闹声逐渐消失,女郎们挤在船栏边,神色激动的看着高台的方向,她们无声的喜悦着,满眼仰慕的等待着商容与接下来的话,渡梦河中央水域又恢复了原先的宁静,只听得到商容与注入了内力的清越声音。 “容与在此多谢诸位娘子的厚爱,”商容与潇洒的抱拳施了一礼,含笑道,“不过此次百晓温家举办天下美人会,为的是汇聚天下美人,博得诸位一顾。美人倾人城,容与一介男儿,可不敢与美人们争锋,占据太多时间,否则待会儿,诸位郎君们怕是要恨极了容与。” 他的声音清越明朗,加上或许是常年沉浸在曲艺歌舞一道的缘故,说起话来,就像是在唱一曲优美动人的小调,让人听着很是悦耳舒心,不自觉的,就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 而这一番带着幽默与调侃的话讲下来,哪怕是一直端坐着沉默不语、不苟言笑的陆羽,俊美冷漠的面容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身为宗师,还能如此放的下身段,如此的平易近人,商容与果然是不同凡俗的人物,难怪百晓温家要千里迢迢请他来主持这次盛会。 何况如果不说明他的身份,真难以想象商容与竟然只是个江湖中人,说他是哪家王孙贵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都恐怕有人信。 不过商容与本就是被遗弃的孤儿,至今依旧不知耶娘是谁,若是能够查明他的身世,说不定会发现他还真是权贵子弟。 玩笑开完后,商容与面含笑意,开始尽自己作为此次盛会主持的责任,解说这次天下美人会的规矩。 听他用清越明朗的声音将这次天下美人会的规矩娓娓道来,哪怕是再不感兴趣的来客,也不由得侧耳用心倾听。 ……………… 当听完他的讲解之后,众人方才知晓,除了每届天下美人会必须保留的节目——“纤云弄巧”之外,此次美人会更添加了一个环节,那就是“飞星传恨”,即“纤云弄巧”中的胜者,能够从天下美人会接到邀请帖的宾客中选定一人,邀请他或她为自己表演一个节目。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天下美人会三年一届,从来都在七夕佳节举办,自古流传下来的七夕风俗,未出嫁的女郎们在此夜陈列瓜果,遥拜银河,向司掌织绣一道的织女乞求一双巧手,这便谓之“乞巧”。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乞巧最普遍的方式是对月穿针,如果线从针孔穿过,就叫得巧。 而“纤云弄巧”这一美人会的主要环节,便是从“乞巧”风俗变化而来。 但经过将近百年的流传演变,在天下美人会中,美人们早已不“乞巧”,只“弄巧”,还把这“巧”的意思扩大了,不再局限于女工刺绣一道,所谓“弄巧”,更多的是表演自己的各项才艺,女工刺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包。 个个都堪称是天姿国色的美人们争锋相对,极尽妍态,展现自己的才艺,以赢得花主之称,其间之精彩纷呈,当真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令众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诚然,参与的美人众多,但最终能得到花主之称的美人却只有三位,竞争如此激烈,其间的评判就必须小心再小心,不然一不经意犯了众怒,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百晓温家为了避免这一情况的产生,也为了摘清自己,早就已经放弃去请那些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作为评判来定夺花主之称,将全部的评判权交与了接到邀请帖子的宾客们,果然,从这以后,对于花主之称最终花落哪一位美人的最终结果就少了许多异议,可以说是名至实归。 至于这次新增加的“飞星传恨”环节,传递的更不会是一般意义上的离愁别恨,而是美人们对所邀之人的一派仰慕爱慕之情,只不过是借表演的邀请暗暗传达出来罢了,当然,倘若美人们无仰慕之人,也可选择不选。 天下美人会一张邀请帖价值万金,能够得到邀请帖参加天下美人会的,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绝色美人盛情相邀自己表演,极少有人能狠心拒绝美人们似水的柔情,况且哪怕是不为美人,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能不管不顾,让旁观者认为自己无才无艺。 在玄天界,曲艺歌舞一道盛行于世,如果说你琴棋书画一窍不通,那可真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尤其是在各国的上层权贵之中,再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也会有自己擅长的一项,否则便难以与人深入交际。 只有如谢岚这般灵魂本就非是此世之人,又生长在边城,被谢清琚一家保护的极好的人,才敢大大咧咧,直白的说出自己一窍不通的傻话来。 ……………… “不过诸位郎君请放心,容与此次而来,不为美人,只是想完成容与的一个宿愿。”解说完美人会的规矩之后,商容与调侃了一句,又浅笑着道,“容与修武多年,已达宗师巅峰,不久以后,将闭关于东云山,立誓不破入大宗师境界,绝不出关。” “但容与心好曲艺歌舞一道,实难轻易放下,世间流传,武陵公子谢清珺尤擅琴道,琴音天籁,一曲可倾建康,只是容与无缘,从未有幸巧遇武陵公子,得以闻听一曲,此事留存于心多年,已成容与之心结,难以忘怀。” 破入大宗师境界素来攸关生死,自古以来,已不知有多少宗师死在这一关,即使能侥幸不死,绝大多数也是走火入魔,不是疯疯癫癫,便是功力全失,是修武者的鬼门关,一步登天走上巅峰,一步落地粉身碎骨。 而经过无数宗师修武者前仆后继的试炼,最终弄明白,破入大宗师境界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心无杂念,求得一时的空明之境,如此方能破入大宗师境界。 这样一来,商容与放下宗师的颜面,亲身上阵主持美人会,也就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毕竟为了解开心结,破入大宗师境界,修武者有什么事不敢做呢? “在此之前,容与唯一的宿愿就是想与武陵公子斗乐一场,一了心中之结。” 商容与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况且倘若谢清珺答应此事,相当于变相得到了一个未来大宗师的人情,没有人认为他会拒绝,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合乎众人想象。 “容与先生既有约,清珺岂敢不应。”说着,谢清珺轻衣缓带,悠悠从自家画舫的船舱里走出来,停留在画舫的甲板上,他的面容俊美风流,本就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此刻长身玉立,桃花眼里笑意纷飞,夜色中,美得就像一副名家风景画。 谢清珺一开口,众人朝着他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今夜未在楼船上出现的大晋世族,几乎都汇聚在那个方向,以印刻着明玉兰家徽的谢家画舫和黑白围棋标志的顾家画舫为中心,层层铺开,众人看着那里,仿佛就像在看着盘踞在大晋朝堂的两大政治集团。 不等商容与的反应,谢清珺又笑道:“可当此美人之会,正是赏花赏景赏美人的好时候,我们二人何必做此煞风景之人,让美人久等,容与先生不如下来与清珺同饮一杯,待赏过美人之后,再斗乐也不迟,不是吗?” 他的话音落下,甲板上已经被神出鬼没的暗卫们迅速铺设好了饮酒的地方,舒适风雅,极和人意。 谢清珺提起玉壶倒满一杯酒,微笑着举杯相邀,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瞥过来,姿态风流倜傥,当真是风流纨绔,让旁观这场对话的女郎们的心跳都不由得停了一拍。 谢清珺既然应战,推迟一会又算得上什么大事呢?何况今日主持的义务他已经尽到了,接下来是美人们的时间,若不是为了解开心结,他商容与堂堂男儿,也不愿与这些女郎们抢风头,还不如应下谢清珺的话,下去与他同饮一杯。 想到这里,商容与一笑,俊美绝伦的容颜潇洒飞扬,他洒脱的答道,“如此甚好。” 之后他也不寻找自己乘来的那叶扁舟,直接踏水飘萍,用轻功飞到谢家画舫的甲板上,与谢清珺相对而坐,还真是放下主持的事务,与谢清珺饮起酒来。 此时众人特别是女郎们的注意力几乎全在商容与和谢清珺这两位身上,百晓温家的人见此,不禁苦笑,不过幸好他们早有预料,准备好了备用方案。 “咔嚓咔嚓”的声音突然出现,又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高台方向,商容与和谢清珺在美人会结束前,今夜总会在画舫上,有的是机会看,但参加“弄巧”的美人们却说不定只在一瞬间出场。 ……………… 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金风玉露,又指秋风白露,天下美人会极尽风雅之能事,从处处微小的细节中便可一见。 为了迎和金风玉露这七夕时景,在“纤云弄巧”中,宾客们用来评判花主之称的物件,就是百晓温家特意请织娘专门为这次盛会织造的金风纱扎成的绢花。 金风纱华美高贵,薄若无物,扎成的绢花明媚怒放,鲜妍多姿,放在紫檀木小桌上,紫檀木幽暗内敛的色泽,更衬得一朵朵金风纱绢花,皆是光华灼灼,耀眼夺目。 百晓温家真是费尽了心思,光这一朵绢花,怕是就不下十金,不是寻常江湖世家能够担负得起的,看来这么些年,谢家在强大,百晓温家也不遑多让,尤其是在前几年换了一个家主之后,独自坐在船窗前的谢清华眸光潋滟似水,这样想着。 随后她微微一笑,宛如暖滑白玉的纤手拈起一朵金风纱绢花,不知道今夜的盛会,能不能遇到才艺打动自己,能让自己愿意送出这朵华美绢花的美人儿? 第58章 “咔嚓咔嚓”轮轴转动的声音从高台方向传来,这声音又将众人的视线重新吸引到高台方向。 众人看过去,即使是见多识广如谢清珺和商容与,也不由得惊叹墨家天工机关遁甲之术的奇异,当真是巧夺天工,人间难觅。 原来这高台不仅是一个浑然一体、可变形的巨大机关,墨家天工在这高台下的最大力气,就是将它弄成一个真正可拆卸可分离的精细机关。 数不清的小舟从高台的底部分离出来,浩浩荡荡向高台周围散去,舟上无人划桨,小舟却好像有人暗中操控一般,向着灯火通明的巨大楼船和各家画舫行去。 随之相伴而出的还有无数光芒璨璨的河灯,精致有趣的外形,耀眼夺目的光辉,这些河灯宛如一颗颗闪闪烁烁的璀璨星子,在渡梦河粼粼的波光中沉沉浮浮,映照的以高台为中心的水域明亮耀眼至极,灿灿其华,俨然一片瑰丽华美的地上星海。 这时候,参与“纤云弄巧”,以争夺花主之称的美人们一个个离开原先观赏表演的位置,上到小舟之上,撑桨而行,向表演平台的方向驶去,她们划舟的背影窈窕而曼妙,在夜色的勾勒下,别有一番神秘的美态。 风清月朗,泛舟星海,当真是香风旖旎,美人如织,嫣然巧笑,在桨声灯影中,汇聚成一河的锦绣繁华。 高台在全部的小舟都飘离之后,又有白雾冉冉升起,朦胧的白雾遮掩住高台的情形,难以窥见,而那向四周飘散而去的白雾,衬得整个中心水域烟笼雾罩,为原先旖旎繁华的场景点缀了几分仙气。 待到白雾散尽之后,原本的高台已经不复方才的简单模样,玉石铺地,鲜花作饰,半圆形的穹顶之上,垂挂着无数精巧可爱的日光石灯笼串成的长链,这一串串精致美丽的晶莹长链,正宛如美人手腕上的宝石珠串,闪耀着华美的辉光,自穹顶之上一串串垂落下来,一眼望去,又犹如美人香闺里层层叠叠的珠帘,风动帘开,照得玉石地板愈发显得光亮可鉴,纤毫毕现。 ……………… 商容与举杯向谢清珺示意,仰头潇洒的将酒一饮而尽,他的姿态从容而洒脱,大气中带着江湖中人方才会有的豪爽,让人不禁一时忽略了他俊美绝伦的容颜,只觉得大气潇洒,男儿气概十足。 行云流水般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之后,见百晓温家将一切都准备好了,高台也铺设完毕,商容与这才放下酒杯,依据着自己从百晓温家那儿得知的美人名单,注入内力不紧不慢的喊出第一位登场美人的名字,“纤云弄巧,第一位美人,文素绣。” 文素绣,对于在座的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天下美人会三年一届,每届都将会有三位美人获得花主之称,在上一届北周大都举办的盛会上,获得花主之称的三位美人,其中之一,便是这文素绣,而她的花主称号,正是孤芳花主。 几回山脚又江头,绕着孤芳看不休。孤芳,又是梅花的别称,孤芳之名,不仅仅意在赞美她的容貌宛如梅花一般清雅绝伦、艳而不妖、暗中自有清香浮动,更意在称赞她的风姿,恰恰犹如傲雪寒梅一般,凌寒独开,孤芳自赏。 文素绣出身大晋的书香世家,文家的家势虽然不及谢、顾、陆、王这样的顶级世族煊赫,却也是世代书香、清流支柱,文素绣身为文家嫡女,自也是万千宠爱、精心教养,琴棋书画不在话下,信手拈来。 不过在这几道之中,她尤其擅书,写得一笔好字,于书法这一道上,她师从陆徽的夫人——一代才女秋夫人,可谓是名师出高徒,只是秋夫人的书法开阔舒朗,笔走龙蛇之间,是不输男儿的大气壮美,文素绣却不然。 所谓字如其人,文素绣不似她的师父,有男儿般开阔的胸襟,写不出那样豪迈的书法,她是真正正统的大晋淑媛风范,堪称是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子典范,写得最出色的字体正是最适合女子的簪花小楷,高逸清婉,流畅瘦洁,于书之一道上,也算是自成一家体统。 在上一届的美人会上,文素绣正是凭借这一手娴雅婉丽的簪花小楷,赢得场上将近三分之一的金风纱绢花,成功夺得孤芳花主的头衔。 事实上,簪花小楷清婉高逸的特点与梅花何其相似,百晓温家为文素绣定下孤芳花主的称号,还真是无比的贴切合适,没有辱没她那一笔好字。 但按照常理而言,既然文素绣已经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花主之称,就不大可能再参加“纤云弄巧”,因为她从“纤云弄巧”中,不会再得到新的花主称号,如此,参加也没有什么意趣。 除非,今夜她不是冲着“纤云弄巧”而来,而是为了得到“纤云弄巧”的胜者名额,以参加“飞星传恨”,否则,她又何必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是为自己平添无数仇恨值吗? 听得商容与念出“文素绣”这三个熟悉的字,有的嫉恨她又准备参加“纤云弄巧”的女郎们就不由得面色一变,显然很是忌惮文素绣这个对手,倒是大部分的郎君们,皆是一脸期待之色,看来对文素绣的出现很是欢喜。 不论古今,文素绣这样的才女加美女,总是极为容易引起男人们好感的,何况文素绣还有一个好家世,为她加了不少的分,这些郎君们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说起有关文素绣的来历和事迹,又狠狠的为文素绣拉了不少的好感度和仇恨值。 ……………… 当然,无论是旁人的嫉恨还是期待,都传入不了心无旁骛的文素绣耳朵里,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仅仅余下一个信念——今夜,“纤云弄巧”的胜者名额,她文素绣势在必得。 她乘着自己的那一叶小舟,穿过瑰丽无比的地上星海,停泊在华美高台的边侧,从她停留的地方,裂开一道长长的台阶,踏着台阶,她拾级而上,玉颜清冷,风姿绰约,长年累月跟随在自己的师父秋夫人身边,鹿鸣书院里浸染的书香之气,让她的姿容更显清丽雅致,不与人同。 目下无尘、清高自许,果然不愧负孤芳花主之称。 踏上玉石地板,来到高台之上,一串串宛如宝石珠串般华美闪耀的日光石长链自半圆形的穹顶垂落,在夜风中摇曳闪烁,衬得文素绣清雅绝伦的容颜愈发显得无暇雅致。 进到高台中央,正对着巨大楼船上的众人,她毫无赘言,冷冷淡淡的启唇,道了一句,“文家素绣,师从秋夫人,擅书法,愿以此道,与诸位美人一较高下。” 她好像完成任务一样将自己的来历目的介绍完后,便闭口不言,只冷漠的等待着百晓温家把文房四宝送上来。 隐藏在暗处操控这座高台机关的温家人按动印刻着“书”字的按钮,很快,在文素绣的面前,便升起一张玉石书桌,书桌的材质与玉石铺就的地板相同,放置在华美的高台上,浑然一体。 墨汁已经被人磨好,一支毛笔斜斜搁置在色泽暗沉的砚台之上,玉石书桌上铺着的,正是文素绣惯用的烟雪纸,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待文素绣挽袖提笔,将她今夜参与“纤云弄巧”的作品款款书来。 文素绣也不怯场,在万众瞩目之下,她一手挽袖,一手提笔蘸墨,脊背挺直,轻轻低头,神态专注,樱唇微微抿起,清雅绝伦的容颜上满是沉着冷静的意态,更添几分动人风姿。 书写之时,整个人正宛如一枝清美寒梅,风中独秀。 她写字的姿态极尽优美与娴雅,纤指压笔,手腕运转,或抖或错,兼用臂力,圆融如意,当真是再潇洒飘逸不过,和着她清美婉约的姿容,即使众人现下还不知道她的字究竟写得如何,便已经为其美而赞叹不已。 ……………… 顾家精致的画舫里,顾长平收回看向高台的视线,坏笑着撞了撞顾长安的肩,俊秀的娃娃脸显得格外的可爱,“阿兄,你看见那文家小娘子,难道不觉得特别眼熟吗?” “说起来,鹿鸣书院,阿兄你不是游历的时候到过,还在那儿学了一段时间吗?而这文家小娘子的师父秋夫人,正是鹿鸣书院山长陆徽的夫人,怎么样,你在那里见过文家小娘子吧!” 顾长安手里把玩着一朵华美的金风纱绢花,轻声反问道,“那又如何?只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鬼才相信你的一面之缘,”顾长平嗤之以鼻,不屑一顾道,“倘若只是一面之缘,为什么你离开鹿鸣书院时,那文家小娘子要特意送你一个香囊,我再无知,也清楚女郎赠予香囊给郎君究竟是什么意思!阿兄你可别忽悠我,我都听顾济益说了。” 顾济益是顾长安的贴身小厮,打小就伺候顾长安,就连顾长安十六岁后的游历也跟着。 顾长安俊美无暇的容颜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他的眉目精致如画,眸光忧郁,宛如不见阳光的深海,可惜,郎君美如画,却毫无暧昧的情意在画里流转。 他瞥了顾长平一眼,好气又好笑,道,“那济益有没有告诉你,我最后还是没收那香囊。” 说完,他又略带着些许责怪说道,“这么大了,怎么还和个孩子一样,听风就是雨?” 明明是责怪人的话,顾长安的语气却没有多大的怒气起伏,音声清悦,宛如流水潺潺,可其中蕴含的威慑力,却不下于那些大声的呵斥。 顾长平向来最听自家阿兄的话,方才又是他故意挑的事,闻言讪笑了一声,带着些心虚讨好的道,“阿兄,我错了,但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 “你急什么?”顾长安疑惑的问道,俊美如画的眉宇间含着难得一见的茫然之意。 顾长平抬头瞥了顾长安一眼,娃娃脸上满是与之不和的担忧之意,随后又低头不敢看顾长安,鼓足勇气大声喊道,“急什么?当然是急阿兄你的婚事啊。” “阿兄你别说不着急,”越说,顾长平越觉得自己有理,也越发的忧心忡忡,他沉声道,“萧慕他在你这个年纪,王府里已经足足抬进了八位妾室,可你,别说妾室,连通房都还没有一个,你说,我能不着急吗?阿兄你是不知道,府里的流言传得有多难听!再这样下去,只怕我阿耶要越过大伯,插手阿兄你的婚事了。” 用萧慕举完例子,顾长平又柔声道,“何况,美人情深一片,阿兄你难道真的无意?”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长平的口才是愈发的好了,顾长安这样想着,不由失笑,看来丞相府的历练还是挺有用的,如果不是用在他顾长安身上,他真该给长平鼓几声掌。 只不过世间事,从来是一物降一物,顾长平永远拗不过顾长安。 任是顾长平舌绽莲花,顾长安只慢悠悠回了一句“长平,我只知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就成功将顾长平剩下的一大堆劝告的话堵在他的肚子里。 看着顾长平沮丧的娃娃脸,顾长安苦笑着想到,婚事!等到那个时候,你阿耶哪里还会有心情顾及我的婚事呢? 况且,不爱就是不爱,人永远无法骗过自己的心,怦然心动这样美好的感觉,至今他顾长安只对着谢清华一个人有过,他已然是泥足深陷,不愿再拉一个人陷入这样无望的感情中。 既然不爱文素绣,给不了她想要的感情,他又何必去祸害一个好女子呢? ……………… 顾家两兄弟还在为顾长安的婚事掰扯不清的时候,文素绣压根不知道心上人已经为自己这段单恋判了死刑,她心无旁骛,悬臂运笔,将书帖一气呵成,随后又冷冷淡淡的独身一人离开高台,回到自己的小舟上沉静的等待着结果。 此时,金碧辉煌楼船里灯火通明,从萧家三兄弟为□□,宾客们正传阅着文素绣的书帖,以做出自己的评判。 而谢家画舫的甲板上,商容与和谢清珺干尽杯中的酒,浅笑着念出第二个名字,“纤云弄巧,第二位美人,耶律仪。” 第59章 盛名之下无虚士,文素绣用簪花小楷写就的一阙《秋风词》,当真不负世人给予她的“婉然若树,穆若清风”的高度评价。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墨色的字迹晕染在素白的烟雪纸上,宛如一道自山间汩汩而出的清泉,不知不觉便可沁入人心。 尤其是词中缠绵悱恻的相思情意,和着文素绣那一笔娴雅秀美、清婉灵动的簪花小楷,一字字,一笔笔,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尽显女儿之柔肠百结,少女怀春之心事。 无论是何人看到,单单冲着她这片甜蜜而苦涩的相思之意,都不禁会心肠一软 ——世间多愁苦,多悲事,唯有相思,绵延不尽,不可断绝。 这样一位美好的少女,又有忍心辜负她一片殷殷切切的期待盼望之情呢? 所以即使明知道还有许多位美人尚未登场,或许后面会更加精彩,但大部分人还是当即就将自己的金风纱绢花投给文素绣,就连此刻正在高台上吹埙的耶律仪的兄长耶律齐也不例外。 为了招待各国宾客,特别是与大晋相对峙的北周来客,萧家三位皇子的位置都接近各国位高权重之人。 楚王萧慕就恰巧坐在北周耶律家的继承人耶律齐的身旁,见到耶律齐将自己桌上的三朵金风纱绢花都放到了属于文素绣的玉盘上,萧慕不由得玩笑般说道,“耶律兄这是为了孤芳美人儿不管自家妹妹了吗?这样可有些不好,小心耶律娘子下来和你这个做兄长的闹腾呢!” 一边这样说着别人,他却口不对心,仿若随手一般将自己桌上的三朵华光灼灼的金风纱绢花同样也搁置在文素绣的玉盘上。 花主之称只有三个,每个人的金风纱绢花也只有三朵,这两人,一次性将自己手头上的全都给了出去,毫不吝惜,算得上大手笔了。 耶律家是北周大族,耶律齐的姐姐耶律茜,正是北周太后,也就是北周小皇帝的嫡母,而耶律齐自身能力也极为出众,在北周握有实权,可谓是北周风云人物,百晓温家今年出刊的《天下少年英杰录》,他的名字赫然在其上。 “耶律仪算的上我哪门子的妹妹,”耶律齐英俊桀骜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略带邪气的笑,他轻蔑而冷酷的道,“只不过是一介贱婢之女罢了,还妄想和茜姐姐争锋。” 比起大晋世族,北周上层贵族的男女关系十分混乱,耶律齐的父亲府里光是认下的有身份的子女就有二十来个,更别提那些养在外面甚至没名没分的儿女数量了。 而在所有耶律齐父亲的儿女中,唯有耶律齐和耶律茜是正室所出,一母同胞,是天然的政治联盟,耶律茜登上皇后乃至太后之位,为耶律齐当上耶律家的继承人加了不少的分。 当然,即使不论及朝堂政治,两姐弟自幼相依为命,关系也极好。 在高台上表演的耶律仪,却是外室之女,只不过极得耶律齐父亲的宠爱,才有机会跟着耶律齐,来建康参加这天下美人会。 作为嫡出的耶律齐,自然对耶律仪这样身份的妹妹没什么好感,难怪他会直白的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嘲讽耶律仪! 耶律家的家事,耶律齐能讲,萧慕一个大晋的王爷,却没有必要参合进去。 何况虽然现在大晋和北周停战,但也不能将原先两国的战事一笔勾销,人命堆出的两国深仇,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二皇兄你的绢花呢?”这样想着,萧慕没有理会耶律齐轻蔑的话语,而是淡定的转头向燕王萧亘问道,“怎么还都留在桌上不送出去,难道文家素绣的字,竟然不值得二皇兄你手上一朵金风纱绢花吗?” 萧亘这人一向有些痴性,听得萧慕的话,他非但没有将自己的三朵金风纱绢花放置在任何一位美人的玉盘上,反而将绢花挪得离玉盘远了一些,摆明了不愿意将自己的绢花送给现在任何一位已经出场的美人儿。 “自从见过谢家的清华表妹之后,这些一般的美人儿已经入不了我的眼了,即使是孤芳花主文素绣也一样,”说完,他还和台上唱戏的一样拈着兰花指,一甩长袖,哀叹了一声,悲悲切切的念道,“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酸,所有人的牙都快要被他酸掉了,大晋的权贵是习惯了这位燕王殿下的不着调,文艺青年嘛,总是那么喜欢伤春悲秋╮(╯▽╰)╭ 而且他们大晋的疯子多得去了,不多燕王这一个,脸丢着丢着,就丢习惯了,反正除了皇帝萧英和陆淑妃,谁也管不住燕王发痴。 有时候还能安慰自己,这也是名士随心所欲风范的一种嘛! 至于其他国家的来客,已经完全被萧亘这架势给震撼到了,饶是他们见多识广,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疯疯癫癫的一国王爷,个个瞠目结舌,讷讷得不知该如何言语。 唯有耶律齐一把抓住萧亘话里的重点,桀骜不驯的面容上带着邪肆的笑意,饶有兴致的问道,“谢家的清华表妹?这又是何人,也是会在今夜参加‘纤云弄巧’的美人儿吗?” 萧亘完全进入艺术家的疯魔状态——为心中女神而战,他很是不屑的翻了一个白眼,冷声道,“怎么可能?那些庸脂水粉,那里配和我家表妹站在一起,耶律公子你想太多了!” 听得萧亘这样不给面子的话,耶律齐也不生气,莫看他一副无法无天的张狂模样,可但凡能成大事者,就一定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他耶律齐连耶律仪那个贱婢都忍下了,萧亘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仇,还是要记的。 他桀骜冷酷的眼眸里闪过暗光,唇角勾起一道邪气凛然的弧度,笑道,“哦?你越这样说,本公子还越有兴趣了,啧啧,真不知道是怎样的美人,能让燕王你这般维护,谢家清华是吧,我耶律齐记住她了!” #爱情不是你想买,就能买;霸道总裁不是你想做,就能做# #从未见过如此作死之人# #美人乡,英雄冢,耶律英雄,您一路走好# 说完,他又向着坐在最尊贵位置的太子萧昊讥讽道,“太子殿下,您大晋皇族的礼仪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孤这个二皇弟,素来就是这样随性的性子,让耶律公子见笑了。”萧昊面容俊秀文弱,气质温文尔雅,却不动声色的之间将耶律齐的讥讽挡下,绝口不提萧亘方才的无礼之言,连做做样子训斥萧亘都不干。 笑话,他们萧家几兄弟内斗归内斗,再怎么斗,那也是自家兄弟,轮不到耶律齐这个北周大族的继承人插手,他们萧氏皇族,还没堕落到那份上! 耶律齐眯起眼睛,心中冷笑,好一派兄弟情深,只是不知,当真正争起那把龙椅的时候,萧家三兄弟还能不能维持如今兄友弟恭的风度。 ……………… 美人的表演都有限制时间,楼船里几位王孙公子这一闲聊的时间,商容与已经念到了参加“纤云弄巧”的第十位美人——王雪儿。 听得这个名字,萧亘和萧慕这两个向来不和的两兄弟难得一见的齐心协力,眼珠子转动,通通看向太子萧昊,眼里满是惊讶和同情,仿佛在无声询问:“大哥,你头上的帽子还好吗?没绿吧!” 虽然没有传得人尽皆知,但凡是大晋上层的世族都知道,王皇后和王家早有默契,有意将自家侄女儿娶过来给太子做正妃,做成一桩亲上加亲的好婚事,而王家嫡女王雪儿的名声也极好,德容言功,无一不符合皇家的择媳要求。 即使最近在三个月里,拜谢家所赐,王家家主和继承人都被下入天牢,势力大减,可只要王家根基还在,不倒出顶级世族行列,这门婚事就不会有变。 悔婚?别说王皇后愿不愿意,皇家也做不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来下自己面子。 《天下美人录》上的美人不论身份,但参加“纤云弄巧”的美人儿约定俗成,向来都是未婚或未定亲的女郎,从未例外。 可如今王雪儿这个板上钉钉的准太子妃,竟然出现在“纤云弄巧”的美人名单上,这是王家不满这门婚事的退婚前奏,还是王雪儿不满太子,另有所爱呢? 想明白这一点,除了萧亘和萧慕两兄弟,楼船上其它大晋世族看太子的眼光,都不禁带上了同情之色。 #太子不容易啊,明天的弹劾奏章推迟几天上陈吧# #太子殿下不哭,站起来撸# #天涯何处无芳草,殿下,走了表妹,下一个会更好# 萧昊表面上一派淡定从容,忽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世族投来的有色眼光,仿佛早已知晓这件事,维持着自己尊贵雍容、高深莫测的太子风范,但他内心完全是崩溃的,母后啊,你是专门伙同表妹来坑你儿子的吗? 王雪儿这位表妹的才貌他是见识过的,花主之称定是手到擒来,可以想象,只要她在“飞星传恨”时没有选择自己表演,明天建康城大街小巷,流传的就应该是“太子惨遭抛弃,美人真爱揭秘”的风流韵事,作为大晋的太子,他从来不敢小觑这些大晋世族的八卦功力。 第60章 王雪儿心下畅快,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萧昊此时的苦恼和烦躁,只不过萧昊过得越痛苦,她就越开心。 前世萧昊的皇位建立在她王家人的斑斑血泪之上,今生,她牺牲萧昊的名声和利益,来铸就王家新生的辉煌,很公平,不是吗?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即使那人贵为太子,是未来大晋的皇帝,也不例外。 至亲至疏夫妻,除了她这个萧昊前世名正言顺太子妃,哪怕是他后来爱的死去活来的新欢,恐怕也不知道太子萧昊那温文尔雅的皮相下,是怎样一颗无情冷酷的心。 跌入萧昊这个大坑一次,算她王雪儿命不好,识人不清惹的祸,但今生再跌进去,就不是傻可以说明的了。 很显然,她没那么傻,也不想上演什么“痴心守候盼郎悔改”的戏码,只想和萧昊一刀两断,将前世多年夫妻情分断的干净。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活得痛痛快快,潇潇洒洒,活出她王雪儿自己的风采。 萧昊,我亲爱的好表哥,这只是个开始。 这样想着,王雪儿绝丽容颜上的笑容愈发璀璨夺目,艳色灼灼,衬得她身上那一袭如火的红衣越发鲜艳耀眼,宛如饮下一坛烈酒,酒意冲天,直可烧入人心。 她本就是王家尽心竭力培养出的大晋皇后人选,无论是容貌体态还是气质,都是上上等的美人之选,此刻一笑,当真国色天香,雍容华贵,足以倾倒台下一船郎君。 冲着她这份绝丽雍容的美貌,许多郎君当即就决定,只要她的才艺还尚过得去,他们手上的第二朵金风纱绢花就直接赠予王雪儿了。 至于太子丢脸后的反应?反正皇帝又还没死,太子想拿他们这些世族子弟出气也得多方顾忌,又有什么好怕的?俗话说的好,铁打的世族流水的皇帝,别说太子还不是皇帝呢? 为了出彩,让人耳目一新,王雪儿没有选择前几位美人表演过的才艺,而是选择了直到现在还是无人问津的画艺。 美人们的表演有时间限制,而画艺,却是几道中最耗费时间的一种,短短一点儿时间,怎么可能出佳作,只要是稍微有点自知之明的美人,都不会选择画艺去自取其辱。 可王雪儿偏偏就有这样的本事,在限制的时间里,她的画作已经被送上给各位宾客品评,无论质量如何,可她能在这么一点儿时间里完成一副画,也算得上是极有本事了。 他人是什么反应暂且不提,但向来眼光极高的谢清华,却是着着实实被王雪儿这异星的画作给震撼到了。 画上,不是当下世上流行的什么山水美人,而是一株牡丹,当然,倘若是平平淡淡一株牡丹,也引不起谢清华的注目。 毕竟牡丹这样的人间富贵花,从古至今已经不知被画者描摹过多少次。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只不过王雪儿画中那株牡丹,却非是世人喜爱的那样仅仅只是娇美动人,宛如朝霞,明媚鲜妍,甚至可以说,从某些方面来看,它还有些丑 ——开在枝头的牡丹花华贵明丽,花瓣重重叠叠,繁繁复复,彰显出一派雍容大气的盛世气象,但视线向下转,却发现这株牡丹的枝干并非是充满生机的碧绿色,而是被大火灼烧过的焦黑,烟熏火燎的痕迹缠绕在这株牡丹的枝干上,花的美与枝干的丑,形成一个极致的对比,让人一开始看时不禁皱起眉头,有些难以接受。 但再看下去,渐渐明白画意的人此刻再看这株牡丹,便会不由自主生起一股敬意,可以想象,这株牡丹一定是遭受了一场足以毁灭它的燎原大火,才落得如此丑陋的枝干。 但大火烧毁了牡丹华美的外衣,却毁不了牡丹铮铮的傲骨,不知经历过多少挣扎磨难,焦骨之上,再次绽放了明媚华贵的牡丹花。 这经历与王雪儿何其相似!而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便喜欢借画借诗自喻。 或许王雪儿画的已不是一朵焦骨牡丹,而是涅槃重生、重头再来的她自己。 谢清华的绝世瑰丽的容颜上泛起一个清浅的笑意,潋滟似水的纯黑色眼眸里满是欣赏之意,漫天繁星,光华璀璨,不及她此刻漫不经心的一瞥。 她向来欣赏那些有傲骨不屈从的人,王雪儿这幅《焦骨牡丹图》,还当真是对准了她的喜好,无论王雪儿是有心还是无意,只凭这幅画,就值得她谢清华手上这三朵金风纱绢花。 她将自己王雪儿的画作小心收好,轻轻敲击紫檀木桌三下,浅笑着吩咐应声而出现的暗卫道,“将我桌上的三朵金风纱绢花和这幅画一起交给二兄,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 谢家画舫的甲板上,吹着夜风饮酒的谢清珺看着谢清华送来的画和金风纱绢花,微微一笑,将它放在王雪儿的玉盘上,交给百晓温家的人传下去,俊美风流的面容上满是宠溺与无奈,柔声道,“阿珠这个臭丫头,从小到大就会使唤我,不过王家娘子这幅画到是真投了她的喜好,难怪一把把自己的金风纱绢花都给了出来。” 商容与俊美绝伦的容颜上勾起一抹略带惊讶的笑意,问道,“莫非谢公子今夜不是独身前来?” “当然不是,”酒越饮越多,谢清珺的桃花眼却越发明亮耀眼,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在繁星月夜下,当真是公子风流,“我家小妹前几月刚回建康城,以前她老待在山里,好好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儿家,修道修道,她的道我不知道她修没修成,却养得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我好歹带她来建康这旖旎繁华地长长见识。” 说罢,他还对着商容与使了一个眼神,一副男人之间心领神会的模样,说他不是风流纨绔,怕是都没人相信。 商容与守己自持这么多年,除了那些奔放热情的女郎,哪里有人敢和他说这些玩笑话,他哭笑不得,还想再问,谢清珺瞥了一眼高台,提醒道,“容与先生,下一位美人还等着呢!” 这时商容与这才暂时从好奇的情绪中脱离,清越明朗的声音念出“赵一心”的名字。 “赵一心?”谢清珺眼神幽深,唇畔一道风流多情的笑意弧度,“她来做什么?难道这名满建康的多情女郎,又有了新的猎艳目标?” 说起来,谢清珺对赵一心并没有多少恶感,他本就是离经叛道之人,否则年少轻狂时,他也没胆子冒着风险,带自家妹妹去建康城旖旎的歌舞巷听小曲儿。 在他看来,既然男人有寻欢作乐的自由,那女人自然也有风流多情的权力,所谓三从四德,不过是那些卫道士为女子加上的枷锁。 但与此同时,对于赵一心,他也没多少好感,虽然作为同样名满建康的多情人物,在风月场上,他也不是什么良人,没有多少资格鄙弃赵一心,但他对赵一心缺乏好感,却是因为赵一心的风流多情,更多的是对自身孤寂的宣泄。 这世间没有人真正爱她,所以她需要更多虚假的爱来填充自己一片空茫的内心。 谢清珺这小半生,活的自我又真实,任性又诚恳,这教他如何看得上沉溺于虚假温情中的赵一心呢?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来,他肯定很有兴趣看一场赵一心的风流大戏,只可惜今夜阿珠也在,那便没那么简单了。 他可不希望乖巧的自家妹妹和赵一心学,像赵一心那样,身边的男人一个接一个的换,看似热闹非凡,万人追捧,但当无人之时,赵一心内心深处的孤寂,默默流下的眼泪,估计只有她自己知晓,也只能由她自己咽下。 谢清珺希望自家妹妹能够不畏世俗,享受自己的生活,却又希望她能好好珍惜自己,守好自己的心,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真是无处倾诉。 找谁说呢?除了阿珠本人,谁又能理解他这种不和世俗的思虑呢? 千古之间,唯有知音最难觅,否则伯牙绝弦,又怎么成为世人口耳相传的佳话呢? 果然不出谢清珺所料,赵一心这次来参加天下美人会,的确是新的猎艳目标。也许是看腻了各色的大晋美男子,她这次的目标,竟然对准了耶律齐,这般野性桀骜的英俊男子,正巧是赵一心入幕之宾里没有的类型,在美色上,她永远热衷于挑战新高度。 即使再讨厌赵一心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生得柔美至极,小小巧巧的一张瓜子脸,天生一双含情脉脉的水眸,粉嫩得宛如早樱的唇色,柔柔弱弱,欲语还休,最是惹男人怜惜,而很多时候,男人的怜惜,就是他们心动的开始。 单看赵一心的模样,只觉得她似乎合该是让人捧在掌心小心呵护的女子,为她遮住外界的风霜雪雨,根本无法想象到她内里究竟有着怎样风流浪荡的性情。 尤其是此刻,她一边翩翩起舞,一边用那双横波妙目对你暗送秋波的时候,有意又或是无意间,那眼波宛如小猫爪子,直挠得人心里痒痒,男人抗拒不了的诱惑。 而作为赵一心秋波主要接收者的耶律齐,感觉更是尤有甚之。 这女郎,胆子真够大的,北周的女郎天生带着一股草原上的野性,个个如扎手的玫瑰,难驯的烈马,大胆直白,比今夜更露骨的挑逗耶律齐不是没遇到过,但从未有像赵一心这般,生得一张柔美可人的脸蛋儿,举手投足却皆是风情的尤|物,赵一心身上这样极致的反差,只会令人越发跃跃欲试。 何况,人的劣根性,半遮半掩永远比直白更加引人探究,无疑,赵一心很好的把握了这一点,她的挑逗只在极其隐晦,只在暗处,你说没有,又偏偏像有,你说有,她却可以无辜的说是他人想多了,当真是巧妙至极。 如果她把勾引男人的这份玲珑心思放在别的地方上,即使身为女郎,也何愁做不出一番大事? 耶律齐看着高台上的赵一心,英俊狂野的面容上满是被赵一心挑起的兴致,桀骜不驯的眼眸里暗色沉沉,倘若这是赵一心的目的的话,无疑,她成功了,耶律齐彻彻底底的被她激发出了身为男人的征服|欲|望。 第61章 在赵一心完成她的表演之后,又出场了几位美人,但她们的表演无论是比之赵一心,还是王雪儿都逊色了许多,仅仅只是来凑个热闹的,没什么好提之处。 