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涉异志:画皮》 1.第 1 章 丙申年冬,大寒。(.无弹窗广告) 不到晌午,淡天便刷了墨,整座都城生似落了尘灰,街头巷尾幽晦难明,只闻得塑风吹过的冷籁声响,叫人背脊上生出寒峭之意。 晓星山上的国师塔钟声在“当当当”的敲响着,盘旋在整座寂寥的城上。 ---- 世上无人比他更凄切,他借着雨水,从耸动的泥土里爬了出来,赤身裸体,半丝无缕,身子还烂了半截。 “不该如此……”他蹲坐在倒塌的墓碑旁,苦苦回忆着,虽然记忆有些紊乱,但他不该毫无准备。 绕着自己的坟走了半圈,他终于发现了一个盗洞,他的肌肉已经不允许脸上变色,只好心里骂了声娘,打开浸满了腐水的棺材,摸了数遍,总算捞上来一卷竹简,麻绳已经彻底腐烂掉了,剩下的竹片约莫可以看出昭然二字。 这两字出自汉书,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见矣。 他神色有些古怪,觉得自己无论葬哪都是大凶吧,又苦苦思索了一番,心想自己前身莫非是个专伺风水星相的修道的高人。 可惜他把棺材板都拆了个遍,也没能拆出个法器来。 看来是叫人偷了去,昭然心里暗自遗憾。 他无奈只得捡旁边一座新坟头刨了,就算不为了让人瞧见他腐败见骨的身体,也不能裸体示人。 新坟里葬得是个老者,约莫七十岁上下。人到七十古来稀,搁在平民家里却不多见,因此家中就当喜葬了,借了点钱弄了身绸缎布蓝绸子寿衣给老爷子穿,现在便宜昭然了,他刚将袍子穿好,突然只听“吧嗒”一声,一物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昭然低头捡起来,竟然是自己半截子腐骨,他不禁烦恼,瞧这光景,就算没碰上野狗,他跑出坟场也非散了架不可。 他低头将腐骨接回去,本心也就是试试,没曾想真接上了。 可是等他回头,却见老头棺材里白烟滚滚,发出滋滋声响,吓得他差点一屁股摔地上,彻底散了架。 白烟很快就消散了,昭然大着胆子往棺材里一瞧,棺材板上的老爷子就只剩下了一张皮。 昭然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老爷子的那张皮上还掉着一块黑漆漆的铁片,他拿了起来,似铁非铁,质地很轻,上面有些许纹路,但似乎只得一半牌令,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他方才并没有见老爷子的棺材里有这件物事,昭然低头看了眼自己腐烂的肚腹,顿时恍然只怕这半块令就是从自己的肚腹里掉出去,而自己临死前唯独把这半块令缝在肚腹里,只怕是件重要的法器了。(.无弹窗广告) 法器来了,昭然精神一振,但一块能溶人血肉,取人皮的铁皮有何用处? 他伸手在自己的肚子里又掏了掏,却没能再掏出什么好东西来。 昭然不禁有些气馁,又将铁皮翻过来自己瞧,突然只见又是一轻烟,一阵滋滋响声,他连忙抬手挥去烟雾,却见眼前一只白爪在挥动着,再低头一瞧,自己的身上烂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副白骨架,昭然这下不禁欲哭无泪。 他看着自己的白骨架,又瞧着棺材里的人皮,突然无师自通,四下瞧了瞧,挟起人皮,猫着脊椎,一路在坟间小跑,寻了条河把自己的骨架先洗干净了,然后把老爷子的人皮套了上去。 身上无血肉,皮有点塌,穿着身上晃荡作响,生似穿了件不合体的衣衫,但过得片刻,昭然只觉得皮下的骨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起来,整个人像只充了汽的球鼓涨了起来。 很快他就觉得饿得眼冒金花,看了眼依旧瘦骨嶙峋的四肢,骨肉却不再生长了。 看来要寻些吃的。昭然套上了寿衣,收好那块半块黑铁令,便沿着外头的小路走出山去。 ---- 他沿着路走了半天,就走不动了,只得拖着两条老腿慢慢在路上蹭着。 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昭然连忙转过头去,露出期盼之色,只听身后一阵惊马声,当前人喊道:“妈呀,吓死人了,哪里来的老怪物!” 几个皂衣官靴的骑士,昭然明白这是官差,连忙伸手道:“官爷,官爷,小民是走道贩子,叫人劫了钱财打晕了丢在坟场,因为身上的衣物都叫贼人扒了去,所以不得已才借了身寿衣。” “借了身……寿衣?”当前一名大汉瞧了眼昭然,他略微犹豫了一下。 昭然当即立断扑倒在地:“青天大老爷,救命啊!” 那大汉挥手道:“罢了,罢了,我们还有官务在身,把你带到那边路口的庙里,回头你自己想法摸下山去。”他回头问道,“谁人带他一程。” 几人脸上都露出难色,谁愿意跟穿着刚从尸首上扒了寿衣的人同骑,那边的大汉还没有等到答复,昭然已经在费力地往他的马上爬。 大汉无奈,只得将他拉上马,一路急驰很快就到了庙前,旁边有位骑士急声道:“禾蒙大哥,前头似有大人的狗奴。” “吁!”几人同时停住了快马,昭然转头一瞧,只见山阶下有一个穿缁衣的瘦个子男人,他弓着腰耸动着鼻子,眼珠骨溜溜地在几人身上转动着,最后目光落在了昭然的身上,昭然不禁心里一阵紧张。 禾蒙开口道:“闻大人在上面吗?” 那瘦个子男人却不理睬他,而是凑过来上下嗅了一遍昭然,然后轻哼了一声:“将死之人。” 禾蒙脸上略有些不快,昭然却大大地松了口气,转头道:“多谢各位官爷的伸手搭救之恩,老朽就不耽搁大人们的事了。” 禾蒙略微犹豫了一下,本来想着将这老头放到庙里,天亮了自有其他山民路过搭救一程,没想到闻大人的落脚之地就在此处山庙,这深山野岭的碰上条野狼,这老头就成野兽的宵夜了。 “不成,你不能走!”那狗奴冷傲地道,“大人在此地办事,走漏了风声怎么办?” 禾蒙大小也是个小旗,可这狗奴却是一派命令的口气,他忍着气道:“也好,这位大爷,你暂且到庙后呆上几个时辰,等天亮了走也好。” 昭然心里喊着不要啊,但却无奈地被禾蒙从马上拎了下来,禾蒙心里着急,不耐搀扶他,就一路拎着昭然,像拎小鸡似地沿着山阶进了娘娘庙,他将昭然放下瞧了他一眼心想,到底是个老头,轻得很。 “庙外是谁?”庙里传出了一声冷声。 “禾蒙!” “张强!” “苏子健!” “路甲!” “参见闻大人!” 庙里那个冷声接着问道:“你们来了五个人,还有一个是谁?” 禾蒙瞧了一眼昭然,躬身道:“回大人,是我们在路上搭救的一个被劫道的老者。” “被劫道的老者……”庙里冷哼了一声,“晃荡”一声,庙门大开,一股遒劲的风迎面而来,吹得昭然双股打战,只见庙里穿着一件大红锦袍的年青,沈腰潘鬓,形貌昳丽,昭然抬头瞧了不禁在心里赞了声“好皮”。 他赞完了才警觉不对,连忙低头,闻之庚利目瞥了昭然几眼,才冷然道:“你们的闲情雅致倒是不错,救个将死之人,要是走漏了国师的大事,也不用再回禀你们的总旗,便在这里与他一起上路吧!” 禾蒙几人均低头不语。 几人说话间,屋外有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趴在年青人的脚下,激动地道:“大人,他,他们来了!” 闻之庚喝斥道:“蠢货,弄出这么大的声响,要是惊走了来人,小心扒了你的狗皮。” 狗奴谄媚地道:“大人放心,他们离这里约莫还有一里路。” “一里路……好。”闻之瘐薄唇微弯轻声道。 他转头对禾蒙几个道:“你们去庙后躲藏起来,小心掩住气息。” 禾蒙低头道:“是!” 昭然连忙低头跟着一起走,只听身后道:“慢着。” 闻之庚瞧着他道:“你跟我在一起。” 昭然心里暗暗叫苦,闻之庚又踩了下还趴着的狗奴道:“他们到哪里了?” “还有半里地,他们骑得是……”他耸动着鼻子道,“大人,他们骑得是川马。” “何以见得是川马?” 听见闻之庚提问,狗奴骨头都酥了:“回大人,北马平地辽阔,多是放养,因此身上排泄汗渍带着青涩草味,南人养马却多是饲之以干草黍米,尤其川马以糜子为主,身上散发出来土腥味同北马大为不同。” 昭然不禁听得毛骨耸然。 “川马,看来他们是打算翻五行山。”闻之庚冷笑,又转头看着昭然问,“他还有多久好活。” 狗奴瞧着昭然一笑,一张大嘴就差点裂到了耳根:“回大人的话,活不过天明。” 闻之庚淡淡地道:“罢了,就早点送走吧。” 他说着手起掌落,一掌劈在了昭然的脖子上。 昭然心里气得想骂娘,早瞅着这阴柔的男子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如此心狠手辣。 他心里骂归骂,却不得不老实得依掌而倒,狗奴将他塞到院子的桥子里,恨恨地道:“你这老不死的死了还能坐大人的轿子,真不知道几时修来的福份。” 昭然不禁有些哑然,他都死了何来的福份,老不死要不死才能有福啊。 ---- 隔了会儿,只听得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开口道:“里面有人。” 外面似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不妨,里面只有二人,一名是血气方刚,似年青男子,一名血气衰竭,应是名垂危的老者。大约是将死还乡之人。” 昭然心中不禁苦笑,这女子明面上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关键之处却离题万里,他都不晓得自己是谁,哪处去还乡,更何况这屋子里的人可不是他的孝子,而是头等着食人的野兽。 屋外传来咳嗽之声,有人急道:“只怕今夜要下大雪,还是先让大人进屋休息吧。” “千万别进来!”昭然心里碎碎念道,但事于愿违,庙门还是被打开了。 2.第2章 2. 昭然轻微挑起桥帘,只见进来四个人,前面站得是名女子,她的声音动听,如出谷黄茑,容貌却不敢恭维,额头上长着个大肉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她的身后还有两名年青人,当中搀扶着一名穿淡青色常服的男子,他脸色苍白,但相貌端雅,有一种翩然文士之风。 女子开口道:“我等是错过了宿头的路人,想在娘娘庙借宿一晚,打搅了。” 庙里无人应答,昭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女子身后的年青人道:“如娘何必多事,娘娘庙又不是他家开的,我们只管进去就是了。” “是吗?”庙里闻之庚的声音响起,他淡然笑道,“我开口相邀,你敢进来吗?” “你是谁?”年青人双手松开了文士,手按到了剑柄上。 如娘也面色大变,退后了几步低声道:“此人血脉强劲,是个高手。” 她的话一说完,只听里面的庙门就开了,闻之庚走了出来,冷晒道:“毫无用处的废话。” “他血脉刚劲,血气却内敛阴绵不绝!他……是锦衣卫美人屠闻之庚。”如娘转头眼带愧疚地看了一眼文士,显是为了方才自己判断失误而心生内疚。 轿中的昭然心想闻之庚这绰号,即然前头两个字万分准确,只怕这后面那个字也错不了,不由心里暗暗叫糟。 文士宽慰如娘道:“不妨,高手血气收放自如,何况是锦衣卫有数的高手闻百户,偶有判错也是自然。” 闻之庚上下瞧了眼如娘道:“看来你倒也不是全然废物,如果现在归降于我,看在你还有几分用处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 文士身边的年青人怒道:“谁会归降你这种人间屠夫,阴险小人!” 那文士按住了年青人的手:“我奉朝庭之命去南京出任钦天监正一职,怀中有圣旨,闻大人为天子近卫,岂会为难于我等。” 闻之庚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说得是啊……” 昭然听见闻之庚的那阴绵如蛇的冷笑声便知道要糟,果然只听风啸声入耳,数点鲜血便喷洒在了轿帘上,饶是昭然刚从坟里爬出来也吓出了一声冷汗。 “弟弟!”另一个年青人声嘶竭力地喊道。 昭然暗自摇头,即然知道这闻之庚是人间屠夫,又是阴险小人,怎么不防备点他偷袭呢? 那年青人想要冲上去,如娘她神色紧张地道:“别动!他们还有埋伏!” 闻之庚看着手中如游蛇般的长鞭冷笑道:“若非如此,我岂会与你等废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那文士看着地上气绝身亡的护卫面带悲怆地道:“我乃朝庭命官,你何敢对我身边的人下此毒手?” “国师分明已经算出天下妖眚尽出的缘故,但你竟然还敢胡言乱语,混淆天听,必定是勾结了异端!我奉国师之命,先斩后奏!” 文士面带悲愤:“国师所言,白虎星盛,冲击帝座,天下妖眚尽出。太子庚寅年生,肖虎,这分明是图有私意,意在不利东宫。” 闻之庚面无表情:“那便如何?既东宫是祸源,那也要正本清源。” 文士挺直胸膛:“时值腊月,白虎星宿毕乌星盛,只召示雨季将来,原本是常情,何能做为妖眚出没的依凭。我姜兰意身为钦天监正,观星象推虚无,但身为大丈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浩然正气,岂可立于虚无!!” 昭然在轿中差点抚掌叫好,很是觉得我辈除魔卫道正当如是。 “那便去死吧!”闻之庚冷声道。 ---- 院中木板门破,外头几人窜了进来,昭然偷偷掀开轿帘一角,见是禾蒙几人,却不见狗奴,想来狗奴也没有旁的本事,因此躲远了没过来。 他不敢多看,放下轿帘,外头一场激战,连带着轿子也跟着左摇右晃,昭然坐在其中仿若身在飘摇小舟之中,最后“轰然”一声,轿子翻了。 紧接着有十数根豪毛细银针“扑扑”射入轿中,饶是昭然左躲右闪,脚板仍然挨了数下,疼得他龇牙,只听外面闻之庚也咬牙道:“没想到你们手头藏了这等暗器,小瞧你了。” 昭然忍着疼爬起来微微掀开轿帘,只见外头禾蒙他们已经躺了一地,不禁心中黯然,他对禾蒙几人的印象的还是挺不错,如今见他们身死道消,不禁心头又有些怅然。 如娘黄茑出谷般的嗓音响起:“闻大人,若是你即刻闭关,我这牛毛针上啐的毒可难不道大人,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如何?” 闻之庚似乎迟疑了一下:“如此……” 昭然躲在轿后心道“小心”,闻之庚手中的长鞭射向年青的护卫,左手却持刃朝着文士刺去,眼瞅着文士命在旦夕,昭然急得挠头,心想这几人怎么学不乖呢? 瞬间,如娘挡到了文士跟前,三人呈犄角之势僵持了下来。 只是以如娘跟那年青护卫合力也明显不是闻之庚的对手,年青护卫面红耳赤,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如娘却是面色苍白,唇若淡金,闻之庚身体、肩臂处不停地有银针被挤出,看来若非他要分心排出毒针,只怕如娘跟那年青护卫早就命丧黄昏。 昭然从倒翻的轿中悄悄爬出,那边如娘闷哼一声,闻之庚手中的短刃就朝着她的肚腹刺了进去,昭然大惊之下胡乱摸了一样东西敲在了闻之庚的脑袋上,等敲上去了才发现手里拿的是那半块轻飘飘毫无份量的令牌,他不禁欲哭无泪。 闻之庚的眸子已经转了过来,低沉地道:“是你……” 昭然本能地大声回道:“不是我!” 闻之庚瞧着要暴起,昭然慌不迭地后退,但倾刻间闻之庚却摔倒在地,一头乌丝以肉眼的速度褪成了白发,只把昭然瞧得目瞪口呆。 那边的姜兰意已经在青年与如娘的搀扶下退到了门口,如娘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喊道:“侠士,快走!” 昭然听了那句话,哪里还敢停留,撒腿跟着姜兰意他们一起仓皇奔出了娘娘庙,下得台阶又想闻之庚不知道死了没有,踌躇了一番到底不敢回头去拿他的皮,心里只道这等招恨的皮还是不要罢了。 几人奔到山下,年青护卫看着地上已经死的向导还有马脸色难看地道:“他们把马弄死了。” “这必定是那狗奴所为。”昭然道。 年青人蹲身将姜兰意背起,回首瞧了一眼如娘,略微犹豫了一番。 如娘给姜兰意行了一礼,姜兰意连忙道:“如娘为何要行此大礼。” “如娘有一难以启齿此事想恳求大人同意。” “你我份如兄妹,有什么事直说罢了,何需行礼。” “如娘……只怕是不能跟着大人去南京了。” 姜兰意像似略微吃惊了一下:“如娘何出此言。” 如娘面带红晕地道:“如娘最近找到了一个心宜之人……” 姜兰意沉吟了一番:“即是如此,那你便留于此地,安定好之后,记得给我来信。” 如娘柔声道:“是。” 年青护卫将姜兰意背上,姜兰意扭回头瞧了一眼如娘,眼中似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转过了头,两人如同旋风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如娘瞧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这才一口鲜血都吐出来,昭然叹了口气,如娘喘着气:“方才多谢这位侠士相助,不知道有否如娘答谢之处。” 昭然歪头想了想:“你身上有金银没有?” 如娘嫣然一笑,她额头上虽然长了个瘤子,但此刻一笑,却让人瞧着舒适:“我们远途跋涉,金银是没带多少的。” 昭然略有些失望,如娘从袋中抽出一只锦囊递于他道:“但带了些这个,还望侠士不嫌弃。” 昭然接过锦囊,见里面有三颗拇指般大小的珍珠,不禁眼前一亮。 如娘咳嗽道:“我家主人是钦天监正,富贵之家百金请他批命也末必能得一批,若是侠士愿意护送他去南京,他必定能有重谢。” 昭然眼望着她,把头摇得似拨浪鼓,心想他明知你身负重伤,却弃你如敝履,你死到临头还要替他谋划。 如娘眼露失望之色,像似知道昭然心中所想,扶着山石缓缓坐下,身上的锦袍散开,露出插在肚腹上的匕首,望着姜兰意远去的方向眼中带着柔意道:“我自幼长得丑,总是叫人嫌弃,遇到了主人方得他收留……” 她说着语声渐微,隔了片刻又似强自睁开了双眼:“侠士得罪了闻之庚,还需暂避一时,他有狗奴,擅长追踪,最好是能翻过山出顺天府,要出五行山,官道不能走,若想走野路,侠士可以去附近的三囤村雇一个向导……” 昭然静静地听着,如娘却渐渐没有声音,他仔细看去,她仍然眼望着前方。 ---- 细雪从山顶飘落,到了谷底就硬如细砂,雪霰子打在山腰上,发出脆响声,“哒哒”地滚了一路。 昭然将如娘放平,抱着双膝坐在她的身边坐了一会儿,然后将手中的半块令牌放在她的额头上,心想回头去坟里再挖挖看有无老太太的人皮,若是没有那男子的人皮也能先将就一下了。 只是一阵青烟过后,地上剩下的只有如娘的人皮,骨肉皆无。 昭然卷起了如娘的人皮,然后整理了一下她的东西,除了那个已用空的暗器竹管,另外有一个白色的瓷瓶,里面有十数枚药丸子,他闻着药香不禁心头一动,又折回了庙里,里面哑雀无声,他踮着脚进去,然后掏出几枚药刃,死马当活马医,在禾蒙他们每个人的嘴巴里塞了一颗药丸。 他起身扭头见闻之庚躺倒在地,身后一头流云似的银发扑散于地,声息皆无。 他想起闻之庚欲置他于死地,不禁恶向胆边生,走了过去将闻之庚翻过,脱下脚上的鞋子,抽着闻之庚的嘴道:“你个不孝子,敢揍你爹爹,我日你个先人板板,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小畜牲来?” 他也不管语句是否前后合逻辑,一连抽了闻之庚十几个耳光,不由舒泰地挤眼一笑,他弄了张老皮,这一笑脸上犹如打了数百个褶子,唯独露出一口白皙整齐的牙齿。 昭然心情爽快了,背起边上如娘的人皮,头也不回地出了娘娘庙,奔山下去了。 3.第 3 章 4. 天边露出了麻灰色,跟水墨勾皴打了个底似的,蒙蒙胧胧,山间的窄道上下了半夜的雪,起伏跌宕的丘壑里像没洒匀的面粉,一抹黑一抹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气候虽然寒冷,但山民谋生艰难,天一放光道上就已经有了人迹。 昭然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地,远远地见着一名背着一大捆柴禾下山的山民便挥手迎了上去:“这位爷,你听说过三囤村没有?” 山民饶是胆大,但抬头看见一穿寿衣的老头朝他摇着枯瘦的爪子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丢了柴禾就跑,无奈雪地湿滑,他又吓破了胆没三两下就让昭然给追上了。 “这位大哥,这三囤村莫非有鬼,为啥我问你一声,你便吓得要跑?” 山民被昭然的爪子搭在肩上,吓得出气多进气少,心想鬼可不是你大爷吗? “大爷要问容家庄?”山民到底是胆量非同常人能比,缓上一缓也能答上话了。 “容家庄?”昭然不解,眨吧了两下皱皮的眼帘。 山民缓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三囤村的人都姓容,所以附近的人一般都称他们为容家庄。” “对,对,怎么走!” 山民艰难地看了他一眼,哆嗦着用手指了一条岔道:“大爷沿着这条道走到头就能看见了。”他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半生积德,今天竟然害了一庄子的人,不知道阎王那里给自己会记上多大的一笔账,不禁热泪长流。 昭然却觉得山民有难言之隐,只怕这三囤庄的真有不可与人说之事,指不定藏着妖孽,他想到此处开口又问:“那你背这柴禾是要回家吗?” 山民吓得连忙摇头:“大爷,我这是要去下面的镇上卖,昨晚大雪,柴禾能卖个好价钱。” 镇上阳气大啊…… 谁知昭然干脆地道:“我同你去了。” 两人行了一路,昭然问山民称呼,山民老实巴交也不敢不答,但多少留了个心眼,说旁人都称他胡三子,其实会叫他三子的爹娘早埋地里烂成白骨了,与这老鬼怕是也没啥交情。[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昭然有礼貌地道:“胡三哥,这镇大不大?” “不敢。”胡三连忙应了声,他跟昭然走了这许久,觉得昭然这老鬼比僵尸灵活些,也不凶神恶煞,心存了点不忍便好心提醒道:“这五行山每隔百里地才有一陉,要从这条陉翻山的人都集中在容安镇,所以镇子不大但很热闹。” 人多阳气大啊…… 昭然眼睛一亮:“人多那就好啊,我最喜欢人多了!” 这从山里到镇上听着近,其实隔了二三十里地,等他们到了镇口已经是辰时,镇前的草市已经开了,热闹无比。 两人分别在即,胡三犹豫了一番提醒道:“大爷,你不换身衣服进镇?” 昭然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寿衣呢,如娘的衣服只有外面那件貂毛披风没有沾血,但里头还裹着她的人皮,他想了想利索地把自己的一身寿衣扒了下来递给胡三道:“麻烦胡三哥帮我换件衣衫。” 胡三硬着头皮接过寿衣,替他找了个换旧衣的摊子把寿衣换了出去,等他拿着棉衣棉裤过来,昭然不禁脱口道:“能换这许多?” “这都是您老人家门风好,贤子孝孙,这寿衣可是花了大价钱哪。”胡三赞美了一句。 昭然将衣服穿好,瞧了一眼胡三略有些歉意地道:“耽搁了胡三哥这许久,你卖完柴在门前稍等等,等我从里头出来,给你路钱。”说完,他就背着包袱愉快地进城了。 胡三瞧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可不是我不告诉你,镇上就有国师建的镇魔塔,是你非要进城的……” ---- 昭然一进镇,就闻到从各式饭馆里飘出来的香气,害得他差点粘在饭馆的门口动不了,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囊中空空,只得扶墙寻了一会儿,找了个当铺钻了进去。这里人来客往,不乏奇人异士,朝奉瞧着那拇指大的珍珠,再瞧了一眼昭然的尊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清了死当活当,立即将银两如数付给了昭然。 昭然拿了钱立即奔最近,最大的酒楼,进了门拿出一锭银子拍在账房跟前道:“给我一件厢房,捡你家最好的菜上。” 此刻还没到晌午,酒楼将将开门,哪里有最好的菜,老板只能吩咐先端些卤菜进房,哪知道昭然见了卤猪脚就扑了上去一手一个抓住就啃,老板连忙喊人上了一盆子的卤脚,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外头的老板算了算账,一盆子卤猪脚可费不了一锭银子,连忙唤着厨房多准备些有赚头的贵菜,因此隔不多会儿,外头的小二便眉开眼笑地端着一盘清蒸鱼走进了包房。 “又上了什么好吃的?”昭然啃了一盆的猪蹄,正心满意足地倒在椅子上拍了拍肚子。 小二看着昭然脱口道:“大爷呢?” “什么大爷?” 小二连忙客气地又问了一遍:“老爷您的爹呢?” “你问谁爹哪?”昭然有些不高兴,他自个儿还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呢,哪里还能知道爹在哪里? 小二有些急了:“这位老爷,方才可是您爹给了一锭银子让我们置办最贵的菜,这他要走了,我们这菜已经做了,您还认不认账啊?” 昭然突然省悟了什么,道:“怎么不认账,放下,放下,他方才有急事出去了!你……给我拿盆水进来,我要洗洗手。” 小二这才松了口气,将蒸鱼放下:“这位老爷,这可是我们容安镇最出名的菜,叫佛子鱼。” “佛子鱼?莫非有什么典故?” 小二见客人果然感兴趣,不禁兴奋地道:“这鱼原本生于寒潭,冬天长春日亡,当年佛子路过容安镇遇上了这种鱼,叹息说,这鱼是怜悯世人冬日饥寒,因此才投身于冬天。布施肉身等予众生,实为布施最上乘,因此佛祖才肉身饲虎,即然此鱼有此大宏愿,即当成全。所以佛子当即令人上笼蒸鱼,由头吃到尾,所以这鱼也就叫佛子鱼。老爷,吃这鱼那可是件积德修福之事。” 昭然瞧了几遍这鱼,鱼身不过三指宽,晶莹透明,上面点缀着绿色的小葱花瞧着倒也像是美味,心想这什么佛子不过想破口戒罢了,还折腾出这许多道理,或许这鱼当真好吃,他心里痒痒等小二一出去,连忙提筷挟起鱼就往嘴里送。 吃了半天之后,他不禁皱眉从嘴里拉出鱼骨:“肉没吃出一两,倒吃出一把的鱼刺来!光吃这鱼,吃到的力气还抵不上吃它花掉的力气,什么怜悯世人饥寒,只怕这鱼是存心报复来的。”他说着嫌弃地把手里的鱼骨往盘中一丢。 小二又手托着铜盘端来了水,上面飘浮着几朵干花笑道:“老爷,您要的净手水来了。” 昭然挥挥手让他下去,然后拔开干花兰揽盘一照,发现自己果然年轻了许多,连着头发也似浓密油亮了些,其实皮还是老皮,只是皮下的肉结实了,老褶子撑开了,人自然瞧着年轻了不少, 他心情顿时大好,用水将褶子里的老泥洗了个净净的,这才神清气爽地出了酒馆的门。 ---- 刚出门,便听见有人撵着道上的人群吆喝道:“散开散开!” 昭然挤在人群里踮脚一瞧,只见一行驾乘徐徐而来,当前是几匹高大的马,最前端的马上坐着一名身着绣金纹玄衣男子,鹰目枭视,五官深遂硬朗,体格高大修长,身形笔直稳重如山,足蹬乌皮靴,气派非常,昭然心中大赞“好皮啊”。 那男子目不斜视地骑马从闹市缓缓而过,连一眼都没有扫下面张望的小民,等他远去了,昭然还在踮脚垂涎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不知这人几时死? 只听旁边有人小声地道:“这是嘉善公主的玉乘!” “前头这人是附马吧。” “可不是,附马那可是出自老兵部尚书,太子少保府。” “果然相貌堂堂!” 昭然心中凉了半截,有些索然无味,又听耳边人道:“听说公主这次来,也是为了佛子鱼,另一则为了进山祈福求子。” “那不是要盘桓许久?” “你没听说公主府上正在招女侍吗?” “唉,这种好机会什么时候轮得到我等小民,只怕早被镇上的富户给霸占了。” “不是啊,听说公主府只招无家无口的孤女,为得就是绝了那些攀附小人的念头。” 昭然穿过这些闲言碎语,找了间杂货铺,要了把桃木剑,些符咒,所幸容安镇南来北往,各式各样古怪的东西都有,昭然将这些东西卷好,又听着杂货铺老板的撺掇,买了块僻邪玉佩兴冲冲地打算奔三囤庄去除魔卫道去。 他刚出了门,撞上了一个人,抬眼一看差点没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4.第 4 章 眼前这位银发红袍,容貌昳丽,却面带寒煞的年轻男人不是闻之庚又是哪个? 没想到闻之庚一头乌发褪成了银丝,竟然没有死,昭然深悔昨晚没好好补他两刀,现如今他不死自己就要死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滚开!”闻之庚用手一拂。 昭然一连跌出去好步,咬紧的牙关却松了,他恍悟自己的面目跟昨晚大有不同,正所谓枯木适春,老皮换了新颜无人识。 “是,是。”他躬身哈腰,刚转身走了几步却突然又听闻之庚冷声道,“站住!” 昭然只得转过脸来,摆出一副小民的模样:“大人有何吩咐?” 闻之庚的形容颇有些憔悴之色,看来昨晚的确是元气大伤,他寒若利剑似的目光上下扫了昭然一眼,略微皱了下眉头:“哪来的?” 昭然眼珠子略略动了动,四周并没有狗奴的踪影,他哈着腰道:“小民胡三,容家庄的人,进镇来卖柴禾,顺便买点东西。” 闻之庚慢慢地踱到他的跟前:“买点东西……这是什么?” 昭然有些庆幸将如娘的貂皮大衣抵给了南北通货的老板,现如今他身上用得是件土麻褡裢,可是里头还放着如娘的人皮,他想着顿时背脊上生出汗来:“回大人的话,小人给儿子买的抓周礼。” “抓周礼,一把桃木剑?”闻之庚道。 昭然硬着头皮面带谄媚之色:“小人家里买不起真剑,但也盼着小儿能像大人那般混出个人样,那也算是小人祖上冒青烟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心中却龇牙地想若是我儿混成你这般人模狗样,那我坟头肯定是让狗尿给浸了,他也不去细想自己的坟头只怕比狗尿浸也强不到哪里去。 闻之庚果然听罢了脸上露出嫌恶之色道:“狗东西,倒是会做白日梦。” “是,是。”昭然弯腰应道,他在心里回了句,“狗东西骂人!” 闻之庚突然抬出手将昭然的下巴给抬了起来,他的手指冰凉,触及令昭然的皮肤都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大,大人,小人这张皮色一般。” 闻之庚喝斥道:“闭嘴,我说一句,你跟着我念一句。” 昭然眨巴了两下老眼哭丧着脸道:“你大人想我说什么?” 闻之庚已经轻启红唇:“你个不孝子,敢揍你爹爹……” 昭然吓得牙齿上下打得差点系数都飞了出去,他颤声道:“大人,小人,小人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儿孙年幼……” “快说!” 昭然只好如丧考妣地道:“你,你,你个不孝子,敢,敢揍你爹爹……” “我日你个先人板板,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畜牲来?” 昭然的下巴都快被闻之庚给捏碎了,他忍着疼跟着道:“我日你个先人板板,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畜牲来?” 他当时说这几句的时候何等快意,眉飞色舞,如今讲得结结巴巴,如丧家之犬形貌自然天差地别,闻之庚略微垂了一下眼帘,昭然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走一个,即然起了怀疑只怕自己今日要走不脱了。 他脑子里正苦苦思索着逃命之法,却突然听见风中传来一阵铃铛声,音色隐隐,却像每一下都敲在人的心间,叫人精神一振,似醍醐灌顶,犹如灵境拂尘,令人顿生智花。 “佛子!”闻之庚低语了一声,突然弃了昭然,腾身而去。 昭然从地上爬起来,咳了两声跑出巷子,跑出了巷子就见一群身着白色袈裟的佛门弟子正在路过,他们蓄着乌黑长发,头戴着雪笠,长衣迎风翩飞,落步却悄然无声,给人一种罗袜生尘,缥缈以仙之感。 “原来佛子就是一群还没有剃度的小和尚啊。”昭然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心中暗道,最前面的人手中持着一只金色佛杖,杖顶是一座佛塔,四周飘动着一圈金色的小铃铛,每走一步,那些铃铛便会飞起,划出金色的弧形。 整条闹街都安静无声,哪里还有方才附马公主通过时的窃窃私语,所到之处莫不是面带虔诚之色,跪伏于地候着佛子们通过。 “这假和尚倒也有些门道。”昭然呶呶了嘴,心想只是比起他们修道之人只管降妖伏魔,却深藏功于名的那份仙家气度差远了。 “哼,道不与僧谋!”昭然心里想着闻之庚还在附近,调头就急急地出城奔三囤村去了。 出了城,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没看见胡三的踪影,不禁心想到底山民朴实,带了路却不愿收分毫,他哪里晓得胡三跟他分别之后,连柴禾都没顾得上卖,又奔上二三十里地返家去了。 ---- 昭然知道狗奴的鼻子好,至少能闻得出一里路以外的气味,因此不敢直奔三囤庄,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在身上喷洒了在城外草市上买的土酒,山民自制的土酒用得都是山间的野果子,气味芬芳却不刺鼻。 洒完了酒,昭然摇了摇手中的还剩的半坛土酒,拎起对嘴饮了一口,顿时一股热意直冲百会,只觉得瞬时耳聪目明,远胜刚才听的佛音。 他在山丛里扑通了一会儿,天寒地冬也没逮到半只鸡兔,但有酒无肉总归不美,因此虽然不喜欢吃鱼,也只得奔着附近的山潭而去。 远远便瞧见了谷底的山湖,水边菰和蒲草,顺着水生,顺着水亡,被落山的日头一照,便由深碧至浅褐,纵横阡陌,坛生在雪地里生出五样十色来。 昭然看得心旷神怡,他拎着酒从山径上一跃而下,大喊道:“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醉看山间色,尽笑天下人。” 他刚嚷完,就突然这湖旁可不是他一个人,世边岩石旁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正弯腰捡起地上的的素履,然后转过头来,昭然顿时觉得自己错了,他看遍山间色,也不能尽笑尘中客,因为这世上有人好像他站在那处,便能令山水失尽颜色。 昭然觉得他不能用好看来形容,也不是如何惊艳绝色,而是挑不出一处毛病,仔细想想竟然无一字可以形容,令人心生恍然。 5.第 5 章 昭然觉得这样的皮就算披在他的身上,也穿不出这人的气质来,不禁心中略有郁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那人起身有礼貌将路让开,他正欲走开,昭然看到此人身的装束,脑海里一闪脱口道:“佛子!” “你认识我?”佛子像是细思了一遍才肯定地道,“我不认识你。” “我刚才见到了你们一堆的同门。”昭然比划了一下,“就在前头镇上。” “哦。”那人说完了这个字,便似无话可讲。 “我叫昭然,你怎么称呼?”昭然接着问道。 那佛子又细细沉吟了一下,才缓慢地道:“我叫九如。”这两字出唇,昭然忽觉得鼻端的味道似兰似馨,可是仔细地寻了却又了无痕迹。 昭然见他风仪出尘,不由起了坏心眼问:“你喝酒吗?” “可以浅酌。” 昭然卷起裤腿道:“那你等会儿。” “昭先生意欲何为?” “下湖捞下酒菜啊。”昭然不以为然地道。 他抛下一句就朝着湖边奔去,哪知道刚跑到湖边却见浅草丛里趴伏着一只野兔,若非冬日草木枯槁还真是不容易发现。昭然欣喜若狂,立即舍了湖里鱼奔着兔肉而去,可是那兔子动作倒也灵活,昭然在岸边蹦跶了好些时候也扑它不着。 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只兔子居然还有闲暇扭转头瞄了他一眼,眼里大有鄙薄之意,气得昭然牙疼,却见前方箭光一闪,那只骄狂的兔子便被钉在了地上。 昭然起身一扭头,见身后的九如的手里拿了只约一尺来宽的小乌弓,显然是他射杀的,昭然跑到前面将那只兔子拎了起来,见它身上插着一支黑色的小羽箭,那箭身似铁非铁,通身黝黑,却没有丝毫分量,仿佛真是一支鸦羽倒有些类似他那半块令牌,他有些爱不释手,把玩了一番才递还给了九如:“箭法不错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九如接过了箭支道:“阁下过奖。”他似个性腼腆,不擅主动说话,但有问必答。 昭然从自己的褡裢里摸出闻之庚的匕首在湖边将兔子剥皮,又去掉内肠筋膜清洗干净。 等他回过头来,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两只野鸡,显然是九如又去捕了来,他不禁大喜,心中暗想九如瞧着有几分呆气,但挺上道,将来真当和尚那就实在太可惜了,不由存了要点拔点拔九如的念头。 昭然的褡裢里放着从南北货铺里购来的各式作料,盐,川椒粉应有尽有,这兔肉烤出来倒也香气四溢,害得昭然食指大动,抬眼瞧见九如,便撕了一条兔腿给他,九如摇手道:“我有口戒吃不了荤腥。” “你方才都杀生了。”昭然嗤笑道。 “我观先生面色饥黄,像是很多天没吃了……”九如说了半句,但昭然也懂他的意思,他杀生是为了救他这个一脸饿死相的人,却不是为了自己的食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言佛子不杀生大约是这意思。 可是昭然存了心要带歪九如这个佛子便怂恿道:“这兔子投身于冬日,刚巧碰上我这个将饿死之人,必定是安心来给我吃的,有此大宏愿哪里能不成全,吃了它,回头把它更名叫佛子兔,自然这鸡也可以叫佛子鸡,酒也可以叫佛子酒……”他越说越高兴,手舞足蹈地道,“赶明儿我带你去吃农家猪,厚厚的大肉膘,就叫它佛子猪好了。” 九如果然是还是个小佛子,禅心不定,被昭然一带就歪了,接过了兔腿,他的吃相很秀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昭然吃得狼吞虎咽,也没觉得自己比九如多吃到几口。 没有其它的器皿,那小坛酒就这样轮流在他们当中递来递去,九如瞧着一尘不染,却没有半点避嫌之意,接过了酒坛便饮,昭然对九如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心里委实觉得九如当佛子实在是太也委屈了。 ---- 他们正吃得香,突然山野间狼啸狗吠,层林颤动,眨眼间上百条狼犬从昭然眼前奔过,吓得昭然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不用害怕,是闻之庚的狗奴经过。”九如安慰道。 闻之庚的狗奴,光听到这几个字就够昭然落荒而逃。 可是逃哪?昭然瞧着这满林子到处窜动的狼犬。 “闻之庚的狗奴有唆使方圆十里地的狼犬为已效用的本领,这大约是在搜索谁,与我们无关,不会有事。”九如又耐心地解释道。 这下昭然真要哭了,闻之庚这多半是在搜索自己啊,都怪他自作聪明,以为在镇上瞧见闻之庚,这城外的事他就会算了。 果然,狼犬都在周遭停下了脚步,它们一圈圈的分布在他们的四周,此时天色已晚,夜色中那些深藏在草丛中的绿油油的眼睛互明互暗在闪烁着,阴森森的令人心颤。 九如转过了头,昭然见他轻启嘴唇念了声什么,那群已经安静下来的狼犬顿时鸡飞狗跳,跟掐了头的苍蝇似的四处乱窜。 昭然大大地松了口气,见九如转过头跟无事似的接着吃着他的东西,心里对他更是好感,九如必定是瞧出了什么,所以才会出手替他撵赶狼犬,事必后却什么也不问。 他们酒足饭饱,昭然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正想将火熄灭,突见九如身后有两只狗犬正在互相打闹,它们大约被九如驱散了与狗奴的联系,又不如狼野性十足,因此竟然在原地逗留了下来。 昭然见那两只犬扑上扑下,一只骑着另一只的身上耸动着,不由转身拉了拉九如的衣袖指着那两只犬嘻笑道:“快瞧!” 九如便依言转头瞧去,但只瞧了一眼立即掉过头。 火光下昭然见他好似面颊生出了红晕,刚想开口就听九如道:“时候不早了,多谢先生款待,无以为报,这把落魔弓便借于先生一用。先生若无其它要事,还是早日离开,此地只怕这几日会有不测风云。”他说到风云两字,人就已经离得远了。 昭然瞧着他远去的背影,九如方才不论遇到何事都很淡定,甚至遇上狗奴的百犬夜行也若无其事,但方才离开时眉目神情却有些不大自然,甚至有尴尬之意,心中懊恨自己有些孟浪了,有心想跟九如说那不过是两只狗在争老大罢了,不是你想得那样,可是举起了手却最终没说出口,眼睁睁看着九如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走了几步,果真见那把小乌弓就挂在树叉上,他取了下来,见弓上也刻着鸦羽,且丝丝缕缕纤毫毕现,弓把上分嵌着四根羽箭,昭然心中念道“落魔弓”,心想光听名字这把弓就不会是凡品了。 昭然取下弓,又向远处张望了一下,到底也没见九如返转,只好悻悻地将弓塞入自己的褡裢,又想即然九如说弓是借给他的,那有借有还,也不是从此不见的意思,心情又大好了起来。 他边走边想,瞧佛子们出动的阵势,只怕果真像九如说得这地方有什么大事发生,可九如却将法器留给了他,昭然不禁摸了下褡裢中的小乌弓,暗想九如这个小佛子,面嫩得很,要是回去不好意思,又或者不敢说自己将法器转借他人了,那到时会不会有危险? 昭然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折向了三囤村的方向,自己在心里宽慰道,总要雇上个向导啊。 他沿着山路,没走多远便看见了容家庄,三囤村是容安镇最著名的向导村,又似乎与镇上的丝丝缕缕的关系,因此是本地最大的村庄。昭然还没进庄便觉着气氛略有些不对,庄中灯火通明,但却不闻半点狗吠之声。 6.第 6 章 昭然猫着腰潜入了庄子挑了隐蔽的高树朝里眺望,只见村庄中央的晒麦场上跪着黑压压的人头,显然整个容家庄的人都齐聚到了这里,当看清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时,昭然的心差点蹦出了嗓子眼。(.) ――那红袍银发神情阴鹜的人不是闻之庚还能有谁。 他的脚下已经倒着几个人,有男有女,躺倒在地上满面血污,不见动弹,只怕已不是活人。 “大人,没有发现那妖人的踪迹。”几名锦衣校卫走了出来恭身道。 闻之庚低垂眼帘扫视了一下跪着的村民们神色冷酷地说:“这容家庄藏着妖孽,你以为国师远在京师,便发现不了你们吗?现在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若是你们当中能提供出这妖人的下落,便暂且给你们一条活路,否则……” 当头一句老者连连叩头:“大,大人,我们真不知道这妖人是谁,大人说的那坟里埋的就是容十一爹,他七十有余,是我们村里的最长者,绝无可能是三四十岁的容貌!” 昭然听得目眦欲裂,只恨不得给闻之庚一刀子,在那娘娘庙里没给闻之庚补刀子,他现在算是悔得连肠子都青。 老者将头都磕破了血:“大,大人,小人说得句句是实啊。” 闻之庚一脚将那老者踢飞了出去,那老者在地上扑通了一番,瞧着也是进气多出气少。 昭然差点将自己指甲都掐进了掌心,他不该信口说自己是容家庄的人,这必定是事后闻之庚还是察觉了破绽,追到了三囤村来,昭然的心中充满了愧疚。 他的手反复摸着褡裢里的落魔弓,心想是否干脆就在这里补闻之庚一箭,可是又怕事后闻之庚不死,给容家庄带来灭庄之祸。 闻之庚信手抓起边上一个头扎冲天小辫的男孩,那个小孩被他拎在手里像是被拎着一只小鸡仔,摇头晃脑地哭了起来。 “大,大人,快放下我孙儿。”那地上的老头挣扎着起来喊道。 闻之庚皱了下眉头,朝着那小男孩的后脑勺就拍了一下:“闭嘴!” 那男孩被他一拍,浑身哆嗦了一下,下面开档裤里的蛋蛋一翘,一泡尿全浇在了闻之庚的身上,闻之庚不禁怒容满面,连忙丢掉了小男孩,那边又有锦衣校卫来报:“大人,发现了一口井。” “井?” “庄后的老屋里发现了一口井,井上有石盖。” 老者惊慌失措地道:“大人,那口井万万启不得。” “我就先瞧瞧是哪口井启不得?”闻之庚冷笑了一声。 ---- 闻之庚跟随着锦衣卫走到了屋前,那间灰色土瓦房占地面积不小,虽然可见多次修补,但墙上尘泥渗漉,屋身也略有些歪斜,可见盖得有些年岁了。 屋前的垂环大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把生锈的大铁锁被随意地丢在了地上,里面没膝的杂草丛生,仅只一条被先前锦衣卫给踩踏出来的草径。(.) 闻之庚沿着草径走进了屋内,一股腐朽的气味冲鼻而来,他不得不掩住了鼻息,借着火把打量了一下屋内。 屋子有几根圆木撑着屋梁,中间没有隔断,竟有寻常屋子几间之长宽,除此之外别无其它的东西,显得有些空旷。 “大人您看!”那名来报的锦衣校卫撑着火把将那口井指给了闻之庚。 闻之庚见地面上有只数丈宽的圆形石盖,略略高出地面,已经移动了寸许,露出了里面黝黑的洞口,石盖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却没落半寸灰,倒是上面渗出一点细小的水珠,闻之庚弯腰用手轻轻摸了摸,只见指间有点粘腻潮湿,触手阴寒。 “大人!” “准备弓箭手!”闻之庚狭长的眼帘露出一丝利光。 ---- 锦衣卫跟着闻之庚跑了,昭然一溜烟下了树,手起刀落将跪在麦场的人身上的绳索都割裂了,挥手小声道:“别聚在一起,分散了跑,那美人屠养着一只会追踪人的狗奴。” “容显!”那老者满目惊诧地喊了声。 昭然心里咯噔一声“坏了”,他还披着容家庄人的皮呢,心底里想着是不是冒认个远房亲戚,可又不知道这容家庄人的来路。 那老者已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不是每次都要到圆月十五才让我们把你挖出来的吗?” 昭然放眼望去,见容家庄的人都在抬头瞧他……昭然莫名地觉得背脊寒嗖嗖的,咽了口唾沫,心想他究竟披了谁的皮。 这时地面突然震动了起来,老者大叫道:“坏了!他们真把老祖坟给打开了。” “妖眚来了,妖眚来了!”随着凄厉的惨叫声,从后屋的方向跑出几人,最前面的是闻之庚,他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众人上空一掠而过。 而他们身后冲天而起的滚滚黑烟好似一条蟒蛇,然后那只蟒蛇张开了翅膀,拖着十数丈的尾巴盘旋在那些锦衣校卫们的上空,一俯首一股黑烟便喷中了其中一名校卫,只见那校卫身体如同石块似的龟裂开来,身上的肉掉了一地,光剩下一副骨架仍在地上跑,嘴巴上的骨架还在“咯吱咯吱”上下对敲着,好似还在喊“妖眚来了!”。 只把昭然看得倒抽一口凉气,四肢冰寒,心里大叫:“这是什么鬼东西?“,耳边只听那老者喊道:“躺倒,全部躺倒!” 昭然低头见容家庄的人个个直挺挺地躺倒在地面上,面朝上,双手放在腹间,他犹豫了一下,连忙也跟着躺了下来,硬着头皮看着那头长翅膀的蟒蛇由远及近,掠过他们的上空。 他刚刚长出了一口气,谁知道那只蟒蛇却又去而复返,一遍遍地在他们的上空盘施。 “老祖,老祖,吾等皆你的子孙!”老者大声喊道。 “你妈,可我不是啊!”昭然心里大叫道,他总算恍悟为什么这条长翅膀的大蟒蛇会去而复返,它铁定发现了自己当年生下的那群蛋里混了个顶包的假货! 那头蟒蛇低头一口黑烟,顿时便将几个村民被喷成了白骨。 这下容家庄的人顿时都慌乱了起来,纷纷从地上跳了起来,场面一下子失控了起来,任是老者惊慌地喊着都别动,也没人听他的了。 昭然一咬牙,瞧来这条飞蟒跟闻之庚简直一个阴毒的性子,宁可错杀一千真孙,也不放过一个干孙。 他一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跳出了村民的圈子,返身拿起弓喊道:“老蛇,老子才不是你的子孙,我是专门杀蛇吃蛇羹的人。” 那飞蟒果然立即舍了村民,朝着昭然俯冲而来,几乎瞬息即至,昭然那里还敢停留,他扭头就往庄外跑,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口气跑出几里地,却突然睁大了眼睛,见闻之庚正迎面奔来,身后赫然跟着那头大飞蟒。 “是你!”闻之庚吐出了两个字,却片刻也没停留,从昭然的身旁一闪而过。 昭然也只得返身跟在闻之庚的身后跑,那头大蛇始终追在他们的身后,昭然中途不是没有试图与闻之庚分开,但他发现两人若是分开,大蛇一定优先来追他,这是记恨上了,昭然心中欲哭无泪,只得咬着牙紧盯闻之庚不放。 闻之庚自然也发现了,可是那头大蛇的速度太快,若不是需要全力奔跑才能摆脱身后这条鬼蛇,他一定先回身要了昭然的命。 “我们分开跑,你我过去之事便一笔勾销。”闻之庚咬牙道。 昭然说不心动是假的,可是闻之庚再可怕那也是往后的事,现在却是即刻要命的关头,他只得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死追着闻之庚不放。 闻之庚咬牙切齿地道:“你要是不跟我分开,我闻之庚发誓,即使是今日逃脱了性命,也必定追你到天涯海角!” 那也要有命才能让你追,昭然心里暗想,贴得闻之庚跟块狗皮膏药似的。 他们转了个弯,眼前灯火通明,昭然心里大骇,飞蟒又把他们撵回了容家庄。 “天哪,老祖又回来了!”村民惊慌失措地哭喊着,四散逃开来,闻之庚当即立断混入人群中,那头蛇几下黑烟顿时又有几个村民亡身。 昭然一回身,见那头飞蟒又俯冲过来,他拿起手中的落魔弓一箭射去,箭支幻化出一道虚影,生似一头墨鸦快速掠空,那支箭没有击中飞蟒的头部,却刚射中了它喷射出来的黑烟,顿时那股黑烟烟消云散,如同被风吹散般消弭在空中。 他刚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方才救下的正是闻之庚,不禁大骂了声娘,转身接着跑。 这下换着闻之庚紧追他不舍。 这头飞蟒好似受到了落魔弓的刺激,它盘旋在空中,浓雾弥天,蛇尾不停地在收缩,蛇颈变得尤如桶粗,看着它仰起蛇头,昭然再看地面上奔动的村民,心中灰暗一片,心想完了。 只在此时,突然远处金光一闪,快如流星,一副卷轴牢牢地□□了对面的树杆中,只见那卷轴垂挂开来,正是佛家六字真言。 “晓星山的佛偈来了!”容家庄的人喜极而泣,而那头飞蟒“哄”地一声化成一股黑烟几乎瞬息便不见了踪影,天空的浓雾被驱散一空,露出澄静的星空。 卷轴霎时燃烧了起来。 “佛子封流景!”闻之庚看着燃烧的卷轴一字字地低语道。 昭然心中不禁“啧”了一声,这个佛子门道不小,从百里以外的山上丢副卷轴过来就能驱散妖眚,只怕比九如这个小佛子厉害多了,不过一个佛子叫什么“风流景”当真是有辱佛门,他心里正想得得劲,突然觉得背脊腾升出一股寒意,不禁诧异地转过头,却见闻之庚瞧着他冷冷一笑。 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光顾着天蛇,怎么把这头地蛇给忘了,扭头就跑。 “有种你别跑!”闻之庚追在身后咬牙道。 “有种你别追!”昭然的嘴巴是绝对不肯吃亏的,再说了方才两人跑了那么久,也知道他想摆脱闻之庚不容易,可是闻之庚想要追上他也不容易。 他们沿着山都不知道跑了多少里地,昭然是累得嘴巴里的舌头都快掉出来了,闻之庚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气喘吁吁地道:“你今天不死,明天也要死,就没人能逃得过我闻之庚的追踪。” “我的乖儿,你爹要死了,将来谁还来救你的命?!”昭然回嘴道,却见闻之庚那条鞭子如同游蛇般窜到他跟前,昭然大骇连忙往旁边一扑,就从旁边山坡上滚翻了下去,那处陡坡足有上百米,斜度甚高,他径直地就滚了下去。 沿路撞得他身上的骨头都嘎蹦脆响,昭然心里连叫糟糕,等掉到谷底,发现四肢果然都脱了臼,连脖子都扭了,但却没有一根骨头碎了,他心中不禁有些窃喜,觉得自己的道行也非常人能比了,但随即便又想起那名叫“风流景”的佛子,一副字驱魔,何等气派?! 他想着不免有些扫兴,又担心闻之庚还会追来,左思右想了一番,觉得此刻反而是三囤村最安全,一来闻之庚绝对想不到自己又返回去了,二来可以顺便打听一下自己身上这套皮究竟是谁的。 昭然想着便将自己的骨头都扭对了位,一瘸一拐朝着三囤村去了。 进了庄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整座村庄里的人都不见了,想来容庄的人也知道佛子管着妖眚,可绝对不会管着锦衣卫,闻之庚要是回来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因此整个村的人都跑了。 “晚了一步……”昭然心里有些遗憾,要不然可以跟着容庄的人一起跑了,那老者恐怕知道不少事情,整个容庄又是容安镇最强的向导村,一定有办法避开狗奴的追踪,最可惜的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这套叫容显的皮是什么人了。 昭然心里想着,自己跑不出五行山,容显的皮恐怕暂时不能穿了,他从包里翻出了如娘的皮,瞧了瞧心想也只好先将就了。 7.第 7 章 他找了户屋子最好的人家,进去搜索了一番,容庄人走得匆忙,除了钱与贵重之物,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其中包括家畜。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昭然挑了两身女人的衣衫,又去灶头将水煮上,然后手持着蜡烛在鸡笼里摸了两只鸡,这才坐在桌边将那半块铁令拿了出来,多亏他存了个心眼,将铁令缝在如娘的皮中,要不然刚才从山上滚翻下去,鬼知道这令会丢在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昭然觉得那半块令上的纹路清晰了一些,可他研究了半天也还是没研究出什么门道来,他顺手将铁令丢在准备清洗的水盆里,只见那半块令溺而不沉,悠哉游哉,在水盆里飘动着。 昭然伸手将铁令拿起,用布擦干然后将上面的纹路贴着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跟上次一样,一阵青烟,血肉消融,昭然的皮跟骨就脱开了。他驾轻就熟地将身上这件容显的皮脱下,再将如娘这皮穿上,不过到底女子身材娇小,有好些部位绷得有些紧,让昭然很是费了把力气,又担心别把如娘的皮给撑破了,等他穿好了皮,却发现有些地方却太大了。 ――比如胸部。 昭然饿得头晕眼花,手扶着墙壁朝灶房走去,心想着当初可没这么不经事啊,果真是由简如奢易,由奢入简难。 农家人养鸡也就是给鸡提供一个下蛋睡觉的地方,平日里就由着鸡在外面到处找虫食,鸡虽不肥,但肉质鲜美,因此这土鸡虽然还没完全煮好,已经是满屋子的香气。 昭然忍着眼冒金花,候着鸡熟,这才用筷子将鸡从锅子里叉出来,就着灶房里的酱料跟麻油吃得一干二净。(.棉、花‘糖’小‘说’) 两只鸡下了肚,昭然整个人仿佛才有了点精神,拿过水盆一照,果然皮下血肉丰满了起来,他没有如娘那颗肉瘤,因此额头并不突起,只是那里的肤色略有些青黑。 昭然拿起剪子胡乱给自己剪了个刘海,遮住了那块青黑,再对水一照,烛下临水照影,三分姿色也照成了十分,因此昭然心里相当的的满意,想起如娘,心中不禁又略有些感慨。 如娘的五官其实也平平,但胜在肤色白皙,身姿窈窕,若无额上的肉瘤,其实也可算是邻家碧玉。 昭然低头一瞧,不禁有些忧愁,旁的地方的肉是长好了,可那胸部却没能撑得起来,如娘那种盈而不满,丰而不腴的风姿就十不剩一。 他想了想,便拿起蜡烛又奔了鸡圈,当晚鸡圈里的鸡算倒了霉,被昭然吃了个七七八八,可是昭然即使吃撑了,胸前那两块疙瘩还是没能起来,他略有些气馁,但也只好算了。 昭然吃撑了,脑子里就自然地想起了三囤材屋后的那口井。 井里的那飞蟒是被晓星山的佛子给驱散了,但井里头又有些什么,那飞蟒到底是什么,怎么来的?昭然一思及便挠心挠肺的好奇,因此就在屋后捡了两根柴,用布裹实了,将灯油泼洒在上面,做了两根火把就朝着后屋去了。 ---- 容家庄此刻人踪皆无,又是冬季,无虫叫蛙鸣之声,夜色漆漆,四周如同被封住的墨画,死一般的寂静。 那间土瓦房屋顶已经轰塌了,显然是飞蟒从井里冲出来造成的,地面上落了不少箭矢,四周散落着一圈白森的人骨,看来就属于这些锦衣卫的弓手,昭然心想闻之庚这样还能跑出来,果然是恶人活千年。 他跨过了破瓦颓垣,残淡的月光下那口井敞开着,朝上露出黝黑的洞口,遗弃在旁边的井盖上纹路倒有些神似那半块令牌,昭然先用绳索往井里丢了一根火把,然后迅速伏地,隔了一会儿也没见井内有什么动静,昭然这才探头朝那口井里望去。 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伴着一股腐臭味,昭然将剩下的火把插在后腰上,借着地底下的那点星火光从洞口爬了进去。 洞深约莫十来米深,昭然脚踩到地底的时候,发现地面异常坚实,有点像是石头,他触手的地方阴湿滑腻,却是不长半点青苔,他俯下身将地上的火把拿起,照了一下四周,发现在井底另有一条通道。 道口陇长,向上微微倾斜,用火把照射不见出处,显得洞径幽深,昭然钻了进去,那条通道仅半人多高,必需弯着腰前行,昭然哈着腰走了一段路,突然手指触及的地方摸到了一些奇怪的纹路,他低下头用火把细照,发现那竟然是刻在石壁上的画,由着通道连绵不绝,一副接着一副。 石壁画线条粗糙简单,但却叙事清楚,栩栩如生,眼前这副图是一名奇形怪状之人从一名帝王手中接过将令。 昭然摸到了最前从第一副画开始看起,第一副画是帝王祭天,奇怪的是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下身衣服上还缀着深红色的兽皮,昭然沉思了一下突然省悟了,这个帝王乃周王,这些缀兽皮都是王公重臣,这副图是周王带着重臣登楼祭天。 第二副图画的是周王宴客,右边皆是王公大臣,左边则全是奇形怪状之人,当中一位甚至长了颗蛇头,委实可怖。 古来流传周王奉神王之命伐纣,路上有各路神仙帮忙,但昭然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些人有仙家之气,他不禁用手摸了摸下巴,心想难道传言并不是真的? 第三副图便是这蛇头之人从周王手中接过将令。 第四副画得是城楼战,一名无头之人站在楼顶,天空中黑雾遮云蔽日,有只巨大的飞蟒盘旋于空中,而楼下的敌军白骨森森。 第五副是那蛇头之人穿了身戎装,下面也挂起了赤红色的兽皮。 再往后画图案就不清了,任是昭然拿手擦了又擦,还是看不清后面到底画了些什么,像是被人给铲掉了。 昭然不禁略有些遗憾,心想这蛇头之人即然混上了公候,怎却从不闻名,又最后被填于井中? 他哈着腰走了一段距离,又转过头来,最后停在了第二副图的跟前,他终于知道之前觉得心里蹊跷之感来自哪里,周王左首下的位置上一片空白,依着右边王公的位置,这里应当也有一席,那么周王左首下方第一人去了哪里? 昭然摸着那处空白,与之前的图案不同,这里的凿痕颇新,应当被铲掉的日子不久,他心想是谁将这左首第一人给铲去了。 他正想着,突然好似听见了洞口有悉簌之声,不禁连忙灭掉了手中的火把,爬到了洞口左右四顾了一下,要是这个时候闻之庚也下井来了,那自己可就被瓮中捉鳖了。 8.第 8 章 火把熄灭了,昭然看不清洞口的人是谁,只能隐隐看见有人在向下攀爬,昭然先下手为强,他拿出落魔弓朝着那人便射了一箭。(.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落魔弓瞬发,箭支溶于夜色,无痕无迹,可那人在匆忙中还能来得及扭动躯体避开箭支让昭然吓了一跳,但紧接着那人就从绳索上摔落了下来,直直地掉落在了地面上弹跳了几下,便没声息了,昭然这才松了口气。 他踮手踮脚爬了过去,见那人身体滚圆浑然没有闻之庚那劲瘦的腰肢,连忙把那人翻了过来,拿火把重新点燃照了照不禁傻了眼,摔下来的人是个小胖子,整张脸跟个白面团似的,肤若凝脂,珠圆玉润,昭然也就理解了为什么他从上面摔下来还会弹一弹,那估计是肉弹的。 “胖子,你在下面瞧着点!”上面又有人喊道。 昭然抬头一看,上面竟然又下来一个人,看来是这小胖子的同伙,他有心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那上面的人眼睛很尖,竟然已经瞧见他了:“站住,什么人!” 井底通道只有一条路,且前头也不知道通往何方,昭然只得先将弓藏在了后腰间,然后硬着头皮等着那人下来。 那人跟小胖子一样,但脸上还多蒙了一层薄纱,露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转眼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小胖子便怒道:“好胆,你敢袭击锦衣卫!” 昭然是真想流泪,前头得罪的锦衣卫百户还没解决,他竟然这么快又得罪了一位,但眼下是万万不能认的,他连忙摆手道:“这位官爷,这位爷是自己从绳索上掉下来的,跟小民无关!” 这人也不知道是听了官爷的称呼心情舒坦,还是跟这摔下来的小胖子本来就不对付,听了居然丝毫不起疑,拿脚尖捅了捅小胖子嗤笑道:“猪耳,让你平时少吃点吧,瞧你这得性,把绳子都给扯断了。” “官爷说得是,这爬上爬下的活,若不是像官爷这般身轻如燕,那真得蛮容易掉下来的。”昭然溜须拍马道。 那人斜过眼来上下看了一眼昭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昭然眼含热泪地道:“官爷,奴家容庄人啊,今日去镇上稍许晚回来了几分,哪里知道整个村庄的人都不见了,官爷给奴家做主!” 那人眼珠子滴溜溜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昭然心中坦然,他脸上这张皮是女人的,这绝计假不了,那知道那人快速地在他的胸口摸了一把,把昭然吓了一跳,话都说不连贯了:“官,官爷,你意欲奴家何为!” “呸!”那人道,“就凭你们容庄人这几下三脚猫的易容功夫,也想在我们落子峰人面前浑水摸鱼!” 昭然捂着胸一时有点接不下来话,那人得意地道:“比如这胸部,最好的作假方法,就是拿两个猪尿泡灌上水,再做个兜子系在胸前,这样即有弹性,又有垂感,不下狠手摸都分辩不出真假来!” “受,受教了!”昭然结巴地道。[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报上名来!再不说真话,可别怪我拷问你,锦衣卫们的手段,你都听过吧!”那人大刺刺地道。 昭然哭丧着脸,低垂着头道:“不敢瞒官爷,小人容显,的的确确是容家庄人,今天回庄来,才发现整庄的人都不见了,所以下到老祖坟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官爷是怎么知道我们庄子出事的?” 那人“嗤”了一声:“容安镇的镇魔钟敲得都快耳聋了,我一猜就是容家庄,路走到一半,这个胖子就跟过来了,哪知一来就摔晕了!”说完他幸灾乐祸地拿脚又踢了踢地上的小胖子。 昭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小胖子没死,他积极地给那蒙面人提着火把道:“官爷当真睿智,一猜就知道是我们庄。” “你不知道你们庄的来历吗?” 昭然心想真不知道,他的脸上露出懵懂之色:“我们不是向导村吗?” 那蒙面人又嗤笑了一声:“看你傻头巴脑的,你们村是容候村。”他也发现了井旁的小通道,但似乎有些顾虑指着那洞口道,“你走前头!” “官爷贵姓?”昭然问。 “怎么,你不信我是锦衣卫?”那蒙面人摸出腰牌晃了晃,“小爷足音,你打听打听去。” 前头的路昭然已经走过一段了,因此他手里拿着火把弓腰走在前头:“是,是,官爷,我是容家庄人,可还真不知道我们村是啥容候村?” “容候村,当然就是给候爷住的地方,不过这候爷可不是咱们大明朝的候爷!” “那是哪里的候爷?” 足音“嘿嘿”了两声:“周王分封天下你听过吗?” “听过,听过!”昭然巴结地道,“说是周王奉神令伐纣,好多神仙下凡下相助。” 足音不以为然地道:“俗人就喜欢美谈,但十之八九都是扯谈。” 这句话昭然心中深表赞同,不禁语调带了几分真诚的溜须:“官爷真知灼见!” “当年纣王是天下之主,酒池肉林那能是摆来看的吗?周王凭什么推翻了纣王?” 昭然心里…… 足音拷问昭然,结果他自己的话比昭然还多,他接着道:“当年周王征召了许多的异人,因此后来分封天下的时候,封得不光有人,还有助他一臂之力的异人,这容候村,容得就是当年的异人候。” 昭然的心里不禁想起了那蛇头人,开口问道:“那官爷你说我们庄当年容的是哪个异人候?” “如果我推断没错,应当是天蟒将军。” 这足音瞧着不太靠谱,他的推断更是万万不可信,可是这句却出人意料的神准,昭然心中也认为容家庄藏着的只怕就是什么天蟒将军。 足音性子急躁得很,一路催着昭然快走,浑然没有发现石壁上还刻有画。 两人不知道爬了多久,突然前面沙石簌簌而下,昭然举起火把细看,才发现他们竟然爬到了一处断壁之上,虽然离着地面也仅有十来米高,可这样要直直地摔下去,怕跟那外头的小胖子一样要半天爬不起来了。 洞口外是个水溶洞,从洞穴可以看见垂下的钟乳石,也不知道形成多少年了,火把耀过去地下黝黑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只听得似有水流声。 “你先下!”足音拿出了绳索在昭然的身上捆了捆,昭然就算不想也只得下去了,等下到了地面,果然见脚底潮湿一片,洞的中央有一个水潭,水潭的上面有一只铜棺。 看起来那厚重的铜棺居然能飘浮在水面上,浮而不沉。 足音下到地面就从背囊里取出一只五爪绳钩,抛出去扒住了铜棺,然后转头道:“快过来帮忙。” 昭然抓住了绳索,但铜棺并没有他们想像得那般沉,三两下便拖上了岸,足音绕着铜棺转了三两圈,就用布条缠住了手从背囊里取出了铁撬开始开棺,昭然悄悄溜远了几步,虽说那天蟒将军化成的妖眚叫佛子驱散了,可谁知道这棺材里对的真身还能变成什么东西。 “果然是天蟒将军。”足音对棺材道。 昭然难掩心中的好奇,凑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铜棺里一副人骨,唯那头骨不大像人,倒有几分肖似蛇。 他想起那蛇头人城楼战中,一夫当关,万骨皆枯何等气势,没想到死后也就被藏在一口无名的井中,除了这副铜棺竟无一样称得起身份,不禁略有些唏嘘,他一转头见足音在棺材里埋头苦寻。 “没有……怎么会没有?”足音拽下了面纱,龇牙咧嘴又将棺材摸索了一般,他虽然面部表情怪异,但却是令昭然吃了一惊,足音长得堪称天香国色,其眉目如画堪称昭然这么多天来见过容貌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人。 “好……” 足音摸了一遍没找到,回首刚巧看见昭然的目光,叹气道:“都是俗人,所以我平时连晚上也要戴面纱。” 昭然硬生生地将那个“皮”之给咽了下去,足音敲了敲棺材道:“你有没有听长辈说过你们庄子里藏着一个什么令?” “不知官爷问何令?”昭然的眼皮跳了一下。 足音道:“诺皋令或者太阴将军令。” 昭然摆出一副回忆的样子:“官爷你要说详细些我才好想。” 足音道:“周王当年征召异人所用的令就是诺皋令,传闻里最后这块诺皋令就是落到了天蟒将军手里。” 昭然想起了蛇头人从周王手中接过将令,他不禁道:“诺皋令如果一直在容家村,为何无人来寻?” 足音嗤道:“当年异人奉王命伐纣,周王坐上了王位,异人却为人所不容,因此才有了容候村,周王这算是食言而肥,但总算能以此与异人相安无事。异人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诺皋令若无一丝半点音讯,谁愿意真得撕破脸皮,没看到外面的白骨?” “如今诺皋令有音讯了?” 足音白了他一眼:“镇魔钟响个不停,诺皋令出的第一个讯息就是妖眚尽出。” 昭然摇了摇头:“不曾听说。” 足音也不强求,只苦恼地道:“周王之后,诺皋令也不是不曾复出过,就算当时在天蟒将军的手里,只怕之后也早就不在了。” 他将棺盖复原,体贴地烧了两把纸钱,这倒是让昭然心里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 两人又从井里爬了上来,井底的小胖子还没醒过来,足音粗暴地他拴在身上,蹭蹭地上了井,昭然也爬上了井,见井口的足音正脸有气恼地摸肚子,立即心领神会邀请他去吃鸡。 足音也就欣然前去了,昭然将土鸡端上,又问道:“官爷,你知道异人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不知,大约是周王之前,咱们中原原本就不光是住着凡人。不算远的,我们锦衣卫就有百户养着几个,确有神通之处,不过比之他们祖先恐怕是大有不如。” 昭然心里不禁想起了狗奴,心里暗想这样也算将就,那他们的祖先岂不要翻云覆雨之能。 “比如你们老祖天蟒将军何等了得,传到了你们这里也就擅长制作人皮而已。” 蛇擅褪皮啊…… 昭然心里有些毛毛的:“官爷有买过我们村的人皮。” “岂止我们买过。异人们怕被人识穿身份,所以常来容家村买人皮,他们披了人皮就得与人混居,嫁娶十有八九都是人类,百代之后,不类人也类人了。”足音说着露牙一笑,不知道怎么昭然被他笑得连胆上都长毛了。 他又说道:“不过我们落子峰与你们容村另有渊源,只是之前还能保你们一保,如今却是保不得了,你没事也早点上路追你们村的人去吧。”足音说着倒拖着地上小胖子的一条肥腿,也不管小胖子的脑袋是否磕着,就这么粗暴地一路拖着走了。 昭然坐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听了不禁暗想自己最大的本事可不是做人皮吗,难不成天蟒果然是自己的老祖,他一想起那蛇头,脸都不禁绿了几分,连忙摇了摇头,再想那飞蟒紧追自己不放,不由宽了几口气,倒是恨不得再让飞蟒追上一追。 他眼望着天边已露白曙,不敢久留,闻之庚的狗奴能驱十里的狼狗追踪,真要逃他也末必就一定能逃得出狗奴的追踪,因此昭然干脆就直奔容安镇去了,他心想怎么也要把手里的落魔弓先还给小佛子九如再说。 9.第 9 章 夜时又下了点薄雪,清晨树间银栗万点,山风一吹,积雪簌簌而下,漠漠复雰雰,在灿烂的初阳下,好似烟笼玉照。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昭然背着褡裢踩着雪径朝着容安镇跑去,近到镇前,只见镇门口加强了守卫,昭然遍寻了几下没看见狗奴的踪影,这才大着胆子朝着镇门口走去。 同上次来不一样,容安镇镇民的脸上颇有些惊惧之色,昭然挑帘先钻进了一处茶馆。 茶馆里倒是很热闹,瞧来像昭然这般存了心思打听小道消息的人也不少。 昭然要了几碟子桔饼、黑枣、煮栗子,又泡了壶茶丢了几枚铜钱给小二,然后才问:“镇魔钟响了一整夜,今天夜里又多出这许多官差,这到底是发生何事了?” 小二整日迎客送客,但还没见过这么男子气派的小娘子,神情古怪地瞧了两眼昭然,吱唔道:“可不敢胡说,咱们大明律法里头写着呢,妖言惑众可是要治罪的。” 等小二走了,旁桌的人凑过来小声道:“小娘子,你要不是容安镇人就早些走吧。” “为何?” “昨日里晚上有个举子老爷的夫人叫妖眚给吃了,惨哪,吃得只剩了一张皮。”那人连连摇了摇头,又连灌了几杯热茶好似不如此,无法驱走寒意。 他一开了头,茶馆里其他的人也跟着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了起来。 昭然大致听了明白,这举子老爷姓李,名墨,字檀宁,景泰年间的的举子,在朝中做过翰林,后来英宗复位,那些代宗年间的举子便多受猜疑,他便退朝归隐,举家迁至了容安镇。 李墨虽然是个不得志的官,可却是镇上位份最尊贵之人了,连县令偶尔来镇上遇见了他,都要给他让轿子。 佛子们一来,妖眚便将李墨的夫人给吃得留下一张皮,这是摆明车马要九如这些小佛子的好看了啊。 昭然不仅“啧啧”了两声,他提起包袱便直奔镇魔塔而去,打算把落魔弓还给九如,随便再劝劝他。 自从晓星山上起了国师塔,各地便建了很多的镇魔塔,镇魔塔其实是仿着国师塔所建,只是比国师塔少了几层。 昭然到了镇魔塔下,见外头居然也有锦衣卫在把守,他刚拉长脖子向里张望了两眼,便有人锦衣卫上前喝道:“做什么?!” 昭然自然不能说“我与里头的佛子有旧交情。[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于是只得讪讪转回身来,谁知刚转回身背脊便惊出了一身汗,闻之庚迎面走来。 