夜色深沉,夜风微凉,星斗满天,月光清寒,在众人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纤云弄巧”这一环节已经落下了帷幕。 百晓温家的人忙忙碌碌为各位参与“纤云弄巧”的美人统计完她们玉盘里所得到的金风纱绢花数目之后,就由百晓温家现任的继承人——温攸语,亲自上到高台上公布最后三位获得花主之称的美人名字。 百晓温家祖上依靠情报起家,温家先祖是极为英明果决的人物,心中明白,像他们温家这样以情报为根基的家族,倘若入了朝堂,便是做皇帝暗中的刽子手的命,但不入朝堂,不为朝廷所控,又难免遭受猜忌觊觎。 所以为了避免子孙承继这种见不得人的命运,也为了避免帝王猜忌,百晓温家那位先祖最终还是选择让家族扎根江湖,甚至也不敢以贩卖情报作为主要产业,只以《天下录》作为家族存身之道。 事实证明,温家这先祖的决定极为英明,百年下来,温家虽然实为江湖世家,但地位却超脱于一般江湖世家之上,百年积累,依靠《天下录》沉淀下的实力,让温家能在谢家的狙击对峙下依旧保存实力。 温攸语作为温家这一代精心挑选出来继承人,无论是能力还是才华都定是令人无可否认的出众,但光从外表来看,当真是平平无奇,无可关注之处。 大晋历来出美人,而此次在大晋都城建康举办的天下美人会更是各色美人齐聚,温攸语的容貌放在这美人儿扎堆的地方,根本显不出什么特别,毫无存在感,让人见之即忘。 但他也并非没有自己的优点,你看他,只觉得这郎君虽然容貌不显,但看上去无一处不顺眼,无一处不舒服,身上天生带有一股亲和力,就连面上的笑容,也显得极为真诚恳切,极易令人产生好感。 无论身处何等环境,面对何等人,温攸语轻而易举就能取得他的认可,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质,想也知道,温攸语在情报方面一定极具天赋。 而且听闻这次别开生面的天下美人会,正是由温攸语一手操办,就连墨家天工和商容与这位宗师,都是他费尽心思请出山来的。 精致的日光石灯笼串成的灯链自半圆形穹顶垂落,华光璀璨下,温攸语的身姿清俊挺拔,虽然还是算不上是极俊美,但也有着自己的俊秀风采。 他身后跟着的三位侍者的手里分别捧着三个玉盘,这三个玉盘分别属于三位今夜得到花主之称的美人儿,玉盘上华美的金风纱绢花层层叠叠,整整齐齐堆砌在玉盘上,玉盘上金风纱绢花都是每位花主今夜在“纤云弄巧”中获得的。 每一个玉盘上的金风纱绢花都被温家人砌成了不同的美丽花形,三个玉盘,正好对应三位花主,不得不让人称赞一声心思玲珑,很是引人注目。 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这些金风纱绢花,而是玉盘中间的三支花钗。 玄天界以玉为尊,越纯净的玉石越受世人的欢迎,尤其是岚山玉,纯净细腻,温润清贵,稀世独绝,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宝贝。 这三支花钗,皆以世人渴求的岚山玉为主体,无疑,每一支对于世人来说,都是足以传家的珍宝。 温攸语躬身作揖行了一礼,微笑着道,“百晓温家多谢诸位贵客方才的参与,香帐簇成排窈窕,金针穿罢拜婵娟,看遍各位美人的才艺,如今,此次天下美人会的三位花主皆以出现,正由不才在下宣布最后结果。” “第一位,天香花主,王雪儿。” 话落,他示意身后的侍者上前一步,将第一个玉盘上的牡丹花钗呈上,玉盘中心的牡丹花钗以淡紫色的岚山玉为主体,镂刻出繁繁复复的牡丹花瓣,花瓣中心缀着细碎的剔透宝石,为花钗绮丽中平添几分晶莹,有华美的流苏自花盘底部垂落,摇摇曳曳,流光溢彩。 王雪儿款款从台阶走上来,姿态优雅,步子不疾不徐,不愧是大晋顶级世族精心教养出的嫡出贵女,一举一动,皆是雍容大家气度。 她没有接过玉盘,更没有自玉盘中拿起那支天下无数美人都渴求的,代表天香花主身份的珍贵牡丹花钗,只是凝视了那牡丹花钗一眼,然后自顾自轻轻展颜一笑,抬头向着温攸语道,“雪儿冒昧一问温郎君,飞星传恨如今可否开始?雪儿仰慕此次盛会中一位宾客已久,只盼能借此机会闻她一曲,一诉情衷。” 一诉情衷这四个字由她那迤逦难言的音色低声慢慢道来,宛如将有无尽风月在这渡梦河中缓缓展开,令人遐想不已。 不过作为披荆斩棘杀出来的百晓温家现任继承人,温攸语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被人迷惑,即使面对的是如此美人儿,温攸语却目不斜视,面色不变,从容应对。 “既然王娘子有此求,我也不能不近人情,只请问王娘子欲闻何人一曲,依据飞星传恨的规矩,倘若那人同意,我自是愿意成人之美的。”说着,温攸语面上笑意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王雪儿绝丽容颜上的笑意温柔而缱绻,是难得的满满温情,除了面对自家弟弟王欣之,她极少对人展现这般真实的温柔神情。 “雪儿听闻谢家家主嫡女谢清华极擅古琴一道,心中对她神往已久,只不过从来无缘闻听一曲,实乃世间憾事,今夜前来,不为花主之称,只为谢家娘子一曲天籁。” !!! 又是谢家兄妹!!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大片感叹号,每个人几乎都在心里疯狂的刷屏! ——“刚才是宗师商容与的挑战,现在又是王家嫡女的恳求,难道谢家人在曲艺一道当真是如此出众吗?”这是单纯爱乐道之人的想法。 ——“你说清楚啊!!!王雪儿你有本事向人家谢娘子告白有本事说清楚啊!!!这么暧昧不清算什么,你说!!你想诉的情衷究竟是对谢娘子本人还是对谢娘子的琴艺,你说清楚啊!!!”这是八卦之人心中抓耳挠腮的呐喊。 ——“太子殿下真是太惨了!!简直是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自己板上钉钉的准太子妃竟然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抛弃了他,新欢还是位女郎,莫非当真是殿下太没男子魅力吗?”这是知道王雪儿准太子妃身份的大晋世族们。 ………… 先是商容与“今夜前来,只为完成宿愿,与谢家清珺斗乐”的挑战宣言;后又是王雪儿的“今夜前来,不为花主之称,只为谢家娘子一曲”的真情告白,看来这次天下美人会结束以后,《天下录》就将被谢家两兄妹承包了,真想知道温家人现在的感受。 温家人的感受?温家现任继承人温攸语表示呵呵哒,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宿敌谢家深深的恶意,举办一次天下美人会,他们百晓温家不知道耗费了多少财力物力乃至人力,如今全都成全了谢家两兄妹的名声。 这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感觉实在是太酸爽了,他温攸语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亏本的生意。 闻得王雪儿此言,无论是楼船上还是画舫里,皆是掀起了一阵阵“嗡嗡嗡”的喧哗讨论声。 不太知道谢清华身份的人还好,虽然王家和谢家早已成敌,但世家贵族向来这样,底下斗得你死我活,面上还得言笑晏晏,你好我好。 何况女郎素来不涉政治,她们之间的交游也不会干涉到两个家族之间交情,所以他们即使惊讶,也只是惊叹王雪儿大胆的作风,不会想到朝堂斗争这一块去。 知道谢清华谢家继承人身份的人想的就多了,王雪儿今夜的表现,究竟是真的对谢清华仰慕不已呢,还是代表王家向谢家变相的屈服和示好? 更有一大片诡异至极的目光向太子萧昊扫去,太子殿下,对于自家表妹兼未婚妻向另一位女郎的仰慕,你怎么看? 尤其是爱脑补的大晋的世族,分分钟就已经为王雪儿,谢清华,还有太子,脑补出好几个版本的爱恨纠葛,什么“你爱她我也爱她”,“你爱我我爱她”……各种各样奇特的脑洞,绝对能让几个当事人风中凌乱。 萧昊顶着众人这诡异同情的目光,温文尔雅、高深莫测的太子风范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这简直是他参加过的最糟糕的盛会,他作为大晋太子的面子已经完全被王雪儿这段话给扯下来还狠狠的踩上了几脚,“男人中的悲剧”这个标签就像打在了他的脑袋上,接受四方扫射。 但最值得庆幸的是,王雪儿的话模棱两可,语意不清,即使过了今夜,他还能有转旋的余地。 当然,楼船上,黑脸的不止有太子,还有他的“好”兄弟萧亘。 其实作为一个典型的文艺青年,像争夺大晋皇位之类的事务,通通都是他萧亘的副业,像吟诗作对啊,听琴观舞啊,伤春悲秋啊,对酒当歌等等之类的,才是他萧亘的正经工作。 自从在灵山上惊鸿一瞥谢清华之后,谢清华宛如天籁的琴音已经完完全全征服了他,现在对于萧亘而言,谢清华就是他的女神,而在他看来,王雪儿这种让谢清华当众表演的要求,简直就是在亵渎他的女神,想当然的,萧·脑残粉·文艺青年·亘的脸已经黑的能滴水了。 除了萧昊和萧亘,内心最崩溃的莫过于顾长安了,虽然知道自已的心上人一向受欢迎,但没想到除了郎君以外,她竟然还这么受这些女郎的仰慕,难道他以后防了郎君还有防女郎吗? 顾长平事不关己在一旁看好戏,却没发现自家兄长俊美无暇容颜上的哭笑不得的神情。 想来以后顾长安看见王雪儿、李馨这样美丽的女郎,第一反应便是情敌了。 #让我们一起为文娘子点起小蜡烛# 到是李馨,对于王雪儿这勇敢的告白很是赞叹,对着自己的心腹手下道,“从来没想到,这王家娘子竟然有如此勇气,还真是令人又钦佩又羡慕。”话语之间的欣赏之意,着实是再明显不过了。 但这些人之中表现最不符合常理的就是谢清华的兄长谢清珺了。 上回在水晶之城,谢清华不小心撞着越瑾意,两人只说了几句简单的对话,连名字都没交换,他都像被碰触到脖子的大猫,全身的毛都要警惕的竖起来,恶狠狠的防备着在他看来一切觊觎自家妹妹的生物。 现在有人和她的宝贝妹妹表白了,他竟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有跳起来,没有怒火中烧,甚至还有心情赏月饮酒,桃花眼里风流的眼波到处乱飞,悠闲极了。 商容与和谢清珺碰碰酒杯,随后一饮而尽,道,“清珺公子难道不担心自家妹妹吗?说不定她现在正在船里闹脾气呢?” 谢清珺微微一笑,风流倜傥,桃花眼里满是自信之意,“容与先生太小看我家阿珠了,她哪里会这么脆弱,这时候,我倒是真盼着她现在是在闹脾气,也好让我这个做人兄长的,有些用武之地。” “何况,王雪儿这女郎,心中算计太多,我家阿珠可没那么容易被她骗过去。” 听他说要,商容与看了一眼船窗上亮着的明光,知晓王雪儿告白的女主角谢清华说不定就高坐在窗前,看着这众生百态。 这样想着,商容与俊美绝伦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一抹浅笑,他提起酒壶,为自己斟上满满一杯酒,晃晃酒杯,看着杯中的酒液泛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他心中暗自忖度, 第62章 外界一片喧嚣,谢家精致的画舫里,却是寂寂无声,谢清华绝世容颜上的笑意是不变的清浅温柔,仿佛她根本从来没有听到过王雪儿暗含深意的邀请告白,只是欣赏了一场美人歌舞,宛如静湖水面,涟漪不起,无波无痕。 她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桌上的无晖剑,此刻,当凝视着自己心爱的佩剑,她纯黑色的眼眸里才渐渐漾起了潋滟的波痕,透过她纯黑色的眼眸,恍惚间能看见无尽星光氤氲其中。 她微微一笑,自语道,“无晖,王雪儿真是位爱骗人的小娘子,对不对?” 说着,她淡青色镶银边的宽大衣袖轻轻拂过紫檀木的桌面,清新优雅和古老暗沉,两相对比,更有一种别样的雅致意趣,她又道,“无晖,你说,我要不要同意呢?” 她清冷纯澈的音色回荡在温暖精美的船舱里,只迎来沉沉默然,暗卫不会回答她,无晖剑玉白的剑身上光华流转,仿佛跃跃欲试,竭力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只可惜它灵性未成,还尚脱离不了剑身的禁锢,没过多久,剑身上流转的光芒就黯淡了下去。 目光穿过剑身,谢清华在脑海中隐约勾勒出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小人儿,眼里都是泪汪汪。 这样想着,她绝美容颜上的笑意愈发的深浓,“好啦好啦,我知道无晖你的心意了,你现在还是乖乖凝练灵性之身吧。” 谢清华感觉到无晖剑上传来的不舍和喜悦之情,随后又逐渐沉寂,了无痕迹,心中知晓,这是无晖剑尚未完全成形的剑灵已经沉睡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珍惜的抚过无晖剑玉白色华美的剑身,一时之间,已经没有了配合王雪儿这颗异星周旋的心情。 她抬起头,看向船窗之外,不远处光华璀璨的半圆形穹顶之下,王雪儿挺直脊背,同样向着谢家画舫的方向看过来。 王雪儿仿佛十分笃定,不急不躁,一派大家风范,绝丽的容颜上满是镇定神色,她心中清楚,这时候,谢清华不会也不能拒绝她的要求,她的话不止是告白邀请,更是王家的屈服与示好,哪怕是为了家族,谢清华也会答应。 各处皆是一片喧闹声,但在这样看似杂乱无章的情景里,每一个人心中都在等待着谢清华的答案,因为无论外人讨论得再热闹,唯有谢清华的话,方才能一语定乾坤。 谢清华的唇边弯起一道新月般的弧度,浅浅淡淡一个微笑,王雪儿猜的没错,她谢清华不可能拒绝王雪儿的邀请,谢清华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偌大百年世族的继承人,而作为谢家继承人,便必须以家族利益为重。 但王雪儿又猜错了,即使再如何窘迫的境地,谢清华永远是掌控着主动权的那个人,她从不否认,她的性格中天生有一种强大的掌控欲,尤其是在这样的争夺战中,比起顺从他人,她更愿意从高处俯视众生。 别说谢家现在占据上风,倘若没有占据上风,她也要先将两方局势反转,方才会谋求两家合作,所以这也注定了在这个时候,她不会任由王雪儿牵着她的鼻子走。 “王娘子有约,清华岂敢不从?”她清清冷冷的飘荡在渡梦河上方,宛如一曲自世外而来的天籁清音,传入每一个的耳中,令人心神迷醉。 听得她的声音,众人愈发好奇,个个翘首以盼,等待着谢家这位神秘的女郎出现,抚琴一曲,只是不知道她的琴艺,究竟能不能担当得起人们如此期待之情呢? 但谢清华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但琴艺之事,向来讲究心情,清华今夜既无心抚琴,也不愿琴音污人耳,若是王娘子有意听琴,明日谢府,清华扫榻,恭候大驾。” 她这一番话说得谦逊又好听,但实际上用一句话就能概括——“本人今晚没心情,明天我们单独再约”。 这世上怎么会有谢清华这样的人,敢坦坦荡荡说出这样随心任性的话来呢?偏偏说得还这样的理直气壮。 顾长安微微一笑,摇摇头暗忖道,看来他还真是没救了,即使谢清华任性随心,他还是依旧觉得她可爱无比,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老话,他总算是真正明白了。 王雪儿还能如何,谢清华既然已经退了一步,她便不能再得寸进尺,否则就不是示好,而是要挟谢家人了,这种不讨好的事情,她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不会去做,还不如抓住明天这个与谢清华见面机会。 “那雪儿明日定去赴约拜访,”王雪儿转念一想,起码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机会,不是吗?这样,她今夜也不算白来一趟。 听得王雪儿的回答,众人皆是失望至极,叹息声在渡梦河上此起彼伏,但这一切却令得众人的好奇之心愈发炙热,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越是引人想要一探究竟,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怕是过了今夜,三位花主皆会成为谢清华的陪衬,她的身份,她的容貌,还有她那据称是天籁的琴音,无一不令世人心向神往。 没等得温攸语来救场转移注意力,文素绣孤傲却又曼妙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台前,无视了站在中间的温攸语,她对着王雪儿,冷冷淡淡开口道,“既然王娘子已经得了回答,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一边是凌霜傲雪的孤芳之姿,一边是雍容华贵的天香之色,当真是春兰秋菊,各有一时之秀,难分轩轾。 王雪儿轻笑一声,身上那一袭红衣如火般华美,愈发衬得她的肌肤如玉,“自然是可以的,雪儿告退,文娘子自请。”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高台,回头做什么呢?看文素绣这位向来高傲的孤芳美人折腰吗? 为何世上的女郎,一旦面对情爱,就是这样的痴狂,即使是傲骨如梅的文素绣也不能例外? 温攸语笑容一如既往,宛如春风拂面,好像方才他压根没有被文素绣无视过一般,道,“不知文娘子所请之人为谁?” 这时候,文素绣面上如玉的肌肤上方才透出淡淡的薄红,她本就生得清丽无匹,平日里又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此刻双颊微红,难得显现出独属于少女的羞涩。 一时间,美色倾倒众人,无论是女郎还是郎君,都不得不承认,能得到文素绣青眼的那人,当真是幸运极了。 “素绣只请问顾家长安公子,可愿为素绣抚一曲《凤求凰》?”仿佛是鼓足了一生所有的勇气,去追逐远方遥不可及的一个梦,文素绣说完这句话,面上的薄红已经蔓延至耳根后。 这位书香世家出身,向来循规蹈矩的孤芳花主,怕也真是爱极了顾长安,才会不顾女儿家的名节与矜持,勇敢的将这句话问出。 何为《凤求凰》?司马相如情挑卓文君的琴曲也。 文素绣问出这句话,就只差明说,只要你顾长安愿意,我文素绣也有勇气效仿卓文君,和你私奔,为你放下富贵日子,与你当垆卖酒。 顾长平一拍顾长安的肩膀,笑道,“阿兄,你还说你们没什么,人家美人儿都追到这里来了,赶紧答应那,文家娘子这样的绝色美人,又对你一片痴心,阿兄你顾忌什么?” 顾长安站起身来,长身玉立,宛如玉树临风,俊美无暇的容颜上笑意浅浅,精致的眉目间略带忧郁,姿态从容而优雅,当真是公子无双,风姿独绝,难怪能引得文素绣这样高傲的绝色美人对他痴心不悔。 顾长安微微一笑,神色淡定自若,没有理会咋咋呼呼的自家阿弟,他心中清楚,文素绣这一派痴心,他顾长安注定只能辜负了,更何况,轻佻浪漫的《凤求凰》从来不是他所爱的琴曲,庄重美好的《关雎》方才是他的心头所爱。 倘若他顾长安爱一个人,必定不会去司马相如般没有担当,还要自己的所爱之人去做当垆卖酒这样的事。 求得窈窕淑女,他从来只愿意用君子的方式去求,琴瑟友之,钟鼓乐之,而非是看似浪漫却自私轻佻至极的《凤求凰》。 爱一个人,就用平生最庄重的态度珍惜她,将所有最美好的事物献给她,这,才是他顾长安对待爱情的态度。 顾长安径直出到画舫的甲板上,迎着微凉的夜风,在华美璀璨的星光下,笑意从容,他道了一句,“顾长安平生抚琴,从来不弹奏《凤求凰》,独爱一曲《关雎》。” 拒绝了!他拒绝了!!即使说得再委婉,谁人听不出,这是顾长安的拒绝!!! 文素绣原本染上胭脂红的清丽面容刹那间便苍白下来,她的神情惊诧而恍惚,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顾长安话语里的意思。 别说是她,所有人都不可置信,顾长安竟然拒绝了文素绣这样的绝色美人的邀请,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众人目带同情的看着渐渐回神的文素绣,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得到回应,可文素绣这样痴心不悔的绝色美人被拒绝,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看着依旧淡定优雅、从容自若的顾长安,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方才听到文素绣问话邀请的时候,他们还在心里暗暗嘀咕顾长安的好运气,可任是谁也想不到,顾长安竟然如此坐怀不乱的拒绝了文素绣。 耶律齐桀骜的面容上露出玩味的笑意,对着萧慕道,“喂,你表弟究竟还是不是男人,美人投怀送抱还这样‘正直’,他不会是柳下惠投胎吧!” 耶律齐这样不解,萧慕还更不解呢!像萧慕这样风流多情的男人,对于绝色美人,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自然无法理解顾长安的拒绝,只是好歹顾长安也是他沾亲带故的表弟,表弟的面子必须维护,尤其是在耶律齐这样的北周人面前。 萧慕肃下脸,答道,“你们这些北周人懂什么,像我家长安表弟这样的,才是我们大晋的真君子呢!” 不提耶律齐听到之后那“你当我傻子”的鄙视眼神,这些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旁观者,真正最伤心失落的,莫过于文素绣这个当事人。 月光清寒,那人的身影笼在清寒月光下,像是为他披了一层薄薄的银纱,愈发显得修长秀颀,令人一见倾心。 文素绣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描摹过这道身影,熟悉到即使闭着眼睛,她依旧能将他画出,在鹿鸣书院时,他没有接过她送他的香囊,或许就已经注定了今夜她失败的结局。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想再试一次,她的年纪已经不再容许她拖下去了,文家不会允许她一直不嫁,只为等一个无心于她的郎君,文素绣在心里暗暗为自己鼓劲,再试一次,就让她最后为自己放纵一次,成与不成,总归是成全了她自己。 这样想着,文素绣轻轻笑了起来,宛如冬日里寒梅绽放,傲雪凌霜,不同于平日里的清丽,竟是如此的惊人艳色,“倘若长安公子愿意,素绣也想听一曲《关雎》。” 顾长安微微蹙起他精致的眉头,他没想到,文素绣竟然这么执着,但除了对谢清华,即使是对自己,他顾长安也从未心软过。 他仍是拒绝道,“长安只愿为自己的意中人抚此《关雎》。” 文素绣终于维持不住自己孤傲冷淡的模样,她冷声道,“那请问长安公子的意中人是何人,说出她的名字,便不算是为我文素绣抚了此曲。” 她文素绣骄傲了十几年,总要知道自己输给了什么人,否则终究是不甘心。 顾长安沉默不语,文素绣越发的咄咄逼人,心中却燃起了一线希望,以为这是顾长安的托词,她知道自己现在的难看,早已失却了名门淑女的风范。 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含笑祝福并转身离开,为他留下一个美好的背影,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第63章 顾长安俊美无暇的容颜上神色沉静,姿态是不变的从容优雅,翩翩雅致的世族公子风度,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文素绣咄咄逼人的话语,或许干脆把她的话当做拂面清风,连他那精致的眉峰都没有因此而多抬一下。 文素绣平日里向来仰慕他这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仿佛无论是多难以解决的大事到了他面前,都成了信手拈来的小事,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最适合形容他的风度不过了。 可如今,看见他这副模样,她却忽然生出了些许怨愤之情。 世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如此,她豁出去一切追求爱情,而她所追求的人,却从未将她所做的一切放在眼里,他那双宛如深蓝海渊的眼眸,为什么始终都映不出她的身影呢? 事实上,无论是身为极其出色的谋士,还是作为大晋顶级世族的子弟,第一要务便是喜怒不形于色,文素绣这点儿话根本不可能让顾长安有所动容,她毕竟是养在书香门第的女郎,即使心中怒极口中也吐不出什么脏字。 想当年顾长安在边城献计退北周时,第一计便是按兵不动以乱北周军心,那时城下北周士兵的叫骂声,足足“问候”了从顾长安的十八代祖宗到他本人在内,再到他未来的子孙包括所有与他有关系的亲人三天三夜,其内容的污糟程度,着实能让佛也有火,但顾长安却还有心情烹茶论琴,其风度涵养,从此可见一斑。 但无疑,文素绣不太好听的话却击中了顾长安最在乎的一点——他的心上人谢清华,没错,顾长安可以不在乎文素绣,因为不爱,所以从不曾将她看入眼中,但他不能不在乎谢清华,他小心翼翼藏在心中的意中之人。 爱一个人,便因此而患得患失,从这一点来看,他和文素绣何其相似。 顾长安轻轻垂下眼帘,长长的眼睫遮掩住他眼眸里的苦涩之色,只不过文素绣一句话点醒了他,她一介小女子都有勇气将自己的情意昭告天下人,那他顾长安堂堂男儿,又怎么能如此懦弱,连自己倾心所爱之人的名字都不敢说出,想到这里,他下定了决心。 “长安心悦谢家清华娘子已久,”说到这儿,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素来优雅从容的长安公子面对百万大军尚且能侃侃而谈,何曾有这样小心的时候,连一句话都在多思多虑,无非是关心则乱罢了。 随后他像是自嘲一般,浅浅一笑,俊美无暇的容颜上满是纯然的爱慕之情,又继续道,“无论佳人何意,但长安此生独爱她一人。” 渡梦河的中央水域一片哗然之声,谢家清华,这是众人今夜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真不知道谢家这位神秘的娘子究竟是如何样的人物,方才能得到顾家长安公子的倾心,为此还不惜拒绝了文素绣这样的绝色美人。 此生独爱一人,多么美丽的誓言!只可惜她倾心所爱的男子,誓言的对象并不是她。 文素绣清丽无比的容颜上满是茫然的神情,她看着顾长安,除却失魂落魄这四个字,没有什么词可以形容她此刻的状态。 她的骄傲和希望在顾长安的话中打碎,只能徒劳挺直脊背,支撑住她仅剩下的尊严,但只要有点眼力的人,都能从她坚强的外表看破她内心的狼狈,美人落难,众人的怜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顾长安却没有丝毫不忍之情,他这一生,似乎把所有的心动和怜惜,都给了谢清华,人的心那么大又那么小,自从他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从此眉间心上,就只容得下他心爱女郎的身影。 “如此,这一曲《关雎》,长安亦只愿为谢清华而弹奏,”顾长安垂眸轻笑,温声道,“文娘子何必强求?” 他的声音温和平静,不像是在狠心的拒绝,到像是一个温柔体贴的邀请。 文素绣的目光投向印刻着一枝清美雅致明玉兰的谢家画舫,夜明珠乳白色的光晕在虚水纱拂动时自船窗悄悄透露,即使发生了和自己相关的如此大事,谢家画舫依旧是一片沉默,甲板上的谢清珺照常饮酒,画舫里的谢清华默然无声,人影不现。 而有的时候,沉默就已经是无声的拒绝。 “原来如此,呵呵,”文素绣好像懂了什么,她讽刺般笑了两声,又恢复原先那孤傲美人的模样,冷冷淡淡的启唇道,“顾长安你又比我好多少呢?我文素绣等着看你心死的那一天。” 说罢,她决绝的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的高台,即使再心痛,她依旧要将顾长安的名字从自己心间剜去,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再为一个无心于她的男人任性下去,人生于世,总有一些事情对她而言比爱情更重要,比如她的家族,她的亲人。 顾长安俊美无暇的容颜上笑意清浅,仿佛文素绣的诅咒与他无关,在遇见谢清华之前,他只为他心中的公理与正义而活着,一生所有精力,都只愿耗费在改制的伟业上。 他生于大晋最顶级的世族之一,母亲却因为世族与寒门的差别而死,死后甚至不入顾家宗祠祖坟,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妄想改制的起由。 积蓄实力,扬名天下,所有一切的准备只是为了改制这一个常人看起来难以企及的理想,即使以后被逐出顾家,世人唾弃也在所不惜,那时的他,心中的柔情全数被冰封,仅余下冰冷的利益计算。 在遇见谢清华之后,是她唤醒了他心中冰封的温柔,让他第一次知晓心动的感觉,或许是耶娘那一场失败的婚姻为他心上留下的伤痕太深,他骨子里就坚持着爱一个人,就用自己一生去爱的执拗思想。 文素绣说等他心死那一天,可只有知道到自己在爱谢清华时,他才觉得自己的心仍活着。 试问这样的他,如何会心死?所以他无惧于文素绣的诅咒,不是不担忧,只是知晓自己无须担忧。 ……………… 一场“飞星传恨”,弄得一波三折,王家雪儿对谢家清华的仰慕牵扯出大晋太子,文家素绣曝光出自己多年的痴恋,又扯出了长安公子和谢家清华,大晋一共才四个顶级世族,除了陆家,顾王谢三家全都被卷了进入,甚至还牵连到大晋皇族,其间的关系,当真是错综复杂,引人探究。 楼船上画舫上的众人看八卦是看得兴致大起,只觉得即使这次美人会没什么精彩的表演,也不枉他们来这一趟,光是这些惊天八卦,就已经够他们热闹兴奋了。 可站在高台上的温攸语简直就是心塞塞了,面上虽然还挂着宛如春风般柔和的微笑,但他心里已经把想出“飞星传恨”这个馊主意的自己给锤了千百遍。 成全谁的名声不好,偏偏是他们温家宿敌谢家人的名声,何况这位谢家娘子的资料在他们温家少的可怜,连《美人录》都从未录入过她,这不摆明了说他们温家的情报不给力嘛! 幸好还有第三位花主,这样想着,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希望接下来这位称号为“凌波花主”的赵一心能够选一个更好搞定的对象。 赵一心同样是看八卦看得兴起的人之一,当温攸语念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她还沉浸在八卦事业中不可自拔,听到自己的名字方才起身自小舟上到高台上。 不过这“凌波花主”的称号可不是盛赞她气质如仙意思,“凌波”向来用来形容水仙花,而赵一心正如这水仙一般,明明是朵人间富贵花,长在锦绣繁华地,却生着柔美清雅的外表,矛盾而美丽,这才是“凌波花主”的真意。 比起前两位花主的难搞程度,赵一心的配合程度简直让温攸语感动。 她看了一眼属于自己的水仙花钗,柔美动人的容颜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双颊微红,轻声道,“一心想请北周的耶律齐公子为一心表演一个节目。” 她的音色柔美,带着淡淡的羞怯之意,配合着她柔弱美丽的容貌,即使在场的众人明知她的本性,也直让人想把她拥在怀里小心呵护,根本想不起拒绝这回事。 总算这次再没有像前两位花主一样出漏子,耶律齐接到赵一心的邀请之后,桀骜不驯却又英俊至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但很快就干脆的答应了赵一心的邀请,起身叫上一位和他同为北周人的郎君,决定为赵一心表演一场剑舞。 耶律齐自幼习剑,他的那位同伴也非是泛泛之辈,他们身姿矫健,配合更是天衣无缝,提刺点撩,宝剑舞动之间,剑光冰冷而霸气,却又不失优雅,比起方才美人们的表演,更多了一种男子汉力度,那样顶天立地的气势,映衬着清冷的银色月光,愈发让人倾心不已。 正当众人皆沉迷于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舞中时,和耶律齐一同表演剑舞的那位北周郎君忽然一个矫健的翻身,飞身而起,越过水面,一剑穿透谢家船窗上垂落的虚水纱,银光闪烁的剑锋直指谢清华身上的几处要害,行刺意图昭然。 沉沉夜色中,他的动作迅疾而狠毒,整个人宛如他手上那把出鞘利剑,冲天之势不可阻挡,即使是最接近谢清华位置的、作为宗师的商容与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提那些只是一流高手的暗卫们了。 谢清华向后一仰,纤腰弯折出一个人力难以达到的艰难弧度,淡青色的广袖垂落,腰间的佩戴的玉佩碰撞着发出清越的击玉声音,“叮当”一声,她挽发的白玉钗因这一个避开的动作落在地上,鸦羽般的长发散落到空中,宛如一道垂挂在半空的黑色瀑布,华美璀璨,美得动人心弦。 躲过刺客这一剑后,她提起紫檀木桌上的玉白色无晖剑,翩然而起,还击刺客。 即使是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她的动作却依旧显得翩跹而优雅,宛如行云流水,不紧不慢却惊心动魄。 说来极慢,实际上一切动作的发生都只在一瞬间,商容与看着飞身到半空中过招的谢清华和刺客,俊美绝伦的容颜上满是讶异之色,他极度震撼的说出了足以惊颤人心的三个字——“大宗师”。 旁人被这突发的刺杀事件惊呆了,四处都是喧闹声,就连他身旁的谢清珺,也因心焦而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不知道他这句大宗师究竟是在说谁,谢清华还是刺客? 很快,终究是谢清华的武功更胜一筹,她那把精致得不像利剑的玉白色无晖剑穿透刺客的丹田,废掉了他的武功。 谁也无法形容她那最后一剑的璀璨光华,一剑刺出,标有千万道清冷华美的剑光自无晖剑而出,密密麻麻的剑影形成密不透风的剑网,宛如天际那轮明月银色的辉光,清寒而无情,却又隐约带着一种悲悯的意境,自四面八方笼罩下来,让刺客逃无可逃,而她绝世瑰丽的容颜上清冷冰寒的神色,更是绝了刺客的逃生之心。 一剑光寒,比起谢清华此时璀璨却锋利的剑法,耶律齐方才表演的简直就像是在过家家。 刺客丹田被破,血色一闪,谢清华手中无晖剑却依旧纤尘不染,玉白色的剑身上光华流转,越发精致美丽,迷惑人心。 刺客的身体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正好落在谢清珺的脚下,谢清华也随之飘然落在,当真是轻功卓绝,点尘不起。 谢清珺连忙扶住她上下打量,直到发现自家妹妹真的一点儿皮也没被这该死的刺客蹭破,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桃花眼里的担忧之意渐渐消融。 谢清华提着无晖剑,惯来带着清浅笑意的绝世容颜冰冷至极,潋滟似水的纯黑色眼眸更是凉意一片,清清冷冷的启唇道了一句,“越瑾意,你果然够狠,大宗师,当真是舍得啊!” 当然是越瑾意,除了越瑾意,还有谁会舍得用一个大宗师来对付她这个谢家继承人?就连王家这样的大晋顶级世族也不可能舍得。 毕竟所谓继承人,就只是家主备选,在她没有成为谢家家主之前,谢家还有无数的备选子弟可以替代她这个继承人。 果真是能踏着天剑尊者三千记名弟子的尸骨,成为天剑尊者嫡传弟子的化神真君,果然够狠心,出手就毫不留情的大宗师,也是,除去了她谢清华,没了对手,这场赌斗他自然是不战而胜,也无须再费尽心机再留在这灵气匮乏的玄天小世界去算计他所不屑的一切。 至于之后元一尊者找麻烦,且不说赌斗之中生死不论,她谢清华在被封印灵力的情况下被杀只能说她技不如人,天剑尊者也不会袖手旁观,同为合道尊者的唯一嫡传弟子,她和他都清楚自己在师尊心中的地位。 不能再拖下去了,谢清华心中暗自忖度,现在越瑾意都能让大宗师为他所驱使,再拖下去,等到越瑾意收拢人才,她的优势将消失殆尽。 她无视众人痴迷惊艳的目光,也不对耶律齐问罪,对围在她身旁的暗卫道,“带上刺客回府。” 暗卫应声而去,随后她才轻轻松了蹙起的眉头,转头对谢清珺微微一笑,纯黑色的眼眸波光潋滟,道,“二兄,仇家已经打上门,这回阿珠可不能再闲下去了。” 谢清珺神色凝重的瞥了横躺在甲板上昏迷的刺客一眼,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大宗师,还当真是□□烦。” 他又揉了揉自家妹妹的头,从袖中拿出一支男子用的玉簪,为她将散落的鸦羽长发半挽起,打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作品,轻声道,“不过阿珠也无须太过担忧,我们谢家也不是吃素的,任由他欺凌我们谢家明珠。” 商容与在一旁看着这温情脉脉的两兄妹,特别是谢清珺淡定从容的安慰,内心的咆哮都差点控制不住了,那是大宗师啊,他心心念念想成为的大宗师。 当世能有几个大宗师?还被你家妹妹这么轻易的斩落,对于你家妹妹和仇人强悍的武力值,谢清珺你难道没有感觉特别不科学吗? #你一个修武者,讲什么科学# #存在即合理# #我的新朋友是淡定帝# 两兄妹说话间,两人乘坐的谢家画舫已经渐渐驶离了渡梦河的中央水域。 而待到谢家精致的画舫离开许久之后,热闹繁华的渡梦河中央水域才重新喧闹起来,而谢清华这个名字,凭借着她那惊艳一剑,真正印刻入各国高层的心中。 如果说一开始听王雪儿和顾长安说起谢清华,除了知道她谢家继承人身份的大晋世族,各国权贵们给她定义的标签是“绝世美人,身份高贵”的话, 第64章 谢清华提着灯笼,唇边含着一抹清浅温柔的笑意,她的步子不紧不慢,行走之间,淡青色的广袖翩翩,银线绣成的华美而神秘的纹路若隐若现在款动的裙摆间,沿着不同种类花木的指示,穿过谢府九曲十八弯的小径,到达谢府一个偏僻的小院。 那院子很是寂静荒凉,周围草木稀疏,一看就是无人居住之地,令人完全想不到在雕梁画栋的谢府,也会有这般的荒芜之地。 事实上,在偌大的谢氏府邸,百年传承下来,每一代谢家嫡系不断的改建或是整修,又加上谢家的子嗣向来不繁盛,因而遗留下来的这样无人居住的荒凉小院还有许多,这院子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她轻轻推开院子斑驳的木门,没有立刻进入,只是拉着门环,敲击出一段极为规律的节奏之后,临近木门的的荒芜草地上突然裂开了一道通往地下的台阶,夜色沉黯中诡异裂开的地面,倘若是不知情的人,怕是心都要被吓得跳出来。 而谢清华只是浅浅一笑,纯黑色的眼眸里波光潋滟,看得出来,对于越瑾意今夜在美人会为她准备刺杀事件的怒火已经消了下去。 谢清华固然骄傲,却也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失败的人,那样的人,在残酷的漫漫修道长生路上是永远走不久的,何况为了今夜的刺杀,越瑾意还损失了一个大宗师,即使试探出她的武功又如何?大宗师的珍贵程度只要是玄天界之人,就无不知晓。 这一次隔空对招,谁输谁赢还未知呢? 越瑾意难道就不心疼自己的损失吗?自然是心疼的,但只要有几率杀了她谢清华赢得这场赌斗,一个大宗师对他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只可惜谢清华修习过玄天界的武功,才没有让越瑾意得逞,谢清华自己才没阴沟里翻船。 她喃喃自语道,“二兄他当真是附庸风雅到了极致,连开启暗部的暗号都喜欢玩这些花样,看这个节奏,今天是幽弱表演的《山鬼》的调子,明天就该是的他的《微月湖》了,也不怕被人猜出来。” 像是谢家这样传承已久的世家大族,总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而谢家的暗部,就是专门处理这些东西的地方,不止是暗卫,谢家的地牢,同样也设在暗部里。 