他躬身退过了一边,果然闻之庚连眼色也瞧他一眼走近了门前的锦衣卫,只冷声道:“公主要增选随侍之人,你们分些人手过去。” 昭然不禁心中一动,狗奴见过如娘,若是他回来,即使披着如娘的皮也未必保险,但倘使他混入公主府,那闻之庚跟狗奴只怕都没胆搜嘉善的公主的驻地,只是九如这把落魔弓只得往后再找机会还他了。 他找了客栈,租了间房,将令牌跟容显的皮包好,找了个砖头罅隙放了进去,然后出了门沿街稍许打听了一下朝着公主府落脚的地方走去。 容安镇是附近官陉外唯一落脚的镇子,镇子不大建得驿站却不小,是个三进的院子,且一个下院就有寻常人家一进的院子那么大,但即便如此里头的使女也还是用绿丝帕轻轻扇着,时值雪月应当不是天气炎热,那必定是嫌眼前人多拥挤了。 “你哪人?”门口桌边一名护卫持笔贴问道。 “三囤村。”昭然连忙答道。 “叫什么。” “如娘。” “家中可还有人?” “没有,都过世了。”昭然记得公主府像是只招孤女。 护卫上下瞧了昭然一眼,昭然鼓起嘴唇,眨了一下双眼扮着少女的模样。 “可识字?”护卫丝毫不为所动。 昭然不禁犯难,到底是识字好还是不识字好,旁边有人甜糯糯地插嘴道:“官爷,奴家识字。” 昭然一转头,见身旁站了名女子,一身的月牙色的轻衫,踩于黝黑的青砖面上,仿佛莲出淤泥,芙蓉立于幽潭,凝质皎若,不殊仙子,可这人不正是容家庄老祖井里自称小爷的足音吗? 足音见了他,抬起下巴腰一挺,那胸部便果真微颤了几下,把刚才目不斜视的护卫看直了眼,昭然想起里头的猪尿泡,“噗”的一声,把嘴巴里的一股气都喷了出来。 唾沫星子溅到了护卫的脸上,昭然连忙道:“奴家也识得几个字。” 护卫刚要喝斥他,却突然起躬身道:“连翘姑娘。” 昭然略略转过头,见一名身披貂毛鹤氅的女子带着几名侍女,兰麝香飘,佩环声远地走了过来,那名在里头摇帕子的侍女连忙出了门坎面带讨好的微笑道:“连翘姐姐来了。” 连翘声音轻脆地道:“都什么功夫了,人选得怎么样了?今日里公主要宴请佛子,可别耽搁了。” 昭然心道,好大的气派,原来竟也是个侍女。 “这外头的粗使佣仆都选了,只是公主近前新增用的人倒还没有落定。” 连翘手里翻着贴子,目光落在了足音与昭然的脸上,昭然都想抬足走人了,哪知道连翘指着昭然道:“我看不用,急等人用,就她吧。” 昭然简直是意料之外,走过足音的时候只听他声音压得很低地道:“明日午后,我在下院门口等你,不来你可死定了。” 还没等昭然回复,连翘身后的侍女便转身催促了一句:“快点跟上。” 昭然也顾不得足音,低头紧跟了几步,他跟着行来,见连翘一路畅行无阻,府里头大小的人都要对她行礼,尊称一声“连翘姑娘”。 等他们穿过一道抄手游廊,走到一处厢院前,院墙被重新修葺过了,一溜的瓦泥鳅脊,水磨粉墙,院门口有护卫重兵把守,昭然就知道这里住得只怕就是公主了,昨夜李翰林的夫人叫人吃了,公主的住处也就一下了但守卫森严了起来。 连翘昭然在院中候着,她们则踏进房中,隔了一会儿,有一个侍女出来指着昭然道:“进来。” 昭然跨过了门坎,见屋里也是尽显奢靡之色,地面铺着织花毛毯,墙角燃着博山炉,四周案几上摆放着些许时新的瓜果。 “把头抬起来!”连翘说道。 昭然抬起了头,只见面前小佛座上端坐着一名年青的女子,身着金绣缀珠坎肩,五官长得端庄,眉毛笔直乌黑,下颌骨折角清晰,若是男子倒也是一副堂堂俊貌,但是搁在女子的身上就略显粗气了些。 “果然有几分想像。”那女子上下瞧了几眼便道。 “像谁?”昭然心中暗想。 连翘道:“若公主满意,那我就让人去给她收缀一下。” 嘉善稍许犹豫了一番:“若叫人知道了可不好。” 连翘笑道:“谁人还敢在公主跟前细瞧不成,再说了,有婢子看着,出不了岔子。” 昭然这才听明白了她们的意思,这是因为妖眚吃人,公主这是想找个替死鬼,这两人一答一问浑然没有把昭然放在眼里,昭然心里不禁有些生气,暗想我要脱了这一身皮,只怕你们等不来那只妖眚便先就吓死了。 嘉善公主之后便不再说话,一切应答都由连翘发声。 连翘似也没意思留着昭然,挥了挥手便让人领着昭然下去。 几名侍女跟押解犯人似的将昭然押着领到了后院,指着屋里的大木桶道:“就这里,先把自己洗干净。” 她们几个都是伺候公主之人,哪里耐烦伺候昭然,将洗濑用口跟换洗衣服放下便转身关门走了,自顾在院落里闲话。 “为何死了李夫人咱们公主如此紧张?” 另一女子小声道:“李夫人素来于我们公主有私交,那日她临走的时候坐得是公主的玉驾,我听附马身边的护卫说,说不定那只妖眚想要攻击正是公主,只不过咱们公主是贵人,自有大运,这李夫人就只好做了替死鬼。” “怪不得附马要留佛子住在北院。” “现在怕就怕那只妖眚不敢来了。” 几名女子嘻笑着,昭然心想佛子在北院,不知道九如在不在。 他跳进了澡盆,见旁边的雕花木盒里放着几粒蚕豆大小的胰子,摸到手上竟然有股隐隐的茉莉花香。 闻到花香昭然不仅觉得头皮有些发痒,就着水将胰子用掉了半匣子心中暗想,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瞒得过狗奴。 他在澡盘里泡着又想,佛子即然住在北院,那说不定九如也在。 不知道那公主会不会让他顶替着去参加宴席,可惜他最近实在事多,怕是没什么机会劝这小佛子还俗了,昭然叹了口气。 他洗濑完毕,将侍女们放在边上的衣衫穿好,这仍是石榴红凤尾裙,上面是件立领露狐毛的红色绣金丝夹袄。 瞧来这是件公主的装束,一样的富贵逼人。 昭然穿了衣衫,拍着门道:“洗好啦!” 偏生院子里刚才还窃窃私语,此刻竟然鸦雀无声,昭然心中诧异,推了推门,门便应手而开。 只见外头站着的那个人,五官硬朗,鹰目枭视,不是当今的附马爷又是谁,昭然头上的发湿漉漉的,张着嘴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那附马爷蹙着眉半晌才问:“你识字?” 昭然眼珠子半转,心想那妖眚将举子夫人吃得只剩皮,怕是属狗的,会啃骨头,这要真来找公主,只怕自己也活不了,他合拢了嘴巴语带羞意地道:“奴家识字。” 10.第 10 章 王增将手里的披风递过去道:“将这披风穿上。(.)” 昭然这才注意到王增的手里有件黑色的锦缎披风,他接过披风王增又道:“将头盖住,跟我来。” 他话说完便转身走了,昭然只得依言将披风盖住头,两人一路向北,最后王增停在了一处院前。 那院子中庭宽大,门外两名护卫把守,见了王增便弯腰行礼,连翘那边称呼王增为驸马爷,而这边却叫他小候爷,看来是附马旧宅底的人,那这里便是驸马的落脚之处了。 昭然心想莫非此刻便要与他行苟且之事,这也未免太心急了一些……他是想着先攀附一下附马好摆脱公主,可是没想到驸马竟如此地饥渴。 王增跨过了门坎,又回过头来浓黑的剑眉又微微蹙起:“怎么还不进来!” 昭然只得抬起进也跨进了门坎,他心里还在转着如何脱身的念头,可抬眼却愣在了当场,厅里闻之庚正坐在侧面。 “怎么哪里都能碰到这厮啊!”昭然简直要在心里呐喊。 闻之庚浅淡地瞥了他一眼:“形容猥琐,哪里有公主半分的尊贵!” 昭然在心里不禁怒骂闻之庚:“猥琐才是你爹爹,不猥琐怎生生出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兔崽子?” 王增道:“即便如此也只好将就,难道真要以公主的玉体冒险不成!” 昭然心里暗想,等等,你们要让我的玉体冒险问过我同意没有。 闻之庚淡淡地道:“即然有佛子在,驸马怕什么?” “即便是有佛子在,公主也不能冒险!”王增寸步不让。 闻之庚悠悠地道:“京里皇上为着妖眚出没的事寝食难安,贵妃娘娘数日之内连召了三次国师进宫,都为这事累倒了,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到了附马府就断了……” 昭然见王增的脸色微有些不佳,闻之庚微微一笑,昭然觉得他这笑当得色若春花,心里明知闻之庚这人极是阴毒,忍不住还是在心里叫了声“好皮!”。 只听闻之庚悠悠地道:“附马府上清贵,不沾俗事,也可理解。” “你能理解个屁!”昭然心里暗骂了一句,他当然不知道闻之庚明白惑不明白,纯属是跟他杠顶。 王增的脸色却变了变:“你我所言皆是公主的事情,与我家人何干?” 闻之庚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明人不说暗事,那闯宫的妖道李子龙虽然伏法,但他到底联络有多少大臣,又暗中谋划了什么都无人知,那李夫人是唯一的线索,却在见过公主一面之后就死了,未免实在蹊跷……” 昭然的面上不禁泛起黑色,他们肆无忌惮地当着他的面说各类秘闻,简直是当他已然死了。 王增眉头深锁,闻之庚又道:“锦衣卫已经将公主会亲临李府替故友抄一夜佛经的事暗自传扬了出去。李夫人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即是公主,无论这隐藏在幕后的人是谁,无论李夫人与其有何关联,是不是真叫妖眚吃了,他们都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而附近容家庄恰巧有妖眚出没,佛子明面上会赶往容庄,实则会潜伏在公主的身边……如此上佳的机会,万一这平民胆怯露出马脚岂不前功尽弃。” 等等,佛子……难道是九如不成,想来能潜伏在公主身边的佛子年岁必定不大,他急急地道:“我去!” 王增与闻之庚齐齐地看看向了昭然,昭然做出义无返顾的样子:“小女无父无母,四处奔波,流离失所,幸得公主府上的收留,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点小女还是明白的。能为公主赴汤蹈火,小女不怕!” 寒光一闪,闻之庚手里的剑出鞘,驾在了昭然的皮肤上,昭然着实被他吓了一跳,闻之庚冷笑:“还说不怕?” 王增声音低沉地道:“闻百户,还请手下留情,这里暂时还是公主府!” 昭然在心里简直把闻之庚十八代之前的老祖都问候了个遍,眼望着闻之庚道:“受惊原是人之常情,官爷拿剑架在了小女的脖子上,小女要是不惊那岂不是不成人了。”他说着朝着闻之庚浅浅一笑。 闻之庚瞧了他半天,这才将剑缓缓离开了昭然的脖子,昭然心里长出了口气,蹲身万福道:“小女谢官爷不杀!” “铿锵”闻之庚将手中的剑回鞘:“即是如此,那便好好准备吧!”说完他就拂袖而去。 王增瞧着他的背影,昭然忍不住补了闻之庚一刀:“这人必定不是什么好人,附马爷要当心。”王增转过头来,昭然连忙补了句:“若是好人,怎么会得罪公主这样的贵人,他连公主都敢得罪,必定是穷凶极恶之辈。” “你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以免祸……”王增本来想叫昭然这些话不要说了,以免祸从口出,转念想昭然也未必有以后,因此转口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本不是什么柔和之人,但念在昭然方才着实解了附马府一劫,因此才开口以做补偿。 昭然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心愿都可以?” 王增看见那双明亮的眼睛竟然不由自主脱口道:“自然可以。” 昭然板着手指头想了想,黄金百两,搞死闻之庚,弄张好皮,他数来数去最终开口说了个最靠谱的:“我要当一天的真公主!” 他有得选,当然巴不得是当一天皇子,只可惜披了张女人皮,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王增瞧了他半天点了点头:“可以!” ---- 昭然坐在小佛座上,看着鲜花鲜果如流水般的端上来,不禁心花怒放,指使着连翘道:“去,拿个盘子每样给我取点上来!” 连翘低声道:“公主是端庄之人,不是贪嘴之辈。” 昭然诧异地道:“即然不吃,又为何要摆置那许多?外头天寒地冬,这鲜瓜果摘之可相当不宜。” 连翘语带骄傲地道:“外头岂有鲜果可摘,这是公主府自设的地笼暖房里结的果子,再用快马送到这里,旁得不说光暖房所用的琉璃便需一寸一金。” 昭然露齿一笑:“那才更要来尝尝,费了这许多功夫,送来的果子不吃光瞧,那多浪费。” 王增道:“给她取。” 连翘只得压着气,拿着盘子取了几只鲜果给昭然送去。 昭然顺手拿了只沙果放进嘴里啃了几口笑道:“果然甜,好吃!” 连翘暗自白了他一眼,昭然将公主府上的暖房水果吃了个够本,而然歪在小佛座跟连翘道:“过来帮我捶捶腿儿,我先睡会儿。” “此刻正当午时,岂可坐无坐相,站无站相?”连翘又惊又怒,“更何况附马爷还在此!” 昭然诧异地道:“人乏了不就该睡吗?管日头做什么?附马爷……附马爷难道不是公主的相公吗?” 相公可不就是用来一起睡的吗? 王增咐咐道:“去给她捶!” 连翘自从升任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女以来,生平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折辱,差不多将嘴里的银牙都咬碎了,对着昭然的腿一通狠敲。 昭然被她敲得龇起了牙:“你把我敲坏了,明晚可要公主自己去抄佛经了。” 连翘吓了一跳,手忍不住就放柔了,昭然眯着眼舒服地道:“这才对,这么沉不住气,你怎么升到本宫一等侍女的?” 他这会竟然自称起本宫来,这胆肥得可以,偏偏连翘把脸涨红了却不能说他半句,叫人看了简直不敢相信是公主跟前一等一等的红人,平日里极有气派的连翘姑娘。 王增若非碍于颜面,都有些想笑,一转头见昭然居然真睡了,他的脑袋搁在丝绣垫子上,嘴巴微张着,口水都流湿了下面丝垫,想起这可是公主最喜爱的一张苏绣垫,王增连忙起身转头走了出去,以免叫人瞧出表情过于怪异。 昭然倒不是故意放肆,他叫闻之庚连追了两个晚上都没睡,是真得累狠了,他一觉睡得个天翻地覆醒了,睁开腥松的问跟前的连翘:“是上晚膳的时候了?” 连翘脸带讥诮之色:“晚膳是晚膳,不过你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这话怎么说?” 连翘悠悠地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昭然瞧不得连翘那股得意劲,“啊呀”了一声故作叹息地道:“可惜了,我还没宣附马伺寝呢?” 连翘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昭然这才满意地一转身,便瞧见了王增正站在门口,这下他心里真得“哦哟”叫了一声,心想这可真是有点尴尬了,连忙掉头:“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快点都端上来吧。” 他吃得肚圆,这才施施然地去沐浴更衣,揽镜自照了一下,发现虽然披了如娘的皮,但隐隐还是有几分似容显。 怪不得闻之庚全然没有认出来,昭然心里暗道。 因为是去上灵,所以公主府今日给昭然备下的衣服是月牙色的寺绫,昭然穿着出来,少了几分公主的高贵,多了几分飘逸,远远瞧竟然难分轩轾,丝毫不逊皇家公主的风仪。 王增摆了下手,跟在昭然身后的侍女仆从便停下了脚步,明知今日是去送死的事情,当然真正公主近前的人一个也没有来。 夜色澄净,整个驿站悄然无声,只有廊下的气死风灯顺着夜风灯移影摇。 昭然不知王增何意,陪着走了一段路王增才道:“当年土木堡之变,先皇为瓦刺所擒,代宗篡权,先皇回归之后,我祖父帮助先皇复位,得以封候。祖父戎马一生,不知杀了多少敌将,晚年还能匡扶正主,我等晚辈是望尘莫及……” 昭然心中暗想,什么匡扶正主,这王府怕是受了先皇的忌惮,这才塞了个公主给他们。谁不知道娶了大明公主,再大勋贵也不能入朝为官,这王府是武候之府,王增又腰板挺直,人高马大,十层里有九过去是行伍出生,娶了公主往后可就成了洋枪上的蜡烛头,空有花样子了。 王增果然眼望远处,像似回想主上荣光,颇有遗憾之处。 昭然笑道:“这老候爷征战沙场,有征战沙场的荣耀,附马爷清贵就有清贵的尊荣。人生吗,就是自寻乐趣,别自讨没趣。” 王增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昭然,半晌才问:“你不怕我?” “附马爷会把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吗?”昭然嘻嘻笑道,“若是不吃,我便不怕。” ――大不了再换张皮。 王增哑然失笑,突然反手将昭然抵在旁边的长廊上在他耳旁压低了嗓音道:“那可说不定,有时我也会连人带骨都吞吃了的。” 昭然眼皮跳了跳,不知道王增此话是真是假,只听王增又道:“若是你能活着回来,我会想办法纳你为妾的。” “夭寿哦,谁要当你的妾,老子还想三妻四妾呢。”昭然哭笑不得地心想。 王增说完这句话,这才直起了腰道:“护送公主去李府。” 后面一阵步履声,方才不见的侍女仆从才提着灯紧步追了上来。 王增如往常般在前头骑马而行,昭然坐在马车放才松了口气,车行到下院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足音的话,不禁欣起帘子瞧了瞧也就作罢了。 一行车马到了李府,李墨已经在门前恭候。 他眉目俊朗,依稀年轻时也是一美男子,如今却已两鬓衰白,想他也是金榜提名的举子,却半生赋闲,人到中年妻子又是枉死,的确令人闻之唏嘘。 李墨上前恭身道:“檀宁参见公主,参见附马。” 昭然自是不用对答,自有王增下马将李墨搀扶了起来:“翰林万勿客套,家有新丧,还请节哀。” 他们两人在外寒喧,昭然再次掀起了车帘朝外瞧了瞧。 李府巷深,门楣上悬着白幔,屋檐下的灯烛透着白皮糊纸,洒在地上透着一丝冷光,远远这么望去,生似一副画。 颜色俱全,也惹尘埃,只是流光凝滞。 远远地,门厅内处有人动了下,便见一穿玄衣的书生从内厅里缓步而出,那画面便一下子活泛了开来。 昭然咧嘴一笑,果不其然正是九如那小佛子。 11.无灯巷 昭然装模作样地由王增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抬头见九如穿了一身儒衫,腰间系了条素绦,乌黑的长发挽了只锥结,额前缚有白色抹额,在灯光下一照更显唇红齿白,秀润天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李墨指了一下九如,含糊其辞地道:“这是我从山院请来的学子,写得一手好笔贴。” 昭然明白,即便嘉善公主当真给李夫人抄经来了,也不会真抄上整晚,这学子就是李府给她请来的代笔了。 只不过这真的学子中途叫九如给掉了个包。 九如上前行了一礼,他的态度不卑不亢,透着几分淡定自若。 王增点了点头,似与九如是旧识。 ---- 灵前空无一人,昭然瞥见白幔后停放着一只厚重的棺柩,李夫人虽然被啃得只剩了一张皮,但棺材还是要的。 几人上了香,李墨将人迎进了内厅,不多久便有一位李府的老管家进来送茶,还没启盖便能闻见碗中有种奇特的香气。 “好茶,这想必就是府上的一口香了。”王增道。 李墨显然知道所来之人并非真得公主,便徐徐地道:“这一口香原本长在悬崖峭壁之上的野茶,需得人赶在拂晓之前,趁着叶上露白,将嫩叶含在嘴中,而且必需是妙龄女子,方能保得野茶的天然香气。” 哦,茶叶是妙龄女子含在过嘴里,昭然斜眼去瞥九如,却见九如脸色平静,端着茶碗的手指白皙修长,却稳如泰山,昭然略有些扫兴。 “怪不得这一口香千金难得。”王增叹道。 李墨脸有些凄切之色:“这茶方子原本是我夫人家的秘方,我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这几年也都多亏了夫人操持,这才不致于家道中落,可是她这一去,怕是我也无多余日了。” 昭然开口问道:“李大人,怎么你府上没有其他人了吗?” 李墨脸色微有些灰败:“我原本有妻妾三人,两名妾侍娶进门来没多久便过世了,今年亡妻更是惨遭横祸,想我必是不详之身,不愿多牵累他人,便都放下面的仆佣走了……”他说到此处语带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了。 “李大人节哀。”王增道,李墨放走的那些仆佣现在多半到了闻之庚手里,即然闻之庚什么也没说,那看来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几人闲聊了几句,李墨便起身带他们进了后院的佛堂,佛堂边还另有一处塔楼:“夫人在世时是个信佛之人,因此家中便也盖了座佛堂钟塔。” “此处甚好。”王增看了一下地形。 昭然瞧了瞧,心里也哼道:“果然是杀人害命的好场所。” 这佛堂离着后墙很近,那妖眚即然敢于顶风作案,必定是骄狂之辈,若是再给它这么一个瞧似易逃的场所,只怕它明知是陷阱也会冒险一试。 “闻之庚呢?”昭然问道,闻之庚虽然凶险,但如果放他去咬别人,那一口必定也是厉害的。 王增仿佛知道他所想,开口道:“闻大人煞气太大,他来了,只怕会惊走妖眚,这里有佛子在,你不必担心。” 他转过头对九如说:“本官的妾侍就拜托给佛子了。” 啊,呸……昭然眼皮抽了抽。 九如也不多言,只是微垂眼帘,轻轻颔首大约算是应承了。 ---- 佛堂里李墨也早就布置好了,堂中放置了一扇屏风,将九如与昭然隔了开来,昭然在内,九如便在屏风之外落座。 王增又给昭然留下了两名女侍,那两名女侍腰背要比寻常的女子宽些,显然是习过武艺,暗中保护昭然所用。 昭然心里暗想,这王增倒也算有些良心。 他落了座随便抄写了几页佛经便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抬眼见屏风对面的九如正襟危坐,手持紫毫专心一意地抄写着佛经,心里便起了几分的坏心眼。 依照昭然的眼光,如娘这副皮单容貌只是中等之姿,清秀而已,如今有几分似了容显,那份淡雅的韵味便七折八扣,连中等都算不上了。 可是这么一副中下的姿容竟然能令王增心动,只怕用来对付九如这不谙世事的小佛子也是手到擒来。 他摸了摸下巴,觉得言传不如身教,趁着孤男寡女,要是九如品尝到了耳鬓厮磨间的妙处,远比自己说破了嘴巴都顶用。 昭然回头瞧了一眼身后随侍的两名侍女,眼珠一转道:“天气太寒,你们去给我做些吃得来。” 侍女微微一愣,她们都不过是诱饵,摆在这里不过是引妖眚上钩,可没曾想昭然居然开口要吃的,但仍低声弯腰问:“不知道公主想要吃什么?” “天色也晚了,便将就着些吧,蒸盘点额鱼,炸盘麻屋豆,再来壶仙乡茶,快去吧。”昭然摆了下手。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九如放下了手中的笔道:“北魏水经注里有写,鱼跃龙门,上渡龙门﹐得渡为龙矣,否则点额而还。这点额鱼公主指得是肥硕的鲤鱼。麻屋豆当是炸花生,仙乡茶嘛,前面鲤鱼跃龙门,仙乡茶大约是指龙井茶了。” 昭然只好“啧啧”了两下嘴,心想九如瞧着腼腆,没想到脑子竟也这般地好使,他挥了挥手道:“还不去,两个一起去,把饭早些给本宫备好。” 两名侍女稍作犹豫,她们是附马府暗中陪养的女护卫,可是却是陪养来护卫真公主的,可不是昭然这个下等贫民冒充的公主。 因此只是略作犹豫,就相携出门去,出得了门反而松了口气。 昭然一见他们出门,便提着裙子绕过了屏风,坐到了九如的身边娇滴滴地道:“佛子会看相吗?” 九如搁下笔,微微弯腰垂下眼帘道:“相由心生,境随心转,一人之运并非天生命定。” “那便观现时相。” 九如依言抬起头来,昭然托着腮朝他挤了两下眼,九如眼神清明却语调平和地道:“阁下死劫在即!” 昭然被他吓了一跳,他身上的皮是如娘的,不是死劫在即,而是死透了,没想到九如这小佛子还真有些门道,不敢叫他多瞧,佯装生气地道:“你说我是个短命的?” 九如淡淡地道:“庭下昙开一瞬,不过数息,佛前莲开一瞬,却需千年,生命只在一开一合之间,并无长短之说。” “朝闻道,夕死可以……”昭然嗤之以鼻,“要我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白天吃香的喝辣的,晚上搂个美人大被而眠,这才不枉支着两腿跑一趟人世。” 话不投机半句多,九如微微倾身,便转过身去接着抄写佛经去了。 昭然哪里肯放过他,伸手拉过九如的手笑嘻嘻地道:“投桃报李,我也学过一点看相,便同你瞧瞧手相。” 九如的手指根根修长,瞧着脑海里便会有拈花分茶这样的字眼,昭然自然不会看什么手相,将九如的手摸在手里,用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不怀好意地问:“抄佛经的是佛子,那佛前与女人拉手的又是谁?” “佛子。” “这佛子与俗子有何不同?” “佛子不会因为一件皮囊叫人多摸几下因喜而悲。”九如表情平淡地道。 “哦哟!”昭然心里暗自龇了下牙,几日不见这小佛子道行又见长了,“来点猛的!” 他往九如的身上一歪,揽起裙裾,将一只白皙的腿踩在九如面前的案上朝着九如的耳根吐着气问:“那佛子不如点评一下奴家的这副皮囊?” 这下果然九如果然有些不自在了,耳根处也似泛起了红晕,昭然心里大为得意:“老妖怪不出招,你跟我比道行?!”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昭然只得连忙将脚放了下来,但却是来不及转到屏风后去了,因此门外的人走进来的时候,昭然正跟九如挨得近近地坐着呢。 李墨的手里端着一碗吃食,旁边跟着的则是王增。 “有一句佛偈不甚了了,正在请教佛子呢?”昭然脸皮甚厚地道。 九如略微点头,到底是圆了昭然的谎言:“公主问“凡所有相,皆是虚枉,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句。” “公主有何处不解?”王增问。 昭然摊手道:“人活于事,若是所见所得所恨所爱都是虚枉,那岂非如同庄周梦蝶,白忙活一场,有何意义?” 王增剑眉微皱,李墨也似有些无言。 九如颔首道:“人生在世,所见不是虚枉,若执于所见,所见便是虚枉;所得不是虚枉,若执于所得,所得便是虚枉;所恨不是虚枉,若执于所恨,所恨便是虚枉;所爱不是虚,但若执于所爱,所爱便也成了虚枉。美貌不是虚枉,但若执于美丑,皮囊便是虚枉。” 绕了个圈子,到底还是让九如说教了,昭然略有些无语,他只好扭头道:“李大人送什么来了?” 走神的李墨这才似惊醒了过来:“公主要吃鲤鱼,这天色晚了,又是冬季,怕是一时半会儿做不好,为怕公主饿着,檀宁便自作主张先给公主您煮了一碗面。” 昭然如何不知道此刻鲤鱼难寻,不过是为了支开身旁的人罢了,没想到却把李墨跟王增给弄来了。 “罢了,将就了。”总归方才九如的脸红了,这才禅基必定是动摇了,昭然也就觉得暂不急于一时,先鸣金收兵。 李墨恭谨地将面放到他的面前,昭然方提起筷子,突然听见隐隐一丝钟响,他不禁抬头道:“哪处钟响?” 镇魔钟? “是我家塔钟声在响!”李墨脸露惊容地道,“何人半夜敲钟?” “塔上可有人?”王增说道。 “塔上绝对没有人!”李墨急急地从供案上的佛匣里取出了一把铁质的钥匙道,“钟塔的入口就在佛堂之内。” “好猖狂的妖物!”王增手按剑柄。 昭然却心想这妖怪瞧来是愣头青,或是知道下面有佛子在,因此先敲佛钟,以示挑衅。 他们的话刚说完,只听屋脊处“吧嗒吧嗒”作响,密密麻麻让人背脊生寒,李墨颤声道:“它来了!” 一群……昭然心想,怪不得那李夫人会给吃得只剩一张皮。 12.无灯巷 2 李墨身躯微颤勉力扶着椅子,王增手按着剑柄接近了北边的窗子,佛堂的窗分南北,南边对着院子,北边对着后墙。[] 外面无星无月,只闻屋顶传来的“啪啪”之声,若再联想起李夫人那被吃剩的人皮便足以令人背脊生寒。 此时却见后墙亮光乍起,昭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拉着王增往后一跃,几乎是瞬那间,一条火蛇冲进了窗棂,窗骨四散而飞,火光几乎舔着了王增的脸。 王增躺倒在地不禁面色有变,脸上颇有怒气:“锦衣卫的火/qiang队!” 昭然拉得急,王增整个人几乎压在了他的身上,差点把他的腰骨都给压断了,王增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昭然扶着老腰心中暗想,好人果然是难做,他眼珠一转突然问道:“九如呢?” 屋中的人这才发现九如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李墨指着桌面上消失的钥匙脸上变色地道:“他,他上钟塔了!” 昭然连忙问道:“入口在哪?” 李墨指了指供案后面,昭然找到了门便低头钻了进去,此时佛堂正被锦衣的火龙烤着,外面火光一片,屋子里也在四处喷火,要么退到屋外,要么干脆进石砌的钟塔,王增只得跟着昭然钻进了钟塔。 钟塔里没有石室,塔内中空,只有一条螺旋向上依墙而建的极为狭窄的石梯,如一口深井。 昭然抬头望却没有看见九如的影子,他只得趴着墙向上攀登,爬到上面上气不接下气,却见九如站在塔的外沿墙壁上,夜风袭袭,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白色的扶额也在空中翻飞。 他慢慢俯视着脚下,昭然凑过去瞧了一眼,顿时头晕目眩,连忙扒紧了石墙,看着下面被火覆盖的房子,不由“啧啧”了一声,心想闻之庚果真是条恶犬。 王增上来的仅比昭然慢一点,但气息却好多了,他也从上而下地望了微皱眉头道:“这妖眚怕似逃不了了。” 九如从墙沿上一跃而下,王增又问:“佛子上来的时候,这塔上有人吗?” “没有!”九如轻轻摇了摇头。 昭然绕着钟转了一圈,拿手敲了敲,又将头伸进了钟内,然后探出头来问:“它为什么不敲大声点?” “什么不敲大声点?” 昭然比划道:“那只妖眚啊,即然示威,何不敲大声点?” 王增皱着眉头:“你说些什么?” 下面有“噼啪”声传来,是锦衣卫的人在用水灭火了。 几人下到钟塔一半遇上了爬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墨,看见他们松了口气:“上面可还有妖物?” “不曾。” 李墨脸露解恨之色:“那就好,只怕系数都烧死在下面了。” 昭然眼睁睁地看着九如拎着李墨从塔上一跃而下,只得一步一步向下挪,挪到下面只觉得皮里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佛堂的火已经熄灭了,只是里面一片狼藉,黑灰被洞开的风一吹四处飘飞,王增见昭然在屋子里东找西找便问:“你找什么?” 昭然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一本积满了黑灰的佛经欣喜地道:“找到了!” 佛经下面赫然是李墨端来的那碗面,昭然将筷子从地上捡起来擦干净,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面,他吸完了最后一根面条,抬头见王增还在瞧着他,便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面做得真好吃,不吃可惜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抹了下嘴,走出了屋外见闻之庚正在看下属呈上来的妖眚尸骨,闻之庚难得穿了件深色的衣服,大约是为了在夜色中隐藏形迹,玄衣银发别有一种诡谲的艳丽,此刻似乎心情大好,更显姿容出色,唯一遗憾的是他旁边站的是九如。 九如是那种姿容不绝顶,可是却能令所有绝色泯然众人的人。 昭然觉得闻之庚似乎也知道这点,因此看九如的眼神总有一丝敌意。 “恭喜大人!这妖眚叫大人给灭了。”那锦衣卫小旗开口奉承道。 闻之庚难得唇边隐含微笑,昭然心里“呸”了一声,难怪他明知道有九如这个佛子在场,也还动用这么大的阵仗,这分明是拿他们做诱饵,而自己却藏在一边抢功。 ---- 李墨抓起一把焦黑的碎骨哭得涕泪横流,昭然拉了个锦衣卫小声问:“你们在墙外,可见着了那妖眚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乌压压的一片,足有数丈宽,从天而降,妖雾迷漫,里头围绕着无数只小妖物。”锦衣卫不亏是天子近卫,叙述清楚又生动。 王增似有不愉,也不与闻之庚多言,径直打道回府了,昭然这个名义上的驸马府的人当然只得跟着返转。 路过九如的时候,昭然笑嘻嘻问:“佛子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没有,我可要走啦!” 九如微微倾身:“福兮祸依,祸兮福依,公主一路小心。” “啧!”昭然扭头就走了。 ---- 昭然是坐着轿子仪容端庄去的,如今白色的寺绫上却落满了黑灰,脸上也是白一块青一块,马车徐徐而动,他挑开帘子探头望去,只见外面漆黑一片,只隐约可见那点惨淡的李府白色灯笼里散发出来的光。 他缩回了头,问离他最近的那个女护卫:“这巷子怎么这么黑?” 方才如此凶险,女护卫们不在昭然身旁,昭然似乎也没埋怨之态,对他倒是多了几分好感,于是便说道:“叫无灯巷。” “无灯巷?” “此处住得都是镇上最穷的贫民,没有人家晚上燃得起油灯蜡烛,因此天一黑,家家户户都闭门,巷子自然漆黑一片,无灯巷之名即由此而来。” “无灯巷……”昭然调转头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的李府。 “所以李夫人把宅子起在了这处,也是一片慈悲之意,外面虽然家家户户漆黑一片,但总有李府那点灯光可以照明。” 昭然道:“这李夫人倒是心底良善之辈。” 那女护卫颇有些不平之意地道:“可惜好人没有好报。” “李大人跟李夫人感情不错吧?” “李大人仕途不得意,这许多年来一直赋闲在容安镇,全赖李夫人的一口香维持富足的生活,应当是感情不错吧。” 女护卫嘴里是这么说,但昭然却听出二三分讽刺之意,他抚掌道:“定当如此,那两名侍妾必定也是李夫人给李大人娶的,可惜啊,遇到如此良善的主母,她们却没福分享受。” 出乎他意料的是,女护卫回答道:“她们三个关系的确是不错,李夫人还带她们晋见过咱们公主。” 这让昭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接着问:“那咱们公主怎么会认识李夫人的?” 女护卫道:“我如何知道,不过应当是这几年的事情吧。这几年冬季公主都会来容安镇,容安镇李府的一口香又是如此远近闻名,大约是因此而相识的吧。” “天这么冷,为什么公主要跑到山里头来?”昭然问道,容安镇靠着五行山可不比京里头暖和。 “每年冬天佛子都会来容安镇。” “公主是为了见佛子而来?”昭然想起了王增跟九如似乎是老相识,不禁竖起了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 可惜这个时王增转过头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昭然连忙道:“哦,我在问她们几时了?” “你这个山民也不会看时辰。”王增放慢了马速问道。 昭然指着天道:“此刻天无星无月,就算会看也无从看起。” 王增抬眼看了下天,果然空中墨黑一片,心下便隐隐一丝忐忑不安,开口道:“速回驿站!” 他说着策马领头而去,走不多远一团浓雾朝着他们迎面袭来。 “保护驸马!”突然有声音大喊道。 护卫们立刻将王增围在中间,等雾气过去,王增转过头来,只见护卫队的身后孤零零地丢着一辆马车,马车的上面插着一杆/qiang,整个贯穿了车厢。 “如娘!”王增心头一惊脱口喊道。 “公主!”有些不明真相的护卫不禁面色大变,他们虽是驸马旧宅底的人,可要是公主死在他们跟前,那么从附马到他们都脱不了罪,尤其是护卫只能一死谢罪。 两个知道内情的女护卫大着胆子上前,将马车帘子徐徐掀起。 周围是伸手不见无指的黑,护卫们手中的灯笼又被吹熄了不少,因此更是光线不明,女护卫刚掀起桥帘,桥中便有什么东西沿着车沿向下滴答,想必是血从qiang杆上涌了出来。 四周光线不明,人耳尤其是灵敏,不少人已是脸色灰败。 那女护卫也在发怔,只觉得自己的手上一凉,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了她手背上,饶是她受过训练也不禁尖利地叫出声。 “你倒是拉我一把啊!”有人从马车底下喊道。 王增上前一步将女护卫推开,把下面的人拉了上来,正是昭然,王增瞧着滴答而下的水迹问:“这是什么?” 昭然晚上出来的时候,王增吩咐紧着他想吃的吃,他便顺势让厨房给弄两只猪尿泡来,把连翘当场恶心走了。 等他把猪尿泡弄好了装上,果然维妙维肖,可是刚才外面兵荒马乱的时候,他想从窗户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被卡住了,只得从胸兜里把那两只尿泡甩了出去,没曾想其中一只正被一qiang刺破。 如今王增问,昭然只得揉着胸含糊其辞地道:“是我的饮水袋,方才晚饭吃太咸了。” 平日里没吃过盐吗,公主的膳食也会喊咸,王增瞧了他一眼。 他们正说着话,四周传来脚步声,闻之庚带着一群锦衣卫现出了身。 昭然此刻才明白,从李府出来他这诱饵的作用根本没有结束,可能方才才是他派上用场的时候,想来若是真有人想对公主不利,那也必定不会趁着他们戒备森严的时候。 闻之庚瞧了一眼力插车厢后背的qiang对昭然道:“你的命倒真是挺大的。” “命不大生了你这歹毒的狗儿怎么活到现在……”昭然低垂着眉心里还嘴道。 王增开口道:“那贼子哪里去了?” 闻之庚看了一下四周的锦衣卫,无人出声,他轻轻皱了下眉:“动作很快,今天天太黑了,只好择日再试试。” 昭然不禁面色一变龇牙心道:“这条恶犬!” 王增的面有不快:“我们驸马府能做的都做了,如今之计需速回京城,否则公主的安危有失,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妖眚已经灭,剩下的妖人已不足为惧,但如今刺客跑了,公主的安危又岂会不受威胁?”闻之庚面不改色地道。 昭然回道:“谁说刺客跑了?” 闻之庚狭长的眼眸一收:“你知道他在哪里?” 昭然用手一指护卫道:“在他们当中!” 这句话,王增不禁面色有变,低喝道:“如娘莫要胡说,我护卫当中无人使用长qiang。” 昭然摊手道:“因为长qiang就在马车上,那人事先将长/qiang/杆子缚在车辕下,随身仅带qiang头,当混乱开始之后,他迅速从车子的左侧后方向前奔跑,边拿出qiang头,边拽下qiang杆,装上qiang头回身一qiang,然后再奔到附马的身边。” 闻之庚问道:“为何一定是从左边跑过来?” “闻大人平时习惯用哪只手?”昭然摆手道,“他若是从右侧跑过来,必定需要多加个侧身的动作取qiang,除非他是个左撇子,驸马是小候爷,想必护卫队里也不会多出个用左手的人,那样大家一起拔刀,别人用右手,他用左手,那可就不美了!” 闻之庚朝王增瞧去,王增看了一眼昭然轻轻点了点头。 “同理,他要是从前面跑过来,再跑回去,就会多出许多动作出来,会引人注目,时间也会不够!”昭然笑嘻嘻地道:“所以,那个人方才一定是故意走在车后,左侧方,并且下身上溅有水迹的人……” 女护卫抬头看着护卫群中的某人吃惊道:“路甲是你!” 那名护卫倒也干脆抽手拔出刀就抹脖子,闻之庚冷笑:“想死!” 他手指一弹,一粒铁珠便射穿了那名护卫的手背,刀掉在了地上,王增脸色铁青地喝斥道:“拿下他!” 那名护卫被人按在了地上,可是挣扎了几下便垂下了头,闻之庚拎起脑袋一瞧,路甲已然气绝身亡,他方才拔刀只是为了装样子,目的是为了挣取到时间咬碎嘴里的毒囊。 闻之庚不禁面有阴怒地丢开了手中尸体的脑袋,昭然在心里“啧啧”了两声,闻之庚却转过头却瞧向他:“附马爷这个小侍女倒是很聪明……” 13.无灯巷 3 没有狗奴,昭然可真不怕闻之庚,现在他可算弄明白了,没有狗奴的闻之庚就像那乱射箭矢,凶归凶,但没准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闻之庚盯着昭然:“你是哪里人?” 王增瞧了一眼昭然,在旁插嘴淡淡地道:“闻大人过奖了,家中的万金而已。” 万金买死士,一散无复还。 因此万金有的时候也就是借代死士的意思,王增贵为驸马爷,又是武侯府,家中养几个死士原是平常事,更何况昭然替死的是公主。 闻之庚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倒也无话可说,昭然却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听说过千金。 万金,想来想去公主的女儿倒也称得起万金。不过瞧着年龄不符,公主可生不出他这么大的女儿,难道是驸马爷是认他做了“干女儿”? 等到闻之庚走了,王增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眼昭然:“你可真会找麻烦!”那语气也不多么严厉,倒透着几分宠溺的味道。 昭然心想,这驸马爷对干女儿的态度倒也诡异。 驸马府的护卫重新收拾了一下,一行人重新出发,王增没有上他的大马,反而坐进了马车。 王增似是靠着马车闭目想了一会儿,方才睁开了眼睛,像是带着一点承诺的口吻沉声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会算数的。” 他说着身体前倾对着昭然,漆黑的车厢里他高大的身躯颇有压迫感,昭然连忙朝后挪了挪贴着车厢。 王增问:“你不是不怕我?” “驸马爷是主人,还是要怕上一怕的。”昭然谄笑道。 他倒不是真的怕王增,大不了换张皮一走了之,麻烦就麻烦在现在一无皮可还,二是他现在暂时还不想走。 王增道:“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人,如今便安心在驸马府上呆下去,我必定会保你衣食无忧。” 他的话倒是让昭然心里略有些小感动。昭然自己是什么人,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他的来历硬说是得道仙人委实有几分诡异,旁的不讲,一瞧九如的气质就知道其中出入有多大。 好在昭然心也大,小有郁闷过后便忘得一干二净,他回了公主府一觉睡到隔日黄昏,起来便跑到厨房吩咐给他做吃的。 厨房里是得了王增紧着给昭然做好吃的指示,虽然那是昨天的事,但王增即然没有收回,厨房的人稍一犹豫,也就按着吩咐做上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他们也不差这么一回两回而去得罪了一位新贵人,虽然这位新贵人要的东西太古怪,也太渗人了一些。 “如娘姑娘,你看这东西还合用。”厨房胡管事拎着一小木桶东西问道。 昭然瞧着那小木桶里盛放的东西夸赞道:“胡管事可真是个会办事的人。” 胡管事得了新贵人的夸奖心里虽然高兴,但瞧着昭然盯着木桶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由又打了个寒颤。 “姑娘喜欢就好。”胡管事放下了小木桶,想要留出空间让这位新贵人进食,哪知道昭然又开口道,“等等,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胡管事帮忙。” 更要紧的事,胡管事的头皮不紧一阵发麻。 昭然露齿笑道:“一件要紧事,不过不麻烦。” ---- 出了厨房的门,昭然便在后花园里看见了跟他闲聊的女护卫,他连忙朝她招了招手:“喂,那个谁!” 女护卫连忙上前:“婢子筑月。” 昭然笑道:“筑月姑娘。” 筑月立刻弯身行礼:“不敢。”她昨晚见识了驸马爷对这位公主替身可颇为看重,因此态度比之之前恭谨了不少。 “还有一个护卫呢?” “你说射萍?她奉命出去办事了,姑娘找她有事?” 昭然摆手道:“我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你们。” “姑娘请问。” “李墨李老爷不是已经很多年不做官了吗?为什么驸马他们仍然称呼他为李大人?” 筑月道:“李大人虽然多年赋闲在家,可是刚由首辅万大人保荐出任河南道监察御史。” 昭然摸了下下巴,怪不得闻之庚这条恶犬没有直接去咬李墨,这当中原来还隔了这么层关系。 “那李夫人真是不走运,丈夫好不容易重启仕途,夫妻两人又如此恩爱,她却遭此横祸。”昭然叹道。 筑月淡淡一笑:“说不定对李夫人来说,这正是解脱了呢?” “哦,为什么这么说。” 筑月瞧了一眼四周悄声道:“李大人可没少纳妾,除了眼前的两个,听说前面还有二三个,不过好像也都病死了,且都没留下一儿半女,为此李大人整日里埋怨李夫人,说都是因为她选的宅子风水不好。你想这无灯巷住的都是穷苦人家,风水若是好,早就翻身了。说到底这是在怨李夫人的命不好,带累了他!” 昭然点着头笑道:“筑月姑娘说得是,多谢了。” 筑月跟他说了一通话,两人关系亲密了不少,她抿唇道:“你为什么对李家这么有兴趣?” 昭然笑道:“倒不是兴趣,而是有些事叫我遇上了,不弄清楚我委实觉得有些可惜。” “驸马爷可不喜欢下面的人有太多的主意。”筑月说道。 昭然与新闺蜜逛着园子,对筑月笑嘻嘻地道:“那你等会就替跟驸马爷说一声,就说我这儿编排了一出新奇的好戏,让他入了再来瞧。” 筑月粉面微红,误以为昭然是使得争宠的手段,她想了想道:“你得另寻个好的借口,否则公主那边要是知道了,怕是你我都要自找麻烦。” 昭然诧异地道:“我请驸马来看的这出戏能解开李家的妖眚之迷,公主为何要找我的麻烦?” 筑月才知道自己想岔了,略微尴尬地道:“那你等着,我这就去给王爷禀报。” 等她去了,昭然回屋便拿出藏着的炖肘子来吃,驸马府的火腿炖肘子是一绝,软糯鲜香。他刚咬了两口,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连忙把食匣盖上,手里捧了本书。 有人随意地敲了敲门框,便掀帘进来了,正是王增,昭然瞧了一眼他,故作惊讶地道:“驸马爷来得好早,不是让您天黑才来吗?” 王增却没理会他,只压低了身音道:“把嘴巴擦干净,闻大人与佛子就在外面,还有……你的书捧颠倒了。” 昭然连忙拿起帕子胡乱地擦了下嘴,王增才掀起棉布帘道:“两位请进。” 九如依然是书生的打扮,只是换回了浅色的衣衫,发结处换上了方巾,看见昭然他浅浅地行了个礼,闻之庚则换回了他的红袍,眼神犀利地看着昭然道:“你说什么李府的妖眚之迷?” 昭然没想到会把他们两人也引来,九如也就罢了,偏生这讨人厌的闻之庚也来了。 “那要等晚上大家瞧过戏自然就知道了。” “别绕弯子,有话直接说。”闻之庚道,九如开口道,“即然已经来了,等上一等也无妨。” 九如开口,闻之庚也不再言语,王增叫人搬来了椅子,昭然关上了门,几人落了座,窗外尚有一丝余白,室内一时安静无言。 闻之庚大马金刀地坐着,王增似也没有闲话家常的兴致,两人并排坐着却都只管喝茶,九如坐在另一边,倒是挨着昭然近些。 昭然眼珠转了转,用手将悄悄将匣子的盖子推开了半边,露出里面晶莹剔透香气四溢的猪肘子,可是九如却丝毫不为所动。 “啧……小佛子假正经。”昭然瞥了眼另一边的两个人,悄悄用裙下的脚踢了一下九如。 九如往回缩了一下脚,昭然的脚就再往前去几分,腿越伸越长,哪知对面的闻之庚突然抬起了头冷冷地问:“你做什么?” 昭然连忙收回了腿,揉了揉腰道:“昨日辛苦,腰有点酸,拉下筋骨可以吗,闻大人?” 闻之庚转过头去对王增道:“驸马用人还真是别具一格。” 昭然回嘴笑道:“闻大人用狗不用人,岂不是更别具一格。” 闻之庚不禁眼有怒意,可还没等他开口,昭然就道:“闻大人有没有听过鬼故事!” “什么鬼故事?”闻之庚扬眉道。 昭然拉长了声音道:“半夜鬼敲门!” 闻之庚正想喝斥他,却听见门外传来零碎的“咚咚”之声,真像似有人在不停地敲门。 王增抬头喝问道:“谁?!” 门外无人应答,敲门声依旧,紧接着整个屋顶“啪啪”声响,闻之庚“腾”地起了身不可思议地道:“妖眚?!” 昭然起身拉开门,王增叫了声:“小心!”却见屋外的昭然招手道:“快出来看好戏!” 王增略一犹豫,但九如已经走了出去,他也只得低头转了出去。 闻之庚跟着出了门,几人转过头来,昭然在旁边合着嘴大叫:“看戏的来啦!” 昭然的身份低微,王增自然不好安摆他住正厢房,但却安排了空置的正厢房旁的耳房于他,倒也算幽静清雅。 他这么拉着嗓门一喊,闻之庚抬头见从正厢房的屋顶一头宠大的妖眚俯冲而下,周围盘飞着黑色的小妖物,正与李家佛堂上所见一模一样。 闻之庚又惊又怒,驿站廊下灯笼顺风摇晃,烛移影摇,几只小妖物朝着他扑面而来,闻之庚惊慌之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一只白暂的手却在瞬息间捏住了那只扑面而来的小妖物,黑白分明。 九如收回手淡淡地道:“蝙蝠而已,闻大人莫要惊慌。” 14.无灯巷 4 13. 昭然心里连叫可惜,闻之庚站稳了脚步面色阴郁地道:“冬日里,这是哪来的蝙蝠?” “有人惊扰了附近洞穴里过冬的蝙蝠,将它们驱赶了出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王增说道。 他的话音将落,屋子的角落里就有个矮胖的男人手里托着根绳子走了过来,给王增他们按个行了礼道:“驸马爷,佛子,闻大人,如姑娘。” 闻之庚瞧见他手里的绳子便道:“这手里的绳是到底做什么的?” 王增道:“跟闻大人解释解释吧。” 胡管事凑到闻之庚的跟前指着耳房顶:“闻大人,您瞧这绳子连着布。” 闻之庚闻到他身上一股油烟味,不禁捂着鼻子,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绳子,三下二下就把盖成耳房上的黑布给扯了下来。 布面腥臭,闻之庚忍着恶心弯腰用手指捏了一下布,只见指间沾着粘稠的液体:“血。” “是膳鱼血。”胡管事连忙道,“这大冬天的,膳鱼可是不好找,亏得如姑娘说无灯巷定是有人做这营生,我们才算是买到了。” 王增瞧了眼昭然:“为什么一定是膳鱼血?” 昭然道:“猪血鸡血鸭血人血都容易干涸,只有膳血能保持长久湿润。” 王增眉毛一扬大声道:“原来如此!” 有人预先将染着膳血的布置放在钟顶,被驱赶出洞穴的蝙蝠饥饿难忍,天黑觅食自然就会找到李府钟塔上的那块布,等蝙蝠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有人将布从钟塔上拉下,蝙蝠伴着黑布群飞,夜雾弥漫下,便形成了那般妖异的景像。 闻之庚的脸色变了数变,昭然叹了口气:“当初闻大人不那么心急就好了。”他嘴巴里叹着气,心里不知道有多愉快,闻之庚一定是把邀功的贴子迫不及待地令人传回京里了,这回他可是打了自己一下狠狠的耳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闻之庚前后把昭然追得不知道有多么狼狈,最后还不得不披了身女人皮,现在见闻之庚吃了哑巴亏,他心情哪会不好。 “你一早就知道了对吗?”闻之庚看着昭然道。 昭然哪里会承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哪里想到冬日里会有蝙蝠,也是回来着琢磨李府那碗面的美味,琢磨着琢磨着突然想起来的。” “李府的那碗面?”王增皱了下眉,似乎在回想那到底是什么。 “干煸膳丝面。”九如插了句嘴。 他的声音清平雅正,很是好听,昭然却眼睛一亮,在心里嘿嘿:“小佛子,你可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是京里新近流行的一道菜。”闻之庚冷笑了一声,“李府之人大约是笃定我们猜不出他的手法。” 昭然心里道:“你是猜不出来,猜出来的可是我!” 闻之庚朝王增拱手道:“下官要去李府缉拿朝庭钦犯,先告辞了。” 王增立即开口道:“我与你同去,他们有心谋害公主,我岂能坐视。” “我也去!”昭然连忙插嘴道,这迷是他猜的,他哪里能不跟着去瞧热闹。 王增略一犹豫,闻之庚便道:“便让她去吧。” ---- 驸马府也点了一队护卫出来,但这次当然不会再有轿子,昭然见了高头大马,便心头发痒,刚想跨上马,就被旁边的王增拎了过去,让他坐到他的前面,低声喝道:“侧坐!” 昭然心里…… 王增马术不错,虽然马上有两个人,也没有比闻之庚与九如慢多少就到了李府,几人马一停,从阴暗的角落里就冒出来一个人影。 “大人!” 昭然看清那个人要不是被王增双手环住,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那人佝偻着腰,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不是狗奴又是谁? 闻之庚皱眉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狗奴谄媚地道:“我闻到了那人的气味……” 昭然牙关都收紧了,心里想着该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打死不认,可闻之庚不但多疑而且歹毒…… 闻之庚从马上一跃而下问:“在哪里?” 狗奴朝着李府一指,昭然身体一松,顿时松了口气,看来闻之庚也挺忙的,想也是,他怎么会只有自己一个仇家。 他刚松了口气,只觉得腰间的手被人一紧,王增贴着他的耳朵道:“外人面前,别太过份!” 昭然这才注意,自己刚才松了口气,倒在了王增的怀里去。 他略有些尴尬,连忙竖起了身体,又听王增在他脑后道:“你不用心急,我答应了你的事,绝无反悔。” “不急,不急。”昭然讪笑道。 王增从马上一跃而下,又将昭然搀扶了下来,昭然本不欲他搀扶,可是狗奴在前,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己有靠山的模样。 狗奴照例贼眼在各人的身上转了个圈,半点没有在昭然的身上多做停留,便谄媚地跟在了闻之庚的身后。 ---- 闻之庚在李府的大门前站定,李府的白幔还未有取下,门前也依旧悬挂着白色的灯笼,那点渗淡的灯光于漆黑紧闭的大门前生似一团浓雾,。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敲更声,像似破云穿雾,门前凝滞的水雾便涌动着滚滚扑面而来。 闻之庚手一挥,锦衣卫们架起□□团团地将李府围了个遍,他一脚踢开了李府的大门,手一挥又一队锦衣卫冲门而入。 不多一会儿,锦衣卫便来禀报:“大人,发现了暗室密道。” 闻之庚没有回话,而是看向狗奴,狗奴耸动了一下鼻子,咧嘴一笑,朝着钟塔的方向对着闻之庚谄媚地道:“他们藏在上面!” “好!”闻之庚一挥手,“包围钟塔!” 一队人马急速地转过内堂朝着李府的后院扑了过去,王增对昭然丢下一句:“你在外面等着。”他说完便也跟着闻之庚朝着钟塔而去。 屋檐下的狗奴耸动着鼻子,似有疑惑之色,朝着另一边而去,他翻走了两进院子,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皱眉道:“这位姑娘为何要跟着我?” 昭然跨步走了出来,扭头瞧了一遍四周道:“上次来没好好的逛一逛,这么一逛,发现李府其实很大。” “李府是容安镇头号首富,建个大屋子有什么奇怪?” 昭然转过头来微笑道:“是不奇怪,但屋子太大,月色太黑,没个自家人带着我怕迷路啊。” 他正说着,却见眼前一花,面前的狗奴似不见了。 昭然不禁干眨了几下眼睛。 ---- “秋灯明翠幕,夜案览芸编。今来古往,其间故事几多般。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 不知道哪里传来几声吟哦之声。 昭然吓了一跳,连忙左右打量,却见旁边的高墙墙内灯光一亮,从里面显出一个正在换衣的身影。 他这才发现,旁边哪里是高墙,分明用白纱隔成的屏风,里面点亮了烛光,从外面看,宛若雾里看花,惊鸿照影。 “你是李夫人。”昭然突然灵光一现地道。 白色的帘幕卷了上去,高架的木台子竟有几分似戏台,一人对镜梳妆开口问:“你何以知道我是李夫人?” “直觉。” “那姑娘的直觉可直准,一般的人可想不到褪了一层皮的人还活在这人世。”那人的音质优雅低沉,宛若古弦,如娘声音虽好,却远不如眼前这人的声音诱人。 昭然心想,难道我能告诉你我自己都褪过好几层皮了吗?至于他是锦衣卫百户使闻之庚通缉过的人,狗奴闻到了如娘的气息也绝无可能面无表情这几点就更加不能说了。 “因为距离。” “距离?” 昭然道:“李夫人扮李老爷虽然维妙维肖,但却习惯了做女子,有些习惯已经很难更改,比如夫人与外男总是保持着一尺开外的距离,管家端茶进来的时候,夫人也将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想必夫人不是在意一个老管家,而是习惯于男女有别。女人裙裾要比男人衣裳下摆长些,因此夫人习惯了进门抬脚时要比男人高一些。” 那人轻叹了口气:“小的时候跟父亲出戏台,大家都夸我男儿扮得像,没想到一眼就叫姑娘给瞧穿了。” 昭然晒然:“李夫人的扮相精妙,只不过人生跟戏台总有不同。” 李夫人悠悠地道:“这倒是,戏台一梦千年,人生却总是美梦霎息便醒,即然姑娘独自追我到这里,可是另有话想要问我?” 昭然顿了顿道:“我就是想问,不知道李夫人是怎么懂得取皮……跟换皮的?” 15.无灯巷5 寒夜里细风梭梭,穿过垣墙游廊发出阵阵破落之声,生似天空檐漏。(.棉、花‘糖’小‘说’) 远处隐隐传来的嘈杂声反而不那么真切,李夫人悠悠地问:“你可是好奇我为何能变脸吗?” 变脸?昭然心想大约跟换皮也是一个意思了,便点了点头:“是的。” 李夫人搁下手里的帕子,回过头来道:“因为我的脸是这样的。” 昭然蓦然见到了一张脸吓得大叫了一声,退后了几步,人脸的颜色或淡或浅,但不外乎唇红齿白,黑瞳乌眉,可是眼前这张脸却完全一片空白。 若非昭然,换了其他人乍然见了这张脸非吓晕过去不可,好在昭然自己也是将将从坟里爬出来,要说诡异与李夫人难分轩轾。 他稳了稳心神,道:“李夫人刻意在公主的轿中留下人皮,伪装死去的假象,然后再伪装成李大人,夫人掩盖了两个事实,你还活着……以及李大人死去了。” 李夫人微笑了一下:“姑娘真是个胆大的人,当今世上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就属你与檀宁失态最少了,可惜时候不对,否则说不定我们也会成为知交好友也未可知。” 昭然讪笑了一声:“不敢,李夫人如此果敢机智,小女岂敢高攀。” 李夫人拿起了梳子轻轻梳着头道:“从前有一朵无名花,立于污泥之中,受人卑贱的眼光。某日有一人立于泥旁说,这花可真美,于是花折了腰让那人采在手中……” 她的声音压着人的心弦,又似落地的雪珠子,诱人,冰凉:“光阴似箭,白驹过隙,兔走乌飞,可是时光流逝得再快,也快不过人心反复。花虽折了腰,采花的人也许走不了几步,便厌弃了那朵花,将它重新丢回了污泥里。” “李夫人可不是任人丢弃的无名花。”昭然说道。 李夫人放下手中的梳子轻笑了一声,像是分毫不差地说中了他心里的话:“姑娘是想说我是食人花吧。” 昭然问:“那么李府死的那几位妾侍,也是夫人杀的吗?” 李夫人淡漠地道:“不过几朵水性扬花,死便死了,何足为奇?” 昭然道:“倘若夫人有心杀掉所有妾侍,又何必要带她们去公主面前抛头露面,让她们死得无声无息不更好?” 李夫人答非所问地道:“人今日何知明日之事?” 昭然皱着眉道:“所以那些妾侍应该不是夫人杀的,杀她们的是李大人,因此夫人才带剩下的那两位妾侍去见公主,不是为了杀她们,而是为了……保护她们,对不对?” 李夫人不答反问:“你对这些琐事如此感兴趣,却我半点也不好奇?” 昭然脑子里有很多的问题,突然间闪过了那张周王宴宾的画,里面有一个无脸人,他本以为是没有画好,想到这里他开口问道:“莫非李夫人……也是从容候村出来的?” 李夫人“哦”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容候村?” “前几日容家庄发生了妖眚,我也是听人说的。”昭然问道,“李夫人是容家庄人?” “不是。”李夫人微微摇了摇头,“我是南方人,从出生就呆在无家戏班,本名无色,遇上檀宁才更名黄珊珊。不过我的确是为了容候村才搬到此处来的。” “为了……人皮?” 李夫人虽然可日日画妆,却终究没有套上一张人皮方便。 “这你也知道?”李夫人诧异地道。 昭然只得含糊其辞,便问道:“我听一个与容家庄相熟的人那里得来的消息。夫人去过容家庄,可曾听说过容显?” 李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昭然又问:“那夫人可见过一张周王宴候的图?” 李夫人还是摇了摇头,昭然不禁有些失望,又问:“那么李夫人在老家的时候可曾听说过周王宴客,异人封候这些故事?” “当然有听说过。[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李夫人浅浅一笑,她虽然面上表情不显,但声音却无比动听,“我父母虽然畏我如蛇蝎,但我的祖父却很喜欢,年幼的时候他经常抱着我坐在家中的祠堂里讲那些故事,他说我才是真正的无家人,因为家祖便是个无面之人,擅画百相,为周王刺探军情,立下汗马功劳,荣封百面候。” “戏子,戏子,王朝将相,才子佳人,台上何止千面,大约也不辜负百面候这三个字了。”李夫人轻挽了下发髻,虽然面上无色,却风姿无限,“不过我祖父从不称我们为异人,只说我们是遗族。” “遗族?”昭然问道,“从哪里来的遗族?” 李夫人摇了摇头:“百面候的容候村不知湮灭已经很多年,无家班早就不存在这些传说了,这些我也只是从祖父那里听过一星半爪,可惜我小的时候喜欢听才子佳人的故事,因此祖父说什么也没留意。” 她说着似有些怅然,像忆起了过往,忆起当年自己在戏台上与李檀宁一眼定情,悠忽十年,回首往事却恍然才子佳人犹然梦中。 “夫人为何不走?”昭然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夫人回过了神,她脸上空无一色,昭然却分明见她抿唇微微一笑:“因为不用走啊!” 昭然一愣,却见李夫人身形一动,就朝自己投身而来,她身前长袖宽袍,乌发白面,好似一具没有上色的人偶,她十指纤长朝着昭然的脖子扬来。 昭然都没来得及大叫,只觉身后扬起一道劲风,有人隔着他跟李夫人对了一掌,李夫人立时整个人被震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了地面上。 饶是如此,昭然仍是抬起手忍不住摸了摸方才差点被掐断的脖子,虽然他脖子断了也未必死得了,但背脊上还是冒出了一丝寒意。 他回过头,见身后的门坎外踏进来一名书生,正是九如。 “先别杀她!”昭然连忙拦着九如,生怕这个小佛子一激动把李夫人斩妖降魔了,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呢。 李夫人躺在地上轻声念咏道:“今来古往,其间故事几多般。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论传奇,乐人易,动人难……人老去星星非故,春又来年年依旧。”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昭然面色一变:“不好!”他急急地跳上戏台,还没接近李夫人,就被身后人拉了回去,瞬间,一团火光在台上燃起,李夫人整个人燃烧了起来。 倾刻间,无色的李夫人便有了一色……黑色。 不过片刻,李夫人便已经烧成了焦骨,但上下颌骨挪动着,竟然好像还没死,吓得昭然不禁上下牙关都在哆嗦。 九如踏上了戏台,由上而下地俯视了一眼那具焦骨,只见他白衣在上,手指伸出穿过火光,握住了它的咽骨,用力一捏,那些焦骨便都化成了飞灰。 昭然不由自主又摸了下自己的咽喉,吞了口唾沫,复又松了口气。 ---- 身后传来脚步声,闻之庚大踏步走了进来,看着戏台上的火光皱眉道:“这又是谁?” “闻大人你在塔上找到了什么?”昭然反问。 闻之庚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自然是李墨这个反臣逆子!” 昭然好似想通了什么,咧嘴一笑:“这台上是大人的狗奴!” “你说什么?!”闻之庚又惊又怒。 九如道:“这是李夫人,我们见着的人一直都是李夫人。” 昭然啧了啧嘴,心想九如真没趣。 “怎么可能?我明明在钟塔上抓到了李墨,他自梵而死!”他连番在无灯巷这件案子里失措,可他到底不是笨人,“李夫人冒充李大人……” 昭然不去理会他,而是走过去看着那人形的黑灰喃喃地道:“她回到这里来做什么?”此处是深宅,假使李夫人发现闻之庚带着锦衣卫接近李宅,匆忙之际自己易容成狗奴,令忠仆易容成李墨,可即便她笃定忠仆能骗过闻之庚,她也应该及早谋求脱身之法。 闻之庚冷笑:“她怕是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 他说完了却见昭然好像根本没理睬他,不禁略有些薄怒,只见昭然跳上了戏台,拿起旁边焦木拔了拔,然后道:“下面是大理石!” 闻之庚心中一动,转头利声道:“去把那石头锹开,小心下面藏着的东西!” 锦衣卫齐动手,依然费了一些功夫,才把整块大理石撬开,露出里面一个方正的石洞,洞中仅装了只约莫尺把来宽的黑色镶玉匣子。 闻之庚将那只匣子拿到了手中,反复查看了一下,也没发现任何机关暗锁,他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打开。 此时天刚拂晓,待闻之庚看清了匣子里的东西,饶是他平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也不禁指间一松,匣子跌落到了地上。 山风有些大,里面的东西便被吹到了戏台柱子的一角,在清晨第一缕朝阳的照射下,赫然是张人皮。 ——李墨李檀宁新任的河南道监察御史李大人的人皮。 她在台上一回首,见台下多了名年轻的书生,目正眸清,绿竹猗猗,若君子匪玉,便一面而心动,虽是冬去春来,桃花依旧,人面皆非,她到底恋着这人。 因此她虽杀了他,却将他的人皮深藏在戏台之上,大难临头,依然不舍独身离去,仍要冒险回到这里。 闻之庚咬牙道:“好个毒妇!” 昭然爬上了戏台,将那人皮从柱子上摘了下来,就着烛火点着,对着地上李夫人的黑灰道:“这件东西即然你喜欢,便带着上路吧。” “你好大的胆子,快把证物放下!”闻之庚喝道。 昭然拎着那着火的人皮递了过去诧异地道:“难不成李大人的人皮闻大人你也喜欢?” “你……”闻之庚气结。 昭然松了口气收回了手:“闻大人要是不喜欢,那便给喜欢的人吧。”说完他便将那张人皮丢到了李夫人的黑灰里,人皮三下两下便也烧成了灰。 这下闻之庚即使有意见也没辙了。 ---- 昭然出了府,见大清早李府的门口站满了人,挑担的挑担,挑笼的挑笼在那里窃窃私语,闻之庚本来心情就不好,皱眉喝道:“这是在做什么?” 锦衣卫走上前来道:“昨晚黄昏李府着人让无灯巷的人都出城抓膳鱼去,说是一两纹银一斤。” 领头的平民拿了一张手书契约过来:“李老爷还给我们写了契约,约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昭然心想李夫人必定是怕锦衣卫冲击李府的时候,会殃及左邻右舍,因此预先支开无灯巷的人,一两纹银一斤膳鱼,足够无灯巷家家户户老少皆出,难怪昨晚李府怎么闹,无灯巷都好似死巷,无人出来探看。 那领头的平民道:“官老爷,李老爷在我们巷子住十年了,可是个大善人,不知道他老人家犯什么法?” 闻之庚冷笑了几声:“犯什么法?他犯得是谋逆之罪,你们跟他同街十年居然从未有人告发,只怕早已是沆瀣一气,将他们统统拿下,查看一下有无谋逆之罪。” 昭然可算是见识了闻之庚这颠倒黑白本事,只得拉了拉旁边王增的袖子。 王增想了想道:“闻大人,容安是个小镇,整个无灯巷大小也有上百口人,都抓进去,镇监狱也容纳不了。我看他们都是些无知小民,便小惩大诫就此算了吧。” “好啊,即然驸马爷这么说了那便网开一面,小惩大诫……那就每户领十棍子吧。”说罢他就扬长而去。 昭然看着闻之庚的背影不禁磨牙,心想这狗崽子是不是从小狗爹没给骨头吃,长大人见人就要咬两口。 ---- 此地已无驸马府什么事,王增一声回府,大家都上了马。 昭然回首了瞧了一眼李府,没有看见九如去了哪里,倒是瞧见锦衣卫在里面折腾,大有要将李府拆了意思。 “闻大人究竟要找什么?” 王增瞧了他一眼,语带警告之意:“你太好奇了,惹了闻之庚想逃都没处逃,他有一个狗奴,极擅追踪。” 昭然嘿嘿一笑,李夫人会选择狗奴来冒充,可知道两件事:一,她见过狗奴,二,她有十足的把握,狗奴不会出现在闻之庚的身边。若是这两件事情加起来,那狗奴多半是叫她杀了,李夫人才会有此把握。” 狗奴被杀了,昭然如何能不高兴。 王增听他笑得奸诈,道:“你又想到了什么?” 昭然转头问:“驸马爷,你想不想知道闻大人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王增眼眸一缩,盯着昭然的后脑勺道:“难不成你知道在哪里?” “李府连死四五个妾侍……可李夫人明显是个良善之人,所以妾侍应当不是她杀的。”昭然道,“而李夫人如此人物,她会喜欢上的人物就算走了形,也应当不是个嗜杀之人,所以他杀侍妾是有原因的。” “他把东西分批藏在了妾侍们的棺材里。”王增立即省悟了过来。 “驸马爷英明大方!”昭然道。 王增瞧了他一眼:“你夸我英明神武倒也合逻辑,怎么跟上的是大方。” 昭然嘻嘻笑道:“那是我知道我替驸马爷抢到了功劳,似驸马爷这样英明大方的人,一定不会吝啬赏赐婢子的。” 王增道:“行了,你来历不明,要想取得妾书着实不易,得徐徐图之,回头先待我给你另弄份户贴。” 昭然心想谁要你的妾书,他连忙道:“那不如折了银两吧。” 王增沉声道:“本候的妾书只值得几两银钱吗?” 听见王增不悦,昭然识趣地闭嘴了,但在心里却想那折成金子? ---- 他又折腾了一晚,一觉睡到了傍晚,火腿肘子还没啃两口,王增已经掀帘进来了道:“李府妾侍的棺材都找到了。” 昭然立即从椅子跳了起来道:“走!” 李墨杀了五个妾侍,藏在棺材里的到底是何物,昭然委实好奇。 大约是为了避着闻之庚的耳目,王增没让人把棺材弄进驿站,而是就近找了个义庄存放。 夜晚的义庄静悄悄,护卫们立在院中,连火把也没拿,昭然一脚踏进去,瞧着里头人影幢幢,凄风冷月之下,真是令人背上发毛。 “驸马爷,都放在里头了。” 王增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径直进了内堂,昭然连忙跟上,从王增的背后一探头,便见里面从新到旧整整齐齐放着五具黑漆薄皮棺。 妾侍不过是件玩意儿,薄待薄葬,李府是容安镇首富,这装妾侍的棺材也没好太多,比之寻常的白皮棺也就是上了层漆。 这样的棺材就算是费尽挖了打开来,里头也不会有什么陪葬品,因此根本不会有人去惦记。 “打开!”王增下令道。 16.无灯巷 6 护卫们得令之后,几人合力就将其中一具棺材给打了开来,一股类似臭鸡蛋和臭鼬的尸臭味顿时满溢出来,昭然捂着鼻子凑过去看了看,一具寻常的女尸,尸体已经腐烂的面目全非,棺内除了尸首的脚边放着一面铜镜,什么也没有看见。(.) “把那铜镜拿出来!”王增吩咐道。 护卫们将铜镜拿了出来,昭然连忙凑过来又瞧了瞧,寻常的铜镜而已。 王增忍着臭气道:“再打开!” 护卫们一连将五口棺材统统都打了开来,里面除了女尸,根本没有藏有任何值得推敲的东西,昭然不死心地顶着尸臭亲自用手在棺材翻了翻,也亦然什么也没有。 昭然不禁很是失望,王增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这几具毕竟是朝庭官员的妾侍的棺材,若是传了出去,又什么东西都没查到,只怕光御史们就够让他头痛一阵。 “将这些棺材都埋回去!”王增吩咐了护卫们一声。 出了门,王增才瞪了昭然一眼:“现在你满意了,往后休再提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昭然本来还想开口让王增查查这些妾侍是怎么死的,话到嘴边也只好咽了回去,他回首看了一眼棺材叹气心想:“怎么会没有的呢?” 他有些怏怏地跟着王增回了驿站,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甩到椅子,却突然听见“吧嗒”一声,有节东西掉落到了地面上。 昭然连忙弯腰将它捡起,这节东西洁白晶莹,有些类似兽类的指骨,中间开了个单孔,模样似口笛,昭然将它含到了嘴里,轻轻吹了口气,立即发出尖锐的哨声,他连忙将指骨从嘴里拔了出来。 