谢清珺敢这样随意的定下开启暗部的调子,自然是因为谢家的暗部就是除了宗祠以外,谢家武力的集中地。 若是有刺客敢来闯谢家的暗部的话,谢家人倒要佩服那刺客的傻大胆,简直就是自己把自己往谢家的刀刃上送。 谢清华屈身向下走入裂开的暗道中,不同于开口的狭窄,这暗道越走下去就越发的开阔,一路上遇见的人皆是一副暗卫的打扮,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他们腰间悬挂的玉牌上的数字能代表他们自己的身份。 谢清华继承人的身份早就已经昭告了整个家族,所以她一路走下来,暗卫们都是极为恭敬的躬身行礼,谢清华提着灯笼,微笑着点头示意。 她眸光潋滟,笑意清浅,衣袖翩跹飞扬,气度高华,当真不负她谢家明珠的美名,一路行来,只留下背后一路炽热的仰慕目光。 再转过几个弯,得到消息刚从暗牢出来的谢清珺就迎了上来。 “阿珠你来这儿做什么,”谢清珺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这怎么是你一个小娘子该来的地方呢?” “二兄你怕什么?”谢清华浅笑着反问道,“你可别忘了,这刺客还是阿珠亲手擒下的呢?” “阿珠虽然不愿意杀人,却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二兄你今夜一定会连夜提审这刺客,阿珠也不愿意在无名院里等消息,一刻不清楚越瑾意的后招,我便一刻也不能安心,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好啦好啦,要是二兄今夜不让你看这刺客,只怕阿珠你的长篇大论就要把我淹死了,真拿你没办法!”说着,谢清珺烦恼的揉揉额角,一副不胜其扰的模样。 谢清珺一摆出这副样子,谢清华就知道二兄又犯别扭了,她转到他身后,讨好的给谢清珺揉了揉额角,顺便还锤了锤肩膀,柔声道,“这样舒服些了吗?” 谢清珺唇角微微扬起,桃花眼一转,笑道,“行了,看在阿珠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跟我去吧。” 说完,他在就前面带路,将谢清华带到暗牢的最深处,暗牢最深处的牢房无论是锁链还是牢门,全都用的是极为珍贵的寒铁,哪怕是大宗师,都难以从中逃脱,更别说那刺客还被废了武功。 或许是知晓这刺客已经完全被废除了武功,并不害怕他逃走,谢清珺连锁链都没有给他锁上,只把点了他的穴位定住他的身体,他关押在这冰冷的暗牢里。 此刻,那刺客神色委顿,半靠在暗牢的墙壁上,眯着眼睛,一副看破红尘,压根无所谓生死的模样,即使被废除了武功,大宗师的身体强度还是极为厉害的,谢家人没有为他上药,他丹田处的血已经自动止住了。 不得不说,越瑾意为了刺杀谢清华,还当真是下了血本,不仅舍下了一个大宗师,就连刺客用来刺杀的那把剑也是玄天界罕见的,能伤到筑基期修道者的利器。 见到谢家兄妹俩,他只是懒懒散散的抬了一下眼皮,用极为虚弱的声音道,“呵,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投靠你们这着千方百计和公子作对的谢家人,想拿我做借口攻击公子,做梦吧!” 提起他口中的公子的时候,他那副狂热信仰的模样,任是谢清华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越瑾意实在是太可怕了,最多花了四个月的时间,竟然就能对这样一个心志坚定的大宗师进行洗脑,难怪越瑾意放的下心用他做刺客,毕竟对于许多人而言,信仰是他们生命的一切,为此舍弃生命也不足惜。 谢清珺向来带着纨绔笑意的桃花眼里投射出冰冷的眸光,俊美风流的面容沉下来,竟是难得的威严,他冷笑一声,道,“进了我谢家暗牢的,有很多人都和我说过这句话,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想,你不会想知道他们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对吗,寒墨大宗师?”他一字一顿的喊出这刺客真实的身份,话语中透露的森然的威胁之意,其间的血腥杀气,令这位久经风霜的大宗师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能成功执掌谢家暗部,谢清珺不可能没见过血,没杀过人,只不过是在自己心爱的妹妹面前,他只愿意做一个宠溺妹妹的好兄长而已,可如今在暗牢里,他历经血腥的另一面显然隐藏不下去了。 谁让他永远拒绝不了自家妹妹的请求呢?谢清珺心中既是无奈,又是忐忑,甚至还有一些放下的轻松愉悦,谁愿意一直掩藏着自己呢?有时候他也希望阿珠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另一面。 谢清华面色不改,绝世的容颜上满是从容淡定之色,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自家兄长的变脸,她轻笑着附和道,“说实话,清华当真没想到所有大宗师中最为愤世嫉俗的寒墨大宗师竟然会甘心为人所驱使,还是一个无名之辈的驱使。” 每一位大宗师都堪称是玄天界的传奇人物,除非是像明泽那样隐世的大宗师,或是如谢一那样各大世族权贵特意隐藏起来的暗中力量,而这位寒墨大宗师显然不是例外。 何况,他也是所有大宗师中,唯一一位叛离自己的宗门家族,还能逃离追杀,成就大宗师境界的人物。 如果把他放到传奇演义中,他就是妥妥的主角模板,少时父母双亡,却因根骨奇佳得家族重视;青年时因太过高傲不群而叛出家门,却又得遇心爱之人;中年时心爱之人为就他而死,他却因此澄明心境破入大宗师境界。 一生三落三起,好一场苦逼而狗血的人生大戏!这成就了他的大宗师境界,同样也成就了他愤世嫉俗的性格。 从中更可以看出,寒墨这个人,性格极为高傲固执,简直就像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狼,但狼这种生物,你只要收服了他,他就会视你为自己的信仰,死不悔改,显而易见,如今他的信仰对象,正是越瑾意。 寒墨“呸”的吐出一口唾沫,很是不屑的冷声道,“你们这些蠢材怎么会懂公子的出众之处,即使公子现在无名又如何?不过是潜龙在渊,迟早有一天,公子之名会响彻整个天下。” 谢清华和谢清珺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一个闪身,就轻易的躲过了寒墨的唾沫袭击。 谢家两兄妹的风度修养向来是极好的,所以即使寒墨如此无礼,两人依旧是面无怒色,让寒墨想激怒谢家兄妹杀了他的算盘落了空,对于一个依靠武力横行天下的大宗师而言,武功被废,还不如死了算了。 谢清珺神色冰冷,表情肃然,他沉声道,“别妄想着激怒我们自杀了,你就在这里等着,看你这把硬骨头能在我谢家暗牢里熬过几天,看一看你家天下无双的公子会不会来救你吧!” 说完,他就拉着谢清华想离开这个暗牢,谢清华走了几步,又停步转头道,“越瑾意有没有什么话想通知我的,寒墨大宗师不会藏着掖着不说吧。” 寒墨又恢复了方才那副委顿无力的懒散模样,抬眸瞥了谢清华一眼,轻声道,“公子要我告诉你,心慈手软的人,永远成不了大事,你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没死在他手里,就已经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上。” 这样柔和的劝告,简直不像是对待敌人,却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学生。 只可惜谢清华不太领情,她神色从容,微笑着回到,“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且看着,心慈手软能不能成大事,我谢清华能不能赢他。” 虽然极力使自己淡定下来,但显然,谢清华的好胜心,已经完完全全被越瑾意这一句话激发出来,决心加快自己的进度。 暗牢沉寂下来,寒墨发出一道嗤笑声, 第65章 北周,大都,越府。 建康的月色清寒,繁星漫天,城里的渡梦河美人如织,正是一夜旖旎如梦,大都的越瑾意却是独身一人,在越府的后花园里对月独酌,尽管在前半个月,他亲手派出了自己手下唯一的大宗师,想要杀了谢清华,结束这场赌斗。 因着是新建的府邸,越府没有什么古老的建筑,一切都是合着越瑾意的意思来。 一张石桌,一把石椅,桌上零散放着几小坛兰陵美酒和一个酒杯,越瑾意提起一坛酒为自己满上,仰首举杯对月一敬,洒脱的将酒饮下,灵力被封印,即使喝的是凡人酿造的美酒,他也难得能有几分醉意,酒意上涌,他俊美宛如谪仙的容颜上,玉色中透出薄红,平日里清冷明澈的璀璨星眸染上了朦胧之意,美得惊心动魄,令人一看之下,就禁不住脸红心跳。 自从越瑾意得到北周那些保皇派的信任,成为小皇帝的启蒙太傅之后,为了表示对越瑾意的恩宠,也为了隔绝越瑾意和宁王的联系,小皇帝特地赏赐了一座府邸给寄住在宁王府的越瑾意,就是现在的越府。 说起来,这也是这些保皇派太过多思多虑,一山不容二虎,越瑾意既然看透了宁王与他相冲突的野心,只把宁王当做第一阶段的跳板,自然不会傻得把自己送上去做宁王手里的刀,当没有共同的利益做保,所谓的同盟于越瑾意而言便只是一纸空文。 何况宁王为了搞定自己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们,早已借口巡查边境领兵出征,越瑾意可没有兴趣给宁王做暗探,给宁王通风报信。 他要的是大权在握,一言之下无人敢驳,这样方才能真正推行自己的政令,强兵壮国,以应对大晋和在大晋的谢清华。 当然,这是寒墨刺杀失败之后的计划,若是寒墨刺杀成功,他越瑾意自然可以功成身退,玄天界这一摊事也算不到他头上。 “算算时间,也该是寒墨动手的时候了,”越瑾意悠然摇晃着酒杯,微带醉意的凝视着杯中琥珀色的琼浆玉液,容颜如玉,翩翩温润,雅致高华,他浅笑着自言自语道,“谢师妹,倘若你真被寒墨这个玄天界大宗师杀了,也是你学艺不精,如此,又怎么配做我越瑾意的对手呢?” “不过师兄我也只是试试,即使封印了灵力,想必元一尊者不可能没给自己唯一的嫡传弟子留下保命的底牌,但若是寒墨能去掉你的一个底牌,也不枉他此行了。” 他的音声宛如玉碎,一声声,犹如冰玉相击,令人心旷神怡,明明是杀气满满的话语,由他缓缓道来,却似是情人间柔情缱绻的缠绵低语。 夜色渐深,天色却毫无变化,更没有什么异常的天象出现,只天际一轮清冷明月,耀亮大都沉黯的夜色。 越瑾意放下酒杯,略微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看来寒墨终究还是失手了,要知道,像他和谢清华这样的顶级灵体中的顶级灵体,一旦陨落,天地皆有浩大壮丽的异象出现。 当然,虽然都会有异象出现,但他和谢清华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如谢清华先天道胎这样的大道宠儿,陨落就是天地同悲的异象,倘若寒墨得手,他猜测今夜最起码也将会有明月无光,星辰坠落,草木枯萎等不祥的异象出现。 而像他这样相当于天道眼中钉的天运道体,待遇就是完全相反的极端了,越瑾意心中玩味到,倘若他陨落,说不定还会有罕见的如紫气东来一般的祥瑞异象出现,以庆贺他的陨落。 如今一切风平浪静,可想而知,寒墨一定是失败了。 越瑾意修长如玉的手指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块雕刻着神秘符文的碧色玉佩,放在石桌上,眸光明澈,微笑着言道,“看来今夜这跨界传送玉符,我是用不上了。” 即使知道自己的打算失败了,也不见他有什么气馁恼怒之色,神情依旧是悠然自得,还有心情优雅的卷起月白色的长袖,为自己再斟一杯酒。 他的耐心向来是极好的,否则也不能从天剑尊者的三千记名弟子中杀出来,成为合道尊者唯一的嫡传弟子。 仅仅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就能将他那些堪称是天之骄子的师兄弟们一个个慢慢的磨死,这可不是寻常的修道天才做得出的事。如今对待这场赌斗,对待师尊为他定下的对手谢清华,他同样也很有耐心。 修真有百艺,符文也是其中的一艺,越瑾意口中所谓的跨界传送玉符,就是符文的产物,这也是天剑尊者为自己唯一嫡传弟子留下的保命底牌之一。 天剑尊者以空间法则为笔,凭借合道尊者的修为,亲手在银碧玉上镂刻下蕴含着足以打破世界禁锢力量的符文,最终制作出这块珍贵的玉符。 越瑾意一旦捏碎它,大世界与大世界之间,或是大世界与非它所辖的小世界之间的禁锢会消失一刹那的时间,这段时间玉符里的法则力量就将会形成一条空间传送通道,在敌人追来之前将越瑾意瞬时传送到天剑尊者身边。 越瑾意正是因为有这块跨界传送玉符,方才有恃无恐,以自己化神境界的修为,还是在被封印了灵力的情况下,敢对和他同为合道尊者唯一嫡传弟子的谢清华下手,而不惧怕元一尊者的追杀。 不过显然,这条后路他暂时是用不到了,除非哪一天他真的杀了谢清华。 越瑾意看向石桌上,修长如白玉的手指细细拂过碧色的玉符,玉符的浅碧色衬着他羊脂白玉般的手指,显得格外的清新有趣。 越瑾意浅浅一笑,微带着醉意,似笑非笑,柔声喃喃自语道,“但若是寒墨刺杀失败了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有后招,只是不知道谢师妹你,有没有那个兴致连夜去提审寒墨,若是有的话,虽然第一份礼物浪费了,可师兄我这第二份大礼,你就能成功接收了。” 停顿了下,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继续浅笑着缓缓言道,“不知道寒墨有没有告诉你我的话,师妹,这可是师兄对你最多的善意了,一个王家,你也收拾得缩手缩脚,现在还没有完全收服。当真是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儿,心慈手软,真不知道你师尊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你可以和我相斗,接下来,师兄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寒冷的夜风徐徐而来,吹散他清冽如玉碎的声音,将这环环相扣的暗算之计和他难得的善意,都掩盖在今夜清寒的银色月光之中。 ……………… 大晋,建康,四夷馆。 “哗啦”几声,怒火攻心的耶律齐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下,他桀骜英俊的面容上满是寒意,低声对着身后的下属怒吼道,“你们这些蠢货,说,这刺客究竟是怎么混进我这儿来的,枉你们自称是我耶律家的精锐,这么多精锐守着,竟然连有人混进来还不知道。” “那刺客扮演我的心腹扮演的天衣无缝,这次是让我替人背黑锅,下次是不是我耶律齐被人杀了替代掉也无人知晓。” 耶律齐的下属双膝跪地,心中发苦,就连耶律齐自己都没有认出自己最亲近的心腹来,他们这些做人下属的,哪里又敢质疑主子最亲近的心腹啊? 但为人下属,尤其主子还是耶律齐这样喜怒无常之人,绝对不能在耶律齐面前说出他的坏话,否则就是自寻死路,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主上,这刺客实在是狡猾,但这也为我们敲响警钟,属下必定再清查一遍护卫队和我北周来人,绝不让此事重演。”那下属瓮声瓮气的说道。 发泄了一通,耶律齐的怒火也消下去一些,脑子也渐渐的冷静下来,听到下属的回话,他沉思了一会儿,恨铁不成钢的道,“说你们蠢货就真把自己当蠢货了吗?此事不能急,此次和我同来之人,许多都出自我北周大族,我耶律家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若是清查了他们,难免有人会有怨言,只怕将会为我耶律家树下不少大敌。” “何况也不能让大晋人看我北周的笑话,在大晋人面前内讧,不是给大晋人增添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话呢。” 那下属憨憨的挠了挠脑袋,笑道,“还是主上深谋远虑,属下等人只有一身力气,一切全凭主上心意。” 面上的神情淳朴自然,口中的话语十分谄媚,但他心中却在暗暗腹诽道,不表现的蠢一点,给你一个展示自己英明神武的机会,老子怎么可能在你身边活这么久呢?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小肚鸡肠,家主多少比你出色的儿子死在你手上,也不知道你亏不亏心。 耶律齐果然吃他这一套,他朗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你还有的学呢?” 心中却暗自忖度到,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敷衍吗?要不是看在你是阿耶派来监视我的人的份上,上一个像你这样敢在本宗子面前自做聪明的人,坟头上的草都有一寸高了。 各怀鬼胎的主仆二人相视而笑,皆以为自己才是计谋得逞的那个,房间里好一派主仆情深,和谐共赢。 笑了一会儿,那下属道,“那主上,毕竟刺客是我们带来的,谢家那边,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吧,否则只怕我们一行人,压根儿走不出这大晋啊。” 提起谢家,耶律齐就想起那谢家清华绝色的天人之姿,心中痒痒,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转瞬之间,又想起她那凛冽清寒如银色月光的那一剑,和她出剑时清冷无波却隐含悲悯之情的眸光,非但没有退缩,全身更是热血沸腾,桀骜不驯的容颜上满是跃跃欲试之意。 他喜欢美人,但更喜欢强悍的美人,如此方才更能激发他的征服*,无疑,谢清华就是一个极其符合他审美的绝世美人,至于邀他表演的赵一心,在早被他抛在脑后。 “明日向谢府递上拜贴, 第66章 大晋,建康,醉客楼。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比起文人墨客聚集之地的十里居,建康城里的醉客楼更是三教九流皆爱来的场所,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在这里汇聚一堂。 不过不同于十里居,虽然挂着醉客楼的名字,可醉客楼最出名的却不是它的美酒,而是它灵通的消息。 但凡有关建康乃至天下的任何大事,往往前一日刚发生,第二日就能在醉客楼打听得到。 “你听说了吗?昨日美人会上的几件大事可谓是轰动全城啊。”一名衣着富贵的锦衣郎君神神秘秘的把头探到陪他喝酒的友人耳边问了这么一句话。 “当然听说了,谁不知道呢?”他的友人骄傲的答道,“不就是天下美人会上的那些事儿吗?我姑姑可是在燕王府里当差的,很是得燕王殿下手下大管事的看重,昨夜姑姑她也有幸跟着前去美人会,可是亲眼目睹了那场面。” 话里虽然满是不以为然之意,可看他那洋洋得意的脸色,明显是口不对心。 “说起来,昨夜太子殿下可是丢了大脸了,幸好那谢家娘子最后没有王娘子的请求当场抚琴,否则太子殿下将来哪里有脸面见人啊?” “这和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一位书生打扮,容貌清雅秀美的郎君接话道,“王娘子和谢娘子,又怎么能扯得上太子殿下,就因为太子殿下是王皇后所生吗?” 那锦衣郎君和他的友人讶异的看了那书生一眼,压低声音道,“兄台你是刚来建康的吧!建康世族里都传遍了,王皇后有意聘王娘子为太子妃,入主东宫。” “啧啧,”他砸吧了两下嘴巴,又道,“可经过昨夜的事之后,再蠢的人都知道,王娘子对太子殿下无意。” 原来是这样啊,书生眼里闪过一丝钦羡,心中暗暗嘀咕,看来这王娘子,也不是个简单的女郎啊,竟然敢打自己皇后姑妈和太子表哥的脸,当真是有勇气! “不过我最好奇的还是王家和谢家的关系,前几个月两家还闹得天翻地覆,王家家主和继承人现在还被压在天牢里,就只差正式翻脸这最后一步了,”旁边的人好奇的插话道,“如今王娘子却说自己仰慕谢娘子,若不是王家娘子和谢家娘子都是女郎,我只怕两家都要结儿女亲家了。” “这些顶级世族的事除了他们自己谁弄得清楚,还有那长安公子,当真是心硬如铁,文素绣那样的绝色美人儿愿意以身相许,他竟然舍得拒绝。”那锦衣郎君摇头叹息道,面上满是羡慕嫉妒之色,认为顾长安很是不识趣。 “人家不是心有所属吗?”另一桌的一位貌美如花的女郎笑颜娇俏,反驳道,“我谢凤倒是最佩服长安公子这样有坚持,不为外物所动的郎君。” “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还是要看下月出刊的《天下录·美人会篇》,里面肯定会有详细的经过,真是让人等得心焦。”锦衣郎君瞟了那貌美女郎一眼,见她衣着配饰皆非凡俗之物,不愿得罪,只继续说道。 “唉,要不是进不去谢家,否则真想见识见识谢家娘子的天籁琴音,从来盛名之下无虚士,定能让我等一饱耳福。” 提到这里,众人皆是无心再聊,自顾自饮酒,满心满眼都是遗憾之意,大晋曲艺一道盛行之风,从此可见一斑。 那容貌清雅秀美,书生打扮的郎君听罢,饮下杯中的酒,一笑,喃喃自语道,“一年没来建康,竟然多了这么有趣的人和事,看来我还真是没白来这一趟。” ………………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醉客楼里人们谈论的两位主角却没有如人们想象中一般诗情画意的抚琴赏曲,而是正在谢家问秋园里的凉亭里烹茶论政。 对于大多数大晋世族女郎而言,朝政是一件极其没有趣味事情,与其谈论政事,还不如吟风赏月来得逍遥自在。 但显而易见,这其中却并不包括当下的两位女郎,因为她们心中都清楚,世人对她们的尊崇都源于家族,而唯有手握权力,她们才能脱离家族的禁锢,让世人知晓她们姓氏后面的真正名字。 “如何,谢娘子对我王家的投诚是否有意接纳?”王雪儿艳丽的容颜上笑意嫣然,开门见山的问道。 分明知晓谢清华如今谢家继承人的身份,王雪儿却故意不改口,只为了表明自己此刻的身份与谢清华是平等的,不愿意一开始就被谢清华压下自己的气场,想为王家多争取一点利益,为了王家,她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前世那个纯善痴情的王雪儿哪里会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变得这样的冰冷陌生?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利益算计。 但那又如何呢?对于如她这样的世族娘子而言,无论出嫁与否,家族都是她们一生必须背负的东西,只要她王雪儿一天还姓王,王氏族谱上还记载着她的名字一天,王家就是她王雪儿的责任。 谢清华没有答话,她轻轻垂首,行云流水的提起紫砂茶壶,斟了两杯煮好的清茶,淡绿色的茶叶将杯底也染上一层清新的淡绿色,她斟茶的手指宛如羊脂白玉般温润,衬着古朴的紫砂茶壶,尤为雅致,赏心悦目。 但最引人注意的却是她斟茶的姿态,带着一种自然而优美的韵律,一举一动,都是恰到好处的优雅,明明是斟茶罢了,却似是有天地清然乐声为伴。 饶是王雪儿满心都是为王家利益的算计,也不禁看得入神,只觉得茶香弥漫,扑鼻而来,心中更是一阵清宁。 技近于道,不外乎如此了。 做完这件事之后,谢清华方才微微一笑,淡粉色唇边华光璀璨的明媚弧度映着纯黑色眼眸里的潋滟柔波,更是耀眼夺目,动人心魂,她轻声道,“王家的投诚和王娘子你的投诚,这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哩。” “不过,”说着,她话锋一转,为王雪儿将一杯清茶递到王雪儿的面前,又浅笑着道,“霜林今时正是入秋好风景,霜红染尽,王娘子又何必着急辜负这良辰美景呢? “都说岚山产美玉,玉石向来以岚山玉为尊,世人却不知晓,岚山茶更是世间一绝,王娘子,请先品——”她衣袖飘扬,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王雪儿接过谢清华递来的清茶,抿了一口,只觉得满口生香,一股清新之意沁入心脾,让她头脑为之一振,心中紧张也消退了不少。 她轻叹道,“果然是好茶。”随后却是合了谢清华的意,和她品茶论玉,欣赏起谢府这美丽的问秋园来,秋色连波,枫红如火,一眼望去,入目便是层层叠叠的燃烧火焰,灼热人眼。 王雪儿虽然名为雪儿,却最喜欢着红衣,谢清华选择问秋园的霜林和她会面,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向王雪儿示好,暗暗表达自己的结交之心。 显然,王雪儿也体会到了她的意思,两人谈过一轮风景,品过一轮岚山茶之后,她话语言谈之间便和谢清华亲近了不少,谢清华此时才继续接下方才的问题。 “王娘子你有此心,却不知王家,有没有这个心思?而倘若王家没有投效我谢家的心思,又不知王娘子是否愿意接受清华的邀请,入我麾下呢?” 听得谢清华连续道来的两个问题,王雪儿当真有些不可思议,她从来没想到,谢清华竟然会单独向她发出邀请,毕竟再如何,她也是王家家主的嫡长女,若是王家没有投效谢家的心思,只她自己投效谢清华,谢清华难道不怕她为了王家背叛,反咬她一口吗? 见到王雪儿惊疑不定的目光,谢清华微笑道,“第一眼见到王娘子,我就相信王娘子绝非是凡俗之辈,大晋如今内忧外患,危机重重,若我谢家一倒,定要伤筋动骨一番,王娘子定然不会不顾大局,不是吗?” “何况,我看到了王娘子你眼底的野心,这野心,只有追随我谢清华,你才有机会实现,想必王娘子也早有所觉,否则你又何必费尽心机来寻我一见呢?为王家吗?” 谢清华浅浅一笑,轻声道,“王家堂堂顶级世族,处境固然糟糕,却也没糟糕到要向我求援屈服的地步,与其说是为王家,不如说是为王娘子你自己,对吗?” 一番话,既赞美了王雪儿的能力和品格,又直指王雪儿的核心弱点,大气却不一昧宽容,睿智却不目空一切,让人心中不禁叹服,不愧是谢家继承人,谢家最璀璨夺目的明珠。 王雪儿心中暗道,难怪前世有那么多人愿意效忠于谢清华一个小娘子,光是这份口才就让人完全拒绝不了,不可否认,虽然早有打算,但听到这里,她还是不得不佩服谢清华的敏锐,在谢清华清冷的目光里,没有哪一个地方能隐藏她最深处的心思。 沉默了一会儿,她冷丽华贵的面容上泛起笑意,柔声玩笑道,“谢宗女果然敏慧,难怪谢府宴会开完,李郎就改了主意。” 王雪儿提起李馨当然是有意的, 第67章 谢清华抬眸凝视着王雪儿,微微一笑,眸光璀璨,她的语速不紧不慢,轻声道,“雪儿你现在难道还会缺少什么吗?我想,要是缺少,也不过是太子殿下的命和自己能掌控自己自由的权力罢了,而这些,只要你敢陪我一起斗这一局天下棋局,又有什么,是我谢清华给不了你的呢?” 她的语声虽然轻柔,但话语间透露出的天下皆在我股掌之上的气魄,却不是轻柔的语气能掩盖住的,令人闻之非但不觉荒谬,还不由得生出无限的仰慕敬佩之意。 王雪儿目光怔然,心中又是震撼感动,又还有些烦乱。 从来没有人这么肯定过她,不是赞美她的容貌,而是真真正正的欣赏她的能力,谢清华,是她遇到的第一个。 况且无论是谁,知道谢清华将来的成就,还有幸得到谢清华这样一句承诺,都不可能再维持住自己云淡风轻的表象,她王雪儿自然也不例外,无疑,能对她做出这样承诺的谢清华,正是她此生梦寐以求的明主。 但谢清华又是怎么知道她和太子之间的恩怨的? 她自认为自己现在的表现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自己不满婚事而针对太子殿下而已,并非是和太子殿下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谢清华却能一口指出她隐藏的最深的心事。究竟是她掩饰的太差,还是谢清华太过敏锐? 当然,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自己真实爱恨被许多人察觉的危险,她打心眼里更希望是后者。 “谢宗女说笑了,太子殿下是雪儿的表兄,我王家未来的依靠,更是我大晋的储君,雪儿怎么可能会有此大逆不道之心,想要太子殿下的命呢?”王雪儿压抑住内心剧烈起伏的情感波动,话里暗暗含着试探反对到。 谢清华唇边笑意悠然,纯黑色的眼眸里满是一切尽在把握的自信,她温声慢道,“雪儿你不必试探,也不必怀疑自己,你掩饰的极好,但我敢这样说,自然是有所依据的。萧家男儿多为薄情寡义之辈,太子殿下会是王家将来的依靠,却未必是雪儿你的依靠,不是吗?” 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能反驳的呢?除了投靠你谢清华,怕是也没有另一条路能给我选了,这样想着,王雪儿面上似是苦笑不已,但不可否认,她心中却是极为愉悦的。 她本身就是骄傲之人,即使屈居人下,也不可能依附无能之辈,在她前世,谢清华名声虽大,她却极少接触,不可能偏听偏信。 但显而易见,经过今天的谈话之后,对于谢清华这位主上,她很满意。 既然满意了,王雪儿也不会藏着掖着,吝惜展现出自己的底牌,投靠于人,自然要表现自己的能力,表现出的能力越大,她能在谢清华麾下占据的地位也越高。 只见她自信一笑,诚挚道,“明人不说暗话,谢宗女既然愿信雪儿,雪儿也定将不负谢宗女这份信任。雪儿已说服宗族长老,只要谢家愿意放弃针对打压王家,我王家愿居谢家之后,为谢家之羽翼,更愿以谢家为大晋世族之首,可以说,如今之王家,已不为宗女后顾之忧。” 王雪儿对王家宗族长老原先的说辞和打算自然不是她和谢清华说的这样好,她劝说王家几位宗族长老借口是暂时投靠谢家,以待王家东山再起之日,而她自己,心里也未尝没有存着观望观望谢清华其人,再为自己谋划的心思。 但到如今,她已成了谢清华的属下,一切原来的计划打算自然就都作了废,千算万算,还是算计不出谢清华的手掌心。谁能料得到,谢清华竟然会向她王雪儿抛出橄榄枝呢? 谢清华正待回话,不远处却有侍者快步上到亭子里来,躬身恭敬行礼之后,低声禀告道,“娘子,耶律齐公子求见。” 耶律齐,他来做什么?谢清华想起昨夜那桀骜不驯犹如孤狼一般的郎君,便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心中极为不喜。 修道之人的记忆力都很好,除非有意封印或是遗忘自己的记忆,否则很少会忘记事情,尽管昨夜只是匆匆一瞥,但耶律齐看向自己那灼灼的目光还是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不是看一个平等的值得尊重的人时该有的目光,而是在看向自己感兴趣的猎物,一种想要得到新美人新玩具的猎艳目光。 没有人敢这样轻视她,即使是爱好美色到极点的萧慕,作为大晋的皇子,他也不敢把她仅仅当做一位简单的美人对待追求。 而这耶律齐,竟然还敢自己撞到她手上来,真当她的无晖剑是吃素的吗? 她轻轻抿了一口清茶,冷冷淡淡的回答道,“不见。”两个字,音色清泠如水,又宛如碎玉飞溅、清泉击石,却难以遮掩言语间透着的淡淡厌烦意味。 对于天性清冷、情感淡薄、向来万事都不萦于心的谢清华来说,这已经是她所能表现出的最大限度的厌恶。 谢清华绝世的容颜上素来带着清浅璀璨的笑意,此刻笑意消失,冷下脸来,宛如只在天山之上盛放的冰雪莲花,又或是碧水之间冉冉升起的清耀明月,清冷绝艳,却远隔凡俗,难以触碰,更是别有一番冰冷入骨的绝色之美。 这和他师尊元一尊者的清灵之气化身明元倒是极为相似,所谓冰雪为骨、美玉为容、冷月赋神,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该说不愧是一脉相承的师徒吗?即使平日里看起来是完全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但内里终究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联系和相像之处。 耶律齐,王雪儿在心中默默地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冷丽容颜上的笑意忽的意味深长起来,前世名动天下的耶律家继承人,谁会不知道呢? 在王雪儿的前世,耶律齐是名动天下,只不过他人名动天下,动的自然是昭昭美名,而耶律齐名动天下,动的却是弑父杀兄这天理难容的恶名。 说实话,但凡是世家大族,传承日久,难免会有些见不得人的隐秘之事,不单单是耶律一族,其它家族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是完全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但像是耶律齐这般,做就做了,还闹到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地步的,却是极为罕见的。 这样想着,王雪儿默默的瞥了对面容色清冷的谢清华一眼,真不知道耶律齐的恶名传扬天下,其中有没有眼前这位的推手? 若是眼前是前世的谢清华得知她的疑问,怕是会坦坦荡荡的回答她——没错,就是她谢清华下的手,只是耶律齐他既然敢弑父杀兄,她又有什么不敢让这恶事天下皆知的呢? ……………… “她不见,”谢府守卫森严的大门口,耶律齐不可思议的重复了一遍侍者的回答,厉声道,“凭什么不见,难道这就是大晋所谓百年煊赫的世族谢家的待客之道吗?” “我谢家的待客之道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介北周蛮子来说道。”刚带着谢天贤兄妹从醉科楼回来的谢天赐恰巧听见耶律齐的话,立刻愤愤的反驳道。 到底是少年意气,比起他心思深沉的长辈们,谢天赐还是太嫩了,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北周蛮子”,可见他对北周人的厌恶之情。 虽然面上不显,但事实上,大晋少有人看得起北周人,北周皇族宇文家祖上本就是草原游牧大族出身,不遵礼仪,不依伦常,即使后来立国称皇,也脱不了蛮夷习性,茹毛饮血,更常有兄死弟续娶其妻之类在大晋人眼中违逆伦常的事情发生。 直到周文帝登基,推行汉化,方才遏制住这些风气,也难怪许多大晋人在心里都暗自称呼北周人为北周蛮子了,实在是风俗相异,难以接受。 “哦?”耶律齐玩味一笑,桀骜不驯的面容,更显出他独特的英俊狂野的魅力,不屑道,“北周蛮子又如何?至少我们草原儿郎个个都是强壮的好男儿,哪里像你们大晋郎君,多得是一群弱鸡,我一只手就能举起两三个。” 这时候的耶律齐实在是坏得让女郎心动,跟在谢天赐和谢天贤两位兄长身后探头探脑的谢岚忽然觉得脸上一热,不由得羞涩的低下头来。 自从她来到这个时代以后,可以说是见惯了世间美色,但此时她不得不承认,令她最难以抗拒的,却是耶律齐这样桀骜狂野的男子,深刻的五官,麦色的肌肤,健硕的肌肉,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蠢蠢欲动的男人味。 “你——”谢天赐眼里简直能喷出火来,耶律齐这话是对他们这些大晋男儿最大的鄙夷。 相较于谢天赐,谢天贤到是更为冷静,他遮掩住自家又开始犯花痴的妹妹谢岚,接话道,“我们大晋男儿如何,口说无凭,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没错,天贤说得好,怎么?耶律公子可敢应战?”在门后听了全程的谢清珺桃花眼里兴味满满, 第68章 “对付你们这些弱鸡的大晋人,我有什么不敢的。”说着,耶律齐冷冷一笑,狂傲道。他随意挥挥手,招出自己的贴身护卫。 那些护卫个个人高马大,形似铁塔,壮实至极,往前一站,人人仰望,和谢天赐三兄妹身旁的护卫们一比,就像是老鹰抓小鸡,极具威慑力。 都是修武者,体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难不成还真是如耶律齐所说的,是大晋人和北周人天生的差异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些护卫都是耶律家为耶律齐精心培养的外功高手,他们天生神力,自幼被耶律家用珍贵的药草温养筋骨,是练外功的好苗子,虽然比不上大宗师,但联合起来,对付一位宗师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这世间修武者,大宗师不出,宗师为王,从此便可见出耶律家对耶律齐这位继承人的重视。 只不过修武者的外功流派讲究锤肉炼骨,由表及里,打熬得一身钢筋铁骨,他们的内力或者说武气,时时刻刻都流转在他们的筋骨肌肉之中,磨砺他们的身体,而非如内功流派的修武者一般,储存于丹田之内,所以才一个个都生得这么壮硕。 商容与修长的手指灵活的转动着自己的玉箫,俊美绝伦的容颜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想来和谢清珺的曲艺比试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不错,成功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 对于谢清珺这位帮他解开心结的恩人,商容与也不吝惜答应做仲裁这样一件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他轻笑道,“既然如此,那去哪儿比试为好?总不能就在清珺你们谢府的大门口吧。” 商容与向来是聪明人,他心里门清,谢清珺请他做这个仲裁,正是冲着他的名望,毕竟他既是曲艺大家又是大宗师的嫡传弟子,本身更是一位宗师。 他兼着这双重身份,无论是对天下人还是对修武者,他的影响力堪称举足轻重,他给这些比试的人一句评语,顶的上其他人千百句,世人重名爱利,单单冲着他商容与的赏识,这些人就不敢不尽力。 何况东云大宗师不是北周人也不是大晋人,商容与随着他师尊,同样没有投靠任何一个国家。 即使一开始只是因为耶律齐和谢天赐的意气之争,但其中言语间又涉及到大晋和北周两个天下大国的男儿尊严或者说修武者实力之争,为了保证公平,由他这个两不相帮的中立人士来做仲裁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谢清珺一笑,桃花眼顾盼生辉,风流倜傥,他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回道,“这可就不劳烦容与你操心了,我们谢家可还没寒酸到连一个演武场都拿不出来的地步。” 站在这儿的除了谢岚,哪一位不是人精里的人精儿?谢清珺和商容与话语往来之间的亲近之意,除了天真热情的谢岚,没有哪一个听不出来。 如此一看,曲乐交流果然是拉近人距离的好办法,尤其是对于这两位在曲艺一道登峰造极的大家来说,这还没过几个时辰呢,谢清珺和商容与相处起来,就像是多年知己好友一般自然,都开始直呼其名了。 ……………… “咦——”,凉亭里和谢清华讨论接下来行动细节的王雪儿抿了一口清茶,放下手里古朴的紫砂茶杯,向亭子下方不经意的一瞥,她冷丽的面容上便显出些许讶异,不禁道,“宗女,看来这耶律公子最终还是遂了他一半的愿呀。” 说着,她目光投向凉亭不远处,用眼神示意道,“瞧,那人不就是耶律公子吗?” 此刻她们两人品茶赏景的凉亭正位于霜林旁边精致的小山丘上,这是观赏霜林如焰美景的最好地点,而谢府的演武场正临近霜林,从霜林旁边山丘上的凉亭看过去,演武场的全部景物皆是一览无余。 