这节骨哨是谁放在他的衣服里的? 他脑海里一闪,是李夫人。李夫人那一掌并不是想杀自己,目的就是把这节骨哨塞到他衣服里,他白天没有除衣衫,而是倒头就睡因此没有发现。 想必李夫人当时就发现了他身后的九如,因此才会用这种方式将这东西传递给自己,那李夫人所说的话当中必定有些是不真实的。 那她是不知道容显其人?还是没见过周王宴候那张图? ---- 外面传来了叩门之声,昭然连忙将骨哨给藏了起来,开口问:“谁啊?” “如姑娘吗,驸马爷有请。” 昭然披起衣服,打开门道:“驸马爷叫我去何事?”他刚一打开门,门前月光下站着名侍女,昭然瞧了她一眼就连忙关门,门却被一只手给扒住了。 他拼命地想要将门关上,但那只手扒住了门就是纹丝不动,昭然情急之下照着那只手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门外的人“嘶”地吃痛了一声,缩了手却飞快地揪住了昭然的头发把他拖了出来,昭然刚要大声喊救命,那人恼道:“再叫就打晕了你!” “闻大人,奴家可是有主之人,你深更半夜地私闯我的闺房是何道理!”昭然挣扎着道。 “本官想请你去帮个忙,你要是好生应了,就当本官承你一个人情。” 昭然道:“那我要是不好生应呢?” 闻之庚慢条斯理地道:“忙还是要帮的,但本官可就不必承你的人情了。” “呸!”昭然在心里骂了一声,“你这狗崽子先把老子的养恩还来!” “怎么样?”闻之庚慢条斯理地道,“没准本官的人情来日还能救你一条小命呢。” 昭然忍不住讥笑道:“我还当闻大人只会催命,原来闻大人还会救命!” 闻之庚捏着他的后脖子道:“怎样,答不答应!” 昭然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侍女,心知若不答应,下场只怕同这侍女一样了:“闻大人决定了的事情,哪有奴家置喙的余地。” “知道就好!”闻之庚拎起昭然衣领猱身上了屋脊,他显然有些避忌王增,因此没有直接走南边,而绕着西边走了一圈,出了驿站才向南而去。[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走不多远,昭然便看见外头停了一辆马车,闻之庚拎着昭然上了马车,然后才将昭然放开道:“姑娘,你懂得配合这般便很好。” 昭然心里道,我不是你娘,是你爹,但嘴里道:“闻大人,奴家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你们官老爷的事情我哪里能帮得上忙?” 闻之庚不答反问道:“你方才的反应倒是挺快,怎么发现的?” “闻大人随手抓了个侍女是公主跟前的,驸马爷入了夜要会见个女子,怎么也不会让公主跟前的侍女去叫唤。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一是公主假借驸马之名,二是某个居心不良的人假借驸马之名……”昭然露齿一笑,“原来是我猜错了,即不是第一种也不是第二种,是闻大人。” 闻之庚上下瞧了一会儿昭然,昭然被他鸡皮疙瘩都瞧起来了,才听闻之庚道:“咱们是不是从前见过面?” “绝对没有!”昭然连忙闭拢了嘴下意识地摇头,然后谄媚地道,“似闻大人这等天人之姿,见过的人就没有忘记的。” 他的那副模样本来也只有些小清秀,如今剪了个厚厚的刘海,活脱脱一副乡下大妞的形象,闻之庚闭目道:“王增的口味倒也奇怪……上不了台面。” 昭然将将听了这句,还在想闻之庚如何拐到吃食上去了,复又一想明白了这是在说自己不上了台面,不禁心里恼怒,暗想瞧你这小相公的模样,必定是叫人早也吃,晚也吃,吃得里外不剩! 前头徐徐放慢,像似马车停了下来,闻之庚将他从车上又拎了下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过后你要是发出一点声音,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昭然心想你有不心狠手辣的时候吗? ---- 他们拐了个弯,便上了民屋,闻之庚踏着屋脊如履平地,昭然被他头朝下倒背在肩上,搞得头晕眼花。 等闻之庚将他放下,昭然也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他们进了镇魔塔! 眼前是个垣墙围起来的建筑,主楼是悬山十字顶,旁边那座高耸的石塔不是容安镇的镇魔塔又是哪座。 闻之庚行动欲发小心,拎着昭然趴伏在一间屋子上,然后轻轻掀开一片瓦,屋内空无一人。 “去下面帮我拿一样东西。” 昭然万万没想到闻之庚让他帮的忙居然是让他跑来做贼,他问:“你想让我偷什么?” “偷这间屋子里藏着的东西,藏什么你偷什么。” 昭然不满地道:“那我怎么能知道” 闻之庚突然捏起昭然的鼻子,从他的口中塞了颗丸子进去,声音恶狠狠地道:“若是找不着,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如此蛮横不讲理,昭然也只能无奈,下一刻他便被闻之庚从窗口丢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两张蒲团,一方矮几,简直一览无遗,唯一特别点的就是几上有一盏莲花香炉,旁边搁着几支檀香。 昭然从屋里爬了起来,揉了揉腰,环视了下四周,头顶便传来闻之庚的低喝声:“发什么呆,还不快点!” 昭然俯身先将那两处蒲团拿了起来,抖了抖,又将矮几跟莲花香炉拿在手里瞧了瞧,都没瞧出什么端倪。 昭然趴下,用手轻轻敲了一遍地面,也没有任何发现。 “怎么找了半天,还什么都没找到?”闻之庚又在头顶骂道。 “你能为什么你不上?!”昭然心里忍不住骂道,闻之庚这性子大概也只有狗奴才受得了,他一起身手撑到了后面的墙面上,却突然听见吱呀一声响,墙面竟然被应手推开了,若非昭然手快,差点跌了进去。 “找到了!” 闻之庚狭长的眼帘闪过一丝喜悦,他也跃了进来,瞧了一眼昭然:“算你一功!” 昭然心里头骂道谁要你算功,但人却被闻之庚推着进了洞口,里面的甬道并不黑暗,沿路都有照明的嵌壁灯烛,前方甬道一出,映入眼帘的是数十白衣乌发的佛子端坐诵经。 ――原来这条通道是直通镇魔塔内的。 他们的中间那支佛仗在悠慢地动着,每一下都会传出一声钟响,昭然才知道原来镇魔塔里的钟声并不是真在敲钟,而是这根佛仗在响。 闻之庚大概也没想到这条通道是直通别人的老巢,慌不迭地退了回来。 不过好在佛子们都专心诵经,且也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闯镇魔塔,因此竟然无人发现他们一进一出。 昭然见闻之庚模样狼狈,心里头好笑,闻之庚反手掐着昭然的脖子:“再出错,别怪我不客气!” 昭然被他掐得脖子疼,心里暗怒:“你这狗崽子真当你爹会怕你的威胁!”他刚想开口叫唤,闻之庚眼明手快,一掌劈在他的脖子上,敲得昭然头晕眼花,然后闻之庚就拖着昭然退回了那间屋子。 可是他们刚进屋子就听见了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闻之庚脸色一变,丢下昭然“腾身”上了房梁,昭然还没来得及有更多的想法,门已经被推开了,一双素履踏了进来,昭然抬起头由上而下,九如就显现在了眼前。 现下该怎么办?昭然不禁微张开了嘴。 “姑娘……”九如也似略微有些吃惊。 昭然眼珠一转,他本来躺在地上,于是顺势摆了个姿势,托着头娇滴滴地“唤”了声佛子:“奴家是特地来找你的。” 他那声“佛子”害得上头的闻之庚差点手滑脱,心想这丑八怪还真是胆上长毛,可昭然岂止胆上长毛,他一不作二不休拉住了九如的下摆,沿着他的大腿就攀附上了九如的腰:“佛子,上次你说“凡所有相,皆是虚枉,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可是奴家见了佛子相,却不想见如来,这颗心直到如今还在“扑通扑通”的跳!不信你摸摸。” 他刚拉起九如的手,随即又想到自己的胸脯只有养出了两个小疙瘩,无料可摸,连忙又推开道:“差点忘了跟佛子男女有别。” 闻之庚简直叹为观之,心道:“原来你心里还有男女有别吗?” 昭然悄悄朝上瞄了一眼,见九如神色如常,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小佛子的道行简直是“一夜千里”。 九如淡淡地道:“姑娘,你回去跟驸马爷说,他要找的东西并不在我这里。” 他误会了……啧,误会的好。 昭然往九如身上一靠,在他耳边吐气道:“佛子,奴家是想来劝你,人生那么多乐趣,你何必要看破红尘。奴家心悦你,要是你也心悦奴家,就来找奴家。” 他说着又甩了九如一个媚眼,昭然这是抱着别空跑一趟的念头,顺别勾了九如这小佛子误入正途,九如要是真跑去找如娘,到时不管他在不在,九如的禅心那必定是崩得一塌糊涂。 吊梁上的闻之庚都快气乐了,脸皮这么厚的人真是世所罕见,长成这样还能觉得别人能心悦她,凭啥,人眼睛瞎了吗? 他心里想着突然记起前面正有个瞎了眼的驸马爷呢。 闻之庚心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一股劲风袭来,他心中一惊也只来得及匆匆运气护住命脉。 只听一阵崩裂之声,闻之庚被九如一掌击得撞裂屋顶震飞了出去。 听见闻之庚一路摔滚的声音,昭然心里暗自舒爽。 九如隔着窗户道:“我虽然不介意有人来我房中作客,但国师塔却不能令人随意进出。” 好厉害的小佛子,昭然连忙识趣地也从窗户里一跃而出,才发现闻之庚居然单膝跪在地上,看来负伤不轻。 这个时候昭然也没法丢下闻之庚,只得搀起他说了声:“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小佛子咱们后会有期!” 丢完场面话,昭然就拖着闻之庚借着夜色溜了。 ---- 好在闻之庚稍许运了一下气,被昭然拖着也能跑两步,等出了镇魔塔,闻之庚一口鲜血全数喷了出来。 “看来受伤不轻……”昭然心想,“最好能就此死掉。” 闻之庚转过头来瞧了他一眼道:“你不用担心,方才是我运气将心肺中的淤血吐了出来。” 昭然只好换了个话题:“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闻之庚略作沉默,好似想起了刚才昭然援手之情,便道:“你可听说异人候?” 昭然心想何止听说过,他脸露诧异之色:“什么异人候?” 闻之庚道:“周王逆天伐主,能战胜纣王靠的就是一群异人。” “异人从何而来?” “传闻周王年轻的时候,巧遇了他们当中的一位,此人名叫太阴,通过这人,他才征集到了一批异人为其效力,因此其他异人都得封为候,唯独这人被封为太阴王,以示周王与太阴平起平坐的意思。” 太阴……昭然心想这名字起的,听着都不像是好人,他突然想起了足音说过的诺皋令或者太阴将军令,莫非天蟒将军从周王手上接过的其实是太阴的将令? 果然闻之庚道:“异人们的来历唯独太阴知道,据闻太阴王手上有两样奇宝,一是太阴将军令,可以号令天下所有的异人为其效令,二是……” 昭然急急地问道:“二是什么……” 闻之庚道:“太阴将军袍。据传将死之人,不超过百日,若是穿上将军袍的人,深埋于极阴穴中,百年可得复生。” “极阴之穴?”昭然皱眉道,“那不成养尸了吗?”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你这都没听过吗?”说了这许多话已将闻之庚本来就不多的耐性给耗尽了,“你在驸马府可听说过将军袍这些字眼?” “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让你这狗崽子每隔百年便祸害一遍人世吗?”昭然想着摇了摇头,“我真没听过。” 闻之庚也没抱太大希望,却说了句令昭然出乎意料这外的话。 “你跟我吧,不要再回驸马府了。” 昭然简直是慌忙摇晃脑袋,开什么玩笑,跟闻之庚,这不是没混到一张好皮呢就活腻了。 闻之庚也不勉强,随手将一枚药丸抛给了他,阴渗渗地说了一句:“你上次说的答案,只猜对了一半。” ---- 等昭然离了闻之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心里还在想闻之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刚拿起肘子啃了两口,门又响了,有个稍许耳熟的声音响起: “如姑娘吗?驸马爷有请。”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昭然打开了门,见女护卫正恭谨地站在门外。 “请如姑娘速跟我来。” “驸马爷找我什么事?” 女护卫毕恭毕敬地道:“驸马爷何事传唤,婢子不知。” 昭然在门上放了下,然后走出来将门拉上道:“那好吧,我跟你去。” 女护卫在前头提着灯笼领路,昭然跟在她身后道:“射萍姑娘,对吧。” “不敢,正是婢子。” “其实我一早就想找你。” “不知如姑娘找婢子何事?” 昭然瞧着她的背影道:“因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如姑娘想问什么?” 昭然缓缓地道:“无灯巷那么黑,护卫人数也不少,射萍你是怎么知道湿了衣服的是路甲?” 17.无灯巷 7 射萍走在前面的身体微微一僵:“如姑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昭然道:“无灯巷天那么黑,即使路甲近在眼前,你也不可能会看见他身上溅湿了,更何况他离得这么远……” 射萍道:“他畏罪自杀了不是吗?”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刺杀我的人有两个,你跟路甲!”昭然板着手指着,“在前面喊保护驸马爷把护卫吸引过去的那个人是你,动手的那个是路甲。” 两人依然在一前一后的走着,连着几日阴霾,今晚终于又飘起了小雪,风吹着人的脸颊刮生刀子般的疼。 “只是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杀我?”昭然皱着眉头,“你知道我是个假公主……” 射萍半转过脸来道:“所以如姑娘多心了,刺杀你的那个人自然应该是不知道如姑娘是顶替公主之人的路甲。” “刺杀你的那个人自然应该是不知道如姑娘是顶替公主之人的路甲……”昭然语气平平地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如姑娘这是何意?” 昭然摸着下巴道:“正常的说法通常应该是这么排列:路甲不知道轿中是顶替公主的如姑娘。” “那又有什么区别?” “顺序不对。” 射萍再好的定力,也不禁被他弄得心中忐忑:“有何不对?” “我的问话重点是路甲,所以你回答的顺序应该是路甲,公主,然后是我这个受害人如姑娘,但你回答的顺序是:刺杀之人,如姑娘,公主,最后才是路甲。” “那能说明什么?”射萍忍不住半转过身来道。 昭然说道:“这证明你心里的重点依次顺序,首先是刺杀之人,如姑娘,公主然后是路甲,人在否认某事时常喜欢说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杀人,我没有干坏事……如果把这句话替换过来就是我没有杀你!” 射萍松了口气:“如姑娘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你承认了!” “我,我承认什么了?” 昭然道:“你刚才承认了“刺杀之人”等于“我”,也就是刺杀之人等于你射萍,对吗?谎言之所以是谎言,就是因为它第一个骗不过去的人就是自己。” 射萍面色剧变,手不由自主地去摸佩剑,却听昭然抬头说道:“咦,这不是公主的院子吗?” 射萍悄悄地收回了手,低头道:“如姑娘,请进,驸马爷跟公主在里头等你很久了。” 昭然愁眉苦脸地道:“我现在跟公主说,是驸马爷要强纳我为妾还来得及吗?” 射萍低头道:“如姑娘你说笑了。” “那我就跟公主说,回头讨了你去做我的头等侍女。”昭然嘻嘻笑道,“要是射萍你侍候得好,我就保了你做驸马爷做通房。” 射萍忍不住抬起了头,昭然对她露齿一笑:“这才是一句笑话。” ---- 他大踏步进了厅门,只见里头还是初来那般的装饰,只是屋内燃得檀香换成了苏合香,公主身着大红色的长孺裙端坐在正座上,旁边站着梨花胜雪般的连翘。 昭然朝他们弯了弯腰:“见过公主,见过驸马爷。” “连行礼都不会!”王增坐在侧座上,剑眉微微内敛转过头对公主说,“以后还要你多多□□,她很聪明,只是欠缺了一些规矩。” 公主声音平直地道:“我回头便让宫里头的嬷嬷指点她一下。” 连翘开口道:“公主的嬷嬷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求不来。” 王增对昭然道:“还不谢谢公主。” 昭然踌躇了半天道:“驸马爷不必为小女立下了点微末的功劳就想奖赏小女,其实这都是小女应该做的,所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若是驸马爷实在想赏什么,不如都干折了金子吧。” 连翘听了他这句话都出离愤怒了,公主与附马的恩典还能干折了,还干折成金子,驸马爷到底是看中了这女人哪里? 她喝斥道:“大胆,公主同驸马的恩典哪里有你讨价还价的地方?” 昭然诧异地道:“公主同驸马爷在此,哪里有你一个婢子插嘴的地方,莫非你的脸比公主跟驸马爷还大?” 连翘深得公主的信赖,但凡对嘉善公主有一知半解的人没有不知道她连翘地位的,如今被一个身份卑微的女人当着面指着教训,不禁气得脸色通红。 她刚要张嘴,嘉善已经开口了:“好了,去将我准备给如姑娘的东西给她。” 连翘见嘉善非但没有斥责昭然,反而有些语带不快,心里微惊,怕嘉善也认为自己僭越,因此气馅顿时少了几分,低头规规矩矩地将一只匣子拿了过来递给了昭然。 嘉善似有些疲倦了,便开口道:“若是无旁的事,便退下吧。” 昭然行了个礼问:“公主,小女往后还能不能来听公主的指点?” 嘉善微愣然后道:“自然可以。” ---- 昭然出了门,发现王增跟着后面,便掉头道:“天这么冷,驸马爷还要回去睡吗?” 王增瞪了他一眼:“多嘴。”他伸手拖着昭然一直走到长廊外头才薄带怒意地问,“你什么意思?” 昭然一脸懵懂:“驸马问哪个意思?” 王增伸手将他压在墙壁上道:“还装。”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王增的嘴唇看着很像是要亲下来的样子,昭然大叫道:“干爹!” “什么干爹?!”王增皱着浓眉道。 昭然道:“驸马爷跟闻大人说小女是你的万金,想必是认下了我是你的契女,驸马爷那当然就是小女的干爹了。” 他说着还恬不知耻地又脆生生地叫了声:“干爹!” 王增又好气又好笑:“我要纳你为妾,你还不乐意了。” 昭然作出惊耸的表情:“驸马爷,你要纳小女作妾,小女当然是千肯万肯的,可是我瞧着闻大人的嘴巴却是不大牢靠,此人性属疯狗,见人都要咬两口,这要万一传出去,干爹纳契女为妾……小女怕干爹的名声不好听。” 他到此刻也还是没忘了要给闻之庚补刀。 王增知道昭然是在信口开河,但听他一声声的干爹,再好的兴致也扫了,转头见他一忽儿受惊,一忽儿害羞,心里忽生莫名的滋味,哼了句:“你现在不愿,我迟早会让你愿意的。”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像你方才说闻之庚的那句要是传了出去,就足够天大地大无你容身之所了。” “我才不怕他。”他说着露齿一笑,他原本容貌只是清秀,要说姿色平平也可,但这一笑,就如平地生花,生生挤进了人的心眼。 “坐坐吧!”王增突然拍了拍长廊边的栏杆。 此时天边下着小雪,穿廊寒风委实有些冻骨,但昭然却爽快地回道:“好啊!”他一坐下,就急急地查看起了新拿到手的东西。 王增原本心有所触,但见了昭然这番模样,陡然明白,即便没有自己的邀请,只怕昭然自己也会坐下先看看弄到了什么好东西。 人人都贪财,人人都好吃,但昭然这般坦荡荡倒是不招人厌。 王增转了二三个念头,昭然已经将匣子打开了,见里面空荡荡的,并无他想像当中有金银珠宝藏于其中,不免略有些失望。 “这可是好东西。”王增见他不识货,指着匣子的上面道,“这是外邦来的莹夜珠,又叫孔雀暖石,可是价值千金的东西,是皇宫里的贡品。” 昭然拿手围着将头埋进去瞧了瞧,果然见那几颗嵌在珠宝匣上的珠子发出莹莹柔和的光,他不禁心情大好,仔细想了想又略有些遗憾道:“这匣子瞧着名贵,也没多大用处,放个火腿肘子都放不下。” 言外之意,不比金子银子还能换火腿肘子。 王增瞪了他一眼:“这样的匣子自然要配能配得上的东西。” “好吧。”昭然退了一步,“以后我要想起让驸马爷做什么,我就写张条放到这个匣子里,驸马爷到时接了这张条,就算咱们两清了。” 王增气不打一处来:“你简直是恃宠而骄,敢遣使我做事,还两清了,怎么个清法? 昭然心想恃宠哪有什么宠,到现在金子也没赏一块,他讨好地道:“当然不是遣使驸马爷做事,这不是为了弄个能配得上这么明贵匣子的东西吗?” 王增叹了口气,不再跟昭然计较,直觉上他觉得跟昭然计较,只怕到最后没能掐着这个小滑头的短处,自己倒反而要气个半死。 他转了一些心思,掉过头见昭然鼓着嘴,嘴里含着一包气,不禁皱眉还没等他开口,昭然已经把嘴里的气都喷了出去。 寒夜里呵气成雾,一串的白雾弥漫开来,当中夹杂着徐徐飞舞的雪花,在廊灯下甚是好看。 王增这么看去,昭然的脸都在了雾中。 ---- 昭然大清早吩咐厨房多做些火腿的肘子,然后又溜了一趟出去,他出去没多久就看见了跟在身后的射萍。 他掉头就掀开了一处帘子走了进去,射萍也急忙跟了进去,一进去才发现是男人的澡堂子,即使她从小习武,也从未有见过男人赤身裸体,尤其是这许多男人赤身裸体,简直是尖叫着掩住脸跑了出去。 等她惊魂稍息,再转过头来,哪里还有昭然的影子。 ---- 冬天日落得快,刚近黄昏,天便已近垂暮。 连翘急急地穿过院子,在嘉善公主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公主,此人来历诡异,你说她突然失踪了一天究竟是做什么去了,万一……” 嘉善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碗道:“去取件披风,再叫筑月过来。” “现在?”连翘稍一犹豫。 嘉善道:“不能再等了。” 连翘应了声,然后又道:“多叫几个人去吧。” 嘉善点了点头道,不过片刻,她便披上了披风,坐上了马车,行到门前连翘掀帘道:“奉公主之命,去娘娘庙上头香。” 守门护卫随即让开,谁不知道嘉善公主一入冬至必到容安镇,也必定会给附近的娘娘庙里多上几支求子的头香。 马车一处空屋子前停下,连翘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道:“怎地这里还是黑漆漆的。” 前头有一名护卫低声来报:“公主,屋里没有可疑之人。” 嘉善微微点了点头,行到门前,她稍许迟疑了一下,便起身由连翘搀扶着下了马车。 “你们都退下吧。”嘉善走到里屋门口道。 连翘应了声“是”,嘉善独自走进屋内,将桌上的两盏油灯都点燃,然后推开屋内的书架,露出里一条甬道。 嘉善取走桌上一盏灯,这才顺着那条甬道往里走,走到甬道的尽头,她拉动一根铁环,门前的石墙便转了开去,又露出一道门,她从门里钻了出来,赫然正是李府的钟塔。 环视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环境,嘉善挺直的背脊略略放松,她仰头看了一眼阶梯又深吸了口气,将灯放下在地上,提起裙裾摸着墙沿着阶梯一步步直到登上塔楼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刚踏上钟楼,就见昭然坐在墙沿上朝她挥了挥手,嘉善一惊,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昭然笑道:“小心,从这里摔下去,可就又要去会李大人了。” 嘉善扶住了墙沉声道:“你胡说什么?” 昭然坐在墙沿上笑嘻嘻地道:“从咱们见的第一面说起,当时你要找一个跟你有几分想像的替死鬼,可是我看见筑月的时候就觉得分外奇怪,因为筑月远比我长得更像公主。” 嘉善冷冷地道:“即然是替死鬼,那当然最好是用没用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当我发现李大人是李夫人的时候就在想,李夫人是脱下皮之后是怎么从公主轿中出来的?”昭然板着手指道,“一李夫人果然有上天遁地之能,二是公主帮她隐瞒。第二条简单点,我这人简单,所以选择了相信二。” “这么做对本公主有什么好处?” 昭然道:“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不过我进城的时候遇上了一个挺喜欢讲故事的砍柴大伯,他跟我说几年前容安镇附近山里头天降异瑞,有一物从天而降,半夜里发出绿幽幽的妖异之光,惹得山里精怪系数出动,有几个胆大的山民晚上去瞧热闹也都叫咬死了。” 嘉善抿了下唇,不发一言。 “我本来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得亏公主昨日里赏了我一只木匣子,让我顿时想起了一句诗流悬黎之夜光,缀随珠以为烛。此物叫悬愁,又叫随珠,当然外邦进献的时候也叫孔雀暖玉,其实此物半夜里能吸引蚊虫鼠蚁,因此常引得毒蛇盘踞四侧,说是妖物,半点也不夸张。” “你究竟想说什么?”嘉善面带怒意。 “一口香采摘是在初晨以前,采茶之人自然是半夜里去的,无灯巷之所以叫无灯巷,那倒不全是因为这里的人穷,而是整条无灯巷都是替李府的采茶工人,入夜而作,日出而息,所以李府的采茶工发现了那块石头并将它扛了回去。李大人身为翰林,博学多才,采茶工人将那块石头扛回去,到了天明发现不过是一块普通石头,肯定大失所望,李大人却不会就此鱼目混珠。” 昭然道:“天降祥瑞,这么大块夜明珠石,李大人若是能将此石献给当今的皇上,那必定是可以官复原位,可是一来他没有这样的门路,二来他也未必信得过经手之人,三来他的图谋没那么小,恰巧此时公主你追随佛子来了容安镇,李大人立时便想到了公主。” “李大人不方便认识公主,但李夫人长袖善舞,为人风趣和善想要认识公主却不难。李府的目的本来很简单,将夜明石琢磨成几颗夜明珠,一部分给公主算作报酬,另一部分陆续拜托给公主转交给京中的大人,以为谋前程之资。因此公主随身带着的那只孔雀暖玉匣其实本来就是用来装夜明珠的,以掩饰夜明珠晚上放光的特点。只是以后用不上了,所以公主就随手拿来赏赐给了小女。”昭然说到这里“啧啧”了两声。 昭然接着道:“我最初以为交易之人是驸马,直到我后来想通了钟塔该怎么用。钟塔最初是用来存放加工夜明珠石所用,高塔之中,夜明珠除非宝气冲天,否则必定不会光华外泄。当我回想起李夫人上石梯费力的模样,这才明白钟塔另一层的用处,这是一处滑缆,以吊钟为轴,将吊筐放下,公主平时是坐着吊筐上去的,对吗?塔顶之上,话不入四耳,公主说的话想必极需要保密。也因此交易的人不可能是两个女人,而是一男一女,所以是李大人与公主!” 嘉善冷淡地道:“夜明珠虽是皇家禁物,但民间多有所藏,即便如你所说,李府将夜明珠交给本宫也很合理。我何需如此掩饰?” 昭然道:“夜明珠已是皇宫禁物,但还不算稀至,可若是一颗能使人尸首不腐的夜明珠,那便是价值连城,珍贵到足以令帝王心动,珍贵到足以有人为它而发动一场战争,越是有权有势的人越是会为它而心动。” 嘉善语调开始有些不平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最早是怎么发现的不得而知,也许是李大人觉得普通的夜明珠难以谋得大前程,于是就随手拿人试了试,没曾想到居然有意外之喜……”昭然叹息道,“可惜那一大块石头取出来的夜明珠并非颗颗都能保尸首不腐,所以公主与李大人的交易,才从交易明珠……到交易尸首。” 18.无灯巷 8 钟塔上风声呼啸而过,在砖缝罅隙里发出呜咽之声,配着昭然的声音颇有些阴森之感:“我听说公主特别喜欢招收孤女,突然就有了个联想……公主买了孤女,事先给她下了毒/药,然后将她送给李大人,李大人将之纳为妾侍,但过不了多久,此女便会毒发身亡。[]李大人将珠与尸首一起掩埋,所以这些妾侍其实是公主杀的,杀来验珠!” 嘉善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但手却不由自主地抬起来环住了双臂,昭然坐在墙沿上晃了晃两条腿:“所以李夫人带着那两名妾侍去见公主,不是去寻求庇护,而是想将这两位妾侍退还给公主。闻大人说混进宫刺杀圣上的妖道李子龙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李夫人,我就想李夫人远离京城,与京里的人是怎么牵扯上关系的呢?她能接触到从京里来的唯一的大人物就是公主你……而李夫人擅长什么,百面候擅长的当然是易容,因此帮助李子龙这些刺客混进宫去的人是李夫人,又或者说是受了公主指使的李夫人!” “住嘴!你好大的胆子!”嘉善忍不住喝斥道。 昭然好像没听到,接着往下说道:“所以公主要制造被刺杀的假象,至于为什么不用筑月,大概是因为筑月熟悉路甲与射萍,公主不愿意当中生出变故,那当然最好换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去做那个糊涂鬼。” 嘉善道:“真是笑话,我贵为公主,当今天子是我的兄长,我为什么要刺杀于他! “说得也是,你没道理刺杀天子……”他脸上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么全皇宫只剩下一个值得刺杀的对象,那就是当今天子宠妃――万贵妃。” 嘉善浑身发颤咬着唇道:“李夫人跟你说的?” “我猜的。”昭然摇了摇头:“她至死未说过一字与你有关的字。可惜你却信不过她。” 嘉善重新挺直了背脊冷笑了一声:“一派胡言。” “今年公主没有送李大人妾侍,可是到了冬天公主却依旧来了,为什么……因为最后一具验珠的尸体其实就是李夫人。李大人半生仕途蹉跎,能吸引他如此不择手段必定是件惊天动地的大功劳。万贵妃与太子不合,朝野皆知,早已水火不容,若是能帮助太子除掉万贵妃,那便是从龙之功,足保李大人半世的荣耀。” 昭然悠悠地道:“少年钟情,半世患难夫妻,也抵不过一个权字……公主太清楚这个字的诱惑力,只可惜小瞧了李夫人的能力,李大人杀不成李夫人,倒反而被李夫人给杀了。公主匆忙之下,不得不配合李夫人,只是李夫人没死,那这里应该还剩下一颗能令尸不腐的夜明珠,在哪呢?” 钟楼上寒风冷凝,嘉善用力呼吸了,但却好似仍然呼吸困难。 昭然从墙上一跃而下,手伸进钟内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这只钟造得稀奇,没有外置的钟杵,敲钟的是一只内置的状若胆囊似的钟椎。” 他伸手进钟,将那超过二尺长的钟椎给取了下来,将椎口对着掌心向下倾倒,只听到一阵徐徐滚动声,光华渐盛,一枚半大鸡卵的夜明珠就出现在了昭然的掌心。 昭然捏着夜明珠笑道:“在这里。” 钟楼上光华陡盛,在一枚夜明珠的照射之下,嘉盛头上的发丝都纤毫毕现,如此奇妙,莫怪世人要为它而颠狂。 “公主与大人的约定是以夜明珠发光为信号的吧。”昭然看着手里的明珠叹道,“昼光下普普若顽石,残夜里却光华万丈,如此稀珍当好比李夫人,可惜李大人自拥明珠而不自知……” 昭然将夜明珠对准了嘉善,在珠光下,嘉善硬朗的五官变得柔和,再配上皇家的气度,别有风仪,昭然却眼露嘲讽:“李大人不知道,手中这个却不是明珠,因为它吸引的只有蛇、虫、鼠、蚁。” 嘉善的指甲都几乎掐进了掌心里,声音嘶哑地道:“除了这枚夜明珠,你还有什么凭证?你以为凭着这枚小小的夜明珠你就能板倒我?即使本宫现在告诉你,是我杀人验珠,是我指使李夫人为李子龙易容,是我指使李大人杀李夫人,你能奈我何?你只能牢牢地把话放在肚子里,因为但凡有一言半语泄露出去,我便可以诛你九族!我是皇室的公主,不是你一介平民三言两语便可以置本宫于死地的!” “我是没有什么其它的凭证。.”昭然悠悠地道,“不过我还有个人证,那就是李夫人……” 他说着,嘉善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失足之下便要向后跌倒。 “小心啊,公主!”昭然嘻笑着搀扶了她一把,然后在她的耳边说,“你毁人夫妻,我便也毁你的,恶人之报,当以牙还牙!” 他的话音将落,王增的面容便显现在了钟塔之顶。 嘉善几乎双足一软,她失声道:“阿翼,我都是为了你!” 昭然在旁道:“驸马爷出生武候之府,尊贵已定,公主你逆行倒施,差点连累了整个武候府,还说什么为了驸马爷好。” 嘉善有心解释,可是偏偏昭然在旁,且句句挑拔离间,心中恨极又莫可奈何,因此脸容都扭曲了起来,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端庄贤静的模样。 “好了……”王增低沉了说了句,他接过了昭然手中的夜明珠,神情阴霾地看着手中的明珠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 “当,当,当”连续几声钟响仿佛惊醒了塔顶上沉默着的三个人。 王增稍许愣了片刻,便道:“是镇魔钟。” 不但是镇魔钟,而且钟声由远及近,最后一下的距离已经在不远处。 王增手里拿着夜明珠有些手足无措,昭然体贴地献上了手里的钟椎,夜明珠重新回到了椎管内,塔顶也再次回复了阴暗。 “快走!”王增将钟椎挂回了钟内说道。 王增扶着身体有些绵软的嘉善向下,昭然则是爬到了下面也有些手足发软,他抬头看了一眼如同井口似的塔顶,突然一笑。 “你高兴什么?”王增问。 昭然嘻嘻笑道:“以后不用再爬这塔了,当然高兴。” 王增倒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末了只道:“快些走吧。” 几人出了甬道,回到了屋内,将书架复原,刚走到门口,昭然突然伸手道:“等等。” “还等什么?”嘉善咬牙道,“你想等国师塔的人过来吗,你是什么用心?” 昭然不去理会她,道:“外面有很多脚步声。” “国师塔的人,还是锦衣卫?”王增的面色一变。 昭然喃喃地道:“不会是佛子,他们走起路来很轻,也不是锦衣卫,他们穿着官靴,走起来路来很沉。” “贺佐!”王增轻唤了一声,但门外没有回应。 “射萍!射萍!”嘉善也叫了两声,同样也没有回应。 王增不禁略微踌躇,一时间他们被堵在门内有些进退失据,他跟昭然瞧着围墙,都有心先爬上墙看个究竟再说,哪知嘉善突然仰起脖子道:“我乃堂堂大明朝的公主,谁来我都不惧!” 她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反应,突然将门拉了开来。 ---- 门外的景象即使是昭然看了也有点目瞪口呆,巷子里头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看衣着皆是无灯巷的平民,他们站在巷子里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各有姿态。 有担有挑,有老有少,有的扮少女状尽显扭捏之态,翘着兰花指,还动不动无声地噗嗤一笑。 静默的街头,像是哑戏戏台,说不出的诡异。 男护卫们已经不见踪影,射萍则被绑缚在不远处,她被五花大绑地按跪于地,旁边放着一个猪笼,一名老者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模样像似在定射萍的不贞之罪。 披头散发的射萍抬眼见到了他们,突然剧烈地挣扎扭动了起来,被缚住的嘴朝着他们“嗯嗯”地喊叫。 原来在饰演惩罚□□哑戏的人就停了下来,扭头看向了昭然他们,然后一名扮演挑夫的人朝着他们就冲了过来,昭然一把推开嘉善将门关上。 几乎下一刻他们的门就被撞得左右摇晃,昭然一下子被撞得飞了出去,挑夫挥舞着扁担忽忽生风地冲了进来,王增没有丝毫犹豫,拔出佩剑一剑便刺中了那人的前胸。 那人倒地,可还不等王增松口气,只听见挑夫的喉口发出“嗬嗬”之声,竟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攀住了王增的剑,几下就拧成了麻花。 昭然简直倒抽了口凉气,挑夫不但死而复生,而且变得更加力大无穷,王增自幼习武,也连踹了他十几脚,才将他踢飞。 “进钟塔!”王增喊道。 昭然想起方才之言不禁哑然,门外突然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然后远远地他听见闻之庚的声音:“锦衣卫办差,都给我趴下!” “谁听你这狗崽子的啊!”昭然刚心里嘲笑了一句,但随即便想起了什么连忙跳起来大声喊道:“别杀人!” 他的话音才落,便见满天的箭矢如雨纷纷坠落,昭然一边躲着箭雨,一边忍不住臭骂:“他/妈/的你这个欠/操的小相公!” 他的话音刚落,从天空飘落一人,衣衫轻拂,仿若候尘埃处生莲,于乱世中安步,有一种静到极处的淡定。 九如……昭然无语。 他急中生智,连忙拿起衣服包住自己的脑袋,捏扭地道:“我乃公主的嬷嬷,有皇恩护体,我一根小指头都比你们这等贱民尊贵,啊呸!” 演完他也顾不上谢场,连忙扭头就跟着王增的背影跑了。 ---- 进了钟塔,昭然见王增背靠着钟塔坐着,这才发现他的小腿上鲜血淋漓,显然是他踢挑夫的时候被抓的。 挑夫的攻击力还是出乎了昭然的意料之外,想起外面的闻之庚不知杀了多少人,昭然不禁一阵牙疼。 “暂时上不去了。”王增脸色略微苍白地道,“即使上去了要是万一被这些怪物堵上了,那可就真得只有死路一条了。” 昭然道:“那就进李府。” 嘉善咬牙道:“你疯了吗?外面那些行尸多半是李夫人那个怪物弄出来的,你还让我们进李府,你按得是什么心?” “那个怪物曾经当你是朋友。”昭然笑道,“啊,对了,不过你是公主,要权有权,要势有势,朋友啊什么的都不需要,什么样的感情,都不过是利益眼前的一时敷衍罢了。” 嘉善见昭然不把话说明,却句句语带双关刺激王增,但她偏偏还不能反驳,因为一反驳等于就是把昭然暗讽的话给挑明了,不禁又气又怒。 昭然拿起灯道:“你走不走随你,反正我走这条道。” 王增道:“听如娘的,进李府。” 嘉善无法,只得搀扶起王增从钟塔里穿到了李府的佛堂。 ---- 佛堂早被烧得只剩下了些废垣残瓦,穿弄寒风呼啸而过,嘉善不自觉地拉紧了身旁的王增,昭然在旁又嘻嘻笑着开口了:“公主您无需害怕,我们都跟李夫人不熟,但你可是李夫人的知交好友啊。” 这下王增都不由说道:“好了,莫要再胡闹。” 嘉善生母是丽妃,明心惠质,一直深得英宗宠幸,土木堡之变之后,她不但能懂得掩藏自己,还能时不时接济一下当时危难之中的太子。 因此当今天子继位之后也投桃报李,将嘉善嫁入公候府,且是功臣之后,大明的公主历来嫁得不好,并且不能嫁入功勋之家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熟例。 嘉善心里深知,若无当年那点从龙之功,她嘉善空有公主的头衔也必定会凤凰落鸡窝,像其他的公主那般跟一个或平平无奇,或粗俗暴富之家的浪荡子过完她的下半生。 但她毕竟现在是不同的,嘉善可以说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尊荣一生,如今被昭然三番四次的嘲笑,只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可是她再气,此刻却也无人在乎。 ---- “此处佛堂可退可进,便在这里稍事歇息吧。”王增靠着墙壁坐下,他倒不完全是因腿疼,主要是方才那挑夫的形容实在可怖,他有些担心这挑夫的指甲里不要染了什么妖毒。 昭然蹲下身体撕开布条,替王增将伤口包扎好,王增见自己的伤口鲜血色泽艳红倒是松了口气,转头见昭然从角落里捡了只灯笼,拍了拍用油灯将里面的蜡烛点着,然后挑着向外走去,便不禁问:“你要去那里?” “我去前面看看!” “前面太危险了,不要去。” 昭然不以为然地道:“李府空无一人,我小心些不会有什么危险,说不定能找到外面这些人变异的原因。” 王增看着他,顿了顿才道:“你太好奇了。” 昭然挠了挠眉毛嘻嘻笑道:“我就是这样,要是旁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事不知道也就算了,可若是就在眼前,不瞧我晚上会睡不着的。” 说完,他便挑着灯笼走了。 昭然可不觉得现在李府的佛堂就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整个无灯巷哪里最安全,怕是只有九如这个小佛子的身旁能稍许安全一点。 外头喧哗声一片,路面上的奔跑之声震得地面仿佛都在颤动,昭然沿着静悄悄空无一人的李府抄手游廊,穿过后花园,中门,内厅,拐了个弯走到了大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昭然慢慢地转过了头,本不应该有人的李府大厅正灯火通明。 他禁不住悄悄地朝着大厅的方向挪动了几步,只见里面的桌椅都被挪得靠墙,当中的空地上两排人席地而坐。 他们面对面席地而坐,悄无声息地重复着举手又放下的动作,昭然心里悚然一惊,他们演绎的可能正是周王宴异候的画面。 周王座下第一人……应该就是那个太阴将军吧,他长什么模样? 他正想着,大门被撞开了,闻之庚带着一群满面血污的锦衣卫冲了进来。 “是你!”闻之庚冲进来稍许一愣,但也顾不上跟昭然多话转头吩咐道:“快,将门封住!” 锦衣卫七手八脚将大门重新往回推,但那些门里夹杂着十数只手,哪里能说推上就推上的,闻之庚厉声喝道:“全部砍断!” 锦衣卫手起刀落,断手断臂顿时便掉了一地。 昭然虽然明知这些未必都是活人,也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暗暗发誓要找到机会先弄死闻之庚,要不然若是被闻之庚先识破他的身份,就凭闻之庚这心狠手辣的程度,只怕会将他挫骨扬灰,到时他就算能换皮也活不了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身后也传来一阵脚步声,昭然猛地想起了什么,一回首就见大厅内饰演周王宴异候的人也都陆续走了出来。 “后面还有怪物!”锦衣卫立时便有人示警。 昭然慌忙大叫道:“千万别杀他们,杀了他们,他们才会变成怪物!”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锦衣卫已经有一排弓箭手蹲地,箭支“嗖嗖”飞出,李府的大堂门前便倒了一地的尸首。 19.无灯巷 9 “惨了!”昭然面上变色地想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果然倒在大厅前的尸首只稍许静默了一会儿,便都扭动着身体一个个地重新站起了身。 锦衣卫刚在外面经历了从凶尸的手里死里逃生的时刻,好不容易逃进李府,又遇到了一批怪物,即便再训练有素也不禁有些崩溃了。 “挡住!”看着锦衣卫们不由自主向后挪动的脚步,闻之庚喝道。 闻之庚说着手起鞭落,那条黑色的长鞭像条毒蛇似勒住了其中一个行尸的脖子,只听“咯哒”一声,它的脖子瞬时便被扭断了。 行尸应鞭落地,可是很快就又爬了起来,只是耸拉着脑袋,形容却更可怖,锦衣卫们虽然害怕,只是无奈身后跟了其凶残程度绝不亚于行尸的闻之庚,只得硬着头皮朝前冲,可他们哪里是这些行尸的对手。 行尸力大无穷,且都杀不死,不过三两下就有不少锦衣卫被拆成了碎片,这边正在激战,那边“轰然”一声大门被冲开了,原本在巷子里的凶尸都冲了进来,这下连闻之庚都不禁脸上变了色。 几乎于此同时,镇魔钟声响起,十数位佛子从天而落,纷纷落在李府的屋脊上,讼经声大起。 “佛子来了!”锦衣卫素来神气活现,可此时几乎要喜极而泣,让昭然不禁想起了容家庄的村民。 此时白衣黑发的九如站在檐顶,昭然不得不承认,这小佛子还是很有几分架式的。 佛子们的颂经不经声音大,而且很密集,像是带了一种特殊的功力,震得昭然耳膜都疼,还有点头晕目眩。 哼,这些佛子们有些门道。 昭然自从经历了上次的容家庄与天蟒的一战,对道家的桃木剑跟桃符就有点肝碎了,如今看见佛子们大显身手不免就有些酸溜溜的。 颂经声中,那些行尸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九如出手了。 昭然见九如从檐顶上飞身路入尸群里,虽然明知道九如多半不会有事,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九如白色的衣服混在黑色的人群如同一道流光,他每一下都准确地拍中一名行尸的咽喉,凡是被他击中咽喉的形尸都会喷出一道黑烟,然后便委顿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厉害,厉害!”昭然看得兴奋,也跟着手舞足蹈。 “看来如姑娘的确仰慕佛子。”旁边有人冷声道,昭然一转头不禁眉头都粘在了一起,闻之庚是什么时候跟他站在一起的。 “那都要拜闻大人所赐啊。”昭然回道。 “我?”闻之庚不解。 “我方才差点被闻大人连累地丢了小命,现在被佛子救了,就算以前不仰慕,现在也仰慕了。” “你!”闻之庚气结。 昭然才不去管闻之庚气不气,他拉长脖子去看场中,九如闪身间已经拍中了数十位行尸,突然间有一个念咏之声如同在地底间冒了出来:“秋灯明翠幕,夜案览芸编。今来古往,其间故事几多般……” 这几句话由李夫人念来,有几许怅然,也有几许堪破红尘,笑别离场的淡然,婉约动听,但这个声音却很粗砺,生似一块磨刀石,刺耳无比,颂经声霎时就被冲得支离破碎。 几乎瞬间那些缓慢的行尸的速度暴涨了许多倍,九如立时就被围在了尸群当中,屋檐顶上的佛子们似乎也有些慌了,那名手持镇魔钟的佛子从衣袖里取出一支卷轴。 这种卷轴昭然见过,叫什么“风流景”写的佛偈,一下子就驱散了天蟒将军很是厉害,站在屋檐的那名佛子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使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昭然急了,跳上栏杆喊道:“快用啊!你想害死他啊!” 闻之庚在一旁道:“那是因为封流景并不能无限地使用这种佛偈,这种卷轴需要用混合着佛子的精血的墨汁来书写,一年到底能用多少次不知道,但我从没见他使用超过二次。” 昭然明白佛子们为什么要犹豫了,说起来一年能用两次,其实但凡能用两次的武器通常只能用一次,因为剩下的那一次是用来吓唬人用的,也就是用来震慑的。 “快过年啦,快过年啦!”昭然急得上跳下窜,其实他的意思是快过年了,那就是新的一年来了,风流景又可以再写两张啦,但他心急说得绕口,别人哪里听得懂。 只有闻之庚好像看白痴似地看了他两眼。 好在那名佛子只稍许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卷轴投向了尸群,只见金光一闪,黑雾弥天,九如脱困而出。 那暗处的声音“哈哈”大笑了几声,好似无比的得意,接着念道:“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 那几句话说得,昭然只觉得整个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冲,脑袋好似都要炸开来,转头见旁边的闻之庚更是眼球血红,满目凶光。 九如手一伸,一缕劲风吹过李府前院的树梢,一枚树叶便脱枝朝他飞去,他将那枚树叶含在嘴里,一串曲调便从他的嘴间逸出。 清平雅正的曲音一响,昭然顿时觉得大脑一轻松,再看前院,内圈的行尸倒地,外圈的行尸却围着圈朝里爬行,一路舔食。 ---- “他们在舔什么?”昭然三下两下爬上了长廊的柱子,拍着瓦片问坐在他们头顶上的佛子。 年轻的佛子也好似没有经历过如此凶险的场面,稍许愣神了一下还是回答:“它们在舔食李夫人的骨灰!” “骨灰……”昭然顿时明白了刚才从行尸嘴里喷出来的是什么,也是李夫人的骨灰。 “李夫人的骨灰本来去哪了?”昭然扭头问闻之庚。 闻之庚恼道:“我吩咐了人送进镇魔塔。” 上面的佛子却摇了摇头:“镇魔塔没有收到李夫人的骨灰。” 这是有人半路截了李夫人的骨灰,然后投喂给了无灯巷的平民。 这到底是谁会干这种事?昭然又惊又怒。 那边的行尸舔食了新骨灰,变得更加行动快捷,简直动如魅影,堪比闻之庚这样的习武高手。 “快,去佛堂!退进钟塔。”昭然灵机一动大声喊道。 所有的行尸都集中在了李府,那么他们必定可以通过钟塔的另一头通道逃出去,闻之庚虽然不知道钟塔还有另一条通道,但现在毫无疑问钟塔的确是一个相对安全之所,于是开口命令道:“往佛堂撤!” 他一转头却见昭然正在跳出游廊,不禁问道:“你不走!” “你先走,总要有人去吸引走凶尸的注意力。”昭然大义凛然地道。 如此凶险关头有人愿意赴死,闻之庚当然觉得好,可怎么瞧昭然也不像这等人,形势实在危急也不容他多作考虑,于是只淡淡说了句:“回头我会向朝庭为你申请褒奖。” 说完闻之庚头也不回地跑了,昭然心里“呸”了一声:“先给你这个小相公求块从良的牌坊吧。” 他边想边跑,很快就接近了这些狰狞的行尸,昭然从怀里掏出了骨哨,吹了两下,尖利的哨声将在场所有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那些行尸果然掉转了头,昭然心里大喜,又卖力地吹了几下,然后招手道:“跟我来,跟我来!” 行尸也果真转过了身,“哗啦”全朝着昭然冲来,攸忽就到了他的面前。 昭然又吹了几下骨哨,可是这些行尸却不停下来。 难道声音不对?昭然摆弄着骨哨。 “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咻,咻,咻,咻!” “咻……” 行尸的动作全然没有停顿,甚至没有一丝转变,昭然傻眼了:“骨哨不是用在这里的!” 看着四周重重包围的行尸,昭然有点欲哭无泪:“咱,咱们其实是一伙的,别错伤友军哪!” 眼看着行尸就要将他淹没,昭然的头顶白影一闪,一只手将他从行尸群里捞了出来,几乎是眨眼间,吊在半空的昭然就看见方才的落脚地就被行尸给覆盖了。 只要想想被那么多行尸啃咬,抓挠,他还死不了的下场,昭然瞧着在上方蹑空而行的九如就感激涕零,心想这小佛子真是太靠得住了,真不枉他时时刻刻想渡他上岸的一片苦心。 九如拎着他踏着人头从行尸群中一路冲杀出来,昭然看着那些在下面竖立起来十指抓扣的无数双手就头皮发麻,生怕九如一失手将他掉到了尸群里,连忙手脚并用抱着九如的身体向上爬。 他一把抱住九如的脖子:“多谢九如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家就以身相许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了这句话,九如掉转过头瞧了他一眼,眼神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是这么百忙之中还要瞧他一眼…… 昭然心想,莫不成这小佛子果真禅心动摇了不成,好虽然好,不过这么个节骨眼上……他只好装娇羞道:“咱们先跑出去,奴家让你瞧个够!” 他说着,还挤了下眼,可他刚甩了这个媚眼就整个人就被小佛子抛了出去。昭然一个驴打滚从地上跳了起来,他落地很轻,因此完全没有受伤,昭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莫非刚才那下媚眼没抛好。 ---- 前方的九如一甩衣服下摆,踏前几步,用口咬破食指,在空中一连串地书写了六个真言,那些金色的字体在夜中好像绽放的花朵,甚是夺目,真言飞了出去,所到之处行尸体倒了一片,不过片刻院中便再无站着的行尸。 昭然不禁嘴巴半天都合不拢,瞪目看向九如,他知道九如很厉害,但没想到原来这么厉害。 可是还没等他惊诧完,就听见远处“吱呀”一声,一扇门被打开了,片刻之后黑漆漆的门洞里有一人走了出来,他一出来,那些黑雾就迅速向他靠拢,系数没入他的口中。 昭然几乎是跳起来喊道:“他也是行尸!” 根据之前的经验,吞食越多的骨灰的行尸越强,多食几份行动就尤如闻之庚,这个行尸几乎吞进了所有的骨灰,其恐怖可想而之。 那具行尸吸完黑雾就从台阶上奔跑而出,每一下跑动地面都好似在震动,屋檐上的镇魔钟敲得几乎震耳欲聋,但却不能阻挡半步那具行尸的奔跑的速度。 相反只听那具行尸振臂一声暴吼,几名佛子便被震飞了出去,昭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九如手一挥,也亮出了兵器,昭然看清了他手里拿得好似一支箭矢。 落魔弓的箭矢! 昭然好后悔不该如此大意,他应该将落魔弓藏于身上,这样九如至少现在就不必跟那具行尸近身肉搏了。 那具行尸尸身如铜墙铁臂般,与九如的箭矢接触竟能擦出火花,发出铿锵之声,且刀枪不入,攻击之时带着“虎虎”的呼啸之声。 昭然能明显看出九如有些力不从心,他见过九如几次出手,还是第一次看见九如需要闪躲别人的攻击。 他急得挠心挠肺,一抬眼见那人五官面目不清,肌理外露,他心里一动大喊道:“李大人,他是李大人!” 李夫人一定是将李大人妥善掩埋了的,可是有人却将他挖掘了出来,炼成了凶尸,并且在今晚藏在某间房内,直到最后一刻才放出来。 一环扣似一环,好似设计好的那般。 ---- “九如,快跑!”昭然心急地挥舞着双手喊道。 佛子们也纷纷从屋檐上跃了下来,加入了战团,可是李墨的显然认定了九如是最大的威胁,全然无视其他的人的进攻,紧追九如不放。 他也根本无需理会别人的攻击,因为没人能对他造成震慑。 并且他死了,不会再死。 九如大声讼经,其他佛子也跟上,讼经声整齐划一,昭然本来以不会有用,谁知道李墨动作的速度真得放慢了。 可他的动作一慢,那粗砺的声音好似又从地底下冒了出来,这次九如却身形一晃到了大厅门前,对准厅前一人合抱粗的障树就是一掌,喝道:“滚出来!” 树身颤动,落叶纷纷,一条人影狼狈地从树后摔了出来。 昭然没想到这人的声音听着像似在地底游动,真人其实就藏在离他并不太远的树后,那人一现身,手中就一连丢出几颗黑球,炸得李府的前院泥土四处飞溅。 其威力即便连九如也不得闪避,昭然瞪眼望去,只见那人快速墙壁上滑动着,如同纸片游影似地很快就爬上了屋檐罅隙处消失不见了。 然后紧接着整个李府都似地动山摇,爆炸声连天,佛子们被震得东摇西晃,倒是李墨的行尸稳如泰山,乌黑的爪子几乎一抓就能去掉一个活人的性命。 手持佛仗的佛子挺杖而上,喊道:“佛子,你先走!” 昭然急着喊道:“不用在这里堵着他,把他引进钟塔里!” 九如快速奔了过来,也丢下一句:“撤到钟塔。” 佛子们得令,快速地跟着九如身后一起朝着李府后院奔跑,李墨紧追其后,居然速度丝毫不比他们慢。 一群人都拼命地奔跑,平日落地无声的佛子们此刻也是脚步声大起。 昭然三跑两跑,很快就追上了闻之庚,似闻之庚这样的人当然不会一门心思只顾着逃命,因此跑得并不快,一直在打量着身后的状况。 他越跑便越发现身后不见半个行尸,于是便站在廊下探看,他也听见了前面喧哗声陡起,可还没等他琢磨出情形来,就见昭然一马当先跑了过来。 “前面如何了!”闻之庚连忙开口问道。 “行尸已除,前面有大功一件!”昭然匆忙之中丢了个坑给他就跑了。 闻之庚皱了下眉头,待他见到后面急速奔来的九如跟其他佛子便明白事情不妙,他可不是蠢人,立即朝着后方跑去,远远地还能看见昭然的背影。 昭然虽然扮成了女人,但到底不会挽什么发髻,因此平日里就梳一条辫子,好赖混着,要多粗糙有多粗糙,现在闻之庚看着他背后的乌黑大辫子一晃一晃的,一时半刻还追不上他,不由自主地龇了下嘴。 佛堂前的人并不多,王增跟嘉善已然不见了,他们必定看见了后撤的锦衣卫,只要问清楚缘故,自然会抓住机会逃离无灯巷。 昭然一头钻进了钟塔,沿着阶梯一口气跑到塔顶,拿起地面上的铁链,穿过钟顶的吊环,将一头丢下了钟塔喊道:“九如!” 九如腾身飞起就抓住了那根铁链。 21.无灯巷 10 后面紧跟着“噔噔噔”的脚步声,李墨果然追着九如进了钟塔。(.无弹窗广告) 他仰面看着塔顶,此时已是后半夜,风吹云散,星光照射进了钟塔,洒在他的脸上,李墨突然咆哮了一声,足蹬阶梯竟然能沿着塔壁快速借力向上跳跃。 昭然急得手脚并用拉铁链,眼看李墨就要追上九如了,他紧张地呼吸都快停滞了,掌心都在出汗,铁链握在手里也有些滑腻,突然指间一松,他心中一慌,然后才发现原来是九如从半空中一下子跃上了塔顶。 九如刚登上塔顶,李墨红褐色□□着肌理的脸也几乎近在咫只,九如抬脚便踹在李墨的脸上,可是仅将他的头压了下去,却没能将他的人踹下去。 李墨一只手死死地趴住了塔顶,昭然眼珠一转,轻唤了声:“檀宁……” 他听过李夫人说话,这声“檀宁”竟然模范的维妙维肖,李墨果然眼神闪现出了迷茫。 “檀宁,你看今晚的月色美不美!”昭然指着天空,李墨不由自主顺着他手指朝天空看去。 “手!”昭然当即立断地喝道,九如几乎是同时一脚踩在李墨的手上,只听一声脆响,李墨扒住塔顶的指骨就都被九如给踩断了。 李墨从塔顶向下翻落,昭然心中暗赞李墨的尸体不亚于铁铸,能一脚将他手指都踩断的人,大概也没几个了。 这小佛子的武力真是没得说的。 可是李墨并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直直地摔到塔底,而是突然在半空中顿住了身形,塔顶上的铁链重新被抽动了起来。昭然心里刚叫了声不好,就被手中的铁链卷得也从塔顶坠了下去。 他没坠多久,身形就一顿,昭然知道这是九如在身后拉住了铁链,可是下方的李墨沿着铁链开始“嗖嗖”地向上爬。 昭然几乎要喷泪地摇头,那还不如一起掉下去呢,也许到了塔底,李墨拼骨头的速度要比他慢一些。 好像听从了他的心愿似的,铁链又重新开始向下急速的坠落,昭然听着耳旁忽忽的风声,说心里不忐忑那是假的。 他的背脊一紧,有人抓住了他后面的衣衫,这是九如抓住了他背心的衣服,可是只听“嘶啦”一声,昭然背后的整片衣服都被九如给扯了下来。 呃…… “告罪!”九如一伸手改抱住了昭然的腰,转身将他送到了台阶上,那边铁链却又猛地顿住了,看来是上面吊环处卡住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昭然看着李墨又开始手脚并用快速向上攀爬,他整个背脊也不知道是因为凉的,还是被李墨给吓得,阵阵发冷。 九如放下了昭然,就纵身跃下,整个人半跪踩在李墨的身上,一拳拳地猛击李墨的咽喉。 黑烟一缕缕地从李墨的口鼻处冒出来,昭然大喜,握拳挥来挥去,恨不得能给九如加把力。 可是铁链突然又开始向下滑动,九如身体向前一倾,掐住李墨喉口的手指就松开了,李墨暴喝了一声,一口黑烟系数都喷在了九如的脸上,然后将他击飞了出去。 九如狠狠撞到了昭然旁边的塔壁上,他的脸色有些发黑,相反那边的李墨却似神勇无比,咆哮声震得整个钟塔都在回响,蹬足便朝着九如迅猛扑来。 “糟了!”昭然几乎来不及思考就扑过去挡在了九如的跟前,李墨爪子直直地□□了他的胸口,昭然惨叫了一声心想啊呀呀如娘的皮破了! “你……”九如有些震惊地看着昭然。 昭然一把抓住了李墨的手腕语调凄凉地道:“檀宁,你好狠的心。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你忘了我们十几年的夫妻之情……” 李墨插住昭然胸口的手没有收回,他张开嘴喉口泛起一阵咕噜声,好似野兽般不服的低吼之声,昭然从九如的指间抽过落魔弓的箭矢喊道:“什么鸿鹄远志,就凭你这个怪物,去死吧!” 他说着箭矢狠狠□□了李墨的咽吼,那箭矢刺穿了李墨的喉口,一股黑烟喷了出来,昭然刚喘了两口气,就见李墨的脸又在黑烟里浮现了出来,他不禁被自己的气给噎住了。 昭然身后九如再次咬破了食指,一颗金色的血珠顺着箭矢滑进了李墨的喉口,只见李墨的咽喉里冒出了火光,然后整个人开始燃烧了起来。 李墨的手从昭然胸口抽了出来,向下坠落,九如抱着昭然下滑到地面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烧干净,昭然对着他烧剩下的躯体淡淡地道:“你对爱自己的人都如此决绝,又能剩下多少的真情去爱天下人?” “轰”得一声,李墨彻底燃成了火团,好像回光反照一般,他向着昭然伸出了手嗓子口“嗬嗬”了两声,昭然好似听见了李夫人的名字珊珊,然后接着是“圆周”二字。 这两个字吐出口,眨眼间,李墨便烧成了灰烬。 他与李夫人虽然都不能善终,却终是生死同穴,零落和成泥,再也不分彼此了,只是昭然奇怪的是李墨临死的时候冒出的圆周是什么意思。 ---- “是远舟,李夫人的诗,她夹在佛经里。”九如在他身后低声念了一遍。 远舟 言如薄月照影留。 淡景孤寺寒回秋。 天碧缭书灵镜巧, 轻水泛舟扁云幽。 他说着身体缓缓地向下滑坐到了地面上,昭然转头见他面白如纸,不禁脱口问:“你还好吗?” 九如却反问:“你……还好吗?” 昭然心里突然想起自己叫李墨的爪子插胸了,他眼珠一转,这可是好机会,他脸露凄色半转过头:“怕是不行了,我有几句话给佛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九如勉力地道:“你说!” “舍身献佛固然好,可是佛子你长得风神俊朗,年纪轻轻就舍身献佛未免可惜,像小女对你就一见倾心。”昭然欲说脸皮欲厚,“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佛子要是念在小女今日你舍命救你的份上,你便替小女把未了的俗世缘续下去,收一房美妾,三年抱二……” 他正说着高兴,手腕突然九如抓住了,吓了昭然一跳,却听九如艰难地道:“活下去……我答应你!” 歪了,歪了,小佛子终于歪了。 昭然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再一看见九如虽然握着自己的手腕却是靠着墙壁紧闭双眼晕了。 “九如,九如!”昭然怎么唤,九如也没有反应,他耳边听见了轻微的声响,他猛地一回首就看见了闻之庚。 闻之庚显然在外面已经有听了会,却在听见九如晕过去之后才走进来,分明心存不善。 “你要是开口,我就有把握在你没吐第一个字之前先取你的性命。”闻之庚冷冷地道。 他说着便将目光重新放回了九如的身上,昭然能看出他满目的杀机,他手里卷着那条黑色的蟒鞭刚一动,昭然还是喊了出来,不过他喊得不是救命,而是“东西”二字。 闻之庚听到这两个字果然收住了手,狭长的眼帘一敛:“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你在李府要找的东西在哪里,你去把外面的佛子叫进来,我就告诉你。” 闻之庚冷笑:“巧言令色,你以为骗我那么容易?” “不容易,我也骗了七回八回了。”昭然心里啧啧地想,他嘴里道:“线索就在刚才李墨死前吐的那两个字上,信不信由你,这么件宝物要是献给皇上,别说升官加级,说不定直接就封了个候都未可知。” 闻之庚眼眸闪烁了一下,突然身形一闪,将昭然整个人提了起来。 昭然起了身,却发现九如的手还牢牢地扣在他的手腕,两相一用力,“嘶啦”一声,昭然手臂上的衣服又被拉掉了一块。 闻之庚瞧了他上下的仪容不禁冷笑:“瞧你这般样子,难道与佛子在此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昭然觉得闻之庚此人实在讨厌,于是也学着冷笑了几声:“把你身上的衣服脱给我!” 闻之庚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不把衣服脱给我穿,难道想占我便宜不成!”昭然蛮横地道。 闻之庚素来蛮横,还没有见过人在他面前蛮横,他刚要翻脸就听昭然道:“你敢打我,我等会就不老不实!” 他这句话说得都让闻之庚都有些无语,只得将外袍脱下来丢给了昭然,却见昭然一脸嫌弃地穿上,不禁心里发怒,可是还没等他教训昭然,就听昭然喊道:“镇魔塔的人呢?” 他的话音一落,外面立时便响起脚步声,二名佛子钻了进来,看见躺在地上的九如都大吃了一惊。 “佛子!”两人迅速跑到了九如的跟前。 “他被李墨的黑烟喷到了,又咬了两回食指……”昭然有气无力地抚胸靠墙道,免得等会九如醒来问出什么破绽来。 闻之庚见他刚才还活蹦乱跳,现在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多瞧了他几眼,却听昭然道:“有贼人对佛子不怀好意,你们沿路要小心,什么官差都别信。” 闻之庚闻言不禁对他怒目而视,两名佛子搀扶起九如应声道:“多谢姑娘提点。” 昭然看着他们的背影啧了下嘴,这些佛子都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要不是九如的伤不至于几日不醒,否则真不放心他们去护送。 闻之庚的手一直在昭然的背后掐着他的脖子,现在附耳狠声道:“东西究竟在哪?” 22.无灯巷 11 昭然回答:“你刚才也听见了那句李夫人的诗?” “言如薄月照影留,淡景孤寺寒回秋。[.超多好看小说]天碧缭书灵镜巧,轻水泛舟扁云幽。”闻之庚复述了一遍,居然一字不差,他道:“什么线索?” “闻大人记性不错,果然是听墙角的好手。”昭然啧啧地道,然后抢在闻之庚翻脸前说了一句:“这是首回文诗。” “回文诗!”闻之庚的眉头一动,这首诗果然可以反着念。 幽云扁舟泛水轻, 巧镜灵书缭碧天。 秋回寒寺孤景淡, 留影照月薄如言 “差不多的意境,有何特别?”闻之庚开口道。 昭然白了他一眼:“把远舟倒过来就是“舟远”两字。” “然后……”闻之庚依然不解。 “舟远,周垣,周垣,指得是回廊或者某个院子,并且这个院子有水,有天,有佛,有舟。” “佛堂外面的回廊!”闻之庚立即省悟了过来,拖着昭然就出了钟塔,外面已不剩几个锦衣卫,见了闻之庚连忙过来行礼。 闻之庚挥了挥手道:“都进钟塔。” 等所有人都进了钟塔,他又拖着昭然下到回廊,站在回廊上他们能看见廊内的小池塘,此刻已然严冬,塘内荷植不生,一片素净,倒真像块镜子,映着此时满天的星光。 塘中有一只石制的小舟,约莫二尺来宽,舟上有灯基,想是夏夜用来照荷之用,想像一点烛灯,满塘荷光,静坐廊下赏月品荷,何等写意。 大约是太美好了,因此李夫人虽然心有远志,但终究像这只石舟,徒有形,却寸步难移。 闻之庚道:“下去。” 昭然怒道:“为什么要我下去!” 闻之庚冷笑道:“我是官,你是民,莫非你要我下去?” “大人是男的!”昭然理直气壮地道。 闻之庚冰凉的手掐着他的脖子道:“你是自己下去,还是我推你下去。” 昭然无奈,只好道:“去找只灯笼来。” “找灯笼?” 昭然没好气地道:“即然是留影照月,那必定是灯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他本来是想让闻之庚满池塘的摸,如今换了自己,这么个大冷天自然要知趣一点,闻之庚顺手摘下头顶的廊灯用火石打着了递给昭然。 昭然趟着水将灯笼放在石舟的灯基上,沿着灯光洒出来的那阵光圈细摸了一遍,闻之庚道:“怎么样了?” “啊呀!”昭然突然道,“滑下去了,滑下去了!” “什么滑下去了!” 昭然仍然自顾自地弯腰嚷嚷,闻之庚情急之下,从廊下一跃而下,即使他有内力护身,池塘冰水还是激得他浑身寒栗。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闻大人怎么下来了?”昭然一脸懵懂的样子,闻之庚见他手里捧着一只石盒,一时倒也分不清此人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所为,只得冷哼一声,腾身将昭然拎着丢回了廊中,指着石盒道:“打开!” “给我找件衣服!”昭然上下牙关打颤地道。 闻之庚见他“一副你不给我换衣服,我死也不给你开盒的模样”,只得压着气提着他几下纵跃便找到了李夫人的卧室,在里面翻找出来一件衣服递给昭然,哪知道昭然居然摇头:“不好看。” “到底哪件?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闻之庚手摸着剑柄道。 昭然手一指:“我要那件。” 闻之庚一回头,发现是件李夫人挂在柜子里的戏服,大红大绿的,他冷笑了一声走过去摘下衣服扔给了昭然:“快些换了。” “我要去房里换!” 闻之庚沉脸道:“在这里换。” “我跟大人男女有别!”昭然一脸贞洁烈妇的模样,闻之庚简直是怒从心来,眼眯成一条缝心想不如掐死这女人算了,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把石盒留下!” 昭然在里面磨磨蹭蹭,总算在闻之庚彻底发怒之前从里面出来了,闻之庚见他把自己的头发都重新梳理了一遍,不禁冷哼了一声。 昭然拿起石盒应手便开,闻之庚几乎是瞬及倒退,但却没见任何动静,昭然转过头来道:“听弦歌而知雅意,李夫人的诗里有远遁避世之意,又怎么会在石盒里暗藏伤人的东西?” 他一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表情,让闻之庚不禁牙根又是一阵发酸,昭然却没有去理会他,而是直直地看着石盒。 闻之庚走上前见盒子里竟然是一只丝带密密捆缚的人俑,将人俑拆开,里面是制作精良的玉石人偶,面目精致,身上的各式器官都样样俱全。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昭然翻来翻去仔仔细细瞧了都没有瞧出什么端倪来,这才抛给闻之庚道:“啊呀这种东西,我们姑娘家哪里好瞧。” 闻之庚已经有些气不动他了,他手里拿着人偶像似若有所思,昭然问道:“难不成你看出了什么?” “我看出什么需要给你这个无知的小民说吗?”闻之庚反唇相讥冷笑道。 他本意是想吊一下昭然的胃口,哪知昭然丝毫不牵挂,摊手道:“你不告诉我也行,不过那往后可就没我什么事了。” 闻之庚深吸了一口气:“你可听说过周穆王伐畎戎?” 昭然道:“跟这个人俑有什么关系?” “在西周历史典籍里记载,穆王讨伐畎戎之后曾经过了天竺,经过大食,去过赤水以西,我在京里的时候,偶有听说贡臣中有从最西边叫蜜思儿国来的人,听说他们那里就有一片赤海红河,那里的皇族死后,便是将人密密地捆缚在丝带中,制成这种人俑。” 昭然:“你的意思是这只丝带人俑来自某个周室墓室?” 闻之庚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他反手将那只人偶收入囊中,连着丝带石盒一起收了起来,昭然本想多看两眼,结果都被他收走了,不禁有些无言。 “跟我走吧。”闻之庚收好了东西上下看了他两眼。 昭然嘻嘻笑道:“我这会儿不归,驸马府怕是就会有人来寻我了。” 闻之庚冷笑:“莫非你还想回驸马府,上次莫不是我去得早,只怕公主的刀子早就先一步架你脖子上了。” 昭然满面忠心耽耽:“我可是驸马爷的人,公主要是无端端谋我性命,自有驸马爷为我作主!” 他的话音一落,便听人沉声道:“正是如此。” 王增从走廊的深处走了过来,他的腿脚有些不方便,还需要身边的护卫搀扶一二:“我听说行尸已被消除了,却不知为何我府上的人还滞留于此。” 闻之庚瞧了昭然几眼,到底什么也没说,淡淡地道:“正准备送驸马府上的婢子回去,即然驸马来了,那本官就不多事了。” 看着闻之庚的背影消失,王增才道:“走吧。” ---- 到了李府的外面,昭然才知道王增不仅仅是只带了几个护卫,而是几乎随行的护卫尽数而出。 王增带着昭然上了马车,才问道:“方才……你跟闻之庚说了些什么?” 昭然一五一十地道:“发现了李夫人藏着的一个玉石人俑。” 王增又细细地问了一遍,反复询问,几乎把昭然与闻之庚的所有对答都问得一清二楚,这才瞧了一眼昭然:“一首回文诗便能让你联想起这么多,你倒是很擅长解迷。” 昭然笑道:“李大人死了还惦记着那首诗,那必定含有蹊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夫人要将一个玉石人俑藏在石盒里,这个人俑与李大人李夫人又有什么样的关联。” 王增道:“这个世上有太多的值得称奇的事情,但不是每一个都适合知道答案的。” 昭然笑着眨了眨眼睛,掀开车窗帘,王增问道:“你又瞧什么?无灯巷的人都死尽了,还有什么值得瞧的?” “看日出。