谢清华随着她的目光向演武场看去,只见演武场的人群分成两派,一派是以耶律齐为首的耶律家人,另一派便是以谢天赐为首的谢家人,中间站着的是笑意悠然的商容与和谢清珺,两派此时各出一人,严阵以待的模样,看样子这两派是打算来一场比武,而商容与就是仲裁。 至于为什么谢清珺不是仲裁?这还用多说吗?一派既然是他们谢家的人,像二兄这么狡猾的人,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牵扯进去呢? 见到这一幕,谢清华的秀眉微微蹙起,纯黑色的眼眸光华潋滟,语气里含着淡淡的担忧轻声道,“一定是二兄出的坏主意,他从来都这样唯恐天下不乱,我真怕哪一天他出门会不小心被人套了麻袋。” “这话说的太好了,女娃娃,”王雪儿还没回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灰头土脸的明泽大宗师就接着她的话恨恨道,“你真该管管你家这位兄长,老头子我现在就想去套他的麻袋。” 说着,他还狠狠地锤了锤石桌,看样子是被谢清珺坑惨了。 谢清华见明泽大宗师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就不由得想起他在水晶城里能把小精灵吓哭的打扮,随之想起的,就是自恋至极的鲛人阿月和那只毒舌的小精灵,这样一想,被耶律齐弄坏的心情却是好了许多。 她摸了摸悬挂在她手腕冰凉银链上的紫色玉坠,不知道什么时候血缘石才会变色,告诉她阿月的阿耶究竟是谁? 心中沉思,不过她素来从容淡定,即使心中有万千思绪,面上却是微微展颜,一笑嫣然,不紧不慢道,“怎么,大宗师您又被二兄他使唤了么?这回是去做什么,弄得这副模样。”眸光流转里,是平日深深隐藏的灵慧狡黠。 明泽大宗师提起紫砂茶壶,往嘴里“咕噜咕噜”灌了一壶的茶水,喝完一抹嘴巴,方才正色道,“你说我能去做什么,你现在又用不到我,你二兄见我天天游荡,无所事事也太浪费人才了,就干脆撵我去为那小东西寻它的恩人了。” 想他明泽一代大宗师, 第69章 王雪儿神色里带着惊讶,她瞪大了眼睛控诉的看着明泽大宗师,明亮冰冷的眼眸里满满的写着的都是“暴殄天物”四个字。 她爱茶,也会品茶,自然知晓谢清华亲手泡的这一壶茶的珍贵之处,不提别的,光是那宁神静气的效果,就已经足够让世人追捧的了,可没想到这老头儿一来,就把她小心翼翼对待品尝的好茶给一口闷了,这能不让她痛心吗? 倒是谢清华这位茶的主人,丝毫没有心痛的表示,神色自若、从容淡定,好似明泽大宗师方才牛饮的不是她精心泡就的珍贵岚山茶,而只是一壶平凡的白水,她甚至还有心情继续追问,“那找到了吗?” 明泽大宗师甩甩衣袖,得意的一扬头,摸摸自己的胡子,负手做出一副世外高人高深莫测的模样,骄傲道,“那当然是找到了,女娃娃你也不看看我明泽是什么人,我明泽大宗师出手,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儿。” 明泽?这倒是个她前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还是一位大宗师,莫非他就是谢清华的隐藏势力,王雪儿心中微微一动,转念一想,又不禁叹服于谢清华的大气。 她前世没有在谢清华的明面势力中听说过明泽大宗师的名号,可见他是谢清华的暗中棋子,不是外人可以轻易窥探到消息的人。 但如今这两人谈话却也不特意避过方才投身于谢清华麾下的她,从中便可见谢清华心胸的大气开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老话人人都知道都会说,可从古至今,遍数这世间风流人物,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呢? 她王雪儿虽非男子汉大丈夫,可即使是一介小女子,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君既以国士之礼待我,我必以国士之才报之,冷丽的容颜上笑意浅浅,但王雪儿心里却是真正的下定了追随谢清华的决心。 自此之后,王雪儿也果然如今日心中许下的诺言一般,将一腔忠诚和才华都献给了谢清华,在谢清华最危难的时刻,她也依旧不改此心。 富贵锦绣,艰难困苦,我都会与你同在。 谢清华微微一笑,清冷璀璨的眸光里流转着胜券在握的自信,以礼服之,以才感之,以情动之,三管齐下,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抵御得了呢?无疑,即使是重来一世的王雪儿,在谢清华眼里,也非是什么不可动摇之人。 明泽大宗师跟在大晋开国皇后身边那么多年,见够了权谋斗争,何况又年老成精,心中自然清楚这两人暗中的机锋,这其中更有他助的一臂之力,否则王雪儿还没那么快归心。 但他心中自有界限,对这些事更是从来都有分寸,知道自己什么能沾,什么不能惹,该装傻的时候装的他自己可能都分辨不出来,“你猜猜,郁离它的恩人是谁,即使你没见过他,也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语气神神秘秘,一副要卖关子的模样,却是在不着痕迹之间,又转回了方才的话题。 “我听过的?”谢清华沉思了一会儿,结合明泽大宗师的反应,心里明明已经很快有了人选,可看着明泽大宗师那副你来求我的表情,却只是弯唇浅笑道,“你要说我认识的人或许没多少,但你要说我听过的人,那可就多了去了。” 王雪儿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玩笑话语,不禁掩袖轻笑着道,“宗女说的极有理,这世上,怕是少有宗女没有听说过的有名人物哩。” 像是她们这样的世族子弟,世族谱系就是年幼时床前必备的启蒙读物,你学不好《论语》和《南华经》,可以说是因其高深,自己资质愚钝或年纪尚小,所以才无法理解,也少有长辈会因此而苛责于你,但你要是背不好世族谱系,那可就是天大的事,即使是被罚跪在宗祠里,你也得把它给倒背如流。 而除了世族谱系之外,每个人心中都必须至少牢记着几张关系谱,上至皇族,下至寒门,近如朝堂,远若江湖,都必须心中有名录,脑中有成算,或许永远也没有机会认识那些人,但一定要牢牢记住他们的出身、事迹和能力。 对于普通的世族纨绔来说,这是让他们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更是他们能安然度日的保证。 然而对于如王雪儿这样被当做未来皇后培养的人,或是如谢清华这样的家族继承人来说,这些关系谱就是一张张大网,网却世间人物,有了这些大网,他们方才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绝妙谋算。 不然身为下棋人,若是连棋子的位置都不清楚,哪岂不可笑至极? 明泽大宗师嘿嘿一笑,自我感觉卖足了关子,才开口道,“说起来,这还真是灯下黑,这郁离的恩人啊,其实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也就是在大晋几位皇子身边。” 说着,他左顾右盼,想神神气气的说出那个名字,却被谢清华清清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几个字。 “是林音吧。”谢清华神色笃定,淡淡道。 绝世的容颜上笑意清浅悠然,看上去不动神色,从容至极,但内心深处,谢清华愉悦极了,虽然两者难以相提并论,但此刻她的心里就像是完成了师尊布下的任务一般,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不可否认,她从来都有一些恶趣味,不然也不会在明泽大宗师最自豪的时候故意打断他的话,只是无论是作为元一尊者的嫡传弟子,还是谢家继承人,她都必须压制住内心不断升腾的恶魔泡泡,表现得风轻云淡。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才是她谢家清华应该有的翩翩气度。 “你!你怎么又知道了?”明泽大宗师胡子都翘起来了,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她,跳着脚激动道,“而且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我要说出名字的时候说,我就知道,你们两兄妹,没一个好人,就是都喜欢和我作对!!” 越说到后面,他越发觉得自己是一肚子的委屈无处倾诉,他为了跟踪林音,确定他的身份,他连街头乞丐都放下大宗师的脸面做了。 为的什么? 第70章 王雪儿扑哧一笑,容颜明媚惑人,正是鲜妍如花的美人儿,压根儿看不出她前世遭受过怎样的灾难和苦痛? 算上前世,王雪儿也是见过了不少大宗师,可从来没见过如明泽大宗师这样不拘小节,还毫无高手风范的大宗师,尤其是他那翘起的胡子,生动形象的诠释了什么叫做须发皆张。 谢清华微笑着看了越来越放松的王雪儿一眼,唇边弯起,犹如衔着一颗小小的璀璨明星,她含笑温声道,“我当然知道,除了林音,建康城里还有几人有这样堪称凄惨的身世呢?” 在她成为谢家继承人之后,谢家的情报网就已经全面向她开放,不得不说,虽然比不得专门司职情报的百晓温家,但谢家的触角也当真算得上是遍布天下,林音作为燕王萧亘的左右手,他的身世早就被谢家查的清清楚楚。 说着,她一边慢慢收拢起紫砂茶具,又一边继续道,“而即使有凄惨的身世,能让你这么兴奋,跑到我这儿来说道的,怕是只有和我有着一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又曾经在灵山有过一面之缘的林音了。” 林音深受燕王信任,在燕王去投奔谢清珺的时候,竟然都不忘捎带上他,这样对大晋皇子有重要影响力的人物,谢家不可能轻易的放过,自然是把他的祖上三代也弄的一清二楚才放心。 在林音进入燕王麾下之前,当时谢家掌控暗部的正是谢清珺,林音能够瞒天过海这么多年,正是因为他的身世是由谢清珺亲自下令让谢家暗部为他抹平的。 少年时亲眼见证自己的家族因为太子的势力而家破人亡,偏偏上天又给了他聪慧绝伦的脑袋,一生所有的执念只为复仇。 这样的人,有仇恨做动力,有理智做缰绳,在谢清珺看来,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棋子,是一把对付大晋太子殿下的利刃。 即使在几年之后的谢清华自己看来,也不得不佩服自家二兄的谋略,眼光如此长远,天生就是吃权谋这碗饭的料,难怪阿耶放的下心来让他执掌谢家暗部。 褪去了温情脉脉的风流纨绔面纱,真正的谢清珺,心性何其冷酷!!林音这样常人看来倍感凄凉、怜惜至极的悲惨身世,在谢清珺眼中,只是能够更好的利用林音这枚棋子的弱点。 从这一点来说,谢清珺和谢清华这两兄妹,当真是如出一辙的心性薄凉,该说不愧是关系最亲近的血缘兄妹吗? 只不过比起眼里没有黑白善恶界只有家人的谢清珺而言,谢清华敬畏天道,心中更多了对万事万物的悲悯,她的布局着眼的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万万人。 “好啊!!”明泽大宗师手指颤抖,愤怒道,“你们两兄妹恐怕早就知道郁离恩人就是林音了,亏得谢清珺还有脸诓我去查,他这样骗人,谢清珺他的脸呢?” 谢清华浅浅一笑,神色淡定,从容自若,毫无心虚愧疚之色,她轻轻“咦”了一声,又柔声笑道,“大宗师您说笑了,我这个做人妹妹的,都不知道我家二兄他还有脸呢?” “这话说的真让人伤心,”从演武场过来的谢清珺悠然迈上台阶,身材修长,姿态风雅,微笑道,“不过还是我家阿珠妹妹最了解我,大宗师您去这建康城里转上一圈,随意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谢家武陵讲话,从来是假话不愿说,真话说不全的呢!” “何况我可没说我不知道郁离的恩人是谁?只不过是让大宗师您去查一查罢了。”说着,他潇洒的耸耸肩,一副只怪你见识短浅的气死人模样。 “诡辩!都是诡辩!!”明泽大宗师气得团团转,什么世外高人的风度!什么高深莫测!!统统都不要了。看样子要不是顾及到旁边不通武艺的王雪儿,演武场上的比武还没完,他就要对谢清珺动手。 收拢好桌上的紫砂茶具,谢清华以手支颐,眨眨自己纯黑色的眼眸,“是啊!二兄你好端端的为何要让明泽大宗师去寻那林音,不能因为大宗师在我们家吃的多就欺负他啊!好歹他也是玄天界的珍稀生物——大宗师哩!” 如果不仔细听她话里的内容,只听这义愤填膺的语气,还真以为她是在为明泽大宗师抱不平呢! 王雪儿在一旁笑而不语,只觉得今日的收获实在是大,从来不知道,她在心底捧上神坛的谢清华,清冷淡薄之外,还会有如此诙谐风趣的另一面。 “对啊!对啊!!”明泽大宗师一开始还连连点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愤愤道,“什么珍稀生物,老子我纵横玄天界,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你们几个小毛头还没出生!!” 对自家妹妹,谢清珺永远有无限的耐心,即使心中清楚,对自己的打算,谢清华并非没有察觉,他倚着栏杆,温暖宠溺的目光笼在谢清华的周身,漫不经心的笑道,“林音是一把对付太子殿下的利刃,但在这把刀挥向太子殿下之前,还能起到一些别的作用,比如说,改制。” “而大宗师和郁离,就是取信林音,建立他和我们谢家改制同盟的最好桥梁。” 谢清珺的语速从容,语意悠然,仿佛他此刻在说的不是令人闻之变色的改制,而是在讨论建康城里哪家的酒更好,哪里的美人更美之类的风流雅事。 改制?王雪儿心下一惊,不由凝神细思,前世那惊天动地的改制,正是自此开始的吗? 谢清华轻轻一叹,浅笑着点点头,愉悦的笑道,“二兄你果然是最懂我的人,林音仇恨太子,但他出身寒门,身世卑微,对于改变朝廷选官之制之类的有利于提高寒门地位的改制,想必很是乐意,而他作为燕王的左右手,手中也握有一部分实权。” “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改制方有成功的机会。” 明泽大宗师听这些弯弯绕绕听得迷迷糊糊,不得不承认,比起心眼多得和筛子一样的两兄妹,他这个武夫,怕是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他也不为难自己,直接问道, 第71章 谢清华偏偏直接不回答明泽大宗师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谢清珺含着笑意问道,“二兄你也接触过耶律齐了,这位郎君如何?” 二兄做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从林音之事便了见出,即使方才邀请耶律齐比武只是顺势而为,到现在也一定有针对耶律齐的后续计划,不然他现在忙得连听美人弹小曲的时间都不够,哪里会有闲空去理会耶律齐呢? 毕竟如今的耶律齐只是耶律家继承人,而非是耶律家的家主,而且耶律齐还不是如谢清华这样代替家主执掌家族权柄的继承人,只是拥有继承人的虚名,根本不够格被掌控谢家暗部的谢清珺放在眼里。 明眸一闪一闪,宛如漫天繁星,璀璨夺目,几丝乌发逸散在她玉白的脸颊旁,更衬得美人如玉,清雅却又高贵,散发着足以动人心魄的美丽。 当然,在谢清珺这个深度妹控的眼中,何时何地,他家阿珠都可爱得能把人心都萌化。 #情人眼里出西施,妹控眼里出萌物# 看着自家萌哒哒的妹妹,谢清珺的手又蠢蠢欲动,特别想去摸一摸妹妹散落的发丝,给她顺顺毛,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冲动,把自己的视线从自家萌妹妹的身上□□。 回想一下方才谢清华的问题,不需多加思考,谢清珺很快就反应过来,似笑非笑道,“这要看北周哪儿是如何用他了,耶律齐此人,用的好了,这耶律齐便是一把不逊色于林音的利刃,若是用的不好,那可就休要责怪刀剑无眼,反伤其身了。” 这话说的有理,王雪儿在心中暗自点头,简直是如同预言一般准确,耶律齐这把刀,最后可不就是反伤耶律家了吗! 弑父杀兄,耶律家原本是北周最鼎盛的大族之一,却被耶律齐这把刀劈得七零八落,除了耶律齐和他的胞姐耶律茜,后继再无人。 有的时候,兴盛一个家族,需要三代甚至更多代人的努力;破灭一个家族,却只需要一个不肖子的疯狂。 比如耶律家的耶律齐,再比如她的嫡亲兄长王愈之,想着,王雪儿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越发感怀。 凉亭里气氛一时沉寂下来,静无人言。 “不对啊,”见没人理会,明泽大宗师不甘寂寞,干脆厚着脸皮自己给自己加戏,只见他挽起袖子,大马金刀的跨坐下,反驳道,“方才耶律齐在门口的表现我也看了,怎么看都是一位冲动易怒的纨绔子弟啊!” “您老人家不出手的时候,怎么看也只是一位普通平凡的糟老头啊!”谢清华顺着明泽大宗师的话,微笑着举例。 “去,去去去,”明泽大宗师吹胡子瞪眼睛,挥挥手道,“这怎么能比呢?我这是返璞归真,他又算得上什么?” “他是心机暗藏,对吧!”谢清珺配合着明泽大宗师,悠悠笑道。 “不对!”谢清华浅笑着道,“二兄你又要转移话题了,你还没说为什么无端邀人比武呢!我可不信你就有那么无聊。” 谢清珺双手一摊,无赖道,“没办法,你二兄我就是那么无聊的人。”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说实话。 对着硬是要耍无赖的兄长,谢清华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咬咬牙,无可奈何道,“算了,也罢,我就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就对了,”谢清珺松了一口气,在心里为自己坚强的意志点了一个赞,虽然只要阿珠再问几句,他绝对会拒绝不下去,然后不知不觉把所有的打算都交代出来。 “既然王娘子在这里,为何阿珠你不为王娘子梳理一下如今我们能掌握的力量,依我看来,现在即使不能改天换地,但对朝廷注入一些小小的改变,无论是时机还是我们的力量,都已经足够了。” “二兄说的没错,”谢清华赞同道,“我们大晋的朝堂,看上去错综复杂,纵横交错,但大体上一共分为三个党派。” 说着,她拿出了三个紫砂茶杯做演示。 “第一派正是寒门庶族,这一派的势力最小,也最不需要担心,对于提升寒门地位这种好事,除非寒门子弟都是些只知道清高孤傲,嫉世愤俗的傻子,否则就不可能不答应。 “何况还有林音这位好说客,他虽然在燕王门下为燕王奔走效力,但一个人的出身是改不了的,寒门子,才是他最本质的身份。” 谢清华微微一笑,收起那个代表寒门庶族的紫砂茶杯。 “第二派自然是皇党,皇帝和几位皇子的势力都包括在其中,这一派也不用担心,因为改制对于皇族来说,是他们集中权力的好机会,从长远来看,只要萧氏皇族不被推翻,他们的利益也是最大的。而显然,即使几位皇子没有这样的长远眼光,我们老而弥坚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是省油的灯。” 一边说,谢清华一边把代表皇族势力的紫砂茶杯放到旁边去,以示无须担心。 “第三派就是我们这些世族了。”谢清华微笑着把玩代表世族势力的第三个紫砂茶杯,衣袖翩翩,姿态美好而优雅。 “谢家再加上王家,便足以代表几个顶级世族的意向,而陆家中立惯了,不可能出头反对,还有李家这样的二等世族能压下大多数小世族的反对声音,最后只有一个顽固的顾家会不松口,不过独木难支,顾家定然无力回天,顶多为我们添些小麻烦。” 她浅笑着把第三个紫砂茶杯放在第二个茶杯前面一些的位置,以示需要关注,但并非关键。 现在说来简单,好似改制是顺应时势之事,其间更是如有神助,没有费多少事就能让整个大晋朝堂众志成城,全力支持改制。 但其间遇到的麻烦,只有亲手主持攻克这三派势力的谢清珺和谢清华清楚,尤其是最难搞定的世族势力,光是搞定王家,就耗费了谢家两兄妹不少心力, 第72章 “这些都不是关键,那真正的关键是什么?”明泽大宗师不得不承认,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改制这种异想天开的事,竟然还真有人愿意做,而且看上去还快做成功了。 王雪儿轻叹道,“应该是切入口吧,平白无故提改制,朝臣只以为是无事生非,但若是有大事发生,暴露出现在所运行制度的弊端,那改制就非是无事生非,而是忧国忧民。” 王雪儿心中苦笑不已,看来她又要做这个恶人了,最好的切入口除了王家,整个大晋又还有哪一家呢? 能让大晋所有人都承认改制的必要性,唯有问题大到就连皇族和世族的势力联合起来都压不下去,那些老顽固才没有反驳的借口。 一开始谢家费尽心机把王家家主王朗之和王家继承人王愈之下入天牢,不可能仅仅只是给自家家主报仇,只是很多人都被谢家人重视家人的护短历史给迷惑了,虽然略觉不对,却没有更深一层去探个究竟。 倘若不是她有着前世的记忆,也不敢想象这竟然是谢家的连环计,而扳倒王家的两大领头人,只是这连环计中的第一环。 但前世阿耶和兄长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耗尽了她对于他们的最后一丝亲情,所以今生明知谢家的谋算,她却不闻不问,任由谢家算计,到如今,更是裹挟着王家的势力投向谢家,心甘情愿做谢家改制的切入口。 “雪儿想必心中有成算了,这切入口,没有哪一家比王家更适合了,不是吗?”谢清华绝世的容颜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正宛如一枝华美优雅的明玉兰,沾染了暮色四合时的夕露,越显神秘雅致。 无意间展露的绝代风华,如逢魔时刻,有着挑动人心的危险。 即使在场的其他三人不是见惯美人就是心有所属,也不由屏息,生怕惊动这般不属于凡尘的美。 从小到大,谢清华一直沐浴在旁人惊艳的目光中成长,因为习惯,所以不在乎,目前令她最感兴趣最喜欢琢磨的,却是谢岚和王雪儿这两颗异星,唯有难以用观星术看透的异星命运轨迹,才能真正激发她想要探究的欲|望。 从现在了解的关于王雪儿所有信息来看,在谢清华心中,王雪儿无疑是一个极度矛盾的人,她憎恨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却深爱自己的家族,这使得她的行为也极度的矛盾,令人琢磨不透。 一方面,她分明知道王家不能有被下入天牢的家主和继承人却拒绝为之奔走,一方面,她又煞费苦心想要为王家谋求后路,甚至投效谢家也在所不惜。 这颗穿越时空漩涡,自前世归来重生的异星,究竟会如何描绘她将来的命轨,这是她除了和越瑾意的赌约之外,未来十年最想记录知道的。 这样想着,谢清华眸光流转,唇边笑意清浅而悠然,心中暗自忖度,说不定将来她到了元一大世界,还可以写写书,比如《浅谈关于异星命轨的研究》之类的研究文章,或者是如同《我在玄天界和师兄勾心斗角的那些年》之类的自传,也是极为有趣之事。 她凝聚内力向霜林挥挥手,淡青色的广袖舒展,翩翩飘逸,外放的内力化作一阵清风,将不远处火红的枫叶汇成一座虹桥,送到她面前的桌上。 枫叶飞舞,宛如她在梦境游览归墟大世界时看过的一种凤焱蝶,以人之魂灵为食,煽动着焰火色的华美羽翼,骄傲而又冷酷,。 从中挑出最美最红的一片枫叶,她拈起仔细欣赏,一边等待着王雪儿的回答,一边笑自己最近老爱回忆往事,不知道是不是心老了? 谢清珺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栏杆,含笑柔声道,“阿珠说得有理,这切入口,还真没有比王家更适合的,我朝选官主要以举荐制为主,举荐选出的人,虽不乏有才之士,却也容易让无能之人上位,对于我们这些想要让大晋强大的人,自然是一个无形的阻碍。” “更何况,朝中官员多为世族,但凡世族有心,谋得一个官位便是轻而易举之事,寒门子弟除非投向某个世族,否则便是有才,也无门路上进。世族本就以血缘为天然的联系,寒门子弟又必须投效于个个世族方才有为官的机会,如此一来,朝廷里想要不结党营私都难。” “而王家家主和继承人被下入天牢的最大罪名,正是结党营私,料想经过此事之后,我们的皇帝陛下必定会借题发挥,以此整顿吏治,拔除世族的羽翼,不然也不会始终关押着王家的领头人不放,也不说如何处置,只责令三位皇子调查,不就是怕他们一出去就扫除线索,把王家势力由明转暗吗?” “笃笃笃”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好似是在敲击一曲明澈的小调,他倚着亭柱的姿势潇洒至极,眼角眉梢俱含着风流的笑意,容颜俊美洒脱,一瞥过来,宛如有千般的情意万般的深□□诉。即使是已经被男人伤透了心的王雪儿,也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一声“妖孽”。 “以此事为切入口,向皇帝上疏要求改一改选官之制,皇帝即使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也肯定会倾向于同意,何况既然如此,我们的改制也就算不得是师出无名了。” 谢清珺此刻身上最令人倾心的,不是他那俊美的容颜,而是分析时无形中流露的那智珠在握的霸气。 岁月是最好的酿酒人,将他身上的年少轻狂,俱都酿造成了香醇的美酒。 明泽大宗师向来疯疯癫癫的眼睛里,难得透露出一些欣赏,他摸摸自己的胡子,看向王雪儿,劝道,“女娃娃,你也别心疼,俗话说得好,不破不立,从你们家入手,最后也能把你们家清得干净一点,少些混日子的无能之辈,留下真正的人才。” 王雪儿咬咬牙,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 第73章 入了夜,天际便是阴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里,一道道银白色的闪电划破天际,电光刺目,和着淅淅沥沥的连绵秋雨,敲击在谢清华书房的窗沿前,雨滴冰冷,带来秋日里的寒意阵阵。 为了配合秋日里的风景,窗前悬挂的那串铃兰形翡翠铃铛已经早已被碧水收起,换成了火红色的玛瑙枫叶形风铃,玛瑙风铃通身莹润光华,随风飘摇之间,“叮铃铃”的铃音清脆悦耳,更为萧瑟孤寂的秋季平添了几分明媚动人的暖色。 碧水不愧是被陆君雅精挑细选出来,自幼跟在谢清华身边服侍的贴身丫鬟,她性情温和,又十分贴心,对于谢清华的喜好,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比她更清楚,只可惜她天生没有修仙的慧根,不然早就被谢清华引上了修道之路。 谢清华放下手上的毛笔,轻轻搁置在瓷白如玉的笔架上,等待着烟雪纸上的墨迹晾干,她满意的看了看烟雪纸上蕴含着优美韵律的流畅字迹,微笑着自言自语道,“今天的功课总算是完成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师尊老是喜欢让我抄他的《南华经》?从小到大,翻来覆去,抄了不知道多少遍,如今即使是闭着眼睛,想必我都能把这卷经书不错一笔的流畅写出哩。” 说着,她又自顾自的否定了方才的疑问,轻声笑道,“不过也是,这经书是引我入道的基础,博大精深,这么多年抄下来,我还是难以完全吃透,抄这么多年这么多卷的《南华经》,在师尊看来,怕是身为他的弟子,理应做到之事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完全了忘记这卷《南华经》的作者正是她师尊元一尊者的化身,再怎么不济,一位合道尊者的化身,又岂是她这小小的练气期修道者能相比拟的?即使是最接近合道尊者的大乘期,恐怕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想要吃透全部的《南华经》,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娘子,你又不愿意关窗,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碧水提着食盒走进书房,一边动手关起窗子,一边却在口里埋怨坐在书桌前的谢清华,但话语之间的关心之意,却是那埋怨的语气也难以遮掩的。 “不是有阿碧你在吗?有你在,我担心些什么!何况我哪里有那么容易受凉。”谢清华唇边的笑意清浅而温柔,凝视碧水时,纯黑色的眼眸里尽是醉人的温情,碧水面上一红,不由得害羞的低下头,心中却在感叹着自家娘子绝世无双之美,由皮到骨,内外兼修,一颦一笑皆有风华绝代之色。 谢清华的语速不紧不慢,微笑着从容道,“不过阿碧你先别忙着关窗,我猜今晚二兄肯定会等不及来找我把郁离和林音的事儿给理清楚,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二兄了,他来我这儿,从来不愿意走正门,现在不给他留扇窗子,明天我们俩出门,应该就能在院门口捡到我们家的谢郎一只了。” 谢清华的语气充满戏谑之意,话音初落,便只见碧水关窗的手先是一抖,然后又是一僵,方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停下了手上关窗的动作,苦笑一声,又嗔怪道,“娘子你怎么不早说,阿碧我可算是怕了二郎君了。” 从中可见对于自家娘子兄长的闹腾和不走寻常路,碧水已经是深有体会了,没办法,都是被折腾出来的,谁叫她家娘子在谢家关系最好的人就是谢清珺呢! “阿珠你又在背后编排我,”谢清珺宛如临风玉树的身影果然如谢清华所说的一样,在凄风苦雨中不期而至,他悠闲的把玩着手上的玉笛,玩笑道,“我不走你家院子的正门是谁害的,你说说,一到晚上,你家院子的正门有几个人能进,还不是你老是在你家院子门前布那些奇奇怪怪的阵法。” “碧水你评评理,这是该怪我还是怪你家娘子?”他的语气中充满委屈之意,足以让全天下的女郎都为之心软,甚至是心疼不已。 提起这个谢清珺就觉得冤枉,不是他谢清珺不愿意走正门,也要大晚上的无名院有正门能能给他走啊! 谢清华年幼时初学阵法,她所居住的无名院就是她最好的练手地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积累下来,无名院便是大阵套小阵,一环扣一环,尤其是因为是设在自己地盘的阵法,谢清华最喜欢设置的就是幻阵,而且将阵法的启动时间都定在了晚上。 到如今,除了谢清华自己和胆大包天的谢清珺,谢家就没有人敢来晚上敲谢清华无名院的门,就生怕自己一着不慎落入幻阵之中,竖着进门横着出来,不仅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还要在谢家蓄养的大夫哪里疗养几个月的心理创伤,顺便做一做大夫们的小白鼠。 两兄妹斗法,碧水从来不敢参合进去,她心里自然是偏向谢清华的,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两位大神都不是好惹的,她碧水虽然只是一介小卒子,却也通晓明哲保身的道理,所以她保持着沉默,面上浅笑不已,不答应也不反驳。 谢清珺无趣的“呵”了一声,对碧水的反应早有预见,还是谢清华心疼自己的丫鬟,微笑着转移话题,轻声道,“二兄你可别作弄我家碧水了,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她哪里说得出什么好听话来。” “不过你半夜冒雨前来,总不会是特意来和我斗嘴或者逗弄我家丫鬟的吧!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儿想郁离了,不知道它最近怎么样?林音对它好不好?” 谢清珺看着自家妹妹面上全天然毫无作伪的担忧神情,既好气又好笑,俊美风流的容颜上笑意微微,即使是窗外暗沉的阴雨也掩盖不了他骨子里透出的风华气度,“你个小滑头,我想着什么也瞒不了你,既然担心,那不如去看看?” 秋雨连绵, 第74章 “你究竟要怎么样?”林音神情焦躁的对着墙角里蜷缩着的那一小团绿色大吼一句,他一吼完,就只见那一小团绿色可怜兮兮的颤抖了两下,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小身子本就蜷缩成了一小团,一抖一颤之间,便愈发显得弱小可怜。 见此情景,林音的眼里有些懊恼的情绪出现,他停顿了一会儿,烦烦躁燥地抓了两把自己被丫鬟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又捋了几下,心中又是焦急又是苦闷,但他性子打小就倔强,十分好胜,可他嘴里还是不愿意饶人,愤愤道,“都说了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你的什么恩人,是你自己认错人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想他林音,虽然只是寒门子弟,但凭着一身才华和生得有他阿耶有九分相似的俊秀面容,不仅在寒门庶族中是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更是燕王门下的第一号心腹,深得燕王器重,在这建康城中即使说不上是人人称羡,小日子也算是过得春风得意。 可这一切的平静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行动鬼鬼祟祟的白胡子老头和一只奇奇怪怪的绿色小精灵以后就被打破了。 玄天界多得是神神鬼鬼的传奇故事,书中记载的、或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林音小时候都没少读到过、或者是听说过。 若是有人谈起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遇上奇异诡怪之事,如林音这般的大晋人也是听惯了的,毫无惊奇之色,这样的事迹甚至不足为大晋酒楼街坊之间的奇谈,比不上东家老爷的后院抬进了第九房小妾来得轰动,值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因为很多较为理智的大晋人心中都有共识,这些故事大多都是无稽之谈,少有真正有法力的修道之人出现,这些神鬼传说,当作传奇故事听听就罢了,万万不可当真,林音也是如此。 更何况大晋人崇尚道教,山山水水之间,也常有自称要去求仙问道之人出现,道家玄学,更是大晋上层权贵里举行清谈时的必备之识,林音作为燕王的心腹,自然也有所涉及,不会不清楚其间有几分真几分假,要知道自大晋开国以来,不知多少说要去求仙问道的人,最后还不是一身落魄回归家族! 这样的例子见得多了,对于这些传说,林音便愈发敬而远之,绝了求仙问道的心思,一心只想着追逐自己的人间烟火。 只是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见证传说成为现实——撞上一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小精灵。 而且根据那些古老的传说,不是说如他这样的才华横溢的寒门书生,最容易撞上的不应该是狐仙艳鬼之类的生物吗?为什么他遇见的却是一只行为奇奇怪怪的绿色小精灵呢? 还有,在传说中的故事里,无论是狐仙还是艳鬼,最重要的共同点就是美得不似凡人,当然,不可否认,这小精灵不是不美丽,只是……实在是令人难以消受。 想到这里,林音又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的那一小团颤巍巍的绿色,扶着抽搐的额角,心下默默叹息,传说中圣洁美丽的小精灵,难道就是它这副德行? 不过它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它的恩人,任他百般推脱都不相信,别的什么看不出来,小精灵这一种族的执拗性情倒是在它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可能哒,是你!是你!就是你!”全身都蜷缩成一小团躲在墙角的小竹精语气委委屈屈,可还是极力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它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嘟嘟囔囔道,“我们小精灵的记性都很好的,不可能会记错哒,你不要想骗我哒,即使郁离找到的是你的尸骨,也能根据气息辨别出恩人你的身份哒。” 软软萌萌的声音,能让人少女心大发想抱起来亲一亲的可爱外表,却说出诸如“尸骨”这样的凶残话语,这极大的反差,听得林音满头黑线,他揉捏着自己被小竹精闹得头痛的太阳穴,没好气道,“那我林音还要谢谢你的记得了啊!” “这就不用啦,”小竹精转过头来,大眼睛闪闪发亮,很是惹人怜爱,“郁离这么喜欢恩人你,怎么可能要恩人你的感谢呢?不过幸好郁离找到的不是恩人你的尸骨,那多让小精灵伤心啊!” 说到最后,它还是一副幸好幸好,心有余悸的表情,看得林音不仅头痛,连胃都开始痛起来了。 此时的林音举止失仪,行动言语之间,毫无谢清珺上次见他时表现出的半分士子风度,看来当真是一物降一物,或许对于孤身一人、亲族全无的林音而言,软萌天真的小竹精郁离就是他天生的克星。 即使他有再多的冷言冷语,也不能让一心报恩的小竹精郁离为之放弃退却,人间的事它不懂也不想懂,它唯一坚守的就是在十几年前许下的那幼稚却诚挚的诺言 ——希希你给了郁离名字,等郁离修成了有*力的出色小精灵,郁离一定会报答你的。 ——哈哈,傻瓜小郁离,假如给你一个翻翻书就能找出的名字需要报答的话,不知道有多少大人会被唾骂忘恩负义。 ——不行哒,那是你们人族,对于我们小精灵来说,名字就是伴随我们一生的誓言,重要极了,所以以后你就是郁离的恩人了。 ——恩人是什么?假如郁离你真的想报答我的话,那就陪陪我吧。我家太大了,我总是害怕。 ——好啊……别害怕,希希,郁离会一直陪你哒。 一阵突如其来的灵风吹散了它奶声奶气的陪伴许诺,而等它千辛万苦回到当年的竹林时,已是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到它想要报答的小恩人。 小精灵一族从不失信于人,从此以后,它便随着灵风四处漂泊,心心念念着寻找它的小郎君。 它还记得在当年那富贵府邸的青翠竹林旁,捧着它的小郎君笑起来的灿烂模样,还有清晨它趴在窗台下,偷听书房里传来的琅琅读书声。 那时年少不知愁滋味, 第75章 “希希,你真的不记得郁离了吗?”小竹精郁离神色暗淡,失望极了,“你说过要郁离一直陪你的,虽然郁离中途把自己弄丢了,不过现在总算找回来了,希希你真的不要郁离了吗?”小竹精的心情显然极为低落,连说话时最爱用的小尾音都不愿意加了。 希希,林音心念一动,原先坚决拒绝否认的神情开始有些软化了,希希正是他的小名,自他改名换姓以来,这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他这个小名了,难不成这小精灵说得都是真的,他林音确实是它的恩人?林音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世—— 他本姓为徐,如今以林为姓,正是取他的阿娘的姓氏,而以音为名,希之为字,正是因为他的阿耶给他取得小名便是希希。 他们家虽然是寒门庶族,但其实几代为官,即使只能算是用钱买来的低微小官,但比之那些小世族,除了时间的沉淀和显赫的先祖,其他也不差些什么,特别是在积累的财富上,更是尤有甚之,先祖世代行商,产业堪称是遍布天下,“金银满库谷满仓”这样的话来形容他们家,都说得实在是太谦逊了! 不然他幼时哪里能接受得起名师在侧的优秀教育,恐怕连书都没机会读!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对他们家的人来说,当真是至理名言。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自古以来,有钱无权的家族往往下场悲惨,家族倾覆也只在一夕之间,任何一个家族空有偌大财富,却没有可以保护这财富的权力,就犹如幼儿抱赤金行于闹市,遭人觊觎,易遇横祸,最后果然是如此,他们家也逃脱不了这个凄惨的结局。 他年少时读史书,就有了这个预感,或许是先祖也早有预见,家族众人方才会几代都不惜耗费钱财求一个官位。 但在大晋,世族牢牢把持政权,寒门子弟除非是才华出众到难以被任何人挡住光彩,否则便难有出头之日,而他们家族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他林音之外,个个虽然文采不差,偏偏却在做官上没有任何天赋,往往是一介卑微小官做到死,更别提给予家族以庇护了。 不过幸好先祖们居安思危,知晓家族的危难之处,还记得为家族后辈们留下一条传承薪火的后路。 而他林音也不得不庆幸于先祖的预见,正是因为这预见,如今才能有他这个漏网之鱼谋算着复仇,也方能存留下一部分一直隐藏着作为后路的家族财富。 想着往事,林音心里暗道,难怪知情的人都说他是他们家的异类,如今他在建康城里左右逢源,踩着政敌攀登高位之类的事更是做得熟练无比,在行商上却从来比不上阿耶的精明能干。 只是阿耶在行商上极具天赋,偏偏却崇信道家,尤为喜爱老庄之说,熟读《道德经》,注解清谈更是不在话下,而这一点在给他取小名时便不由自主的带了出来,希之一字,正是出自老子《道德经》中“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一句。 最大最美的声音乃是无声之音,达到极致的东西是不可捉摸的,于他林音而言,取名的时候以自己的小名为基础,除了怀念自己的耶娘,提醒自己不忘家仇,更是为了鞭策自己,莫要被中途的风景迷了心志,唯有最极致的无声之音,方才是他林音的追求。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林音俊逸的容颜微带着些许疑惑,问道,“难道我真的曾经遇见过你?” 随即他又淡然一笑,面上神色不动,看似从容至极,心中却在自顾自忖度道,“不过即使是这样又如何呢?林音啊林音,你如今的境况就像是在走钢丝,谁和你扯上关系都是拖累,就连自己仅剩的家人也无法好好保护,只能让他们隐姓埋名,藏身山野,又何必再拖下一只原本与世无争的小精灵,去趟这滩很有可能出不来的浑水呢?” “当然是,”小竹精可没有读心的能力,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过关,压根察觉不出林音心中所思所想,它挺起胖嘟嘟的小身子,眨巴着大眼睛,诚恳道,“希希你给了郁离名字,郁离就一定会完成自己的诺言。” 在林音眼中,双翼散发着晶莹光芒的绿色小精灵容颜精致美丽,此刻说话的神情认真极了,一字一顿,似乎是在诉说着亘古不变的誓言。 林音原本有些不以为意的心情消失了,他清楚的知道,这小精灵当真是以一颗再真挚不过的心来说这些话,而他玩笑般的态度,或许是对这颗心的亵渎。 自从背负上家族倾覆的血海深仇以后,对任何人,他都必须保持着距离,他刻骨铭心的记得火光之中满身疲累的阿耶对他最后的告诫,“希儿,不要相信任何人,要知道,在你手中握有的巨大财富面前,背叛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从此以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锦绣繁华的建康城里,人人都带着不同的面具,如小精灵说的这样真挚得能打动人心的话语,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了,而即使是听见,他又怎么敢相信呢? 林音神情郑重,沉声道,“既然如此,你说你想报答我,那你又有什么能够回报我的?” “你看,”林音引着郁离环顾四周典雅精美的摆设,挥袖轻笑道,“我既不缺吃,又不缺穿,哪里有地方是需要你报答的呢?我说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即使你说得是真的,小时候的约定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如今又哪里做得了数呢?” 虽然感动于小竹精信誓旦旦的话,但很显然,从林音的话中可见,他并不打算接受小精灵的报恩,将它引入自己注定充满荆棘的复仇之路上。 “没关系啊,”小精灵眯着眼睛笑道,“郁离只要陪着希希就好啦,是希希说自己太孤单哒。” “谁说的,谁会说?”见好声好气的劝解小精灵不愿听从,林音立刻改变路线,语气冷冷淡淡,大声嫌弃道,“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我不需要,那只是我年幼不懂事罢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过他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最有韧性,百折不饶的小精灵,根本不可能因为他的冷言冷语就退缩。 “希希,我知道哒,别害羞,”小竹精表示它只能听见自己愿意听的话,“我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 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林音最终还是屈服了,沮丧道,“行了行了,算我林希之怕了你了,反正我也赶不走你,你留下来吧!” 林音面上神情沮丧不已,心中却自嘲道,林希之啊林希之,你果然还是不够心硬,你敢说你不希望它留下来陪你吗?虽然郁离并不是人,只是一只小精灵。 看见林音的态度渐渐软化下来,小竹精开心极了,它扇动自己的晶莹的小翅膀,飞到林音的面前,正对着他用软软糯糯的撒娇道,“我就知道希希也舍不得郁离了,郁离最喜欢希希啦!” “好啦好啦,”林音被不懂说谎的小竹精揭破了自己的心思,假装咳嗽了一声,沉着脸,故作严肃的说,“不要那么爱撒娇,矜持一点。” 可黑发掩盖下悄然红透的耳根却让人确定了他真正的心情。 郁离飞在半空中,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原本还有点低落的心情不翼而飞,小竹精握握拳为自己打气,重新鼓足勇气,飞到林音的面前,爱娇的蹭蹭林音的脸,软软道,“希希你真好!” 太,太犯规了!林音受到小精灵的萌化光波攻击,霎时间脸就全红透了,说起来,面上表现得在成熟,实际上他还只是一个和谢天贤同龄的青年。 “当然,偶尔撒撒娇也是可以的。”林音可耻的屈服了。 而屋顶上冒雨前来,听了好长时间墙角的谢清珺和谢清华相视一笑,外放内力形成气罩隔绝了雨雾,谢清珺隐匿住自己的气息,俊美风流的容颜上笑意不羁而洒脱,明知故问道,“怎样?阿珠,还要去吗?这小精灵和林音如此亲近,看来我们的目的也能轻而易举的通过它达成了。” 谢清华淡粉色的唇微微抿起,纯黑色的明眸淡淡的瞥了谢清珺一眼,眸光流转,潋滟似水,她的神情好似是若有所思,又好像是在做什么极其重大的抉择。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放下了什么一般,微笑着柔声道,“算了吧!”说着,她心下叹息一声,罢了,除了林音,寒门之中也并不是没有别的好人选。 谢清华心中自嘲的苦笑,说再多的话也不可否认一个事实,她心软了,从前的她也不知道,她谢清华竟然还会心软! 利用郁离为借口接近,她固然能达到目的,但林音也定然会怀疑郁离真正的目的,心中有了怀疑, 第76章 夜半时分,天色沉黯,阴云压城,雨丝蒙蒙,长街寂寂无人,隔着朦胧的雨雾,只隐约可见有两道身形修长的身影悠然漫步于雨幕之中。 只见两人身上穿着的正是在大晋世族中最流行的宽袍广袖,虽然男女之间衣饰有着细微差别,但从后方一眼望去,两人皆是衣袂翩翩,分外风雅,行走起伏之间,更是点尘不惊,片雨不染,飘逸至极。 “阿珠,别丧气,说实话,对于你方才的决定,二兄其实很欢喜!”看着谢清华纯黑色明眸中流转着微带自嘲的眸光,谢清珺一边走,一边用大手揉了揉自家妹妹的头顶,细心安慰道。 “二兄很欢喜我家小阿珠还会懂得心软,”谢清珺的声音一改往常的戏谑不羁,温柔极了,“要知道,自从得知你选择了求道一路之后,二兄我总是担心你,阿珠。都说求道便要放下人间之情,否则便难以忍受那求道路上漫漫长长的孤寂日子,但若是你因此变得心硬如铁,我却怕你那时走在求道路上,又有何真正的乐趣可言?” 谢清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又温声继续说道,“人生于世间,会哭,会笑,会烦恼,会喜悦……会感知到一切看似无用却美好的情感,方才能把单调的日子过成色彩斑斓风景画。” “所以你刚才心软了,二兄很欢喜,二兄欢喜我家的小阿珠还没有将这些修道之人认为无用的情感丢掉,孰不知那些断情绝爱的修道之人,修道修到最后,究竟是他们求得了大道,还是修成了天道的傀儡,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可二兄,并不希望阿珠你也如此。” 谢清珺的语气格外柔和,音色清越,循循善诱,不像是对待妹妹,更仿佛像是一位慈爱的师长,正在耐心的为自己心爱的小弟子解答疑惑,“所以,阿珠你如今还会心软,便是最值得二兄我欢喜之事。” 一字一句,听来语重心长,却皆是谢清珺的肺腑之言。 “阿珠你以后的人生或许还会很漫长,二兄或许也陪不了你那么久,所以二兄还是希望我家阿珠,不会也不需要走上断情绝爱的修道之路。”——更确切清楚的说,应该是无情道。不过最后一句话谢清珺心中犹豫再三,还是将它咽下了。 不然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一个从未和其他修道之人有过联系交流的人,竟然会知道无情道这一名词的意思,可事实上,他偏偏就是再清楚不过,就像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认知,只不过以前被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如今只是通过自家妹妹修道之事的刺激,重新再回想起来一般,令他迷惑不已。 谢清珺放在谢清华头顶的手修长有力,根根骨节分明,却又毫无瑕疵,一看便知,这不是平常娇生惯养的富贵子弟,而是一位真正有过历练的修武者方才能拥有的手。 也是,虽然表面上风流放荡,但谢清珺从来不是普通的纨绔子弟,在武功尚未大成之前,谢清珺也过了好几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日子。 习惯了冷清日子,也不常与人有直接身体接触的谢清华只觉得头顶上暖融融的,耳边是自家兄长充满关切之情的叮嘱,听罢,更有觉得有一股暖流涌入心间,阻隔了秋雨的寒意,除了亲近的家人,又有谁会为你这般操心? 谢清华眼中的自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温柔笑意,宛如点点碎落的星光,在眸光之中流转,如梦般的美好缱绻。 一从林音的府邸出来,陪着谢清华在寂静的长街上闲逛,心里盘算着是回谢府还是去醉生梦死一番的谢清珺就注意到了自家妹妹难平的心绪,于是他趁着安慰的机会,干脆将自己的忧虑全盘托出,显而易见,他的安慰效果很好,至少成功打动了谢清华。 ……………… 内力凝聚形成的气罩在雨中散发着微弱的白光,映衬得谢清珺本就俊美风流的容颜愈显神秘不已,谢清华浅浅一笑,她温润得宛如顶级羊脂白玉的纤手从气罩中伸出,接起几滴冰冷的雨珠,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原来二兄你对我有这么多的担心,更不知道,在二兄你看来,原来我的心软对二兄你而言,竟然是一件如此值得欢喜之事。” 其实何止是二兄呢?她自己不也同样是如此以为的吗?长年累月清冷的修道生涯已经磨去了她浓烈的感情,很多时候,除了家人,再难有人能激起她那淡薄至极的情感,即使是顾长安真诚无比的告白,也没能让她多几分柔软的少女心思。 而她的师尊元一尊者更是在给她上的第一课里就再三警告过她,修道之人,绝不可多情,更不可多留恋人间温情,已经不知有多少天纵奇才,就是死在看似无害的这一点上。 ——“大道三千,合道尊者至多也只有三千,但在确定你所求之道之前,徒儿,你必须清楚,你是要以有情之身入大道,还是断情绝爱,走上无情之路求得大道。不过,阿珠,你乃是天生道骨,先天道胎万年难遇,你的路绝不止大乘境界,但师尊只望你谨记,如今诸天万界已知的合道尊者之中,少有尊者是以有情之身而合道成功的。” ——“包括师尊您吗?” ——“没错,包括我。” 这是她在第一课里记得最深的话,也是师尊对她的隐晦警告——有情之身难以合道,师尊希望她走上无情道。 长辈们从来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师尊自然希望她能在长生路上走得更远一些,所以她理解师尊希望她走无情道的心情,而修道路上所能遇到的许多危险,师尊更是极尽详细的为她讲解过。 举例子、图文并茂对元一尊者来说都是小手段,最凶残的是营造梦境让她亲身经历一遍又一遍各种危险,各种严重后果悲惨下场,以考验她的随机应变能力和磨练她的心性。 但即便有如此多危险,留恋温情这一点却还能名列危险中的前三名,从中可见它对修道之人的凶残性。 师尊给她十年时间去和越瑾意赌斗,实质上却是给她十年的时间奉养耶娘,以断绝亲缘,她和师尊一般以为,她需要断绝的只有亲缘,但事实上,虽然她面上清冷淡薄,情感深埋,可只要情根不绝,她就永远也无法像师尊一般,走上断情绝爱的无情道。 宠辱不惊,去留随意,闲看云起,坐观花落,时刻持续着这样一种无心无欲的状态,她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心软,能以利益衡量计算任何事的得失,今日方才发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谢清华,终究还是先作为一名拥有有情之身的人族而存在,然后,才是作为一位漫漫长生路上的求道之人而踏行四方天地。 想到这里,谢清华看着在自己如玉纤手上滑动的冰凉雨珠,微微一笑,放松道,“不过二兄你别担心,只要我还身处人间,情根不除,我便断不了情,也绝不了爱,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赢得师尊定下的赌约,证明我自己的能力。” “那接下来你打算用谁代替林音的位置,阿珠?”谢清珺一边将她的手拉回气罩中,顺着她的意转了话锋,问完之后,又神情关切的絮叨道,“你啊你,还像个幼儿一般喜欢玩水,自己的身体不知道顾惜,小心着凉。” “我哪里会着凉呢?二兄你莫不是忘了我好歹是位大宗师哩!若是我这样的武功修为还会因为这一小点雨着凉,天下的大宗师的脸要往哪里搁!” 话虽是这样说,可谢清华的行动却和她不服气的任性语气恰恰相反,还是听从了谢清珺的话,乖乖把手从冰凉的秋雨中收了回来。 “至于联合寒门的计划,燕王身边的林音不行,那我们的太子殿下身边不是有一个极好的人选吗?” 谢清珺爱怜的望着谢清华,修长的大手怜惜的将她散落的额发拨到边上,露出她绝美的容颜,看似漫步经心,但他轻柔的动作却只令人倍感温暖,这是独属于谢家兄妹之间的脉脉温情。 “哦——太子殿下身边?太子殿下作为我大晋储君,他的身边向来围绕着不知道多少求名求利之人,门下无论是世族子弟还是寒门子弟都养了不少,阿珠你说的究竟是哪一个,我可不清楚。” 谢清华没好气的瞥了装傻的兄长一眼,唇边一抹笑意灵动而狡黠,语气轻快道,“你说呢?太子殿下身边寒门子弟不少,可能入我眼中,并且能与作为寒门庶族年轻一辈领军人物林音相提媲美之人,除了沈冰还有谁?” ……………… 林音和沈冰堪称是寒门庶族中的绝代双骄,同样的出身,同样俊逸的长相,再加上同样出众的才华,导致两人时常被世人挂在嘴里一起提起,但凡说起林音的出色事迹,就少不了要说一说、比一比沈冰的丰功伟绩。 不比林音孤家寡人一个,沈冰上有祖父,下有弟妹,亲族俱在不说,沈家在大晋的势力也不弱,为他提供了不少助力。 沈家人从来是做官的好料子,尤其是沈冰的祖父沈泉,在世族林立的大晋朝堂中,更是能做到官至一品,全身而退的强人,堪为大晋寒门子弟效仿的典范,矗立在大晋官场的丰碑型人物。 冰,水为之,而寒于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泉,沈冰,从这两个名字的关联就能看出沈家人对沈冰的殷切期望。 不过虽然两人在世人口中都是敌人关系,但听闻两人少时相识,关系极佳,沈冰甚至还想把自己的嫡亲妹妹嫁给他,只是林音后来投入燕王门下,沈冰却选择效忠于太子殿下,两人各为其主,这桩婚事方才不了了之。 谢清珺素来喜欢逗弄自家妹妹,见自己被戳穿也不恼怒,洒脱一笑,“沈冰,这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他对太子殿下可是忠心耿耿,你可有把握能说服他,他可不比林音孤身一人,沈冰的身后可是还有沈家那一大家子人,特别是沈泉那个老狐狸,他的胃口可不小,也没那么容易被搞定。”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两人一开始的目标没有选择沈冰而是定下林音的原因,除了小竹精郁离的因素,另一个便是沈冰身后的沈家将会减少他们谢家最后所能得到的利益,计划考虑的方面必须更详细,且付出的代价还要增加,相比而言,当然是林音更加符合他们谢家的利益。 毕竟参与计划的人越多,能分蛋糕的人就越多,最后每一个参与之人真正能分到的蛋糕就越少。 “二兄你老装傻,我可不是天赐和天贤,也不是明泽那个被你一激就怒的小老头儿,那么容易就被你这个大忽悠给坑了,”谢清华浅笑道,“大不了我们多加些筹码,最后的成果多让出一点,算得上什么大事呢!我就不信沈家会不动心,我们这个计划,说到底,受益最多的除了百姓,就是那些寒门子弟了!以沈泉的精明,怎么可能不答应?” “倒是今天耶律齐那事儿,你还没给我说个清楚呢!好端端比什么武,还把天赐他们扯进去了,你究竟打着什么鬼主意?”说着说着,谢清华又翻起了今天的旧账。 “好好好,我家阿珠最聪明了,”谢清华风流的桃花眼里尽是动人的温柔,招架不住自家妹妹的寻根问底,他直言道,“耶律齐那儿阿珠你别管,这可是你兄长我的事,不过只要但凡他还有点脑子的话,估计现在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说完,谢清珺就闭口不愿再谈耶律齐的事,而是桃花眼一挑,玩笑般道,“阿珠我们今夜就干脆别回府了,去渡梦河那里过夜吧,你不是想用沈冰代替林音吗,我知道渡梦河有一个好地方,准能找到他。” “二兄你又转移话题,不过看在渡梦河的份上,今天就先放过你。二兄你以前只愿意带我去歌舞巷, 第77章 “啊切,啊切,啊切——”正在渡梦河边最出名的花楼入云阁里,搂着一位美人儿等着花魁云衣出场、分外风流快活的沈冰忽然连打了三个喷嚏,优雅贵公子的形象毁于一旦。 他放开搂在怀里的美人儿,饮下一杯温酒压压惊,自言自语道,“究竟是谁在念叨小爷我,不会是我家那老头吧!呵,小爷我好不容易出来逍遥逍遥,臭老头竟然还不愿意放过小爷……唉,小爷不容易啊!” “沈郎君怎的知道是有人在念叨您呢?”他身旁的美人儿莺歌见此,贴心地为沈冰再满上一杯酒,然后妩媚而又矜持地用帕子半遮掩着自己娇美的容颜,撒着娇调笑道,“若是要奴家来说,说不定是沈郎君您又误了哪家女郎的芳心,方才有此一遭呢!” 莺声沥沥,再加上那与其说是调笑,不如说是在*的暧昧话语,当真是和了她莺歌的花名。 沈冰双臂一张,大大咧咧揽过莺歌抱起,亲了亲她娇美的脸蛋儿,在她耳边暧昧的低语,“莺歌你这张小嘴啊——真是越来越招人疼了,来,小乖乖,给小爷看看,你小嘴里,是不是新抹上了蜜?” 至于刚才提起的臭老头,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心里眼里,只有莺歌美人儿。 “讨厌——”莺歌欲拒还迎地推搡他两下,神情娇媚,秋波妩媚,笑道,“郎君您可真是折煞莺歌了,别人不知道,郎君您还不知道吗?莺歌的心,可全在郎君您身上呢!只盼郎君多多怜惜莺歌,不要忘了莺歌便是了……” 男男女女,柔情似水,身体近到容不下一丝缝隙,实际上却全无什么真心可言。 “好了!沈冰!”眼看着两个人已经你情我愿,左一句小乖乖,右一声郎君,就快要滚到一起去,当场上演一幕春|宫大戏,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太子萧昊先是喝了一声,制止住沈冰毫无节操的行为,然后方才冷声道,“你是来陪我散心的,散着散着,自己却跟人滚到了一起算是怎么一回事,你不嫌害臊,我还嫌弃脏了我的眼呢!” “何况眼下还有长安在场,你也不打个招呼,难道这就是你们沈家的家教吗?”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堪称是严厉至极了。 若是平日里,向来以礼贤下士作为招牌,以文弱面孔示人的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如此喝止他人,即使沈冰是追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手下也一样。 但自从经过天下美人会以后,满建康城里都流传着他被王家嫡女拒婚的流言,而王雪儿本人更是对他拒而不见,他满腔的火气无处发泄,脾气难免便暴躁了不少。 沈冰在美人会举办的时候,恰好被他派出去处理事情,今日方才返回建康,听得此事,便建议带他来这入云阁里松快松快,而萧昊一方面是为了散心,另一方面是为了把最新投入他门下的顾长安介绍给沈冰,所以就答应了下来,如此,方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沈冰的动作轻佻而暧昧,连了解他爱好美人这一习性的太子都难以忍受,出言喝止,但坐在沈冰对面的顾长安却像是视若无睹一般,唇边挂着一抹轻柔而清雅的笑意,自顾自为自己斟上一杯酒饮下,神情从容淡定至极。 看他这模样,只怕是沈冰当真当场上演一场春|宫戏,他也能眼都不眨的看下去。 他的容颜是极致的俊美与精致,但眸光中流转的宛如海渊的忧郁之情却冲淡了他容颜的俊美,即使是身处轻歌曼舞的旖旎青楼,但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除却微微的心疼和淡淡探究,就再也无法生出其他的情绪。 被招来陪伴他的花楼女子也只敢远远的坐着,痴迷而仰慕的凝视着他,心中苦涩无比,长安公子这样的人,她连靠近,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大郎君你管他这个和尚做什么?”他人看顾长安都是仰慕不已,沈冰却只觉得厌恶到了极致,一点儿面子都不愿意给。 他追随太子多年,自持自己再了解太子不过,方才他一看便知,太子的训斥虽然严厉,但却并不是真的生气,所以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只听了太子前几句话,至于后面提起的顾长安,他还是爱答不理,更别提什么友好相处了。 不过沈冰虽然依言放开了莺歌,但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不屑的瞥了顾长安一眼,轻蔑道,“人家可不是小爷这样的来者不拒之人,建康城里谁不知道,长安公子想娶的可是谢家嫡女,谢家现任继承人,啧啧,这样看来,小爷不挑好歹还有个好处,起码不会被人嘲笑痴心妄想!” 一连串讽刺的话语就像是连珠炮,半点不停顿的从沈冰嘴里投射出来,听得人怒气横生。 沈冰满含着轻蔑和挑衅之意的话一说完,周围包括莺歌在内陪酒的,和那些奏乐起舞的美人儿却是吓得小脸儿煞白,皆是敛气屏息,不敢多说一个字,就生怕卷入两位贵公子的斗争之中,包厢之中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能被沈冰招来伺候的美人,都是经过入云阁精心□□的花魁备选,知情识趣,是她们起码的技能,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若是一个不好,事情怕是就无法善了,但沈冰方才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了,寻常人都难以忍受,何况是如长安公子这般从来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呢! 到时候,几位贵公子定然无事,但像她们这样命比纸薄的花楼女子,恐怕就落不到什么好果子吃,谁叫她们长了耳朵听见了方才沈冰那一番嘲讽的话,偏偏又如蝼蚁一般,无力护持自身呢! “咳——”沉默了一声会儿,在场的三人中,还是太子殿下最没有耐心,咳嗽了一声,便率先出来打圆场,“阿冰他今晚喝得有点多,方才有些口不择言,长安你别多想,阿冰他没什么恶意,只不过是没大没小惯了,还需要人管教。” 说完,他向沈冰使了一个眼色,喝到,“阿冰,还不快向长安道歉。” 借着酒劲说出方才那一番讽刺之言,沈冰心里也有些后悔,只不过既然已经说了,与其向顾长安道歉认输,还不如和顾长安作对到底,说不定还能得他家老头一声“有骨气”的好评价。 所以他干脆犟着脖子,既不继续说话,也不愿意道歉,一副“小爷我说得没错,就不道歉”的样子坚持到底。 顾长安神态从容不迫,压根看不出有因为沈冰的话而恼怒的迹象,他甚至还有心情优雅的举杯,邀请太子殿下也饮下一杯酒之后,方才轻笑一声,不紧不慢说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大郎君何必气恼,细细想来,沈郎君说的倒也不错,长安的确是痴心妄想,只不过痴心妄想又如何?人生在世,千金难买我乐意罢了。” 短短几句话,既极有风度地含蓄反驳了沈冰的蔑视,表明自己非是任人宰割之辈;又潇洒大气地承认了自己的想望,给太子和沈冰一个下台的台阶。 从此来看,顾长安能名动天下,还当真不是偶然所致——一个人若是任人欺凌却不还手,只会助长他人嚣张的气焰,显现出自己的懦弱无能,但若是一个人得寸进尺,借题发挥,只会被世人嘲笑心胸狭窄,气量狭小,不能容人。 而如顾长安这般,能极好的处理两者之间的关系的人,这世道倒真是不多!也无怪谢钦和陆徽这两个老狐狸,都对他赞不绝口。 很明显,顾长安极其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他是中途投入太子殿下的门下,亲缘又一头还连着顾家女儿所出的楚王萧慕,虽然自己的出身、名气包括才干都胜过沈冰,但在太子殿下信任度上,肯定是远远及不上追随太子多年的沈冰。 太子殿下称呼沈冰用的是沈冰的乳名,却直呼他顾长安的名字,从这一点上,便可以明显看出两者之间的区别。 如此一来,以太子文弱多情的性子,他和沈冰闹起矛盾,不要看太子面上向他顾长安赔礼,心中却肯定倾向于效忠自己多年的沈冰。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效忠于同一位主君的谋士,也必定有先后之分,而对于像他顾长安这样的谋士而言,即使是他所效忠的主君,也只是实现他政治理想的工具。 所以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取代沈冰太子最倚重谋士的位置,以控制太子殿下的行动,这样,方才能让自己的改制计划进行的更顺利。 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今他忍一时之气,却能得到主君的愧疚和信任,面上看是他顾长安吃了亏,真要说起来,沈冰的损失还更大一些,顾长安心中暗自摇头,比起老狐狸沈泉来说,沈冰还是太嫩了! 当然,顾长安不知道,沈冰如此针对他,不止是因为顾长安夺去了他太子门下第一人的位置,更因为他极为仰慕孤芳花主文素绣,只不过碍于世庶不通婚的条约而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罢了。 若仅是如此,也不过是沈冰一场成不了且注定无人知晓的暗恋而已,闹不出什么大事来,但天下美人会过后,人人都知晓,文素绣爱慕着顾长安,而顾长安冷酷无情的拒绝了文素绣,沈冰虽然没参加天下美人会,可他消息灵通,一听到这件事,便对顾长安起了厌恶之心。 我爱若至宝的,你弃若敝屣,单单凭着这一点,顾长安就拉足了沈冰的仇恨,如今又得知顾长安投入太子门下,要和自己抢饭碗的消息,新仇旧恨加起来,沈冰说出方才那样一番难听话倒真是不稀奇! 当下,沈冰冷哼了一声,冷冷道,“你知道就好,小爷我可从不说假话。” 顾长安并不和他斗一时气,只微微一笑,宛如墨玉般温润的眼眸里似乎染着深蓝色的忧郁,心中却在暗自忖度,沈冰啊沈冰,今日我且让你一回,只看你沈冰,能不能在我顾长安面前,嚣张到最后! 最后讽刺完顾长安一句,沈冰又把炮口转向了入云阁,不耐烦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云衣怎么还没出来,等来等去,难道还要小爷我等到天亮吗?” 他话音刚落,便见入云阁的老鸨上到台上,宣布说是云衣今日身体不舒服,所以表演取消。 阁里一片失望的叹息声,沈冰在主君太子殿下和情敌顾长安面前丢了面子,撸起袖子就要去找老鸨麻烦,他为了能把太子带来入云阁,可是在萧昊面前好好的夸耀了一番云衣的美貌和才艺,如今却是落了空,能不让他恼怒吗? 不过没等他出包厢算账,便进来一位面相忠厚的小厮,躬身恭敬对着三人团团行了一礼之后,方才起身,不卑不亢地笑道,“萧大郎君,顾郎君,沈郎君,我家主人有请,望能与三位共赏云衣花魁的新编的舞。” “你家主人是何人,竟然能让云衣花魁推拒为众人表演,专门为他舞上一曲?”萧昊饶有兴致的问道。即使他不常来青楼楚馆,却也听过入云阁云衣的名声,云衣一舞值千金,这可不是什么虚言,而是云衣确实的身价,何况云衣至今还是一位清倌,她对谁也不假辞色,没有哪位风流公子能成功攻克下云衣,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方才更引得众多纨绔子弟如闻到花香的蜜蜂一般追逐着云衣。 而冷若冰霜的云衣竟然愿意为这位主人打破规矩,单独为他起舞,可不就是一件稀奇事吗? 那小厮陪着笑道,“萧大郎君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萧昊还待再问,沈冰也打算开口帮腔,却见顾长安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浅笑道,“去吧,说起来这位主人,我们都认识。” “那便听长安你的,”说着, 第78章 “啪,啪,啪……”云衣腰身弯曲,柔若无骨,婀娜纤细的身子后倾,双手连结缠绕出复杂的花式,以一个蹁跹而优美的姿态定格这一舞的最后一幕,在座几位贵公子不温不火掌声便在雅致的包厢里响起。 云衣仪态万千地行了谢礼,谢清珺一边挥挥手示意云衣退在一旁为三位贵客斟酒,一边举杯含笑道,“我难得有缘分与萧大郎君、顾九郎和沈小郎聚在一处,今夜倒真是个好时候,宜交友,宜品酒,何况还有云衣一舞助兴,几位,既是如此良辰美景,多饮几杯如何?” 说罢,谢清珺就潇洒而干脆的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后他将酒杯倾斜,示意酒已是涓滴不剩。 谢清珺说话间,云衣就乖巧的为萧昊将酒满上,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冷傲,能在美人云集的入云阁牢牢占据着花魁之位,云衣自然不是只有美貌和才艺可言,她知情识趣的性子才是她上位之路上最重要的助力。 萧昊在三人中身份最高,自然最先发话,只见他温文儒雅的面容上带着淡定的笑意,同样举杯以作回敬,直至饮尽杯中美酒之后,萧昊方才欣赏的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云衣,笑道,“武陵公子如此来说,倒也在理,只不过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云衣之舞固然华美至极,但公子请我们三人来,想必不只是为了赏云衣这一舞吧……” 而在萧昊喝完第一杯酒之后,顾长安和沈冰才举杯饮酒,以示对自家主君太子殿下的尊敬。 大晋皇权如今虽然未达巅峰,世族寒门之人也非如后世一般皆是皇家之奴仆,但顾长安和沈冰却已经立誓尊奉太子萧昊为主君,如此一来,无论原先身份何等尊贵,主次之分也不可不分明,否则就是乱了自古以来臣子效忠主君的规矩,聪慧如顾长安、沈冰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因此等小事而落人口舌。 听到萧昊话里话外的夸赞,云衣低垂下头,恰到好处的红了红脸,美丽的容颜含着淡淡的羞怯,尽管她心知肚明,这几位贵公子谈话时,她只是一件华美的装饰品,但作为入云阁的花魁,她从来都很有花魁的职业素养,即使仅仅只是一件装饰品,她也必须做最精致的那一件,否则怎么当的起那么多人的追捧,毕竟没有人愿意总看一张冷脸,即使那张脸再美貌也禁不住这样糟蹋。 谢清珺潇洒的放下酒杯,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斜斜瞥向萧昊,俊美风流的面容上满含着戏谑的神情,他低声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萧大郎君既然都能带着沈郎君和顾九郎来入云阁这样的烟花之地,为何我谢清珺就不能是特地来此观赏云衣排的新舞吗?要知道,天下人都再清楚不过,我谢清珺向来是个喜爱美人的实诚人呢!” 无视了谢清珺关于自己是个实诚人这种连鬼都不信的自夸之词,萧昊呵呵笑道,“公子说得也是,人生于世,食五谷杂粮,自然有七情六欲,毕竟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语气意味深长,甚至还有些轻佻,但却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便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前方主位谢清珺的桌上摆放着一支瓶颈细长的白瓷花瓶,瓶身线条优美,瓶口斜斜插着一束盛放的明玉兰,看样子似乎是刚从枝头折下的鲜花,花瓣上甚至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青翠鲜嫩,一股勃勃的生机洋溢其中,赏心悦目,很是惹人喜爱。 顾长安看着眼前这束优雅美丽的明玉兰,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太子和谢清珺你来我往的过招,就连他们话语里的机锋也无心去细想。 当然,倘若是在平日里,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在主君面前展现自己的好机会,但此刻他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只在心中暗想到,说起来,这谢武陵,还是她的嫡亲兄长呢!不知道她会不会在…… 不对,说不定还真不只是谢清珺来了,顾长安再次细细打量着眼前这束华美的明玉兰,心中暗自忖度,武陵公子谢清珺一生挚爱桃花,这是大晋人尽皆知的事情,像是入云阁这样谢清珺常来的秦楼楚馆,自然不会不清楚这些小细节,但偏偏主桌上摆放的却是一束优雅美丽的明玉兰,这就值得人探究了。 而顾长安从一些自己的私密渠道中得知,固然明玉兰是谢家的家族标志,但谢家却不是人人都偏爱明玉兰,而在谢家人中,最爱明玉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心上人,也就是谢家现任家族继承人——谢清华。 想到这一点,顾长安收回了自己原以为无关紧要的心思,聪慧不凡的大脑立刻开始飞速的运转,尽管只和谢清华匆匆见过几面,但无疑,无论是作为一名有着敏锐眼光的出色谋士,还是因着谢清华是他心上人的缘故,对于谢清华,顾长安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能越过自己的两位嫡亲兄长,成为谢家继承人,让心高气傲的谢家人心臣悦服,即使他顾长安被爱情的火焰冲昏了头脑,也绝不会以为谢清华是如文素绣那般单纯的名门闺秀。 不过结合自己的了解和顾家的情报资料,他同样心知肚明,他爱上的女郎,有着这世间最淡漠的心,也有着这世间绝大多数郎君都及不上的宽广胸怀,她纯黑色的璀璨眼眸里,看向的永远是寻常人看不见的远方风景。 顾长安爱慕她仰慕她,心中却也清楚,他顾长安和她绝无半分可能,如谢清华这样的女郎,人间情爱于她而言毫无半分意义,她绝无可能为此停留下自己追逐的脚步。 他的心意,她听到过,惊讶过,感动过,轻轻挑眉,明眸顾盼,微微一笑,便也就罢了,更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他爱她,所以他知道她,这样想着,顾长安心中微微苦笑,垂眸淡淡叹息,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 尽管大晋民风开放,却也极少有女郎有李家李馨的勇气,敢冒着名誉尽毁的危险来如入云阁这样的秦楼楚馆,可谢清华虽然敢来,更从不在乎世人的流言蜚语,但顾长安相信,谢清华此次前来绝不止是为了看看热闹、赏赏舞曲,没有特殊的理由和一定想要达到的目的,谢清华又怎么会亲身踏足这入云阁。 毕竟于谢清华这位谢家继承人而言,只要她有心,倘若她想观舞赏曲,世间便没有几位大家会也没有几人敢拒绝她的邀请,哪怕是最近声名远播的幽若大家也只会因她的邀请而不胜荣幸。 此次他和主君来这入云阁是以沈冰的名义订的包厢,如此想来,谢清华的目的在谁自是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顾长安心念一动,只见他抬眸浅浅一笑,愈发显得容颜俊美无暇至极,插话道,“谢二郎君何必遮遮掩掩呢!以长安之见,此次长安和太子殿下都不过是陪客,沈郎君方才是谢宗女和谢二郎君此次想要见的人。” 谢宗女??谢清华?!! 听到顾长安这个称呼,萧昊和沈冰皆是大吃一惊,惊讶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朝着谢清珺看去,见他默认的神情,更是不可置信。 任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敢带着自家小妹兼家族继承人来入云阁这样的烟花之地。 “长安公子果然敏锐!”萧昊和沈冰听得一声轻笑,两人方才回过神来,将目光转向发声之处。 从帘子后不紧不慢走来的那人一身淡青色镶银纹的宽袍广袖,宽大的玉带束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纤腰间隐约可见有一块温润的顶级羊脂玉佩为她压住长裙,长及脚踝的乌发宛如瀑布般铺洒而下,如绸如缎,如被浓墨浸染。 