人死灯灭,缘分缘合,跟日出一样,都是亘古不变的。”昭然眼望窗外道,他的脖子突然多了道勒紧的绳索。 王增在他的背后道:“你实在不应该去拆穿嘉善,你如果再聪明一点,就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我与嘉善已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做的事情,足够武候府上下跟着一起死几次的,所以你不能不死!” 他将绳索猛地一收:“我不假手别人来做这件事,就是为了欠着你的,记得下辈子来向我讨!” 隔了片刻,他的手一松昭然整个人就软软地倒在了他的身上,马车徐徐停了下来,外面有护卫道:“小候爷,地方到了。” 王增将昭然抱出,护卫伸手来接,他却摇了摇头,看着已经挖好的坟茔,亲自将昭然放进了棺木,伸手将他身上的衣衫拉好,站在坟头看着棺木中的昭然道:“记得来向我讨账!” 然后他才转身道:“合棺!” 等回到了府里,护卫悄声问:“如姑娘的来历还要查吗?” “不必了。” “公主那边……” “蠢妇,撤了她身边的人,门房换上武候府的人,严禁她外出,让她最近安份点。”王增略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 “小候爷……” “还有何事?” “这是你吩咐我从如姑娘那里取来的孔雀暖玉匣。”护卫将手中的匣子递了过来,王增接过匣子他又道:“另外……”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有什么可以吞吞吐吐的。” “那个如姑娘昨天临走之前,让厨房做了很多的火腿肘子送到她的房间,我该……如何处理。” “火腿肘子啊……”王增笑了笑,“都放到她坟前吧。”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匣子,随意地打开,却发现空空如也的匣子里赫然放了张条子,他连忙拿起那张纸条,只见了上面写着:替我整死姜兰意。 夜雪纷飞,昭然一口气喷出,白雾弥漫,王增好似仍听见他在耳边说:“以后我要想起让驸马爷做什么,我就写张条放到这个匣子里,驸马爷到时接了这张条,就算咱们两清了。” ---- 山间闻之庚端坐在马前,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锦衣校卫道:“报闻大人,驸马府的人方才拐去了前头一个坟场。” “这么快啊……蠢女人。”闻之庚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而问,“有狗奴的消息了吗?” 锦衣卫顿了顿道:“大人,前头悬崖上有发现苟大人衣服上的碎片,但……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闻之庚掉转了马头冷冷地道:“算了,先回京!” 23.老相识 寒风凄凄,冷月照着下面的坟群,墓碑林立,啸然森森,突然间一处新抔土的坟头耸动了一下,然后一只手从地底下伸了出来。[.超多好看小说] 昭然吃力地从坟里爬了出来,然后没好气地呸了呸嘴里的土,他本以为爬坟像上次那般的容易,哪里知道驸马府给他置办的棺木委实不错,害他足足费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算从坟里爬了出来。 他细细地将坟重新堆好,然后低头找了一圈不禁脸上变色地道:“是谁偷了我的的肘子!” 一大盆肘子几乎都被野狗叼光了,仅剩了落在旁边草堆里的一只,昭然扫兴地捡起从狗嘴里剩下的肘子,乘着夜色辩清了方向就朝着山道奔去,而后拐了个弯在棵树下把一只包袱刨了出来。 他利落地从包袱里拉出了容显的人皮,又从人皮里翻出了那半块令,驾轻就熟地将身上的如娘人皮脱了下来,将容显的人皮套了上去,立时饿得头晕眼花,三下五除二将那只肘子啃光了,皮下才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血肉,跟当初那个老僵尸又没了多少区别。 他要将包袱藏在身上,不方便带太多东西,因此容显新购的那身老棉衣裤便没有带着,仍穿着之前那套李夫人的戏装在山头张望了一会儿,就见胡三背着一个大篓子从山道上过来。 “胡三子!”昭然看见熟人高兴地打着招呼。 胡三抬头瞧见昭然吓得立即掉头就跑,跑了没多远,就见昭然窜到了前面,老僵尸的身段比活人还利落,他那股逃命的心劲一下子就泄了。 “老祖宗……您,您这是为啥又追我?” “我有事需要找个熟人帮忙!” 胡三简直是欲哭无泪,心想您老就不能换个人找,但随即想起眼前老僵尸可是在镇魔塔下转了一圈也无事的老鬼,看来这道行绝非寻常,于是便客客气气地道:“您老想小的帮什么忙?” 昭然比划了一下身上的衣衫道:“还需胡三哥你再帮个忙,替我把身上这套衣衫换件合适的穿!” 胡三这才发现昭然身上另穿了件大红大绿的戏袍,不禁道:“您老这是……” 昭然不以为然地回答:“又叫人埋了一回。[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胡三羡慕地道:“您老的子孙可真是孝顺,这身寿衣一瞧就不知化了不少钱。” 昭然随口道:“那原是他们应当的。” 胡三心想这老鬼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叹了口气:“老祖宗你这已经是有福之人,你可听说过容家庄没有?” “容家庄,怎么了?”昭然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 “没,没什么。”胡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下意识地背紧了篓子。 昭然指着篓子问:“胡三哥你不砍柴禾了吗?篓子里装得是什么?” 胡三连忙道:“一些山货,就是一些山货!” 他话刚说完,昭然就见篓子上的盖子动了动,然后一颗洋葱头顶着盖子从里面钻了出来,昭然脱口道:“是你!” 他可没忘记这小男孩,正是他浇了闻之庚一泡尿。 胡三懵了:“老,老祖宗你认识他?” “他不是容家庄的小孩吗?” 那洋葱头咧嘴“哇”地哭了起来。 那天是晚上,昭然没看清,现在是大白天洋葱头贴得又近,嘴巴咧得很大,他能看清洋葱头的嘴巴里只长了两颗牙,不是门牙,是两颗小虎牙,而且不是一般的尖跟长,还带着点向内弯的弧度。 昭然打了个机灵,这哪里是虎牙,分明是两颗蛇牙。 洋葱头哇哇哭着,从篓子里先是揪住了昭然的衣服,最后从篓子里干脆爬了出来,吊在了昭然的衣服上。 “这孩子是我捡来的,可不是偷的!”胡三辩道。 “行了,行了,你哪里捡到这个孩子?”昭然分明看清这小男孩应当是容家庄村长的儿子,这么贵重的孩子怎么会遗失了。 胡三瞧见这祖孙俩的亲密状,好似有些猜到昭然的来历,不禁深悔便宜的儿子不该捡,只得老老实实把怎么捡到小男孩的经过说了一遍。 他砍柴禾起得早,拂晓中乍然见草丛里有样东西在挪动,本来还以为是过冬的野兔,便提着砍柴刀悄悄往前挪了几步,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个小男孩。 容家庄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在当地可不是小事,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都说是他们得罪了京里的大官,所以连夜跑了。 小男孩的佩饰上刻了个字,胡三拓了叫村里识字的老先生看了,说是容字,胡三便大至猜得出来这洋葱头是容家庄逃难时候给拉下的。 胡三家里穷得叮当响,至今天没能娶上一房媳妇,就生起了捡个便宜儿子的念头,可是小男孩长了两只尖牙委实渗人,他便想背上洋葱头到容安镇寻个大夫给瞧瞧,或者找把趁手的工具给挫一挫,没曾想就碰上了昭然。 昭然想像了一下,大约是当时兵荒马乱,这小男孩不知道何时爬出了车子,而后就跟急着赶路的容家庄大人给错失了。 按他的意思,即然胡三喜欢,那就养着呗,可是洋葱头死扒着昭然的衣襟就是不放,昭然可没意思养条小蛇玩,只好反复道:“快上你胡爹那里去!” 可洋葱头就是不撒手,最后居然拿两颗小牙叼着昭然的衣服。 胡三结结巴巴地道:“这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娃到底是跟老祖宗亲!” 昭然差点脸都要变了色,这洋葱头的老祖宗天蟒将军可是长了一只蛇头,与他何干?! 他这下更卖力地要把洋葱头从身上扒下来。 洋葱头半夜里起来嘘嘘,往常他嘘嘘那可是件大事,爷爷瞧过,奶奶瞧,奶奶瞧过,爹娘瞧,每个人脸上都是笑眯眯的,可是那个晚上谁也没有理睬他,于是他决定吓他们一吓,就在路边的草丛里躲了起来。 谁知一躲就睡着了,然后爷爷奶奶爹娘就都统统不见了,他本来已经觉得受够了委屈,昭然一嫌弃,他哭得眼泪直飙,摇头晃脑,远远听上去生似昭然在虐娃。 昭然只得抱着他道:“罢了,罢了!” 胡三忐忑地看了一眼洋葱头,娃娃跟着僵尸虽然不好,但好在老僵尸是洋葱头的老祖宗,总不至于害了他去,再说了他有什么本事跟个道行这么深厚的老僵尸计较呢。 他心里想着叹了口气,这次是驾轻就熟,到了容安镇胡三就找了个收旧衣的摊子将昭然的那身镶金线戏袍给兑换了出去。 草摊自然瞧出这里头有蹊跷,一个砍柴夫哪里来的这身贵重的戏袍,可是这里头的赚头实在太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胡三挺会办事,不但给昭然挑了身棉袍,还给洋葱头也弄了身小棉服,这才抱着大包小包到了跟昭然会面的地方。 昭然换上了衣服,拍了拍胡三的肩道:“两次让胡三哥帮忙,还没请你吃上一顿,走,我请你去吃佛子鱼!” 胡三听着悚然,心道这老僵尸竟然视镇魔塔于无物,莫非,莫非,这不是老僵尸,竟是传说中的尸解神仙不成。 五行山有异人坟的传说,每年来寻异人坟的江湖豪客不知几许,山里头不知多少人靠这个吃饭,比如最出名的向导村容家庄,所以山民都爱听涉怪志异的故事也爱传,自然胡三也喜好。 胡三心时想着,便稀里糊涂地跟着昭然进了饭店,坐在平生只见过门帘的大酒店包房中,瞧着眼前的美食,竟是云里雾里,吃到嘴中都不知道是何味,好在昭然也大方,自己一口没吃,却都给他打包带了回去。 临走了他又摸出几锭银子道:“胡三哥,我瞧你也不容易,这几锭银两便给你设个小摊做些小本生意吧。” 胡三浑浑噩噩地出了容安镇,将手里的银子细细地在嘴里嚼了个遍,这才确定不是石头变的,也不是□□变的,的的确确是银子,不禁热泪横流,跪地大呼:“老神仙哪!” ---- 山边的新坟前,一身白色法袍的九如站在那里,身后的一名佛子走上前来低声道:“佛子,我们该走了。” 九如抬手,掌风如刀,就从自己的长发上割下一缕,他弯腰将那缕长发埋在了昭然的坟前。 而此刻的昭然躲在客栈里啃了一大盆猪蹄,揽镜自照觉得有几分人模人样了,好似跟当初九如见面的时候也差不太多了,便扔掉了手里的爪子,安顿好了洋葱头,然后换过了当初的衣服,将落魔弓塞进了褡裢就朝着镇魔塔便走去。 塔前已经没有了锦衣卫,但他刚往里走了两步,有几个高壮的武僧便上前拦住了他,昭然兴高采烈地道:“我找你们佛子,叫九如的那个。我跟他可是老相识!” 24.洋葱头 武僧上下打量了一番昭然才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昭然有点着急地道:“我是来还东西给他的,这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武僧寸步不让:“将东西交出来,我自然会转交给佛子。” 昭然生气地道:“不行,佛子那么多,谁知道你会交给哪个?” 武僧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昭然,然后喝斥道:“哪里来的无知俗人,闪开。” 旁边一名武僧脾气较好,便解释道:“每年想见佛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快些回去吧。佛子哪里有许多人,整座国师塔便只有一名佛子。” 昭然突然觉得有些腿软,无力地用手比划了一下:“我明明见到那么多……” “那些都是佛徒,快些走吧。” 昭然背着褡裢,又不死心地转过头来:“那你们佛徒里面有没有一个叫九如的?” 武僧摇头道:“没听说。” “那你们佛子呢?” 那名脾气不好的武僧瞪了他一眼:“佛子的名讳是你问得吗?” “出家人不讲究这个。”另一名武僧赶紧拦住他,转头道:“佛子还未受戒,因此没有法号,用得是他的俗家名,叫封流景。” ---- 昭然有些气闷正要折返身,却听有人开口道:“佛子已然走了吗?”。 正是王增的声音。 武僧连忙迎了上去:“驸马爷,佛子今日一大早就起身了。” 王增点了下头:“那我们立即起程,也许还能追上他的行程。”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昭然:“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给佛子?” 昭然从褡裢里掏出几张符甩了甩:“有人卖了两张符,说是佛子画的,我就是想过来叫佛子鉴别一下,是不是他老人家画的。” “混账!佛子怎么会画这种东西?!”武僧喝道。 即便连脾气较好的武僧也恼道:“我们是佛门,怎么会去画你这道家的符?” 昭然一脸哭丧的样子:“这可是我用所有家当置办的呀,天哪,这是要人命啊!” 他知道王增最讨厌那些面目腌臜之人,可是没想到王增居然没走,他嚎了几嗓子之后反而王增开口问:“你这几张符画了多少银两?” “十几两银子吧。”昭然随口说道。 武僧冷笑道:“好个刁民,十几两银子连镇上的平民都未必拿得出来,你一山沟里的村民能拿得出来十几两银子。” “谁家祖上没富过!”昭然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王增开口对旁边的护卫道:“去取二十两银子过来。[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护卫很快就拿来了四个小银锭,王增递给昭然道:“这两张符我买下了。” 武僧道:“驸马爷,这分明是个骗子。” 另一脾气较好的武僧却合什了一下:“阿弥陀佛,驸马爷有仁慈之心,上天必有厚报。” 昭然也有些发懵,不知道王增何以对他这般客气,好在王增给完了他银两便转身走了,否则他真得要怀疑王增是不是对他有所图谋,又或者是觉察出了什么。 王增的护卫也不懂,等上了马护卫才问:“小候爷何必要买这村民的东西?” “有点像……”王增沉默了片刻才道。 像什么却没说,只是随手将那两张符抛过了一边,然后吩咐道:“通知车队,全程加速,赶上前面国师塔的人。” ---- 昭然在路上连绕了几个圈子,确定安然无恙之后才回了客栈,洋葱头已经醒了,见了他就指着嘴巴,然后小嘴一扁。 洋葱头没别的长处就是哭起来惊天动地,昭然吓得连忙道:“弄吃的是吧,你要吃什么,马上弄,马上弄。” 他说着指了指盆里剩下的猪蹄问:“爪子吃不吃,好东西!” 洋葱头的嘴扁得更厉害了,昭然连忙改口:“鸡,吃鸡!” 可是等昭然要了只烧鸡回来,洋葱头嗅了嗅,却还是不吃。 昭然干脆把羊肉,牛肉,猪肉统统弄了回来,洋葱头的表情却越来越不好,两颗晶莹的泪珠在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滚来滚去,眼看着就要哭上了。 “等等!”昭然伸出食指,做了个痛下决心的表情,然后将手伸进了墙角的洞里掏了掏,拎出来一只小老鼠。 看着那只在半空中“吱吱”挣扎的小老鼠,洋葱头的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但嘴巴却闭得牢牢的,两只小手拼命地拍着装猪蹄的盆子。 昭然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出去打了盆水回来,将那只小老鼠丢进去洗。 可是那只小老鼠倒也是只精明的鼠,刚在水里打了个圈,就借着水一蹬,蹿了出去,眼看能死里逃,但是下一刻,洋葱头嘴巴一动,还没等昭然看清,那只小老鼠就到了他的嘴巴里,只留下一条尾巴在外头摇来晃去。 昭然瞧着洋葱头那张粉白的脸蛋,跟圆溜溜的黑眼珠,不禁觉得一阵牙酸,复又松了口气,他到底跟容家没甚关系,他可不喜欢吃老鼠,只喜欢啃猪蹄。 好在洋葱头的胃口不大,而且吃饱就睡,昭然养着一条小蛇倒也没感到太困难,他就抽空去了趟酒馆,跟上次讲佛子鱼的小二聊了聊。 ---- 昭然在酒馆吃过几次饭,为人也还算大方,小二也乐得说:“佛子原本是某个富贵人家的长子,听说他在娘胎里便是盘膝而坐,一出生即是一指朝天,一指指地,这就代表着佛祖所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昭然在心里比划了一下这个姿势,不仅奇怪地问:“这姿势怕是不好从娘胎里出来吧?” 小二说得唾沫横飞,他平日里向客人讲佛子的故事,讲多了自己先信了个真真,此刻听见昭然有所怀疑,便急道:“佛子岂可与常人所比,能人所不能,这才是佛子。” 昭然只好把后面那句佛子若天上地下唯他独尊,那他老子佛祖放哪里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小二接着道:“佛子自幼便随咱们大明高僧修行,而后皇上建立国师塔,国师第一个亲笔点的就是佛子。国师在京要护卫皇上修道,这国师塔其实一直就是佛子在坐镇。如今妖眚横行,那都是多亏了佛子镇着,咱们这才不至于被妖魔祸害了去。” 昭然心想和尚护卫皇上修道…… ---- 他吃饱喝足,丢了十来枚铜钱赏钱给小二,刚出得门就被一人拖进了巷子。 昭然看着眼前那张颠倒众生的脸颤声道:“姑娘,劫钱可以……劫色就不要了!” 足音“呸”了他一口:“你居然还活着,倒是大出本大人的意料之外?!” 昭然真吃惊了,嘴巴张得半圆,仍然硬着头皮问:“姑娘,我们见过?” 足音飞了他一眼,纤纤玉指戳了一下昭然的肩:“少来,我们落子峰千面科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最拿手的就是拆穿别人的真面目,你别看妆容换了,可是你这眼,双眼间的距离,双肩的宽度,行走的姿势……” 昭然打断了他:“我忘了换腰带是吧?” 足音嘴硬地道:“这里面学问大了去了,哪有你想得这般简单!”他转了个话题,“你是怎么从嘉善手里逃出来的,我可是听说公主那边暴死了个婢子,还以就是你呢。” “你们早知道公主要找个替身进李府?”昭然反问,他想起足音当初应征的时候一口咬定自己识字。 足音幸灾乐祸地道:“你还当是什么美差,嘉善专招样貌出众的孤女,可是过不得几日,这些孤女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几日我们才查到这些孤女都进了李府,而且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病死了。” 昭然有些无语,没想到足音竟是个正儿八经来查案子的,可是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却又不便同足音说,只得含糊其辞:“我见着苗头不对,就自个儿逃了出来。” 足音又瞪了他一眼:“你可坏了本大人的大事,我这边还没查出眉目来,无灯巷的人居然叫人杀得个干干净净!” 昭然想了想,无灯巷有人投毒的事情倒是可以叫足音查一查,便道:“无灯巷的平民倒不是嘉善杀的,有人投了毒,一晚上无灯巷的人都变成了行尸,叫镇魔塔的佛子给灭了。” 足音脸上一变色,脱口说了三个字:“叶孤城!” 昭然连忙问道:“叶孤城是什么?” 足音的嘴巴生似一只漏斗,什么话都兜不住,可是昭然问起“叶孤城”他却闭口不答,只说道:“如今容家庄的人都逃了个干干净净,你要不要跟我去落子峰?我师傅多少与你们村子有些渊源,说不定肯收留你也不一定。” 昭然摇了摇头,不管九如是不是封流景,他总归要将落魔弓还于他,便开口道:“我还有事要去趟京城,等回来再看吧。” 足音也不勉强,只道:“你来了落子峰,便报大爷我的名字就好了,要是碰上一个叫猪耳的胖子,可千万不要信他,他最会骗人了。” ---- 昭然跟足音分了手,便带着洋葱头沿着山道一路向北往京城而去。 洋葱头大半时间都趴在昭然的肩头打盹,但有时候也会下来玩耍。 他还不太会走路,是用四肢爬的,可是爬行的速度委实惊人,昭然要不是使劲追都追不上他,一路过去鸟飞兽走,害得昭然一只野味也没打到。 昭然不得解下腰带先将洋葱头拴在树上,然后自己奔到数里之外打了猎物回来,他先将猎物剥皮烤熟,自己吃一份,递一份给洋葱头。 洋葱头一开始不愿意吃,嘴巴一扁就开始嚎起来,嗓门大得震得头顶上的树叶都在颤动,可是荒郊野外昭然却不怕他哭。 他哭昭然倒头就睡,洋葱头哭累了他就醒,拿起手里的烤食接着递给他,洋葱头来回折腾了几次,也只得勉强抱起野鸡腿啃几口。 可是这烤熟的东西又柴又老,哪里有生老鼠鲜美多汁,洋葱头又开始嚎,他一张嘴,昭然就撕一下块肉丢进他嘴里,洋葱头本能地都吞了下去,又接着嚎,昭然再丢,三下两下洋葱头就觉得饱了,不禁瞪大了眼睛。 洋葱头甚是委屈,平日里吃东西是他最高兴的事情,如今什么味都没砸出来,就吃饱了。 他越想越亏,于是抱着鸡腿趴在昭然的肩头,嚎两声咬两口,嚎两声咬两口,等他们出了林子,洋葱头突然发现手里的鸡腿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洋葱头顿时觉得委屈莫名,昭然伸手抱他下来的时候,他张嘴就咬了昭然的手指一口,昭然吃痛地“哦哟”了一声,然后反手拎起了洋葱头,掀开他的嘴,吓得洋葱头两脚乱踢,却听眼前人高兴地道:“洋葱头,你长门牙了!” 洋葱头瞧着眼前人灿烂的笑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体,觉得刚才好像不应该咬人,而且这人也没那么可恶。 他想着爷爷说,知错能改大丈夫,娘说爹就是好丈夫,爹果然就很勇于认错,那他要不要认错呢? 昭然哪里知道洋葱头把为人的道理都想歪到沟里去了,他站在山坡遮着光看着前面的城池道:“洋葱头,京城到了呢!” 25.流息 京都的繁华远非容安镇可比拟,沿街望去,坊市车水马笼,高楼鳞次栉比,昭然进城的时候午市已开,街面上人很多,仕女缙绅,比肩接踵。[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昭然先找了家客栈要了间天字房,守堂的掌柜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并没因为昭然那身土布衣裳就另眼相看,但一个乡土青年带着个奶娃多多少少有些怪异,好在京都原本就是个人多事也多的地方,掌柜瞧了两眼便很快就令小二领昭然去看房了。 这家客栈的四周都是塌房(注:明代存货的仓库),楼层高出了一截,二楼的天字房尤其敞亮,更让昭然感到满意的是转了一圈,也没见半个老鼠洞。 “就这间了。”昭然定下了房,又开口问了些小二问题,无非是哪里最热闹,京里头又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 这些问题每个初到京城的人都会问,小二也回得顺溜:“少爷您要是想买东西,从这儿走,过了正阳桥到大明门,那儿的朝前市最热闹,吃的玩的,要什么有什么,没有十天半个月您都逛不下来!” 昭然听见小二喊少爷不禁心里一动,吩咐他打一盆水进来。 小二倒也手脚麻利,很快就将水送来了,昭然赏了他几文钱,然后揽镜一照,果然他一路吃了许多野味,现在皮下血肉饱满,竟然仿佛又年轻了十几岁。 昭然大为高兴,又有些踌躇,他这副样子不晓得九如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好在他是个遇事即忘的人,安顿好了洋葱头,然后从包袱里摸了几锭银子装进钱囊中,翻到骨哨的时候,拿起来又放在嘴边吹了两声,看着掌心中的骨哨不禁心想李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把骨哨塞给他? 他想了想便仍将骨哨塞回原处,然后便按着小二的指点,过了正阳桥,直奔朝前市。 ---- 京都里的男人无论老少贵贱,大都身穿直缀,头戴六合巾,也有不少是戴的是唐巾。 昭然便找了间成衣铺子,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直缀,戴着唐巾出了门,经过路边的书画摊子,又给自己买了把折扇,这才摇着扇子兴高采烈去找吃的。 他刚站在茶肆的门口瞧了几眼,便觉得四周似有人在盯着他看,昭然扭头去看却又没看见任何不寻常的人。从昭然进茶肆吃东西,到拎着给洋葱头捎的吃食出来,那道视线好似附骨之疽,总能若隐若现地感觉到它,任昭然想尽了办法也没发现看他的人。 错觉吗,还是他被无灯巷的行尸吓出多疑症来了? 昭然摇了摇头径直回了客栈,他方才进城的时候觉得自己住得街很是繁华,等在朝前市逛了一圈,这才发现此处还算是京城人气清淡的地方。 昭然回了房,洋葱头还在拱着臀趴在被上呼呼大睡,他便将手中的吃食放在桌面上。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昭然走过去将门打开,可门道里却没发现半个人影,而那敲门的声音依然在响,昭然这才恍然醒悟,这不是有人在敲门,而是有人在敲窗! 他将窗户打开,从屋檐上倒挂下来一个人,声音如同老牛拉车,即缓慢又平淡:“你找我?” ---- 那人身上穿的是圆领儒士服,头上包巾裹着抓髻,双手拢在袖子里,稀奇的是他这么倒挂着居然下摆没垂下来遮着脸。[.超多好看小说] “你是谁?” “张小白。” “你说我找你?” “你这骨哨不是从李夫人哪里租的?” 昭然一下子来了神,原来骨哨是用来召唤眼前这人! “李夫人把这骨哨送给了我。” “死前还是死后?”他的语音依旧平淡,好似不是在问个熟人的生死,倒似在问路旁的一棵树一根草。 “死前。” 张小白又问:“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算是吧。” “这消息卖不卖?” 张小白是买卖消息的,昭然更加来了精神,他心中有好多疑问终于找到人问了:“怎么卖法?” “单卖,抵卖,唱卖。” “怎么说?” “单卖即是你只卖这件消息里的一部分,当然你也可全卖给我;抵卖就是用你卖的消息换其它消息;唱卖就是你觉得这件消息很有价值,要价高者得。这个通常要凑客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卖出去的。但是李夫人如何死的消息已经有人向我预定了。”张小白又补充道,“除此以外,你还可以买断,即是指你不希望以后这件消息被卖出去,因此预先买断这条消息。” “我考虑考虑。”昭然回答。 张小白也不勉强。 “你要不要进来说话。”昭然瞧着张小白倒挂在上面都替他累。 “不必,你屋里的那个凶。”张小白言简意赅地道。 “凶……”昭然回过头瞧了一眼趴在床睡得流涎的洋葱头,他想了想道:“你一件消息卖多少价。” 张小白张口即道:“有秘息,空息,独息,流息,看你要哪种?” 昭然只好再次不耻下问:“这个是怎么分的?” “秘息是指有人曾在我这里买断消息的消息。” 昭然忍不住道:“有人在你这里买断了消息,你也可以卖出去?” 张小白的语调丝毫没有变化:“有人让我替他代养一条狗,这狗越吃越多,早就不够本钱,难道还要让我替他养一辈子?” 昭然有些语塞,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张小白又道:“空息是指这件消息我这里没有,但是我可以替你代为查找,独息是指只有我知道的消息。” “那么流息呢?”昭然问道。 “就是人人都知道,唯独你不知道的消息。” 昭然想了想拿出一颗珍珠道:“我这珍珠可以问几件消息?” 张小白眼一扫便道:“三件流息。” 昭然差点跳了起来,如娘一共给了他三颗珍珠,他一路吃吃吃,喝喝喝,买买买,也才化了上一颗珍珠典卖的一小半价钱,而这颗珍珠却只值张小白三件消息,还是流息。 张小白又补充道:“在无灯巷吹骨哨的人也是你吧,那时又有行尸,又有国师塔的佛子,没法跟你见面,但是路费你还是要付的。” “无灯巷你也去了?!” “骨哨响,小白来,童叟无欺。” 昭然只得硬着头皮问:“那请问我还可以问多少流息?” “一件。” “这也太贵了吧!”昭然忍不住道。 “贵是我小白的三大特色之一。” “那你第二大特色?” “贵。” “第三大特色……” “贵。” 昭然只好狠了狠心道:“我想问容家庄容显的消息。” 张小白立刻道:“在他的身上有流息二件,空息一件,秘息三件。” 昭然听了心里一惊,张小白流息都这么贵,秘息必定更是天价,可是有人居然买断了他三件消息。 “我想问容显是谁?” “交易吗?”张小白丝毫没有嘲讽昭然连容显是谁都不知道就跑来买消息的意思。 张小白这么问,显然这只是件流息,昭然倒是大松一口气:“交易!” “容显,三囤村容十一之子,其母姜氏是钦天监正姜兰意的妹妹,幼时聪颖,号称九岁秀才,经常跟着其父容十一出门做向导,但大病了一场之后便傻了,这几年就没什么消息了。” 昭然不禁有些傻眼,姜兰意居然是容显的舅舅,可那村长分明说埋在棺材里的是容十一的爹,那到底是爹还是儿子,他愣了半天,张小白服务态度极好也不催,耐心地等着昭然回过神来。 “那件空息你能说吧,反正也是向人打听消息。” “有人向我打听容显的下落。”张小白说完,一直拢在袖子的手便伸了出来,也没见他如何动作,昭然手上的那颗珍珠便随着他的手又回到袖中。 昭然心想原来除了他之外,还有人在打听容显的下落,他一狠心又拿出一颗珍珠道:“我再买三件流息。” “问吧。” “容十一现在何处?” “十年前容十一就在夜孤城下落不明了。” “叶孤城不是个人?” “夜孤城!”张小白重复了一遍,“原名叫诸子镇,但在五六年前,这座城里晚上突然开始有行尸过街,因此镇民们就都搬到镇外去住了,久而久之,这座镇一到了晚上就成了座死城,所以现在人都叫它夜孤城。” 昭然脸色不好地问:“这也算一件流息吗?” “免费赠送的。关于夜孤城共有流息三百零六件,空息九百四十五件,秘息七十九件。” 昭然的脸黑了黑,转而问道:“容显的另一件流息是什么?” “杨府找他退婚。杨府是姜府作主给容显订下的亲事。杨府本是白身,但后来出了个三榜进士杨雪仕,姜老爷替容显定下的就是这位杨雪仕的嫡亲妹妹,当时杨雪仕初任监察御史。这两年,杨雪仕跟着右都副御史朱荣总督两广,以怀柔之策安抚瑶民归附,免了一场干戈,很得首辅万安的青睐,如今已经是右佥都御史了。” 昭然忽然觉得张小白贵也有贵的道理,一番话不加半句猜想但却说得明明白白,当初订亲的时候,杨家是七品官,姜府是钦天监正五品官,杨府高攀了姜府自然皆大欢喜,可如今杨雪仕发达了,已经是四品官了,那就要替妹妹另选高枝了。 “哼!”昭然好歹披了容显的皮,不免有些同仇敌忾。 “你还想问什么?” 昭然掂着手中的珍珠,又问:“国师塔的九如是谁?” “佛子封流景。”张小白说完很干脆地将珍珠收走了。 昭然一阵心疼,心想早知如此该问个复杂点的话题,比如买件国师塔九如的流息也好啊? 张小白做了两桩生意,又道:“免费送你一桩。” “何事?” “有人在你的房间里。”他说完便“嗖”地一声不见了人影。 ---- “谁?!”昭然猛地一回头,就看见床铺上的洋葱头腾空飞了起来,门被自动打开了,洋葱头就从门里飞了出去。 昭然大惊连忙追了下去,他仔细看,发现洋葱头并不是自己在飞行,而是被什么隐匿踪的人扛在肩上,那人遇墙变白,遇土变褐,生似条变色龙。 他刚一出门,就将手里的洋葱头扔给站在廊下的一名黑衣少年。 那少年长得长眉凤目,眼神极为犀利,生似藏了把钩子,硬生生地把昭然心里那句“好皮”给噎了回去。 “有话好说,先把孩子放下。”昭然喊道。 那个黑衣的少年已经扛着洋葱头从院墙上翻了出去,他奔跑速度奇快,要知道昭然跑起来都可以与闻之庚这样精通轻功的人不相上下,却怎么也追不上那个黑衣少年。 昭然觉得那个少年好似故意在逗他,他追近了,少年就跑快点,等离远了,少年的速度又放慢了,总是离着一段差不多的距离跑在他的前头。 虽然明知道这黑衣少年可能是刻意要引他去某处,但昭然也只得硬着头皮追了下去。 两人转眼间便进了林子,昭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出落魔弓:“你再跑,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林子里转来传来一声少年的冷笑声:“你跟谁说不客气!” 他的话音一落,林子里风声大作,卷得树叶在空中四处翻滚,昭然见十数尺宽的鹰隼朝着他俯冲过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前一扑,庞大的鹰爪险险地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昭然转过身来,只见那黑衣少年端坐在鹰背上,竟能驭鹰而行,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命令,那只鹰掉转头又朝着昭然而来。 这只鹰隼虽然体格庞大但动作却十分地灵活,像逗弄猎物似的,撵着昭然在林子里窜来窜去,那少年的表情始终冷冷,见昭然从一坡上跳了下去,便坐着大鹰追赶了过来。 他骑着鹰从坡上掠过,就见躺在地上的昭然手里拿着弓正对着他们。 一箭射出正当是鹰从坡上冲出的时候,黑衣少年急忙提鹰上冲,那支箭依然擦着鹰身飞过,一时间空中鹰毛乱飞,黑衣少年不禁又惊又怒。 昭然跳起来,准备接从半空中坠下的洋葱头,脑后却突然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眼前一黑便栽倒在了地面上。 26.神族 26. 昭然悠悠醒转,只听耳边有很多语声。 “还留着这些叛徒做什么?!” “对,一刀杀了!” “水淹!死得慢些,解恨!” “干脆火烧了。” “凌迟最好。” 昭然连忙把眼睛闭得紧紧的,把他淹了片了肯定不会死,但他到底还是会疼的,更不用说火烧还是很有风险的。 此时耳旁听一个朗朗的声音说:“族长留着他,当然是有用处的,再说了总要给人开口申辩的机会。” “这人有见识!”昭然在心中肯定地道。 这时才有一温厚的声音传来:“好了,即然醒来就把眼睛睁开来吧。” 诈糊!昭然心里嘿嘿道,接着装挺尸。(补充说明:在传言中,洋葱与麻将都是在郑和下西洋时发现跟发明的) 那声音又补充了一句:“我能感受到人血脉的运行,你此刻的血脉运行强劲,当是已经醒转。” 昭然蓦然就想起了如娘,他立时睁开了眼睛,果然见坐在眼前的人中有一名中年人额头突起,若非他胡须短,倒有五六分似老寿星。 他的身旁站着骑鹰少年,一名红脸膛的大汉,一名样貌秀气的年青人,另有几名样貌年龄各异的男女。 “你跟如娘是……”昭然试探着问。 “我应当算是她的父亲吧。”中年人道。 那名红脸大汉怒吼道:“你这可恶的叛徒,如娘即死,为何要毁她的尸身,还剥了她的皮,你,你简直……” 他怒不可歇,连话都说不全了,昭然听口音正是一直嚷着要杀了他的人,中年人制止了他:“天蟒将军后裔取人皮已是他们的谋生手段,他即然葬了如娘,取她皮做回报也合理。人死灯灭,取其一具皮囊又有何可恼?” 红脸大汉像是极为敬服中年人,尽管心里愤怒到了极点,也只得闭口不言,那中年人回过头来问道:“不知这位容世侄将小女的尸体葬于了何处?” 昭然自然不好说如娘的血肉化成了一股白烟,只得说:“我按着如娘的吩咐将她焚烧了,抛洒在溪水里。” “你!”红脸大汉怒极。 中年人却闭目了一会儿,又问:“那处风景如何?” 昭然回道:“山明水秀,仰头还能看见娘娘庙。” 中年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地方!” “可是如娘的尸身不见了,这……”旁边的人脸上都露出了踌躇之色,中年人神色平静地道:“我们龙氏一族血脉最存正的人不止如娘,还有我呢。” “族长!” “族长!你千万不要做此想。”众人纷纷吃惊地道。 龙族长抬手示意他们止声,上下看着昭然,眼露遗憾的神情:“你身上竟然完全感受不到天蟒将军的血脉,想来也是随了你的人母血脉。” 昭然大喜,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他不是那蛇头的贤子孝孙,但多少可以证明他跟蛇头之间还是很有距离的。 旁边的大汉冷笑道:“那是自然,天蟒将军何等英勇,没想到后代居然全是鼠辈,不但依附凡人,还领着去挖自己的祖坟。” 昭然有些语塞,容家庄把自家的老祖藏井里,那他们领着去挖的肯定不会是天蟒的祖坟,而是在座各位的祖坟,他咳嗽了一下:“那也是生计艰难,要不然五行山天高地绝,谁去吃向导这口饭。” “还行剥人皮这等猥琐恶心之事!” 昭然怒道:“有本事让你老祖别穿!” 这句话倒把红脸大汉给呛住了,龙族长叹气道:“好了,公平而言,我们先祖都是得了容家庄的人皮,才能勉强在俗世苟活。(.)” 红脸大汉仍旧有些意不平:“他们也没存什么好心,要不然在无灯巷怎么会反帮国师塔的佛子!” 昭然不禁脸上变色了:“无灯巷那许多平民是你们投毒的?” 龙族长连忙抬手道:“不是我们,世侄不要误会,我们虽然也欲对佛子不利,但绝不至于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所以那晚我们才没有出手,为得就是不让行尸跑出来祸害其他无辜的平民。” “就算是我们干的那又怎么样?人类奸诈不守信又狠毒,想当年周氏一脉不是也说会跟我们平分天下,结果如何?!”骑鹰少年突然插口道。 昭然噎了他一句:“说得你好像不是人,就算你不是人也多半是人妈生的!” 骑鹰少年目露凶光地瞪了他一眼,昭然心想他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少年? 龙族长倒是很有耐心:“现如今的我们的确已经不能说是神族,谁能说自己的祖辈中没有一丝半分的人类血脉?” 众人皆哑然。 “什么神族?”昭然忍不住问了一句。 哪知道这句话一出,群情又激愤了起来,旁边一句美貌的女子问:“难不成容家庄现在连神族训示都取消了?” 昭然犹豫了片刻,只好选择让已经逃得踪影皆无的容家庄背这个黑锅:“小生……的确没听说过。” “这是铁了心要当叛徒!” “简直不可饶恕!” 那样貌秀气的年青人却说了句:“容家庄混迹于俗世,又被朝庭盯视,需要避讳也是无奈之举。” 昭然听出这个青年就是方才为他说话的人,不由朝他点头以示谢意,那个青年被他一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家还在七嘴八舌,龙族长又抬起了手,然后道:“我们乃女娲娘娘创造的神族。” 昭然老实地道:“五行山有许多娘娘庙,我只听说过女娲圣母造人。” 龙族长淡然一笑:“想娘娘自己都是人身蛇尾,怎么会一开始就造出两腿的凡人来呢?” 昭然心想有理,龙族长接着道:“其实娘娘刚开始是仿造自己造人,半人半兽不断尝试,每次的尝试她都抽出了一丝神性,只是后来有些乏力了,这才有凡人的出现。” 龙族长叹了口气道:“娘娘的设想中,是我们这些神族护卫一方,令天下安居乐业,大约她也未想过神族会落寞至今,竟然只能委身躲藏在人皮之中,苟且偷生。” 他说着唏嘘不已,其他人也是情绪激动,昭然也使了下劲,到底没法感同身受,龙族长却对他脸上硬挤出来的凄然之色很满意,大有又挽回了一个失足青年的舒心之感。 “那这跟国师塔的佛子又有何关系呢?”昭然又问。 在场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龙族长却神情平静地回答:“封氏其实也是神族之一,他们是娘娘创造出来的最接近人类,但却拥有神性的神族。” “他们是叛徒!” “叛徒!” “就是他们害死太阴将军的!” 大家又开始群情激愤。 “太阴将军又到底是谁?”昭然一下子问了个够本,要知道这些问题统统拿去问张小白,他有一斗的珍珠都未必够用。 龙族长道:“女娲娘娘留下了神族,未免神族变成了一团散沙,各自为阵,因此又留下了诺皋令,并且将它交给了太阴将军,以号令天下神族。” “那太阴将军是怎么被封氏的人给谋害的呢?” 龙族长叹气道:“此事未有明确的答案流传下来,并且太阴将军坟在哪至今仍是迷,但是这个太阴将军消失之前曾告诉一个忠仆,他为封氏所害。” “这个忠仆是谁?” 龙族长看着他:“正是你们的老祖天蟒将军。” 昭然心想那只蛇头动不动就离体,所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龙族长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坊间一直有传诺皋令落在了天蟒将军手中,可这只是无知的凡夫俗子的猜想,诺皋令倘若还在世,我等怎么会落魄至此,但现在不同了,诺皋令是真得现世了!” “为啥?”昭然问道。 龙族长脸现兴奋之色:“诺皋令出的第一特征,就是天下异象尽出!” 异象……昭然回味了一下,便明白了大约跟足音那个娇眚尽出一个意思。 “第二个特征,就是神族血脉复苏,你看我族的如娘,无面族的无容,英族的英宁,还包括你族的这个小男孩!”龙族长指了一下趴在桌子上还在呼呼大睡的洋葱头,“他们都是血脉在复苏的明证!” “恭喜,恭喜。”昭然讨好地道,“大家总算等来扬眉吐气的一天。” “不!”龙族长却一挥手道,“现在的我们就算是血脉复苏了一点,可又怎及先祖的百分之一能!” “那,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昭然心道,谁让你们祖祖辈辈里都已经混了这么多人类在里面,当初都跟人家一被窝了,如今想起来撇清了,想得倒容易。 龙族长道:“我们这许多的血脉复苏的族人只是一个引子。” “引子?” “集齐神族的血脉,找到太阴将军坟,用我们躯体里的神性唤醒太阴将军,只有太阴将军能真正驱使诺皋令,助我神族重回巅峰!” “族长!”、 “族长!” 大家都热泪盈眶,昭然则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佛子封流景呢?” “封氏一族早就与神族背道而驰,他必然是我们的一大阻碍,最好能除掉他,又或者削弱他。” 昭然直接跳到了下面一个:“怎么削弱?” 龙族长回答:“封氏虽然强,但他们一族有个很大的弱点。” “什么?” 龙族长道:“封氏一族自出娘胎开始就一年强似一年,待成年其血脉能压制一切神族,如同此刻的佛子,但他们只要一结婚就会逐渐泯然众人。” “结婚?” 旁边有个男子补充道:“泄元阳也行!” 昭然无语……他半晌才开口问:“是谁跟你们说封氏破了童子身就会削弱实力的?” 全室寂然,隔了会儿龙族才回答:“祖上是这么传的。” “是的,封氏一族往往不是为僧就是为道,想来道理就在其中。”方才那个男子道。 不是为僧就是为道,而且还不绝子,昭然心想,这也蛮困难的。 “那我去吧!”他自告奋勇地道,“我认识封流景,他跟我有些交情,我从旁侧击,保管他动了凡心。” 龙族长至此好像方才松了口气,昭然眼一扫除了英宁满室的表情也都是如此,忽然恍悟,原来这些人雷声大雨点小,早就打得是这个念头。 “如此能削弱封氏的力量,又不至于绝了一路神族的血脉,是最好不过,毕竟唤醒太阴将军,或许还需要封氏的力量。”龙族长抬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跟容世侄还有些话要说。” 红脸大汉道:“那族长你要小心,容氏一族如今信不得。”他说着瞧了一眼骑鹰少年英宁,好似有些歉意,英宁则恶狠狠地瞪了昭然一眼,扭头就走了。 ---- 等他们走了,龙族长这才开口说道:“英宁小时候流落到狼窝里,为如娘所救,你剥了如娘的皮,因此他对你有些敌意,你往后要多加小心他。” 昭然哑然,他当初可是存了一片想救人的心,只是事实与想像完全是两回事罢了,只得问:“那如娘又怎么会流落到姜府去做门客的?” 龙族长叹了口气:“我为了寻访太阴将军坟,多年离家在外,哪知家乡发了一场大水,幼女从此失散,再寻回来的时候,她已为姜府蓄养。我曾经劝过她,可惜她从小与我失散,已经不大肯听我的话。” 他看了一眼昭然道:“如娘身为神族,却执迷于为凡人的名利而争,这样的结果其实早已可预见。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去找姜府的麻烦。” 姜府与他何干?昭然乍一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随即便哭笑不得地想起,如今姜府可是他的外家。 “多谢族长体谅。”昭然起身道,顶着这只锅他不得不摆出些姿态。 龙族长摆了摆手,示意昭然坐下然后才问:“十年之前,我路过容家庄,曾经见过你父,当时你父就说要去夜孤城……没想到从此便杳无音信。” 昭然问道:“那你可曾见过我祖父?” 龙族长摇了摇头:“那倒不曾,当时夜孤城初见端倪,若非我俗事繁多不敢冒险,便陪你父一起去了,没想到五年之后,你去夜孤城寻父,还能万幸活着回来!” 昭然差点跳了起来:“容显,不,我也去过夜孤城。” “不错,你是唯一活着进夜孤城还能活着出来的人。”龙族长眼有深意地道,“但当时你的状况很不好,听说整个人傻了,容族族长怎么也不肯让我见你,一直是我深为遗憾的事情。想必你也是这两日才回过神来,却前程往事尽忘,对吗?” 昭然把头点得跟捣葱似的,龙族长叹气道:“所以我方才只能让容家庄暂时受点污名,但只要心向神族,总有洗刷冤屈的地方。” “为何你不当众说,而要由着大家误会容家庄。”容族敏感地觉出了里面的问题。 龙族长道:“无灯巷的事情你还记得,对吗?” “记忆犹新。” “无容是无氏一族血脉复苏最强之人,她的尸灰原本可以做为复苏太阴将军一份重要的力量,可是将她的尸灰喂食于凡人,再令它激发凶尸,最后与凶尸的尸灰混为一体,神性便消失殆尽。我们虽然也想对封氏不利,但绝不会如此做。” 龙族长这么一说,昭然也觉得有些自相矛盾,便开口问道:“这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神族里有目的不明的人存在。”龙族长沉声道。 昭然不禁眨了下眼。 龙族长道:“你潜伏在佛子身边,一定要万分小心,他不是易与之辈,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目的,若实在不行,以保全自己为上策。” ---- 昭然倒是有些感动了,龙族长跟他叙完了话,才让众人又进来道:“容显过去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才做了点错事,从今日起大家就要当他是自己人了。” 英宁冷哼了一声,那个红脸大汉又道:“族长不可听信小人的三言两语,我看此子眉目不正,实不像是好人。” 昭然怒道:“你说谁不像好人?” 两人正争执间,桌子上拱臀睡觉的洋葱头醒了,他眨着迷蒙的眼睛在屋子里的脸上看了一圈,眼光就落在了红脸大汉的脸上。 红脸大汉莫名地背脊一凉,还没有反应过来,洋葱头突然暴起窜到了他的头顶,张嘴就将红脸大汉的脑袋吞了下去。 昭然完全没想到洋葱头的小嘴巴张开来有这么大,红脸大汉拼命挣扎,洋葱头也不好受。他今天本来是趴在床上睡的,忽然间从窗外丢进来一只粉嫩的小老鼠,吃了那么多天的烤肉,美味当前他哪里能忍,一口就吞了下去,哪知一吞下去就觉得天眩地转地晕了。 爷爷平日里经常跟他讲江湖奸人多,洋葱头知道他这是遇上奸人了,方才一醒来就闻到了沾在老鼠身上那人的味道,便立即暴起反击。 谁知这人的脑袋好硬,根本吞不下去,自己的小牙又把这人的皮给勾住了,吐又吐不出来,洋葱头不禁甩着脑袋飙泪,直把红脸大汉弄得满面是血,真正红了脸。 27.谋面 旁边的人手忙脚乱想要拉开他们,英宁则干脆抬手就想要击晕洋葱头,但是洋葱头瞧见旁人攻击他就更加着急着要将红脸大汉的脑袋吞下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红脸大汉只得举手有气无力地道:“快,快都别动,让那个小子来!” 龙族长也道:“还是让他们自家人来吧。” 昭然其实心里也有些发毛,他只要想起一路上多少次得罪过洋葱头,就不由自主想要摸摸脖子上的脑袋,但别人都开口请“自家人”了,他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好在洋葱头看见他也很委屈,昭然试了试,总算拿手将他的小牙从红脸大汉的脑袋里给拔了出来,看着那两个小坑,昭然还是不自禁地打了哆嗦。 “臭,臭。”洋葱一合上嘴,鲜血就从小嘴里涌了出来,他粉白的小脸顿时皱成了抹布,挤出人生里的第一个字。 昭然心想苦主还在旁边呢,万一要他们赔偿可怎么办,现在他们可是穷得丁当响,于是连忙替他遮掩:“哈哈哈,小孩子香臭不分。” 什么意思,这是说人肉很香,还是人血很香? 这话说得歧义颇多,旁人看他的脸色也有些微妙。 ---- 几人走到一边,便有人开口道:“这孩子不能给他养!你看他都养出了一个凶物!” “不错,不如就让阿苏养吧,白氏一族擅养百鸟,养条小蛇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红脸大汉擦拭着脸上的血道:“不然就给英宁,让他们作个伴。” 英宁瞪了一眼他开口道:“我才不要养容氏的人。” 龙族长这才睁开眼道:“好了,天蟒将军本来就是凶物,他的后裔当然像他。再说你以为真是养条小蛇,他还是人,是有自家人的,你们确信能带得走他?” 他这番话说完了,众人不禁瞥了眼红脸大汉,瞧见他头上的那两个还在汩汩冒血的小坑均都默然了。 “可是他要接近佛子,带着这个小男孩……怕是不妥吧。”那个秀气的年青人插嘴道。 “是啊,虽然容氏一族跟凡人贴得很近,可是这小男孩一张嘴便要露出端倪了。”众人纷纷道。 龙族长沉吟了一番,转头问那名叫阿苏的美貌女子:“你们过去跟容氏一族走得很近吧,当知这些事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阿苏道:“那也是祖上的事情了,不过我知道天蟒一族的尖牙到了三岁便会学着自己缩回去了。” “等不了三年这么久,三天之内,你想办法教会这小男孩怎么把尖牙收回去。”龙族长又转头对那个秀气的年青人道:“清尘,将你家的定颜珠借这小男孩一用吧。” “这怎么行?”旁边有人立即道,“这可是斐氏一族的至宝。” “再至宝,也没有如今咱们一族复兴的大事重要。”那名秀气的年青人从脖子上爽快地将珠子交了出来。 龙族长瞧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拿着珠子朝昭然走去。 ---- 昭然知道在他们的眼里他与洋葱头还不算是“自家人”,因此坐在旁边耐心地边喝茶边等他们商量完,而且放在桌上的百花饼滋味还不错,唯一不高兴地只有洋葱头而已。(.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龙族长把方才他们所议之事告知了昭然,昭然听了当然高兴,洋葱头的尖牙进了城的确是个麻烦,更何况他们还白赚了一颗珠子。 英宁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声道:“这颗珠子是裴大哥借给你的。” 昭然略有些扫兴,但转念一想,别人的自己的,还不都一样戴,便又高兴了。英宁瞧见他兴高采烈的样子,突然返身拂袖走了,连龙族长都没叫住他,而后窗外便一暗,那只庞大的鹰隼腾空而起,英宁竟是骑鹰远去了。 ---- 昭然便又留在了龙族长的住处几日,这几日英宁日日来,很少开口讲话,但都面色不善,一日他突然开口道:“开个价吧!” “开什么价?”昭然躺在竹椅上晒着太阳,这几天是自他从坟墓里爬出以来日子过得最舒坦的几日,想吃什么立即有人双手奉上。 即使他开口想吃佛子鱼,也有人当即前去容安镇,且不多时即回,鱼端上手还是温热的,恰好入口,昭然都有点乐不思蜀。 “我姑姑的人皮!”英宁黑着脸道。 昭然看了他一眼:“不卖!” 英宁恨不得咬昭然一口:“你凭什么赖着我姑姑的人皮!” 昭然瞧了眼一副要暴走的英宁,懒洋洋地道:“因为你姑姑不会愿意她的人皮落在你的手上。” “你怎知我姑姑不愿意她的人皮落于我手里?” “我将人皮交于你,你是葬,是烧?” “自然是妥善保存!” 昭然一笑:“你日有所思了,夜不能寐了,便拿出来抚摸一番,又或者干脆藏于被窝中,与它同榻而眠!” “你,你,你……”英宁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他自觉得自己绝不会像昭然说得这般猥琐不堪,但却又脸涨得通红也憋不出下面的字来。 昭然在躲椅上撑着头慵懒地道:“对你姑姑来说,你不过是她救回的一头鹰崽子,她给过你教导,视你如晚辈子侄,她若活着自然会想办法让你发乎情,止乎礼,可是她如今死了,所以她必定不愿意自己的人皮落在你的手里,从而改变了你们本来的关系。” 英宁的一双凤目差点滴出血来:“你凭什么……” 昭然干脆地打断了他:“因为她喜欢的人不是你!”他说着掉头开心地道,“啊,佛子鱼来了,这佛子鱼其实没什么吃头,但是真没吃了,啧啧,又怪想念的。你要不要也尝尝?” 他转头瞥去,英宁已经转身走了。 ---- 几日一晃而过,龙族长亲自将昭然送到了林外:“你要小心行事,我们这边继续寻找将军的坟,以期早日唤醒太阴将军。” 昭然满口应承,其实他对唤醒太阴将军这件事没啥好感,但瞧在龙族长如此热忱的份上,又不便说什么,至于拉九如下水这件事,他倒是很乐意去做的。 一来,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来历,但多半与异人脱不了关系,九如的血脉压着所有异人,他也觉得有伤和气,二来,那本就是他的想法,不管最后令封氏衰弱这条传言有没有用,总归不白忙。 于是昭然牵着经过了突击训练的洋葱头向着京城而去,他还没走多远,就听身后有马铃环佩之声,一转头便见斐清尘在马车里探出身笑道:“容兄上车来吧。” 昭然跳上了马车,不禁诧异地道:“斐兄也去京城?” 斐清尘笑道:“正是,到了京城你便要改口叫我赵兄了。”他不待昭然询问,便道:“斐是我母姓,我本姓赵,字陆离,容兄叫我陆离好了。” 昭然知道这里头必有缘故,但斐清尘即然没有细说,他当然也不便细问。 他们的马车刚进京城,正遇上一行车队也进城,斐清尘微微掀帘瞧了瞧,便放下道:“这是杨府的车队。” 杨家?昭然明白了,这就是要跟自己退亲的杨府! “陆离兄这是又去哪里云游了?”车厢外传来一声颇为好听嗓音。 斐清尘重新掀开了车帘笑道:“原来是杨兄。” 昭然就着掀开的帘子一瞧,只见外面的马上坐着一名月牙色儒生服的年轻男子,发丝乌黑,每根都纹丝不乱地束在后面的方巾里,生得是眉清目秀。 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心中暗赞好皮啊,心想瞧这男子通身的气派,大约就是年纪轻轻便连跳三级出任右佥都御史,差点成了他大舅子的杨雪仕了。 斐清尘笑道:“也没有去什么地方,只是听说有处地方梅生得好,便去观赏了两日。” 杨雪仕微笑道:“天气如此寒冷,斐兄还跑到山里去赏梅,果然是雅人深致。” 两人寒喧了一番,斐清尘便道:“不知道杨兄出城接得是哪位家人?” 杨雪仕如今也算是要员,出城专程接人,对方又是一副舟车劳顿的样子,哪多半接得是家人了。 果然杨雪仕笑着回答:“正是舍妹。” 昭然心里“哦”了一声,不由拉长脖子瞧了瞧,心想原来对面车子里坐得本是要成为他老婆的姑娘啊。 哪知下一刻斐清尘便语露惊喜之意:“原来竟是雪宁,这么个天气,当真是辛苦她了,我那里有几支上好的野山参,回头便给府上送去。” 昭然不禁眼神古怪地看了眼斐清尘,心想他倒是很体贴别人的未婚妻。 对面的杨雪仕瞧了眼身后的马车,也笑道:“那我们便在舍下恭候斐兄了。” 怎么回事?!昭然心道。 车子进了城,两队人马才分道扬镳。 ---- 斐清尘放下了车帘就解了昭然的疑惑:“杨府欲退姜府的亲,便是……要与我结亲!” “嗯,啊!”昭然不禁拧起了眉头,虽然严格来说,斐清尘抢得是容显的老婆,可到底自己披着容显的皮,而且按照龙族长的回忆,弄不好,他真得就是容显本尊。 昭然不禁生气,怨不得斐清尘之前百般为他说话,原来早知道理亏,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斐清尘慌忙摆手道:“容兄万勿误会,我接近杨府也是为了族中要事,绝非为了抢夺容兄的妻室,等事情一结束,我必定将容兄的妻室原壁奉还!” 昭然摩拳擦掌怒道:“我的妻室是你想要就要,想退就退的吗?” “不退,不退!”斐清尘连忙道,说完了就觉得此话有歧义,只得改口:“我另外补偿容兄两房妻室,不,三房,三房!” 昭然带着洋葱头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斐清尘急了,从车窗探出脑袋:“容兄你说,你要几房妻室?” ---- 此时正有一队国师塔的佛徒们出城,昭然一抬眼就瞧见了队伍里的九如。 昭然不禁心里啧啧了一声“好巧!”他眼珠转了转,便抬手喊道:“请问你们当中谁是九如小叔?” 九如果然应声抬起了眼帘,那知身后刚巧传来斐清尘喊着问他要几房妻室的声音,害得前头的昭然差点一趔趄。 斐清尘这下也瞧见了走过来的九如,不禁嘴唇都白了,他奉命配合昭然行事,没想到才进城就要露出马脚了。 “这位老兄你不要再看我的玩笑了,我们乡下小子连一房媳妇都养不活,哪里还能养几房。等我真成了姜府的少爷再说吧。”昭然转过头来瞪了一眼斐清尘。 斐清尘立时便反应了过来,笑道:“容兄何必自谦,满京城的官户里,谁不知道钦天监正府上堪比王府。” 佛子虽然不常进城,但要说他不认识委实有些虚假,于是说完了就连忙从车子里下来,恭谨地道:“佛子。” 九如浅浅地还了一礼,然后转头问昭然:“你是哪位?” 昭然拿出落魔弓大咧咧地道:“你就是俺爹嘴里说的九如小叔,果然跟个神仙似的,俺爹说了,让俺进城把落魔弓还给你,顺便跟着你学道!” 斐清尘起初听着心里暗暗叫好,瞧这假话说的璞至天成,竟寻不出半丝斧凿之处来,跟真事似的,哪知听到最后一个字不禁心里…… 其实昭然心里也很哔――虽然桃木剑跟符画功效甚微,但昭然心里始终认定了自己是修道之人,因此脱口说错,心里都有些暗暗垂泪。 好在佛徒们心性甚淡,没有昭然那种道不与僧谋的小鸡肚肠,所以无人喝斥昭然,九如更是浑不在意,只是问道:“你父亲呢?” “他说进山寻访一位故友,现不知去了哪里。”昭然生怕九如心血来潮,要去会那个“子虚乌有”的父亲,于是便干脆让前身下落不明。 九如又问:“你在哪里落脚?” “姜府。”昭然本来想打蛇顺棍上说自己没有落脚之处,哪知道裴清尘突然插了句嘴,他还补充道:“容兄的母亲是姜府的大小姐,容兄回京也是为了探亲。” 昭然一想觉得这样说的确更合理,他“父亲”专程遣他来京城送还一把弓,如此实诚,昭然可不觉得得自己当时身上有这种气质。 “那样你便先住下,有事我会遣人来找你。”九如说着便接过落魔弓告辞而去,昭然在他身后挥着手道:“九如小叔,那我等着你!” 九如在队列后面侧过头,微微一欠身算是回应,便转身离去。 明明很寻常的动作,但一动一停竟令人心中无比熨帖,却又不阻挠人心里野望无边,昭然不禁眯着眼摸了摸下巴,心道该弄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骗得九如泄元阳呢? 28.比俏 裴清尘的马车过了朝阳门没多久便停了下来,昭然从车上下来,映入眼帘的是座悬山式门楼,椽头之雕着细巧的兰荷菊梅门簪,墙是磨砖对缝的青砖,正中间是两扇暗红色的大门,整个样式中规中矩的,丝毫也瞧不出来如娘嘴里那个百金也难买一批文的姜府。(.无弹窗广告) 裴清尘好似知道他心里所想,便笑道:“思城坊挨着提察院,这里住的都是圣人师这样的清贵,姜府再有钱,那也只能在家里面做文章。” 昭然心想有理,他抱着还没睡醒的洋葱头刚向前走了几步,只听“吱呀”一声,大门边上的角门开了,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斐清尘瞧见了他便笑着打了个招呼:“何管家。” 那何管家明显不是出门来迎他,此刻见了斐清尘也连忙迎了上来:“赵公子,你今日这是……” 斐清尘指了指昭然笑道:“我在路上遇到了你家少爷。” “少爷……”何管家上下打量着眼前昭然,一件棉布直缀,一顶半旧的唐巾,眼睛倒是黑,可皮肤也黑。 其实昭然不算黑,只是比起何管眼里常见的夫子太太小姐来说,肤色就没那么水润白皙了。 “他姓容。”斐清尘恰到好处的点拨了一下。 “容……”何管家瞬间就明白了,原来是乡下那个“外少爷”啊,这个少爷虽然从未谋面,但消息从来没断过。先是传来什么九岁秀才让老太爷老夫人还为之惊喜了一番,哪知道昙花一现,后面不知道什么原因傻了,最近更是叫人退亲退到门上来,令老爷夫人头痛不已。 ---- 何管家这么一迟疑,门前便又传来了马铃环佩之声,昭然一回头,只见两匹高大的狮子骢拖着一辆嵌宝琉璃窗的马车徐徐而来,也不见何人驾驭,待到了姜府门前那两匹烈马就训练有素地停了下来。 斐清尘的马车已然不俗,可是同这身后的马车一比,昭然都觉得他们活似坐了一辆牛车过来。 “常山公子。”何管家立即拱手迎了上去。 斐清尘快速地在昭然的耳边说了句:“京城有名的才子常山公子傅恒,傅惑生。” 车帘一掀,里头的人才将将放下了手中的白玉酒壶,笑道:“哎呀,我刚一壶酒才喝了几口就到了你府上。” 那掀帘的婢子抿唇一笑:“公子你要是再喝几口就该醉啦。” “那里就会这么容易醉。”那人被婢子调笑了也不以为意,由着婢子从马车上将他搀扶了下来。 他一下马车,让昭然感到意外地是坐如此豪奢马车的人穿着竟然如此简单,一袭淡青色的布衣,他的头发微卷,皮肤是那种茶蜜色,额头略高,眉眼深遂,隆鼻薄唇,五官长得甚是俊逸。 “好皮!”昭然瞧了一番才在心里肯定地道,此人不是叫人惊艳的皮相,但却是非常耐看,且越看越有滋味。 “哦,原来陆离也在,莫非今天来求卦?”傅恒转眼便看见了斐清尘。 斐清尘笑道:“陆离可不比常山公子,姜老爷子的卦可不是小生能轻易求得来的,我只是送这位容少爷回府。” “我昨日观星有些感触,今日只是来想跟老太爷交流一番所想。”傅恒说完转过头来瞧着昭然淡淡笑道,“你便是那个九岁秀才容显对吗?” “不敢。”昭然连忙摇头,他才不想被个才子惦记上,更何况他现在真得什么也不知道。 何管家等傅恒把话说完了,便连声道:“快开正门。” 大门一开,傅恒便抬步走了进去笑道:“可不能老爷子久等,我还要跟他好好喝两杯。[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的话音一落,姜府大门便全开,何管家毕恭毕敬地将他迎进了门,倒是昭然这个来投奔外家的少爷像个混水摸鱼似的跟了进去。 斐清尘刚想转头离开,何管家连忙出声阻止:“若是叫老太爷知道赵公子来了,我却没将您留下,必定要责备小人,还请赵公子一并去厅上用茶。” 斐清尘只得硬着头皮又转回头跟上了昭然的脚步。 ---- 出了门楼,姜府里便是一道十数尺来宽的无字照壁,上面铺盖着琉璃鸱吻,昭然想到连翘说公主府拿一寸一金的琉璃来铺暖房时何等自豪得意,可姜府是拿琉璃来铺瓦,举重若轻,昭然心想果然如娘所言非虚。 何管家倒也没忘了昭然,将他迎进了外厅,又让人奉上了茶。 昭然跟斐清尘喝了一会儿茶,便听见门外传来急速地细碎脚步声。 他刚将茶碗放下,一名两鬓露白的妇人已然站在了门口,她岁数不小,但五官仍然依稀能辩年轻时必定是位绝代佳人。 昭然心想这位十有□□就是姜府的老夫人――他的外婆了,他立即热情万分地喊了声:“外婆!” 那老夫人本是热泪盈眶匆匆赶来,以为见着的必定是个肖女的外孙,她的脑海里早就浮现出了昭然会有的模样,粉面红唇,关键是有着女儿那双秋水似的眼瞳。 哪知道她站在门口一瞧,里头坐着个脸黄肌瘦的乡下少年,脑袋比身体大,远远地瞧去有些似发过头的豆芽儿,头一抬那长相跟当年死样活气为着家中三亩地不肯入赘,非要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娶走弄到乡下,从此音信稀至的白眼狼简直一模一样。 “外婆!”昭然又喊了声。 “我的……乖孙。”老夫人看着昭然拉着自己的衣袖有些干巴巴回应了一句。 “斐公子也在啊。”她旁边一名美貌的少妇浅笑道。 老夫人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斐清尘抢了容显的亲事旁人不知,她们这些姜府的主人当然是知道的。 “不知道斐公子来我府上有什么指教。”老夫人冷淡地道。 斐清尘起身行了一礼:“我在路上巧遇了容兄,便顺路将他送回来了。” 昭然点头道:“是啊,斐兄的人非常好,一路上都给我买这买那,还说要给我娶几房妻室呢。” 那少妇瞧了昭然一眼心想果然是个傻子,她旁边长得如花似玉的少女更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老夫人的脸色阴沉似水地冷笑了一声:“我们姜府里的人,还轮不到斐公子来婚配!” “不敢不敢!”斐清尘慌忙迭声道。 老夫人丝毫不给情面:“来人,送客!” 斐清尘早就如坐针毡了,听了立即道:“晚辈那就告辞了!” 他说着刚出了门就听老夫人又道:“都去哪了,门口这么脏,是怎么打扫的,都打扫干净了,可别脏了客人的脚!” 她的话音一落,只见从廊下突然冒出来几个黑衣的仆妇,手里拿着大扫把,也没什么表情,只见她们手起少帚落,立时飞石沙走,落了斐清尘一声的灰土。 斐清尘一直退到了照影壁已经是黑灰满面,他远远地弯腰拱手道:“晚辈谢姜老夫人赏。” 昭然心里“啧啧”了两声,然后扬声道:“斐兄你明天可要再来啊!” 斐清尘看了他一眼,眼神简直堪称幽怨。 ---- 几人重新回到厅中,旁边那名少女抢白昭然:“你是不是傻呀,这人抢了你的未婚妻,你还叫他再来。” 老夫人又瞪了她一眼,然后转头问蜷缩在旁边椅中还在呼呼大睡的洋葱头:“这个是……” “是我的侄子,他的身体有些不大好,我便带他来京城找个大夫瞧瞧。”昭然随便扯了个理由。 姜老夫人见洋葱头长得软绵绵的,跟个粉团儿似的,心下立时就软了几分,连忙吩咐仆佣将洋葱头先抱下去安置个舒服的铺榻。 然后她才转过头来为昭然介绍:“这是你表妹比俏。”又指着少妇道,“这是你舅母。” “表妹,舅母。”昭然道。 老夫人看着姜比俏道:“还不叫表哥。” 姜比俏上下瞧了眼昭然,甚是瞧不上,呶着嘴不情不愿喊了句:“表哥!” 姜夫人像似知道女儿的脾性,便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有礼物要寄给你表哥吗,现在他人来了,你还不快点去拿。” 姜比俏皱着秀眉不解:“我何时说过?” 昭然心里想笑,这姜比俏长得是漂亮,可惜不长脑子。 姜夫人白暂的脸上也不禁飘过一丝红晕,掐了把姜比俏的胳膊沉声道:“还不快去。” 姜比俏见母亲恼了,只好出门跑了。 ---- 她一出门,便想到要去爷爷那里告状,平日里爷爷对她百依百顺,只要她此刻前去哭诉一番,保管爷爷还没见到那乡下小子就对他的印象坏了。 姜比俏人其实不笨,只是不大爱动脑子,昭然一出现,她便敏感地觉出此人将是她往后在家中地位的重大威胁,因此便想将这威胁掐死在萌芽之中。 她一蹦一跳轻车熟路地朝着姜老太爷的书房而去,刚一走到书房的院中,便听见爷爷万分诧异地提高了声音道:“你说比俏?” 姜比俏几乎是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只听有个陌生的男人嗓音回道:“驸马爷也不知道是何时见到了比俏,竟是对她一往情深,我知道此事对你们府上千难万难,可是眼前联姻倒不失为摆脱困境的好方法。况且我令人探过了公主的口风,她多年没有子嗣,倒也愿意让驸马爷再纳一房良妾,只要到时能过继一房子嗣给她即可。” 姜比俏听了简直是晴天霹雳,姜府阖府上下只有她这么一个孙辈,因此虽然是女孩,可也几乎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即便是最严厉的姜老夫人也是只要一想到失去的女儿,自然会对她有求必应。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家里拿去联姻,更不用说还是去当妾,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快点去找自己的祖母跟亲娘,因此也就没听到姜老太爷后面的那句:“姜家再难,也断没有拿自己孙女做垫脚石的道理!” ---- 姜比俏一路洒泪飞奔回前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派气氛融融的合家欢场景,姜老夫人一边让昭然捏着肩一边笑道:“这孩子乍一看是不大像兰儿,可是只要细细地瞧,那神情简直跟兰儿一模一样,想要错认都错不了。” 姜夫人含笑听着,转头见女儿满面是泪,不禁脱口问:“比俏,你怎么了?” 姜老夫人也吃惊地道:“比俏,你哭什么?” 姜比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满堂的人道:“祖母,娘,爷爷要把我嫁给驸马爷做妾。” 昭然一下子就失手捏到了别处,姜老夫人“哦哟”了一下,但也没空理会,连忙追问道:“哪个驸马?” “不知道,只知道那个公主一直没有孩子,还说要我将来生了小孩归她!娘,我不要给那个驸马爷当妾!”姜比俏一头扎进姜夫人的怀里。 姜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咬牙切齿地道:“这老混蛋真是越老越糊涂,当年我就跟他说了,不要把兰儿嫁给那个傻犊子,他非说一诺千金,他把自己的唾沫看得比自己的女儿还重要。他真要将比俏再这般胡乱地嫁出去,我就跟他拼了!” 昭然只好佯装没听见姜老夫人对自己老子一连串的嫌弃之言,姜老夫人起身就气呼呼的走出了大厅,显然是找姜老太爷算账去了。 昭然有心想跟过去瞧瞧,姜比俏在姜夫人的怀里动了动,好似也有些意动,姜夫人却开口道:“都坐下喝甜品吧。” ---- 姜老夫人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再次出现,并且面色有些不大好,看样子是事情并非那么容易解决。 吃过晚饭,姜老太爷把昭然叫进了书房,过问了一下容家庄的近况,闭目沉思了一番才道:“倘若前几年你回到京城,外祖父还能为你谋一番前程,可是如今回来了,只怕是反而要连累你了。罢了,你即然来了,只怕锦衣卫那里也知道了,你便先安顿下来吧。” 昭然明显可以感觉出姜府正有事发生,而姜老太爷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出了书房,自然有奴仆过来领他回房,虽然院子里虽是匆忙收拾得,但屋子里换了新被褥,添置了碳火炉,很是暖和。 洋葱头已经醒了,正窝在床上生气,一看见昭然就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伺候他的婢子连忙道:“小人喂他吃东西,他不吃。” 昭然摆了摆手,让她下去,姜府还没有给他配置仆佣,因此打发走了那个女婢,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与洋葱头。 桌面上放了一整只烧鸡,这是姜府按他的吩咐准备的,昭然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说服姜老太夫人让人去准备一只烧鸡,而不是去找个奶妈过来。 他用撕了点鸡肉给洋葱头,洋葱头愉快地吃了,边吃边说着他唯一会的字:“臭!” 这大概是间接说明他为什么不吃婢子递上来的吃食。 昭然不禁牙疼这小子还挑人伺候。 好在洋葱头吃完就睡,昭然也乐得清静,刚想解衣躺下休息一会儿,就听见了房门外传来了“噼啵”之声。 他走过去将门一拉,门外一个小厮看见他敞开着衣衫连忙掩住脸道:“你快把衣服穿上!” 声音清脆娇嫩,正是姜比俏的声音。 昭然也不合衣,只道:“你找我什么事?” 姜比俏一回头,见昭然的衣服还敞开着,又捂住了脸恼道:“你太无耻了,还不把衣服穿上。” 昭然回道:“你晚上跑到我的窗下偷窥,还嫌我衣服穿得少,我连中衣都还没脱呢?!” 姜比俏张开指缝,见昭然果然只是解了外衫,便放下手仰起脖子道:“看在你初来京城的份上,我带你出去逛逛。” “不去!”昭然说着就抬手关门。 姜比俏急了,连忙用手挡住了道:“我要你陪着我出一趟门。” 昭然道:“你连半个仆佣都找不着,可见陪你出门这不是趟美差,我初来乍到为什么要陪你去倒霉!” 姜比俏眼眸都红了嚷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想着把我推进火坑里好换你们的太平日子!” 昭然瞧着她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的泪珠叹了口气:“你想去哪里?” 姜比俏收了泪道:“我听门房说,爷爷将那个常公子送到门口的时候,那个什么常山公子告诉他,他今晚跟驸马爷约了个地方见面,我要你陪我去那里见驸马!” 29.见风山庄 昭然不禁头疼,叹气道:“外祖母既然应承了不会轻易将你许配出去,你就不要节外生枝,况且你是个女孩子,私自跑出去见外男,也不妥当吧。(.无弹窗广告)” 姜比俏凶恶地道:“坏了清誉我也不给人当妾!要么你带我去跟那个驸马爷说清楚,要么我这就回转房里上吊去,我死了可就是你害的!” 这实在不讲理,但昭然却莫名地心虚,他不敢肯定王增突然兴致所来想要纳姜府的女子为妾会不会跟自己留下的那张条子有关。 他瞧不惯姜兰意一面以堂堂君子自居,一面却又对为他赴死的女子虚情假意,他即借了如娘的皮,当要替如娘出气。 王增虽只是个驸马爷,但他出身武侯府,又是皇亲国戚,想要找姜兰意的麻烦必定是找得到机会的,昭然很乐意看见姜兰意焦头烂额。 不过眼下这个麻烦好似姜兰意还没感受到,却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这个……”昭然叹气挠了挠眉毛。 姜比俏却是等不得,拽了昭然的衣襟就往外走,他们从偏门出去,姜府座落在井儿胡同,原本是条死胡同,姜府又靠着里面面,因此偏门外极是僻静。 ---- 昭然出了门,见门外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候,姜比俏驾轻就熟拉开车门就上了车,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偷溜出去了。 姜比俏一坐上车,顺手便将门帘子给放下了,昭然不禁道:“你让我坐哪?” “难道你还让我给你驾车!”姜比俏在车里回嘴道。 昭然明白了,姜比俏这是要让他一人多用,为了提防被姜夫人发现,她连车夫都省了。 “那你到底要去哪?”昭然跳上了前室的位置问道。 “见风山庄!” 昭然驾了车走出胡同,沿路问了好多人,都没听说过什么见风客庄,姜比俏不禁一筹莫展。 她即担心天色晚了会见不着王增,不能说清楚她不想嫁给他,又怕会被姜夫人发现自己偷偷溜出来。 昭然却不急,他真心不想去见王增,一来他不认为姜比俏跑去跟王增申明不想给他当妾就能改变王增的主意,二来容显这张皮上有很多疑问,所以他不想跟王增有正面冲突,因为不想换皮,也无新皮比可换。 姜比俏问路,昭然就沿着街买吃的,此时还未过一更天,京城里的夜市很是热闹,虽近在年关,天气又寒冷,出来挑担卖小食的摊贩仍然不少。 昭然吃了包黍糕,姜比俏气呼呼地道:“你能不能帮着问个路,怎么就知道吃啊?!” “不是你说的带我出来逛京城的嘛,我这是在替你圆谎。”昭然转身又买了包灌肠,拖过了一更天城里是要宵禁的,姜比俏不想回也要回去。 “见风山庄?”姜比俏正又气又无奈间,一名阳春面摊上的大汉抬起了头,“那要出城。” 昭然转过头来,发现居然是位熟人,就是他刚出坟墓时载过他一程的锦衣卫小旗禾蒙。 他果真没死,昭然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姜比俏则迫不及待地问:“请问这路该怎么走?” 禾蒙上下打量着姜比俏,脸露狐疑之色:“你们要去见风山庄?” 昭然知道禾蒙必定是看出了姜比俏男装的破绽,但却站在边上不吭声,最好禾蒙能将姜比俏吓回家,哪知姜比俏转过头一把拉住他:“我跟哥哥同去。” 禾蒙看着昭然问:“你们去见风山庄做什么?” 姜比俏急道:“我们是问路的,你管我们去见风山庄做什么?” 他当然问得着,人家是锦衣卫啊!昭然神情古怪看了眼刁蛮的姜比俏。(.) 昭然心想王增会落脚的见风山庄必定也不会是寻常的客栈,于是斟酌了下言词:“我们要去那里见一位世伯。” 即然是位世伯,那身份多半不低,又是趁夜去拜会,所为必定是私事。 昭然对禾蒙的印象不错,知道此人不是一般嚣张跋扈的锦衣卫,果然禾蒙听了也就罢了,只道:“你们出彰义门,找同福客栈即是,不过近日宵禁的早,你们去了未必能回。” 姜比俏急不可待拉了昭然就走,禾蒙又补了一句:“今天北室有位贵客,你们最好不要去那里。” 昭然没来得及细问,只匆匆说了声谢谢就被姜比俏拖走了。 他们一路驾着马车出了城,昭然回头瞧了一下城门,开口提醒道:“现在出门,那最少也要等五更天宵禁结束之后才能返城了。” 车厢内悄无声息,昭然知道姜比俏这是铁了心,今日一定要见王增当面拒亲了,只得无奈朝着同福客栈而去。 同福客栈半点也不难找,出了城挨着官道,灯火通明的一处山庄即是。 彰义门是外省陆路进京必经的道路,因此官员常先住到这里,待打听了京内的一些关节要卡,这才进到京里,所以同福客栈才又会被人叫称作见风山庄。 ---- 他们驾着马车进了见风山庄,远远地便听见客栈内传来莺歌燕舞之声,昭然拉长脖子朝着门内张望了一眼,瞧见了那些盈盈的腰肢不禁心想:“九如必定没有见过这样的,说不定三两下就能令他动了凡心。” 姜比俏从马车上跳下来,正巧看见昭然在盯那些舞娘的下半身,不禁恼怒地道:“下流。” 说罢也不等候昭然,径直走了。 昭然远远地听见她开口问北室在哪,连忙找了小二给停马车,自己则跳下车就追了过去。 他刚追上了姜比俏,突然听人道:“苟大人,你这就走吗?要不要我去通知闻大人?” 昭然一抬眼,前面站着的人不是狗奴又是哪个,虽然他腰背直了,人显得好似高大了不少,但那张脸是绝不会错认的。 李夫人居然没能弄死他,昭然心里简直想顿跺足。 “你们庄里的火腿肘子做得不错?” 小二躬身道:“我们庄上用的那是真正的贡腿,这肘子也是取一年成猪,肥而不腻,劲而不柴……” 狗奴抬手不耐烦地道:“罢了,你去给我捎几只过来,我去前院候着。” 他说着就朝着昭然走来,昭然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该如何应对,四周没有可以掩身之处,他此时调头走恐怕反而要被狗奴瞧出破绽来。 情急之下他只得反手抱住了姜比俏,姜比俏又惊又怒,对他连掐带咬,昭然忍着痛哀求道:“拜托拜托,别吵,别吵,救个命!” 狗奴走了几步,瞧见两个男子躲在角落里拉拉扯扯,居然颇有兴趣地观赏了会儿,昭然的后背脊都要冒汗了,就听狗奴不可一世的声音喝斥道:“那两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给爷滚过来!” 小二走过来也吃了一惊:“你们是哪来的!” 昭然心里暗叫糟糕,却听见楼上有人不耐烦地道:“狗东西,磨蹭什么呢?” 狗奴的声音立刻变了个调,飞身上了楼谄媚地道:“大人,您也出来了,我正给你买猪肘子呢。” 他的话音一落,便像似被人踹下了楼。 昭然都不用回头,也知道楼上的这个人是闻之庚,他额头上的汗都快冒出来了。 狗奴滚下了楼,又爬了上去道:“大人,我给您把台阶擦擦。” 闻之庚也不去理睬他,他像是心情不大好,下了楼随意地瞥了一眼昭然那边就扬长而去,狗奴连忙屁颠颠地弯腰跟在了他身后也走了。 ---- 昭然大松了口气,再看怀里的姜比俏都快气厥了过去,胸膛的起伏也微弱了,昭然大吃一惊,连忙用手掐她的人中。 姜比俏一清醒过来就狠狠给了昭然一记耳光:“我姜比俏会记住的!”说完她甩袖就走了。 昭然捂着脸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瞧了瞧旁边的小二,他从腰间拿出一只银锭压低声音道:“把刚才那个名字忘记了,知道吗?” 见风山庄迎来送去的都是贵客,小二哪里有会不懂这里面的蹊跷,接过昭然手中的银锭便笑道:“大人您放心,小人是个串耳,左耳进,右耳出,装不住东西。” 昭然这才起步追着姜比俏的背影而去。 他刚拐了个弯,便看见有名巨汉提着姜比俏往一栋楼上而去,那人足有九尺来高,拎着姜比俏就跟拎了只小鸡似的。 昭然吃了一惊,连忙掩在暗处,又听那名大汉对门内的人说:“大人,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娃子。” 姜比俏扭动着躯体喊道:“快放开我,要不然让我爷爷知道了,会要你们的好看!” 门内传来个公鸭嗓子玩味地道:“哦,那我倒要看看,是谁能让我好看?” 昭然游目四顾了一下,弯腰在地上摸索了会儿捡了块东西,而后又拐了回去抬手向着小二招了招,那名小二刚得了昭然的银锭子,自然立刻就殷勤地过来了:“大人还有何吩咐?” “你贵姓?” “大人客气,小人贱姓丁,大人你叫我丁二好了。” “我问你借一样东西?” 小二虽然诧异,但还是很热情地询问:“不知大人想借什么东西?” 他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脑袋上一疼,眼前一黑栽倒于地,昭然丢掉手中的石头,不好意思地道:“借你的衣服。” 昭然将小二拖到了暗处,将他的衣服扒下来换上,又用自己的腰带将小二双手反着缚上,再撕了一块衣襟将小二的嘴堵上,而后这才拿起地上的托盘,嗅了嗅鼻子,向着菜香味最浓的地方而去。 不多久他就摸到了见风山庄的后厨,整个大厨房里烟雾缭绕,蒸汽四溢。 昭然找了个忙乱的厨师道:“丁二那头忙,让我过来取火腿肘子,是苟大人要的!” 那厨师瞧着昭然眼生,但他所言却分毫不差,便用手一指:“那头蒸笼里蒸了,当中有四只是给北室的,可千万别都取走了。” 昭然听了连忙道:“好咧,小人一并给大人们送去。” 他取了火腿肘子,刚想放入旁边的食盒,那名厨师路过又补了句:“新来的吧,大人宴客哪里能用竹木盒,这牙雕的才是。” 昭然转头果然见食案上放着一只花色繁复雕刻精美的牙雕食盒,他将火腿肘子放进食盒里,转头一瞧旁边锅子里还炖煮着一锅酱烧的肘子。 他瞧着四下无人,便又拿了个盆子过来,索性将那锅里的肘子也都装了进去,这才提起来食盒沿路返回刚才的小楼,由于走得急,他背脊上的汗都出来了。 那楼下九尺高的壮汉瞧了一眼昭然,便不以为意任由他上去,昭然悄步上了楼,靠在门边只听方才那公鸭嗓子哈哈笑道:“小侯爷,看来你一片善心要付之东流了,人家丝毫不领情。” 王增语调平淡地道:“姜府怪力论神多了,没想到府上的女子都变得如此胆大妄为。” 那公鸭嗓子瞧了瞧姜比俏笑道:“驸马爷既然已经扫了兴,我倒是刚起了兴趣,不如让于我,总归是个妾,我虽有二三十房姬妆,但多一个也不多。” 姜比俏差点吓晕了,连话也说不整全,差点瘫软于地。 昭然掀帘钻进隔壁的房,将食盒放下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里面的肘子,都是连皮带骨头吞进肚子里,等全部吃完了,撑得几乎路都走不动。 他稍许站了一会儿,便觉得皮下血肉鼓涨,很快腰带便紧了,昭然松了松腰带,心想果然还是要这样吃法才管用。他自从换回了容显这张皮,无甚压力,肘子吃太多也腻,因此吃得精细,虽然容貌一天天年轻起来,但皮下的血肉却还是很薄,想他换如娘皮的时候,可是祸害了一整圈的鸡。 昭然系好腰带,心里思付如此便与如娘又多了几分差别。 他面无表情地将吃剩下的肘子重新装回食盒,然后提着进了隔壁的房间,只见屋里除了王增,便是一名样貌粗壮的男人,看来就是王增嘴里的万大人了。 姜比俏已经被去了帽子,披头散发地叫两个护卫揪跪在桌旁,昭然低头将肘子放到了桌子上,那名万大人用手捏了下火腿肘子又收回了手笑道:“皎若凝脂,可这脂香哪比那脂香,瞧这芙蓉面……” 他说着就拿油腻腻的手指去摸姜比俏的粉面,姜比俏浑身发颤,泣不成声,王增慢不经心地瞧了一眼盘里的火腿肘子,给自己倒了杯酒。 万大人粗如胡萝卜的手指还没摸到姜比俏,就被昭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大人,女子芙蓉立于秀波,自觉自愿为大人折腰那才是美事,要是硬拽下河,那就即煞风景了。” “大胆,你是何人!”护卫们大吃一惊,松开了姜比俏按住了昭然。 姜比俏转身瞧见了昭然,又意外又惊喜,她此刻若溺死之人,脱口便喊道:“哥哥救我!” 万大人瞧了她一眼,又转头瞧着昭然玩味地道:“本官就喜欢硬吃硬上!” 昭然笑道:“能硬吃硬上的只有猪蹄子!” 万大人嘿嘿笑了两声,突然伸手将昭然的脑袋按在餐桌上:“不过是一个小小五品官家的免崽子,你有几只脑袋敢这么跟我说话?!” 昭然侧着头咬牙道:“大人放了我们兄妹,我替大人办件事?” “办事?你能替我办什么事?” 昭然道:“办大人的眼前之事。” “哦……”万大人接长了语调,“那你知道我的眼前事是什么?” 昭然道:“万大人要找一个人,此人……。” 他顿了顿方道:“身份不高,是一名婢子,但却可能是皇室中人身边的贴身女官。” 万大人几乎眼眸迅速收成了根针:“你是怎么知道的?” ps:您所看到盗版内容可能与正版有所不同,本文十一点更新,其后的时间都为修改 30.解语花 昭然开口道:“小人方才见闻大人身边的苟大人从这里出去,闻大人却留在外院,大人是单独召见苟大人,想是有事要问,但此事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大人的桌案边上放着一只翠绿绣鞋,应是问这只绣花鞋主人的下落,绣花鞋是女子贴身的物件,万大人将它随意拿给苟大人嗅闻,可见这名女子的身份并不如何高。一名身份不高的女子下落,大人不愿说与人知,却让驸马坐在这里,想必她也不是大人的姬妾,唯一的解释是此女子是个女侍,伺候的是皇室之人。” 万大人按着昭然的手松了开来,又挥了挥手吩咐那两名护卫退开,这才慢条斯理地道:“脑子不错,可有功名?” 昭然回答:“小子还不曾有功名。” 那万大人倒是高兴了起来,指着昭然道:“怪不得脑子好,这书要读多了,可就成了傻子了。”他提起了一根筷子笑道,“不过我万通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的,你要是说不上其它的道道来,你妹妹今晚我便留下了,夜奔为妾,我明日去你家提亲,你妹妹也要送于我为妾,就不差这一天两天了。至于你吗,你刚才拿手抓我,但看在你妹妹是我姬妾的份上,我又瞧你还算顺眼,一只手就不要了,留下一根食指吧。” 这万大人竟然是万通,昭然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但他扫了眼桌面,嚣张跋扈,用禁制餐具,看来这位的确就是凶名在外,当今宠妃万贵妃的大弟,人憎狗厌的锦衣卫指挥史万通了。 姜比俏听见万通的名字也是身体哆嗦个不停,昭然道:“还请万大人将那只绣花鞋借于我细观。” 万通用筷子指了指绣花鞋,一个护卫走过来将那只鞋递给昭然。 昭然看着这只鞋道:“大人,这只绣花鞋是宫里的定制吗?” 万通摇了摇头,昭然将这只鞋放下道:“这名绣花鞋的主人是名女官,年龄不小,她是在当职的时候失踪的。” “怎么看出来的?”万通用筷子指着敲着桌面道,“就凭这绣了两片叶子的绣花鞋。” “这两片叶子是海棠叶,大人应该听说过这句名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指得就是海棠,所以海棠又名解语花。此女只绣了两片无花叶,一是为了避免花色艳红违制,二也是点出自己的处境,她虽有高烛相伴,但却早已不是解语花。除此之外还可以联想到这句诗:有花堪折只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由此可见此女应该胸中小有文墨,且心思细腻,当为女官。” 万通收回了筷子,看着昭然:“那你是怎么知道她是在当职的时候失踪的?” 昭然回答道:“这是只新鞋,鞋面干净,即然鞋子没脏,女官不会因此将它换下来,她鞋底有新泥,但鞋侧却被仔细擦拭过了,也应当不是失踪的时候掉落的,那唯一的原因就是她轮班当职换上了必需要穿的定制鞋袜,才将自己私下穿的鞋子给换下来。” 万通的身体前倾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你再说一点我不知道的呢。” 昭然道:“大人,这几日京城没下雨雪吧。[.超多好看小说]” “的确不曾有雨雪,怎么了?” 昭然指着鞋子比划了一下:“可是她一脚踩下去,那泥陷半寸,她轮休的的时候一定去过潮湿的地方,离她当职的地方并不远。” “为什么?”万通问道。 昭然看了一眼姜比俏,万通挥了挥胡萝卜似的手指头:“行了,只要你替我立功,今天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本官可是个有过必惩,有功必赏之人!” “谢大人。”昭然一把将姜比俏从万通的身旁拉了过来,然后道:“大人一定问过了苟大人,但苟大人却无法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对吗?” 万通“哼”了声:“正是如此,也不知道闻之庚养着狗奴派何用场。” “大人!”昭然道,“没有其它的线索,也可说根本不需要线索,苟大人没办法给出女官的下落,也许就是将女官的下落告知了大人――那个官女还在原处。所以那个潮湿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女官的下落所在。” 万通直勾勾地盯着昭然道:“何解?” 昭然指着鞋子:“这只绣花鞋上的泥印,鞋跟处比鞋尖上的泥印要高出二成,一般人脚踩烂泥,都是足尖泥厚,而足跟泥浅,因为人一踩烂泥,便有惊觉,多半会提足,不会踩实。这名女官因是看到了什么令她很吃惊的东西,因此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一步,才会令得她脚后的泥印更高些。” ---- 万通好似在沉思,室内沉寂了下来,王增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开口道:“姜府……我不记得姜老太爷有你这么个男孙。” 昭然从容地道:“姜府老太爷是我的外祖父,我也是最近才回的京城。” 王增盯着他从嘴里挤出一句:“你是容安镇人?” 昭然道:“我是容家庄人,但也离容安镇不远。” 王增又拿起酒杯,转动着杯子道:“那你有没有其它的兄弟姐妹?” 昭然含糊其辞:“家父常年在外,我家便只有我一个独子。” 这句话就是随便王增怎么想了,反正容十一失踪靠十年了,锅子随便背。 那边的万通微沉思了一下之后,“腾”地站起身:“驸马爷,本官还有要事,先走一步了,改天再请你好好喝一顿。” 王增也起身道:“我倒没想到姜府的人除了会观星还会断案,想过去看看他这些推断到底是否如实,便一起随万大人过去瞧瞧。” 万通也不以为意:“驸马跟着也好。” ---- 万通路过昭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油腻腻的胖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好小子,那便陪本官走一趟!” 他说着也不管昭然愿不愿意,拉着他就出了门, 他们出了门还未上马,便听见有人笑道:“小侯爷,您拜会过万大人了……万大人?”昭然抬头见正是之前见过的,杯不离手,却又好似酒量甚浅的常山公子傅恒。 万通瞧见了他,难得居然客气地点了点头:“常山公子别来无恙啊?” 傅恒笑道:“多谢万大人挂念,客栈新来了点新鲜的玩意儿,本想让小侯爷去请万大人过来一观,没曾想去了老半还不回,我还在纳闷呢。” 万通瞧了一眼厅内那些扭动的腰肢好似有些垂涎,想了想还是道:“今日不了,还有要事,等我事忙完了再来你的山庄瞧个够本。” 昭然没想到这见风山庄原来是傅恒所开,不禁多瞧了他两眼,却听傅恒又道:“这……不是姜府的大小姐吗?” 姜比俏一直胆战心惊低着头,此刻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抬起头来,昭然却心中一动,傅恒堵在这里会不会就是为了姜比俏而来。 他试探着开口道:“是舍妹,我正愁找不到人送她回去,不知道能否请傅公子派一个管事的嬷嬷送舍妹回去。” 姜比俏拖着也是个累赘,干脆把她送回去,他也好见机行事,傅恒看起来跟姜老太爷有几分交情,虽然让一个外男送姜比俏回家很不妥,可也远胜让万通的人来送,昭然实在信不过万通的信誉。 果然傅恒点头道:“那倒是要快些,否则再迟便要违禁了。” 昭然笑道:“这不是有万大人吗,别说过了一更天,便是三更天,只要万大人开口,也能令舍妹安全的回到家中。” 万通斜视了他一眼,开口道:“罢了,好似我不是个怜花惜玉之人,取我的牌子过来。” 一切弄定之后,他们重新上马,王增又说了一句:“我坐马车来的,我看容公子不如就跟我一起坐车吧。” 万通道:“也好。” 昭然迫不得已只能上了王增的马车,车子一动,他伸手掀开帘子朝后看了一眼,姜比俏还在看他们的车子,傅恒负手立于她身后,与娇小的姜比俏比更显身影颀长,一身青衣迎风而动,好似这么站着,便站出了个风流倜傥。 ---- “你倒是挺关心表妹。”王增在背后道,“你应当没回来几天吧,否则我不可能不知道姜府有你这么个人。” 昭然脑子转了转这才转过头来,恭谨地道:“驸马爷,我虽从小未与妹妹一起长大,但血脉亲近也属自然。” “血脉……”王增重复了一遍,意犹未尽地道,“这世上血脉相连的可末必都是亲近。” 他一句话刚说完,掉转头,却见昭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了一块帕子将眼睛给缚住了,王增只诧异了一下便道:“你猜出来了。” “在下不知道驸马爷说什么。” 王增笑道:“否则你怎么会将眼睛给缚住?因为你不但知道此去不远,而且知道所探那位皇室之人就是……” 昭然急忙道:“小生无知,不想知道太多。” 王增却不去理他悠悠地道:“就如同你所见到的,万通一边有轻慢之心,一边却又多方掩盖,可见此人的确是皇室身份,却又为如今的皇亲国戚所不容,那唯有曾经谋朝篡位的代宗后嗣。狗奴的鼻子能嗅方圆一里地内的气味,足以说明这名皇室离此地其实并不远,穆义门附近多得是寺庙,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庙就是法衍寺,而那位皇室……” “小生不想知道!!” “那位皇室就是在寺中参佛的代宗的嫡长女,曾经的固安公主,如今的固安郡主。” 昭然简直怒火中烧,此人究竟想干吗? 他们说着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王增瞧了眼窗外:“你此去要是遇上什么丑闻,可就性命不保了。” 昭然生硬地道:“小生可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我不小心跟你说了,万通最多埋怨我一句,不过你可就小命不保了。” 昭然气结:“小生不曾得罪过驸马爷吧?” “那倒不曾。” “姜府也没得罪过驸马爷吧?” “也不曾。” “那驸马爷因何要为难于小生?” 王增好似回想了一下,这才像似失笑了一声:“也不瞒你,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让姜府上下难安。” 昭然…… 前面马车的速度渐渐停了下来,昭然只好道:“不知驸马爷还有无转圜的余地?” 王增道:“也不是没有……” 这时车窗外传来一声清平雅正的声音:“万大人。” 昭然下半句就不要听了,趴在车窗外大声喊道:“九如,九如小叔,小叔!” ---- 九如声音微顿:“是你。” 昭然脸上还戴着布条,他也不摘,摸索着从车子上下来,然后他就感到有只手搀扶住了自己,他反手一摸,那只手指腹粗糙,指骨细长,不用问也知道是武艺高超九如的手。 万通道:“佛子认识此人。” “有些渊源。”九如淡淡地回道,他回得这么简略,万通竟也不多嘴追问,倒反而掉转了头问昭然:“你脸上绑着这个是……” 昭然谦逊地道:“大人瞧得上小生,小生却不能给大人添麻烦,不该知道的就不必知道。” 万通道:“那倒不用,即然你与佛子有渊缘,当然信得过。” 昭然仍然坚持:“大人说哪里的话,规矩不可废。” 万通听了也不耐烦与个小人物纠缠,便挥手道:“进去吧。” 昭然走得跌跌撞撞,沿路当然九如只能搀着他点,这寺庙虽然不是什么大庙,但也有山门,有碑楼,有长廊,有院子,法衍寺出了事,此刻从里到外自然重重把守,这么一进进地走过去,可都会看见佛子手里搀着个人。 佛子何等身份,他会搀着一个人走,那往后别人再找他的麻烦,必定要先掂量掂量,王增也不会例外。 昭然的眼睛从布缝偷瞄了一眼,心里嘿嘿得意一笑,他如此矫情要得可就是这个效果。 那边的万通道:“佛子怎么赶来了。” “法衍寺有人来报,说是寺庙内有妖眚出没。” “哦,那佛子可有何发现?” 九如语调淡淡地道:“老鼠多了点。” 他们说着已经便跨过了三门殿的门坎,昭然就听见耳边“吱吱”叫声,他不禁好奇地又挤眼从布条外望了去,只见外面的空地上到处都是在窜动的小黑影,两名锦衣卫手提灯笼靠着放生池近,摇晃的灯光照射下,只见池水上面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老鼠。 门一开,鼠群就直奔他们而来。 这里哪里是多了点,简直是铺天盖地的老鼠。 昭然头发都直立了起来脱口大叫了一声,反手抱住了旁边的九如。 31.解语花 2 两名护卫匆忙拔刀,手中的灯笼就掉到了地面上,场面顿时一暗,耳旁潮水般涌来的声音令人细思极恐。[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九如张嘴低喝了一字“嗡”,那些到了他们近前的老鼠便尖啸声起,匆忙闪避,如同划了道弧形从他们身旁散去。 一旁的万通也是胆战心惊,脸上肥肉止不住的乱颤,等九如一字大明咒念完,鼠群改道方才长出了一口气道:“佛子的这声狮吼当真是出神入化。” 昭然这才明白九如不是在念咒,倒没想到面嫩的九如还有狮吼这么霸道的功夫,就听耳边九如道:“鼠群已退。” 他才惊然还抱着九如,连忙干咳了两声,将九如的腰松开拍马道:“小叔的武艺果然如我爹爹说的那般出神入化,尤其是这狮吼功,不如下次小叔你教我两下。” 昭然哪里是要学什么武艺,只不过即然不能跟着九如学道,总要另寻个理由才好接近九如。 “你的根骨不是学武的料子。”九如简单地戳破了昭然的想头,顿了顿却又道,“但是一些轻身功夫还是可以学的。” 昭然本来略有些失望,听到后半句立即高兴地道:“多谢小叔,那我回头去找你。” 万通斜瞥了他一眼,倒是心里叫了声“人才”,不看别的身份地位,单说这皮相,佛子比这小子不知道面嫩几许,但这小子一口一个叔叔叫得丝毫不觉得羞耻,便知道此人果然是块能成事的料子。 昭然哪里知道被万通高看了几分,他接着装眼瘸,扶着九如的胳膊往前走,两人挨得近,昭然便闻到了九如身上那股很淡的檀香味,不禁心里暗叫可惜。 对于昭然这样个性的人来说,韶华不过一寸长,君子何必染佛香,人活于世就该快活写意,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九如如此品貌的男子,要染也合该染上脂粉香。 至于他昭然自己,他从坟里爬出来,连皮都是扒得别人的,他更觉得自己该随想而行,游戏人间才不负了老天赐他不死的好意或歹意。 还没走到后面的殿门,昭然要拉九如上岸的的决心已经坚如盘石。 ---- 老鼠瞬息跑了大半,但整个大殿前还是四处都有老鼠上跳下蹿,几人迈步朝里走,一敲后面的殿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锦衣卫万大人来了,还不开门。” 隔了一会儿,殿门才开了道口子,露出里头面上犹带恐惧的脸,等看清了万通身边的人,这女子才露出惊喜之色:“佛子来了!” 门“吱呀”一声全开了,几名蓄发女尼手里拿着家什站在门边,万通踏进大殿皱眉道:“你们郡主呢?” 那名开门的年轻女尼起了身道:“万大人,郡主在后面的佛室内。” “带我们去见她。” 女尼放下了手中的棍子,带着万通他们几个绕到了后面,轻敲了敲后面的角门:“忍行,佛子跟锦衣卫万大人来了。” 那扇角门便应声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名中年女尼,弯腰见礼道:“佛子,万大人。” “你是郡主的教习女官?”万通问道。 固安从公主降至郡主,便一直在法衍寺理佛,宫里头特地里派了数名女官过来,名义上是伺奉固安,但其实是为了督导固安的言行。 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万安毫无遮拦地说出来还是让这些女官有些不自在,那名中年女尼弯腰回了一句:“太后遣我们来的时候说了,进了庙便都是忍行,便再也没有什么女官了。” 昭然忍不住问了一句旁边的九如:“他们不是女尼吗?忍行是什么意思?”他只听说过女尼叫比丘尼。 九如道:“法衍寺供奉的是过去佛,又名弃尸佛,弃尸佛的侍者便叫做忍行。” “弃尸?” 中年女尼举手合什:“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 昭然答道:“善恶都是幻,那岂不是不用惩恶扬善?” 中年女尼不知道这眼缚白帕的少年是谁,连忙道:“这四句佛偈的意思乃是当以无所住着之心,行一切善法。” 做好事不留名啊,昭然心想若不是他非弃尸,严格地说来他是拖尸,要不然还真有那么一二分相似,难道说…… “音似,弃尸佛并非真弃尸。”九如适时地打断了昭然的浮想联翩。 万通可不耐烦讲什么佛语,要不是佛子在旁边,他连这二句都听不下去于是开口道:“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中年女尼声音微颤:“这事情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下午有两个居士过来还愿……” 昭然插了句嘴:“你们寺庙让其他信徒进来?” 中年女尼道:“佛渡有缘人,即为寺庙怎能拒避信徒参佛。”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来还愿的?”昭然又问。 中年女尼回答:“他们捐了两棵树。” “树?” 昭然听说过捐碑,但没听说过还有捐树的。 九如说了句:“弃尸佛是树下成佛。” 中年女尼道:“是,两名信徒各捐了一百两纹银的树钱。” 昭然心里砸了一下,他这才听明白,不过是寺庙换个名头敛财罢了。 万通不耐地道:“然后呢……” “是。”中年女尼道,“那两名居士在庙后的山上植完了树,下得山来天色已经很晚,差不多到了我们晚课才离庙而去。我便吩咐另一名忍行,也就是秋容去关闭庙门,并且将账本拿来。” “什么账本?”万通立即问道。 “是郡主吩咐我们记得,庙里的善钱均需落账,一本留存寺内,一本上交宗人府。” 万通皱了皱眉,挥了挥手让女尼接着说。 女尼声音微颤地道:“秋容去了多时不回,当时我与另几名忍行在殿内做晚课,突然殿内响起了佛祖的声音,说是秋容犯了杀戒,要拿她下阿鼻地狱。” 她说着几名女官都低泣了起来,万通冷笑了一声,众女官又吓得连忙收了声,中年女尼连忙道:“我们不敢起身,都在地上伏着,等过了些时候,我们没再听见佛祖的训示,便起了身去秋容,却只见,却只见……” 她牙齿打战地道:“秋容的房内一屋子的老鼠,她,她更是被鼠啮的身体破烂,被活生生地咬死了。” 她话音一落,众女官都抖成一团,看来是被吓着了,不似做伪,万通脸上的胖肉不禁抖了不抖,瞥了眼头顶上高大的金塑佛像。 “老鼠越来越多,我们便退进了大殿之内,将几只冲进来的老鼠打死,躲在了这里。”中年女尼说着指了指地面上几团模糊的血肉,想来这几只老鼠不知道被这些惊恐的女官们轮番打了多少遍才成了这般肉糊。 昭然问道:“你们即然都躲了进来,谁通知的国师塔?” “京城里重要的地方都配有响箭,妖眚一出就会燃放响箭,佛子应当是瞧见了响箭赶来的对对吧?”万通道。 九如点了点头。 昭然心中啧啧,九如这个佛子当得也怪辛苦的。 万通又看向昭然道:“你瞧出了什么?” 昭然问道:“那两名居士是来还什么愿?” “一名居士姓贺,是京城中震泽贩丝绸商人,他多年无子,不知道拜了多少庙,捐了多少善钱,后来在我们庙里上了柱香,回去便有一名姬妾有了身孕。第二个居士是名金姓书生,他家中老母病重,多方求医无治,进寺庙许过愿之后,老母的病便不药而愈了。” 万通不禁又多瞧了几眼那尊泥像。 昭然问:“我能瞧瞧那秋容,不,那位忍行的尸首吗?” 中年女尼刚要开口,里面佛堂里又走出来一位女尼,她的年龄也约莫有三十来岁,与旁人不同的是,她已然剃度受戒,她开口道:“郡主说,秋容虽然犯有过错,但她即已经赎罪,便不好再令她受辱。佛祖座下的弟子,自然有佛祖看顾,郡主说她这番话佛子当能体谅。” 万通不禁沉下了脸:“你莫非要为难本官?” 那名女尼合什道:“静慧不敢,若是万大人请个女仵作过来,郡主定当不会为难大人。若是没有女仵作,大人也莫要为难于郡主。” 两人一下就僵持住了。 昭然抬手道:“那我不看,绑着双眼闻一下,闻一下可以吗?” “闻……”万通神情古怪地看了眼昭然,昭然便知道他们要误会了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只要隔着那位忍行的遗体一米远的地方闻一下。” 九如开口道:“我陪他去。” 静慧打量了他们一下才首肯道:“可以,不过要我们自己绑。” 昭然见静慧接过了旁人递来的白布条,道了声告罪,便将九如的眼睛给缚了起来,而后静慧拿过了一只布袋,她也不摘昭然眼睛上的布条,直接将那只布袋整个往他头上一套,他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要不要差别得这么明显啊!”昭然心里叫道。 一切搞定之后,昭然只听静慧道:“几位大人在此稍候,贫尼去去就来。” “我不要你去,我要刚才那个和气说话的女菩萨!”昭然开口道。 静慧表情一直平板,即使面对凶名在外的万通也丝毫不变色,此刻竟然也忍不住眼皮抽动了一下,她沉思了下转头道:“秋如,你陪着这他们走一趟吧。” 秋如没想到昭然竟然会点她的名,连忙出列低声道:“是。” 她带着昭然跨出了门厅,转头瞧了眼后面才低声道:“静慧师太生性严厉,你方才的话会惹她不高兴。” “不高兴又怎样!我不高兴听她说话,我便不要她跟着。”昭然满不在乎,听见了耳边九如轻微的脚步声便道,“人生在世,就该痛痛快快,有话就说,有酒就饮,有肉就吃,再娶几房美妾,大被同眠……” 他的人生训条还没说完,脚就绊在了旁边的门坎之上,他“唉哟”了一声,顺手就勾住了九如的腰。 九如的腰方才他也抱过,但当时被鼠群先吓得魂飞魄散,且又是合手而抱,如今单手一勾,反而觉出了指间九如的腰肢甚为劲瘦,脑海里九如的模样就显现了出来,竟然瞬间连着心脏都有些酥麻了起来。 32.解语花 3 九如伸出手扶了他一把,昭然不自在地把手从他的腰间收了回来。[.超多好看小说] 他心中暗想莫非惦记了太多九如的房事,老鬼也思起春饥不择食来了不成,他想到此处不免脸色有些好看。 秋如的面色也有些尴尬,她虽然只是名女官,年岁也不小,可到底在佛堂里读了几年佛经,低头嗫嚅了几声便闷头走路了。 “你们前几日失踪了一名女官对不对?”昭然转头却问起了正事。 秋如道:“敛芳。” “她的身份有何特殊之处。” 秋如微有些诧异:“公子怎知敛芳身份特殊?”她随即想起了昭然是跟着锦衣卫指挥史万通一起来的,便释然道,“敛芳同我们不一样,敛芳原本是太后跟前的女官,她是太后身边的贴身之人。” 万通特意遮掩想必还有周太后的意思,派个女官到侄女的身边,传扬开来周太后不免有欺凌侄女的嫌疑,况且要是查出什么丑事,那更是会令周太后颜面扫地。 敛芳……昭然心想周太后这女官名字起的,简直是当面在敲打固安。 他开口又问:“那敛芳为人如何?” 秋如淡淡地道:“左右都是女官罢了,不过有她在,若是我们有事,找静慧师太也好说些。” “静慧师太是郡主的人?” 秋如被昭然这么一追问,语调有些一滞:“静慧师太是郡主旧宅底的人,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大家都是在法衍寺修行的居士。” “敛芳失踪的那天,寺里面可有人来捐过树?” “那天并无人来捐树。”秋如道,“我记得很清楚,大前天是朔望(注:十五满月),郡主吩咐我们准备一些斋菜布施。大家忙了一天,晚上都有些累了,到了早上若非郡主问起,我们都不知道昨晚值夜的敛芳突然就失踪了。” “你们过去寺庙里的老鼠可多?” “法衍寺庙后即是山,平日里老鼠也多,但是多成这样从未有过。”秋如说起来好似还心有余悸。 “平日里你们的账本归谁管?” “归秋容管,到了月底我会让她呈上来,然后一本交给静慧师太,一本交给宗人府。” “账是你跟秋容做的?” “主要是秋容做,我只是转呈而已。” “依你看,秋容所犯的杀戒所杀何人?” 秋如犹豫了一下才道:“这个……不好说。法衍寺人不多,大家相依为命,实在想不出来秋容要杀敛芳的理由。” 她说着语调转低,似有些黯然。 昭然又问了几个问题,秋如开口道:“公子,我们住的地方到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昭然便摸索着跨过了门坎,刚跨进门脚底便好似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弯腰捡起来是一些碎纸片,屋里一股混合着血腥味说不出来恶心的味道,昭然嗅了嗅便掩着鼻子出来了。 秋如不敢进去,在门外候着,见昭然进去一会儿便出来,不禁问道:“公子……这便就结束了?” “差不多了。”昭然用手扇了扇鼻前,他之前觉得九如身上的檀香味不好闻,如今再闻,倒觉得其实也不错。 “秋容是一个人住?”昭然开口问。 “她要看管账本,有时屋子里还要存放银钱,所以是一个人住的。”秋如道,“除了她以外,还有静慧师太晚上要悟禅,所以也是单人住的,其它的女官则都是两人一间房。” 昭然即说好,她也不敢多看,就走过去将门关了。 等她转过身来,昭然这才开口道:“我能拜托你做件事情吗?” ---- 寒夜漆漆,要是昭然一人单独走,即使知道自己不死,也还是心下会有几分忐忑,但是走在九如的身旁,却没有这种不安。 昭然觉得大概自己是知道即使真遇上一个凶物,也未必能凶得过九如,他转念一想,那岂不是等于九如即最凶物? 他想着不由“哈”地笑出声,方才九如一直不作声,此刻方才道:“你笑什么?” 九如这么大半夜都没吭过一声,突然开口倒是吓了昭然一跳:“九如……那个小叔,你终于开口了。” “我言即是法旨,哪能像你这般话多。” 九如不但回话了,而且是回呛了他一句,他如此接人气,昭然又吓了一跳,随即便明白了,大约之前那张老皮九如尊其为长者,因此言行客气,如今生生比他矮了一辈,当然就不用太顾忌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昭然非但不恼,简直是又惊又喜,便凑过去道:“九如小叔,什么时候我也请你去吃烤肉?” “你一直都是如此吗?”九如问。 “什么如此?” “爱管闲事,爱揭人短,爱毁人修行?” 昭然心里“啧”了一声,心想我可是看在你是九如的份上,一般二般的人我才懒得在他身上费劲,他嘴里道:“修行用来做什么?修个来世好福气,吃得好,喝得好,那何必要修来世,这辈子有吃的吃,有喝的喝不就行了。” “你很喜欢三妻四妾?” 昭然摊手道:“娇妻美妾谁不喜欢?” 九如默不作声,昭然心道总算转入了正题,可不得浪费,他又凑过去道:“九如叔叔,你这般年轻貌美,要是肯舍得下身段,别说三妻四妾,便是这皇宫七十二院也未必能容得下天底下想嫁你的女子。” “我不感兴趣。” 昭然被一口回绝也不气馁:“九如叔叔,我听说佛门里高僧见色是空,你都没识过,怎么知道你也能见色是空呢,与佛更有缘呢?” 九如道:“那便见识一下。”他说完拎起了昭然的后领子腾身而起,寒风“嗖嗖”地刮着昭然的脸,但他的心里却乐开了花,像打着小鼓似的:“上钩了,上钩了,上钩了!” 佛子再法力无边到底也是个嫩生,他昭然法力再微弱可也是个老鬼,瞧,这稍稍一激将,九如就上钩了吧。 九如虽然蒙都着眼,但几下腾越,便准确无误地又回了之前那个大殿。 ---- 等昭然回到了大殿,万通就开口问:“闻出什么来了?” 昭然道:“我还有些事要让这些女官做。” 万通挥了挥手让护卫将女官们都撵到昭然的面前,昭然开口道:“我要你们依次去看一下秋容的死状,然后回来告诉我。” 静慧不禁道:“她们已经受了惊吓,哪里能再受惊吓?” 万通冷笑:“那不如你让我们看?” 静慧语塞,昭然道:“秋容与你们朝夕相处,情同姐妹,你们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是死的吗?” 女官们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名女官便回道:“大人说得对,我们,我们这就去替大人看。” 过不了片刻,殿外响起一片哭声,昭然道:“让她们一个个的进来说!” 第一位女官进来,昭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叫秋声。” “你看到屋内的状况是怎么样的?” 秋声又小声地抽泣了起来:“秋容,秋容她死得好惨。” 昭然道:“你能确定她是秋容。” 秋声镇定了一下心神回道:“的确是秋容没错,秋容的脸虽然被老鼠咬得鲜血淋漓,但另半张脸还完好,我们朝夕相处,单看背影便知道谁是谁,更何况还看见了半张脸。” “秋容死的时候你在哪?” “除了秋容以外,当时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大殿里做晚课。” 昭然道:“把她带出去吧。” 万通瞧着秋声的背影不禁道:“你不多问两句。” 昭然这才好似想起了什么,转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万大人做。”他说着在万通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万通眼神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门边跟护卫又低声说了几句。 昭然这才开口问第二位:“你叫什么名字?” “婢,婢子名叫秋菊。” “屋子里的状况怎么样?” “秋容缩在角落里,她,她当时一定很害怕。”秋菊泣不成声地道。 “秋容胆子不大吗?” “秋容的胆子最小了,平时连后山都不敢上去,我们常开玩笑说她就是因为胆子小所以才做了我们的账房。”秋菊说到这里掩面放声哭泣了起来。 静慧一直在旁边转佛珠,此刻手也不禁颤抖起来。 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万通“腾”的起身,昭然连忙道:“没事,没事,我这是拜托女官秋如叫了一声。” 他说完脸露困惑之色:“即然她胆子那么小,为什么不喊救命呢?” “她定是怕连累了我们……”秋菊终于崩溃了掩面大哭。 ---- 昭然问了一圈,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静慧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道:“不知施主还要问什么?” “那就不问了。”昭然手一摊,“其实我也饿了,弄点好吃的吧。” 静慧气结,忍了忍开口道:“秋声去准备点蜜饯果子来。” “再来一壶好茶!”昭然道。 静慧咬着牙道:“给他泡壶茶。” 等茶点都到了,静慧这才冷声道:“施主,虽说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但是凡间还是上有皇天后土,下才是黎民百姓,倘若你以为我们法衍寺的人可以随意欺负……” 昭然道:“谁要欺负你们,我这是在等证据?” “什,什么证据?” 昭然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秋容枉死的证据。” 顿时大殿里的声音一片沉寂,半晌静慧才道:“施主真能替秋容申冤。” 昭然吹了一口水面的茶沫子:“义不容辞!” 静慧微欠身道:“那静慧先谢过施主了,施主结善因它日当有善报。” “不必了,比起因果相报,我更相信眼前事眼前得。”昭然拿随便指了指佛像的方向,“所以我绝对不修过去佛,要修也修现世。” 静慧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施主如何求证现在?” 她淡淡地道:“若施主无法求证现在,怎知自己不是在过去将来?” 这话说得极为悖论,好似问了一个无理取闹的问题,但却偏偏无法反驳,都把昭然给说愣住了。 ---- 他们说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难得万通见了来人居然起身道:“公主殿下。” 昭然眉头一皱,便听见嘉善的声音:“郡主是多年理佛不问世事的人,驸马爷怕万大人在此断案会觉得不便,便让本宫过来一趟,也好从中斡旋。” 这话一出口,静慧脸色稍霁合什道:“贫尼代郡主谢过公主的好意了。” 那边嘉善进了佛堂,女官们又搬了张矮几进来,王增择地而坐,每人席上都有一套茶点,可除了昭然谁也不会真的在佛殿里吃吃喝喝。 即便边嚣张跋扈的万通也不例外,他抽着空还给过去佛上了柱香。 王增一坐下,昭然又点了豆干跟炸花生米,静慧也吩咐女官们照办,等东西上来之后,他摸索着拿豆干卷着花生米歪身递给旁边坐着的九如道:“小叔你尝尝,这豆干卷花生米能嚼出肉味来。” 满室寂然,万通的胖脸都抽了抽,哪知九如坦然地接过放在了嘴里。 九如果然在这方面甚是好引诱,昭然心里正嘻嘻,突然听见耳边有人道:“你跟王增也有仇?” 昭然嘴里的一口茶差点都喷出来,他虽然蒙着眼但忍不住转头,然后又听人道:“不要摇头晃脑,是我在跟你说话。” 是九如,传音入密! 昭然心里“啧啧”,果然是高手啊。 九如能传音过来,昭然却不能反传回去,这是单线联系,昭然也就乐得装聋作哑了,即然九如明白他刚才是做戏给王增看的,他又愿意接着戏演,哪想必还是愿意给他当靠山的。 昭然感到一下子跟万通就有了共通的语言,那都是抱到了粗大腿,便有点小人得志的快感。 只是九如太不吭声,他都忘了其实九如是很聪明的,看来以后还是要小心行事,昭然在心里敲打了一番自己。 ----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喧哗之声,更有女子的尖叫声,昭然起身道:“证据来了。” 两名锦衣卫拉开了大殿门,一阵寒风吹来让里面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大殿前几名锦衣卫拖着个两张细孔大网,网里面挤满了小猫大似的老鼠。 王增倒吸了一口冷气,万通饶是平日里心狠手辣,此刻了不禁两股打战,开口道:“这些都是后山用那法子捕到的。” “回大人,正是,我们连夜联系了各大酒楼,共弄到五十对活蟹,取其螯足在遇先设铺好的鱼网上烧烟,一网就抓到这么多。” 昭然道:“时珍《本草纲目》里有记载,蟹生伊芳洛池泽诸水中。取无时。其黄能化漆为水,其螯烧烟,可集鼠。但山鼠这么大,应当是有人养着的,此人用螯足烟集鼠,然后对它们进行投喂。” “如此可怖,谁会这么干?”王增皱眉道。 昭然道:“我有一个子侄,特别爱吃老鼠,倘若叫他看见这一网的老鼠必定会喜得嗷嗷叫,人看到爱吃的食物,是不会觉得可怖。但是养着这么多老鼠,需要钱不在少数,光是这螃蟹,恐怕所费就不菲,现在一只螃蟹要多少钱?” 锦衣卫上前回答:“一只五两。” “五两啊……可见养老鼠一点也不比养人便宜。”昭然道,“这些钱从哪里来,只能从法衍寺的善钱当中挪用。管钱的是秋容,但她胆小,所以上山喂养老鼠的人却不是她,敛芳失踪了,她是周太后的人,锦衣卫自然要查,迟早会查到寺内的账本有问题,因此她们想到了个办法,利用集鼠的办法,毁掉账本。” 他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传得很远,很清也有点凉:“但这件事只能秋容去做,为什么?因为那个养老鼠的人必需在晚课的时候出现在大殿里。秋容燃起了螯烟,老鼠不会马上就全部到,为什么她在看见第一只的时候不逃?因为她要确保那些熏过肉香的书会被被老鼠毁掉,她胆子极小,等老鼠再多的时候已经逃不掉了,她的身上染着肉香,老鼠开始攻击她,可是她依旧不叫,为什么?因为她还没有看到响箭,鼠患毁账本这需要一个有力的证人,这个证人当然就是佛子,最好的时机还没到,叫了会有人来,会前功尽弃,所以她忍着直到被活活咬死。” 昭然沉默了一下然后道:“秋容恐怕直到死都不会知道那些老鼠恐怕有好几天没喂过了,所以习惯了闻见熏烟就饱食的饥鼠们才会连人一起吃。不过没关系,鼠群毁寺要让佛子来做见证,那需时机掌握得很好,否则晚了鼠群也许就散了,所以就像我前面说了,这个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掌握着这个时机,谁掌握着响箭谁就是凶手!” 女官们都缓缓转过头去看静慧,静慧满面是泪,拿着佛珠的手不停地颤抖,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开口道:“公子只说错了一件事,我并非故意不喂山鼠,实是敛芳失踪了之后我心太乱,又恐被锦衣卫瞧出破绽,所以才几天投喂。” 万通手一挥:“拿下。” 静惠连忙道:“大人,请让我拜别郡主。” 万通还没开口,昭然已然开口道:“让她拜别吧。” 万通皱了皱眉,九如转头道:“就让她拜别吧。” 万通这才挥了挥手,让锦衣卫将静慧押进了大殿。 静慧抹了眼泪,走到内堂的门前跪下语气平静地道:“郡主,静慧今生与郡主缘尽,就此拜别了。” 她走没多远,就听见内堂里传来了一声像兽类似的哀鸣之声,静慧的脚步顿了一顿,但仍抬脚挺胸往外走,她走过昭然的时候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锦衣卫喝道:“快松手!” 可是任他们拳打脚踢,静慧就是不肯松手,昭然隔着面纱开口道:“我答应你。” 静慧这才缓缓地松开他的手腕,嘴角流着血却露出了笑容。 等他走了,万通才问道:“你答应她什么了?” 昭然看着他道:“我答应她此事到此为止。” 万通瞧了瞧他,挥了挥胖手道:“此事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花头,自然到此为止了。” 昭然躬身道:“谢过大人。” 万通出了门上了马,转头道:“小子,有没有想法过来跟本官?” 昭然连连摇头道,万通脸上变色道:“怎么,本官还配不起你跟随。” “当然配得起,但是当锦衣卫太不自在,太伤脑筋,也太难做人了。” 万通笑得一身肥肉都在颤,纵马带着一众锦衣卫呼啸而去。 ---- 嘉善来的时候简车而行,所以是跟王增一辆马车过来的,她上了车悄声道:“你说这静慧养了这么多老鼠果真是为了吃吗?” 王增本来一直闭目养神道:“老鼠多了,蛇便自然万事平安,大概是信了什么邪法用来转运的吧。” 嘉善微吃了一惊脱口道:“固安肖蛇。” 她说完了这句,两人皆沉默了,过了许久,嘉善才又道:“敛芳又去了哪里?” ---- 寺内留着几个锦衣卫收敛尸体,秋容的尸首被抬出来,昭然摘掉了眼上的帕子,走过去蹲在她的身旁,秋如的面容被毁了一半,但依稀可以看出她年纪要稍轻些,脸颊圆润,双眼微睁,好似还能从上面看见她活着的时候娇憨的神情。 昭然心想,可惜了,要不然这张皮倒也值得一披。 33.解语花 4 昭然站起了身,此时早已过四更天,但惊冬春未至,日出得晚,天边悬着半规凉月,纱雾弥漫,寒风入套门,一进一进地吹,吹到近前都积起了呜咽声。. 人站在殿阶上往外看,那些门楼竟像是一重比着一重更黑。 九如站在昭然的身后,便问道:“你瞧什么?” 昭然掉头却反问:“你肚子饿不饿?” “还好。” “我们去厨房弄些吃的吧?” 九如瞧了他一眼,语调里颇有些警告的意思:“你可别在佛门的地方想烤老鼠来吃。” 昭然叫他拆穿了心思,但嘴巴是绝对不承认的,摊手道:“我像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吗?” 九如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是的,你就是这样的人。” 昭然摸了摸鼻子道:“好吧,咱们去厨房,保证不烤老鼠!” ---- 两人进了厨房,见秋如正在指挥两名女官做膳食,她见了昭然便弯腰道:“佛子,大人。” 昭然拉长脖子看了一下锅问:“锅里做得是公主的膳食吗?” “除了公主的,还有女官们的,等下要做早课,所以这些吃食都需早预备下。”秋如说着叹了口气,“庙里出了这么多事,但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昭然盯着锅子道:“都煮些什么。” 秋如见他一副垂涎的样子,不禁抿唇道:“回大人,这大锅子里蒸得是白馒,小锅子里蒸得是米糕,这桶里装得是黍米粥,今日的小菜是油焖双菇,清炒菘菜,昨日宫里还送来了些小白菜,想腌一下。” “还有得剩吗?” “大人想吃小白菜?”秋如立即意会地道,小白菜搁在春日当然不稀奇,可是要搁在冬季想吃一口千难万难。 “是啊,有吗?”昭然道。 秋如转过头去吩咐女官:“给大人挑一把炒了。” 昭然摆手道:“不用,不用,放着我自己来。” 秋如又道:“那挑把齐整的洗净了放着。” 而后她又亲自泡了一壶茶,端了方才的炒花生米过来道:“佛子,大人,厨房里有些脏,不如你们去前厅坐吧。” 昭然摆手道:“不用,等会儿我不是还要做吃的。”他说着就拉着九如在厨房里矮桌旁坐下,九如一拂凳子便真坐下了,然后闭目养神。 厨房里烟气四溢,锅响铲动声音嘈杂,昭然从侧面看上去,九如的面部轮廓折转清晰而柔和,竟有种秀润天择之感,如此腌臜的地方仍能超然物外,他不禁想此人已然成仙,何必还要参佛? 他嘴里问:“平日里你们每天都要用多少东西?” 秋如已经习惯了昭然这种闲话里夹着正题的说法,于是很快地便道:“我们法衍寺上下二十三人,刨除初一十五布施用的馒头粥米,一般一日里通常用黍米十斤、麦十斤,稷米一斤,稻米一斤,各式菇类二斤,各式菜蔬五斤,油盐并各式调料一斤。这些往后我都会严加控制,绝不会再出今日这般的茬子。” 昭然伸手在油碟里取了一颗花生米,看着指间的花生米道:“平日里厨房是归秋声管的吧?” 秋如微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大人真是睿智,厨房里平日里是她细管,但大小的事务我也需要当心留意,今日她……受了些刺激,所以我只能亲自过来了。” 昭然点了点头:“这原也合理,这个时候下面的人能任性而为,但上面的人却还是要硬挺着的。” 秋如深有同感地道:“大人说得是。” 昭然拿起了油碟道:“菜洗好了,我去做点吃的。” 秋如连忙起身道:“给大人让开一个灶头。” 女官们还没见过男人下厨房,都在旁边围观,只见昭然“咚咚”将油煎花生米捣碎了,又将小白菜切成了碎块,然后要了点剩饭用油炒了,等米饭色泽油亮的时候,又将小白菜倒入,最后拌入花生米屑,顿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超多好看小说] 秋如惊叹道:“大人好厨艺!” 昭然大言不惭地道:“这人看有无灵气,只要看他做两道菜就明了,所以要我说女子都比男子有灵气,这当中尤以厨娘最甚!” 女官们本来被一晚上的事情弄得心头凄切,如今也都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昭然转头对秋如道:“这半夜里叨唠你了,便拿炒饭借花献佛了。” 秋如躬身笑道:“婢子多谢大人赏赐。”她转头道,“拿上头的餐具来。” 昭然盛了一碗米饭先放到九如的跟前,九如的眼睛就睁开了,抽出筷笼里的筷子便吃了起来,等秋如拿来的餐具,两人已经吃开了。 “大人换个好点的餐具吧。”秋如道。 昭然摆手道:“不用,忙了一碗上都饿坏了。” 秋如笑了笑也不勉强,自取了一副餐具盛了半碗米碗尝了一口,竟觉得这米饭即有花生的浓香,又有小白菜微涩的淡香,两种香气交织在一起,令人有种说不出的食欲。 她轻轻点了点头,秋如女官出身,虽已过花信韶华之年,但举止不急不徐令人赏心悦目,再配上她柔和的神情,四五分的面貌也能品出七八成的风仪来。 秋如低头刚又吃了一口炒饭突然听昭然道:“其实你心里是很高兴的吧。” 昭然抬头笑道:“敛芳失踪了,静慧被抓走了,秋容死了,法衍寺一下子少了三个有实权的人,现在整座寺庙再也找不到一人比你更有权势了。” 秋如生生咽下了口里的米饭开口道:“婢子不明白大人所言。” 昭然拿着饭碗道:“我最初遇见你的时候,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描述秋容的死相的吗?” “我……” 昭然也不勉强秋如回忆,他说道:“你说秋容的身子被咬得破烂,这个词用得很形象,但是太形象了,未免显得冷情。” “婢子我……”秋容急于辩白,但昭然却打断了她,“女子是一种有灵气的生物,通常有灵气的东西多半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她们的表达也是如此,所以她们在看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妹的死相时,首先想到的会是表达自己的情绪,因为她们会有感同身受的恐惧与痛感,所以不会想到描述她的死状。” “你是个有心之人,厨房你不细管,都能将每日用多少油米记得一清二楚,可是为何核实账本的时候,却只是简单的转呈,那是因为你早知道账本是有问题的。”昭然微笑了一下,“换过来说,也就是你并不想与她们共同进退。” 秋如勉强笑道:“大人因此而责备婢子不免有些武断。” 昭然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责备你,而是要替人……除掉你。” “除掉我……大人,即便大人所说的话都是属实,但难道一个人不想同流合污也是错的吗?” 昭然一笑:“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当时你们看见秋容房中一屋子的老鼠,吓坏了所以沿路逃回了大殿。而从那时到我们敲开大殿的门,你们应当从没有离开过,对吗?” “是这样。” “那是谁关的门?”昭然看着秋如放大了的瞳孔,重复问了一句:“谁把秋容的门给关上的?谁会在那个惊险万分的时候,还将门关上?是你,对吗?所以你去打开秋容门的时候才会半点也没有惊讶,因为门是你关的。” 昭然看了看筷子道:“两名香客跟庙里发生的事情本无关联,静慧即然让秋容去烧账本,那自然早有安排说辞,你却硬是从香客开始说起,其实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隐晦地提醒来人,香客是本案的关键。香客从震泽而来,震泽是苏州的一个镇,特产不但有丝绸,还有螃蟹。法衍寺的螃蟹是那名震泽商人供给的,对吧?” 昭然悠悠地又道:“倘若仔细寻查一下的话,也许还可以发现那名书生的母亲,所患得多半是邪气入胸又或者疥癣之类的毛病。螃蟹可治以上两症,冬日的螃蟹北方不好找,但在南方还是有的,所以法衍寺只需留下所用的蟹足,剩余的部分可由书生带走。” 秋如的脸色越来越白,昭然道:“敛芳失踪了,秋容死了,只要除掉静慧,整座法衍寺便是你的了,没有了静慧的固安郡主,还不是任你搓扁揉圆。” 他身体前倾看着秋如认真地道:“虽然我不太喜欢静慧,比较喜欢你,可是没办法,我答应了静慧会替她看顾她走之后的固安,看一辈子当然不可能,但我总要替她除掉一个郡主身边即有能力又居心叵测的人。” 秋如几乎失声道:“你根本没有答应静慧什么?!” 昭然丝毫不以为然:“我心里答应的。” 秋如紧抿着嘴唇几乎都泛了白:“但是你所说的都是揣测之言,何以服众?” 昭然皱眉苦恼地道:“说的是啊,没有证据。” 秋如脸上刚松懈了下来,却见昭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现在有了!你手上拿的是漆筷吧,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官,怎么能拿漆筷?这是违制的吧……那在洪武帝的时候可是要杀头的,不过现在嘛,杀头已经不至于了,但你如此轻狂,恐怕不再适合呆在法衍寺里领导众女官,服伺郡主了。” 他看着秋如露齿一笑:“我说过的,我只要除掉你就行。” 秋如的指间一松,手中的筷子就掉在了地面上。 昭然却好像胃口大开,将碗里的炒饭一扒而净,然后拿着碗道:“再给我来一碗!” 旁边的女官都是面色呆滞,听到他的喊声好似才有点回过神来,却将目光看向了九如。 九如看着面前的空碗道:“你话那么多,我还以为你不要吃了。” ---- 昭然半饱的出了法衍寺的门,突然看见前方有一个美貌的女子走了过来,只见她弯腰躬身道:“少爷,你可算出来了,我们在这里等你良久了。” 阿宁……昭然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他说呢龙族长怎么光派他来做事,连个看顾他的人都没有,原来是有的,可是反应这么慢,这都过去大半夜了,要死也足够他死上好几十次的了。 “我们看到了小姐回去,这才知道少爷您随着万指挥使走了,费了一些功夫才打听到原来是来了法衍寺。” 昭然看了眼远处坐在马车上的黑衣少年,立刻明白了,阿宁看守姜府,而在路面策应的人自然就是英宁,可是他却对万通将自己抓走的事袖手旁观,阿宁看见了姜比俏单独回来,这才惊觉出了事。 他心里啧啧,这英宁为了如娘的人皮,竟能置他于死地而不顾。 “她是你的妾侍?”九如问。 哎……昭然眨了一下眼反问道:“你觉得她漂亮吗?” 阿宁微垂的眼帘徐徐抬起,在门楼朦胧的烛灯下,烟眸流转似水波,之前还是个婉约秀气的女子,转眼便是风情万种,昭然心里大叫,厉害厉害,这阿宁难道是狐狸精变得? 九如对视着阿宁的眼眸淡淡给了三个字的评价:“很一般。” 说完他便抬脚走了,昭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阿宁,心道:“不能啊,这样还很一般?!” 他追着九如的背影道:“这个不行,咱们再换一个!” 昭然生怕九如就此失了兴趣,追上他又道:“这男子吧,无非是以两种来分,蠢的跟更蠢的,但是女子就不同了,柔中带刚,刚中有柔,刚柔并济,歹毒里有痴情的,时而机灵,时而愚笨,千变万化,妙不可言。” “看来你倒是女子的知已。” 昭然假装谦虚地道:“天赋异禀,天赋异禀,九如叔叔,你放心,小侄儿我总能替你找到一个合心意的。” 他见九如也不反对,便凑近了道:“那我们下次再找个别的来瞧?” 九如转头瞧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好啊。” 昭然很是高兴,大有人生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多半的成就感。 ---- 他愉快地告别了九如,返身坐上了英宁驾的马车,他跨上马车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道:“我从今天起,把如娘的皮随手带着,我要是快死了,第一件就是先把如娘的皮给烧了!” “你敢!”英宁猛地勒住了马头。 昭然舒适地往位置上一坐,完全无视英宁的怒视悠悠地道:“我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就算有天皇老子的皮也先烧了再说!” 英宁一双狭长的凤目都泛出了红丝,昭然腔调一转:“但是如果你要是伺候的好,我也不是不可以……” “把皮还给我!”英宁急声道。 可惜昭然说得是:“隔三岔五给如娘的皮做个养护,你是知道的,皮这种东西若是不抹油,不防腐,那也是会烂,会发霉的。” 英宁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道:“那少爷您坐好了。” 昭然道:“我今天可累了,你要是这一路行过去磕着了我,我就回去将如娘的皮戳个洞!” 英宁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保准少爷睡得像头死猪!” “聪明。”昭然说着倒头便在马车厢里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昭然打着哈欠醒来,发现外面日头正好,而自己还睡在车厢里,他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脖子都拧了,他歪着头道:“英宁,英宁。” 外面的英宁一撩马车帘子道:“少爷您醒了。” 昭然恼道:“你怎么不叫我,害我的脖子都睡落枕了!” 英宁面无表情地道:“少爷,是您说要睡得像死猪,我怎么敢打搅您,少爷可是个会在死人皮上戳洞的厉害人。” “啧啧,牙尖嘴利。”昭然也不跟他计较,歪着头下了马车,拍了拍姜府的大门,旁边的角门一开,门房从里头出来一看便冲进门里大声喊道:“少爷,少爷回来了!” ---- 昭然看着他一路往里狂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刚往里走了几步,就叫姜老夫人带着一群女眷匆匆赶来。 “阿显,你没事吧!”姜老夫人一看昭然歪着脖子脸上变色道,“锦衣卫打你了?” “没有,没有!”昭然摆手道,“就是昨晚在马车上睡了会儿,把脖子给睡落枕了。” “那快快进屋,晴照,给少爷揉揉。” 他被簇拥着走进了厅里,刚坐下,姜夫人便弯腰轻声柔和地道:“阿显,你要吃些什么,舅妈给你去做。” 昭然自从来到姜府,姜夫人虽然客气,但绝对没有这般态度温和,想来是因为昭然替姜比俏解围的缘故。 “比俏呢?”昭然转头四顾地问道。 姜老夫人“哼”了一声:“禁足了,早该如此,被惯得无法无天,她以为出了这个门,天底下还都像姜府似的,能让她乱来!” 姜夫人低声道:“她昨天晚上把眼睛都哭肿了,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姜老夫人依然斥道:“最好能知道错了,万通是什么人?撞上他不死也要脱层皮,要是昭然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怎么去地下见他的爹娘。” 昭然摆手道:“我也跟着一起出门了,要错那也是两个人的错,不能怪比俏妹妹一个。” 姜夫人颇有些尴尬道:“比俏的性子我们是知道的,昨个晚上你能替下比俏,舅妈承你的情了。” 她说着就蹲身万福了一下,昭然连忙从椅中窜了起来扶住她道:“舅妈千万不要如此客气,都是一家人。” “正是如此。”姜老夫人也瞧不得媳妇委屈,话风一转,“他是个做哥哥的,哪有见了妹妹遇险而袖手旁观的,你是他的长辈,你给他行礼,不是折小辈的福气吗?真有歉意,快去弄两道拿手菜来给昭然补补吧。” 姜夫人破涕为笑道:“好,这就去。” 昭然被一群女子围着,晴照边替他揉着肩边问:“少爷,你是怎么说动驸马爷退亲的?” “退亲,退什么亲?。”昭然本来又昏昏欲睡,听了睁开眼睛问道。 姜老夫人也瞪了晴照一眼:“话都不会说,我们几时跟驸马爷有过亲。” 晴照连忙把话说清楚了:“驸马爷遣人来说是他设想不周吓到了咱们府上的小姐,还给咱们府上送来了赔礼。” 昭然轻微皱了下眉头,晴照接着道:“他还说与少爷你一见如故,给少爷你下了贴子,让少爷你过府一聚呢。” 34.解语花 5 王增请他吃饭? 昭然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决定还是找机会给推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他知道王增可能会起疑,不提别的,王增只要派个人回去把如娘的坟挖一挖便知道那里头是空的。 昭然进京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还九如的落魔弓,委实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如果是单身一人,他倒也不惧王增,大不了再换张皮,可目前他还有很多事未了。 “少爷,雪耳汤来了。” 昭然睁开眼,便见一名样貌甜美的侍女笑意吟吟地端着只青花莲碗,她见昭然睁开眼,便拿起调羹开始喂昭然喝汤,旁边又一名雪肤的侍女捏了个梅子递过来道:“汤甜腻,少爷吃个梅子解解腻。” 昭然张嘴吃了,心里又想况且他还有很多亲戚呢……不晓得这些女子九如会不会喜欢,仔细想来这几个女子都不错,可要跟阿宁比还差着少许。 “莫非九如嫌弃她们都是婢子,身份不高……”他心里啧啧了两声,觉得九如买椟还珠,但细一想九如仿佛又不是这样的人,他跟路边一个乡下老农都能坐到一起喝酒,又怎么会嫌弃个婢子。 他边想边吃着侍女送上来的美食,倒也两不误。 姜老夫人跟姜夫人相视一笑,姜老夫人道:“这姓杨家的女子,水性杨花,我看不要也罢了,阿显年纪不小了,这亲事耽搁不得,明日便让官媒进来,相看一下有无合适的小姐吧。” “有很多小姐可以相看?”昭然来了精神。 姜老夫人笑道:“小姐你是瞧不见的,不过这官媒手里有一副绝活,能将看过的小姐相貌画下来,当然一般的人家是看不见的,一副画不下五十两纹银,不过我们姜家嘛……最不缺钱。” 昭然都被他这外祖母的豪气给弄振奋了,立即道:“那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可看。” 姜老夫人跟姜夫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姜老夫人道:“正房还是以品貌端淑为宜,如果单挑美貌的女子……”老夫人扫了一眼昭然身旁的三个女子笑道,“那还不到处都是。” 可是九如的要求可不低,一般的女子恐怕很难勾得他心动,昭然想着便凑近了姜老夫人嘻嘻笑道:“老祖母,那就多相看几个。” “好!”姜老夫人转头对姜夫人道,“这乍一看吧,咱们家阿显跟那容十一是有点像,可是现在再看哪里有半分想像,这孩子多机灵,可不是个傻犊子。” 姜夫人蹲身笑道:“老夫人说得有礼。” ---- 昭然跟姜夫人叙完了话就匆匆赶回了院子,刚进院子就听里面热闹成一片,侍女仆佣们围着庭里枣树喊话:“小少爷,这树可爬不得,掉下来怎么得了。” 昭然一抬头,见洋葱头正趴在树叉上呢,一看见他便刺溜一声沿着树干就下来了,旁人一阵惊呼:“天哪,这小孩都不会走路怎么会爬树的?” 洋葱头用嘴巴叼着昭然的衣角,面上甚是委屈,昭然想起他一夜之间不见了爹娘,大约是一觉醒来没看见昭然,害怕昭然也会突然消失,所以害怕得爬上树到处找了。 昭然摸了摸他的头道:“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出门要赚钱的,要不然吃的喝的从哪里来?” 他可不想把洋葱头养得太过娇惯,弄成了个假小姐,况且也要让他习惯自己会时不时地离开。 洋葱头听了立即用小短手指狠指了一下院子的角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昭然定睛一瞧,那里有个鼠洞,看来洋葱头的意思就是不用出门就有吃的,昭然面上变色指着洞道:“这院子里怎么会有老鼠洞?” 众人一瞧还真有老鼠洞,这个院子过去是姜大小姐的住处,她远嫁之后,姜老夫人当然也不会让别人住,没成想竟然让老鼠搬进来打了窝。 这还了得,上下齐心,找猫的找猫,灌水的灌水,封洞的封洞,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老鼠洞给堵上了,院墙焕然一新。 