她掀起帘子的手指如玉般莹润,如冰般透澈,随着她掀帘的动作,系着精致的紫色吊坠的银链从她衣袖里轻轻滑落,更衬出她肌肤如冰玉般的清透明润。 除了纤腰间的羊脂玉佩和手腕上垂落的精巧银链以外,她的周身并没有多余的饰物,唯有眉心点缀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雪钻,映衬得她纯黑色无暇至极的眼眸,宛若此时窗外雨后闪烁着星光的夜色天幕。 谢清华淡粉色的唇微微弯起一个小小的月牙,眼角眉梢的笑意清冷而浅淡,恰如春日里初开的浅粉早樱,幽寂而风雅,没有三月里的桃花来得妖娆灼目,却是无可否认的动人心弦,“长安公子说的不错,有事寻沈公子你的不是我的兄长,而是我谢清华。” 她的语气淡然至极,天生清泠泠的音声宛如冰玉相击,平添了几分缥缈的距离感,此刻她不紧不慢一步步款款走来,衣袖当风,玉佩飘摇,一举一动当真是逍遥洒脱至极,这九天之上的飘逸仙人之姿,人间着实难以得见。 第79章 美貌是具有力量的,世人们总喜欢把祸事归结于女人,所谓妹喜亡夏,妲己灭周,其中固然不乏男人们对责任的推脱,但却也不可否认这两位绝色美人的美貌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真正七窍玲珑心的绝色美人,一双素手便能够轻而易举的搅动世间风云。 而毫无疑问的,谢清华便是这样一位足以倾国倾城的美人,即使她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能轻而易举的吸引任何人的目光与追逐,宛如飞蛾扑火,而她是唯一的光。 何况是此刻呢? 即使萧昊和沈冰心中都明知道谢清华的不简单,可当亲眼见她自帘后款款而来时,还是不由得被她绝世的容光所震慑,两人人原先心中膨胀的被隐瞒的怒火就犹如扎破的气球一样,瞬时间便瘪了下去。 ……………… 作为土生土长的大晋郎君,怜香惜玉向来是太子殿下必备的美德,就连王雪儿那样下他的面子,他也没有因此而大发雷霆,对王雪儿打击报复,否则只要他一句吩咐下去,自有千万人愿意做太子殿下的马前卒,为他鞍前马后,替他对付王雪儿。 但无疑,在不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之时,太子萧昊从来都是宽宏大度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温文尔雅谦谦君子风度,是他再完美不过的面具,所以对向他拒婚的王雪儿如此,对于谢清华,他自然也不会失却掉自己作为大晋太子的气度。 事实上,虽然太子萧昊比不上顾长安的敏锐与*,但在几次见面上,他早已暗中窥见过谢清华这位谢家继承人仙姿玉容表象下的深沉智慧,而美人会上谢清华那一剑光寒,更是令人至今难以忘怀。 但该如何应对这位突然出现的谢家继承人,萧昊心中并不是没有成算的。 可当真正对着谢清华,仅仅只是面对,还没真正开口说话,他就不由得在心里便先退却了几步,这时候,他才真正懂得顾长安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何会对谢清华一见倾心,当她潋滟明媚的眸光流转过你的时候,这世间没有人能拒绝她。 而咄咄逼人、借题发挥这些平日里和朝中老狐狸玩惯了的把戏,萧昊更是难以使出。 谢清华的容貌与气质太过出尘脱俗了,仿佛他一旦如此做了,便是一种无形中的亵渎。 远离尘世高高在上的清冷明月啊,你如何忍心把如斯光华璀璨的她拉入这喧嚣红尘呢? 而且……………… 想到这里,萧昊看了一眼见着心上人就神魂不守的顾长安,又斜睨了一眼为美色所惑的沈冰,面上看似八风不动,但其实苦逼的太子殿下内心完全是崩溃的,这下好了,还没开始谈判呢,谢清华本人一现身,他这两个手下就已经废了一半,以前有多英明神武,现在就有多无用,果然是美色误人! 没办法了,看来还是要本宫亲自出马才行—— 萧昊在心中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强自挂上一个淡定的微笑,温声道,“阿冰方回建康,一身风尘未洗,却未料到竟有贵客亲至,当真是荣幸之极。只是不知,谢宗女究竟又是有何事寻阿冰呢?本宫只怕阿冰人微力薄,帮不上谢宗女的忙。”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在话语之间,萧昊对沈冰的袒护之意同样也显露无疑,谢清华心念一动,暗自忖度,看起来比起半路投效太子的顾长安,萧昊无疑更信任能力稍显不足的沈冰。 虽是人之常情,可顾长安又实在非是能长居人下之人,天才大多都高傲,顾长安这等绝世天才更是自有傲气蕴于骨中,如若沈冰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压服顾长安,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之事。 但显而易见的,沈冰并没有那份才能,不是说沈冰不出色,再怎么说他也是寒门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是天下数得上的年轻英才,但相比起三策拒北周于嘉雍关之外的顾长安,他更少了些深远的谋略。 要他为太子四处奔劳压服人心或许还成,但若是要他纵观全局,扶持太子一系承继大晋,甚至是谋得天下太平,他却还差了许多。 不用细思,谢清华现在就可以看见沈冰的结果,即使沈冰与太子萧昊的关系再好,但沈冰的位置却必定将会被顾长安取代,毕竟对于萧昊这样的皇族太子而言,千好万好的深厚情谊,也比不过顾长安能够为他带来的丰厚利益,唯有他自己本身的利益,才是萧昊在这世上最重视最关心的事物。 不过若是如此,想来太子一系内部定然会有一场龙争虎斗,而这一场龙争虎斗,却也恰好给了她向王雪儿践行自己诺言的机会,王雪儿深恨太子,必定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时机,只是不知——一个要保,一个要灭,顾长安和王雪儿两人之间,将来究竟是谁棋高一着罢了…… 谢清华心中思虑万千,谁也不知道,在转瞬之间她更是已经为将来的局面谋划出无数条应对的计策,但在谢清华绝色瑰丽的容颜上,却仍然含着微浅却动人心魄的笑意,她没有立刻回答萧昊的话,而是维持着自己向来不紧不慢的步调,从容的走近众人,轻灵而优雅的跪坐在谢清珺身旁的位置上。 这一连串动作浑然天成,谢清华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有着行云流水般的优雅韵律,就连跪坐之后垂落下的淡青色衣袂,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无可挑剔的优美雅致。 居宜体,养宜气,恐怕只有有着深厚底蕴的几百年世族,方才能养出这样铭刻在骨子里的优雅至极的风姿。 “太子殿下无须谦辞,我谢清华绝非有意难为沈郎君,只不过此事,还非得沈郎君出手不可,当然,如若沈郎君不愿,清华在此许诺,定然不会因此去寻沈郎君亦或是沈氏一族的麻烦。”谢清华敛容,微微一笑,眸光似水,潋滟而华美。 “何事非得我沈冰出手,”沈冰回过神来,恰好便听见谢清华方才的话,连忙苦笑着问道,“谢家乃是天下顶级世族之一,沈家只是区区小庶族,若是不提家族,谢宗女您又是何等人物,而我沈冰又是何等身份,怎会有事寻我沈冰帮忙?非是我沈子寒不识抬举要推辞谢宗女,实在是此事太过荒谬的缘故!” 不惜贬低自己也要为家族留一条后路,沈冰倒还真是能屈能伸之人,不过这也不稀奇,沈冰是出了名的圆滑,滑溜溜得就跟一条鱼似的,别看他敢和顾长安针锋相对,好像挺有骨气的模样,其实也就是倚仗着萧昊对他的信任,和顾长安现在不能和他起冲突罢了。 看来美人虽好,却也没能让沈冰丢掉自己的理智,又或许是一心钟情于文家素绣的缘故,心有所属的男人,对于美人的抵抗力总是更高的,只可惜文素绣一心恋慕顾长安,白白辜负了他这一片真心。 但有希望总是好的,换到百年之前的前朝,大晋尚未建国之际,世族与庶族之间犹如天堑,通婚更是痴心妄想,而现如今的大晋,虽然依旧是世族势大把持政权,说是说世庶不通婚,但随着寒门势力的崛起,除了可与皇族并肩顶级世族,甚至就连一些二等世族也都已经放下了自己高高在上的矜持姿态,愿意与寒门庶族缔结姻亲,以成两姓之好。 文家虽是世族,但又非是顾王谢陆这样高冷至极的顶级世族门阀,文素绣固然出众,但沈家作为新近崛起炙手可热的寒门,若是沈冰有意,未必不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 这样说起来,同样是暗恋又单恋,沈冰的处境比之顾长安,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至少他心慕的女郎是人间的美人儿,而非是俯视天下苍生的仙神。 只是但凡爱慕上一个人,总是希望能给她最好的一切,沈冰自然也不例外,世庶通婚嫁娶虽然已非是罕见之事,但往往为许多守旧世族中人所排斥,文素绣若是当真嫁给沈冰,定然在家族姊妹中难以抬起头来,沈冰爱她至深,哪里舍得让她受这份罪,方才只敢默默远观她为他人伤悲为他人落泪。 ……………… “沈郎君何须如此谦虚,”谢清珺修长如玉的手指执着玉杯轻轻摇晃,饶有兴致的凝视着杯中琥珀色的美酒在灯光的映照下流转出浓郁迷离的色泽,口中却是仿佛漫不经心一般,帮腔道,“妹妹与我都非是喜欢强人所难之人,只不过想借你沈家在寒门中的地位一用罢了!说起来,这件事到是与长安公子毕生志愿殊途同归呢!” 谢清珺执掌谢家暗部,消息灵通比之百晓温家也不差多少,天下少有无他耳目之处,顾长安与太子萧昊在十里居敞着窗子看似心怀坦荡的谈话糊弄别人还成,哪里瞒得过他这种对情报无比敏锐之人, 第80章 谁在心动 顾长安的毕生志愿?除了当真是一无所知的沈冰向谢清珺投出了疑惑的目光,萧昊和顾长安皆是微微一愣,尤其是作为太子的萧昊,心下更是不禁凛然,恍然间只觉得似乎有一阵阵寒意刺入骨中,萧昊的神情更是忽然变得极为难看,温文儒雅的面容是少见的冷酷寒厉,大失以往的君子风度。 不过也无怪萧昊惊惧至此,作为上位者,谁手上没有几件见不得人的事,就连在场诸人中最为光风霁月的顾长安,恐怕也不敢说自己从来都是事无不可对人言,至少顾长安意欲判出顾家之事,在不合适的时机泄露出来,便能引发整个大晋由上至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地震。 顾长安叛离顾家,将投向何方势力?顾家智囊消失,是否会引发顾家内乱?顾家对顾长安又是何等态度,追杀还是默认……零零总总,都是值得任何有意在大晋朝廷继续混下去的人深思探究的问题。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看似不经意的细节,都能造成一场大毁灭,何况单单论起顾长安本身,却也不是无关紧要之人,他的智谋与名声,对于各方势力的实力对比,有极大的震慑作用。 所以如萧昊这样位高权重之人,最忌讳的就是他人的窥视,简直犹如芒刺在背,时时刻刻不能安心,而谢清珺的话,无疑是在昭示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谢家势力的监控,这怎么能不让萧昊震惧? 当日在十里居中,顾长安与萧昊谈话窗户敞开,更有许多仰慕顾长安的女郎环绕,看似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至极,犹如一对寻常的同窗好友,谈天说地,但暗中却不知埋伏隐匿了多少武功修行已至一流高手的暗卫守卫在身旁,萧昊甚至还出动了他最为看重的宗师级太子隐卫,防守得密不透风。 但萧昊没想到就算是如此,还是能被谢家人钻上空子,萧昊既是忌惮于谢家暗部流露出的冰山一角的实力,又是深恨自家暗卫的不争气,这能不让自认算无遗策的太子殿下心中惊惧苦闷吗? 可再苦闷又能怎么样?谢家人的霸道连他那英明神武的父皇萧英都对付不了,他一个没有上位的太子,又哪里奈何的了,除了忍,还能怎么办? “谢家暗部果然名不虚传!”萧昊不愧是做了多年太子的人,他迅速平复下心中的惊惧,转瞬之间便收敛好了面上冰冷无比的神情,坦坦荡荡的赞叹了一声谢家暗部,又道,“长安的志愿本宫自然知晓,只不过这又与阿冰有何关系?而借沈家在寒门中的地位一用,那更是无稽之谈,毕竟阿冰虽然姓沈,却也非是沈家家主,又哪里做的了沈家的主?谢郎君和谢宗女还是莫要为难阿冰了。” 说来说去,萧昊就是想通过装傻推辞掉这件事,说什么沈冰做不了沈家的主,但凡是大晋人,又有谁不知道,家主和继承人都是能全权代表家族政治立场和决定家族大事以及未来方向的重要人物。 也是,谁知道谢家这是诚心诚意还是试探?即使是诚心诚意,做买卖不也有坐地起价一说吗? 不同于顾长安独身一人投诚太子,毕竟顾长安又不是顾家的继承人,决定不了顾家的政治立场,沈冰这位沈家继承人既然在萧昊手下效力,就相当于整个沈家都成为了太子的附庸势力,太子作为主君,自然有权力决定臣下沈家的任何事。 沈冰一言不发,他是个聪明人,十二万分的清楚,此事虽然是与他息息相关,但在此刻,显而易见,他并没有继续发言对抗谢家的余地。 “为难?”谢清珺桃花眼一瞥,似笑非笑着饮下杯中琥珀色的醇厚美酒,他的神情轻佻,十足的风流浪荡子模样。 “这可算不上什么为难,要我来说,这对于太子殿下来说,难道不是难得的助力吗?毕竟顾长安愿意背叛顾家和楚王殿下,投效太子殿下您,提出的条件,不正是实现自己的毕生志愿——改制吗?如今我们谢家也有意于此,殿下何必如此冷酷,将我谢家这大好的帮手拒之门外呢?” 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在谢清珺嘴里一转,却好像是萧昊有求于谢家,轻而易举之间,便将双方的立场暗自的扭转了过来。 萧昊喉头一哽,神色一怔,只能暗骂一声不要脸的老狐狸,他这回倒是真有些无可奈何了,遇上谢清珺这样的无赖之人,萧昊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了?场面一时之间便僵持了起来。 方才听到谢清珺提到自己名字之时,顾长安便已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愣过后,不过不同于萧昊惊惧的反应,他俊美无暇的容颜是一如既往的沉静从容,静坐的姿态,更是优雅美好得令人摒息,不敢惊动。 云衣坐在萧昊的身旁,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随着他转动,神情流露出淡淡的痴迷与哀愁,她听说过他,仰慕着他,却也知道自己与他的距离——犹如天堑。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云衣在心中再三咀嚼着以往为了附庸风雅学过的优美诗句,心情甜蜜而苦涩,暗自忖度道,恐怕只有这般美好动人的诗句,方能描绘出眼前这位长安公子的翩翩雅致风度。 “我的毕生志愿?”顾长安浅笑一声,轻描淡写的打破了僵持的场面,他的眉眼温雅如玉,隐去眸中那一丝深蓝色如海渊的忧郁,笑起来宛如明珠美玉,隐隐生辉,让人恍惚察觉出他的年纪,正是可以任意轻狂之时啊! 顾长安自言自语又重复了一遍,浅笑道,“我顾长安的平生志愿,的确是改制,不愧是谢家武陵,当真算起来,怕是我顾家任何人,都没有你们谢家人了解我顾长安。” “长安你何必承认?”萧昊叹息一声,无奈道,“唉,你怎么如此不知变通……” “殿下不必忧心,”顾长安出声制止住萧昊接下来要说的话,柔声笑道,“谢郎君其实说的不错,谢家既然有此心思,确确实实是合了长安的心思,而且同样有利于殿下您的志向,既然如此,我等何必再三推拒呢?” 顾长安望着萧昊,眼神传递着他隐下的未说出口的劝解——即使太子殿下您这一回推拒成功,但凭着谢家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专注劲头和十年如一日的霸道性情,玩一套先礼后兵,太子您这一系的势力,说不定就是下一个被谢家杀鸡儆猴后大伤元气的王家。 萧昊这时方才反应过来,暗自苦笑着忖度道,自己当真是被谢家兄妹谦逊的表现迷了心志,这世间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自己虽然是大晋太子,但能不能登上皇位还要做两回说,何况在世族势大的大晋朝,谢家两兄妹一明一暗掌控着谢家这偌大的顶级世族,这两人提出的要求,他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不过是他自愿参与和被迫加入的区分罢了。 想明白了,萧昊马上就从有机会向谢家提出要求的美梦中清醒过来,苦笑道,“长安说得有理,改制如此利国利民的大事,想必沈家必定不会吝惜这一臂之力,对吗,阿冰?” 说着,他转头看向沈冰,无意间眼神掠过坐在自己身旁的云衣,却发现她正痴痴的凝视着顾长安。 云衣察觉到萧昊的视线,心中一慌,故作镇定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强自微笑着提起酒壶,为萧昊再续上一杯酒。 萧昊心念一动,假装没有看到方才那一幕,而是略过云衣,继续看向沈冰,询问道,“怎样,阿冰,你怎么说?” 沈冰看着自家主君无奈的模样,心中发苦,但他转念一想,改制终究利国利民之事,而且还是有利于他们寒门庶族,不过是风险太大,要压上自己的全部拼上一场,一旦失败,不仅家破人亡,更怕是会遗臭万年,这才使得他犹豫不决,但此次有谢家牵头,成功的可能性极高,何况男儿在世当有志,正该建功立业,令天下太平,四海安乐,何必如此畏缩不前,惹人笑话呢! 沈冰洒脱一笑,坚定道,“殿下无须多言,沈冰和沈家自然都愿意为此事奔走,以效犬马之劳!” 听到此话,顾长安认真的看向沈冰,可以说,只有在这个时候,顾长安才真正把沈冰这个人看入眼里,而不是把他当做自己晋身路上必须踢开的拦路石。 不过眼下不是讨论沈冰这个人的时候,改制是顾长安一生孜孜以求的事业,为了这个,他都能从对谢清华的迷恋中迅速挣脱出来,此时莫说是一个沈冰,任是他心心念念的谢清华,都挡不了他胸中为改制燃起的熊熊火焰。 心念回转过来,只见顾长安唇边含着清浅的笑意问道,“共识既然已经达成,那么,长安敢问谢宗女,改制,上至朝廷贵族之制,下至黎民百姓之制,谢宗女打算从何处改起?” “选官令,”谢清华微微一笑,音色清冷而柔和,绝色的眉眼中却是令人心惊胆战的坚毅之色,“唯有选官令,唯有从选官令改起,方才是决定我们改制是否能成功一线生机。” 她的眸光依然是似水的潋滟华美,仿佛刚才她说的不是选官令这无比沉重的三个字,而只是唤云衣来吟唱一曲轻快明亮的小调,风轻云淡,从容自若。 “选官令!!”萧昊惊叫出声,多年的好修养毁于一旦,“谢清华!!!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疯了吗?改制改制,若是无关紧要的小改动,凭着你谢家继承人的身份,朝廷里的老狐狸不忍也得忍你,再容不下你的特立独行,也必须给谢家几分面子。” 萧昊完全抛弃了自己作为尊贵的大晋太子应有的风度,直呼谢清华的名字,就连自己本宫的自称都给忘了。 “但对选官令下手,谢清华你简直是在自寻死路,挖那些世族老不死的老底,抄他们的老巢。你若是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改起,麻痹那些老不死,层层递进,由表及里,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可你上手就想动选官令,谢家继承人的身份哪里可能保得住你!!” 越说,萧昊的神情愈发严厉,语气几乎可以说是咬牙切齿,可见他对谢清华想对“选官令”下手的策略的不赞同。 “我只怕你今天改制,晚上就会被大宗师给暗杀了,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恐怕都得感谢你谢家列祖列宗的庇佑。” 沈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不由得为眼前之人的胆大包天惊出一身冷汗,自古以来,改制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简直可以说是要提着人头去做的买卖,哪一位有所成就的改制者,不是小心翼翼,层层深入,偏就谢清华如此大胆,甚至是不要命,一出手就向着大晋朝廷的要害之处打去。 选官令这块烫手山芋谢清华也敢去碰,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她谢清华不敢做的? 迎着萧昊和沈冰满满都是“你疯了吗”的惊惧疑问目光,谢清华在心中微微的叹息了一声,纯黑色的明眸中有一缕惆怅的微光闪过,若是还有时间,她自然也想循环渐进,由表及里,一样一样慢慢来,好完全剔除大晋这巨人身上的腐肉,可她只有十年时间便要离开玄天界,北周更还有她宿命的敌人越瑾意虎视眈眈,她不对着大晋的要害之处下重药,改制又哪里可能成功得了! 选官令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惹得萧昊和沈冰如此失态? 要说起选官令,就不得提一提大晋独特的政体—— 皇族、世族、寒门庶族,这站在大晋顶端的三个势力,犹如一个完美稳定的三角形,支撑起整个大晋,同时也分割着把控大晋的权力。 而无疑,在三方势力当中,世族的权力是最大的,但世族有凭借什么,能攫取整个大晋最强大的权力呢?其中的关键,便是这小小的选官令。 大晋人若是想要入朝为官并爬上朝廷中枢的高位,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名为“征官”,一条名为“选官”,而选官令,就是“选官”这条入朝路上的特殊产物。 除此之外,如林音的家族一般耗费大量钱财捐一个小官虽然不是不可行,但这样捐出来的官,向来没有升迁的可能,而且从来只有微末小官,才能被朝廷拿出来让人捐官,所以但凡是有点志向的非世族嫡系子弟,都更愿意走“选官”这条路子。 而所谓选官令,顾名思义,就是一块小小的令牌,不过令牌虽小,它的含义却不简单,它可是代表了一个人入朝为官的资格,是扣开大晋朝廷的通行令,没有选官令,寒门庶族和世族旁系子弟压根就没有向上爬的钥匙,从中可见选官令的重要性。 当然,世族嫡系子弟入朝为官是不需要选官令的,世族子弟在他们十六岁那年就必须游历天下,但世族嫡系却多了一个特殊任务——在这些世族嫡系子弟的游历途中,他们必须拜访至少十位在《天下名士录》、《天下将才录》和《天下修武录》榜上有名的贤德人物,得到他们的承认和评鉴书,作为自己入世的名望资本,而且更苛刻的是,这十位贤德之人还不得出于同一录,十人中至少有两位要必须分别出自《天下名士录》和《天下将才录》。 这些能在《天下录》上留名的大贤大德,从来难以被世俗利益所打动,所以能完成这一特殊任务的,从来都不是庸碌之人,唯有文成武就、极为出众的世族子弟,方才能一举成功。 一旦这些世族嫡系子弟完成自己的游历,成功得到评鉴书,朝廷便会向这些子弟发出入朝为官的邀请,于是这一条路,就被称为“征官”。 “征官”确保了只要是能从这条路上走出来成功入仕的世族嫡系子弟,每一个都是世族天骄,堪称是天下英才,只是只要是人,就会有自己的私心,这些被各大世族精心培养出来的英才们,效忠的第一对象从来不是大晋这个国家,而是自己的家族,这些英才世族在大晋上层的统治稳固无比,但为了维护世族地位,也在很多伤害世族利益的情况下,他们偏向性的态度,同时也阻碍了国家的发展。 所谓“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族”,说的着实是再精辟不过了。 只是世族嫡系子弟无须选官令,通过朝廷“征官”入朝,获取为官的资格,可偏偏选官令的所有名额,都把控在世族嫡系的手上,按照世族的品级,由多到少,依次分配,得到选官令名额最多的,自然是顾王谢陆这四个大晋的顶级世族。 同时这也导致了,但凡有意于入朝为官的非世族嫡系之人,都必须投效于这些世族嫡系,方才能换来一把未来掌握大晋权力的钥匙。 玄天界之人重信诺,敬鬼神,既然立誓投效,就少有背叛之人,但凡背叛者,将永无东山再起之日。 所以靠着这小小的选官令,大晋世族在大晋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凡是有大晋人的存身之地,就脱离不了这张大网的控制。 说选官令是大晋世族的命脉,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 “呵呵,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疯子,”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任由萧昊和沈冰责问谢清华的顾长安突然愉悦的低声笑道,“没想到原来谢清华你啊……才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疯子。” 疯子!!!顾长安一言给谢清华的行为下了定义,事实上,这同样也是萧昊和沈冰想要说的,不过他们固然诧异震撼于顾长安激烈的反应,但心中都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看顾长安的反应,想必他也是不赞同的,长安公子辩才极佳,由他说服谢家两兄妹,定然能成。 只是信心满满的萧昊和沈冰却一时错眼,没能察觉顾长安的异常,只见顾长安唇边的笑意竟一时难以止住,他只觉得自他来到这个世上,当真没有任何时间的任何事,可以比这一刻碰上的,更令他开心了。 萧昊惊讶的望着顾长安,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位突兀向他投诚的、名满天下的长安公子,此情此景实在是对顾长安以往印象的大颠覆。 顾长安从来都是从容的、淡定的、自信的、温雅的、智珠在握的,甚至是谦逊的,即使是喜悦,也是浅浅淡淡的,如水般清浅的,又有何人曾经见过他如此模样 ——他的神情是极致的喜悦,说出这句话时,他眉目之间的疯狂更是令人心惊,琉璃色的眼眸里,投射出的不再是令人心疼的、深蓝色如海渊的忧郁清寂目光,而是带着疯狂甚至是癫狂的意味。 这是一种人于黑暗中前行已久,却忽然之间乍见一缕明光的喜悦;这是一种在人群中孤寂已久,却突然得到同类的欢愉;这更是在冰天雪地之中,燃起熊熊火焰的温暖。 如何教我遇见你?又是何等有幸遇见你? 偏偏在我将要在心底埋藏这一场风花雪月的余烬之时,上天投出不死心的火星,教我知道,这冰冷而纷扰的尘世,原来还有一人,知我,懂我,怜我,等待着与我来一次盛大的相遇。 当真是令人喜悦啊!!顾长安唇边含笑,温柔的凝视着谢清华,眸光是难以看懂的复杂,混合了极尽缱绻的柔情和令人战栗的疯狂,甚至还有势在必得的坚定。 “不过疯一场又如何,”顾长安唇边含着似水的柔情,温声道,“有阿珠你陪着,”他唤着她的小名,“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萧昊和沈冰被这大反转弄得瞠目结舌,就连一直悠闲饮酒的谢清珺,都开始撸起袖子,想要亲自上阵,教训教训这胆大包天,敢在他谢清珺面前调戏她妹妹的登徒子…… 谢清华制止住谢清珺的动作,看着顾长安良久,目光交汇,无须多言,一切尽在两心知。 随后她微微一笑,眸光流转,依旧烟波浩渺,却像是印刻上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指责他的无礼,只轻声笑道,“那就说定了。”就连原先清冷冷的音声,也好似含了数不尽的笑意。 说定了,为我把棋局上差得最后一粒棋子填补上;说定了,为我亲自编排的这一场命运的大戏描补上最美的妆容…… 顾长安,谢清华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三个次,第一次,不再是清风明月不留痕,她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了微微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向外扩散着,迟迟不能平息。 而谢清华一片白茫茫的识海中,那株代表着她道心的不知名奇特植物渐渐凝实,开始抽出一点嫩绿色的新芽…… 听,究竟是谁的心在动…… 第81章 大都之乱 大晋宣和二十六年,北周承文二年,在任何史官的笔下,都是一个极其值得他们大书特书的一年,但千年以后,若有后人翻开泛黄的书简,纵观青史,就会发现,在这一年代,没有一件大事,是与谢清华和越瑾意这两个名字无关的。 这一年,这个风流朝代最重要的两位历史人物,经过一年时间的耐心蛰伏,终于开始向自己的目标露出冰冷的獠牙,而这一切,早在大晋宣和二十五年,或者说北周承文初年,就早有预兆。 后世有研究这段历史的促狭的史学专家在野史中这样调侃过这两人:如果说能成为宿敌也是一种缘分,那无疑,越瑾意和谢清华的缘分深得连世上最能棒打鸳鸯的恶婆婆都无法阻隔,什么“身无彩凤□□翼”,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果这样的句子也能用来描绘这一对宿敌之间的关系,哪怕世间最恩爱的恋人,想必也不得不对他们甘拜下风。 仿佛是打擂台一般,在谢清华成功联合世族与寒门,取得大晋大部分势力对改制的支持的时候,越瑾意耗尽一年时间,在北周布下的棋局,也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史官们用他们手上那一支生花妙笔,将这些注定影响后世的风云大事记叙得跌宕起伏,其间精彩奇异之处,不亚于一篇篇以写神鬼之莫测为主的志怪小说。 而对于越瑾意和谢清华出手时间相近的原因,他们更是孜孜不倦地通过分析当时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甚至是天文气象等方方面面,来加以佐证这并非是一个巧合,而是两人深思熟虑所做出的决定。 当然,在后世的许多喜欢写有关这这两人的“爱情故事”的言情小说作家眼中,他们更乐意将这种巧合,称之为——“宿世的姻缘”。 时光滔滔如水,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无论曾经的真相是什么,都早已随时间之河逝去,只余下些许韵事的遗音,空自回响。 ……………… 承文二年春,北周,大都。 冲天的喊杀声自城门处响起,从天空中俯视,只见有密密麻麻的军队汇集而成的黑色洪流自远方急驰而来,铁蹄声声,冲击着这屹立不倒的古老城市,待到靠近,这黑色洪流又分作四股,向着四个城门的方向奔驰而至,正上演一出四面夹击,为大都百姓,新编出一曲《四面楚歌》。 而在大都之中,街头巷尾更是少有百姓的身影出没,唯见身着兵甲的军士们,列队整齐,匆匆穿梭过,直向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处去,烽火连天,情势紧张,处处都是一触即发的紧急状况。 熊熊燃起的火焰为大都夜晚沉暗的天际染上极度不详的血红色,都说红霞映天是世间难得的吉兆,可如今的大都,除了一身潇洒的越瑾意,怕是没有任何人还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编织的美景。 越瑾意缓缓推动着自己的轮椅,滑入乾坤殿,只见金碧辉煌的乾坤殿内,向来放荡的娇媚太后耶律茜,正抱着御座上瑟瑟发抖的小皇帝,怒气冲冲的看着下方那些无用至极的臣子,甩袖厉声道,“宁王谋逆,犯我大都,敢问在座我北周良才,有何人敢阻?” 这位放荡好色的北周太后,从来只有用娇艳妩媚这些稍显轻浮的词汇方可以形容的容颜上,却是一片难得的坚毅之色,在如此紧急的时刻,她终于显现出了几分将门女子该有的风采,耶律茜责问的语气铿锵有力,昭示着,从一开始,她就决定自己绝对不会向宁王屈服。 而这些平日里一个比一个嚣张的朝廷大臣和北周大族,听得耶律茜的问话,却犹如被捏住喉咙了的鹌鹑,羽毛耷拉下来,无精打采,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自请圣命,愿领军与宁王一战。 文臣想着自己一个脑力工作者,在背后搞搞阴谋诡计还成,真上了战场,那就是宁王的一盘菜,自然是千般不愿万般推拒;而那些武将,和宁王的关系向来极好,毕竟战场上打出来的,都是过命的交情,不是谁都有勇气和昔日主将刀兵相向的,所以都低下头不说话,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能在乾坤殿内有一席之地的北周大臣,个个精明似鬼,他们心里的算盘,一个打得比一个响,在他们想来,宁王本就是他们北周最为出色的名将之一,少有敌手,此番举事,宁王更是煞费苦心,谋划细密,他们此刻若是冲出去自请领军,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何况即使宁王成功篡位又如何?他也需要人来替他治理江山,总不能一口气把在场的大臣都杀光了。 反正争来争去都是他们宇文家的事,而他们这些人,做小皇帝手下的臣子也是做,做宁王手下的臣子也是做,既然都是做臣子,他们又何必赌上自己的前途命运,甚至是整个家族的未来,去拼一个可能完不成的任务呢? 如今太后说是说宁王谋逆,但世间事,向来是成王败寇,宁王若是胜了,现在的乾坤殿上人——小皇帝这一党才是真正的伪帝。 早在上朝之前,他们得到宁王谋逆,进犯大都的消息以后,他们就告知自家人,让家人紧闭住自家的大门,蜷缩在府邸里,等待着小皇帝和宁王分出胜负,然后决定要向谁献媚。 耶律茜搂着小皇帝的手紧了紧,常常挂着妩媚笑容的容颜上一片面无表情的冰冷之色,她眼神满含悲愤的环顾着这些跪伏于地、左顾右盼就是不肯出力的臣子们,心中无比沉重。 这时候,她就无比思念自己远在大晋的兄长耶律齐,若是有与自己一母同胞、自幼相依为命的兄长在,她又何须如此慌张!兄长自会站起来,为她遮风挡雨,撑起一方天地,只可惜自家阿耶从来都是个靠不住的,若是兄长还能得到阿耶几分看重,那对于她耶律茜,阿耶便是厌恶到视而不见。 在阿耶眼里,她这个女儿若是死了,他还省了心,毕竟耶律家多得是女郎来填补下一位皇后的位置,何必为她这一枚注定的弃子多费功夫。 想到这里,耶律茜微微苦笑,不过若是兄长在这儿,宁王便不可能选择直接攻打大都,耶律齐作为保皇一党的领导人物,手中不仅掌握着守卫大都的虎卫,他甚至还掌控着耶律家一半的私军,有耶律齐在,她耶律茜也不会沦落到这种举目无亲的悲惨境地。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小皇帝还带着可爱婴儿肥的红润脸蛋,神情温柔,嘴里低声喃喃安慰道,“莫怕,我儿莫怕,有母后在,定然不会让宁王那个贼子得逞,母后应过你父皇的,要让我儿好好长大,我儿放心,这北周的皇位,永远是我儿的!” 在宁王领军出征嘉裕关时,她就早有预感——宁王此行绝不简单,可她真想不到,刚过完年,人都还没从新年缓过劲来,宁王竟然真的敢杀了个回马枪,先是引蛇出洞,下了个大套,一口气解决了他那些兄弟,随后一路血雨腥风,目标直指北周皇位。 她不是没有在保皇党那儿旁敲侧击过,可北周虽然风气开放,但女子的地位相比大晋却更为低贱,何况还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拖她的后腿,她耶律茜,只不过是被保皇党供起来的吉祥物,她的意见,哪里能得到那些心高气傲的臣子们的重视。 “莫哭莫怕,我儿,你父皇还给我们母子二人,留下了底牌,这世上没有人能抢走我儿的东西。”低声几不可闻的说着她最大的秘密,她温柔的摸了摸哭累了不停打着嗝的小皇帝毛绒绒的小脑袋,感觉到自己袖子里那块冷硬的物件随着自己的动作摇晃,心下安定了许多。 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怀里的小皇帝,又或许是袖子里的底牌起了作用,至少在说完这段话以后,耶律茜的情绪镇定了许多,神情依旧冰冷,眼里的绝望情绪,却消退了许多。 就在这时候,越瑾意自朝臣中出列,在轮椅上微微弯腰躬身行礼道,“太后若是愿信瑾意,瑾意愿为领军,与宁王一战。” 他的音色宛如玉碎,声声犹如清泉溅玉,说出的一字字,更是重若千钧。 越瑾意本就是世间绝顶的美男子,即使是坐着轮椅,也夺不去他半分风采,说出此话的他,更是犹如天边皓月,璀璨夺目,展现着无可匹敌的绝代风华。 在场没有人不知道宁王的危险性,但当越瑾意这般平淡而自然的说出敢于之一战的话语时,却没有任何人不为之震撼,这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德大勇,即使是越瑾意的政敌,此刻也不得不感佩于心。 耶律茜看着在这危机时刻唯一站出来的臣子,心中百味杂陈,她知道,面前躬身行礼的郎君有着世间最美好的容颜和世上最冷酷的心肠,或许就连宁王的谋逆也与他不无关系,但当他说自己愿与一战时,却还是不由得为他这一刻的援手而心中喜悦。 她再清楚不过,他此刻的援手并不因为怜爱或是恋慕,只因为,他本就是在土里埋藏已久的稀世美玉,只待不久后光华加身,用一场惊天地的胜利为他的出世做祭品。 眼前分明是他躬起身子像她行礼,恍惚之间,她却觉得他远隔云端,超然物外,俯视着世间芸芸众生,眼神淡漠而冰冷,都说仙人超脱世间,断情绝爱,一再告诉自己越瑾意只是一介凡人,可事实上,若这世间当真有仙,怕也合该是他这般模样! 耶律茜看着他,眼神凄清,心中当真是柔肠百结,她垂下眼帘,极不甘心的暗暗低语,真不想放你飞啊!过了这一次,我得到你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太傅既然有此意愿,哀家当真是再欢喜不过!”压下内心复杂至极的情绪,恢复理智的耶律茜下定决心冷声道。 时间已经不允许她耶律茜继续犹豫下去,儿女情长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命重要,从登上皇后之位那天她就清楚,她耶律茜的一生皆系于三个男人,一个是兄长,一个是丈夫,最后一个是儿子,其余的都不重要,因为只有这三个男人,方才能保住她耶律茜一生的尊贵与荣宠。 说到这里,耶律茜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迟疑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她又继续道,“不过太傅为国出力,哀家也不能让忠义之士寒心。” 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半枚虎符,坚定道,“这半枚虎符,哀家便暂且交予太傅。有此虎符,太傅可调动专门守卫皇室,我北周最精锐的军队——龙御军,哀家一介女流之辈,难以亲自上阵,只望太傅不负哀家和皇帝所托,斩宁王这谋逆贼子于大都城下。” 在耶律茜拿出虎符的时候,殿下的那些大臣们就开始骚动起来,而等到耶律茜说出要将虎符交给越瑾意的时候,窸窸窣窣的骚动声愈发大了起来。 原先缩头缩脑就是不愿意领命对付宁王的臣子们这时候却抖了起来,一位年老体迈的老臣颤颤巍巍的从中出列,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对着耶律茜语重心长的劝说道,“老臣恳请太后娘娘三思而行,龙御卫乃我北周最精锐的军队,关系重大,不可轻忽,况,龙御卫从来认令不认人,得虎符者则得掌龙御卫。” “而越瑾意仅来我北周一年,虽深受皇恩,得封太傅高位,但身世不明,不可全信,娘娘怎可将我北周皇室最后的底牌均托付于此人?” “娘娘,太史老大人说得有理啊,我北周国运,岂可轻托于越瑾意一介外人之手!” “还请娘娘莫要忘记,越瑾意此人,正是出自宁王这叛逆麾下,听闻宁王待之甚为尊敬,以我北周王爷之尊,却俯首称其为先生,如此礼遇,娘娘怎知此人与宁王谋逆无甚关联呢?” …… 随着历经三朝、德高望重的太史老大人的出列劝说,就不断有臣子跟随在他身后出列,跪伏于地,声泪俱下的恳请耶律茜三思再三思,不要轻易将北周国运交托给越瑾意这外人。 眨眼之间,整个乾坤殿的臣子就像是秋天田地里割麦子一样,倒了一茬又一茬。 若是不完整看完他们全场的表现,乍一见,倒个个都是忠臣良将,心里口里念叨着的,都是为国尽忠。没有一个人不是鞠躬尽瘁,愿为北周万死不辞的好臣子。 三思!三思!!耶律茜听得心烦意乱,怎么刚才她问何人敢战的时候,就没有人还劝她三思,现在越瑾意请命,他们倒是一副副忠义之臣的正直模样,来开动尊口劝她三思了,真当她耶律茜是傻子了么!不是因为她手上这枚虎符,她们孤儿寡母,哪里指使得动这些大爷们? 至于越瑾意,只要他还有点理智,就知道,宁王和小皇帝,一个权力欲|望极强的成年人,一个懵懂幼儿,究竟谁能给他更大的权力? 以前的越瑾意弃宁王而选小皇帝,现在好不容易要见曙光了,即将收获果实的越瑾意,又怎么可能会傻到放弃自己的胜利成果呢? 无疑,在关乎到自己的性命的时候,耶律茜的脑子一直很清醒。 “太史大人无须多言,诸位卿家也无须忧心,越太傅虽非我北周人士,但品行才华,皆为上上之选,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越太傅既然敢请战,哀家和皇帝,却也敢倾国相托!”无论在心里再怎么咒骂这些不中用的老臣,耶律茜面上还得和和气气,“越太傅,还不来接虎符!” 一边说,耶律茜一边向越瑾意使眼色,希望他当断即断,接下这枚虎符,接下她们母子的性命,同时也接下北周的未来。 不过可惜的是,越瑾意显然和她没有什么默契,又或许是故意装作看不懂她的眼色,并没有顺应耶律茜的心意,上前接下虎符。 只见越瑾意唇边含着一抹悠然的笑意,转动轮椅,对着跪伏于地的诸多大臣,温声笑道,“诸位的忧心瑾意知晓,只不过太后和皇上的信任,瑾意也不敢辜负,如此情状,着实令瑾意为难。”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越瑾意话锋一转,又道,“若是诸君愿意与瑾意同赴城头战场,既能令瑾意不辜负太后和皇上的苦心,又能让诸位监听瑾意的动向,好教诸位大人知道,瑾意绝无投靠贼子宁王之心。” 他的语声温柔极了,其间缱绻的柔情似水般流淌而出,仿佛此刻他发出的不是一个奔赴战场的威胁,而是同赴一场华美梦境的款款邀约。 只可惜被他邀请的大臣们压根没功夫没心情欣赏他难得一见的温柔,心中只觉得自己平生从未见过如越瑾意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最先劝说耶律茜的太史老大人当即就被气昏了过去,其余的反对者也成不了气候,这时候,他才是施施然地接过虎符,轻笑一声,柔声道,“太史老大人既然如此喜爱乾坤殿的地砖,就由他躺着吧!” 说完,他遗憾地看了诸位大臣一眼,又道,“不过诸君,当真不愿与瑾意同赴战场?” 诸位大臣头都快要摇断了,方才打消了越瑾意带着所有大臣上战场的念头,而直到越瑾意离开乾坤殿,这些臣子们还心有余悸,不敢松气。 出了乾坤殿,越瑾意敛容,低声吩咐他的贴身心腹道,“守好乾坤殿,莫要让这些蠢货出来给我捣乱。” 守卫们单膝跪地,恭送自家主君离开乾坤殿,至于殿内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臣子们的想法,谁管他呢? 第82章 春风十里(上)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北周的都城战火纷飞,城墙下宁王大军黑云压城,乾坤殿里朝臣太后勾心斗角各逞威风,大晋都城建康二月的暖风却依旧熏人欲醉,一派歌舞升平、美人如织的盛世光景。 初晨,刚刚从夜晚沉沉浮浮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谢清华难得倦怠,也不愿梳妆,只见她披散着如墨的长发,微微弯起唇角,慵懒的倚着窗台,潋滟明媚的眸光流转,一身清清冷冷,凝视着窗外的春日景致。 此刻谢清华书房旁那株古老的桃树正值花时,灼灼华华的璀璨桃花开满了枝头,明明谢家人仅仅只是种了一株桃树,却好似植了一片桃花林一般,盛放的桃花绵延成无边无际的粉色,春风一拂,便常有华美的桃花花瓣自枝头飘落,宛如下了一场盛大的桃花雨,见者无不为其绝世之美而惊叹屏息,只可惜谢家最为尊贵的继承人居住的院落,自然不可能朝外人开放,所以这天然美景除却谢家人以外,便再无几人有幸得见。 去年重阳,谢家嫡系旁系子弟齐聚谢家祖地陈郡,一为祭祖,二者,就是为了告祭先祖,谢家新一代执掌者诞生,宗族长老将谢清华的名字,作为谢家继承人,而不仅仅只是谢钦嫡女这一重身份,正式记入了族谱之中。 自此之后,只要谢清华不叛出谢家,哪怕她再离经叛道,甚至做下违逆朝廷的大事,也无人敢废除她的谢家继承人的位置,而谢家也必然作为她的后盾,不离不弃支持她。 也正是因为谢清华的继承人身份得到宗族宗祠的认可,回到建康之后,她正式开始着手自己目前最想要做的事情——下推选官令。 虽然太子殿下和沈家的沈冰听到谢清华想动选官令之后,都口口声声称她是疯子,但谢清华心中却很是不屑的认为,即使自己是疯子,也是再清醒不过的疯子。 不疯魔不成活,一个家族的掌舵人需要不仅是沉稳,有没有破釜沉舟的疯狂才是评判他是否优秀的关键。 但纯粹的疯子只能做世族的弃子,而理智的疯子却能将家族推向另一个高峰。 所以从一开始,谢清华就不指望能废除选官令,否则必然引起各大世族的强烈反弹,而在没有掌握绝对的、一呼百应的权力之前,她还没有打算做出这种疯狂且必将失败的举措。 况且,虽说放在当下来看,选官令有许多缺点和落后之处,但选官令能在大晋朝运行长达百年之久,自然有它的优秀之处,至少能得到选官令的世族子弟中,从来没有庸碌之辈。 大晋寒门势力刚刚兴起,即使谢清华有意扶持寒门势力,却也不得不承认,寒门家族无论是底蕴还是眼界,都差了世族一大截,如沈家这样能认清自己身份,不浮躁不轻举妄动的寒门家族毕竟只是少数,所以选官令能改能下推,却不能废。 一个庸碌却忠于自己的寒门子弟,和一个出色却心向家族的世族子弟,即使是皇帝,恐怕也不得不偏向后者,倘若没有能力,再忠心,于萧英而言,也是一招无用的废棋。 毕竟很多时候,上位者怕的不是属下不办事,而是好心办坏事。 所以她前段时间所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将世家大族手中掌握选官令抽出三分之一的数量,将其下推给寒门子弟罢了。 想到这儿,谢清华微微一笑,心中暗忖,为着这事,二兄可是好一通抱怨,毕竟下推选官令,首当其冲受益的就是大晋各大书院里的寒门子弟了,选官选官,自然要先从这些知书达理,文武双全的书院学子中,否则若是选出一些目不识丁之人在朝廷为官,岂不辜负了她这一番心思? 虽然她是谢家继承人,但在朝廷里,她并没有正式的官职,自然是无法正式主持下推选官令这样的朝廷大事,只能隐身幕后,为此事出谋划策,填缺补漏,而谢清珺作为大晋最负盛名的鹿鸣书院的先生,又是她谢清华的嫡亲兄长,就成了主掌朝廷下推选官令一事最好的选择。 所以说,他不忙活谁忙活?谁让他当年为了光明正大就近关照自家妹妹,误上了老狐狸舅舅的贼船呢? 不过没有二兄持之以恒的骚扰,没有烦人的公务,她倒是难得能偷得浮生半日闲,谢清华想着,神情愈发妩媚慵懒,她伸出如玉石般皎洁莹润的纤手,接下一瓣飞舞的粉色桃花,玉白色的肌肤与淡粉色的桃花相互映衬,清雅中更有几分旖旎之美。 谢清华暗运经脉里流动的武气,很快,落在她手心中的桃花瓣里的水汽悄然蒸发,显现出独具美感的花瓣纹路,谢清华收起这枚天然的桃花书签,顺手便将它夹在了身旁搁置的古老泛黄的书卷里。 “阿姑今日可真有闲心,”谢岚脚上踩着木屐,脚步轻快从长廊上走来,恰巧就见着了方才谢清华的的动作,不由笑道,“整个大晋都快被阿姑您搅和得天翻地覆了,昨日我出了一趟门,就没有一处不是在议论这选官令改制之事,没想到阿姑您竟然自己在家里躲闲,阿岚可算知道什么叫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风度了。” 她清丽的容颜上满是笑意,眼角眉梢俱是喜悦的光彩,很显然,回到在建康这一段时间,她过得极为不错,不过这其中几分是因为无人管束的自由,几分是因为别的事,就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九九重阳祭祖,由于涉及的册立继承人的大事,同为谢家嫡系的谢清琚一家也没被漏掉一个,连老带小,都回了陈郡。 只不过但凡这些世族祖地,就没有一个不是有着肃然威严的规则的,谢岚性子本就天真娇纵,何况又没有好好学过谢家的家规,在祖地这样一言一行都要注意的地方,天天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冒犯那些森严的规则,人都快憋出病来了,一回建康,简直就像鱼儿入海,别提多自在了。 最重要的是,自家耶娘回了任上,留下的阿兄又管束不住她,她最近和耶律齐打得火热,在外面浪得都快上天了,要不是因着选官令一事,如今的谢岚哪里还会记得来看谢清华这位阿姑呢!早就忘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第83章 春风十里(中) 说着,谢岚三两步并做一步小跑着凑到谢清华面前,眉毛弯弯,一副谄媚的小模样,惹人发笑。 但显然,对于谢岚这一段时间的行踪,谢清华心中自是一清二楚,谢岚口中恭维的话过过耳就算了,话中的真意有几分,谢清华也不愿去计较。 毕竟再如何怀疑,谢岚顶着的也是谢家嫡系娘子的身份,是她庶出兄长嫡嫡亲的血脉,在没有万全的办法找回真正谢岚的灵魂以前,谢清华并不愿意和谢岚撕破脸皮,更不会去揭穿她身份的真相。 要知道,神诡之事从来难说,何况她的灵力被封,压根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谢岚在谢清琚身边长了这么年,亲生的女儿,和不熟悉的嫡妹,谢清琚愿意信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 只不过看在谢岚没有危害到谢家的份上,这些事情她可以暂时不计较,但该警告的话,担着谢家继承人的身份,谢清华还是必须说。 只见她似笑非笑的潋滟眸光轻轻瞥了谢岚一眼,淡粉色的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原来阿岚还记得我这个阿姑啊,我以为阿岚你情窦初开,心里眼里都只有你的好情郎,别提我这个阿姑,怕是连天贤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那淡淡的一瞥间,只觉得有无限的动人风情蕴含其中,仿佛是向来清清冷冷的的云中仙子,突然间染上了人间烟火,别有一种鲜艳明媚的真实之美,饶是谢岚久经美人美色的考验,也不禁在这样无视性别的绝色面前发起怔来。 她目光痴怔的看着谢清华,满目的痴迷之色,就像是第一天在家宴上见到谢清华一样,神情呆怔,直言道,“哪里来的情郎?阿岚怎么可能会忘记阿姑呢?阿岚就算是忘记了自己,也不会忘记您啊!” 说着,谢岚反应过来,双颊微红,好似有些羞涩,随后她便垂下头,掩饰住眼底浮现的晦暗神色。 ——当然,阿姑你当然不知道,在千年以后的未来,有人是如此的迷恋你,宛如飞蛾扑火,为你喜为你悲,你是她心中唯一的女神,是她不灭的信仰。 哪怕是这十里春风,于我而言,也抵不上你唇边一个清浅微笑。 你相信吗?有人会因为史书上冰冷的文字而狂热痴迷上一个人,谢岚眼帘微垂,眸色暗淡,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相信,隔着史书的记载,一桩桩,一件件,都无一不在告诉我,你有多理智和铁石心肠。 这真是世间最可笑的悖论,我因你的理智与铁石心肠迷恋上你,而此时此刻,全成了我厌恶你的理由。 跨越千年的时光,能亲眼见到你,或许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所以,阿姑,不不,应该说是谢清华,你无须一再试探我,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更靠近你一些,罢了。 看着谢岚的表现,谢清华心中玩味,唇边笑意清浅,这个演技,我可该阿岚打上八分,建康果然是个历练人的好地方,不过是一年左右,当初连一个小谎都说不好的小女郎,现在已经能把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做得稳稳当当了。 不过谢清华从来不在意这些,人心莫测,她要的从来不是他人的坦诚,而是自己能拥有一双看穿莫测人心的慧眼。 谢岚只见谢清华展颜一笑,瑰丽的容色映衬着窗外灼灼的桃花,笑颜华美而璀璨,犹如一束明灿的金色阳光,直抵谢岚心间,暖意沁入骨髓。 哪怕多年以后,物是人非,想起这段好光景,谢岚依旧会不由自主的驻足,唇角微扬,心神沉醉。 ——春日景和,美人如画,那是她回不去的旧日时光。 谢清华隔着窗户,纤长如玉的手指敲了敲谢岚的头顶,“你啊——” 谢岚听见她无奈叹息了一声,又柔声道:“就只会在我面前说好听话,满建康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你个小滑头,还想在你阿姑面前玩瞒天过海的小把戏。” 或者是刚醒不久,她向来清泠冷的声音微微带着些沙哑,这一声叹息甚至带着些柔妩旖旎之色,听得谢岚心神一颤,差点就要撑不住自己隐瞒的决心。 为着这一句亲近,她几乎能把自己的心都掏给眼前的人。 她咬了一下舌尖,痛意让她稳住起伏不定的心绪,抬起头来,清丽的容颜上依旧是一派天真无忧的神色,谢岚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谢清华,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下,更是坐实了方才谢清华有关“情郎”的反问,当然,这也是谢岚如此表现的目的,她总需要一个挡箭牌,遮掩住她一生也不敢让眼前人知道的疯狂迷恋。 不得不说,在涉及到谢清华的时候,谢岚的智商一下子就上涨了不少,换做其他人,她哪里会有这样的细心与谨慎。 “不信,你去酒楼茶坊坐坐,说书人最新的话本子,就你与赵家一心二女争一郎,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瞒着的,不过那耶律齐就那么好,能让你和赵一心都为之倾倒?” 谢清华语声中带着些无奈的笑意,但更出乎谢岚意料的是,谢清华的话语中不仅没有她想象中的训斥,反而更多的是疑惑与不解,不过这其中不解的是耶律齐的魅力,还是她和赵一心的眼光,那就见仁见智了。 看着谢岚惊讶的反应,谢清华微微一笑,心下明了,柔声道,“阿姑也不愿意对你说什么天下家国的大道理,想必你也不愿意听,何况,我也本来就是离经叛道的性子,多年来不知让耶娘多操了多少心,这样的话由我来说,阿岚你没意见,我也只觉得心虚气短——” 谢岚瞪大了眼睛,她从来没想到在她眼中完美如仙人的谢清华,一开口竟然是先挑出她自己的缺点,没等谢清华说完,谢岚连忙打断谢清华的话,神情急切,急速道,“阿姑您是不是听说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她们都是羡慕嫉妒恨,在阿岚看来,这世上没有哪一个女郎能比您更出色了。” 第84章 春风十里(下) “我知道。”谢清华唇边含着清浅的笑意,素白如玉的纤长手指却忽的一转,宛如使用了什么奇妙的术法一般,一眨眼的时间,枝头开得最绚烂的那朵淡粉色桃花,便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指间。 花与手相互映衬,莹莹生辉,正是美人婀娜颜如玉,桃香袅袅渐袭人,她只轻轻这一个动作,便止住了谢岚的辩解之声。 谢清华优雅地拈起那朵桃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谢岚今天的容饰,然后不紧不慢地抬起手,将那朵盛放的桃花簪入了谢岚乌黑的发间。 从容不迫地动作之间,她宽大的淡青色袍袖不经意扫过谢岚的脸庞,隐隐约约之间,谢岚仿佛闻到有悠长而淡雅的香韵自她衣袖中传来,慢慢在谢岚的脑海里,勾勒出空山新雨后,那一枝雅致而清美的明玉兰。 簪好花后,谢清华满意的上下查看,很是满意——妩媚夺目的桃花点缀在少女乌黑的鬓发上,颤颤巍巍,为少女清丽的容颜平添了几丝妖娆之美,少了几分未长成的青涩与稚气。 看着,谢清华微微一笑,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意,“我自是知道阿岚你的心思,不过阿岚,你何必如此畏缩不前?相信你自己,你也是我谢家的女郎,你既然称赞我出色,那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呢?要知道,在我看来,反倒是那个耶律齐配不上我家的小女郎哩!” 谢岚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上那朵绚丽的桃花,为方才谢清华亲近的动作和赞美暗暗欢喜,神情雀跃,笑吟吟地说:“阿姑真觉得阿岚很美吗?齐郎也这么夸过阿岚,若是真心爱一个人,哪里有什么配不上配得上,他已经很好了,除了老是有那赵家女郎来碍眼以外,我与齐郎相处的极好。” 句句都好像是在说耶律齐,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却唯有谢岚心底才清楚自己话中的真意。 “那阿岚你是当真认定了那耶律齐吗?你可不比赵一心,她向来视那些俊美郎君如男宠,从不付出为人真心,你却不一样,《春日游》被人传唱过多少年月,不要等到覆水难收之时,才来后悔。” 谢岚一时语塞,谢清华的言下之意她自然清楚,赵一心无所顾忌,不在乎名声,更不在乎未来的婚姻,所以她能做的事,心有忌讳的谢岚不一定能做。 而且谢家从来以门风清正扬名天下,不可能容许谢氏出现一个如赵一心一般的女郎,可除了耶律齐,她要上哪儿去找一个更好的挡箭牌,她当初计划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赵一心来搅局。 谢岚真正的心思藏得极深,饶是敏慧至极的谢清华,也只把她一时的无言当作心中开始动摇的征兆。 谢清华纯黑色潋滟的水眸凝视着谢岚,容光绝世,光华动人,但最令人怦然心动的却是她真挚而郑重的神情,无人可以抗拒。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就连世外的仙人,也不能说是真的与世无争。” “你喜欢耶律齐,这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男欢女爱,阴阳相合,是天地间的至理,难以阻挡。” “你年纪尚小,来不及了解我谢家一些隐秘的往事,不然你就会知道,自从出了明泽大宗师与我大晋的开国皇后谢嫣那一例令人伤感的往事之后,对于儿女之间的婚事,我们谢家一向看得开,即使长辈们挑好了人选,也会尽量合儿女自己的心意,而非是独行专断。” 说着,想起至今独身一人的明泽大宗师,谢清华心中感叹,眼神怅然,谢嫣那一段遗憾的婚事,成全了谢家的忠心,也毁了谢家的忠心,人人都道是天作之合,却也抵不过心中挚爱。 人心难控,情难自抑,任是国仇家恨,天堑之别,恐怕无法阻止一段情投意合的爱恋,否则这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可阿岚你当真做好了准备吗?”谢清华轻叹道,“此时情热,所有的一切自是千好万好,繁花似锦一片,但若是你当真嫁给了耶律齐,远在异国他乡,日日夜夜难以忍受的孤寂,以及将要遭受的敌视与鄙弃,才是这段感情真真正正的劫难。” “何况……”谢清华顿了一下,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对于世间任何美好的事物,无论是人,还是物,甚至仅仅是一段美好的、只与风花雪月有关的感情,她也都是极尽宽容与赞美,这是她作为先天道胎难以抹杀的天性,她本就是集合天地间一切的美好祝福而诞生,与世间的美好事物有着天然的亲近。 尽管知道谢岚和耶律齐之间很难有结果,纵然清楚这是一段本就不纯粹的恋情,但只要有真情,她就不愿意轻易出口贬斥。 谢岚当真爱耶律齐吗?或许年少慕艾,是有那么几分情动,但当情热之后,又能余留几粒灰烬?谁也说不清楚。 耶律齐又是当真恋慕谢岚吗?怕也未必,韶华美人,倾心相许,非是圣人,又怎么可能不动心?他自是大方笑纳,款款深情以报美人。 但真正想来,他恐怕更多的却还是是喜欢谢岚谢家嫡系娘子的身份吧,毕竟一位谢氏家族嫡系娘子的倾心,足以带给他这位不受父亲重视的嫡子更大的利益。 谢岚和耶律齐之间的感情,表面上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内里有多少利益纠葛,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何况耶律齐非是我的良人是吗,阿姑?”谢岚苦笑着开口,接下谢清华未尽的话语,心中轻叹,耶律齐是什么样的的人,她自是知晓,但那又如何,可他是唯一能让我更靠近你的机会,我还是不愿放弃我的执念。 因情所伤,不愿再嫁,大归谢家,追随阿姑,一生献给谢家,多么完美的故事,这也是她所能编写的最完美剧本。 这样想着,谢岚微笑着道,“阿姑,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至少我现在不愿意放弃就够了。” “也罢,”谢清华微微一叹,人生得意须尽欢,谁敢说谢岚这样不是一种属于她自己的活法呢,柔声笑道,“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就够了,我谢氏家族向来子嗣单薄,每一个族人都弥足珍贵,若是以后不开心,便回来吧,谢家,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耶律齐不日就要动身回北周,若是谢岚当真有意于耶律齐,自然不可能随意与他私奔,谢家还丢不起这个脸,上禀宗族,定下未婚夫妻的名分,也就极为重要了。 当然,未婚妻,未婚妻,未婚便不是妻,这也为谢岚提供了一些缓冲的余地,如若到了她北周不满意或是后悔了,尚未正式婚嫁便还能回返谢家,恢复她谢氏嫡系娘子的尊贵身份。 不得不说,谢清华这一番考虑倒是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很是周全,即使是再刻薄的人都挑不出有什么不好,谢岚不禁感叹,难怪谢家如此团结,几百年以来,从未出现过叛族之人,单单这不放弃任何一个族人的作风,就足以聚集人心,令人为之效死。 ……………… 谢岚离去之后,谢清华的居所又恢复了一片沉静,唯有窗外的桃花,依旧自顾自的开落,任由它的主人静静的观赏。 “阿珠,你就这样遂了她的愿吗?”不久后,一道清朗的男声自谢清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片空间的沉寂。 谢清华回眸浅笑,望着身后神情温柔的谢清珺,轻声笑道,“不遂了她的愿又能如何?总不能把谢家几百年的清名葬送在我等的手上吧,在红尘之中打滚,就必须和其光,同其尘。世上总有那么多掩耳盗铃之人,我们谢家也还没到超凡脱俗的地步。” “况且,阿兄,听者有份,”谢清华纯黑色的眼眸里流转着狡黠的笑意,“你既然今早听了我与阿岚这一番话,难道不该表示一下吗?” 容颜俊美的风流郎君唇边含笑,看着自家小妹,调侃道,“也罢,也罢,阿珠你总有那么多大道理来回我,就暂且先放阿岚一马吧,我会吩咐下去,让谢家在北周的暗部照顾她几分,给她些许方便。” 说完,他话锋一转,冷声道,“至于过得如何,那就得看她自己了,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给我走完。” 话间冷意深深,压根不像是名传天下的温柔郎君,不过这,才是谢家暗部执掌者谢清珺真正的本性。 谢清华满意的点点头,她要的就是这个承诺,自家兄长看似多情实则冷情,她还真怕他对谢岚视而不见,那就白费了她这随手一棋,即使是随手的棋子,既然落了子,那么在不可知的未来,或许就会起到意想不到的用处。 她从来记得师尊的教诲,人世间因果纠缠,修道之人除非太上忘情,否则就不可能没有因果缠绕,在尚未修成大能之前,一昧斩断因果终究是不可取之法,唯有利用因果,以因果结网,方有致胜之机,即使立下了赌约,她也必须谨记,她来红尘中,不为争霸,只为淬炼道心,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呢? 心下这样想着,谢家的继承人微笑着回答自家兄长,“那是自然,无论阿岚闹着去北周是为情还是为利,但若比寻常高出数倍的起点她都成不了什么事,还不如回谢家,做个寡居的深闺贵妇。” 春风十里的柔情微笑,却难以掩盖眸中漠然,如此看来,谢清华与谢清珺,到当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 第85章 郁羽之陵 赏过大晋建康城十里柔情缠绵的婉转春风,从二月熏人欲醉的暖风中挣脱,我们把目光从一派盛世风流的建康城,转回北周大都城下肃杀萧瑟的战场。 巍峨屹立的宏伟正德城门上沾染了斑斑血迹,说来也是笑话,古往今来,这北周都城的正德城门从来未曾遭遇过任何兵灾之祸,北周人都宣扬这是历代皇帝“正心诚意,德以佑人”的结果,最后还是抵不住子孙不肖,果然是古语说得好,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三遍攻势之后,城墙上军队依旧丝毫不乱,有条不紊的抗击外敌,见难以三鼓之下攻下正德门,叛军暂缓攻击。 此刻城下城上,两军对峙,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以热血头颅,皑皑白骨为自家主君制造一条登天之阶。 所谓一功将成成万骨枯,不外如是了。 城下整齐的黑色军阵缓缓分开一条道路,宁王,不,应该称呼他为乾王,乾王披坚执锐,英姿勃发,骑着一匹神骏黑马,身旁跟着几位护持的神勇大将,自道路中央缓缓出现。 乾王不愧是皇室血脉,当得起一句“龙章凤姿”的赞叹,他的宁王封号早已经在谋反时被北周朝廷废除,在起军的那一刻他就自立为乾王,取以革故鼎新,重立乾坤之意,可见其志着实不小。 不过这位乾王既然胸怀争皇之志,倒也有能与这份大志相提并论的实力,纵然中间取了巧,其中也有不少掌控北周半数权力的越瑾意故意放水的缘故,但也不可否认,他是自北周立国以来,唯一一个打到大都城门下的叛军首领,可谓是开北周之先河。 即使他最后败亡,光凭着这份“功绩”,就足够史官在青史上为他狠狠记上一笔了,当然,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这些是是非非,纷纷扰扰,那就只能留待后人评说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当真是不怕死吗?” 守着正德门的主将日连冷冷一笑,寒声道,“真当自己是万人敌了不成,即使我们军中现在寻不出后羿那样的神射手,百步穿杨的人才到还是有几位的。” 日连讲的当然不是普通的射手,而是那些专门修习箭法的修武者,这种修武者无论是心法还是武技,都是为了配合自己手中的弓和箭。 在这样的修武者手上,别说是百步穿杨,千步穿杨都是轻而易举。 “我说,日连你也真是高看这位昔日的宁王,如今的乾王了。” 说着,站在日连身旁的人打了个呵欠,浑身跟没骨头一样,站没站相,懒懒散散,邋邋遢遢,耷拉着眼皮,和精神抖擞的日连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令人惊奇的是,无论是作为守门主将的日连,还是那些身姿挺拔的士兵,对于此人完全与战场不符合的画风都是视而不见,好像习惯了一样。 “哦?我说错了?那郁羽陵你又有什么高见?”日连瞥了他一眼,冷峻的面孔上含着些许忧虑,不情不愿的询问道。 虽然很是看不惯郁羽陵这样的做派,但日连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有大智,他是少数能让北周那位英年早逝的先帝承认的友人,辅佐那位先帝做下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大事,也是先帝预想中为儿子准备的名正言顺的辅政之臣。 倘若不是两人交情实在太好,郁羽陵终究是心灰意冷,一生追逐的目标都成了空,更难以忍受友人逝去的悲痛之情,没有按照先帝安排的路走,继续扶持下一任皇帝,而是决心隐居乡野不问朝政。 不然有郁羽陵此人在,无论是乾王要反叛,还是越瑾意要夺得太师之位,都还需要好一番折腾,哪里有现在这么容易。 不过活在这世上,即使是隐士也免不了七情六欲,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不,一出大事,为了自家好友唯一的血脉,再不情不愿,郁羽陵还是得从自己蹲着的犄角旮旯里冒出头来,打算力挽狂澜。 结果,他一出来,方才发现什么叫做世易时移,人走茶凉,宁王反叛就算了,反正他和宁王相交已久,心里早就清楚宁王和自家好友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尽是野心勃勃之辈。 当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宇文家两兄弟相交莫逆,郁羽陵自己也承认,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比起先帝,他更堪称是冷情薄性之人。 在辅政之时,他就曾经向先帝建议诛杀宁王,不过是因为尽管他郁羽陵和宁王是挚友,但唯有先帝是他的知己,为了先帝的大业,别提宁王只是他的挚友,就算轮到要向他自己下手,他也不会眨一下眼,只是先帝不愿背上手足尽没的坏名声,没有听取他的谏言,方才放了宁王一马。 现在的境况果然验证了他昔日的忧虑,想到这一点,郁羽陵禁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还是太心软了,难怪阿爹至死都在担忧他不能守住家族的基业。 但宁王此人从来不是郁羽陵担心的重点,昔日他与宁王是挚友,宁王有几斤几两他心里称量称量就有了把握,世上最可怕的永远是未知,那突然出现的越瑾意才是最让他忧心的。 自他回来大都这些时日,越瑾意的表现当真是再完美不过,活脱脱一个智绝天人,心忧家国,有鸿鹄之志的完美圣人,而朝野上下,无论背后是如何评价,但当面说来,全是一片赞颂之声,即使他郁羽陵这个心怀极大戒备的人和越瑾意交游,也觉得是如沐春风,十分愉悦,而这,才是最令他心惊的。 难不成世上当真有如此完美之人?他郁羽陵可不信,他只知道,但凡如此完美的人,不是大圣,就是大奸,而在他看来,越瑾意显然不是前者,更不可能是什么无所求,一心为国的圣德之人。 可惜胳膊拗不过大腿,他当时隐居实在是太潇洒了,除了自己郁羽家族的固有势力以外,别的什么都散出去了,无论是人脉,还是财富,都交托给了他人,现在就尝到了潇洒的苦果,时事变迁,散出去容易,想拿回来,何其难也。 可以说,卸掉了郁羽家族家主的职位,他就是两袖清风,两手空空,就连街边的乞丐都比他富裕不少,起码人家还有一个破碗呢! 当然,若是他愿意把郁羽家族牵扯进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郁羽家族虽然比不上谢氏这些几百年的传承世家,但能在天下两大国之一的北周占据一席之地,自然也有自己的底蕴,虽然郁羽陵这代家主登位之后,因为眼见北周乱象渐生,不得不放弃据守北周的策略,转而布散族人于天下,但也不可否认郁羽家族的雄厚实力,否则郁羽陵哪来的底气落子天下。 只是因着自己父亲的担忧,郁羽陵对于郁羽家族始终是谨慎再谨慎,生怕应了阿爹的遗言,泉下无言相见,这早已形成了他的心结,哪里敢把郁羽家族扯进北周这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中。 所以即使对越瑾意心存疑虑,但为了扶持自家好友的唯一血脉,顾全北周的大局,郁羽陵也只好忍气吞声,暂时向越瑾意低头,听从越瑾意的安排,先把乾王这乱臣贼子□□,再图谋以后。 而这主将日连,便是投效于越瑾意的人,是越瑾意的心腹之人,除却守住正德门以外,他担负着监视郁羽陵的任务。 事实上,对于郁羽陵,日连的心情极其复杂,郁羽陵是先帝的好友,年少相识,志同道合,一为君王主掌北周,一为辅臣,梳理天下,君臣相得,从来猜忌,他们两人合在一起,就是北周中兴的象征。 但作为昔日先帝的老臣,在这二人身上寄托的希望越是大,对于郁羽陵在先帝龙御归天之后隐居的行为就越是痛恨。 在日连等人看来,先帝临终托孤于郁羽陵,是托付了他全部的信任,但郁羽陵却放弃先帝的嘱托,隐居乡野,连郁羽家族,都逐渐撤出北周。 做出这些事后,郁羽陵在日连等人眼中无疑是临阵脱逃,背信弃义的懦夫,郁羽陵更是成了先帝和日连这些忠于先帝的臣子的耻辱,所以日连宁愿追随效忠于神秘莫测的越瑾意,也不愿意再把郁羽陵请出山来,将北周中兴的希望托付在他身上。 更何况,在这段时间里,越瑾意无可挑剔的智慧,风度,气量,和志向,早已让日连等先帝老臣为之折服,他们坚信在越瑾意的辅佐下,北周一定能够实现先帝昔年的志向,最终君临天下。 但排除郁羽陵的人品问题,在辅佐先帝之时,郁羽陵在朝政和军事展现的智慧和谋略,却令人极为佩服和倾慕,于是再不情不愿,日连在接下监视郁羽陵的任务的同时,也不得不在战事上询问他的意见。 “高见?我郁羽陵一条丧家之犬哪里来的高见。” 郁羽陵双手抱胸,懒懒散散依靠在城墙上,根本不管已经墙灰把他白色的衣服弄成灰色,冷嘲热讽道,“不过日连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粗心大意,你看看那乾王周围的战阵,显然大有玄奥,虽然没有显露出来,但说不定已经凝结成了有形体的兵魂镇压战阵,有这样的阵势防护,百步穿杨的射手哪里派得上用处,除非是传说中能飞剑取敌首级的世外剑仙,不然千军万马的护卫之下,乾王所处就是安全无虞之地。” 战阵是玄天界大国征战才会出现的镇军之物,极其难得,也极为珍贵,一座战阵,不仅仅能够提升己方兵士的士气,还有形成防御护罩和加速治愈伤口的用处,而一旦战阵凝结成了有形体的兵魂,这些功能的作用最差也能翻上起码两倍,有这么大的用处,想要供养战阵,自然是极为困难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除了大晋和北周两国以外,还尚未听说有国家能供养得起护卫整个边疆的战阵,有一座,就谢天谢地了。 要知道,但凡千锤百炼之精兵,精气神在主将的引导下集合在一起,就能形成兵魂,可往往只有那种征战十年以上的铁血老兵,方能达到凝结兵魂的标准,而只有有资格在天下名将录里留名的人,才有做战阵主将的资格,可见供养一座能真正使用的战阵的不易。 但世上总有许多聪明人,有许多有趣的发明创造,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历经多年研究,终于有人就想出了一个投机取巧办法,先收集天才地宝,炼制成想要使用的战阵的阵图,然后把阵图作为压阵之物,由主将执掌,而这契合兵士排出战阵的阵图,将同时拥有提升兵士和主将精气神,和凝结兵魂的作用,不过这种办法也有其缺陷,炼制阵图,自然也有失败率,而非是百分百成功,所以战阵之少见,如此可见一斑,但乾王这座战阵,无疑就是这种办法的产物。 “护卫乾王这座战阵,名为天一战阵,天一生水,这座战阵别的不行,防御和治愈到是十分厉害。” “所以说,乾王这人谋略是有,可也惜命的很!”讲解完乾王手上那座战阵的渊源之后,郁羽陵依旧意犹未尽,还不忘嘲讽乾王一句。 “你到是了解他!”见自己的话全部被郁羽陵驳斥了一遍,日连心里极其不痛快。 只见他的脸立刻黑了下来,冷哼一声,戳着郁羽陵的痛处,又没好气道,“不过也是,我差点都忘了,当初先帝尚未登基的时候,你,耶律齐,先帝,还有这位乾王,可是并称大周四杰,天下少年英才录里更是留有尔等之名,那时候大都城中谁不为之自豪,何况大周四杰惺惺相惜,相交莫逆,还留下了不少诗词唱和的佳话呢。” “你——”郁羽陵被日连哽了一下,却是无言以对。 以前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幻灭,曾经的大周四杰风流云散,先帝英年早逝,宁王叛逆谋反,耶律齐借着天下美人会的机会远去大晋避难,而他这个隐居之人,还得脱了逍遥日子,和昔日挚友之一反目,出来为自家好友的唯一血脉谋划一二。 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郁羽陵扒拉扒拉自己脑袋,心中恨恨,再次暗暗诅咒了一下自家那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好友,祝他在阴曹地府活得“愉快”,但还是嘴硬道,“日连你知道什么,我郁羽陵要做什么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 两三句话的功夫,北周朝廷一方守门主将和谋士的矛盾暴露无疑,所幸这里的兵士都非是修武高手,否则临着战场,主事的人却斗起气来,那可当真是贻笑大方之事了。 “罢了,罢了,”日连冷笑连连,退一步道,“和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郁羽陵正想驳斥回去,却听到大军和战阵环绕中的乾王终于发话了。 “我大周幸得先祖庇佑,传承鼎盛至今日,然天生乱象,幼主势弱,太后耶律茜牝鸡司晨,挟子以乱我大周江山基业,孤乃是大周乾王,秉承天命而来,奉先帝遗诏,讨伐逆贼,欲革故鼎新,以重定乾坤,清君之侧,还我大周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乾王可不知道自己昔年的挚友又重新出山来和他作对,只见他拉住缰绳,停下骏马,运足武气,灌注在声音里,呵斥道。 声音琅琅,气震乾坤,却又好似入情入理,不明朝政的百姓兵士到真有可能被这一番话迷惑,惊得守门军士们一片哗然之声,即使是原本对乾王极有把握的郁羽陵也不得不睁开眼睛,正色看向乾王。 示威,这是典型的示威,日连的粗眉毛绞成一团,生来就冷峻的面孔更是冷淡了一分,北周人向来崇尚强者,乾王的声音传遍这百丈城墙,足以见他武气之深厚,武力之强大,而他那一番话话里话外既占据了先帝遗诏的正统名分,又站在北周的立场上,将矛头直指向耶律茜,朝中本就有许多大臣对耶律茜不满,乾王显然是在拉拢这些人。 日连苦笑一声,该说这乾王不愧是先帝的兄弟,曾经的大周四杰之一,如今专业的乱臣贼子吗?光是几句话,就扰乱了军心。 “看来这些年你的口才倒是有了很大的进步啊,宁王殿下。”郁羽陵似笑非笑道,“不过啊,尊敬的宁王殿下,你还是这么虚伪。”他刻意把“尊敬”二字加上重音,嘲笑之意当真是不言而喻。 郁羽陵同样是将武气灌注在声音中,传遍整个战场,霎时间,整个哗然的军队立刻安静了下来,原先这些北周军士就是为乾王的强悍武力而震慑,如今见自己这一方同样也有如此高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放心下来。 