大家好不高兴,唯独洋葱头嘴巴一瘪就嚎开了,昭然挥了挥手让仆佣都下去。洋葱头哭起来就像魔音振耳,光这一日一夜就让仆佣们苦不堪言,如今昭然让他们下去,仆佣们是如蒙大赦连忙跑了。 昭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地道:“男孩子,吃要挑大得吃,猛得吃,这将来才能长得开,你吃老鼠,将来的个子最多也就长得跟猫似的大。” 洋葱头的哭声小了,昭然再接再厉:“你看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会背三字经了,你别说三字经了,连三个字都不会说。” 这个问题有点严重……洋葱头哭声更小了,但还是有点不大服气。 昭然板着手指头道:“知道为什么?那是我因为我小时候懂得挑鸡吃,你看鸡比老鼠大多少?”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所以我现在才能长这么高……” 洋葱头豁然开朗,开口“汪汪”了两声,那意思是吃老鼠的猫大,吃鸡的狗大,昭然拿起食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我当然是小的时候吃鸡,长大了就改吃更大的东西了!总之,要想将来长大了不被人笑话,多娶几房娇妻美妾,多生两个大胖小子,你就该从鸡开始吃起。” 这几句话洋葱头太熟耳了,这全是他爷爷常念叨的事情,“传宗接代”那是他爷爷嘴巴里最常冒出来的四个字,洋葱头脸色肃穆了一番,心想鸡太小,他要挑得更大的吃。 人比鸡大多了! 他的眼睛看了一下昭然的身材,果然比鸡大多了,但他权衡了一番,好像有点不大舍得,又挨个想了遍院里的仆佣,觉得他们也不错,那表情跟三囤村的村民差不多。 洋葱头心思转了一圈,决定先委屈着自己,也从鸡开始吃起。 先吃鸡,再吃人! 昭然的早教就这么草草了事,他哪里知道洋葱头的小鸡肚肠里还转了这么一番老大的蓝图。 ---- 下午姜府就有人过来替他丈量衣服,同时还送来了许多豪奢的成衣跟配饰,看来姜老夫人是想着在官媒上门之前,先让昭然打扮起来,官媒能画小姐的画像,那自然也能画公子的画像。 昭然拆了其中一件皮氅,给洋葱头做了个副手垫,膝垫,严格地来说,洋葱头应该是到了该直立行走的时候,但昭然没带过孩子,就觉得洋葱头自然爬着爬着就会走了。 洋葱头得了装备,心里着实高兴,觉得自己这下就可以爬很远去吃人了。 “没有大人陪同绝不能上街知道吗?”昭然未雨绸缪地道,然后吓唬了一番洋葱头:“随便上街是会被人拐走的,那到时你连我也找不着了!” 其实昭然可不认为洋葱头会吃亏,要真有拐子来拐洋葱头,那多半最后叫救命的不会是洋葱头而是拐子,他是怕洋葱头这么小的异人跑到闹市去,不懂得掩饰,会吓到路人,叫人看出端倪。 洋葱头听到他的前半句话也不以为然,但听到后半句着实沉吟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先跟着昭然,吃人这等大事再徐徐图之吧。 “少爷,门外来了对兄妹,说您跟他们说要收留他们做仆佣的,老夫人让我带他们过来让你瞧瞧。”门外突然传来了何管家的声音。 “兄妹?”昭然起身出了门,见外面站着的果然是阿宁与英宁,他们的身上穿着打补丁的薄衣站在院子里好似瑟瑟发抖。 昭然心里一声赞,这潦倒扮得还真是有模有样。 “是有这么回事,我路上看见他们,觉得他们怪可怜的,正好外祖母跟我说要给我配小厮跟侍女,我就自作主张将他们留下了,不妨事吧?” 何管家笑道:“少爷宽心,这又有什么妨事,姜府一门心善,素来有收留孤寡进府做事的传统,小人就是被老夫人给捡回来的。” 昭然…… 怨不得何管家当初瞧他甚是冷漠,大概是为着老夫人恼了自己那个傻犊子的爹爹容十一,连带着把他也给恼了。 “少爷,那我回头先让人给他们送两身衣衫过来,再让人好好地将他们□□一番。” “不用了,我听说阿宁在南方也做过大户人家的婢子,为了寻亲这才千里迢迢来了京城。”他说着话风一转,“不过这个阿英……倒是要好好□□□□。” 英宁忍不住眼帘上抬,狭长的凤眼狠狠瞪了下昭然。 昭然笑嘻嘻的也不以为意。 何管家做惯了大户人家的管家,听话听音,哪里有不懂昭然意思的,心想看来少爷是瞧中了人家的姐姐,对这弟弟还有点不满意。 他瞧了一眼英宁,顿时便觉出了他身上的煞气,心里不禁道,看来少爷到底还是有姜府的血统,这瞧人的眼光好生了得,这小子果然要好好磋磨磋磨,磋得好了倒也是块看家护院的料子。 何管家直起了身,半垂着眼帘道:“那阿宁留下,阿英跟我走吧。” 英宁只得抬步跟着何管家往外走,刚走到一半便听见昭然在背后道:“做得好,便留下,要是但凡害得我们府上的人出半点的茬子,那咱们的主仆的情份就到此为之,往后不用再见了。” 何管家听了觉得少爷这番恩威并施的样子,竟然有几分老夫人的风范了,心中大为高兴,想果然还是老夫人有眼光,少爷确实半点不像那个容十一。 英宁却哪里不知道昭然这是在威胁他,再也不见,见不着昭然,那就更别想见如娘的人皮了,他咬了咬牙,回身禀道:“我记住少爷的话了。” 何管家在旁边道:“这句话便错了,你在少爷面前自称我,岂不是没规矩,要称小人!” 英宁嘴里的牙都快咬断了,抬头看了眼悠哉的昭然道:“小……人记住少爷的话了。” 那知何管家道:“重说。” 英宁道:“我不是已经自称小人了吗?!” 何管家道:“语气不对,你要打心眼里知道你这条贱命是少爷捡回来的,这声小人,我要听见它是从你的心坎里叫出来的。” 英宁抿了下唇转头道:“小人记住少爷的话了。” 何管家双手拢在袖子里慢吞吞地道:“重说。” 英宁差点气都噎住了。 昭然看见这副光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如娘了,突然就觉得这般逗英宁不好玩了,抬手道:“算了,我看他已经有点进步了,慢慢来吧。” 何管家心道,少爷到底还年轻,有点心慈手软,他抬眼道:“快给少爷道谢。” 英宁抬起凤目看了一眼昭然,居然当真弯腰:“小人谢过少爷。” 何管家这才转身带他离去,阿宁看着他们的背影道:“英宁已动杀机,少爷你往后可要小心。” 英宁不是已动杀机,而是早动杀机,昭然一笑:“我才不怕他。” ---- 昭然上下都换了新行头,然后才带着阿宁出了门,他走出巷子口没多久,便见九如穿了一身玄色儒装站在书铺的摊子上翻书。 除了额头上少了条白色的抹额,与当初在李府的装扮一模一样,看来九如是不想惊动太多的人,因此乔装打扮了。 “九如小叔。”昭然热情地朝他挥手道。 九如合起手中的书转过头来,他没穿法袍,少了几分端庄,也少了几分疏离,俨然是个温和俊俏的书生模样。 阿宁每每听见异人说起佛子,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心里早将九如描绘成了一个面目狰狞之人,没曾想反差如此之大,不禁自己先红了脸。 九如却连眼也没瞧她一下,只对昭然道:“你换装束了?” 昭然手一伸从上到下的向九如展示道:“看见我这发冠了没有,这颗缀珠可是从南海来的,看见我这腰带了没有,那可是真正的金腰带,看见我这身上的大氅了没有,貂皮貂皮,赤色貂皮,价值纹银一万两。” 九如淡淡地“哦”了一声。 昭然从坟里爬出来,从不着寸缕,到如今穿金戴银,这当中岂止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成就感都快爆棚了,哪知道九如只是“哦”了一字。 “你,你觉得怎么样?”昭然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 九如转过头丢了一个字给他:“丑。” 昭然追着他的背影生气地道:“丑,哪里丑了,这可是京城里最贵最好的成衣铺的衣服。”可他转念一想九如连美女都不懂,哪里还能懂华服,多半是寺庙里呆多了,呆傻了,这么一想倒有点可怜他,也不同他计较了。 “我已经让官媒给你寻去了,这几日就会有各路小姐的画像送过来,到时我拿来让你挑,一准能挑到个你满意的。”昭然言归正传地道。 九如又“嗯”了一声,昭然见他兴趣了了,不免教育了他几句:“不过你也不能光捡漂亮的瞧,这正房啊还是要挑个品貌端淑的,身体结实的。” 这句话的前半句他是照搬的姜老夫人,后半句则是根据自己教育洋葱头的心得,好在他还能想得起来九如毕竟不是洋葱头,因此没把“身体结实好生养”这几个字说完整了。 九如转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又道:“好啊。” 昭然心满意足,带头朝前走去,九如也不问去哪,就这么慢悠悠地跟着。 阿宁在他们身后是听得头上都要落汗了,她不由自主转头四处瞧有无佛门中人,生怕路过个把认得九如身份的人,又恰巧把昭然的话给听了进去,到时不知昭然会不会被信徒们当成妖物给火烧了。 他们前来是想破佛子的色戒,可是她一直以为那是偷偷地来,悄悄地做,不动声色,诱惑佛子封流景,哪里知道昭然居然这样正大光明,都找起官媒来了。 阿宁有些晕乎乎的,以至于听见了一片哭声,她这才回过神来,只见他们已经停在一所府邸的门口,那门口挂着白幔,好似是户正在出丧的人家。 35.解语花 6 昭然拉着旁边一名丐户(注:专门操办丧葬杂琐事的雇佣)问:“这家谁死了?” 那名丐户上下瞧了一眼昭然:“请问你是哪位?” “哦,我是这户人家的朋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昭然手里捏着枚碎银角,丐户眼露垂涎之色,看了一下四周:“是这户人家的老爷。” “老爷死了?怎么死的?”昭然脱口问道。 丐户盯着那枚银角,昭然抛给了他道:“你说仔细了,等会爷再赏你。” “的确是这户人家的老爷,不过不是死了,听说是成仙了。”丐户收起了银角道,“昨日里这户人家的老爷连夜叫人置办了棺材,寿衣,说他此方尘缘已了,明日就要回去了,让大家不要伤心,还说来日总有再见之日,让家人不用伤心。他家仆人还以为是老爷得了失心疯,谁知道今早一瞧,老爷真死了。” “怎么死的?” “听人说老爷关起门来画了整夜的仙符,到天明果真就伏桌而死。”丐户小声道,“这还不是得道成仙了吗?” ---- 昭然“啧啧”了两声,又赏了枚丐户银角子,等他走后昭然才转头问九如说:“佛门有这种让人升天的仙符吗?” 九如瞧了他一眼:“那倒没有。” 昭然拉长了脖子瞧着那宅院里头的帷堂,九如道:“你感兴趣?” “仙符啊,谁不感兴趣。”昭然心想,只是这仙符多半不能令他升天,最多让他再躺一次棺材。 九如起步便朝着宅院里走去,昭然一边跟在后面一边道:“硬闯人家的灵堂这不太好吧。” 他不等九如回话就连忙喊:“丧主在吗?” 一名中年富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问道:“你们两位是?” 九如拿出了一枚令牌,那名富商吃了一惊:“阁下是神乐观的神官?”(注:神乐观即大明官养道士的地方) 昭然心里大叫阴险啊,明明是和尚的人,却给道士栽锅。 没想到瞧着挺腼腆的九如,不但会撒谎,而且还会栽赃嫁祸,昭然心里啧啧果然是人不能貌相,海水不能斗量,和尚不能轻信。 仔细想想,实诚人都讲究一是一,二是二,但和尚说一不是一,二不是二,一可瞧作二,二也可以看成一,还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可见多么不老实。 “丧主在吗?”九如不答反问道,他通身的气派,那名富商哪里敢置疑连忙躬身道:“两位这边请。” 昭然犹在那边腹诽,九如转过头来道:“我亦是神乐观的神官,只是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哔……那你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 昭然嘻嘻笑道:“九如小叔果然是能者多劳。” 九如抬起眼帘瞧了他一眼,但却什么也没说,一般人难免会在这样的注视底下心虚,彷徨,乃至语塞,可惜昭然前二样一样都不会,更不用说将他的嘴给堵上了。 昭然凑近了九如小声道:“小叔,那神乐观有没有升天的仙符?” 九如看着前方道:“当然没有。[.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说得是。”昭然遗憾地道,“要是真有那种符,侄儿一定跟小叔你要个一大箱,然后云游四海,见个恶人就发一张。” “恶人?” 昭然摊手道:“让他们早早升天,让玉皇大帝操心去。” ---- 九如还没想起来该怎么回他,前头富商已经在处厅房前停下了脚步:“嫂子,有贵客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名模样端庄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孝服,见了他们浅浅行了一礼:“不知二位贵客从何而来?” “嫂子,这二位是神乐观的神官,想必是……”他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白了,神官自然是为了那道仙符而来。 昭然道:“贺夫人,对吗?你们家是做震泽丝绸生意的吧。” 贺夫人原本有些寡淡的脸上神情才似有了些情绪,她连忙蹲身道:“正是小民家。” “能给我看看你们家老爷死,不,升仙的地方吗?” “是。”贺夫人领着他们朝里走,这是座两进的院子,即使搁在京城也并不算豪奢,看上不去不像是个大富丝绸商的家。 “贺夫人是新搬的家吗?”昭然道。 贺夫人转头道:“小民夫妇才搬来这里不足二月,大人何以得知?” 昭然指着栏杆下的台阶道:“北人睡炕,南人睡床,贺夫人是南方人,想必习惯睡床,这两道磕伤瞧着像是搬床进屋时不慎留下的,若是普通的木材必不至于留下这样的痕迹,想必是比较贵重的木材,如紫檀木,花梨木,所以才如此沉重。即然是用这样贵重的木床,那这里应当是主卧,一般人家主卧没有频换的道理,因此我才想夫人应当是刚搬来不久。” 贺夫人道:“大人见笑,的确是紫檀木架子床,原是民妇的陪嫁。” 她说着领着昭然过了道月洞门,进了处耳房,而后将门打开道:“老爷便是在这里仙逝的。” 昭然道:“可以进去看看吗?” 贺夫人道:“大人请随意。” 昭然进屋转了转,书案上还堆着些符纸,一只泥碟里放着上好的辰砂,还有十来张已经画好的符纸,他用手拿起其中的一张左右端详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转头问道:“老爷昨晚抄了一整夜的符纸,当不止这点吧。” 贺夫人道:“那些符纸被老爷给用掉了。” “用掉了?怎么用的?” 贺夫人道:“民妇也不知道,不过想必老爷抄写这些符纸也是为了登天路,那当然是要被用掉的。” “有理……”昭然他转头问,“你家老爷新娶了个妾室对吗?” 贺夫人表情淡淡地道:“她前几日到庵庙去住了。” “她不是有孕在身吗?怎么会去庵庙住?” 贺夫人微有些生硬地道:“我嫁入贺家二十年没有生得一子半女,又岂敢过问贺家大功臣愿意住哪?” 昭然道:“贺老爷当不止一个妾室吧。” “另有三位,不过都留在老家震泽了。” 昭然点了点头,走出了书房,贺夫人道:“这些仙符神官们只管拿去参详,前头事多,民妇就不多留大人们了?” 她躬身行了一礼,人家有丧礼,并且开口下了逐客令,九如已经准备走了,却听昭然又开口道:“贺老爷仙升,能否容小道前去烧两柱香,也好沾沾这仙气。” “当然可以,大人请。”贺夫人躬身又道。 昭然露齿一笑,九如多瞧了他几眼,昭然问:“我脸上长东西了吗?九如小叔瞧什么?” 九如给了他两个字:“贼道。” 不是小道,是贼道。 “喂,喂。”昭然追着九如的背影,他自觉仙风道骨,对九如的评价颇有些不服气,可惜贺府不大,几下追到了帷堂。 此刻的灵堂已经热闹万分,贺老爷仙符升天,这可是天大的事,来拜会的人络绎不绝,官家还有些顾虑,乡绅们则没有这种包袱。 “贺夫人,这是小人送来的铭旌。”当前一名样貌精瘦的男子拉着一幅旗幡过来,竟有红绢七尺来长,上面洋洋洒洒用金笔写了不少字。 贺夫人微微欠身道:“谢过宋大当家的厚意。”她转身让人将旗子收下。 那名宋大当家叹气道:“想我前几日里还同贺兄一起喝过茶,当时我就觉着回家后浑身舒坦,奈何我眼浊,竟没有瞧出这是贺兄赐我的福气。如此回想起来,我早就该看出贺兄这般仙风道骨,怎么会是平常人。”说完这尖嘴猴腮的男子掩面哭了起来。 昭然心里酸溜溜地想,你倘若叫我揍两拳,我也包你浑身舒泰。 其他人几乎都峰涌而上,送旗幡的送旗幡,赠礼金的赠礼金,都盼着跟这新任的仙人沾上那么丁点的关系。 方才那个富商走过来挡住了人道:”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地来。” 贺夫人道:“大家不必心急,请去管家那边,将你们的姓甚名甚写下,回头我也好烧给我家老爷。” “大善。”众人皆道,然后自觉自愿地跑去管家那里留名了。 攀亲附贵这种事情,哪能干好事不留名。 那名姓宋的大当家留完了名,又过来道:“不知道今日我等能否有机会瞻仰贺兄的仙容?” 贺夫人道:“今日是老爷的小敛(注:人死第二天,还没盖棺),众位又都是亲朋好友,自然是可以进去一观,只不过请万勿大声喧哗,以免惊扰了老爷。” “这是自然,断断不会惊扰到贺老爷。”众人满口应承。 昭然心里就想奇了,贺老爷都脱身凡体远去万里之外的天庭了,如何能惊扰得到? 他心里埋汰着,但人却挤到了人群当中,等着一观贺老爷的仙容,可惜人实在太多,他踮脚拉长了脖子也瞧不到,好在贺夫人还想着他跟九如便开口道:“两位神官请到前边来吧。” “神官也来了。”众人均脸上露出了惊容,这心里头又多信了一分。 等他们瞧见了贺老爷的遗容,却哪里还有猜疑,棺木中的贺老爷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枉死的样子,睡在厚六寸的棺醇里竟让人心生庄严之感。 “神仙,神仙!”立刻棺材旁的人跪了一圈,满屋子都是叩头声。 贺夫人微闭目,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突然失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众人惊觉抬头一瞧,只见上面有个人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棺材里,脸都几乎贴着贺老爷的脸上了,这人正是昭然。 “快快罢手!” “即便是仙家的凡体,那也是仙家的凡体,岂容你放肆!” “正是,亏你还是修道之人!” “他连道士服都不穿,谁知道是真是假!” 一时之间群情激涌,不少人都脸红脖子粗,众怒难犯,昭然只好敲了敲棺材干笑道:“仙家当有仙家的风范,我就是看看这棺材合不合用,果然一瞧不合用,六寸怎么行,周家天子用八寸,仙家起码也要用九寸吧。” 众人有些嗫嚅,他们不好说贺老爷当用九寸的棺材,没听说周天子也只用八寸,但又不好说这新仙人不该用九寸的棺材。 帷堂里顿时声音小了不少,贺夫人淡淡地道:“老爷在世清心寡欲,当不会计较该用几寸的棺材,两位大人若是无事,就请早回吧。” 九如听了这话,转身就走了,昭然只好跟着走了。 “喂,喂,你怎么走了。”昭然追上来道。 “别人都下逐客令了,你不走等着人家来撵?”九如说道。 昭然笑道:“小叔,你这是脸皮太薄,咱们是大丈夫就该皮厚肉糙。” 九如伸手在他脸上狠掐了一把“嗯”了一声,昭然摸着脸吃痛地道:“九如你干吗掐我?” “是皮挺厚的。” 昭然“嘶”了一声,转头又见了方才的丐户,那丐户见了他嘻皮笑脸地过来:“这位爷,还有什么发财的事关照小人?” “我的确还有件发财的事要关照你?”昭然掏出一锭的银子在丐户的眼前晃了一圈。 丐户眼珠发直地跟着银锭来回晃悠,咽着唾沫道:“爷,只要你别让我干杀人发火的事情,怎么都行。假如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你要先容我考虑一会儿。” “没那么严重,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就是让你到府上去给我取盆花。”昭然悠悠地道。 “偷盘花?” “取盘花。” “偷,偷盘花?” “取盘花。” “偷……取盘花。”丐户明了,“少爷想取什么花?” “你混进里院去,在正厢房的耳房外面有盆花,大约,这么大,这么高。”昭然比划了一下。 丐户犯了难:“少爷,你要说清楚一点,这万一里头不止一盆花,我拿错了怎么办?” “简单,你见过草没有?” “见过。” 昭然抛了一下手里的银锭子道:“你就去偷那盆长得最像草的花过来就行。” 36.解语花 7 等丐户走了,昭然方才朝着朝在巷子暗处的阿宁招了招手。(.) “少爷您有何吩咐。”阿宁匆匆走了过来。 “替我去打听一下,贺老爷的妾室住在哪座庵庙里。”昭然说毕顿了顿又道,“这座庵庙多半在东郊。” 阿宁听毕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昭然一转头,才发现九如已经进了不远处的茶肆,他连忙也跟了上去,昭然在二楼的位置坐定,瞧着楼下逐渐而来的车水马笼,不禁轻笑了声:“昨个儿才去法衍寺捐过了香钱,晚上便得道成仙了,倒也巧。” “你不是跟万通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吗?怎么还查?”九如要了壶六安茶,又要了点盐姜,坐那儿不禁不慢地调茶。 昭然瞧着下面的热闹:“有些事可以得过且过,有些事却务必要弄得清清楚楚。” 九如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昭然从楼下收回了目光不怀好意将脸凑了过去道:“九如小叔,这贺老爷回头要是真成了仙,那国师塔的名头岂不是叫人给盖过去了。” “说那么多,口渴了吧,喝水。”九如拿起调好的茶水给他添了杯茶。 他的指骨细长,貌一看,还透着些弱不禁风,但昭然是见过这几根手指将无容的咽吼骨轻描淡写地捏成了飞灰,可不敢小瞧,于是干咳了两声喝几口茶,但忍不住又问:“你真不在意?” 九如向着窗外瞥了一眼:“只要他别死了又活转来,成多大的名声我都不在意。” 昭然小心翼翼地问:“那仙家也有生死?” 九如稳稳地给自己的杯子里添了点水道:“人间有生死。” 昭然只好讪讪地转了话题:“那小子出来了。” ---- 丐户提着只灰桶走了出来,昭然下了楼跟他走到了巷子里,那丐户方才将一盆绿韭叶子似的植物从灰堆里给扒了出来。 “爷,你且担待点,不埋在灰里,光捧着这花盆可从府里出不来,我到底是个临时的下人。” 昭然蹲下来掸了掸叶子上的灰,便高兴地将银锭子扔给了那丐户。 那丐户也是个机灵之人,捧着银锭子便三转二转便走得人影都不见了。 阿宁比丐户仅慢了几步,但等到丐户走了方才出来,见昭然对着那盆绿叶子在笑,便问道:“少爷,这盆东西跟贺府老爷的死有关吗?” “不知。” “那……”阿宁有些不明白。 昭然道:“这盆东西叫薤叶芸香,书里头说它能避障气。” 阿宁抿唇笑道:“不就是大蒜吗?” 恰巧九如也从巷子口进来了,昭然哈哈大笑道:“这风雅的名字的确少人提,通常大家都叫它大蒜。” “少爷何必费功夫去弄盆大蒜叶子回去?” 昭然道:“李府是从两个月前搬到这里的,两个月前刚好是大蒜下种的时间,他要忙着搬家,怎么会想起来种大蒜?若是养来吃,那也应该养在下院,厨房附近,为何会养在书房近旁的院子里。” “所以……”阿宁沉吟了一下。 “是人送的。”九如道。 “你不觉得奇怪,谁会送盆大蒜给贺老爷?”昭然皱眉道。 “原来少爷也有不知道的事情。”阿宁笑道。 昭然叹气:“你家少爷我不知道的东西其实多着呢。”他倒说了句实话,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九如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好似诧异这人也有谦虚的时候。 昭然斜眼一瞥便知他的意思,本想调侃几句,却发现九如的嘴角微弯,唇边便似隐隐现出月牙,他不禁心里大叫,怪不得这小佛子平日里从来不笑。 这么笑别人瞧了哪里还能当他是佛子,他心里啧啧,想着小佛子平日里装腔作势也不容易,罢了罢了,总归给你寻个肤白貌美的,不委屈了你。 阿宁在旁笑道:“大蒜也没什么不好,即好养,样子也不难看,除了不会开花,跟水仙花多像?冬日梅花再好,也不能移屋子里头,要是不能养水仙花,养盆大蒜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了,少爷不也说,大蒜还有个风雅的名字叫薤叶芸香吗?” 昭然一笑,捧着那大蒜道:“叫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阿宁道:“这户人家的妾室叫云仙,听说原是名外室,后来有了身孕,这才纳回了家。不过贺夫人有些不大高兴,那名妾室倒也机灵,都没过府便自请去庵庙了。这座庵庙果真被少爷您料中了……的确在东郊。” 昭然大言不惭:“少爷我能掐会算,哪座庵庙?” 阿宁抿唇一笑:“是座小庙,位于朝阳门外的吉香庵。” “吉香庵……” 阿宁点了点头,又道:“我方才打听了一下这座吉香庵,竟是贺老爷给捐赠的,说是贺老爷卖了自家在京城里的大宅院,修建了这座庵庙,专收容一些孤苦的女子进庵庙。” 昭然道:“怪不得他们要搬家了。”他看了一下手里的大蒜叶子笑道,“好像离这里也不远,那我们就去瞧瞧。” 阿宁偷瞧了一眼九如,见九如居然没有任何异义,看样子好像还会同去,她之前还以为接近佛子必定要大费手脚,原来竟是这般容易,因为佛子根本一直跟着他们……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车子啊。”昭然道。 阿宁这才回过神来,低头道:“是,婢子这就去。” 昭然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小妖精动了花心思,奈何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啊,不是我不帮你,可你入不了九如的法眼啊。 说起来,九如到底喜欢个什么样的,昭然颇有些伤脑筋。 ---- 朝阳门外头连着水道,所以朝阳门又称粮门,外省运进京的漕粮都会从这个门里过,附近有很多粮仓,昭然刚进京的时候,便住在这里,还见着了张小白。 朝阳门外除了粮多,那就是乞丐多,这些乞丐多有残疾,稀稀落落地沿着外头的官道坐着。 阿宁见昭然看便解释道:“这些可并非乞丐,他们是等着入养济院的人。(注:大明朝用以官养一些孤寡残疾无力生存之人的福利院,也就是在大明乞丐是归国家养着的)只是养济院历来有定数,他们便在外面候着,等有了空缺,便可进去颐养天年。” 昭然笑道:“说得是,住在这附近,也多有京城里的官户富户救济,就算一时进不去,也不至于饿死。” “那是,咱们姜府可是这里有名的大善人。”阿宁道。 昭然斜瞥了她一眼,心道这才几日就开始叫咱们了,可惜长得甜,嘴也甜,怎么会叫人瞧不中。 ---- 东郊少则也有十数座寺庙,吉香庵夹在里头并不算如何惹眼,甚至因为是一座新寺庙,几乎没有香客,天色近午庙门还紧闭着。 九如敲了敲门,隔了半晌才有人过来,一名女尼打开庙门,昭然笑着端了端手中的花盆道:“我是爱贺老爷的所托,过来给嫂夫人送盆东西。” 那名女尼“啊啊”了几声,竟是个哑女,昭然跟着她身后朝里走去,他见庙中角落里四处可见种植着大蒜,这冬日里葱绿色的蒜叶子笔直修长,倒也很养眼。 他们刚过了山门,便被名老尼给截住了:“贫尼法音见过两位施主。” “我受贺老爷所托,来送盆东西。”昭然举了举手里的花盆。 法音道:“你们到底是谁?若是再这般胡言乱语,休怪贫尼无礼。” “胡言乱语?” 法音语调平静地道:“贺夫人已然离世,贺老爷又岂会派你们来送盆芸香于她?” “死了,埋了?”昭然收回手中的花盆,忍不住问,“几时的事情?” “二天之前的事情。”法音开口道,“贺夫人原是佛母转世,离世前已悟道,来庵庙不过是为了寻个合适的清静之所前往西方极乐。” “佛母?”昭然看了一眼旁边的佛子。 九如开口解释道:“佛母即孔雀明王,传说中佛祖在过去佛燃灯佛祖前学道之时,为好吃人肉的孔雀明王吞噬,佛祖破其背而出,因此孔雀明王又称佛母。” 昭然心里“哈”了一声,心想孔雀明王好吃人肉,连佛祖都敢吞,当骄横暴戾,转世不但成女人,还做了人的小妾,就因为他生了趟孩子? 法音对九如双手合什道:“善哉,看来施主也是个向佛之人。” 昭然忍不住问九如:“你真信?” 九如挺平淡地回答:“一个字也不信。” 昭然忍不住哈哈大笑,法音的脸色微有些不好,昭然摆手道:“莫生气,我们并非对佛不敬,乃是不愿敬假佛,这样吧,让我们去给云仙姑娘敬柱香,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 法音沉思了片刻,方才道:“请二位施主跟我来。” 她径直地将他们领到了偏殿,只见上面设立着一尊牌位,上书贺氏云仙之位,昭然看了一会儿那尊牌位道:“她的遗体葬在哪里?” 法音双手合什道:“佛母来庙中的当晚,便对我们下了佛旨,令我们静观讼经送佛母脱离凡体,而后佛母盘膝坐于庙后的塔中,以业火助已脱升凡尘。” “也就是烧成灰了……”昭然喃喃地道。 法音眼帘微垂:“两位施主若无其它事,贫尼就不远送了。” “还没敬香呢。”昭然抽了两支香出来,想了想才悠悠地道:“彰义门外有座法衍寺,是座皇家庵庙,寺里头失踪了一名女官名叫敛芳,锦衣卫有名百户姓闻,他养了一只狗奴,鼻子特别灵,能闻到方圆一里地的地方。所以他说法衍寺外没有敛芳的气息,我便以为敛芳还留在法衍寺,现在想来我弄错了,敛芳不是留在寺里,而是她用了一种方法,直接跳到了法衍寺一里以外的地方。” 昭然看着指间燃烧的香火:“她是怎么走的呢?法衍寺初一十五布施粥米,所以她是坐在黍米粥里离开法衍寺的,因此狗奴才会闻不出她的气息。可敛芳要想做到这点,是需要人配合的,因为她能瞒得过谁也瞒不过清点物资的秋容,所以帮助她离开的人应当是秋容……秋容不但隐瞒了她是怎么逃离的,还为她拿回了更换的衣物,替她将鞋子擦干净放回屋内,并且为她伪造当夜值守的假象。” 他用手扇了扇将香火熄灭:“现如今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就拜托菩萨也替我传句佛旨给她,就说我容显……会追她到天涯海角。” 说着他将香往佛炉里一插,掉头就走了。 ---- 他走出山门伸了个懒腰,回首对九如道:“咱们去吃烤肉去。” “我该回去了。”九如却道。 “现在就回去了?”昭然有些遗憾,看着他的背影道:“那我找好了小姐,就来找你!” “好啊。”九如已经走的连背影不见了,但那两个字却像是贴着昭然的耳朵说的。 阿宁道:“少爷,你这样……理直气壮的,妥当吗?” “有何不妥当,娶妻吃肉,为人在世,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昭然丝毫不在乎,他顺手摘了把叶子捡了片放到嘴里吹了吹,发觉得别说吹得像九如这般清平雅正,连声响都发不出来,于是他使劲一吹,叶子喷了出去,嘴巴里发出了“扑”的一声。 阿宁不禁道:“少爷!” “这么难吹。”昭然讪讪地将自己手中的叶子都丢了,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他上了马车,又掏出了从贺府里拿来的贺老爷登天的仙符,心想这贺老爷到底是坐的哪趟马车去的天宫? 太费脑子的事情昭然其实也不大愿意干,他索性闭目养起神来,正当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阿宁在前头喊了声:“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挡我们的车子?” 昭然的脑袋往车外一伸,便见着了骑在马上的人,他心里“哎哟”了一声,这人长得高大威猛,不是当朝的驸马爷王增又是谁? 他不禁游目四顾了一下,发现马车虽然在官道上,可两边都是树林地势有点偏了,而此时大喊一声,九如的耳朵再好怕是也听不见了。 这么想着昭然连忙抬手热情万分地打招呼:“驸马爷啊,别来无恙啊!我本来是要去赴您的宴,但无奈早约了佛子赏梅,这才刚回来,不如我进城请驸马爷喝两杯。” 王增道:“我在此处有座别院,去那边喝吧。” “不用,不用,我们还是进城去喝,热闹。” 王增拉了一下马缰绳道:“怎么,容少爷瞧不上本候的别院?” “那能啊……”昭然干巴巴地笑道。 阿宁压低了声音道:“少爷。” 昭然连忙拉住了她,他相信阿宁是有些本事的,但白氏是养小鸟的,要是那骑鹰的英宁来了或者还有一丝半丝逃跑的希望。 他生怕阿宁造次,拉起她手笑道:“这可是当今最得皇上信赖的驸马爷,他请咱们喝酒,那是荣耀。” 昭然说完,便瞧着王增眉开眼笑地道:“那小生就叨唠驸马爷了,我让婢子回去报个信,免得家人担忧。” 37.解语花 8 王增瞧了一眼阿宁道:“也好,那就让她去吧。(.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昭然这才转过头来对阿宁道:“阿宁,我怕等会儿跟驸马爷相谈甚欢忘了时辰,误了明日要替佛子办的事情,你见天色不早了,就让英宁跑一趟过来接我。” 驸马府的人接过了马车,将阿宁留在原地,转头驾着马车而去,昭然硬着头皮坐在马车里,他伸出头瞧了一眼路边的阿宁,心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王增心里多半是起了疑,他又是亲手杀过一回他的人,这次会不会换个其它的杀法,比如搓骨扬灰? 昭然想着,一张脸都变成了苦瓜色,心里只盼着阿宁的本事能在出乎武候府人的意料,只要她逃掉了,王增才能稍有顾忌。 “看上去你对这名婢子颇是青睐。”王增骑着马与昭然的马车并行道。 昭然笑道:“美貌的婢子谁不喜欢?” 王增拉着马缰绳道:“我过去也有一名瞧着挺顺眼的婢子?” “一名?”昭然面现诧异,似替王增有些不平,“驸马爷这等人才,这般地位,一名如何够?怎么也要十名八名。” 王增瞥了他一眼接着道:“如今想来,那名婢子也没甚好,容貌算不得绝顶,才情算不得绝顶,仅只一点小聪明,却不通实务。” “后来呢?”昭然装作好奇地问。 王增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描淡写地回答:“她犯了禁忌,我亲手将她处死了。” 昭然连声叹息道:“可惜,可惜,简直是辜负了驸马爷的错爱。” “的确是辜负了我的错爱。” 昭然心里忍不住“呸”了一声,犯个禁忌就把人给勒死了,这人心里哪里有什么爱,有的不过是个下人。 “说来也奇怪,我那名婢子跟容少爷实在有那么几分相象。” 昭然面露惊容道:“小生可不记得曾经犯过驸马爷的忌。” “现下是没有。”王增淡淡地道。 昭然露出庄严之色:“驸马爷放心,以后也绝对不会有。” 王增瞧了他一眼道:“这话本候只相信死人说的。” 昭然干笑了几声:“我家人常说我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于死无异。” 他们说着马车在一座庄院的门口停了下来,王增道:“容少爷,下来吧。” 昭然心里叹了口气,掀开帘子突然“哎哟”了一声,他连声喊道:“扭着脚了,扭着脚了,我揉一揉。” 他现在是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我这庄院里有擅捏骨之人,不如去屋里揉吧。”王增的话音一落,就有两名护卫要上前架起昭然。 “不必,我自己走。”昭然一甩衣摆挺有骨气的下了车。 王增瞥了一眼他的脚:“看上去容少爷的脚没什么大事,那就走吧。” ---- 昭然进了客厅,发现王增用得居然是矮几,他只好盘腿坐下。 “不知道容少爷是喜欢瓜果还是肉食做茶点。”王增开口问道。 昭然岂有不知道王增在试探他,想他假扮公主的那两日,没少祸害了公主房里的瓜果,至于肉食那就更不能要了,他临死之时还让厨房蒸了一锅火腿肘子呢,所以他笑道:“即然是饮茶吗,那还是上些糕点。” “是吗?我还以为容少爷会更喜欢肉食呢。”王增说完昭然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气,他心里大叫火腿肘子。 果然见一名侍女端着一盘火腿肘子放到了他的面前,驸马府里的火腿肘子本来就是一绝,这驸马爷拿来招待客人的火腿肘子自然要更甚一筹,光火腿的用量就要比昭然吃的多出一倍。 昭然强忍着心里的不舍,笑着摇头:“驸马爷有所不知,小生吃素,这常跟随佛子读经,哪里能吃荤腥之物,若是开口冲撞了佛子那多失礼。[.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心里想若是让九如遇上了肘子,只怕吃得比他还快,吃完了闭目说一句这肘子即然出现到了我们面前,当是知人饥饿,它有如此大宏愿,岂可不成全,从此世上便多了佛子肘罢了。 “原来容少爷爱吃素。”王增也不勉强挥了挥手令人将火腿肘子撤下,换上了几分盐渍的干果。 侍女给昭然奉上了茶,昭然嘴里嚼着像干果,只觉得像咸碱地里晒干了的草,那边的王增却用盐滞的干果搅拌着茶水道:“容少爷这般吃法倒也稀奇,我只听说过佛子爱喝盐姜泡茶,没想到原来容少爷是直接吃的。” 昭然才知道这些干果是拿来泡茶的,仔细想想九如的确是拿盐姜来调茶的,而不是直接放嘴里吃的,但他即然想要撇清,别说盐渍的干果,就是盐块也要含泪把它吃完。 他淡然一笑:“小生自小读书,不能头悬梁锥刺股,因此乏时只能用这盐渍的干果放一两块嘴里提提神,日子久了也就惯了。” 王增点头道:“果然如此才不负九岁秀才之名。” 王增要是连这点都不知道,那他这武候府也白开了,于是昭然也不惊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后来我大病一场,方知人生无常,当及时享乐,这书嘛很多年不碰了。” 他这话自觉说得滴水不漏,可是无奈盐果子吃多了茶水就喝得多,人有三急那却是假不了。 王增也没为难他,便叫了个人领他去茅房。 ---- 昭然上完了茅房,长舒了一口气,走出来伸了个懒腰,看来王增好像也没有要立即动手的意思,那他就跟他虚以委蛇一番。 他跟着门外的护卫往回走,突然见廊下几名护卫将一名女子拖了过来,昭然立时认了出来这名女子可不就是做过他两天闺蜜的――筑月。 那名护卫见昭然停住了脚步便低声道:“容少爷快往前走吧,这是名犯错的女婢,公主今日要处决她。” 昭然斜撇了他一眼,心道什么不要看,不就是拉来让我瞧的吗?还公主处决,筑月分明本是王增的人。 其中一名护卫用粗绳索套住了筑月的脖子,然后踩住筑月的背用力一抽,昭然还以为他们会当他面打筑月一顿,做点假戏,没想到上来就是处以极刑。 他当然知道王增是在试探自己,于是遮眼叹气道:“何必呢,多大点错就要把人活活勒死。走了,走了,唉!” 昭然沿着长廊走了十来步,拐了个弯又走了十来步,然后突然掉头猛冲到筑月行刑的地方,果然那些护卫没有罢手,筑月脸色乌紫,眸中的瞳孔都开始放大了。 他一脚将护卫踢开,然后将筑月放平,他用手试探了一下筑月的鼻息,鼻息已经全无,然后伏胸听音,好似还能听到极微弱的跳动声。 昭然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裹住筑月的下肢,然后一手揉胸,一手托住筑月的脖子,在她耳朵里吹气。(注:此急救法出自明永乐年间御医戴原礼) 隔了一会儿,只听筑月一声咳嗽缓过气来,昭然这才松了口气,将她脖子上的绳索解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乌缎锦面的靴子。 昭然仰头道:“驸马爷,我不知道你究竟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就算在这儿您跟公主就是王法,可我们举头三尺还有神明呢!” 王增沉脸道:“到了现在你还敢装。” “我装什么?”他一句话便被王增从地上拖了起来,沿着长廊直接拖进了一间卧房。 “喂!”昭然被王增压在被面上,他连声道,“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王增道:“你果然没死。” “从没死过。”昭然立即道,这对他来说可真是难得的大实话。 王增从上而下地看着他道:“如娘是姜府所养的异人,但姜兰意到了南京身边却没有这个人,姜兰意在路上被闻之庚追杀过,他能到南京,至少折损过人手,如娘应当就是他在路上折损的人手之一。况且真的如娘是绝不可能对姜兰意不利的,可见她一开始就是由人冒充的。” 昭然心里大叫,王增这下可猜中了,但他仍然睁大了眼睛道:“驸马爷,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如娘,我们姜府上只有丽娘。” 王增知道这人滑头的很,十句里头半句也信不得,当下也不与昭然废话,伸手扯下了他的中衣,见昭然胸前一马平川不禁微愣,昭然挺胸道:“驸马爷你瞧见了吧,爷可不是娘,这下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王增眉头微皱道:“我听说有种人,乃雌雄同体,莫非你也是这种人。” 他说着伸手去扒昭然下面的裤子,昭然不禁大怒,心中暗骂你才雌雄同体,扒你自个儿的裤子玩去吧。 可惜王增只想扒他的裤子,昭然提脚猛踹,却被王增握住了脚脖子,顺势将他翻了个身,刚抓住了他的裤子突听外面有人道:“小侯爷。” “何事?”王增将昭然的头按在被子里道。 “小人已探明如娘的坟穴。” 王增这才松开了昭然,走上前将门打开:“讲。” 那名护卫低声道:“小侯爷,坟穴里的女尸仍在。” 王增沉默了半晌才挥了挥手:“下去吧,知道了。” 那头的昭然已经手脚麻利地把衣服给穿了,他开口道:“驸马爷,虽然小生不知道你要找的婢子到底是何许人,但真得不是小生。不说小生是个男儿,还有你想,小生即是姜府的外甥,那就更加不会对姜府不利的,你说是不是?” 王增也道:“刚才是本侯误会了,还请容少爷见谅。” “哪里哪里,小生能理解驸马爷的心情。” 两人客套了一番,重新又回到了前厅落座,好像无事发生般又继了一番茶,昭然才:“王爷,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小生就先告退了。 “那本侯就不远送了。” “哪里需要驸马爷相送。”昭然客气地道。 ---- 王增眼瞧着昭然大踏步地走远了,这才对暗处的人说:“出来。” 筑月低头走了出来,跪下道:“婢子谢小侯爷饶命之恩。” “你本来与射月同罪,但即然今天他折回去救你了,可见你还有几分用处,念在你这几分用处的份上,便让你戴罪立功吧。” 筑月道:“是。” “他像如娘吗。” “像,他走路间距大约是一尺六寸,十数之内通常能说五十至六十字,比常人说话要快。” 王增猛地抬起眼帘:“有几分想像?” “五分。” 王增皱眉道:“只有五分?” “两人走路间距虽然差不多,但如娘走路爱跳跃,而这位容少爷走路是大踏步而行,另外他说话时手指会在腿旁轻打拍子,这个习惯如娘是没有的,再也这位少爷喜欢假笑……如娘也没有这样的习惯。如娘的胸部也似乎要大些,而这位……应当是个男子。” “下去吧。” 筑月低头躬身而退。 王增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然后将手中的盐茶一饮而尽。 ---- 昭然婉拒了驸马府的人相送,自己驾着马车出了山庄,直到上官道,他转头遥遥瞧了眼身后的山庄长出了一口气,刚转过了头,脑门上就叫人丢了颗松子。 “足音?”昭然瞧着坐在树上啃松子的人又惊又喜。 足音从树上跃下,跳到了他的马车上道:“你该怎么谢我?” “如娘的尸体原来是你放进去的?”昭然恍然大悟。 “我早说你这容易得外行,你以为易容易容,只要容易完了就没事了吗?真正的易容,就是你每张脸都是完整的由生到死,独立的人生,那才是易容的最高境界。” “有理!”昭然真得心服口服。 “当初我遇见你,就知道你迟早会穿帮,所以我看见武侯府的人往容安镇方向,就抢在他们前面替你装了一具尸体进去。” “多谢多谢。”昭然谢得诚心实意,要是被查出如娘的坟是空的,只怕他未必能轻易脱身。 “多谢一声就完啦,我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弄到那具女尸,又着实费了番手脚才把她弄得跟如娘应该有的尸体差不多,臭得我连熏香都没用。”足音手一伸,昭然依言凑过去却被他弹了一下脑门:“你还真过来想占老子的便宜。” 昭然默然,只好改口道:“你还在盯着公主府那件孤女横死案?” “是啊。” 昭然心想可别再盯着了,没了夜明珠,嘉善自然也用不着杀孤女,再盯着白费力气,他想了想道:“我好像听人说,最近公主身边用人都改由武侯府的人选用了。” 足音皱了下柳眉,那表情似嗔似怨:“我说呢,公主府已经许久不招孤女进府了,到底叫王增看出了破绽,我注定要受副皮相的累。” 昭然道:“那你何不戴张□□?” “寻常人皮太薄哪能挡得住我的容貌?”足音眼一斜看着昭然道,“你的脸皮扒下来或能一用。” 昭然嘻嘻一笑也不以为意:“这事多少也是个好事,即然不了了之了,你也可以回去,省得在这里风餐露宿。” 足音“嘿嘿”了一声:“哪那么容易?公主府又出了一桩事。” “何事?” 足音指了指山庄道:“你知道为什么王增会住到这里来?” 昭然回头望了一眼山庄,足音悠然地道:“因为公主府现在在闹鬼。听说人要是有谁从公主府出来,走着走着就有可能走到坟地里去,可不可怕?” 足音看了眼山庄的天空,幸灾乐祸地道:“这山庄我看他们也住不了太久,谁让他们亏心事做多了呢。” ---- 九如跨上了台阶,突然顿住了脚步,四周一片蚕虫似的沙沙之声,他轻轻地垂下眼帘,只见脚底似粘连上了一片污泥。 他放下脚继续朝着台阶往主塔而去,台阶越往上,脚底粘上的污泥便越多,海藻般的黑泥弥漫着爬满了整个台阶,天空一片死寂,突然间“当当”的镇魔钟声破空而来,污泥便像潮水一般的退去,露出了洁白的玉阶。 两名僧徒快速地从阶梯上跑下来:“佛子,羊晚道长到了。” “知道了。”九如回答了声。 他沿着台阶走到最上层,上面有座高耸的塔楼,直冲云宵,塔顶几乎没在沼泥似的乌云里。 九如上了塔顶,就看见一名身上打了不少补丁的白发老道正站在塔顶向下看,他也不转身指着下面道:“妖眚如此厉害,诺皋令应当已经出世了,只是不知道在哪?”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漆黑的云流层如同漩涡般转动着,好似一个旋涡。 “道长。”九如弯腰行了一礼。 “我听到了你的传啸之声,你找我有急事?” “道长可知道异人中可有人擅托泥胎说话,或者远距离传音?” 羊晚想了想道:“让我查一查。” 两人回到了塔中,羊晚从怀里抽出一副卷轴在桌面上徐徐打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彩人,下面标注着一些文字。 38.解语花 9 羊晚道长从头看至尾,轻轻摇了摇头:“不在名册中。[]这个异人多半是遗族。” “遗族?” “周王宴客,自然就有能入得了席的,也有入不了席的,入得了席为异人侯,即使不容于世,也可在容侯村里安身,所以这些异人的后裔多半称自己为神族。而那些入不了席的,在往后的岁月里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所以他们叫自己为遗族。”羊晚徐徐合上卷轴,“再往后一些容侯村覆灭了,一少部分的异人侯后裔流落至江湖,未免麻烦,也开始称自己为遗族。锦衣卫百户闻之庚养的那只狗奴就是遗族,既然是遗族后裔当不用挂怀,他的能力多半不强。” 九如点了点头:“道长曾经推算过解开我血脉封印的契机在容安镇,可是我年年去,直到如今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天运至人若细雨润万物,点滴而来,不着痕迹,需耐心等待。” 羊晚起身,九如又道:“不知道道长可知天蟒一族除了飞头,石化血肉还没有其它的本领。” “其它的本领?” “比如更改血脉的强弱,时而老弱,时而少壮。” 羊晚摇了摇头,洒然道:“天蟒一族为大凶之物,何需扮老弱,若是现在的血脉还能剩那半成,天下都没人敢去惹他们,只可惜他们最早学会制人皮,也最早与人族混居,恐怕现在的他们是所有异人侯后裔当中最像人的。” “道长有什么打算。” 羊晚道:“我最近几日好似窥得天机,若是佛子允许,本道想要择日借镇魔钟往一趟夜孤城。” 九如点了点头道:“我给道长算路费。” “佛子不用客气。” “要的。”九如转过头来问名佛徒,“咱们塔里还有多少钱?” “回佛子,还有一百文。” “取六十文给道长。” 羊晚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应该的。”九如微微欠身道。 ---- 羊晚拿了六十文出塔,迎面就看见一个小胖子坐在树上啃肉条便叹气道:“重耳,刚吃过晚饭,你又吃上了,这样为师负担很大。” 重耳“呸”的一声将嘴里的肉条吐掉,羊晚连声道可惜指着他道:“你咬便咬了,咬了便吃掉!” “师父,佛子给钱不多,你别把气都撒我身上,足音整天买胭脂花粉,你怎么不去说他?” “佛子不给钱咱们就不来了,份内之事,义不容辞。” 重耳道:“我明明听见你跟师叔说,要不是国师塔管着咱们落子峰,就佛子每次给的那点钱,你才不跑腿。你还说巴结佛子,还不如直接去巴结国师呢!” 羊晚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嘴:“这还没出国师塔的范围呢。” 重耳被师傅捂得透不过气来,连忙摆手示意不乱说话了,羊晚这才松开了手问道:“足音呢?” “这狗食的,不知道跑哪去了,躲得无影无踪,多半是又打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怕人抢功所以偷偷溜了。”重耳从兜里又抽出了根肉条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次羊晚只好假装没看见了,重耳又道:“他好像遇上了那个容家庄的小子,就是那个你本来打算收他为徒,结果他傻了的那个。” 羊晚吃了一惊:“昭然?” “大概是。” 羊晚沉吟了一番道:“足音多半还在盯着嘉善公主府,你去那边寻他,若是看见了昭然,就劝他上落子峰。” “你还要收人?师父,你别忘了你的官衔只是锦衣卫的一个小旗,只能养七个人,我们落子峰连杂役在内可已经有八个人了。” “你少吃点就足够我多养活个弟子了,还不快去。(.)”羊晚瞪了他一眼。 重耳愤愤不平地几口就把手里的肉条吃完了,几下跳跃便踪影皆无,他长得圆滚滚居然身轻如燕。 ---- 那头足音还在道:“你若真不怕,那我去公主府夜探的那天便来寻你。” 昭然心想怕什么呀,别人见了坟地或许会害怕,但对他昭然来说不过是回了趟娘家,于是轻描淡写地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还怕小鬼吗?不为别的,就为你解了我的困,我也要陪你走一趟。” “兄弟够义气!”足音狠狠地拍了一把昭然的肩,他的动作豪迈,无奈脂粉簌簌而下让昭然有点无语。 等足音走了,昭然这才重新驾起了马车向着姜府而去,他还没走到一半的路程,突然狂风大作,昭然心里刚叫了声不好,自己的后脖子就被鹰爪给勾住了,直接就拉到了半空。 昭然心里…… “这次没迟吧。”头顶上有人冷冷地道。 昭然叹了口气,再迟点他就到家了,他生怕英宁一个歹意起来,将他从半空中丢下去,因此双手过顶牢牢地抓住了勾住他后背衣服的鹰爪。 他握着鹰爪由上而下地看去,层林之上,云在松阴,落日险峰,群山峻丽,一眼望去碧海松涛尽在眸底。大鹰振翅,他们自层林山尖凌空而过,远目千里,只见险陉若棋盘,绝峰似落子,大有一览江山小,豪气吞云梦的壮志。 昭然不禁对着脚下大叫了一声,空中没有回音,因此叫完便结束了,于是昭然就一路“啊”地拖着音,英宁终于不耐烦了:“叫鬼啊,你想把国师塔的人招来?” 昭然“啧啧”了一声,心想九如这个小佛子管得闲事还真不少。 英宁自然不会带着他骑鹰进城,因此还在上次的老地方将他给抛下了,昭然一瞧……比他刚才停车的地方还离着城里远。 ---- “少爷。”阿宁开口喊道,她坐在马车上满面喜色地喊道:“你没事吧?” 昭然斜瞥了一眼英宁,心里明白了,他们必定是约定好了,英宁去抢了人就往这里跑,这儿离着神族的集会点近,万一被王增手下高人追杀,逃到这里也方便求得救援。 可方才明明没啥凶险了…… 昭然转过了眼笑道:“方才有些凶险,多亏得英宁赶来得及时,我才化险为夷。” 英宁抬着下巴,凤目瞪视了一眼昭然,竟然毫不领情。 阿宁则瞧了一眼英宁,意有所指地道:“那就最好了。” 英宁也不吭声,掉头便放鹰去了。 昭然上了马车道:“来这里正好,我们去找龙族长,我有事想请他帮忙?” “少爷找龙族长帮什么忙?” 昭然道:“龙族长擅长探查异人的血脉对吧?” 阿宁点头:“是的,所以龙族长才能聚拢到这么多我们的族人。” 昭然一笑:“我需要他帮我找一个人,一个很聪明,但会杀人的异人。” 阿宁面上像是震惊地道:“有异人会杀人吗?” “异人不会杀人吗?” 阿宁喃喃地道:“神族的使命便是看顾凡人,神岂能杀人?” 昭然心里叹气,这丫头跟着龙族长岂能不傻,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总之,你带我去见他便是了。” 阿宁道:“可是龙族长前几日便已经离开了。” “他离开了?” “族长那日不是同你说,他要去夜孤城吗?” 昭然回想了一下,然后捂起了腮帮子,阿宁连忙道:“少爷你怎么了?” “牙疼。” “那你且忍忍,我们很快回去。”阿宁说着便驾起了马车朝回赶。 ---- 昭然回到姜府天色已晚,洋葱头看见他一下子就委屈地扑到了他的后背上,昭然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便对阿宁道:“将舅妈跟外祖母送我的金匣子拿出来。” “好的。”阿宁打开箱笼,取出一大一小两只钱匣子,昭然又道:“只要外祖母的就可以了。” 阿宁便又将小的放了回去,将大的拿了过来,昭然翻出骨哨,狠了狠心用力吹了几下。 他这才坐下来吃姜老夫人跟姜夫人送过来的吃食,还没吃完,突然看见外头的窗棂上倒垂下来一个人影,昭然乍然一见,差点把嘴里的米饭给吓喷出去,只听外头有个慢吞吞的声音问:“你找我?” 张小白来了。 他还以为上次张小白那样现身是不得已为之,现在看来这是人家的御用姿势,他打开了窗户,果然是张小白倒吊在屋檐下。 趴在昭然身后的洋葱头脑袋一歪也看向了窗外的张小白,他眼睛一亮,是陌生人,可以吃,洋葱头不禁高兴地笑了起来,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嘴里的两颗尖牙。 张小白…… “你能把背后的那个放下吗?”张小白道。 昭然扭头看了看背后的洋葱头,他拍了拍他的头道:“你说洋葱头?” 洋葱头……张小白心想随便了,又道:“放下。” 昭然见张小白坚持,只好回去把洋葱头扔回床上,然后回身道:“我要打听异人的下落。” “所有异人的下落都不便宜。” 昭然信手将钱匣子打开,里面摆放着整整齐的小金锭子,他豪气地:“怎么样,够了吧?” “够了。” 阿宁走过来给他泡了壶茶,昭然道:“我首先想先打听一下容家庄人的下落,他们逃哪去了?” “只有半路的消息,终点在哪是空息,你要发布空息吗?” “还是只有半路的消息啊……”昭然心想容家庄人逃得可真够远的,他挥了挥手道:“那就半路的消息。” “流息一则。最后一次有他们的消息是在九尾峰附近。”说完昭然的匣子里就少掉了一半的金锭子。 昭然坐下悠然地喝了口茶:“我要打听一个人的消息,这人是个女的,曾经在宫里当过女官,熟读佛经,为人能言巧词,可能还修过道,曾用名叫敛芳。她极有可能是个……异人,有擅长传音的超凡本事。” 张小白开口道:“独息一则,她现在的下落在……”他说到这里突然闭起了眼睛,良久才睁开道,“这则消息已经成为秘息。” “秘息?”昭然忍不住叫道,“可是你刚才还说这只是一则独息!” “方才是的,现在这则消息已经升格成秘息。” 昭然气得手里的茶水都快洒了:“我说张小白,你不是坐地起价吧。” 张小白也不恼,慢悠悠地道:“小白卖消息,童叟无欺,金字招牌,客人要是不信,可以不买,买卖不在仁义在。” “可是你方才还说是独息!” “方才是方才,方才是独息,但现今不是了,有人将它买断了。” 昭然只好道:“秘息怎么买?” “秘息是有人按日付钱,直到付不出钱来为止,当中有人问一次,单价便要翻一倍。到时它的售价会按最终一日价来算。” “问一次便翻一倍?” 张小白双手拢在袖子里道:“替人看守秘密压力很大的。” “说得是。”昭然眼珠转了转,那他随口问上个十次岂不是就翻了十倍,哪知张小白好像看穿了他心思开口道,“一个人问百次也只翻一倍。” 昭然只好道:“那你估算一下,到时它的售价会是多少?” “珍珠一斛。” 昭然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张小白道:“所以我才通常都跟客人说,重要的消息要先问。” “那真是谢谢你了,那我要不要为你这条行规经验付钱啊?”昭然语带嘲讽地道。 哪知张小白有板有眼地道:“不必了,客人是回头客,有些优惠。” 昭然皮厚,首次遭遇脸皮比他还厚的人,不禁牙疼:“异人们有没有什么集所,神族的你就不必说了。” “流息一则,见风山庄。” “见风山庄不是招待外省官员的吗?” “前门走人,后门走异人,丑时之后,从后门入。”张小白说完钱匣子里便又少了一半的金锭。 昭然瞧了一眼还剩下的金锭,咬牙道:“再问一则流息,可以查探异人下落的,除了你,龙族长,以及狗奴以外还有谁。” “见风山庄庄主傅恒。”张小白说完“嗖”地一声人就没了,连桌上的金子都没伸手进来拿。 昭然不禁笑道:“看来他也还算有分寸,知道本客人得罪不得。” 他的话音一落,只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回到身边的洋葱头“哇”地一声嚎开了,昭然诧异地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这个奸商,罢了,等什么时候你爷我有钱了,一天给你传唤张小白两次,一次让他讲趣闻,一次让他给你当马骑。” 已经跑远了的张小白就莫名地脚一软,差点从房顶上栽下去。 ---- 阿宁又给昭然泡了杯茶道:“其实方才少爷有点冤枉张小白了,张小白并非坐地起价,而是的确另有人抢在少爷的前面买断了消息。” “另有人,可是他明明在我这里。” 阿宁抿唇笑道:“少爷你不会以为张小白只有一人吧?” “不是一人……难道还有几个。” “不是几个而是不多不少十个,张氏一族又称为十子族,他们每一代都有兄弟十人,长得一模一样,心灵相通,一生下来族人便会断其尾指,制成骨哨。所以张小白其实是十人,每人都是九指。”阿宁指了指昭然手里的骨哨道,“天下只有骨哨十枚,而少爷在不同的地方吹哨瞧见的张小白未必是同一个人。” “这骨哨原来这么稀罕……” 阿宁道:“这骨哨历来持有人都为天下大富大贵之人,且不是寻常的皇侯将相,因张氏有祖训,凡人可以租用骨哨,但骨哨只能为有神族血脉的人持有,若是不小心落在凡人的手中,张氏都会想尽办法将骨哨收回。” 她叹了口气:“只是如今看来,也不尽然,神族血脉没落,张氏的祖训想必也早已改变。” 昭然翻了翻手里的骨哨,又瞧了瞧手里的尾指,不禁牙疼的“嘶”了一声:“还是太贵了。” 阿宁诧异地道:“那即是如此,异人在哪里有集所,少爷你问我就好了,何必要去向张小白买消息?” 昭然“啊呀”了一声,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床上,阿宁吓了一跳:“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少爷我冷……”昭然在床上哼哼地道。 “那我去给少爷弄个铜炉过来?” 昭然有气无力地道:“不用了,只要把柜子里那个钱匣子拿过来,让我抱一会儿。” ---- 贺夫人送完了络绎不绝的客人,这才将门关上,然后隔门道:“我要在佛堂里念会儿经,谁也不许打扰我。” 她进了屋子,打开佛龛,点亮红烛,然后跪在蒲团上低声转珠念经,不知道过了多久,龛前的红烛好似无风自动,一个声音从佛龛里响起:“许氏。” 那个声音动听而冷淡,好似高高在上,从九宵云外而来。 39.解语花 10 贺夫人连忙伏下了身:“信女在。[]” “事情办得如何了?” 贺夫人立即放下手中的佛珠,取过膝旁的账册道:“这都是今日捐钱的信民,我将他们捐资数额从多到少做了个排列。” “念。” 贺夫人拿起册子开始念起来:“宋府粮庄宋兴财纹银五百两,兴隆当铺的老板蒋大志纹银三百两……” 她逐个念过去,大约念了有一柱香,然后才擦了擦额头上薄薄的细汗:“都在这里了,佛母,你看是不是要信女领他们前来,您亲自开示?” “不必急于一时,这几日你也最好闭目谢客。” 贺夫人有点不理解:“可是佛母之前不还说要尽可能的扩展信民吗?” “妖魔入世,信民也需要多加观察,以免为妖魔所趁。” 贺夫人低头应是,然后踌躇着又问:“佛母,不知道……老爷在那边可安好?” 那声音平淡地道:“即然已入极乐之地,他与你的俗世身份便已了净,往后你同往西方极乐,自会再见。此刻你若多盘恒这些俗世的感情,事必会误了你升仙的机缘。” 贺夫人连忙伏身道:“信女知错了。” “你与佛先结缘,却比贺生晚升仙,这当中虽有你尘世责任未了的原因,但更多的也是你不如贺生这分斩断尘缘的狠心。” 贺夫人连声应是:“信女日后定当加倍用心做事。” “你也不用枉自菲薄,让你多在人间留些时候,也是为了成全于你。多一番磋磨,便多一番功德,往后你得道成仙,便可直接从上仙做起,不必像贺生那般辛苦从地仙开始。” 贺夫人大喜,连忙趴伏于地:“信女多谢佛母成全。” “妖眚横行,这方世界事必迟早会变成一方荒土,你不但要用心行事,还需小心行事,贺生成仙所用的告仙炉你藏好了吗?” “信女早按照佛母的吩咐藏好了,只给了那两个神官仙符。” “此方世界有道之人早已经离开,哪里还有什么神官?他们均是妖魔所化。妖魔擅摄人心,往后再遇他们,万万不可与他们多言。” 贺夫人长出一口气,道:“怨不得我见了他们这颗心一直上下不安,原来是妖魔所化,现在仔细想来,尤其是当中那个嘻皮笑脸的,果然身上有妖气。” “他们均是多年成形妖魔,非你所能敌。你也不用怕他们,再过得几日,皇宫里就该有人过来与你接洽。” “皇,皇宫?”贺夫人吃惊地道。 “你慌什么,即便是皇宫之人,也不过是些凡夫肉胎,身上的大宏运未必盖得过你。只是你成仙在即,不便多生波折,还需与他们虚以委蛇一番,况且本尊也有些事需要你去办。” “是,不知道要信女办什么?” “等你见到了皇宫中的人,我自会于你说,” 贺夫人点头称是,过了半天只见佛龛里不再有神音出现,她这才起身,将灯烛灭了打开佛堂走了出去。 ---- 月胧冬深,南渡鸦飞,丑时的参宿星下,夜色凉如水,马蹄踏在干硬的冻土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声。 “少爷,到了。”阿宁掀起厚实的帘子说了一声。 昭然披着貂裘从里头钻了出来,但被外头的寒流一激仍然止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 见风山庄的后门与正门一样宽,但屋檐上仅挑了一只孤单的黄皮灯笼,笼长青焰短,昭然不禁驻足打量了一番。 阿宁小声道:“少爷,你要看就快些进去吧,这只青烛燃尽了,集市也就结束了。 昭然这才跨过了门坎,门前两个仅穿着光臂马甲的壮汉拦住了他:“等等,这个门里的规矩你们懂吧,只走异人。” 阿宁笑着手一招,也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五六只青鸟便绕身而转,英宁轻“哼”了一声,壮汉皱眉道:“你哼什么?” 突然间只听一声响亮的鹰啾声,一头巨鹰从他们的头顶掠过,它的翅膀展开来有数十尺,遮得下面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壮汉不禁赞道:“好本事。年关将至,最近可有不少富豪在重金聘请有能之士护送其返乡,也有公侯之家在寻异人前去府上表演贺岁,两位本领应该会很受欢迎。” 阿宁笑问:“我们可以进去了?” 壮汉转头看向昭然道:“你有什么本事?” 昭然刚想开口,又被寒流一呛打了两个喷嚏。 阿宁笑道:“他是我们两个人的少爷。” 壮汉“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道:“请吧。” ---- 昭然揉了揉鼻子便悠哉地往里走了,只见里面很热闹,最多得是一些膀大腰圆的异人在表演碎大石。 一块块砖石在异人们“哈哈”的吆喝中都变成了粉末。 “跟正阳门前的杂耍似的。”昭然小声道。 阿宁笑道:“这原是他们平日的生计,只是年关到了,会有些富豪愿意重金聘请异人们护送返乡,所挣的能管他们半年的温饱,所以见风山庄才会来了这么多,往日里并没有这么多人。” “少爷您瞧中了谁,要不要我帮您掌个眼?”突然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昭然转过头只见身旁多了个穿黑衣头戴抹额的佝楼着背的精瘦男子。 昭然好奇地道:“你有何本事?” 那精神的男子神秘的一笑,摘掉抹额,前额中心多了一只竖眼。 “他叫栊槛。”阿宁道。 昭然心里暗想,明明是三只眼,怎么叫自己笼子? 阿宁补充了一句:“栊槛能辩正邪。” 栊槛笑道:“这位姑娘好眼力,而且运势如高烛,溢于言表,必定是个大忠大义之人。” 昭然转头低声问阿宁:“他真能分得出好人坏人?” “栊槛能观人阳火强弱,胸中正气升,自然阳火就旺。” 昭然“哦”了一声,掉过头来指自己道:“快帮我瞧瞧,少爷我的正气如何?看好了有赏。” 栊槛“好咧!”他接到了生意,立即朝着昭然瞧去,额头间那只眼就徐徐睁开,然后昭然只见栊槛三只眼都使劲眨了眨,横着的横眨,竖着竖眨,然后三眼又齐齐地朝着昭然卖力地一瞪。 昭然心中困惑,连阿宁的正气都溢于言表,似他这种得道高人,正气怎么也该像小太阳似的,栊槛还能瞪着眼睛瞧? “如何?”阿宁问了一句。 栊槛犹犹豫豫地道:“这位少爷的正气竟然寻不着……” “你说啥?”昭然指着他道,“你给本少爷说清楚!” 栊槛吞吞吐吐地道:“似少爷您这种人,人瞧着活蹦乱跳的,但胸中阳气却似有若无,一般不是上辈子缺德事干多了,这辈子注定是个短命鬼,要不就是这辈子缺德事干多了,天就要收您了!” 昭然气得抬脚脱鞋就要揍他,阿宁连忙拉住了他,一边对栊槛道:“你会不会说话,还不走?!” 栊槛连忙灰溜溜地抱头走了,阿宁这才对昭然道:“算了,少爷,你何必跟个小人计较!” 英宁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道:“栊槛历来是不说假话的,因为他们要是说了假话,以后再看人就不准了,所以他们说得可是大实话。” 昭然气不打一处来:“说得是,我书房里还缺只瞧得上眼的灯笼呢,回头我就将如娘的皮做两只,一只放房里,一只挂外头。” 英宁又气又怒,却拿昭然莫可奈何,昭然却不再理他继续朝里面逛去了。 ---- 再往里走便是厢房了,房前另有看守的人,那人瞧了一眼昭然的装束,也没吭声便由着他们进去了。 同外面的热闹相比,厢房里就显得冷清多了,昭然在里面逛了一圈,转头见一群人围着一处窃窃私语,他便也走了过去。 那是只墨石所雕的荷叶石雕鱼缸,齐腰高,十来尺长,五六尺宽,里面悬浮着一名闭目的女子,面若敷粉,唇若朱点,眉间两点团眉,一把长长的银发飘浮在水面之上。 荷叶石雕鱼缸四角均插了小灯,可以清楚照见水中另有五色锦锂在饶着女子的银发来回摇曳生辉。 昭然瞧了几眼,忽然惊觉这女子似乎没有身体,他趴在了水缸边瞧了又瞧,这才发现这女子并非没有身体,而是几乎是透明的。 “水母阴离,可终日泡在水中,绝对是景上奇观。”旁边的黑衣男子道,“大家感兴趣地可以商量,黄金万两起价。” 其中一名富商模样的人开口道:“可她似乎不能语不能说,若是朵可人的解语花还好说一点,连点反应都没有,这么着放在家里倒似有点像水鬼,黄金万两买只水鬼回去,似乎有点不值。” 那名黑衣男人信心满满地来,且花了大价钱进了内厅,可是没想到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不禁有些着急,他连声:“有反应,怎么会没有反应?” 他说着拿过一把匕首,将自己的手指割破,一狠心将手指递到了阴离的嘴边。 阴离纹丝不动的头颅果真开始转动了起来,她伸出丁香舌头温柔地舔了舔那男子指间的鲜血,然后张口将那男子手指含在了嘴里,那男子的脸色一下变得刹白,本来还饶有兴趣的富商们都心有余悸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昭然也不禁捧着自己的手指头连连摇头。 黑衣男子好不容易将手指从阴离的嘴里抽了出来道:“只要有血,这水母不但能有反应,而且还能化为实体,大家要想享受一下温柔乡都未必不可。” 众人均都沉默,隔了老大一会儿才有个商人开口道:“黄金一百两,我考虑一下。” “一百两。”黑衣男子白着脸道,“这位爷,你这是要让我亏着本走啊。” 那商人道:“这女子分明是个妖物,跟人实在不靠边,若非爷我胆子大,换个常人,你倒送个一百两黄金都不一定会收她。” 黑衣男子脸色是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刚要开口,突然有名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名黑衣男子的脸上立即露出了喜色,拱手道:“多谢各位爷赏光,不过阴离已经让傅庄主给收下了。各位请回吧。” ---- 热闹看完了,昭然刚要转身,那名管家模样的人又走了过来道:“我家庄主请容少爷过去一聚。” 他心里正想着找傅恒,傅恒已经找到门上来了,昭然心想倒是挺巧。 那名管家挑灯将昭然迎进了内院,然后转过身来道:“麻烦两位侍从先在外厅等候一会儿,我家庄主想单独跟容少爷聊聊。” “少爷?”阿宁轻声道。 昭然转头道:“傅先生乃京中名人,不会为难我的。” 他说着便整了一下披风朝着里头走去,刚走了没多久,便见傅恒站在门外等他,还是多日前的装束,只是天色晚了,将一袭青衣染成了墨青色。 傅恒伸手笑道:“容少爷请进。” 昭然进了屋,只觉得房中温暖,且热而不燥,四周不见有碳火盆,想是脚下有地龙的缘故。 傅恒笑道:“若是觉得冷热,容少爷可与我说。” 昭然笑着解了外面的裘衣道:“温暖如春,比我自己的屋子还舒服。” “姜府在城中,又是住在专住清贵的思城坊,不比我这荒郊野外,屋子想怎么建就怎么建。”傅恒笑着拿起茶壶给昭然倒了杯茶。 昭然笑道:“傅庄主请我过来单是喝茶么?” 傅恒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我以前有个师傅跟我说,人在开口讲话之前,要先喝两口茶,因为这样胸中的浊气便会被茶中的清气所洗涤,所以我现在有天大的事,也都习惯了喝了茶再说。” 昭然转着手中的杯子笑道:“可是我这人好奇,不知道答案,便什么也吃不进去。” 傅恒也不勉强,端起杯子浅浅抿了口茶才叹了口气:“容少爷如此聪明之人,我也不瞒你。敛芳的消息是我买下的。” “傅庄主与敛芳有故?” “无故?” “有旧?” “无旧。” 昭然笑道:“那就是别有用心。” 傅恒笑了:“你说我别有用心也好,别有所图也好,都准确。” “不知道傅庄主收了敛芳这个酷爱冒充假佛的小人打算何用?” “冒充假佛的小人不可怕,可是冒充假佛的妖物还当了国师那就可怕了。” “国师?”昭然不禁心想那不就是九如的老板吗? 昭然的印象里,国师塔的人除魔降妖,颇有正道的风范,怎么也跟妖物挂不起钩来,他本能地道:“不能吧,我瞧着佛子挺正气的。” 傅恒起身道:“容少爷跟我来。” 昭然只得拿起衣服跟着他出了门,走了一段路之后,傅恒指着一顶朱色的轿子前的四个佝偻着背的男子道:“容少爷方才有见过一位栊槛了吧?” 昭然嗯哼了一声,扫了一眼没见他们当中有方才那位栊槛。 傅恒笑道:“栊槛是指笼子,引申到他们的身上即是抬笼子的人,他们有一桩妙用,容少爷可以坐进轿中,等会儿便知我所言非虚。” 