第86章 天一战阵 在这个修武者可以横行的玄天界中,很多时候,一名宗师可以决定一个小家族的兴衰,一位大宗师甚至可以改变整个战场的局势,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从宁王和郁羽陵方才的表现来看,如此深厚的武气,即使这两人不是大宗师,也少不了是一位宗师级修武者。 要知道,除却那些百年难得一见的可以越阶挑战的绝世天才之外,唯有宗师能够对付宗师,这是整个玄天界的共识。 但那样的绝世天才往往盖压同辈,冠绝一代,哪里会对凡尘俗世上心,顶多收取供奉作为那些国家或者大势力的最后一条后路罢了,毕竟对于他们而言,武道,方才是他们一生至高无上的追求。 想也清楚,北周作为天下两大国之一,定然有其底蕴,但即使北周专门培养有这样的绝世天才,并且以情系人,让这些天才心甘情愿为北周所用,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出手,一定是将他们作为最后的秘密武器,护持北周国统的传承,因为只要有这样的天才在,北周破灭,再立下一国也非是什么难事。 如今战局还尚未糜烂到那样地步,作为叛军首领的乾王就已经出手展现自己的实力,而自家阵营随便出现的一个不起眼的懒散之人,就是可以与乾王对峙的宗师级高手,这由不得这些北周兵士不兴奋。 因为有着宗师级高手的护持,北周方能进行兵对兵,将对将的传统战略,减少己方的伤亡,否则一位宗师级高手大开杀戒,没有相同实力的对手阻止,那就只能用人命来止住他的攻势,即使那位宗师最后杀累了,留一点气力运起轻功,只要大军不追杀,白白舍去那么多性命,那位宗师却说不得还能全身而退。 能被安排来守卫正德门的兵士,无一不是对北周朝廷忠心耿耿之辈,在乾王兵临城下之际,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但人皆有求生之欲,若是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何况是对阵一位宗师级高手,那当真是死得一点价值都没有。 听到这道充满嘲讽意味的懒洋洋声音,乾王神情一肃,向来意气风发的英俊面容沉了下来,再不复方才的轻松之意,毕竟他和郁羽陵是多年的挚友,即使过了如此之久,对于郁羽陵的声音,他还是熟悉的很,对于郁羽陵的才华和能力,他更是一清二楚。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晋升为宗师级高手,又有天一战阵护身,只要大宗师不出,就能恃之以横行战场,没想到刚刚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实力,郁羽陵这天魔星又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冒出头了。 “原来是郁羽公子,多年未见,孤当真是不胜欣悦之情,不过君不在公子的清灵胜地里隐居纳福,又怎么有心情踏足这纷扰尘世了?”不得不说,乾王的养气功夫极好,脸上变色只在一瞬之间,很快就恢复了原来大势在握的自信模样。 郁羽陵如此直接以“虚伪”之言嘲讽乾王,他都能当清风拂面,还能对郁羽陵以礼相待,一副挚友相见,不胜欢喜的态度,果然是成大事者,就要如韩信一般,先能忍得下□□之辱吗? 主将为军队之魂,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乾王作为叛军首领,即使北周朝廷出乎叛军意料之外,现在也出现了一位宗师级高手与之对峙,但面对这样的境况,他淡定从容的态度,轻而易举就安定了军心。 见不能激怒乾王,达到动摇叛军士气的目的,郁羽陵神色自若,立刻收了原来那张嘲讽欠骂的嘴脸,毫无羞愧之意,他心下暗暗忖度,看来我们大周的宁王殿下在这些年里果然有了不少进步,我如此羞辱之言,放在以往,依着他好面子的习性,他早就怒发冲冠了,哪里会有如今的好修养? 假到真时真亦假,郁羽陵性情变化多端,喜怒无常,除了北周先帝,怕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真正性格,若是他当真像之前和日连谈话,和乾王对阵时表现的那样喜欢口舌之争的话,恐怕早就死在北周昔年的权力之争里了。 郁羽陵好像天生就有数张面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他天生的技能,在变脸这一方面郁羽陵的天赋技能点绝对点满了,他可以是君子,也可以是纨绔,可以温良恭俭,也可以大逆不道。 直到如今,不知道有多少自以为了解他的人败在他这一技能下,乾王作为郁羽陵曾经的至交好友,亲眼目睹过好几例这样的失败者事迹,又怎么会轻易被他冲动易怒的模样迷惑呢? “果然熟人就是不好骗,”郁羽陵轻笑一声,吊儿郎当,调侃道,“宁王殿下能古人之不能,以天下为先,在我大周掀起燎原战火,郁羽陵虽是不才之士,山野无居之人,但却也是出身大周,心怀家国之念,当此之时,正值我大周危急之境,人人皆思报国之志,又怎敢安居偏远之地,任由大周生灵涂炭呢?” 声如震雷,正气浩然,纵然郁羽陵此刻衣衫脏污,神情懒散,语气也是那么风轻云淡,仿佛自己刚才说的话无足轻重一般,但人们却好像在他背后,看到了古时候顶天立地的大儒大圣,背负着生民之愿,昂首屹立天地之间。 这一番宣言过后,万军皆寂,唯余风声呜咽,此时此地,无论认识与否,无一人,不为其家国天下我郁羽陵一肩担之的气概所震撼。 郁羽陵的声音灌注着武气,传遍整个战场,除了兵士们以外,即使是正德城门后战场边缘的百姓们,也能听到绕梁的余音,精神为之一振。 没错,诚如郁羽公子话中所言,宁王反叛,掀起燎原战火,无论他有什么大道理,造成了万千伤亡是既定的事实,我为大周之人,当思报国之念,何况,大周的好男儿,从来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乾王占据清君侧的名分大义,郁羽陵就以保家卫国的决绝信念与之相对,相比起乾王的格局,无疑是郁羽陵的胸怀更为广阔,此一局言语交锋,仿佛是昔年大都四杰交游时事迹的重演,两位昔日的好友再度过招,看来还是郁羽陵这位昔日的王佐之才更胜一筹。 长袖当风,衣衫猎猎,不紧不慢靠近战场的越瑾意,同样也听到了郁羽陵这段铿锵有力的宣言,他微微一笑,神色优雅而洒脱,如玉温润的绝世俊美容颜上含着些许趣味,负手自语道,“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原先看这郁羽陵,只觉得他乃是冷情薄性之辈,又是昔年宁王的挚友,让他去对阵宁王,一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他到当真是不负我的重托,还出乎了我的意料。没想到郁羽陵如此冷情薄性之人,竟然真的怀有家国之志。” “凡尘俗世,红尘炼心,人生匆匆不过百年,恍如烟火,绚烂而短暂,但比起修道之人清净而漫长的生命,唯有红尘之中,方才能让我短短时日,就见识到许多以前从未有过的精彩之事,有趣之人。师尊啊师尊,定下赌约,以凡尘炼心,究竟是炼那谢清华,还是炼我越瑾意?” 不错,越瑾意洞察人心之能极为恐怖,当初他的那些师兄师弟就对他此项能力忌惮不已,而他也凭着这项能力,坑死了不少自己的对手,想也知道,那是连修道之人的心境都为之恐惧的能力,即使是号称天生性情变化多端,喜怒无常的郁羽陵,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尚未达到先天之境的凡人,当然同样也难以逃脱越瑾意那颗七窍玲珑的剔透慧心。 虽然现在越瑾意灵力被自家师尊封印,无法动用慧心的神通之术,但从人的神情,动作,声音,话语,他还是能够轻而易举辨别出那人的真意。 纵然方才那幕场景他并没有亲眼目睹,但通过郁羽陵的语气,他还是能敏锐的察觉到或许连郁羽陵本人也不自知的真意,他是真心的,一言一语皆从心出,家国天下,当真是他郁羽陵的一生执念。 ……………… 不自知吗?信誓旦旦的说完那番话后,郁羽陵才像是清醒过来一般,想明白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什么话之后,郁羽陵只觉得隐居的时日仿若是做了一场大梦,他不禁摇头自嘲苦笑,没想到,除了对郁羽家族,对于大周,他竟然也有如此执着之念。 本以为随着先帝的亡故,随着郁羽家族的迁离,他昔日的雄心壮志,和对大周的诚挚热爱,都已经被自己斩却。 可事实告诉他自己,他始终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和先帝在大周蓝图上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没有忘记政策有成时的成就喜悦……这一切,只不过是潜藏在他这个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夫心底的最深处罢了。 假到真时真亦假,面具带久了,有时候就成了真,连郁羽陵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思了。 扪心自问,这次出山,说是为了护持自家好友的唯一血脉,难道自己就没有趁机了却自己的执念的心思吗?否则当初走的那么决绝,又为何只因为听到大周生乱的消息连确认都没确认,就快马加鞭从自己隐居的角落里奔出来呢? 郁羽陵回想起先帝托孤之时面对他的连连拒绝,先帝满含深意的话语,和他智珠在握的笃定神情,仿佛询问虚空中的人一般自语道,“我的殿下,难道您早就料到了今日的情形,知道我放不下大周?” 然后郁羽陵又自问自答道,“我知道,我的殿下,您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当初肯定就料到了我会回来,乖乖为您的大周贡献一生,不然又怎么会把太子托付给我呢?” “不过您的目光如此深远,那究竟有没有您没有料到的事,比如说,您的死?” 想到这里,郁羽陵摇摇头,先帝生前再智慧绝伦,最后他也死了,现在,他和一个死人计较,又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郁羽陵自身也不是顽固不知变通之人,既然明了了己身未解的执念,真正的志向,那他从现在开始改变同样也不晚。 郁羽陵看了看周围那些兵士们逐渐转变成敬仰的目光,暗自点头,这不,挽狂澜于既倒,即使他是无心,不也开了个好头吗? 乾王听完郁羽陵那一席话,神色一僵,心里郁闷至极,暗暗咒骂和他作对的郁羽陵,想隐居就干脆隐居到死好了,偏偏要又从坟墓里爬出来和孤王作对,还是在孤王大业即将功成的时候,郁羽陵这家伙,不愧是皇兄留下专门来对付孤王的后手,当真是令人厌恶至极! 诚然,他和郁羽陵曾经是挚友,但战场之上无父子,更无友人,为了自己的大业,他连自己的亲子都能够舍弃,别提郁羽陵这位昔年的“挚友”了。 既然再说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达不到劝降的目的,说不定还会动摇自己这一方的军心,乾王也无心继续和郁羽陵纠缠,他立刻平复下心绪,冷声道,“既然君依旧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孤不顾我们昔日的情谊,今日,就让孤用郁羽陵你的尸骨,来成全孤王无上的霸业吧。” 说完,他坚定一挥手,肃然道,“诸位,起阵!” 随着乾王说出“起阵”这两个字,霎时间,环绕护卫着乾王的黑甲兵士们踏出的步伐愈发玄奥,他们周身的武气随之动荡,有神秘的淡蓝色光点从叛军兵士们身边显现弥漫,随后这些淡蓝色的光点互相吸引,逐渐联合在一起,把城墙下所有的叛军都笼罩在这淡蓝色的光芒之下。 见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乾王从怀里掏出一张古朴黯淡的阵图,他划破手指,将鲜红色的血液滴落在这张阵图之上,神奇的是,乾王滴落的九滴鲜血竟然化作九滴血珠,在阵图上滚动,落下九点鲜血之后,乾王念起了一段极为拗口的咒语,随着咒语响起,乾王滴下的那九滴血珠渐渐镶嵌到了阵图之中。 直到九颗血珠全部消失不见,乾王方才恭敬的放下阵图,令人更惊奇的是,随着乾王的放手,阵图压根没有落在地上,而是阵图稳稳当当的悬浮在了乾王面前。 众人不识天机易变之道,自然看不出阵图的玄秘,只能看见从阵图的表面闪现出无数道蕴含玄奥道理的纹路,流光溢彩,迷惑人心,与此同时,阵图好像是在应和那些叛军一般,同样开始放射出淡蓝色的光芒,并且缓缓上升到乾王的头顶。 阵图上升到一定距离之后,就停下了动作,但它放射出的淡蓝色光辉却和兵士们身边的淡蓝色光点相结合,颜色逐渐加深,直到深到近乎黑色,方才停止变色。 叛军本就全都身穿黑色甲衣,此时此刻,日连等守城之人从城墙上往下看去,简直就像是一张黑色的天幕从天际落下,笼盖了半边战场,即使他们想要主动进攻,扳回一城,也根本找不到着力点。 难怪战阵稀少珍贵,却还有无数人耗尽心力去解析它,实在是在一场战争中,阵图所能起到的作用太大了。 正如当下,乾王的天一战阵一出,即使兵魂尚未出现,战阵也尚在演化完全,没有正式发威,只是个半成品。 但仅仅是这样的半成品,假若乾王此刻发动进攻,凭着这座半成品战阵,乾王也定然能瞬间就扭转了攻守形式。 因为在这座天一战阵的守卫护持之下,叛军兵士们所在之地,就会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组成战阵的兵士们,方能看清楚前路,这就相当于城墙上的大周兵士们对敌时,一个个全都成了睁眼瞎子,这样一来,北周朝廷一方哪里还有取胜的把握? 亲眼目睹这样的情景,大周的兵士们全面露绝望之色,心神动摇,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连作为守门主将的日连对着这天一战阵,也不禁忧虑重重,再三想要努力冷静下来都失败了。 日连苦笑着喃喃自语道,“黑云压城,如今当真是城欲摧了。” 但站在他身旁的郁羽陵反应却完全与之相异,只见郁羽陵目含欣赏之意,望着眼前乾王大军演化出来的天一战阵,面上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之色,他轻笑道,“早就听说过战阵的威力,没想到我郁羽陵还有亲身试阵的一天,看来老天爷当真是对我不薄啊!” “老天爷当然对你不薄,”见郁羽陵如此没心没肺的模样,自觉毫无生机的日连怒火高涨,联想到郁羽陵当初的隐居,他口下不留情的讽刺道,“有我们这一城兵士们陪你郁羽陵同死,这可是你天大的福分!” “死?”郁羽陵神情从容,懒懒回头看向日连,反问道,“谁说我们会死的?” 第87章 天地浩大 郁羽陵此言一出,日连神色一怔,急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在这座天一战阵之下,我们大周还有生机?” 突然,日连灵机一动,想到方才在战阵未起之前,郁羽陵就能够一口叫破这座战阵的名字,何况,郁羽家族又传承久远,是北周有数的大族,郁羽陵作为郁羽家族当代家主,掌握了郁羽家族所有的资源,说不定真的有破阵之法。 想到这里,日连原本有些灰暗的脸庞,也重新涌上了血色,就连和郁羽陵说话的口气,相比起之前,虽然还有些僵硬,却也着实和善了许多,“我的意思是,郁羽你难道有破解这座天一战阵的方法?” 看着日连前倨后恭的表现,郁羽陵好心情的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拖长了语调怪声怪气的重复了一遍日连的问题,“方法啊?” “没错?破阵的方法!”日连顶着郁羽陵充满“要方法,还不是求我啊”的嘲笑目光,暗自压下心中的怒火,忍气吞声,符合着郁羽陵的话语。 “我当然没有!”迎着日连不可置信的表情,郁羽陵作死一样,又语气轻松的补上几句话,“战阵之珍贵,就在于其之灵动,聚合众多兵士的力量,可进可退,退可以之坑杀大宗师级高手,进又可以改变战争局势。” 说着,他还像是称赞一般啧了两声,感慨道,“像战阵这种国家战略级大杀器,向来都是朝廷用来威慑四方的秘密武器,我们郁羽家族也供养不起,现在乾王用它来攻城,自然是无往而不利,即使我郁羽陵乃是传说中的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位列宗师级高手,对着这种大宗师也能搞死的东西,也当然没有什么破解的好办法。” 既然没有破阵的方法,那你刚才装什么逼,还传说中的天纵奇才,天生蠢材还差不多,当年把你推上大都四杰位置的人全都是瞎了眼睛,大都四杰就你郁羽陵这副模样,大周哪里还有兴盛的机会! 日连额头上的青筋蠢蠢欲动,只觉得喉咙口哽着一口血吐都吐不出来,要不是自己真的打不过郁羽陵,真想一巴掌把这人扇到天边。 “你是不是很想打死我?”郁羽陵笑得贱兮兮,还故意把自己的脸凑到日连面前,一副有本事你来打的欠揍模样。 日连握紧了拳头,提起又放下,反复再三,还是没有打下去,最后他灰败着脸色,语气虚弱,冷声道,“罢了,郁羽陵,不用再激怒我了,你走吧,你是宗师,想走,谁也拦不住你。” 或许是人之将死,往事成空,日连也不愿再纠结昔日那些恩恩怨怨,他心头一空,只觉得方才和郁羽陵的争吵是那么毫无意义,如此拙劣的手段,不过是想要郁羽陵回到昔日那意气飞扬,指点江山的模样罢了。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时光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先帝已逝,即使郁羽陵不曾改变,大周中兴之势已断,他们这些死死抱着先帝怀念的人,再也回不到往昔。 天下风云出我辈,先帝尚且在世之时,大周何其兴盛,朝堂上人才济济,君王励精图治,臣子才华横溢,同心协力,挥斥方遒,人人意气风发,锦绣江山,不胜多娇。 到如今,王图霸业转头空,只能叹一句不胜人间一场醉,却也无人来听。 想到这儿,日连笑了起来,仿佛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切重担,眉眼明朗开阔,蓝色的眼珠犹如蔚蓝的海岸,笑容如同北周草原六月的夏风,清爽而温暖。 他难得不含任何嘲讽之意,对着郁羽陵微笑着调侃道,“阿陵,听你日连大哥一句话,既然已经隐居了,就不要出来搅风搅雨了,我念着旧情可以手下留情,但你这样下去,真怕哪天被人打死在角落里。” “走吧,走的远远的,不要在纠缠在大周了。”说到这里,日连自觉失言,止住话头,想起自己如今的主君,心中默念,否则即使你不死在这场战争中,也要放弃自己的骄傲,臣服于他人,最后也免不了为王前驱的下场。 日连从来不是傻子,越瑾意来到大周的目的,他再清楚不过,正是因为清楚,他才愿意投效于他,共同的利益,驱使着他前进,越瑾意想要掌控北周,他想要大周兴盛,这一点都不冲突,反而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既然如此,与其和那些庸碌之人合作,不如臣服于一个英明的主君,大周的好男儿永远追逐着强者,犹如人类仰慕着太阳的光辉,以前,他的太阳是先帝,现在,他的太阳是越瑾意。 日连可以说是保皇党里难得的清醒之人,从来不做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美梦,除了对先帝的忠诚以外,是因为他知道,保皇党里没有人有这样的统领能力,能同时压服大周众多势力,只要一做,那就是众之矢之,难以善终。 所以他选择投靠越瑾意,因为越瑾意惊才绝艳的表现让他相信,越瑾意,可以给大周带来新的不同的未来。 只是他没有这样的能力才华,却并不代表郁羽陵没有,所谓王佐之才,正是对郁羽陵这个人最好不过的描写,他方才再三贬低嘲笑郁羽陵,也不过是想要激发他的斗志,让他回来大周而已。 说实话,在刚才郁羽陵发出那番以家国为重的宣言时,他当真是十二万分的高兴,只要击败乾王,收服叛军,郁羽陵愿意回归大周,再加上自家那位出众卓然的主君,他又何愁大周不兴? 但现在,他却改变了这个想法,不愿再把郁羽陵牵扯进大周这盘乱局之中。或许是面对死亡的威胁灵光突现,他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不再一昧畅想所谓的美好未来。 一山难容二虎,表现的再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也改不了自家主君唯我独尊的霸道本性,越瑾意怎么可能容许郁羽陵这位过气的大都四杰,再把手伸进他的盘子里来。 郁羽陵想要回归大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臣服于越瑾意,但郁羽陵与先帝一世知己,君臣相得,又怎么会愿意屈居于他人之下?他的畅想也只能是他的畅想。 又或许是他心软了,不愿意再打扰郁羽陵隐居于乡野的理想,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活法,正如他愿意为大周而死一样,说不定厌倦了风风雨雨,波云诡异的朝堂,郁羽陵也只想平平淡淡度过一生,既然这样,不如全了郁羽陵的心愿,好歹,郁羽陵也曾经称呼他一声大哥。 所以他让郁羽陵走,既然留不住,那就干脆利落的走,再不走,按照他那位主君的性子,郁羽陵除了臣服和死之外,别无他路。 “我走,那你呢?”郁羽陵自是不知道日连脑海里的万千思绪,也不知道他难得的善心,只淡淡反问道。 “我?”日连苦笑一声,“越大人把正德门交给我守卫,我自然是誓与城门共存亡。” 见到日连这副模样,郁羽陵心底反而自觉无趣,日连那句大哥的自称,又让他想起了那些自己埋葬已久的往事,这让他又怀念,又痛恨!这好像是往事在他身上刻下的印记,令他郁羽陵一生都难以摆脱,提醒着他要为大周喜,为大周怒,即使是隐居山野,也不忘家国。 他收了他那吊儿郎当的神情,懒懒散散的脊背挺直起来,眼皮掀开,郑重凝视着仿若大彻大悟的日连,再一次认真询问道,“你真的让我走,好歹我也是个宗师级高手,能派上不少用场,要知道,日连你这回让我走了,你可就死定了!” “而且你刚才一直借着嘲讽的话激怒我,不就是希望我一时冲动,打破誓言,回到大周吗?为什么现在你要死了,却又愿意放弃了?功亏一篑,不觉得可惜吗?” “你就当我觉悟了吧?”日连不耐烦的摆摆手,冷声道,“还不滚,你再拖拖拉拉下去,说不定我就后悔了!” “算了!”郁羽陵从来帅不过三秒,严肃的模样没维持三秒钟,就只见他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又耷拉下来,眼皮也懒懒垂下,恢复了原先懒懒散散的模样,他无所谓道,“不论你是故意还是真心要我走,爷我都不走了,爷我可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花娘,既然叫你日连一声大哥,这大周,爷我还就留定了!” 见到郁羽陵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纨绔样子,日连当真是哭笑不得,但与此同时,对着郁羽陵这样的表现,日连又有些怀念,他既然自称是郁羽陵的大哥,那自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在郁羽家族尚未离开大周之前,郁羽家族和日连的家族常有来往,郁羽陵年纪比他小,偏偏又极为聪明,但日连,白长了一身大块头,却没郁羽陵那么多心眼,常被人骗,而那个骗子,往往就是郁羽陵。 那时候,郁羽陵年少轻狂,常常喜欢用恶作剧戏弄别人,每次被人追杀,就叫嚣着爷不怕爷不怕,而他日连,就时常是遭殃的对象,但每回被郁羽陵弄得心头火起的时候,只要郁羽陵回头乖乖叫他一声大哥,他作为兄长的责任感就会爆棚,忘记郁羽陵的可恶之处。 可以说,郁羽陵方才话里自称的“爷”,寄托着日连和他少年时代充满温暖的回忆。 但日连不知道的是,郁羽陵故意用这样的语气讲话,本就是为了借势激发出日连作为兄长,对自己的爱护之情。 感情是需要维护的,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久不联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浓厚的感情,也会变得淡薄,郁羽陵知道,当初他的归隐,是日连难以忘怀的背叛,想要抹去这道耻辱的印记,但有什么,是比临危之际,不离不弃更好的呢? 从一开始郁羽陵就在算计,郁羽陵的心机何其之深,怎么可能喜怒溢于言表,除非他又带上了他的那些性格面具,准备来算计人。 说实话,郁羽陵的算盘当真是打得无比精明,简直让世上最狡猾的商人都望尘莫及,首先,郁羽陵既然要重回大周,顶着欢迎的目光和英雄的光环,总比人家含着半信半疑的眼光看你更好,而这,就需要日连作为联系的中介。 如果一发现天一战阵的威力难以抗拒之时,郁羽陵就主动选择留下,日连或许会感动,但更有可能觉得郁羽陵本就应该留下,为他当初对大周的背弃而赎罪,起不到最好的效果。 唯有在日连原谅郁羽陵,让他离开以后,郁羽陵再选择留下,才能让日连在心底真正感到震撼,而郁羽陵留下的同时,他还顺势用以前和日连的兄弟之情玩了一把煽情,双管齐下,任日连再厌恶他当初的背弃,现在也不得不对他郁羽陵掏心掏肺。 显而易见,郁羽陵的目的达到了,此刻听到郁羽陵久违称呼,年少美好的往事转瞬之间就被日连忆起,一幕幕温情的回忆宛若历历在目,一股股暖流从日连的心里涌现,流淌不息, 日连神色一愣,豪气顿声,随后豪爽大笑道,“好!好!好!今日,就让我们两兄弟联手抗敌!看看我们的宁王殿下,究竟有几斤几两。”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日连心中有多高兴,从这一侧面,也可见郁羽陵之心机深沉。 “这郁羽陵,倒是有几分手段。”越瑾意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的凝视着这兄弟情深的场景,星眸含着笑意,在心中低语。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撑着玉石般光洁莹润的面容,雅致而清然,明明他也身处城墙之上,但来来往往紧张防御的兵士们,却都对他视若无睹,唯有来到这处就显得扭曲的光线,才能知道他的踪迹,不过没有人会无端端的,去注意人们习以为常的光线,自然,也无人能发现他的身影。 “不过,这也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不是吗?”越瑾意放下手,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北周虎符,心中忖度道,“这下子,收服了这郁羽陵,日连定然会真正归心,想必我就不用再担忧保皇党的问题了。” 在朝堂之上,太后耶律茜给的虎符只有半枚,现在在越瑾意手上,这枚被耶律茜视之为最后底牌的虎符已经完整了。 “我在这北周,已经呆的够久了,现在还没有见过我的那位对手,只是和她隔空交手过,这样怎么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的势力底蕴本就比我雄厚,对我的消息定然十分灵敏,而我所知道她的信息,肯定是她愿意透露出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看来等处理完宁王反叛这件事,真正收拢北周大权以后,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大晋,看一看那大晋的清风明月,究竟与北周有何不同?又是何等的动人心魄?” ……………… 不提城墙的另一边越瑾意做下的决定,随着郁羽陵和日连两兄弟的正式和解,乾王的天一战阵也演化到了关键时候,黑色的深沉天幕伸手不见五指,就连日光照射到那半边战场上,都好像被这战阵完全吸收了。 “天一生水,水生万物,变阵第一式,鲲之大,起!”乾王的声音从战阵之中传出,随着这道声音,那战阵所处的黑色天幕仿佛成了一池深不见底的黑水,在黑水的中央,渐渐凝聚出一只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神兽,这神兽身躯之庞大,直可遮天蔽日,它试探着挪腾一下身体,就掀起了一道狂风,把地上一层沙土随之吹没。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只要是读过庄子的《逍遥游》的人,见到这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神兽,都不禁会想到庄周这段描写大鲲文字。 只要是人,面对这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大鲲,都会难以抑制的生起了渺小之心,天地之造化何其奥妙,天地又是何其浩大,人世间,难道真的存在着这样的伟大神兽吗? 郁羽陵看着这大鲲兵魂的威势,喃喃自语道,“幸亏我们的宁王殿下太过怕死,否则我们还合计什么,单单这只大鲲兵魂动腾动腾身子,就够我们受了。” 没错,乾王为了以策安全,起阵的地方距离城墙有极远的距离,在起阵的时时是足够安全了,但在变阵第一式发动之后,大鲲带上的狂风经过一段路程消耗,刮到城墙上时只余下一阵微风,方才没有给大周兵士们造成什么伤亡。 而战阵的挪移速度向来比较慢,所以对于守门兵士们来说,这天一战阵的变阵第一式暂时没有太大威胁,但单单是那股气势,就已经吓得大周兵士们胆战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掉落一张,自己申的榜单,跪着也要码完(????Δ??)? 第88章 夏虫语冰 不过,这还没完。乐-文- 宁王看样子是下定了决心,要一鼓作气, 攻下大都,还没等守城的兵士们再看清一点鲲鱼的具体形状,对于北周将士们而言,宁王那宛如来自九幽之下声音再度响起在他们耳边。 他们疯狂的咒骂, 恨不得生噬了宁王这犯上作乱乱臣贼子的肉, 兵士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想要做最后一搏,妄图将那巨大鲲鱼的影响隔绝在城墙之外。 但即使是大宗师一级的修武高手, 对这人力难以企及的战阵也是无能为力, 何况是他们这些三脚猫修武者呢! 于是这些北周将士们只能绝望的看着宁王凝集武气,继续冷冷喝道, “天一战阵, 第二式, 鹏之远,起。” “唳——”一声几欲刺穿耳膜的凄厉长鸣声突兀响起, 只见黑色天幕之上的鲲鱼奋力一跃,像是挣脱了什么无形的束缚一样,腾飞到半空中。 随着鲲鱼的腾飞,狂风大作,鲲鱼的形状渐渐蜕变,先是从底部生出一双锋锐刺人,寒光湛然的铁爪,随后,鲲鱼的脊背处又生出一对巨大无匹的辉煌羽翼,最后,遮天蔽日的鲲鱼完全化作辉煌无比的金鹏。 与此同时,直面这可怖的天一战阵的大都正德门,那厚重无比、好似坚不可摧的城墙之上,却传出了北周兵士们满含着绝望之意的呐喊声,如果说鲲鱼给人的感觉是深沉的震慑的话,那么金鹏给人的感觉,无疑是不可直面的无力与绝望。 郁羽陵只见得金鹏黑色的眼睛里射出的眸光寒意湛然,带着独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威势,环顾四周,俯视人间,猎猎生威。 金鹏击水三千里,顾盼自雄,直欲生吞天下的气势冲霄而起,饶是城墙上的兵士们早已有了北周拼死的决心,却还是不由得为之震慑,胆寒不已,只能再次握紧手中的兵器,鼓足勇气坚持下去。 饶是心性坚毅如郁羽陵,日连这样的大将谋者,虽然对战阵的鼎鼎大名也算是早有耳闻,但此刻也不禁为其威力所震惊,胆气还没有提起,就已经泄了一半。 大都城墙上一片慌乱,人人皆是心思惶惶,不知所措,即使是主将日连,面上也不可抑制的显现出些许狼狈之色。 这时候,独自坐在轮椅上,淡然自若,笑意宛如拂面春风的越瑾意,就变得格外显眼起来。 假若情绪有颜色,远远望去,城墙上定然是笼罩着深郁又沉黯的灰黑色,而越瑾意,却一定是这片灰黑色中最为耀眼夺目的纯白。 只见他如玉修长的指节不紧不慢的敲击着椅边,另一只手却慢悠悠的把玩着手中的虎符,古老沉黯的虎符衬着玉色的肌肤,形成一幅极富美感的雅致画面。 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越瑾意的唇边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总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星眸微微亮起,宛如沉淀着万千闪耀的星辰,神秘而引人注目。 如果说以往的越瑾意是俯视苍生的仙人,再如何温和,但他本身飘然洒脱,凌绝尘世的气质却总是给人一种遥远的距离感,让人自惭形愧,只能仰望,不敢亲近。 但此时此刻的越瑾意,无疑是脱了仙君的模子,更接近了人的真实。 不得不说,如果说在见到谢清华之后,越瑾意把这位师尊为他安排的对手看入了眼中,那么,直到这一刻见到宁王的天一战阵以后,越瑾意才终于放下了自己高高在上的骄傲,愿意花费不少心力,在这他看来狭小而又偏远的玄天界里。 不要说越瑾意傲气,事实上,他也有傲气的资本,蝼蚁不知天高地厚,于天道而言,他越瑾意或许只是只稍微强壮的蝼蚁,但显而易见,对越瑾意来说,玄天界的众生,都是蝼蚁。 诸天万界,浩荡无垠,见惯了修道之人诸多“只手摘星辰,挥袖掩日月”的莫大神通,就连越瑾意自己,在没有被自家师尊封印修为之前,想要破灭这玄天界,或许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想要毁灭玄天界的所有生灵,却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艰难事情。 距离以一界计远近,岁月以年计长短,凭虚御风,踏云逐月,如此一来,玄天界中区区百年的朝代争夺,天下纷乱,对玄天界之中的人来说,固然是关乎一生大事,但夏虫不可语冰,对修为通天的越瑾意来说,难道不是极为可笑的事情吗? 可在见识到天一战阵的威势之后,越瑾意方才发现,即使是蝼蚁的文明,也自有其出彩之处,更无人有资格去轻视。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生命短暂,爱恨才会那么激烈,而他们在短暂生命中迸发出来的智慧火光,才那样令人惊艳,只为不虚度这百年光阴。 在如此狭小的世界中,他们竟然能够创造出诸如天一战阵这样,与修真百艺中阵道的攻击战阵的雏形极为相似的战阵阵图,不就是一件有力的证明吗! 不过即使心中有再多赞叹之情,越瑾意从容自若的悠闲姿态,还是遮掩住了他一切情绪的起伏,也成功了拉住了仇恨,让本就已经被天一战阵震撼了心神的郁羽陵,恨得牙痒痒。 郁羽陵转过头,看向端坐在轮椅上,笑意悠然的越瑾意,冷声道,“终于如了越太傅您的愿了,怎么,您还不愿意大发慈悲出手吗?” 越瑾意的野心,如郁羽陵这样的顶级谋者,自然不可能不清楚,只不过越瑾意使出的都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再加上北周纷乱的政局,实在是需要一位英明的领导者出来力挽狂澜,所以才在郁羽陵归来后,没有引起他太大的反弹。 但这并不意味着,郁羽陵能够在明知道越瑾意有底牌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北周人百年的信仰,永不倒塌的正德城门被破,看着这些忠于北周,为北周而战的守城将士们,惨死在宁王威势赫赫的天一战阵之下。 日连神色讶异,他看了和越瑾意形成对峙之势的郁羽陵一眼,却又怀疑中含着期待的看了越瑾意一眼,一句话没说,但显然,他相信了郁羽陵的话,也盼望自家主君能拿出解决之法。 越瑾意的修养无疑是一流的,即使被郁羽陵这样的口气讥讽,被新收服的下属这样质疑,他唇边宛若春风般温暖的笑意也没有因此消失,更没有故作姿态,和郁羽陵装傻。 “郁公子既然知道瑾意的目的,”越瑾意微微一笑,风神如玉,翩然清雅,毫无烟火气息,“那就应该清楚,宁王此行,绝无全身而退的道理,那又何必如此着急呢?” 对付聪明人,自然有对付聪明人的办法,而像郁羽陵这样心高气傲的聪明人,最恨别人看轻他的智慧,把他当傻瓜糊弄,越瑾意既然有心收服他,自然不会干这种傻事,如此,那不妨开诚布公,反而能起到更好的效果,至于日连的质疑,那就更简单了。 越瑾意看人之准,对人心的精确揣摩在这一刻,再一次得到了证明,他的话音一落,郁羽陵的面色果然好上不少,日连眼里也闪过些许愧疚之色。 不过郁羽陵可没有日连那么好说话,他冷哼一声,反驳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宁王这叛逆虽然狂妄自大,但陵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深通兵法,多疑,却也多谋。” “他玩的这一手,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他的天一战阵分明可以直接变阵,他却偏偏要慢腾腾的一步步来,不正是为了一步步卸掉我们将士们提起的士气,引发他们的恐惧之心,想要兵不血刃吗?” “战阵的威力极大,我们害怕,他也害怕,他是想要大都城,可他想要的不是烽烟之后的废墟之城,而是一座有百姓有官员有城墙的繁华城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越瑾意轻笑一声,眉目舒展,星眸含笑,柔声道,“这是宁王的手段,又何尝不是我的目的呢?” “难道你?”郁羽陵神情惊异,心中暗忖,假如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么对越瑾意此人,在他的警惕名单上,必须再提升一个级别了。 “没错。”越瑾意唇边笑意清浅,他眸光淡淡,瞥了郁羽陵一眼,截过郁羽陵的话头,轻声自语道,“你知道吗?想要真正摧毁一个人,很很简单。” “你把他捧到最高处,在他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再轻轻往下一推——” 越瑾意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天一战阵凝聚的金鹏已经开始展翅,只见那金鹏舒翼翱翔,羽翼卷起狂风与沙土,遮天蔽日,向着城墙发起冲击,声势浩大,不可抵挡。 越瑾意神情淡定自若,他从容不迫停下话来,凝视着已经要冲撞到眼前的金鹏,又道,“就像这样——” 说着,他把手中的古老沉黯的虎符向下一抛! 霎时间,天地皆寂。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了一篇文练练手感,这两天开始更新,各位大大如果有兴趣可以预先收藏一下, 这是简介: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对曲嫣然来说,此生最美,不过是在年少懵懂,就遇见了谢一笑; 对谢一笑而言,此生最遗憾,不过是没能更早一刻,与他的小姑娘相遇。 但所幸,他们还有机会,一起携手慢慢成长。 ——青梅竹马,执手偕老,是这一生最美的诺言。 这是萌哒哒作者君的看文小贴士:《玄天记事》断更挺久,想写一篇轻松文练练手感,这是一篇真·甜·软·苏文,夏天的酸甜柠檬水,全程无虐,看腻了腹黑酷帅拽,邪魅狷狂叼男主,想洗洗眼睛的读者们,可以入坑了,男主是位真君子,女主是只有智慧的真萌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