40.解语花 11 昭然将信将疑地坐进了朱色轿子,几个偻背的栊槛走过来各占四角,然后起步将轿子给抬了起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桥子一上一下起伏着穿过长廊,眨眼间昭然的眼前仿佛满天星开,如同坐到了露天里,而四周布满了此起彼伏,或长或短的烛火。 昭然吃惊地半天合不拢嘴。 “容少爷,你眼中所见正是栊槛所见。”傅恒在他耳边道,“当年太阴将军正是这般让栊槛抬着自凡人中过,百步杀一人,杀得均是邪恶之辈。” “哦。”昭然心想,这太阴将军倒也挺会省事,他就不怕杀错人? 不过转念一想,太阴将军恐怕未必在乎这些凡人,他主要的目的大概是为了震慑宵小。 “容少爷,前面两位是您的侍从。” 昭然转过头去,见左侧方有两根蜡烛,一支光华外泄,极为耀眼,昭然想这应当是阿宁,另一支也很亮但却聚而不散,光茫只照了盈寸之地,昭然一笑想这必定是英宁了,他这人虽可为情赴死,可眼里只有如娘,其他人全然不管不顾,的确很像这根蜡烛。 他转过了头,又听傅恒道:“你的前面是方才那个卖水母阴离的黑衣男子。” 昭然转头瞧去,见是一根黑色的蜡烛,豆点之光,伴随着烛烧散发着一缕黑烟,他不禁开口道:“这人的烛怎么跟别人不同?” “白烛为阳烛,黑烛为阴烛。这人阳气弱,而阴气盛,实为奸恶之辈,若是桥内如今坐着的是太阴将军,此刻他便会宣令了。” 昭然心里若有所思,傅恒又道:“容少爷,我们现在要出庄了。” 他的话音落完,昭然只见眼前一花,四周的蜡烛化成了数道流光,桥子在一起一伏之间,偻槛像是能跨出很远,昭然转念一想,太阴将军既然坐轿巡视,想必这几个抬轿子的也不会慢吞吞的。 “容少爷你的正前方就是如今国师在京城所住之地——大昌寺。” 昭然抬头向前方望去。 ---- 此刻的大昌寺内,高高的台阶上站着一名慈眉善目的僧人,他正捏着佛珠看着下面一身白色法袍的九如由下而上地走来。 “流景,你来了。” 九如微微欠身:“国师,你传唤我来,可有要事?” 继晓温和地道:“也无事,只是觉得我们师徒多日未见了,想找你来聊一聊。” “国师想聊什么?” “听说你最近跟姜府那个异人后代走得很近。” “是。” “姜氏一族虽是人族,却素来与异人瓜葛不浅。当年据传太阴将军是以半枚诺皋令为聘礼,与姜氏结亲,后来姜氏女惨遭横死,这段姻缘才就此了结。可是姜氏女仍然有历代候嫁太阴将军的传说。” 继晓转过身来道:“姜府此刻便有一名待嫁之女,名叫姜比俏。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 昭然放眼望去,只见整座大昌寺都好似在燃烧,殿顶上滚着黑色的火焰,如同流淌的污泥,不停地从椽头上一团团的掉落下来。 傅恒悠悠地道:“大昌寺是整座京城最邪恶的地方。” ---- 殿内继晓仍在道:“这个女子的生辰八字姜府一直密而不透,可见颇有蹊跷,如今你即与姜府的外少爷有了接触,不妨顺便打听一下。” 九如不答,只是微微欠身。 继晓这才道:“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就留大昌殿歇息吧,明日再回国师塔。” “国师塔事务繁忙,我不便在此久留。” “也好。”继晓一直将九如送到殿外,才站在台阶上看着九如翩然离去。 他的身后出现了一名形貌昳丽的男子,一头银发,身着朱色红袍,正是锦衣卫百户闻之庚,他脸色苍白地道:“国师,佛子的动机实为可疑,我们此去极为秘密,且有狗奴协助隐匿踪迹,可是我们到了九尾峰却受到了伏击,若不是有人泄密,那些容候村的人是如何得知我们要前去的。” 继晓道:“这还有其它的可能,一是有可能你们跟踪容家庄人的时候就已经泄露了行踪,二是也不能排除你们在路上为他人窥得行踪。” 闻之庚不服气地道:“这怎么可能,寻常人很难躲过狗奴的鼻子!” “好了!我没说过佛子可信……”继晓抬眼看向闻之庚,“不过你也别太相信狗奴。” 闻之庚轻蹙了下眉头:“我自然不会全信于他,不过我相信这件事情上他没有可疑之处。” 继晓言归正传:“容家庄一直是世人所知最大的容候村,这么多年来,他们除了擅长制作人皮,表现得与人无异,而且左右逢源,连宫里的万贵妃他们也能搭得上关系。若不是将他们击溃,真得很难发现背后还另有文章。九尾峰的容候村又到底是何情形?” “这个容侯村原非容家庄可比,颇为蹊跷,它进村看上去是一条路,但其实像个迷阵,且条条都是险境……”闻之庚心有余悸地从怀里摸出一只人俑道,“若非我手持这个,怕是也葬身在九尾峰了。” 继晓白色的长眉微微蹙起,接过人俑看了看:“越是藏得这么秘不透风,只怕里面的东西越不能与人知。” “国师的意思……”闻之庚一惊,“太阴将军墓藏在那里。” 继晓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太阴将军的尸身确切下落,绝不会让异人们知晓,哪怕是天蟒一族。唯一有可能知道一点的,也只有他的宠物飞头天蟒,但是飞头是不会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异人们若是知道太阴将军,必定会全力保卫,而且会想尽一切办法复活太阴将军。”闻之庚不解。 继晓一笑,把玩着手里的人俑:“你真相信太阴将军是异人之首?” “太阴将军难道不是异人之首,那谁是?” 继晓长出了一口气,悠悠地道:“根据我的推测,太阴将军极有可能根本就是个凡人,且他的目的就是……消灭异人。” 闻之庚有点困惑道:“这怎么可能?” 继晓道:“无论是何记载,从未有人见过太阴将军出手,若他是异人,狗奴擅长寻踪,水母擅长匿水,英氏能驭鹰一日千里,天蟒的凶残那就更不用说了,太阴将军的能力到底是什么?从未有记载。也许不是他的能力很高明,而是他根本没有异能。” “可他手里有诺皋令!” “天下圣令莫不是有机缘者得之,诺皋令亦是如此。异人者的王令叫一个凡人得了,这也许就是天命。如今又到了圣令择主的时候,我们当要抓住此机缘。” 闻之庚眼里跳动着火焰,拱手道:“闻某愿听从国师的调遣。” ---- 昭然一路回去有些闷闷不乐,虽然他总是嚷着要拉九如上岸,但在他心里其实还是认为九如的形象是很光辉的,不论是在容家庄佛偕驱妖眚,还是在无灯巷大战尸魔。 总得来说,若不是佛徒即不能吃肉也不能娶娇妻美妾,他昭然都有点想弃道从佛了,可是现在九如竟然是在替一个假佛做事,这让昭然心中不免气闷。 可他转念一想,那他老想让九如从良岂非是有先见之明,看来是道行深了便早窥先机,这么一想昭然就又开心了。 到得见风山庄的时候,昭然心里已经多出了数条计策,想到高兴处都有些手舞足蹈,轿旁的傅恒能理解昭然之前的沉默,但对他后面的兴高采烈就不甚理解了,他开口道:“容少爷,见风山庄到了,你可以下来了。” 昭然收回了手,抬起眼眸道:“我好像还少看了几个人……你们我还没看过。” 傅恒一笑,昭然的眼前瞬时亮起了五团火,尤其是中间一团火,这哪里是烛火,简直是火把,照得昭然几乎都睁不开眼睛。 “我傅氏一族为太阴将军的刀侍,栊槛则世代为傅氏的家仆。” 昭然这才隐约可见当中那火把的确有点形似一把刀,他心里明白了,只怕太阴将军百步杀一人,不是亲自杀的,而是让什么刀侍去杀的。 此人倒是挺会省事的。 “好了,好了。我看见了。”昭然道,那几团火一暗,他才能睁开眼睛。 ---- 回到之前的茶厅,傅恒给昭然倒了一杯茶,昭然道:“你想用敛芳来对付国师?” “假佛还需假佛治。”。 昭然道:“可是敛芳这个人薄义寡恩,只怕不好控制。” “我不需要控制她太久,只要她与国师互起龃龉,便足够了,一方面可以抵消国师的影响力,一方面可以警醒世人,不要迷信怪力乱神。”傅恒道,“届时,我自会亲拿敛芳,为死去之人平冤。” ---- 阿宁见着昭然从里头出便走过来低声问:“少爷怎么去了这么久?” “你不知道傅庄主有多能说。”昭然低头嘟囔着上了马车。 “可打听到了敛芳的消息?” 隔了半晌也没听见昭然回答,阿宁回头瞧了一眼,见昭然已经闭目呼呼大睡了。 ---- 隔天早上一起床,昭然就头绑抹额,穿了身短打的衣服出来,阿宁瞧了他这副模样高兴地道:“少爷你要打拳吗?” 昭然四肢不勤,能倒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阿宁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精神抖擞,要大干一场的样了。 “少爷我平日里整天动脑子,哪里还有力气打拳?” 英宁的嘴角做了个嗤笑的表情,掉过头靠门前柱子上,阿宁倒是点头道:“少爷说的是,那少爷你这副打扮是要练字吗?” 她想来昭然少爷也不小了,可惜没什么神族血脉,当然要多读点书去考个功名,哪知昭然摆手道:“少爷我今天另有事忙。” “忙什么?” 昭然双手一伸:“选老婆!” ---- 姜府虽然近日有失圣心,可到底家底在那里,再加上姜兰意虽然发落去了南京,却还是个钦天监正,所以愿意结亲的人家还是不少。 这两日姜夫人那里已经积了不少卷轴,听见昭然要,就令人都送来。 昭然就让阿宁在院子里摆了个桌子,然后坐下挑选。 阿宁指着其中一副画像道:“这个女子,天庭饱满,面相端正,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生得好,还不错。” 昭然回想了一下九如的眼睛轮廓,只觉得形似鸦羽,恍若流觞,再瞧手中的画便觉得只是两只大眼珠罢了,于是便嫌弃地丢过了一边。 姜府那头是一茬接着一茬的媒婆相看,昭然这边是丢了一副又一副的画像,高了他嫌瘦,即高且丰满的就说是门柱子,矮的他又嫌胖,又矮又瘦的又说是茶杌子。 一通画像瞧过来,昭然倒有了姜夫人嫁女的心情,高低皆不成。 “这么多女子你都相不中,你想相个什么样的啊。”阿宁收拾着地上的画像道,“少爷,你这么不肯将就,这辈子几时能娶上亲去?” 英宁在靠在后边的柱子上又冷笑了一声,昭然头也不回地道:“英宁,到西市去看一下今日有无行死刑,然后再去正阳门王家铺子给我买两个鸭肉馅的包子,要热的。” “你说什么?”英宁没好气地道,“这儿是东边,正阳门在南端,西市口杀人,你这不是让我跑大半个京城。” “我这不还没让你跑北郊吗?”昭然两腿翘在桌子上,“你行不行?” 英宁“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你等着。” 昭然悠悠地道:“你可要快点,王家铺子酉时一到就关门了。” 英宁只得瞪了他一眼,转头就出了门,等他走了昭然才道:“阿宁你去给我买趟包子吧。” “少爷不是让阿宁去了,他脚程快。” 昭然一笑:“他呀,多半买不到包子。” 黄昏的时候,英宁果然空着两只手回来,这么冷的天,他汗透重衣,满头的大汗,见昭然在啃包子闷声道:“西市口杀完人都酉时了。” 昭然咬完了手里的包子道:“西市口行刑前,需刑科三覆旨,请驾贴,然后才领旨杀人,这个时辰怎么也要拖到近黄昏,你只需在大明门外多喝两口茶,然后瞧着锦衣卫监刑官有无领旨从掖门出来,便可知道今日有无杀人了。这个时候你就可以顺便买两个包子回来于我。” 他拿过只包子放英宁手里,然后拍拍他的肩笑道:“你少爷我还是有些优点的。” 昭然说着就卷起画卷便匆匆出门门去了,阿宁瞧了一眼捏着包子的英宁摇了摇头,转头跟着昭然走了。 ---- 昭然夹着画轴一路小跑,然后撩开一处茶楼的厢房帘子对着里面的人笑道:“我来了!” 九如抬起了头“哦”了一声。 41.解语花 12 昭然挟着画卷在九如的身旁坐下,放下卷轴指着它们道:“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个个如花似玉,千娇百媚。(.无弹窗广告)” “那便瞧瞧吧。”九如道。 昭然就喜欢九如这样的,干什么都是顶顶配合的样子,于是连忙传小二拿了盏灯过来,方便九如细瞧,然后才伸手拿过一副自己最中意的画轴用手放开一点神秘地道:“瞧瞧,这双眼睛是否跟叔叔你有点想像?” 九如低头看了道:“有那么一二分相似。” 昭然从侧面瞧,九如眼睑微垂,翕合间睫似长杉,瞳似泽湖,映照着桌上的烛光,好像这一室华光尽收在眸底了。 他心想里叹了口气,觉得说一二分也还是有点委屈九如了。 昭然又放开一点:“这鼻子是不是也有点像。” “也有点。”九如道。 昭然又放开一点,高兴地道:“这嘴巴,是不是也有点……” 九如开口问道:“你在替我找舍妹吗?” 昭然语塞,连忙丢开手里的卷轴,又展开一副道:“这副怎么样?这女子肤白眼圆,体态丰腴,不错的。” 九如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回话。 这是不满意了,昭然心领神会,他也不气馁,立即又挑了一副:“这副怎么样?这位小姐体态窈窕轻盈,粉腮红唇,也不错。” 九如抬手喝茶依然不语,昭然道:“不急,不急,我这儿多得是。” 可等他将所有的画轴都展示完了,九如一直都在不紧不慢地饮茶,昭然忙乎地后背都有点出汗了,他有点恼了:“九如,这么多画像你就没一个稍许能看得上的?你就算都看不上,也要说这些小姐哪些地方是你觉得满意的,我也好有个方向。” 九如指着其中一副画像道:“这个姑娘的眉毛长得好,不要太弯就更好了。” 昭然连忙趴过去细瞧,只觉得那姑娘的眉毛疏淡,本来长着一双柳眉还好,倘若直直的…… 九如又指着另一副画像:“这个姑娘的鼻子长得好。”然后他又指着另两副,“这个姑娘的嘴唇,那个姑娘的身高。” 昭然都细细瞧了,均觉得九如挑选出来的地方无甚过人之处,但这话绝对不能说,现如今即便九如说一头肥猪漂亮,他也要大表赞同。 于是他扶掌赞道:“好眼光,小叔不说,我都没瞧出来,这么细细一琢磨,果然特别有味道。 九如神情方才有一丝涟漪:“你也瞧出来了?” 昭然心想没瞧出来,但嘴里道:“那是当然!” “的确不漂亮,可是若细瞧,也不会叫人轻易忘记。”九如好像回忆了一下,有片刻没有说话。 昭然心里“哦哟”了一声。 ---- 茶楼里异常热闹,昭然又是个爱凑热闹的,于是便打开了窗听楼下在说什么,只听下面的茶客唾沫横飞地道:“这事怎么不真,贺夫人都叫娘娘给接进宫里头去了,外头都传这要给夫人立牌坊呢?” “这升仙的是贺老爷,为啥要给贺夫人立牌坊?” “真真蠢货!”前头那个茶客斥道,“老爷如今是仙人,又何尝在乎我们凡间立块碑,这要立,也是立庙啊!” “贺老爷要是立了庙,那跟这国师的大昌寺……谁大谁小啊?” 昭然不禁瞅了一眼旁边的九如。(.) 众人也一时语塞,另有人也道:“这话说得是,国师塔的佛子斩妖除魔那是有目共睹的,贺老爷即便是成了仙立了庙,可这神迹也是不显,不能越过了国师去吧?” “你们懂什么?”前头的那名茶客道,“你们就不问问贺老爷是怎么成的仙?” “你倒是说说,这怎么成的仙?” 那茶官喝了碗茶才道:“那呀,是因为贺老爷拜到了真佛,他供奉的是佛母,贺老爷那是变卖了家产给佛母建庙。佛母见他心诚,特地赐下升仙符助他成仙。佛子这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佛母吧,你说谁大谁小?” 众人均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道:“说得是,佛子跟佛母,这一听当然是做娘的比儿子要厉害。” 昭然一口茶都差点从口里喷出来了,但九如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贺老爷立的庙就是东郊的吉香庵,有事大家不如去拜拜,我跟大家说有真佛在的寺庙,那就是不一样。” 外头有名卖小食模样的摊贩匆匆进来道:“大家听说没有,外头都在传,佛母要赐国师升仙符,助他升天!” 下面的茶客一时之间沸声冲顶,昭然简直要拍掌叫好,没想到傅恒还挺有一套,简直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国师现在无论是应还是不应都陷入了两难之地,倘若他应了,便是去送死,而且还要冒死不成别人的非议。 傅恒这一出手,继晓还没应战,便处于下风了。 昭然假心假意地道:“九如,国师现下可如何是好?” 九如回了一句:“国师当无虑,不必忧心。” 昭然心里啧啧想我是忧心,是忧心弄不死他。 他用筷子沾着水东一笔西一笔将九如方才中意的五官给拼了起来,越瞧桌上的人越像只过冬的白菜,蔫乎乎的,眉目寡淡,只是越瞧越面熟。 咦,怎么会面熟呢? 他蓦地想起了什么,一口茶全数喷在了桌面上,这人可不就是自己扮的如娘吗,他看着滴嗒嗒流下来的水面,心想怎么会这样? 九如转头问:“怎么了?” 昭然连忙弯腰咳了两声:“刚才太过忧虑,茶水喝岔了道。” 九如道:“你对国师倒是很在意。” 昭然下意识纠正地道:“我在意的是你啊!” 他这么说法一出口,又有些心虚,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怎么说,你也是我小叔,我当然在意你了,国师那是爱乌及屋。” 九如浅浅地“哦”了一字。 昭然心虚,不敢再多作逗留,连九如的脸色都不敢多瞧:“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九如也不反对:“好啊,那明天我再来。” 昭然心里……他开口问道:“明天吗,可能小姐还没找到几个。” 九如道:“明日你不想去吉香庵看看吗?” 昭然这才知道九如说得是正事。 ---- 两人出了茶肆,昭然觉得自己的中气有点不足,却听九如又道:“你家中可有位待嫁的女子名叫姜比俏?” “是,我是有一位妹妹叫姜比俏。”昭然有些诧异。 九如道:“你可曾听说过她是否有婚配于谁?” 昭然略有惊悚地道:“不曾。” 九如微蹙了一下眉,然后淡淡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抛下一头雾水的昭然,很干脆地走了。 ---- 九如走了没多远,便听见耳边沙沙之声,他稍稍一转头,只见背后潮水一般的污泥开始蔓延上来,他转过头径直地走进了一座道观的门。 两名小道见了昭然,连忙走过来躬身行礼。 “羊晚道长可在?”九如开口问道。 “在,佛子殿上稍候。” 九如稍等了一会儿,羊晚便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道服走了进来:“佛子,我正要去找您。” “您可是为了佛母之事而来?” “你也听说了。” “这可是个除掉国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羊晚道。 九如道:“他不会轻易妥协的。” 羊晚道:“国师所依仗的不过是万贵妃,我们可以送万贵妃一份大礼。” “大礼?” “神乐宫可以上报陛下说,天子乃天命神授,御下有高僧升仙,当亲自主持仪式,但由于天子动辄与社稷有关,因此可令太子代为主持仪式。” 九如道:“可是太子是无辜的。” 羊晚道:“即为太子,当可为黎明百姓舍身,我辈更是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九如瞧了他一眼:“你一个道士,念什么佛偈。” 羊晚双手合什道:“我心求道,僧佛也无非都是求道,何必要分得这么细。” 九如走出了神乐宫,抬头瞧了一下远处的灯火,又瞧了眼台阶下翻腾的污泥,然后拾级而下,踩着污泥往远去了。 ---- 昭然边走边问阿宁:“我跟姜比俏有点像吗?” 阿宁笑道:“少爷您跟姜小姐原本就是兄妹,乍一看吧好像不大像,但是细看总归是像的。” 昭然脸色立刻跟吃了咸瓜菜似的:“造孽啊!” “造孽?” 昭然急道:“谁娶了姜比俏那个丫头,那就是谁造孽啊。” “莫非佛子瞧上了比俏小姐?”阿宁问道,“那也是好事啊,再说了比俏小姐总归是要嫁人的,这个孽嘛……” 总归是要造的,昭然心想但问题现在是他在造孽啊。 他唉声叹气,他一心一意要给九如寻门貌美可人的正头娘子,最后却坑他弄回去一头母老虎,姜比俏哪里同假如娘像了。 他刚进门,就听见门房道:“少爷你回来啦,快去劝劝老爷跟老夫人吧,他们吵得厉害。” 昭然连忙将手里的画都塞到阿宁的手里,刚进内院就见姜夫人在那里着急地踮脚探看,见昭然来了连忙拉住他道:“阿显,你快去劝劝。” “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刚才常山公子傅恒来了一会儿,然后公公就把婆婆找去商量什么事,商量着两人就大吵起来了。” 姜夫人虽然着急,但她到底是个外媳,进不得公公的房间,往日这个时候总是姜比俏唱主角,无奈她这次被姜老夫人下了铁令禁足,所以她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 “常山公子。”昭然心里不禁一动,连忙快步进了内院。 ---- “好好,你要死你这老头干嘛不一头撞死,你要拉全家跟你一起死!” “妇孺之言,匡扶正道,岂能顾小家而舍大家!”姜老太爷说着语调一软,“况且我不过是上道折子,表明自己原意亲自主持国师升天的仪式,这原本就是钦天监正的事情,我不做,难道要让皇上宣兰意回京去做吗?” 昭然心头一沉,屋内沉寂了一会儿,姜老太爷才朗声道:“莫要慌,去替我将棺椁寿衣备好,老夫我要亲送国师一程。” 姜老夫人红着眼圈从里屋走了出来,见着昭然连忙将眼角的泪水擦掉:“阿显啊,你回来啦。” 昭然走过去扶住她道:“跟外公吵架啦……” 他话还没说完呢,只听姜老太爷在屋内道:“阿显,进来。” 昭然只好掉头进了屋里,姜老太爷指了指屋里的椅子道:“你到京之后,正逢家中事多,我一直未能与你好好一聊。如今想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未能与你说。” “外公你说。” 姜老太爷道:“你已及弱冠之年,也到了择字的时候。外公年轻之时曾受你祖父大恩,与他相约来日将一女嫁于他一子,有了长子各取一名一字,你的名是你祖父取的,为显。显,明见也,字我想要选择……” 昭然连忙抢着道:“昭然。” 姜老太爷默念了一遍:“昭然,朗朗乾坤,昭然明见矣!好字。”他满意地道,“既然你有此胸怀,我也可以放心了。” 他说着好似有些感慨,长叹了口气:“往后……你舅舅不在,家里可能就要靠你了,你只需记住,对得起你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昭然忍不住道:“外公,傅恒是蓄意要杀国师。” “我如何不知,国师既然被架到了升仙台上,他只能一死,否则他丢得起这个脸,皇上也丢不起这个脸。”姜老太爷轻轻叹了口气,“但只怕这道折子上上去,继晓临死之前怕是也不会让我好过,我对得起天下,却未必能对得起你们了。” 昭然心里却想,只要上了升仙台,敛芳一定就有办法杀掉国师,就像她杀了贺老爷一般。 只是这个办法到底是什么? ---- 昭然走了出来,阿宁急步过来道:“少爷!” “进屋再说。”昭然回了屋,将桌子所有的东西都推在地上,取出从贺家拿来的那几张符摊放在桌面上。 昭然取过一张符,趴在桌面上仔细看它的厚薄,又细细地闻它的气味,然后轻轻舔了一口,这张符纸均与寻常的符纸无异。 这个办法到底是什么? 42.解语花 13 阿宁抱着一堆画符的东西进来,有辰砂,朱笔,还有一堆符纸:“少爷,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昭然道:“你少爷我要画升仙符。[.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少爷!”阿宁吃了一惊,“万一要伤了性命怎么办?” 昭然一笑神秘地道:“你少爷最不信邪,也最不怕伤了性命。” 他手一伸:“笔墨伺候!” 阿宁没办法,只好依言给他调合好了辰砂,然后将笔递给他,昭然道:“将门窗关好,都出去。” 阿宁只得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英宁靠在门边道。“你不用担心,夜孤城他都能活着出来,升仙符要不了他的命。” “族长也去了夜孤城。”阿宁颇为担忧地道。 昭然在房里正着画,反着画,坐着画,躺着画,折腾了一宿,最后困得两只眼皮都抬不起来,直接趴桌子上睡了。 到了天明他,耳边就听见阿宁推着他边焦急地喊:“少爷,少爷。” 昭然竖起一只手:“少爷我还活着。” 阿宁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你有床不睡,为什么要趴在桌子上,吓死人了,我还以为你跟那贺老爷……” 昭然托着腰道:“那贺老爷的死跟这鬼符没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要上床去睡会儿。” 他朝着床挪着走了几步就听阿宁道:“少爷,你今天还约了佛子吧。” “啊呀。”昭然这才想起来,他的确约了九如今日去吉香庵瞧瞧。 ---- 他用冷水泼了一下脸,然后吃了几口饭,出了院子便见姜夫人站在廊上发呆,他走过去道:“舅母。” 姜夫人这才回过神:“阿显,今早你外祖父穿着正装,从东安门入朝了。” 事情无法挽回了,昭然宽慰道:“舅母不用担心,即使要上升仙台,也不会近在这一两日,您放心事情必定会有转机。” 姜夫人悄然看了一眼四周,轻声道:“等圣旨一下,你便与舅母跟比俏往南京去投奔你的舅舅,准备一下,不要告诉任何人。” “外祖母呢?” 姜夫人眼望着前方道:“她老人家让人准备了两副棺椁,怕是不准备走……也走不了了。” 昭然道:“舅母我向你保证,那两副棺椁咱们一副也用不上。 他说完掉头就走到了下院让人备马车,然后道:“英宁。” 英宁从暗处走出来道:“在!” 昭然转过头来笑嘻嘻地道:“英宁,我记得你有一个好友擅隐身对吧。” 英宁道:“有吗?” 一旁的阿宁已经道:“少爷好记性,他叫通隐。” 英宁只好改而闷声道:“你想干吗?” 昭然拍了拍他的肩:“去替少爷帮我把他找来。”他贴着英宁的耳朵道,“要是你找不来,我就真在如娘的皮上戳个洞,说到做到。” 英宁对他怒目而视:“卑鄙,就会来这套。” 昭然一掀帘子上了马车:“招式不用新,管用就行。” ---- 巷子边的路口九如依然在书摊前翻书,此时早市已开,思城坊外人头攒动,车马如流,但也只是轻轻拂动了一下他腰间的素绦。[.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九如,上马车!”昭然隔着人流喊道。 九如合上了手中的书,跃上了马车:“你昨晚没睡?” 昭然道:“我精神好着呢。” 九如“嗯”了一声,接着低头看书,昭然探头过去道:“看什么?” “绿衣人传。” “传奇。” “是有些传奇,说得是前世一男一女殉情而死,女鬼绿衣人铭记两人之情,不肯投胎,历经辛苦找到已经转世的男子,再续前缘的事情。” 昭然故作惊讶地道:“此情可叹可凄啊。”,他心中却在大喊完了完了,九如不会也在假想如娘会魂魄转来,可如娘就算魂魄转来,也只会去南京找姜兰意啊。 九如点头:“的确还不错,唯一奇怪的是,绿衣人三年之后魂飞魄散,男子却做了僧人。” “哪里奇怪?” 九如淡淡地道:“他去做僧人做什么?他为什么不死?” 昭然不禁看了一下车顶:“活着人念死去的人,死去的人一了百了,其实说起来这个男子可比绿衣人受罪多了。” 九如好似仔细想了一下,才淡然地道:“那还是活着的好。” 昭然心里对他有点愧疚,总得来说他戏弄王增,戏弄闻之庚,这两个人都是花中老手,他戏弄了也心中无愧,但九如的大半生都在寺庙里渡过,想必感情上一空二百,万一下半生就此对个假如娘念念不忘…… 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这孽可造大了。 昭然连忙凑过去:“九如,我跟你说,做为一个男子,我们应当如何?” “如何?” 昭然手一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见九如思而不语,便又凑近点道:“小叔,我跟你说过什么,男子汉大丈夫雨露均沾,那是我们的本份。天下这么多美女等着我们去爱哪,爱一个哪里行?” 外面的阿宁听得额头上汗都要出来了,她想了想拿出丝帕将自己的耳朵给塞住了。 九如回眸道:“说得是,且行且看。” 昭然凑得九如近了,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檀香味,这么与他双眸这么一对视,心脏就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就喜欢九如这种顶顶听话,顶顶秀气的样子。 可惜……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么。 昭然又道:“小叔,你是不是还为国师的事而烦心,此事我心中已有些计较,只不过……” “国师?” “我想到一法说不定可以令国师脱困。” “你是指今日朝中姜老太爷自请为国师主持升仙仪式之事。” 昭然叫九如拆穿了目的,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我家老太爷有点傻气,还是晚点去天庭的比较好。” 九如将目光又重新放回书本上:“你想到什么就去做好了。” 昭然忍不住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万一要是这事没做成……反而给国师塔捅个了漏子呢?” 九如稳稳地翻过了手中的一页:“你受我命便宜行事,就算将天捅个窟窿,我也自会替你担着。” 昭然其实目的就是要给九如透个信,万一要真弄得不可收拾,还要让九如来当一下护身符,他虽然早知九如不会不顾他,但还是还是没想到小佛子如此霸气干脆地伸腿来给他抱,不禁大喜过望:“九如,你太够兄弟……叔侄的情谊了。” ---- 前头的阿宁开口道:“少爷,吉香庵到了。” 昭然掀起车帘,只见外面的台阶上趴满了人,喊声此起彼伏,车子根本过不去。 “小民迟九愿意捐善银百两,恳请佛母赐我病弱的母亲一道升仙符。” “小民容三愿意捐善银五百两。” “浙东粮商宋立财愿意出黄金五百两,为家母求升仙符。” “齐家当铺愿意出黄千两,为家父求升仙符。” 昭然缩回了头对九如道:“我要下去干些事,你不方便与我同时露面,等下你择机上来。” 九如也不多言,只道:“好。” ---- 昭然下了马车,踮着脚走路,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不趴在地上的人问道:“这儿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佛母这次大开升仙之门,据说可以选十位大善之人与国师一起共赴天庭,以示本朝厚德载物,德者多福。” “哦。”昭然露齿一笑,“那倒是正好。” 他大踏步走到了人群之上,朗声道:“各位不必在此多礼,佛母昨日已将升仙符的奥秘梦示于我,她明言,善行不是以捐助寺庙银两多寡而定。” “你又是谁?” 昭然笑道:“鄙人姓容,我外祖一族姜府历代为星相官想必各位听说过。” “原来是钦天监正姜府。”众人议论纷纷,又有人道:“就算是你姜府之人,也不过是个外孙,怎知你所说之言是真的。” “我所说之言不是真的……”昭然一笑,“那按你的意思,莫非佛母是个贪财之人?” 那人立即怂了下去,连声道:“不,不,当然佛母不是,当然佛母不是……” 昭然道:“我刚才说得在不在理!” 众人立即应声:“在理!” 又有人问道:“那佛母怎么定善行呢?” 昭然弯腰捡起一人手中所捧的银钱,在掌心里抛了抛:“这银子嘛,当然还是要花的,不过不是捐给寺庙,各位不妨出去看看,哪里的房子破了,谁家的孩子没饭吃。孤寡者有官养,乃是一朝之恩,有民体恤,这才是人族厚德载物,德者多福,绵延万世的道理。佛当只受人间一柱清香,多了的,都是伪佛。” 昭然露齿一笑:“佛母乃是真佛,当只受各位一柱香。至于各位用银子做了多少善行,她老人家会在天上看着的。”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此言有理,佛母果然圣德。” 众人再次跪趴在地上高呼:“佛母圣德。” ---- 庵门开了,出来得不再是哑女,而是一名衣着鲜亮的女尼,她双手合什:“我们庵主请这位施主进去一趟。” 昭然将手中的银子抛回给地上的那个人,头也不回地进了庵门,法音站在大殿之上,面色肃穆地道:“这位施主,你信口雌黄,胡诌佛旨,可知罪?” “佛母告诉你,我信口开河了?”昭然大为惊叹,“她这佛音传得倒也频繁。” 法音面带怒色地道:“那是因为贫尼知道佛母绝对不会传音给你?” “为何?因为她其实是个贪财的人?” “你!”法音一时语塞。 昭然大步跨进了大殿,瞧着大殿上的佛像道:“假如不是,你便传个佛音我瞧瞧,否则我就是不信。” 他转过头来两手一摊地道:“你瞧,佛母这也是默认我所说的话了。事实上她不但贪财,而且薄情寡义,谁帮她谁就是死路一条,你们信不信,你们来日也是死路一条。” “放肆!”从佛像上方传来一声庄严地喝斥。 众尼连忙奔进大殿,跪倒在佛像前,法音伏于地面道:“法音接领佛旨。” 佛像又道:“世人无知生死。肉眼不知罪福。汝乱人听受经法,枉言佛旨,它日必定堕为耽耳狗。”(注:耽耳狗,听到一点声响,就狂吠扰邻的狗)” 昭然踏着步伐在大殿里转着圈子笑道:“佛经有言,佛法无人说,虽慧莫能,可见佛法由人来解。不过我对解法没兴趣,我对解罪有兴趣。” 他转到门边顺手将殿门关上道:“敏芳,大明天顺末年被选入宫中,后因书读得好,被选为女官,但一直是个低等的女史。成化六年,你被周太后送到固安郡主的身边,更名为敛芳。怎么做到的?想必也费了一番心机,法衍寺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是去了那里到底是个鸡首。” 昭然向前踏了几步道:“宫中规矩多,你不敢轻易妄为,到了法衍寺之后,你又发现她身边早有个静慧。这个尼姑,强势精明又难说话,我也不大喜欢,想必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可是她有个弱点,她的弱点就是固安,而固安就好对付多了,她沉迷于过去未来,潜心修佛,大概是想修个顺平的下辈子。恰巧那时贺夫人因为家中无子,因此经常去各个庵庙上香,你结识了她,从震泽想到了螃蟹,又从螃蟹想到了老鼠,于是你便诱导固安,让她相信多养点老鼠,便可转运。” 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正视着佛像道:“人有欲望,就有弱点。静慧有了弱点,自然就要对你客气多了。佛法无边,恰巧欲望也无止境,你接触到了贺夫人,瞧见那些精美的衣饰,心中便顿生了韶华之年却总被困于一隅的愤慨。是啊,连个蒜葱都不能吃的寺庙,只能种来养的地方怎么能困得住你。” 佛怒斥道:“胡言乱语。” “等等,别急,我就快说完了。”昭然扬手道,“你借助频繁接触贺老爷的机会,利用所谓的佛母神音,令他相信你即是他的贵人,帮助你便可得道成仙,贺老爷一生无子,总是会多偏信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然后你就说动了秋容,令她相信你已经身怀有贺老爷的孩子,不得不逃命,这就是为什么法衍寺的人会说贺老爷因为家中妾室有了喜讯而上山捐树。” 佛堂外传来脚步之声,佛像道:“竖子辱吾,必坠入阿鼻地狱!” 昭然自顾自地道:“因为只有这样,秋容才会明知要给法衍寺招来不测的情况底下,还冒死助你脱逃。你久住深宫,又是在周太后身边长久呆过的人,你非常清楚你的失踪会招来谁。山上的老鼠,什么时候喂的,喂几次,不但静慧可以掌握,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掌握,那就是送螃蟹去的贺老爷。你也很清楚,静慧是法衍寺唯一真正的女尼,早晚课她都必需出现在大殿,唯一可以喂老鼠的,只有秋容。” 台阶下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昭然语音清晰地道:“老鼠从山上下来,你为了阻止其他人过早前去发现秋容不测,甚至不惜当众表演了一次佛音,将冒死相助过你的秋容定罪,一是为了拖延时间,二是为了解释你的去向。” 他一笑:“可惜正是这句佛音暴露了你。试想一下,秋容若是连人都敢杀,为何她的卧室里竟然没有一只死老鼠呢……” “妖言惑众,罪可当诛!”佛像语音冷淡地道,它的语音一落,大殿的门被推开了,万通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昭然对着佛像道:“你知道我为何要跟你说这许多废话。” 他露齿一笑:“我不过是为了求证……你就在这些女尼的当中。” 43.解语花 14 他的话音一落,女尼们也忍不住悄然转过头来。[] 有人从门边走了过来,正是九如,他手里拿着一副字,昭然指着那副字笑嘻嘻地道:“你要是真佛,就当能看见方才殿下又有人进来,这人手里还有这斗大的几个字――佛母是个屁。” 昭然惊叹道:“他说你是屁啊,你居然真连个屁都不放。” 九如忍不住瞧了他一眼,锦衣卫有人“噗嗤”了一声,万通狠狠瞪了他一眼,开口道:“吉香庵方才有人来报,有妖人滋扰佛门清净之地,秽言辱佛,来啊,给我拿下!” 几名锦衣卫就朝着昭然扑去,九如开口道:“慢着。” 万通略有些不耐烦地道:“佛子,此乃俗事,国师塔依律不问俗事。” 九如道:“即是佛门,又为妖人,怎会是俗事?此人我亲自拿下了。” 昭然连忙往九如身后一躲喊道:“佛子饶命!” 万通想了想道:“可他要是再这般出来胡言乱语,可叫本官为难。” 九如淡淡地道:“即是国师塔拿下了,国师塔自会看守于他。” 万通瞧了一眼昭然:“那可要看牢了……” “不劳万大人操心。” 万通踱到了昭然的跟前上下看了他一眼:“小子,京城可不是你那土山沟,别把命玩掉了。” 昭然低声笑道:“万大人,咱们山不转水转,没准你还有用得着小生的地方。” 九如手上一用劲就将他给拖走了,阿宁见他们出来便道:“我看见锦衣卫进去了。” 昭然叹了口气道:“看来万贵妃是决定要给佛母撑腰了。少爷我要去国师塔住一阵子,你帮我回去跟舅母,外祖母说一声,让他们不要担心。” 阿宁瞧了一眼九如,小声地道:“少爷,你最好此刻就回家看一下。” “回家。”昭然瞧了一眼远处的英宁,然后转过头来问:“九如,我可以回家吗?” 九如瞧了他一眼道:“可以。不过之后你要老实跟我上国师塔。” 昭然嘻嘻笑道:“放心,放心,我还怕你不带我上国师塔呢,没有你这顶大佛给我挡着,这天上要劈下雷来,我可怎生是好?” 九如道:“油嘴滑舌。” 昭然指天发誓:“方才那句,我真心实意。” “真心实意的油嘴滑舌。”九如补了一句。 昭然啧啧摇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要戒口舌之争。” 九如看了他一眼:“我还没出家呢。” 昭然连忙道:“那就别出了。” 九如懒得跟昭然多废话,将他丢上车,便闭目养神,随便昭然再找话题,他也是闭目养心。 ---- 昭然从马车上跳上下来,刚走到前厅,就看见一名中年文士站在廊下脸红脖子粗地喝斥道:“姜湛,这老匹夫给我出来!” “这人是谁啊?”昭然问边上仆佣。 “咱们隔壁的邻居李大学士。”仆佣小声道,“平时跟老爷关系很好,经常来咱们府上串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老爷一下朝,他就骂上了门,老爷还不叫咱们往外撵。” 昭然穿过了垂花门,进了厅,只见姜老太爷躺在太师椅上有出气没进气,姜老夫人忙着给他顺气,姜老太爷气刚一顺就喊了句:“苍天误我,老夫死不瞑目!”然后又气厥过去了,弄得旁边的姜老夫人跟丫环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棉、花‘糖’小‘说’) 旁边姜夫人道:“老爷一回来就是如此。” 这边姜老太爷又缓过气来,哭哭啼啼地道:“想我姜湛一生忠义,没想到却反被奸佞利用,是我害苦了太子……” 外面李大学士又是一句:“姜湛你这个老匹夫!” 姜老太爷喊道:“骂得好!”然后又厥过去了。 昭然轻声道:“难怪万贵妃给佛母撑起了腰。” ---- 他离开了乱成一团的姜府大厅,朝着英宁招了招手:“让你找的人呢?” 英宁指了指墙角,昭然睁大了眼睛,只见几块砖头浮动了起来出现了一个人形,那人形砖头嗡声嗡气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昭然笑了起来,上去搂住他的肩笑道:“老兄,我找你做件简单的事。”说完他就贴着通隐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英宁等通隐走了才说:“你不是让通隐去干什么不该干的事情吧,他要是被国师塔的人盯上,可别怪我不客气。” 阿宁忍不住瞧了英宁一眼,开口解释道:“少爷,神族是历朝当政者都秘而不宣的隐秘,每一朝都有专门负责追踪异人的衙门,像本朝就是国师塔,以及国师塔下的棋盘岭。除了似天蟒一族这样与人类通族频繁的族群,神族一般人数都不多,若是做下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极易被人族的朝庭盯上。因此为免给族群带来灭族之祸,神族绝大部分人都选择隐藏在深山里,若是犯了什么事,都不用朝庭追踪,自己的族人都饶不过他。” 昭然叹了口气,拍了拍英宁的肩道:“放心吧,不是什么坏事。” 英宁看着他道:“信不过你。” 昭然也不与他争辩,转头跟何管家说:“管家,我想去庙里住几天,给咱们府上求道平安府。” 何管家面有忧色地道:“多事之秋,若能求得佛祖庇佑也是好的。” 他见昭然往巷子口的马车走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追问道:“少爷啊,你住哪座庙,回头老夫人问起来我也好回话。” “国师塔。”昭然丢下一句就上了马车。 ---- 昭然看了眼车后的阿宁道:“我的……丫环不能跟着吗?” 九如闭目道:“你去国师塔坐监还想使唤奴仆啊?” 昭然道:“咱们这不是装装样子的嘛!” “那也要有样子才行。” 昭然讨价还价地道:“两个不带,带一个总行了吧。” 阿宁贴心又聪明,昭然用惯了没有还真不趁手,他挪过去道:“就带一个……怎样?” 九如终于睁开了眼:“要把女人带进国师塔,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昭然摊手道:“佛说众生平等,何来男女有别?” 九如又将眼睛闭了起来,这也没妨碍昭然唠唠叨叨了一路,但他随便说,九如始终闭目不语。 昭然心里“哦哟”了一声,心想自己才刚当了他一天的囚徒,小佛子就开始不听话了,果然人一沾上官威这种东西,就好比碰上了烈性春\药,再贞洁的女郎也要从此情陷欲海啊。 他脑袋里想着,眼睛便瞥向了九如的侧面,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心里又想小佛子可长得真标致,他的念头刚转出来,九如忽然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道:“把你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收一收。” 昭然心中一惊,难不成九如能听见人心里所言,龙族长没说封氏有这项异能啊,他作贼心虚,再不敢胡思乱想,见九如下了马车,这才意识到原来是晓星山到了。 他站在山底仰望着山顶那座高塔,山阶如一条狭长的银带般自山顶垂挂下来,昭然不禁失声道:“不是吧,没有车道,难道要走上去?” “走吧。”九如已经起步朝上走了。 那高塔瞧着近,走着远,九如走来若闲庭漫步,昭然走得腰酸背痛,只觉得皮里的老骨头都快松散了。 走到近山顶,上面有两名身着白色法袍的佛徒奔了下来,法袍迎风而鼓,芒鞋落地无声,昭然要是一般人早就先被这仙家气度给震慑了。 可惜昭然实在不是一般人,他是只老鬼。 “啊呀,累死我了!”昭然往台阶边一坐,满头大汗地道,“能搀我一下吗?” “佛子。”两名佛徒行了一礼。 九如走过来将昭然一提,就这么直接拎上山了。 昭然上了山,看见迎面一座巨塔,直抵云宵,塔下有不少佛徒,见到了九如都弯腰行礼:“佛子。” 九如只是微微颔首,国师塔的下面是几座普通的佛舍,此时正是开饭的时候,昭然闻到从舍中飘出的饭菜香,眼睛顿时亮了。 他昨晚没睡好,因此起床的时候胃口有点不太好,阿宁特地为他包的羊肉饺子,他都没吃上几口。 “中午到了。”昭然对九如道。 九如“嗯”了一声,径直带他去了饭堂,那是一只棕色长条的饭桌,所有的佛徒都盘膝而坐,九如则在桌首坐下,昭然自己找了个挨着他近的位置也坐下。 其他佛徒们才陆续坐下,然后有僧人过来分发饭食,每人一碗米饭,还有水煮白菜一碟。 众佛徒闭目讼了会儿经,九如才睁开眼道:“吃饭。” 佛徒们这才一起拿起筷子吃饭,他们吃饭跟走路一样都悄无声息。 昭然本来大刺刺地想怎么吃怎么吃,可是放在鸦雀无声的房间委实自己也觉得难听,最后也只好改小口,好在饭菜虽然很一般,但毕竟他饿了,吃得还算香。 ---- 吃过了饭九如带昭然去看他住的房间,那间房极为整洁,房中有阵淡淡的檀香,推开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山崖,昭然将脑袋伸出去道:“九如,你不是把自己的房间给我住了吧。” 他本来是说句笑话,哪知道九如回答:“是我的房间。” “这儿最安全,有人要想从倒天崖上来不容易。”九如道,“假如你想去住国师塔下的监舍,那倒也可以……” 昭然连忙摆手:“这儿好,这儿好,又亮,又干净。” 他说着往榻上一倒,突然“啊哟”了一声,摸着腰从床上翻下来道:“你这床是怎么回事啊?这么硬!” “石榻。”九如淡淡地道:“你睡上一阵子,就不会东倒西歪的了。” 昭然不服气:“那是福气,我东倒西歪有人扶着。” “那要不你去住监舍。” 昭然笑道:“不了,不了,难得来一次,我还能不跟叔叔你抵足而眠吗,我这回去跟我爹爹说,他一定羡慕死。” “哦。那多住两天。”九如道。 昭然心里嘿嘿了一声:“爷我可住不了几天就会有人上门来请了。” ---- 等他到了晚上,发现自己别说几天,只怕住一天就要死了。 饿死。 他中午吃的那一碗米饭,其实刚到申时就饿了,好不容易等到国师塔的人处理完事务开饭,早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饭菜端到面前,却发现还不如午饭。 午饭好歹是实打实的一碗饭,晚饭却是一碗粥汤,昭然这么揽粥一照,把他那苦瓜脸色居然照得清清楚楚。 粥菜分发好了之后,这个时候有一名僧人端着托盘进来,昭然便好似闻到了香味,他立刻睁大了眼睛,只见那名僧人在九如的面前放下了一小碟煮花生。 看来这就是身为佛子的加餐了,昭然眨着眼想,九如细长的手指拿起那一小碟子放到了昭然的面前。 昭然低头数了数碟中的花生米,不超过十粒,他划拨了五粒在自己的粥碗里,然后又挺有义气地将那剩下的五粒退还给了九如。 九如也不与他争辩,提筷道:“吃饭。” 昭然灌了一肚皮的粥汤下去,走路的时候仿佛都能听见那五粒花生米在粥汤里的随波逐流的声音。 ---- 此时的万通正心急如焚地在掖门下等候,而后一名大太监从里面出来,他喊了声:“梁公公。” “何事如此惊慌,在这个点你把我叫出来?” 万通走上前附耳说了几句,梁公公脸色立即大变。 万通道:“不知是何人传此谣言,现在满大街都在传佛母要赐贵妃娘娘升仙符,以障显妇德,还说什么此举是为了成就圣上的仙修大业。” 梁公公皱眉道:“此事分明是有人捣得鬼,你们锦衣卫也查不出吗?” 万通面色不愉,恨恨地道:“迟早会把他揪出来。” “只怕到时揪出来也晚了。” “让那佛母辟个谣不就行了?” 梁公公道:“糊涂,佛母辟谣,那岂非是说贵妃娘娘失德?不配升仙,与皇上共赴仙修大业?” 万通脸上变色道:“难道就任这谣言传下去,圣上沉迷于修道,万一真被说动了心,也将贵妃娘娘送上升仙台这可如何是好?” 梁公公沉脸道:“又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多半是太子身后那群人搞得鬼。为今之计,也顾不得了,要先设法让娘娘脱身。” 万通急道:“怎么脱身,明日上朝太子那帮人一定会死咬贵妃娘娘,将娘娘与太子绑在一起。” 梁公公沉吟了一番,才惋惜地道:“为今之计,只能赶快先想办法对付佛母了。” ---- 那头的昭然正准备睡了,他见九如盘膝坐在蒲团上,便翻过身来道:“你也上床吧,坐着多累啊。” “我不习惯与人同床。”九如闭目道。 昭然叹了口气,比划道:“来吧,你放心,我睡相好的很。” 他这次倒真说得是实话,可能是因为久睡棺材,昭然睡着了都不带翻身的,九如好似仍在犹豫。 昭然拍着榻道:“来吧,来吧!” 九如这才起身,在昭然的身边躺下,转过头道:“有一件事我要先申明一下。” 44.解语花 15 昭然道:“你想要申明什么?” 九如沉默了一下才道:“凡是跟我一起睡的人都会做恶梦,无一例外。[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昭然问道:“那你一直是自己一人睡的?” “从我记事开始,从无人与我同房过。” “那从今天开始,你就与人同睡过了。”昭然拉过被子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地道:“我一般睡着从来都不做梦,更别说做恶梦了,我倒想做个梦。” 谁听说过鬼还做梦? 昭然说完就睡了,九如侧头瞧了他一眼,也闭目睡了。 ---- 沙沙声而来,黑色的淤泥滚动着蔓延过来,昭然在梦里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一片泥土里,这是个秋天,枯黄色的叶子从天而降,淡墨色的远空衬着盘陀的山路一抹重一抹轻。 真做梦了。 昭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心想,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梦。 他刚起身,就听见身后有陆陆续续的脚步声传来,昭然一扭头就见山下有几个村民抬着棺材往山上而来,领头的正是一名面目熟悉的老者。 容家庄的人,昭然心中一动,他倒退了几步掩身于树后,几人抬着棺木通过了树林,向着林间的坟场走去。 “行了。”老者手一伸,指着一块地道,“挖。” 几个抬棺的村民利索地将棺木放下,拿起铁锹片刻就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坑出来,老者却不急着下棺,而是沿着棺洒一些什么东西。 而后他才站起,似深有忧色地道:“下棺。” 几人将棺埋入挖好的坑中,又将土填埋回去,片刻之后便将坟头垒好了。 老者抽出一把剑念念有词,然后跟着四个抬棺之人跳了一场舞,方才拜伏于地:“将军,天蟒一族所供生忌之物已然备好,还请将军归来。” “请将军归来!” “请将军归来!” 棺里头埋得是太阴将军的尸体?!昭然心里充满了惊骇,神族的人到处在找太阴将军的尸体,而其实它就藏在容家庄里? 还是说,这里头是那个什么生忌之物? 此刻的情形异常逼真,昭然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他是在梦中。 容家庄的人做完了这一切,才悄无声息地拿起东西下山。 昭然等他们都下了山,就急不可待地溜进了坟场,然后从树林捡了棍子就开始扒坟,好在新垒的坟头泥土松软,不一会儿就被他扒开了一角,他沿着那扒开的一角将棺材上的土都捅到了边上。 本来他还在发愁该怎么启棺,可是推了推,发现棺木并没有被钉死,昭然用力将棺木推开,只见里面躺着个用布带缠绕从头裹到脚的人,很像从李府得到的人俑,昭然细看上去,布下似乎还有起伏。 这是个活人! 昭然大惊之下,用力一掀,将棺盖掀到一边,然后手忙脚乱地将布条从脚往头上解开来,布条从那人身上滑落,直到露出头部,却是一张戴着黄金面具的脸。 说它是面具,它更像是一顶将军的头盔,链子甲覆面,隆起的头胄到鼻端似一只倒雕鸟兽纹。 他用指尖触到那人的鼻端,早已气息全无,哪里还是个活人,分明是具尸体。(.无弹窗广告) 昭然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看着那顶黄金面具,他伸出了手,忽然耳旁传来了沙沙声,他下意识地转头却见污泥似潮涌般往坟坑中涌来,昭然翻身摔进了棺材中,他刚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脖子被棺中人一只冰凉的手给扣住了。 窒息感越来越强,污泥还在不停地往棺材里涌进来,昭然几乎难以呼吸,强烈的危机感,这是他从有知觉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他会死! 昭然拼命地挣扎,慌乱中那顶黄金面具被他掀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脸,那张脸――赫然正是他自己。 ---- “啊!”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醒来!”有人在他耳旁清喝了一声。 昭然睁开了眼睛,只见压在他身体底下,哪里是他自己的尸体,而是九如,他将九如压在自己的身体底下,两人鼻端对鼻端,正如梦中那样。 昭然不禁瞪大了眼睛,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说话。 片刻之后九如才问:“你不是说自己从来不做梦,而且睡相很好?” 昭然尴尬地从九如的身上翻了下来,道:“是啊,怎么搞的,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九如起身道:“我说过的,无论是谁跟我一起睡都会做恶梦的,我去外面找个地方睡吧。” “别,别。”昭然连忙拉住了他,“外面天那么冷。” “我不怕冷。” “我怕啊。”昭然拍着榻道,“睡在石头床上,被子还这么薄,多一个人的气息也是好的。” 九如又躺了回去,昭然枕着手道:“你真的……跟谁都没睡过?” “莫非你睡过很多人?” 昭然摆出一副浪荡纨绔子弟的派头道:“那是,没办法,但凡少爷我看上的,就没有逃得出我手掌心的,没一个有挑战的。” 九如没吭声,昭然道:“你不信啊?” “我相信。”九如说完就闭上眼睛睡了。 长夜漫漫,昭然还想接着往下吹呢,九如就要睡了,他连忙道:“别睡啊,我跟你说,当年有一个姑娘超级崇拜我,都跪下来喊我神仙了,但本少爷想了想还是婉拒了,光长得漂亮是没用的,这还得有脑子,你知道我喜欢挑战有难度的。” 胡三莫名其妙地在家里打了个喷嚏。 “还有一个,看见我就要打要杀的,好像恨我恨得要死,可是她其实整天盯着我瞧,我这人是很有原则的,虽然她长得不错,脑子也还可以,人太凶,再漂亮也没用。” “还有一个,家里条件不错,脾气呢也算将就,但是可惜这人太势利了,人一势利,就没那灵气了……” 他唠唠叨叨吹了半天的牛,九如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撑起头一瞧,只见九如闭着眼睛,凉月之下,眉目如画,仿佛望中烟树,曲中流觞,随意地这么一瞥,神魂便都在里头了。 昭然的心“嗒”的就漏跳了几拍,有些心虚地又躺回了原位,鼻息间还能闻到九如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昭然心里胡思乱想,要是即漂亮又和气,还不势利,那就只剩九如了。 他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便听九如开口道:“你闲得慌吗?怎么心里竟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昭然简直好像被人当场捉奸般的心虚,结巴地道:“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九如掉过头来道:“你呼吸急促,一惊一乍的,还不是在胡思乱想。” 昭然长出了一口气,原来九如不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是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不由起了促狭的念头,凑过去道:“那是因为刚才我在心里想到了个合心意……”他本想说想到了个合心意的漂亮姑娘,但是转眼瞧见了九如正清的眸子,竟然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九如瞧着他问:“想到了个合心意的什么?” “一道菜,一道菜。”昭然道,“酱炖肘子!” “国师塔上没有这样的东西。”九如转过了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昭然嚷道:“可是我已经想到了啊,好饿啊!”他惨呼着在床上滚来滚去,九如这下是真得不再理他了。 ---- 昭然本来以为至多过不了一天,塔下就要有人来找他了,哪知道他居然在国师塔上住了一日又一日,连住了十日塔下还没有人来找他。 国师塔上有九如,别说英宁跟阿宁,就算是龙族长也末必敢轻易闯上来,昭然即传不出消息,也不知道下面的情形如何了,只得每天叼着食盆蹲在饭堂门口,眼睛绿油油地看着每个过路的麻雀。 “容公子,佛子让你去听经。” 昭然吐出嘴里的食盆道:“我又不是小和尚,我干吗要每天听经啊?” 那名僧徒也不生气,只和气地道:“凡是上国师塔的人,每日都需听经,才能以静其心。” 昭然好像领会到了什么转头问:“那是不是人心静了,就可以走了?” 僧徒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可以走,这个我们不知道。” “那我干吗还要去听经啊。”昭然又叼回了食盆。 僧徒合什了一下:“那对不起施主了。” 说完他拎起了昭然往后走,昭然挣扎道:“喂,喂,小和尚动手动脚,将来你准当不了老和尚!” 僧徒好像受到了指点,随便昭然怎么挑衅就是不还口,三两下就将昭然拖到了讲经堂。 进了殿,昭然见前排九如身旁的位置上果然空着一只蒲团,只好走过去坐下,讲堂上首的老和尚见他来了,这才面色有些不愉地翻开经书开始念诵了起来。 这一念就念了快半个时辰,昭然就有点坐不住了,他刚一动那老和尚便瞧见了,开口问他:“何谓静心?” 昭然回:“何必静心?” 九如瞧了他一眼,回道:“静心为求心净。” 老和尚依然问昭然:“何必心净?” 昭然又顶回了一句:“何为心净?” 老和尚乃是国师派来给众僧徒讲经的老法师,法号千灯,也是位京城中众所周知,德高望重的法师,素来受人敬仰,没想到碰到了一颗顽劣的石头,短短的十日佛祖都要被他气出青烟来了。 他长眉微皱地道:“心净则孤明独照,心存则万境皆清,似你这般心浮气燥,心不静,心不净,恣意骄狂,困已扰人,祸衍他人,犹未自知。”(注:心净则孤明独照,心存则万境存清出自明.吴承恩) 昭然嗤之以鼻:“所谓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虚行,遇缘则应。我这人就喜欢因缘而定,干什么都别强求,这才是大法。老和尚你起嗔念了,要不我先走,让你先静下自己的心吧。” 千灯心中一惊,连忙低声念了句佛号。 九如低声喝道:“还不闭嘴!” 昭然附耳道:“我要先上趟净房,再想净心的事。” “昭然!”九如恼道。 昭然捂着肚子大叫哦哟道:“人有三急啊,这真得不行了。” 九如无语,只得抿唇道:“去吧。” 昭然简直是如蒙大赦,一溜烟得出经堂去了,他刚跑出经堂,打算趁着人少,打两只麻雀来吃,却突然见塔下的知客僧领着一人进来。 他见了那人便如同见了亲人般地扑了过去,拉住那人的手道:“万大人,真是好久不见啊。” 万通见了他也哈哈一笑,两只肥手反握住了昭然的手热情地道:“哎呀,容公子这上了国师塔怎么就不下去了呢,害我实为挂念。” 昭然眼珠一转叹了口气:“上次我可不是把佛母给骂了吗?想想实在不应该。” 万通连忙问道:“容少爷怎么突然觉得不应该了呢?你上次不是对那佛母还很看不惯吗?” 昭然瞧了一眼经堂小声道:“你想啊,佛母怎么也是个母的呀,我骂她,那不是胜之不武吗?”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九如从经堂里走了出来,万通道:“佛子,我已经获得了圣上的手谕,现在可以带容公子下山吗?” 昭然心想,怪不得万通隔了十日才上来,只怕是忙于各方的较量,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他的头上,害他白白喝了十天的稀粥。 九如道:“他愿意下山,那当然可以下去。” 昭然凑过去道:“九如,要不跟我一起下山吧,咱们瞧热闹去。” 九如转过了头瞧他道:“我本非爱热闹之人。” 昭然心中啧啧了两声,口里则道:“就算不看热闹,敛芳可是异人,这也归国师塔管的吧。这件事可不能等闲视之。” 九如果然道:“那我择机行事。” 昭然强忍着笑道:“那我在山下等着你。” “嗯。”九如回道。 ---- 出了寺门,昭然发现万通居然让人准备了一张软椅,不禁大喜:“万大人真是小生的知己。” “本官不敢居功,知己另有其人。”万通笑着指了指远处,只见阿宁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在台阶下面朝他挥手。 等昭然的软椅走到近前,阿宁这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原来是两只大鸭肉馅的包子,另有一包则是片好了的卤肘子,想来她也是因为这两包东西,所以只好在半道上等着。 “阿宁,你真乃本少爷的宝贝!”昭然一口气吃了两个大包子,半包卤猪爪这才好像整个人活过来似的。 万通此时方问:“我听人说你在门外讲佛母将升仙符的秘密传了给你,可是真事?” “她连相好都不告诉,岂会告诉我?” 万通似有些大失所望:“原来你不知道那升仙符是怎么回事。” 昭然舔着油旺旺的手指:“那倒也不完全如此。” 45.解语花 16 万通眼睛一亮道:“你有什么妙法?” 昭然瞧着手中的半包卤肘子不语,万通心领神会:“小子,办好了这件事,就当本官欠你一个人情,本官的人情可不是人人都会欠的。[] 昭然道:“大人手下可有一个叫闻之庚的人?” “闻之庚?”万通道,“他怎么了?” 昭然叹了口气:“这位大人可总跟我们姜府过不去。” 闻之庚之前跟姜府过不去,自然是因为他是国师的人,而国师又跟万贵妃有同盟,因此他才会顺道追杀拥护太子的姜兰意,但现在嘛…… 万通肥手拍了拍昭然的肩:“闻之庚虽是个人才,但是野心太大,本官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记得下边有个卫所里少了个镇守百户,就让他上那边呆着去吧。” 昭然“嘶”了一声凑近了万通问:“那下边有多下边?” 万通道:“听说是一片只进不出的山沟沟。” 昭然向后一靠悠悠地长叹一声:“那可惜了,闻大人可是个美人。” “容公子还真是怜香惜玉之人哪……” “那是,那是。”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昭然问道:“大人为何不从吉香庵查一下呢?” 万通看了一下四周道:“贵妃娘娘要的可不是查出敛芳。” 昭然稍许想了想就明白了万通的意思,把敛芳查出来无疑是在打周太后的脸,况且敛芳会传音,若是抓了她,她再传出什么不利于万贵妃的言论,那万贵妃就被动了。 万贵妃要的是直接将佛母拉下神坛。 万通道:“另外……太后亲封的妙德真人贺夫人如今在吉香庵正式出家为尼,法号妙音。” 昭然心想,真人出家做了尼姑,果然妙。 ---- 国师塔的台阶还没走完,昭然就知道下面的情形一点也不妙了。 佛母在这十天里声势更是如日中天,竟以佛殿为堂,十日之内连辩忠奸,断人生死百例,居然没有一例出错,任锦衣卫出尽了幺蛾子也没难倒她。 现在民间有怨都只认吉香庵的佛音妙断,顺天府的衙门判决反而倒是无效了。如此声势之下,别说皇上深信修仙之道,就是不信仙也都顾及这浩然的民情了。 “偻槛。”昭然轻声道,看来这吉香庵如今明里有太后撑腰,暗里有傅恒相助,果然是不可一世了。 万通语带奥恼地道:“现在的麻烦之处就在于吉香庵的那群女尼不能审,要不然岂能拖到今时今日。” 昭然瞧了他一眼,当初要不是万贵妃存有私心,那个假佛母早就被拿下了,也就不会给她机会弄出现在这种声势。 “你的办法是什么?” 昭然看了看手里的半包肘子,还是将纸包给拢上了,然后道:“当然还是要审。” “这件案子没法审啊。” 昭然瞧着万通道:“佛母审不得,但是我记得大人那里还有一桩女官失踪案要审。” “现在审敛芳的案子,怕是也不及啊。”万通急道。 “为何来不及,升仙台几时开?” “后日午时,贺夫人会引领十大善人共赴仙山。” 昭然一失手就将手里的半包卤肘子给掉国师塔的台阶上了。 ---- 昭然的小轿子一溜进了掖门,门边站了个大太监,万通小声道:“梁公公,人我带来了。” 梁公公问:“就是他解了法衍寺敛芳那件老鼠案?” “是他,这小子有点古怪,不过死马当活马医。怎么说他也是姜家的人,在那些方面总有些天赋异禀。”万通压低了声音道。 “娘娘这头可是急得不行了,也只能让他试试了。” 昭然一撩轿帘,就看见了脸色红润,面白无须的梁芳:“公公,有吃的没?” 梁芳微微一愣然后道:“有。” ---- “容公子何不换个地方吃?”梁芳站在略显灶旁颇有些不自在,天底下的厨房多多少少都有些腌臜,御厨房也不例外。 “公公,我是山里长大的,平生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靠着灶头吃饭,这不挨着灶头,我吃起来心里都不塌实。” 梁芳虽然心急,但也只得干笑了几声。 昭然站了起来捏过一瓣蒜头丢到了嘴里。 梁芳连忙阻止道:“容公子,这蒜头需慎吃,吃多了濑口也濑不净,若是娘娘传召,在娘娘面前失了仪就不好了。” “这大蒜皮薄汁多,果然宫里头的东西就是跟别处不一样。” “此为永年大蒜,原本是贡品,如果容公子喜欢,回头我让人担一筐送姜府上去。” “那谢谢公公了,这可是个好东西。” “是好东西,这宫里头下等的宫监侍女们得个头痛脑热的,都指着它救命呢。”梁公公浅笑了一下。 “娘娘还是要见的,这蒜头我就不吃了。”昭然从善入流地将手中蒜头丢回了碟子中,然后开口问道:“万大人跟你说了我要见的那几个宫人了吗?我要先见她们。” 梁芳直勾勾地看着昭然道:“那些全部都是太后身边的宫人,皇上是个极为孝顺之人,容公子要是问不出个所以然,贵妃娘娘跟洒家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昭然笑笑道:“大太监,咱们这都是殊死一搏,今天要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后日我们姜府老太爷跟贵妃娘娘就要一起升仙了。你、我想要兜着走都未必能够了。” 梁芳又干笑了一声:“那容公子请。” 他领着昭然走进了所偏僻的冷殿,指着其中一扇门道:“她们都在那里面,洒家不方便进去,就在外面等容公子的好消息。” 昭然推开了门,见里面用绳子捆缚了几个宫女,她们人人脸带惊慌,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别害怕,我是锦衣卫闻大人,今天是为了一桩案子来找你们查询,固安郡主知道吗,知道得点个头。” 几名宫女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人点了点头,昭然指了指,一名小黄门走过来替她解开绳索,昭然让他将其他女子带进了另一间房才开口问:“你是何人?” “我是太后身边的司记秀芳。” “原来也是位大女官,你在太后身边有多少年了。” “婢子十三岁伺候太后,如今有二十来个年头了。” “你十三岁入宫?” “宫女一般十岁左右就入宫了,少得也有七八岁,五六岁就进宫了,只是之前做着粗使的活,婢子是十三岁才有幸入仁寿宫侍奉太后。” “很好,那你想必见过不少死人?” “太后待人宽厚,但是或生病,或因病故,身边多多少总有几个亲厚之人先行故去。” “那你一样样说来。” 那名女史一愣:“大人是要我说那些死人吗?” “对,年代,名字,死因,不拘亲厚,知道的都说。” 女史咽了一下唾沫:“景泰三年,宫女冬梅失足淹死,四年,春菊,秋兰因御前失礼赐死,天顺四年,宫女竹桃患重病而死,天顺末年女史荷芳患时疫而死,同年死去的还有兰芳……” 她一一数完,方开口问道:“这……跟固安郡主有关系吗?” 昭然笑道:“这个嘛,要问完才知道。” 梁芳在隔壁听着,昭然把这问题问了所有的宫人,且只问这个问题,他不禁皱了下眉头,只是这个问题答案与那假佛母有甚关系? 昭然问完了道:“送几位女官回去吧。” 那些女官起身,昭然突然附耳在那秀芳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秀芳顿时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微一低头回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梁芳瞧着她们的背影道:“容公子方才那些问题是为何而问,莫非这些死人当中有蹊跷?” 昭然眨了下眼道:“我不是在问死人,我是在问方法。” 梁芳道:“方法?” 昭然道:“佛母升仙的方法。” 梁芳急问:“到底是何方法?” 昭然笑道:“给我去准备一套东西,我还需要求证一下。” ---- 昭然看着眼前的东西,一样样数过去:辰砂,符笔,符纸,鼎炉。 他拿起了手中的一支笔,在调好的辰砂里沾了沾,信手画了符,这个时烛光轻微晃动了一下,有个声音响起:“容公子。” 昭然的嘴边露出了微笑,看着烛火道:“怎么,你终于来了吗? 那声音旖旎微妙甚是动听:“公子,你我之间原无深仇大恨,来日方长,公子他日若有所需,或有所求,也许我还能帮得上一二。” “哦,你能帮得了我什么呢?” “公子这么聪明,又重情重义,想必不是个为名为利之人,那么你的族人又当如何呢?” 昭然瞧着那烛火道:“容家庄人,你又有能帮得了什么?” “容家庄人远避于世,其实是为国师所逼,只要除得了国师,容家庄人自然可以回到故乡安享太平的日子。至于您的外祖父,如此高义之人,也定当否极泰来,转危为福,公子大可放心。” “国师跟我容家庄人也无过节。” “天蟒一族是解开夜孤城的钥匙,单凭这一点国师就不会放弃。 “国师想要打开夜孤城?” “夜孤城里有异人最终极的秘密所在,而只有天蟒一族的人才能在付出很少的一点代价之下,进出夜孤城。” 昭然一笑:“那说到底,我也可以选择跟国师联手,我为什么要选择你,你除了会传音,你还有什么本事?” “我可以令整座皇城动荡,我可以令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人人都不得不听命于我,这点岂是国师能办到的。” 昭然瞧着烛火微笑道:“别说你能令皇城翻天,就算你能令天翻了,我也从不与小人为谋。” 他说着吹了一口气,将那烛火给吹灭了。 夜色之中,如同纸片似的黑影朝着昭然的房间涌来,屋舍窗棂都因仿佛因为黑影的攀附而在“咯吱”作响,然而一瞬间,它们像潮水般退去。 九如一身白色法袍的落在了檐顶。 坐在屋内的昭然好像知道了,笑道:“你来了。” 九如“嗯”了一声。 “我还给你藏了半包酱肘子呢!” 46.解语花 17 昭然推开窗户,九如跃了进来,扫了一眼他的桌子道:“佛母的升仙符?” “啧啧,等我弄好了这些升仙符,回头到在京城里便宜了卖。(.$>>>棉、花‘糖’小‘說’)”昭然信口开河地道,“九如,咱们合起伙来做生意,你出名,我出符,一起发财!” 九如不睬他的胡言乱语,直接道:“你找到佛母杀人的方法了?” 昭然打了个哈欠:“还没有,杀人的方法要用人来试,不试我怎么知道。” 九如道:“诏狱里有很多死囚。” 昭然摆手道:“不用了,我们明天上一趟吉香庵,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吧,省得明天还要跑来。” 他翻身上榻道:“你看我只第一个晚上做了恶梦,后面我都没做,可见你跟别人睡不成,但跟我睡就无事。” “也好。”九如依言走了过去,平躺在榻上。 隔了许久,九如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起床坐了起来,回首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昭然,然后坐到窗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沼泥“沙沙”而来,很快就蔓延到了茶杯,九如伸指一弹,那些沼泥复又退去,他细长的手指握起杯子浅浅地饮了口茶。 他望向窗外,西月东沉,床榻上的昭然看起来睡得很沉,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像只弓背的虾。 很冷吗?九如走了过去,慢慢地躺下,天快亮了,也许不会再做梦了,他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昭然睁开了眼睛,天上在下着细雨。 这是哪?昭然转眼便明白了,他又在做梦了。 秋日的雨虽然不似夏日那般暴雨如注,但淅淅沥沥打在身上,阴寒渗骨,他两手遮着头,跑到了一棵树下。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上次醒来与容家庄人相遇的地方。 “夫人,天气太凉了,您还要再找吗?”山径下传来了一名老者的声音。 昭然探头望去,只见从山下走来一名打伞的女子,她声音柔美但不失力度:“这附近的坟场都翻过了吗?” “这两天咱们都翻遍了。”她身后的老者回答,除了他以外,还有两名手拿铁锹的壮年男子。 看见那名老者的模样,昭然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子是谁——她是李夫人。 那名女子转过头来,她黛眉轻扫,眉底有些轻愁,但仍不失风韵,她指着前边道:“那边是不是还有处隐蔽的坟场。” “似乎有一个,但那是容家庄的地方。”老者低声道。 李夫人似犹豫了一番,但最终道:“去瞧瞧。” 他们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昭然在他们的背后喊道:“李夫人。” “谁?!”老者的脸上露出惊色,“谁躲在林子里!” 昭然从树后转了出来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李夫人瞧着他道:“你是谁?” 昭然想了一下答道:“我嘛……是夫人的有缘人。” 李夫人最后因自己而没能逃脱,最终自梵而亡,的确与他有缘。 老者又低声道:“夫人,此人有蹊跷,莫与他多话。” 李夫人听了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便带着下人离开了,昭然看着他们的背影道:“良人不善,夫人还是早点离开。(.)” 尽管这句话他知道说之也晚矣,但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 昭然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在梦里见到李夫人,大约就是遗憾没能对她劝上这么一句吧,李夫人如果早点下定决心离开李墨,那么她就不会死,无灯巷的老百姓也就不会陪葬 至于李夫人在找什么,想必是在找那些妾侍的尸体,那些尸体口含夜明珠,李墨一定会妥善掩埋,会埋在李府陵园里的必定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尸体,也就是王增后来挖出来的那些。 李夫人脚步顿了顿,掉转了头又瞧了他一眼,这才匆匆离去。 ---- 昭然掉过了头,刚走到山下,便见一名男子带着几名护卫面色沉沉地匆匆朝着山上走来,那名男子虽人到中年,但依然样貌俊美不凡。 “李墨!”昭然心中倏然一惊,他只要想起无灯巷那晚的尸魔的样子,李墨的脸再俊美也只剩下了恐怖。 也不知道是不是腿软,昭然一个踉跄从树后摔了出去,护卫立即就发现了:“那边有人!” 昭然掉头就跑,边跑边朝着李夫人走的那方向大声喊,他是喊给李夫人听的,李墨带着这些看似公主府的护卫上山多半不存好意。 他跑了一圈,发现非但没有摆脱李墨,反而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近,沉沉地脚步声近在耳边,昭然忍不住转过头去瞧了一眼,这才发现追在他身后的,的确是李墨,但却是无灯巷里的尸魔李墨。 昭然“啊”的惨叫了一声,化身尸魔的李墨连九如都要带伤才能灭了他,如今没有九如,他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拼命地跑着,但脚底原本坚实的土地却好像突然变得松软如沼泥,李墨的脚步声越跑越近,昭然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只好一边跑一边念:“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嘴里念着,他脚一滑就栽倒在了泥地里,李墨从后面扑住了他,呼吸声便喷溅到了昭然的后脖项,昭然简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背后驮着尸魔,老鬼也抗不住啊! “檀宁!” “醒来!” 昭然眼睛猛地睁开,他又趴在九如身上了。 …… “又做恶梦了?” “哪,哪有。”昭然四肢发软,浑身虚脱地道,“我是梦见那个……像你这样从没跟人睡过觉的人是不会懂的!” 醒也醒了,若是九如问他做了什么梦,昭然就可以顺便拐到一些儿童不宜的事情上来,顺便给九如上上课,哪里知道九如只是简单地道:“从我身上下来。” 昭然翻身下来,只觉得得背脊一阵生寒,竟然是出了一身的汗。 “九如,你有没有做过那种梦?” “一种也没做过。”九如利落地结束了对话。 昭然不气馁,接着循循善诱:“你要知道这个从童子成长到了男人,梦遗那可是必然的过程,这跟女人来了葵水是一回事。” 九如…… 难怪不开窍,昭然心里“啧啧”,他还真是任重道远啊,他想着凑近了九如:“这个男女交合,绵延后代,即是天理,也是人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昭然唠唠叨叨说了半天,九如也不理睬他,但丝毫不打击他的兴致,他索索性拉过九如放在被面上的手道:“这个女子吧,喜欢掉帕子给中意的男人,你只要捡起帕子,然后还帕子的时候在帕底小手一捏,机会就来了。” 他这句话说完,九如倒是有反应了,细长的手指在昭然的指腹上捏了一下问:“这样?” 昭然顿时便觉得身子麻了半边,心里连声大叫这个小佛子简直人不可貌相,名不虚起也,难怪叫风流景,他要真风流起来,半个京城的少妇闺秀都恐怕要为他颠狂了。 他结结巴巴地道:“虽,虽然跟我差着些距离,不过也可堪用了,切记捏得时候要云淡风轻点,这第一要决就是越急色越要装。” “哦。”九如闭起了眼睛。 昭然一个人说着说着也就睡着了。 ---- 等他睁开眼睛,九如已经不在了,梁芳倒是一大早等着了院门口:“容公子,你要的人都准备好了。” 昭然往嘴里塞着御食,一边指挥旁边的小黄门:“把这些都给我包起来,不要素的,只要荤的。” 梁芳不禁望天,心想这姜府好歹也是京城里有名的殷实之家,这么姜府的外孙倒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他到底管不管用? 他想到此处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如今果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昭然吃饱喝足,拿起纸包道:“带上人走吧。” “容公子不在这儿做验证吗?”梁芳皱眉道。 “验证什么?” 梁芳看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佛母升仙的方法。” 昭然笑道:“这佛母升仙的方法倒也不急着验证,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不急,明日可就要上升仙台了?”梁芳道,虽然佛母也说了升跨仙门,乃仙缘,亦是福份,若有半分流连尘世,都可不应召。 可若不应召,岂非是自打耳光仙缘浅,福份薄,只堪做个贪图名利的俗世之人,还不如几个市井的白身?无论是国师还是贵妃娘娘都不当起这个骂名。 “梁公公,你要出得了宫,不如跟我与佛子瞧瞧热闹去。” “佛子?”梁芳一下子回过了神。 昭然笑道:“今日佛子要亲上吉香庵砸场子去。” ---- 梁芳换了身绸袍,打扮得颇有些像乡间的缙绅递了牌子跟着昭然出了东华门,墙外有一辆马车掀起了帘子,他果然见佛子端坐于内。 国师塔里的佛子是个超然于方外的人,只管捉妖降魔,其它世俗之事一概不理,因此比国师还要神秘几分,没想到这姜府的外少爷居然把他给请出来了。 梁芳陡然间对昭然多了那么几分信心。 东郊的吉香庵外俨然成了个朝尘的地方,阶上路旁可见的地面上都跪满了黑漆漆的人头,昭然踩着马车高声道:“各位,明日什么日子?” “是佛母大开升仙之门的日子。”立刻有人道。 昭然抚掌道:“好,那么明日很有可能就是佛母在人间的最后一天,我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没做,那就是辩经,所谓经法越辩越明,经法越明,我们才能长留一缕佛香于人间。” 有人道:“你小子算什么人,与佛母辩经?”下面的人纷纷起哄起来了。 “与佛母辩经的不是我,而是国师塔的佛子。”昭然扬手一掀车帘,九如一身白色的法袍从车里走了出来。 “佛子。”这几日国师塔被吉香庵比得消无声息,没想到佛子会在升仙台开的前一天,突然亲临吉香庵。 九如目不斜视地沿着中间的台阶朝上走,所到之处,无人不慌不迭地给他让路,昭然心里感叹,要是他来的话可就没这排场了,说不定还要招来一堆的臭瓜皮。 吉香庵的大门徐徐打开,昭然微笑了一下。 ---- 法音出来浅浅一躬身:“佛子。” 几日不见,她比之前又多了几分气势,好似果然得了道一般。 “法音庵主,咱们又见面了?”昭然热情地朝她扬了扬手,法音的脸上多少还是闪过了一些不自在。 昭然又扬手道:“佛子的意思把门开着,所谓辩经,即是辩来于人知,辩来于人闻,岂有关门辩的道理。” 法音眉梢微扬,沉声道:“即然佛子有此意,那便开着。” “好。”昭然道,“来啊,先把门外的三人抬进来。” 只见门外三顶软轿分别抬进来三个人进来,三人均是全身套着乌黑的套子,并排放在吉香庵的殿上。 昭然用手指着他们道:“就以这三人论道。” 法音眉毛轻一抬:“到底是你辩,还是佛子辩?” 昭然摊手道:“佛母是要亲身与佛子辩吗?” 法音一滞,昭然笑道:“即然佛母是让庵主代为辩经,佛子不愿意沾了这个小小的便宜,便决定以我相代了。” “那不知道这三人该如何辩法。” “佛子听说佛母能观人正气以断正邪。” 法音双手合什道:“正是,此乃佛法无边。” 昭然又问:“想必佛母看正气无需看脸吧?” 法音微抬下巴,神情略有些倨傲地道:“当然不用。” 昭然用手一指左首第一人:“那我们就先辩这第一位,请佛母示下此人正邪。” 法音闭目好似静心聆听佛旨,这个时候吉香庵的大殿外已经挤满了人,但却都无人敢作声,整座大殿鸦雀无声。 “此人……”法音抬起了眼睛,“胸中阴火极重,实为大恶之徒。” 昭然用手一拉,将那人头上的套子解开,露出里面一张络腮胡须的脸,他扭动了一下脖子,人群中当即有人脱口道:“他是西市口的刀斧手。” “不错,他便是西市口最负盛名的刀手,人称金一刀,砍落的人头不下上百个。”昭然转过头道,“但他所砍之人皆是依刑律所定,倘若为正义执法,便是邪,那衙门岂非要空了?” 众人在下面不禁窃窃私语之声。 法音道:“诡辩,伤人性命,并以此为食,虽不犯法,也当伤阴德,岂可论正。” “言之有理。”众人连连点头。 法音嘴唇微翘,昭然道:“那请佛母再观第二位。” “此人正气不振,阴气不盛,想必是个中庸之人,为人必定随庸附会,毫无主见。” 昭然拆开那人的头套,众人见是个小黄门,不禁齐起惊呼:“佛母果然圣明。” “这阉割之人可不就是正气不振,阴气不盛的家伙吗?” 梁芳不禁轻咳了一声,面有不愉之色。 法音隐而不宣的一笑,看着那第三张椅子道:“这第三位嘛,想必佛子就请了一位饱学之士,胸中正气溢盛,华光柔而不散,当是一位有德涵养的学儒。” “哦,佛母是这么认为的。”昭然微笑着转过头道,“我偏说这位是个腹中空空即无德亦无才之辈。” 47.解语花 18 法音神情倨傲:“凡夫见其表,佛见其心,谬之千里也属常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昭然转头指着刀斧手道:“屠者,凭技艺吃饭,砍得一手好人头,佛母断定他是大恶之徒。那么请问华严经中甘露火王,身为一国之君,凡有其罪者,用火烧,用汤煮,灌沸油,焚炙,斩首,断其腰,截耳鼻,刖手足,挑双目,剥皮……聚骨成山,流血为池。血池中人头手足骸骨遍满。请问他是怎么成得菩萨?” 法音紧抿了一下双唇:“凡有道者皆有其道。” 昭然大声道:“说得好,凡有道者皆有其道!金一刀,他凭着自己的手艺本本份份吃饭,便是其道,砍了上百个人头,从不需要补刀,便是大善,你凭什么断定他是邪恶之徒?” 金一刀起身给昭然叩了个头:“小人多谢公子吉言。” 大殿之外面面相觑,觉得昭然说话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 昭然指着小黄门道:“小黄门,你今年多大?” “回公子,小的今年一十八岁。”小黄门生得肤白清秀,说话柔声细语,颇有些娘气,瞧着就像是个小太监。 “能告诉本少爷你为的什么入的宫门?” “小人本是高丽人,因为府官要向朝庭进贡男童,小人的弟弟被抽中了,但幼弟身体虚弱,小人便恳请府官能以己身相替。” “府官有无同意呢?” “府官嫌弃小人年岁大了,因此不以允准。” 昭然指着小黄门道:“于是他就跟着弟弟的进贡队伍,跋山涉水来到京城,在宫门外徘徊了三年,最后才得了大太监的青眼被收入宫中。他愿代弟进京是为有情,但背京离乡,三年不弃,你说他是个毫无主见之人?” 殿外不禁有窃窃私语之声,法音紧抿了一下嘴唇。 昭然道:“千秋万世,光阴流转,夏不过白露,冬不至惊蛩,夫天地者,人若蜉游,百代皆为过客。人之道,非天可判,非地可判,不以天地为判,神佛岂可论定?” 他说着一把拉下了第三个人的头套,法音脸色陡然一变,昭然将那张椅子转了过去,殿门口的人齐声惊呼,头套里竟然是只人皮偶,那只惟妙惟肖的人皮偶胸膛中嵌着一只琉璃灯盏,里面有一支高烛正在燃烧着。” 昭然丢掉手中的布套,转过身来道:“人之道,修天,修地,修佛,修道,皆修已道。愚者随声应,群狗应声奔。正气浩然,存于一心,我的道,问心问已,不问神佛!” 九如一直垂目听着,听到此处方抬起了眼帘看向昭然。[.超多好看小说] 昭然朝着他眨了眨了眼,转过头来瞧着法音嘻嘻一笑,指着人偶道:“怎么样,我说过它腹中空空,无才无德。没想到原来在佛母的眼中,一只披着人皮的人偶也是有德有涵养之士,受教了。” 大殿之外的人声鼎沸,法音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慌张,开口道:“方才不是佛母所言,只不过是贫尼依照佛子所给出的次序,推断第三位是有德之士。” 昭然笑道:“哦,原来你可以假传佛旨,那么你之前所说的话,又哪句是真佛旨,哪句是假佛旨……还是统统是假的?” 佛殿外沸声更大了,法音慌了道:“没,没有的事!” 昭然转身道:“明日升仙台上所有一应物事均会有国师塔所供,就不劳吉香庵准备了。佛子会在升仙台上恭候佛母真音降临。” 九如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了庵门,吉香庵内外都是痴狂的信徒,但现在看着台阶的中央九如身上的法袍如同一团祥云似的翩然而去,一时之间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 梁芳已经在马车边相候,瞧见昭然便满面红光地道:“容公子好辩才。” 昭然也不谦虚,大剌剌地道:“这倒是,前一阵子有个高僧跟我辩,也差点气得去见佛祖。” 九如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梁芳干笑了几声问:“即如此,公子何不趁势一股作气,将升仙台的事情给搅了,为何你还要应承下来?” 昭然道:“你想啊,要是她的东西上有玄机,明日升仙台上她能有何作为,最多十人上去,十人下来。” 梁芳眼前一亮:“怪不得容公子要说一应物事均有国师塔来备,这着釜底抽薪,果然妙!” 昭然“哈哈”大笑,上了马车便问九如:“你觉得我辩得如何,没有丢了你佛子的名头吧?” 九如道:“废话颇多。”他顿了顿又道:“也不是没有一两句中听的话。” 昭然立刻喜上眉梢,连忙问:“哪句?” 九如不答,昭然啧了一声:“本少爷刚才明明句句在理啊!” “到底哪句啊?我说屠夫本份挣饭钱的那句?” 九如闭目不语。 昭然凑近了又问:“那是说小黄门有情有义那句吗?” 九如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是说己道,不问天,不问地,不问神佛。你即然只问已心,哪来那么多问题?” 昭然被他这么一弹,顿觉得腰身一软,差点栽倒在九如的身上,心里不免发冏,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说不问佛子啊。” “人前人后两个样,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画了一张皮。”九如道。 昭然差点把嘴里的舌头都咬了,他可不是画了一张皮,不,他干脆是披了一张皮,他连忙道:“这足以证明我内在丰富着哪。” ---- 九如没有与他多言,只是挑起外面的轿帘,外头的贩夫走卒无人不在聊明日佛母大开升仙之门的事情。 “明天通天塔上,佛母要迎领十大善人入仙门。” “怪不得皇上几年之前要盖这通天塔,看来皇上也是早得先机,知道将来要有大机缘。” “可惜这机缘居然应在了万贵妃的身上。” “嘘……” 九如将帘子掀得更高了一些,远远地隔着东华门,可以看见有一座高耸的塔尖俯瞰着整座都城。 ---- 午时一过,天边下起了小雪,连着干冷了半个多月,雪霰子打在瓦砾上发出阵阵沙沙之声。 九如一身白袍踩着雪沙粒沿着长阶向上走,走到阶顶微行了一礼:“国师。” 继晓道:“你来了。” 九如微微颌首。 “是刚与姜府那位外少爷分开吧。” “是的。” “我听千灯法师说他在国师塔住了十来日,”继晓转过头来道:“他不惧你的噩梦吗?” 九如平淡地道:“他亦是凡人,自然是惧的。” 继晓“哦”的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对他特别,是因为他有些特别之处。” “一介凡人,但很聪明。” “智者多虑,聪明常叫聪明误。”继晓看着外头的长阶道,“我听说今日在吉香庵他声称明日你会上升仙台。” “是的。” 继晓转头瞧他道:“你也无异议?” “是的。” 继晓道:“此事分明是异人借着佛母兴风作浪,姜府这个外少爷也与天蟒一族休戚相关,你就不怕这是个将我们国师塔一网打尽的阴谋?” 九如抬起了眼帘:“是不是计策,那也要试过才知道。” “你对他如此有信心?” “是。” “他有几成把握可以破开佛母的升仙符之局。” “八成。” 继晓白眉微抬,瞧着九如隔了一会儿叹道:“妖眚横行,国师塔任重而道远,但天道人心,佛母挑衅岂能不应,我本想保下你,你却当众答应了要上升仙台。既然如此,明日你便与本师同上升仙台如何?” 九如浅浅地弯了一下身:“好。” ---- 昭然拥着暖炉乐滋滋地啃着红烧肘子,看着归来的九如轻拂身上的雪道:“来吃肘子。” “嗯。”九如坐了下来。 昭然舔了舔手指道:“要说这肘子嘛,这宫里头做的颜色是不错,可是要论这口感,还是驸马府做的好吃。” “你吃过哪个驸马府的肘子?” 昭然差点咬到自己的手指头道:“还不就是前几日驸马王增请我去他的庄园里坐过一次客。” “你才到京城,转眼倒是认识了不少人。” 昭然恬不知耻地道:“这还不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有个做佛子的叔叔吗?他们巴结我,全是因为要巴结叔叔你。” 九如淡淡“哦”了一声,昭然又凑过去道:“公主府闹鬼的事情你知道的吧?” “公主府闹鬼?京都城里所有妖眚相关的事情都必需报于国师塔,我没有接到他们的报告。” 昭然看了一眼四周:“他们说从公主府出来走着走着会走到坟场里去,这么奇怪诡异的事情,公主府的人居然不求助国师塔。” 九如摇了摇头:“没有。” 昭然喃喃地道:“人心生鬼,方始有鬼,这公主府里的鬼一定很有名堂,我有一个调查此案的哥们,约了我夜探公主府,回头我们一起去。“ “好。” 九如这个字的话音才落,梁芳就匆匆跑了进来:“容公子……” “公公何事惊慌?” “吉香庵刚才传来了佛母的旨意,说一切按照佛子所言,东西由国师塔准备,还说虽说佛法需自疑自证,但亦需让世人知道佛光普照,无处不在。” 昭然手里的肘子就落在了碟子里道:“她同意了?” “同意了。明日午时,只会让贺夫人领着吉香庵的二位女尼过来,以便奉迎佛旨。” “那清单过来了吗?”昭然道。 梁芳连忙从怀里掏出了清单递过来道:“要了很多辰砂与符纸,吉香庵的人说,这是因为开仙门的时候,所用的升仙符都需善人们亲笔描画。” 昭然道:“她们还说什么?” “她们还说去的当日,佛母会与众善人亲自对答,以示大道无边。” 昭然看着那张清单不语,梁芳急道:“容公子,你说过那升仙符的奥妙也许就在他们所准备的东西里,可是现在这东西分明由国师塔准备了!” “那就说明奥秘不在东西里。” 梁芳道:“那在哪里?” “是在过程里。”昭然道。 “在过程里。” “还需要求证一下,或者上了升仙台才能知道。” 梁芳脸上变色道:“可是升仙仪式一旦开始,就为时就已晚矣。” 昭然捡起了碟子里的肘子又啃了一口:“所以你最好早点问一下贵妃娘娘,她敢不敢上升仙台。” 梁芳又惊又怒:“你。” 昭然道:“若是她敢上升仙台,我便敢说我定能保她安然无事。” 48.解语花 19 后宫里没有人不知道万贵妃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然而万贵妃却不这么想,她觉得后宫就像是个摇骰子的地方,谁都有可能摇到的点数比你大,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那些能拿到骰子的人都消灭掉,因此她的骨子里带着点赌徒的彪悍,很容易吸引到性格懦弱的人,比如当今的天子朱见深。[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她长得不美丽但很健壮,她足踩矮杌子瞪视着昭然:“你让本宫上升仙台,要是万一你出了岔子,那本宫的性命岂非要交待在你手中?” 昭然揉着腥红的眼睛道:“娘娘也可以不登升仙台。” 不上升仙台,意味着贪恋人世的荣华富贵,或许还可以被别有用心的人引申为与一心修道的当今圣上不能同心同德,万贵妃瞥了眼站在一边的梁芳:“若是你能保得本宫周全,本宫自也会投桃报李,若是……” 昭然直接了当地道:“小民跟小民外祖父也在升仙台上呢。” 万贵妃方才一甩裙摆坐到了身后的椅中道:“那便依你所言,本宫怕得谁来。” ---- 昭然出了中门,万通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了他便问:“你让小黄门过来找我,可有要事?” “有一件万分重要的事情要拜托大人去做。” “何事?” 昭然凑在万通的耳旁轻语了几句,万通脸上的肥肉止不住颤抖了几下:“你让我去挖贺仙人的坟?” “这件事万分重要,你要是不去,明日贵妃娘娘可能就真得要升仙了。” 万通在到底是去挖仙人坟还是让万贵妃升仙上徘徊了稍许便下定了决心:“挖座坟而已,锦衣卫活人都不怕,岂会怕死人?!” 昭然心里“啧啧”了一声,这万氏兄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得话都如出一辙。 万通一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梁芳又跟了上来了:“容公子,贵妃娘娘让洒家跟着你,一应需求您只管吩咐!” 昭然转过头来道:“说起来,还真有件事要让你去做。” 梁芳连忙道:“公子你说。” 昭然嘻嘻笑道:“宫里红烧肘子做得真不错,颜色鲜亮,软糯鲜香,怎么做的,能让御厨指点一二吗?” 梁芳干巴巴地道:“红烧……肘子?” 昭然搭着梁芳的肩道,“公公也辛苦了,还有一二个时辰才是午时,我们不如去喝一杯。” “这,这……”梁芳还未道出个所以然,已经被昭然给拖走了。 梁芳见昭然与御厨果真探讨起了红烧肘子的作法,他看着日头越升越高,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 他身为御马监太监,权倾内宫,靠得可都是万贵妃的宠信,万贵妃这要升仙了,他恐怕离升天也就不远了。 ---- 姜府内,姜老太爷枯坐在厅内上首,环视了一圈坐在下隅的家人,而后起身道:“更衣,备轿。” 他此话一出,姜比俏忍不住先行哭出声来,姜夫人也是红了眼圈,唯有姜老夫人还算镇定,开口道:“都别慌,叫人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姜府。” 她走到廊下对站在阶下的阿宁道:“那我便将老爷交给你了,看见显儿便同他说,外祖父老了,生死有命,他凡事无需强求,保全住自己就好。” 阿宁躬身道:“阿宁记下了。” ---- 承乾宫中,万贵妃对镜插珠钗,插到最后一根到底还是歪了,宫女连忙上来替她扶正。 她这才起身由宫女扶着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此刻,昭然这才刚与梁芳出了御厨房的门,寒冬腊月又刚下过一场雪,但梁芳的额头已经密密地集了一层细汗。 “容公子,现下咱们该准备什么?” “不是让你准备了吗?” “李大厨的红烧肘子秘方料?”梁芳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就是那个,这玩意儿可是个好东西,准备好了,咱们就一起往通天塔而去。” “可,可这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昭然神秘的一笑,“佛母爱吃红烧肘子。” ---- 殿外两名僧徒押着国师塔准备的东西,昭然照着清单点了一遍,然后转头问九如:“我另外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了吗?” 九如指了一下马车,昭然长舒了一口气踏上马车:“走吧。” “你有几分把握破佛母的升仙台之局?”九如问。 昭然歪头问:“要是我说一分也没有,你还同不同我上升仙台?” 九如平静地道:“自然。” “我一分也没有,你还同我上去?”昭然忍不住道。 九如道:“你虽不拘小节,但却是个在大是大非之前极有原则的人,即然你连一分把握都没有还要上去,自然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昭然瞪视了他半天,九如说这话的时候,眼睫都未动一下,生似在说闲话,而不是件与性命攸关的事情,他眉色清正,乌黑的发髻之下,白皙的脖颈,模样清秀隽逸。 “没一分的希望,我早逃命去了,天大的原则哪里有小命重要?”昭然歪在九如的身上□□,“九如,我看你这佛经别念了,再念你就傻了。” 九如也不恼,只抬起食指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坐直。” 昭然坐直了身体摸着额头,心里忽然想起九如喜欢的那个女子是自己的另一张假皮,那岂非他喜欢的是自己这样性格的女子? 这么一想,好似忽然又有了一点方向。 然而他接着想,似他这般性格的女子又会是怎样的人? 聪明,浪荡……那不就是风骚吗? 他越想眼珠子瞪得越大,纯情腼腆的小佛子喜欢风骚的女人…… 昭然心里转过了十七八道弯,九如一掀车帘道:“到了,下车。” 通天塔到了。 ---- 昭然从车窗外瞧了一眼,通天塔下静悄悄挤满了人,整个大街只余五城兵马司的人维持的一条车道,不时地有大善人的车辆通过,引得四周围观的人大一阵小一阵的喧哗声。 九如下了马车,街上却是肃静一片。 佛子吉香庵上辩佛母大约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因此众人投向他的目光颇有些复杂,有质疑,有崇拜,但九如只目不旁视脚步如风地从行道上走过,仿佛世人或疑,或诽,或忌对他而言都不过是眼底浮云。 昭然跟在九如的身后,闻着从他身上飘过来的淡淡的檀香味,心想九如当不当佛子都是很有气势的。 ---- 他们沿着塔朝上走,塔分九层,每层都供有神佛,如今最高一层佛母的神像已被搬来。塔身右侧的阶梯均垂以帘幕,唯有左侧可以通行,殿中也有一套蒲团桌椅被屏风遮盖了起来,想是这些都是专门用来方便万贵妃进出入座的地方。 九如进来的时候,十个蒲团上的人坐了九人,连国师也闭目坐在一隅,等到姜老太爷身着官服陪着一名身着黄服的稚龄男童进来,吉香庵的女尼们却还未到。 姜老太爷瞧见了昭然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昭然嘻嘻一笑:“老太爷,我跟佛子来的,准备安然无事。” 九如朝着姜老太爷微微行了一礼,身为星相官世家的姜老太爷跟国师塔的关系实在不算怎么好,可是却也不便当面对佛子无礼,只得还过一礼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地道:“太子都来了,怎么吉香庵的女尼还不到?好大的架势。” “姜大人少安毋躁,妙音来了。”贺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女尼,法音带着几个女尼也出现了,她们的手里抱着几卷布幔,展开来上面抄写了不少佛经。 贺夫人淡淡地道:“封塔。” 几名女尼手脚利落地走过去,将布幔展开将四周的窗台全部用布幔封住,塔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燃烛。” 两支油黄色的大蜡烛被竖了起来,塔内平添了几缕幽暗神秘的气氛,姜老太爷抬手道:“等等,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贺夫人面无表情地道:“姜老太爷,这些东西都是升仙必备的仪式,一应俗物均有国师塔预备,您大可放心。” 姜老太爷转过头朝九如望去,九如浅浅地点了点头,姜老太爷只好闷不作声,贺夫人又道:“奉香。” 几支香被竖了起来插在神坛当中,贺夫人才道:“为十大善人摆上升仙符所需之物。” 几个女尼又将手头上的符纸,篆笔,辰砂,以及一只香炉放置于矮几之上。 贺夫人刚转过身想要跪拜,昭然却大声道:“等等!” “这位公子有何事?” 昭然笑着指了指楼下:“下面有人来。” 大家凝神一听,果然有脚步声在往上急奔,昭然走到了楼前,只见一名锦衣从楼下气喘吁吁跑来,昭然下走了两步,那名锦衣卫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昭然回到了楼上笑道:“不好意思,方才我拜托朋友去办点事情,他现在有回音给我了。” 贺夫人不再理会于他,刚要去跪伏于地:“民妇引领十大善人恭迎佛母旨意。” 佛前的高烛燃烟好似轻微晃动了下便有一个庄严的声音在塔内响起:“奉吾之道,吾必为汝等开启仙门。” 其他几名大善人都是面露惊色,急步从蒲团上爬起来,跟着贺夫人趴在佛像之前,连屏目后方的万贵妃也好似有些坐不住。 姜老太爷拉着太子的手后退了几步,一时之间殿中间便只剩下了九如与昭然还站着。 “汝等是何人,因何不跪。” 昭然转过身来瞧着佛相道:“佛曰众生平等,我因何要跪你?” “跪拜于佛,非跪于佛,乃示虔诚,汝等即心不诚,便速速离去,升仙门一开,奉佛者自然上登天门,辱佛者却必坠落于阿鼻地狱,受那万世不得超生之苦。”佛母的声音淡淡,仿佛真是从九霄云外断人生死,“上苍有好生之德,放汝归去,汝若一意孤行,是必咎由自取。” 昭然笑道:“我不走,我要看看升仙门怎么让我坠落于阿鼻地狱。” 贺夫人起身道:“各位道友,请落座,升仙仪式就要开始了。” 几名善人连忙又爬回了座位,姜老太爷仿佛到此刻才有些回过神来,那名小男童展开手里的黄色旨意道:“吾,吾朝自继天运以来,常以仁义治天下,宣流风化,奉道敬佛……” 他结结巴巴地念完,贺夫人这才抬眼道:“封楼。” 昭然道:“为何连楼都要封上?” 贺夫人淡淡地道:“俗路已封,天梯才会打开。” 几位善人面上都是即是喜悦又是惶惑,贺夫人坐入椅中示范道:“请各位将手中的辰砂一半研磨,一半倒入香炉中,升仙符画好之后,将之用烛火燃烧放入香炉之中,以告知在天列位众仙。” 昭然笑道:“佛母倒也是个知礼之人,只是这辰砂为何要放一半至香炉之中。” 贺夫人道:“辰砂可避诸邪,可庇佑各位善人的魂魄顺利登上天路,而不至于为路中的邪魔所诱。 昭然笑道:“原来如此。” 贺夫人道:“请各位善人依照贫尼所言将东西准备好,我们就要开始画升仙符了,此道升仙符乃是佛母特地为我等准备的神物,可以护我等飞升周全,因此还请多多描画,画得越多我等越飞升之路越周全。” 她转过头来对那几名女尼道:“你们几位负责将楼封好。” 那几名女尼捧着两卷大的布幔而去,贺夫人的身后便只剩下了法音。 庄严的声音再此响起:“时辰已到,汝等可以开始了。” 昭然却大叫道:“等等!” 贺夫人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怒意:“这位公子,你若不走也罢,但你不可以误了几位大善人登天的时机。” 昭然认真地道:“我只是觉得你刚才说辰砂僻邪这点很有道理,只是这么点辰砂哪里能够,多多益善才是。” 他大声喝道:“来啊,把国师塔准备的剩下的辰砂都给抬上来。” 只听楼下脚步声响,两名僧徒抬着一只大的开口燃烧的碳炉走了上来,碳炉上铺着一层红色的辰砂,一股呛人的硫磺味道扑面而来。 然后又有一名小黄门端了个盘子上来,里面却摆满了蒜头。 等他们退去,昭然笑道:“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把楼梯给佛母封上。” “你,你这是作何?”贺夫人忍不住掩鼻道。 昭然上前踱了几步笑道:“给大家讲个故事。” 49.解语花 20 僧徒出去之后,就将塔楼重新封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昭然开口道:“天顺年间,有一位贵人晚上常做恶梦,药石无效,此时有名叫荷芳的女官,她翻阅南宋人张杲的医书时,在上面寻得一则偏方,偏方上记载头枕一味灵药可镇梦――这味镇梦的灵药便是丹砂。[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贵人用了果然有效,于是就想到佛母所想到的,丹砂可僻邪……” 众人不禁拿眼睛去看殿中央那炭火上的红色辰砂,辰砂可不就是丹砂,亦名朱砂吗?昭然虽然还没有一字说丹砂有什么不好,但众人却都心里隐隐觉得丹砂大有问题。 “即然枕着丹砂便可驱邪,那将丹砂炼化入药,以口送服,岂非更加祛邪扶正激浊扬清?于是女官们开始为这位贵人用丹砂炼制丹药,参于炼丹的大女官有两位,除了荷芳,另一位叫兰芳。说来也奇怪,女官们炼制丹药的时候,相继出现了头痛脑热的症状,宫里头规矩大,不是生了病便有医,不过好在宫女们也有一味偏方良药……那就是大蒜。”昭然弯下腰从盘子里拿出了一个大蒜丢进嘴巴道,“但是给贵人炼丹是何等大事,女官们日日都需面报,吃了大蒜岂非会冲撞贵人,自然不能吃,能吃大蒜的是当时一位参于炼丹的低等女史,她的名字叫梅芳。” “所以某个晚上荷芳死了,梅芳活了下来。荷芳死后,本来已经病倒在床的兰芳硬撑着爬起来继续炼丹,她接着也死了,梅芳又活了下来。这些女官的死被诊为时疫,患有时疫的宫女怎么还能为贵人炼制丹药,因此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渐渐的所有的人都淡忘了,印象里天顺几年死了几位身患时疫的女官,然而有一人不会忘记,那就是活下来的梅芳。她不但没有忘记,并且她知道这些女官不是身患时疫死的,她们都是被毒死的……” 昭然转过头来瞧着碳炉道:“被火煅着的僻邪圣物――朱砂给毒死的,她同时也知道这丹毒可被蒜头缓解。梅芳虽然活了下来,头发却稀疏了一半,因此她虽然聪明又有心机,可十多年之后依然是个低等女史,最后被派到了法衍寺,更名为敛芳。”(注:火煅朱砂有剧毒要到清朝的时候才会被明证,之前朱砂一直被当作一味上品无毒良药被采用) 他便说便弯腰抓了一把蒜头,一边说一往嘴里塞蒜头,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盯着他捏着手里往嘴巴里送的蒜头。 “说句题外话……”昭然笑道,“所以有敛芳的地方就有大蒜,比如法衍寺,比如吉香庵,她视大蒜为吉星,甚至在谋死贺老爷的时候也送了他一盆,她倒不是想要分薄一点自己的好运气给贺老爷,而是希望在毒死贺老爷这个过程当中能顺利一些。不过事情正如她所想,贺老爷很顺利地被她毒死了。” 贺夫人面部扭曲地道:“老爷乃是升仙而去,你胡言乱语,你,你竟敢诋毁佛母,你必下阿鼻地狱!” 昭然笑道:“贺老爷真是升仙吗?不,他是被毒死的。以大量的纸符近距离燃烧辰砂,烧了一个晚上而后被毒死了。我曾经问过贺夫人,符纸去了哪里,贺夫人说这些符纸为升天所用去了,我一度以为是被贺老爷吃下去的,最后确定不是吃的,而是烧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他又低头抓了一把蒜头,分了点给九如,边吃边道:“所以我为大家准备了一盆朱砂来烧,相信我的吃蒜头,不相信我的可以就这么坐着,我保证……大家不用画一张升仙符,也能升天。” 姜老太爷连忙上前拿了一把蒜头,先往太子的嘴里塞了几颗,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几颗,贺夫人转身大声道:“此等小人实在可恶,请佛母降下法旨,惩治此子!” 昭然微笑道:“你不用再去求那泥菩萨,敛芳经高人之手已经改头换面,恐怕你已经认不得了,但我还是可以为你将她指出来。” 他微笑着道:“敛芳第一次以佛音跟我对话,上了个背后不能见人的当,第二次与我对话又上了个当,依她现在不可一世之心又岂会心甘情愿地服输,因此她一定会亲自来,一为了服众,二为了用她自觉天衣无缝的杀人之局除掉几个也许会让她露馅的人。这当中就包括贺夫人您,当然也包括吉香庵的几位。” 吉香庵的女尼们不禁神情忐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连法音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所以她就在你们的当中,她来的时候也一定吃过很多蒜头。她平时不太起眼,也不需要开口说话,因此不会轻易叫人发现她吃过蒜头,犯了戒规。”昭然的眼睛看向了哑巴女尼露齿一笑,“不过就算你不开口,蒜头乃辛辣之物,吃多了是很容易发汗的。” 贺夫人转过了身,只见靠着楼梯的方向有一个瘦小的女尼,她的额头上遍布了细密的汗,昭然笑着看着指间的蒜头:“你们真当她是神,她只不过是个会口技的小丑而已,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这手杀人的方法,无论哪样,只要这盘朱砂烧下去,死掉的跟活着的便都是明证。” 法音突然扑向了蒜头的盘子,抓起蒜头就往自己的嘴巴里塞。 她一抢蒜头,整个场面都混乱了起来,所有的善人都上前去抢蒜头,贺夫人不停地在神像跟哑巴女尼之间来回看着,摇头道:“佛母,佛母你快降下佛旨。” 昭然吃着蒜头道:“当初你炼丹用了多少辰砂?跟这差不多吧?要烧多久才会死人,一个时辰,二个时辰,还是三个……” 那个哑巴女尼突然动了起来,她的方向赫然正是屏风后面的万贵妃,她的身形很快,几乎是眨眼间便冲进了屏风,这边才有人反应过来:“万,万贵妃!” 只见屏风飞了起来,不是哑巴女尼挟持了万贵妃,而是一名宫装女子将哑巴女尼按倒在了矮几上。 昭然拍了拍手笑道:“阿宁好身手。” 贺夫人连连倒退了几步瘫坐到了地上,双目失神。 他蹲到哑巴女尼的跟前笑道:“佛母害怕了对吗?这可是当年几十倍炼丹的用量啊。” 哑巴女尼面带怨毒地道:“你也逃不脱的,没人能逃得脱,你会苟延残喘,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活在过去的噩梦里,永无脱逃的可能。” 昭然掏出一把红色的粉末笑道:“你是说这个嘛?啊,这个啊,是我问李大厨要的,他做的红烧肘子颜色漂亮,这是他的独家秘方,叫红曲,是不是跟朱砂很像?至于这味道嘛,我掺了点雄黄在里面。”(注:红曲发明于元朝) 他凑近了哑巴女尼露齿笑道:“敛芳,本来你坚持不动,我还真是有点拿你没办法。” 敛芳的脸色好像转眼之间变了几色,突然开口叫了一声,九如的手如同闪电般掐住了她的脖子将之拧断,可是这短促的一声仍然如同一根重针似的将令昭然的大脑猛地刺了一下。 昭然眼前一黑,歪倒在了旁边人的怀里。 ---- 那声尖叫声起,某处荷花池里的银发女子却蓦地睁开了双眼。 坐在塘边钓鱼的傅恒道:“你也感觉到了,阴离?果然是他赢了,佛母失败了。” 傅恒将上钩的鱼重新扔回水里,那条金色的鲤鱼惊慌失措地朝着荷塘的深处游去,阴离突然头一动,那条鱼就被她叼在了嘴里。 ---- 昭然捂着头睁开眼睛,阿宁连忙上前道:“少爷,你觉得怎么样。” “我怎么回事?”昭然问道。 “你被那个佛母给攻击了,少爷你神族血脉如此薄弱,下次再遇上有神族血脉的人可要当心点,还凑那么近。”阿宁边用白巾给昭然擦脸,边埋怨道。 “这女人叫起来真是恐怖。”昭然揉着头道,“九如呢?” “不知道,听说被国师召回国师塔去了。” “这次可便宜那个国师了。”昭然翻了个身叹道,“做人难哪。” 阿宁笑道:“少爷不是一向都只凭心做事,不问做人之道的吗?” 昭然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是好好的解语花不做,要当刺球了吗?” 阿宁摸着额头道:“我是怕少爷刚在佛母手里吃了个亏,想到解语花这三个字就会发怵。” 昭然不服气地掀被下床道:“你说谁会发怵?”他刚一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只好又躺了回去,“头好晕,阿宁快给少爷我弄点吃的。” “不是头晕吗,怎么会想到吃的?” “吃了才好吐啊。”昭然道。 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英宁手里拎着洋葱头进来了,他一进来就将洋葱头抛到了昭然的身上。 洋葱头踩着昭然用短指气愤无比地指着英宁连蹦了三个字:“臭,坏,丑!” 居然没一个是好字眼。 昭然有些头痛地看着洋葱头:“我不在的时候,英宁一直照顾你,你最少要跟人说声谢谢,最起码的礼貌。” 英宁冷淡地道:“不必了。” 昭然则道:“还不快说。” 洋葱头犹豫了一会儿,极不情愿地指着英宁修改了一下评价:“丑,坏,臭!” 臭了就不能吃了,因此对洋葱头来说这个字眼最不好的评价,所以他刚开始是说英宁很臭,而且坏,还有点丑,经过昭然的教育之后,这个评价就变成了很丑,而且坏,还有点臭。” 昭然叹了口气:“洋葱头,你英宁哥哥长得那可是个小美男。” 哪里知道英宁听了他这句话非但不感激他,反而凤目斜撩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昭然一头雾水,心想自己又哪句得罪他了,阿宁在旁道:“英宁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小了。” “这也生气?”昭然忍不住大声道,“那小葱不愿意人说瘦,还能改叫它大蒜不成?你要想叫大蒜,你也要长成那管粗啊?” 外面的英宁脚步差点一踉跄,回首狠狠瞪了身后一眼,而后就飞身上了屋檐就走了。 昭然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转头问道:“那佛母的尸体呢?” 这可是京城,要再闹出个什么群尸闹城,那可就要全天下大乱了。 阿宁道:“听说是由国师塔的人接管了。” ---- 天外又飞起了雪,九如走到阶顶,对着继晓行了一礼:“国师,召我来不知道有何事?” “让你来看样东西。” 国师说着往殿后走去,两人穿过飘雪的中庭,走到了寺后石塔前,门外有几个看守僧人。 继晓道:“把门打开。” 有名僧人应声打开石塔之门,两人步入塔中,只见里面的石桌上存放着一类人的东西,说它类人是因为它有几分人的样子,却已无人形。 九如乌黑的眉形微动:“敛芳? 石案上的尸骨溶成了水,整个尸体便如同一只塌陷的尸囊。 继晓道:“正是她,她进寺不到一个时辰尸体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九如不语,继晓道:“你怎么看?” “或许是她这一族天生的特征。” 继晓皱眉道:“此事实在诡异,尤其是发生在我们国师塔的范围之内,倘若传扬出去,只怕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但此事不能不查。” “是。” 继晓道:“我看容显的确有过人之处,不如这件事,你就同他一起去办吧,落子峰自从沈方寂之事后,最近几年都无甚作为,也的确该敲打敲打了。我常跟你说过,不要太放纵下面的人,也不要事事亲为,这样很容易让他们生出懈怠之心。” 九如微一欠身:“是。” 继晓抬目看着塔外的飞雪:“去吧,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50.阴离 昭然在姜府吃了一顿齐乐融融的家宴就急急出门了,可是遍寻不着英宁,只得背着洋葱头一起走了。[.超多好看小说] 他带着阿宁沿着巷子走了老长一段路,才听见头上有人喊:“容公子。” 昭然一抬头,见一名清俊的男子正在茶肆二楼的窗户前朝他们扬手,正是斐清尘,昭然连忙折进了茶肆,三步两步便上了楼。 斐清尘自从叫姜老夫人教训了一顿,便绝不敢在姜府附近出现,他见了昭然背后的洋葱头道:“你把……洋葱头也带来了。” 洋葱头从昭然的背后歪出脑袋,打量着斐清尘。 斐清尘顿时觉得背脊上生寒,昭然浑然不觉坐了下来道:“他奶妈今早不知道去哪了。” “阿宁……”斐清尘瞧了一眼旁边的阿宁顿了顿,忽然明白这个奶妈指的是英宁,想起英宁听见这句话时的脸色,他不禁握起拳头咳嗽了一声。 “容兄找我来有何事?” 昭然凑过去问道:“你认不认识即聪明又很放荡的女人?” 斐清尘心有意会地问:“是……佛子的口味吗?” 昭然连忙把头摇得似拨浪鼓,这九如会瞧得上的女人还没有找到,他真不忍心先糟蹋他的名誉,于是很够义气地道:“本少爷喜欢。” 斐清尘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想了想道:“这即解聪明伶俐,又解风情的女人……”他说着忍不住去看阿宁,昭然摆手道,“这个不行,看腻了。” 阿宁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瞧了昭然一眼,斐清尘笑道:“明白了,如今正在年关,各大乐坊的头牌恐怕都能排到正月十五后面去,不过有几个还是会给我几分薄面的。” 昭然大喜,他就知道这事找京城里的贵公子斐清尘准没错,他拍了拍斐清尘的肩赞道:“我看人绝对是没错的,斐兄你绝对是个解风情的人,红颜知己只多不会少,那今晚本少爷就一切拜托给你喽。” 斐清尘清雅的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两人放声大笑,笑到一半进来名年青男子,一身浅色的儒生服,乌黑的发丝纹丝不乱地束在方巾之后,面貌俊雅不输斐清尘。 斐清尘的笑声戛然而止,昭然掉过头还笑了几声,心里道好皮啊,然后才想起这人是谁。 杨雪仕――当朝年轻有为的右佥都御史,差点成了他的大舅子,现在是斐清尘未来大舅子的人,当初他跟斐清尘进城时就碰过面的。 斐清尘略有些尴尬地道:“杨兄。” 杨雪仕目不斜视,微微欠身道:“陆离兄拜托我找的人,我有了一点消息,刚才听见你的声音,就想过来跟你说一声,不过陆离兄既然有客人,那便等会儿再说吧。” 斐清尘激动地起身道:“有线索了?” “仅是有了一点线索,陆离兄可先会客人,我在隔壁厢房稍候些也不妨。”杨雪仕不急不徐地道。(.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昭然看着斐清尘那副心急难耐的样子,心里好笑这杨雪仕分明是过来撵人,还说什么稍候些也无妨,他起道:“你们慢慢聊,我出去逛一圈。” 他买了半包灌肠慢悠悠地吃完,便见一名小厮过来道:“容公子,我家少爷说让你今天申时后去绣音坊相会。” 昭然高兴地道:“就这么说定了。” 他咬完了最后一块灌肠,刚转头,突然听见路旁驰来的一辆马车里面有人道:“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容公子。” 昭然转过了头,只见一只阳葱白似的手轻轻掀开了车帘。 “你找我?” 杨雪仕浅浅地行了一礼:“容公子,陆离乃是个简单的人,与公子绝非一路人,依容公子之聪明,当知我的意思。” 昭然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看着杨雪仕困惑地道:“你怕我?” 杨雪仕背腰笔直,抬起光洁的下巴:“笑话,本官乃本朝三品官员,何需惧怕一名白身。” 昭然指了指他笑道:“那即如此,杨大人不是怕我,我也不是杨大人的老师,杨大人跟我说话把背挺得那么直做什么?” 杨雪仕淡淡地道:“此乃杨府上的家教,杨某要说的话已经说了,便告辞了。”他说着便放下了车帘。 杨府的马车立刻绝尘而去,昭然看着马车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昭然对杨雪仕其实无甚恶感,他原本就没见过什么杨府的姑娘,杨府的人要退亲,他倒觉得也合理,总不能让一个大好的姑娘跟个傻子,况且他是不是苦主都还未知。 相反他对杨雪仕还有些好感,总觉得杨雪仕身上能看见几分九如的影子。 此时再这么一细瞧,昭然不禁心里失笑,杨雪仕矫情,哪里有九如半分的风流。 ---- 他在南门的茶肆喝了半天的茶,才见九如掀帘进来,仍然是一身玄衣,腰悬素绦,门帘一掀便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来。 “九如。”昭然这两字的招呼声还没落,他身后的洋葱头居然窜了出去来,张口就朝着九如咬了下去。 昭然吓了一跳,只见九如扬手一指,点中了洋葱头的额头,就将洋葱头给压在桌子上抬不起头来。 “你怎么养了这么个凶物。”九如淡淡地道。 洋葱头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总以为他咬不下通隐是因为他头太大,他咬不到英宁是因为英宁总归是自己人,他不跟他计较玩真的。 方才九如一进来,他身上的味道就让洋葱头说不出来的兴奋,好似本能的驱使他要去咬这个人,可是哪里知道这个人比前面几个加起来还要凶悍。 洋葱头嘴巴一瘪,就嚎了起来。 他一嚎,昭然发现他无事,方才长出了一口气,说真的昭然内心深处一直觉得什么凶物都不一定凶得过九如,他连忙开口道:“误会,误会,这是我家的远方子侄。” “送回去。”九如简单明了地道。 昭然心想他倒想送呢,可是往哪送啊,他嘴里道:“别,你知道我除了跑得快,什么武艺也没有,洋葱头可是我特地养来将来给我看家护院的。” 九如沉思了一下,手指松开了洋葱头的额头,然后送到了他的嘴边,洋葱头看着那根笔直修长的手指,两颗小尖牙就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然后一口咬住了九如那根食指。 昭然大惊,连忙上去拎开了洋葱头,但九如的食指到底被他咬了一道伤口,他不禁捧着九如的手埋怨道:“你知道洋葱头爱咬人,还拿手指逗他。” 九如抽回了手,用嘴又咬了一下手指,然后拉过昭然的手,在他的掌心用血在上面画了一道奇怪的纹路:“这道血令可以帮你控制他。” 昭然只觉得掌心里有点痒,九如已经画好了血令,然后将食指伸到昭然的嘴边道:“把血舔干净,你有我的血,才能用这道血令。” “不用了,洋葱头不会对我不利。” “快舔。” 昭然只好将头凑过去将九如的食指含在嘴里,指间微凉,血却有些微甜,那一刻昭然好像听见心跳声,他有一刻分不清心跳得是九如的,还是自己的,事后想想应当是自己的。 九如心如止水,他还没有听过他的心跳声。 “好了吗?”九如突然开口问道。 昭然才发现自己含着九如的手指走神了,他连忙松口道:“我顺便帮你止下血。” 九如抽回了自己的手:“感觉如何?” 昭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真的?” “当然。” 昭然摸着胸奇怪地道:“刚才我心跳得好快,说真的,以前我见过很多美人,跟他们拉拉手,共骑一匹马,从来也没有心跳过,最多夸赞他们一声好……好美。”昭然心想是好皮。 九如没有说话,半晌才脸微有窘意地问:“你这是在……引诱我吗?” 昭然慌得嘴巴里的茶都要喷出来了:“不,不是的,我怎么可能引诱你,我可是个男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九如始终不语,昭然简直要流泪了,天地良心,他披着如娘的人皮造了一次孽,可是后面他一直都在诚心诚意地找人来引诱九如。 最后昭然指天发誓道:“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要是有此意,那就天打雷劈,叫我像那说书里头的猴行者一般,叫如来压在五指山下。” 九如倒是挺平淡地道:“即没有也就罢了,这么慌做什么?” 九如真是掉泪了:“您突然来这一下,您想吓死小侄啊。” “无非修行上多种思考罢了。” 昭然头叩桌面有气无力地道:“大道万千,这道咱们就暂且放一放吧。” ---- 洋葱头自从吃了九如的血就一直昏睡,昭然将他交给阿宁送回去,自己则申时一过,就急吼吼地依约前往了绣音坊。 他在门口见到了斐清尘就问:“可真有顶顶好的女子介绍于我。” 斐清尘为难地道:“这要看眼缘,百花入百眼,有人瞧着这人顶顶好,有人瞧着那人顶顶好,容兄这么急做什么,慢慢寻,总归能寻到入了你眼的那个女子。” 昭然愁眉苦脸地道:“我可等着那女子来洗刷我的冤情呢。” 斐清尘也不知道昭然这是在胡言乱语什么,他好脾气地将昭然引了进去。 绣音坊是京城里号称卖艺不卖身的地方,里头的姑娘都叫先生,因此整座园子淡雅别致,站在廊下,只见梅竹相映成趣,屋舍里偶有几声琴音溢出,不着半分脂粉之气。 “不错。”昭然瞧了,这心便放下了一半,看来斐清尘这京城的贵公子也不是扮来玩的。 “公子,外面天凉,里面请吧。”一名女子身后笑道,昭然转过头来,只见那名女子身着鹤氅,头梳锥髻,竟然是男子的打扮,昭然不禁眼前一亮。 斐清尘笑道:“梁先生不但色艺双绝,且极为有趣,堪称妙人。” 女子欠身行礼笑道:“斐公子过誉了,念情不敢当。” 昭然与斐清尘落座之后,梁念情先是命人给他们奉上茶水,而后才笑道:“绣音坊只有些许粗茶,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斐公子闻了一下杯子的茶叹道:“梁先生实在过谦了,即使往年能品尝到容安李府一口香也是件幸事,更何况是如今。” 昭然抬起手,果然见杯中茶淡似金,芳香四溢,正是李府的一口香,不免心中对梁念情又满意了几分。 梁念情坐下身来抚琴,轻轻几指,便未成曲调先有情,昭然不知好坏,只心里想九如要是用叶子吹曲,大约这女子也能琴瑟和鸣了。 他一念及此,却见梁念情转眸过来瞧,只见那眉稍仿佛都能说话,淡唇轻启轻闭吟唱了起来,丁香舌在唇间若稳若现,令人顿时回味起还充盈于口的茶香。 昭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女功力非凡,九如只怕抵挡不住,他不禁调头去看门口。 “容兄,你怎么一直张望门口?” 昭然伸长了脖子道:“我还约了个朋友来。” “哦。”斐清尘道,“是谁?” ---- 此刻门外另有一个女子将九如迎进了一座空厢房内:“公子请在此稍候,容公子一切自有安排。” 九如在矮几后落座,桌上温着一壶酒,另摆放着几色精致的小点,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屋中无风轻启,露出一侧的香暖软榻。 一阵铃铛声响起,一双戴铃铛柔白赤足踩着锦缎被面而来,银发的女子出现在九如的面前,她浅浅行了一礼柔声道:“公子,婢子叫阴离。” 51.阴离2 阴离缓缓抬起头,眉间一点轻红,口含朱丹,薄粉不施,却令人觉得色绝而妖:“公子,婢子久闻大名。” 九如手捏着杯盏:“哦,你听过我的名字。” 阴离眸中烛火摇曳,她唇边含笑道:“自然,只是今日一见才知传闻远不如见面,公子乃真绝色。” “你确信听过我名?” 阴离浅浅一笑,给九如添了一杯酒:“公子,我知你素来被人敬畏如虎,但阴离却不会如此。” “你有何特别。” “我知道他们在你的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她起身走到了九如的身后,“可是阴离却不必如此。” 她一双手搭着九如的肩,逐渐变成了透明色,她贴着九如的耳朵吐气如兰地道:“你喜欢我什么样子?你喜欢的样子我都能有。我能为你生成千上万的子孙,每一个都能融入封氏的血脉。” 九如拿起酒朝后一泼,阴离那张绝色的脸便被浇了一脸的酒水,九如道:“我对水母没兴趣。” 阴离的脸从透明到实化,才浅浅地笑道:“我自小便有一缕神魂游离于外,竟为佛母这等贱族所窃,公子杀了佛母,才使得这一缕神魂回归。阴离念在公子对我有这份恩情上,才特别优待于你,否则你以为你是佛子,你就能离开这里?” 九如抬起眼眸:“哦,你倒说说看,你要何本事?” “我知道封氏代代以血脉压制神族,可是这点却对阴离无用。”阴离嘴角浅淡地笑道,“因为阴离是水做的,婢子可以融于湖,融于江,你想要压制我,你有多少血……娲母造封氏时,将其一缕杀意融入其中,因此封氏的精血有破神性的作用,我见了的确要畏惧几分,可是今年你用了多少精血?” 阴离轻舔了一下指间:“你一年所用的精血不能超过二滴,你在李府受伤离开,就是因为超过了极限吧,新年的钟声还没有响,你能奈我何?” 她斜瞥着九如,眼波流转,唇边含笑道:“公子,阴离一见你便心里喜欢,而我喜欢你,你就要留下,你要是乖乖听话,我就将你留下,让那两个人走,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先杀了他们,再把你留下。[]” ---- 昭然扭头在看,斐清尘小声提醒他道:“认真听琴,要不然梁先生该不高兴了。” “那我出去看一下。”昭然道。 “你朋友要来的话,不用你去瞧也会来的。” 昭然却不太放心,他莫名地心中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他知道这个世上能伤害九如的人很少,可是他就是心下有些不安。 “公子。”门外有婢子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天已经黑了,而且檐外下起来雨雪,昭然探头看了眼天,心想难道九如是觉得天不好就不来了? 可是依照九如这样的人,就算是不来也一定会想办法给他个口信才是。 “我想到门外去等一个朋友?” 那婢子道:“公子可安心听琴,公子要等什么朋友,婢子替你去等。” 昭然笑道:“还是我去等吧,他这个人害羞。” 他沿着长廊向外走,走了一会儿,昭然问前面掌灯的婢子:“你们晚上的客人多吗?” “我们音坊虽然一向只会雅客,但生意不错。” 昭然看了一眼长廊的四周,眨了一下眼睛,婢子将他带到了门房道:“这天气凉,公子就在门房相候吧。” “也好。”昭然坐了下来。 那名婢子按排人送来了银霜碳炉过来,昭然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见九如的影子,困意上来,不禁打了个哈欠,微微闭了闭眼睛。 等他再睁开眼,面前的碳炉不见了,门房跟婢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外面的朔风呼啸之声似乎也换成了虫鸣鼓噪声。 昭然仔细看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身在佛殿之中,殿上供奉的是一座燃灯古佛。 “又是过去佛。”昭然心里嘀咕了一声,他好笑地想,自己又做梦了,而且受了法衍寺的影响,他见到的佛还是过去佛。 他沿着山头闲逛着,心想这是哪里啊,自己的记忆里有见过这么破的山门吗? 他没着殿后走了许久,看见了一处灯光,走到近处听见了水流声,然后有一个声音传出来:“知道了。” “九如……”昭然心里一动,他屏息凑到门缝一看,只见里面的九如在解衣,梦里的九如头发很短,昭然心想是剃度了? “知道了。”九如又说了一句,他的声音里有些疲惫,昭然从没见过九如露出过疲态,他甚至没想过九如也会疲倦。 九如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放心吧,我很快就下山。” 昭然听得一头雾水,再从门缝里望,只见九如将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埋在了水桶中,昭然吃了一惊,整个人就冲了进去,扑到了桶边。 九如从水桶中抬起了头,他的身上很薄的衣服都湿了,形同半裸,水迹沿着光洁的脸颊向下,滑过他的脖颈,一直向下滚落下去。 昭然眼睛直直地看着九如,脑子里全部是不堪入目的画面,他咽了下唾沫,九如开口问:“你到底想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脱口道:“想脱你的衣服。” 这句话一出口,他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慌不迭地跑了,他跑出了门,被外面的山风一吹,只觉得自己鼻子热呼呼的,伸手一摸居然流鼻血了。 幸亏是在梦里,要不然真尴尬死人了。 身后有脚步声追来,昭然没脸地拼命跑着,他一着急朝着大殿躲进去,被高高的门坎一绊,整个人就摔了进去。 他一惊就醒了,只见眼前碳火盆还在燃烧着,外面细雪如砂敲打着瓦砾,他站起了身,那婢子道:“公子要回去了吗?” 昭然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现在将将入戌时。” “戌时……”昭然看着碳火盆,再看门房里的那支蜡烛道,“我是申时来的,听了一首曲子过来候人,一觉醒来是戌时,当中隔了一个时辰,睡了一个时辰,为什么这盘碳火还是新烧,这支蜡烛还是这么长?” 婢子跟门房好似没有想过昭然突然会这么问,一时之间脸上都变了色,昭然道:“我早就睡着了对吗?什么时候睡着的?” “公子……” 昭然抬起头,只见眼前的婢子跟门房就换成了无容跟尸魔李魔,他们朝着昭然扑来,昭然手一伸将自己整只手都□□了碳火炉中。 “醒来!” “醒来!” 昭然满头大汗地一睁眼,发现他正伏在梁念情的琴房中矮几上,隔壁案上的斐清尘也是昏睡不醒,他伸手摇了摇,斐清尘依然不醒。 “九如。”昭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冲到了外面,只见外面是一片空白,天是白的,地是白的。 绣音坊去了哪里,他到底是不是还在梦中。 昭然有些恍然,他的手臂被人抓住了,九如拉着他头也不回地道:“快跑!”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这是水母的世界。” “水母……”昭然脑子一转,脱口道,“水母阴离。” 九如道:“你认识的人倒是真不少。” 昭然不解地道:“水母好像是异人啊,你看见异人……也需要跑吗?” 九如拉着他边跑边道:“这只水母异常强大!” 昭然还是觉得没法接受,九如居然见了异人也有需要逃命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九如的衣襟似乎被扯碎了,于是嚷道:“九如你的衣服被扯破了。” 九如恼道:“都跟你说了,这只水母异常强大!” 昭然也不知道九如的脾气从何而来,只好改口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等下你小心躲藏,别被水母的触觉找到,还有等会儿不管遇上什么都不一定是真的,谁也别信……包括我。我跟你做个约定,假如真的我,我第一句开口会说……好久不见。” “喂……”昭然的话才说完,就听一个柔意绵绵的声音道:“你在哪里,小景,别躲了,洞房花烛可是一刻值千金。” 昭然的嘴巴忍不住张成了个圆,而后就被海藻般的泥沙卷了进去,等他再睁开眼睛,只见外面是江船渔火点点。 九如睡着了就会让人做噩梦,反过来说他其实是在克制自己。 那现在他到底是在九如的噩梦里,还是在水母的世界里,他想到九如被扯碎的衣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女人……是要对九如用强吗? 不行,昭然急得挠心挠肺,他起身猫腰摸着朝岸边的渔船摸去。 “老大,这贡船到底会不会从这里走?” “绝对不会错,这可是多化了一颗珍珠买来的消息。”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就道:“一颗珍珠……那值不少金子啊!” “是啊,老大,这会不会太冒险了,贡船上就算有好东西也不好脱手,一颗珍珠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昭然扒着船悄悄朝里一望,只听有人道:“放心,这船货里有样东西,有人已经定好了,我们跑完了这一趟,下半辈子大家就只管吃香的喝辣的。” 众人好似松了一口气,有人笑道:“老大足智多谋,必定不错。” 他一开口,刚才有质疑的人也纷纷拍起了那人的马屁,他们一动,昭然的眼睛一亮心想原来是他。 52.阴离 3 这个身着黑衣,鹰鼻勾目的男子正是当初在见风山庄贩卖阴离的那个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昭然确定了他现在身处在九如为阴离制造的噩梦中,九如占了上风,昭然心情愉悦。 “老大,这里靠近寄泊港,来往的大船很多,我们怎么确定哪艘是贡船呢?” 那鹰鼻男子道:“根据消息,此艘贡船是由靖远府押解的,靖远候是武侯,保定府人,大家这两日只要注意来往的船上有无行伍出身,又带保定口音的船夫。” 靖远候――那不就是驸马王增吗?昭然心想,这可还真是凑巧。 众人密议过后就散了,昭然悄悄缀上了其中一个人,这人就是方才质疑用一颗珍珠买消息到底值不值的人。 那人长得膀大腰圆,他上了岸来,就背起了一捆渔网朝家里走去,很快便拐进了离河岸不远的村落中,最后走进了一处简陋的院子里。 屋里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咳嗽声,然后有一女子的声音响起:“阿大,可有问大哥借到钱?” 茅屋有片刻的沉寂,然后阿大才嗡声道:“老大说了,做完了这笔买卖,足够我们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那女子焦急地道:“即便往后能吃香喝辣的,可是小毛却是等不及了。” 阿大又闷声不响了半天,然后才道:“要不明早,我把渔网卖了,多少能换点钱来。” “阿大,我们本来是个正经的打渔人家,跟着大哥是想能给小毛多撑点药钱,可是如今这药钱没多赚到,正经的营生却歇了,还把我们好不容易积攒下来那点钱给拿去了……” 阿大恼怒地道:“男人的事,你个娘们懂什么?若是能……” 他欲言又止,屋内传来女子隐隐的哭泣之声。 ---- 昭然猫着腰离开,此处靠着港口,来往的船只很多,他沿着江道朝前走,果然不久就找到了间卖吃食的客栈。 即然是阴离的噩梦,那必然跟她落到黑衣男子的手里有关,她此刻多半就在那条贡船之上,他只需要在旁瞧着,黑衣人如何找到贡船,然后再找到阴离即可。 他一踏进客栈的门,迎面便是一阵饭菜香气扑鼻而来,昭然心想,九如所造的梦境还真是逼真,不负噩梦之名。[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客官,您要些什么菜?”小二瞧着昭然衣着华丽连忙上前将他迎到了座位上。 昭然正要开口,却忽然看见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名身着玄衣的书生,腰身细直,他的眼睛不由一亮。 九如! 昭然转身跨前一步,刚要招呼,却见那人的脸半转了过来,乌眉秀目,长相亦是俊雅,却不是九如,而是杨雪仕。 他心中颇有些失望,杨雪仕的眼神浅浅朝着门口扫了一眼,竟是在昭然的脸上一下也未落。 杨雪仕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要那张位置。”昭然想了想,指着杨雪仕身后的座位道。 小二将他迎了过去,昭然在杨雪仕的身后坐下,要了酒菜,隔了一会儿,门口走进来一名黄衫的男子,他虽然穿着普通,但身材高大,气势逼人,昭然的眼皮不自然地跳了跳。 王增! 原来靖候府的贡船早就到了,可气那个黑衣汉子居然还一点不知道,一颗珍珠的消息当不会如此,那就是水母在反击了,她让九如噩梦中的船只提前到达了。 “让杨兄久候了。” “此地简陋,还请王兄不用见怪。” 王增道:“无妨,出门在外,还是随意些的好。” 昭然听着两人寒喧了一番,王增道:“你这番是微服私访,可为何事而来?” 杨雪仕好似顿了顿考道:“我在驻地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与此处渔村有关,所以返京的路上特来查看一番。” 他显然不愿意细说,王增也便没有细问,转而道:“你此番进京必定高升,只是姜府这般不管不顾地与贵妃对着干,不知道会不会与你有妨碍。” 杨雪仕语气平淡地道:“舍妹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从小熟读诗书,哪里会愿意去嫁一个乡村匹夫,若非当时我不在家,家父又迫于姜府的权势,这才结下了这门亲事。政见不合,原属平常,但这等亲事却是不能忍,此番回京,雪仕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退了与那乡野村夫的亲事。” 昭然听他左一句乡村匹夫,右一句乡野村夫,言语平淡,但字里行间极尽鄙视之能,心里陡然就来了气。 他没招着惹着杨雪仕,姜府提亲,他们杨府可应可不应,如今应了却又在背后随意诋毁践踏,这算怎么回事? “我听说,姜府的外孙是个异人背景。” 杨雪仕冷声道:“怪力乱神,姜子虚就是个装神弄鬼的老匹夫,不足为伍。” 昭然瞧了眼桌面上插在烤肉盘上的刀子,赏了小二一块碎银子,趁着他欣喜的时候就将刀子藏在袖子里走了。 等杨雪仕与王增分手上了楼,昭然撕了一片衣袂将脸蒙住,然后从暗处走了出来,将刀子横在杨雪仕的脖子上,故意恶声恶气地道:“到你房间去,识趣点,老子这会儿正想见血!” 杨雪仕依言打开了自己的屋子,倒也还算镇定地道:“你想要多少钱?” “那要看你拿多少钱来买命!”昭然故意按着杨雪仕的头,他一抓就把杨雪仕纹丝不乱的头发给弄乱了。 杨雪仕努力挺直了头不卑不亢地道:“这位大侠,我这里的银钱,你看上的尽管取走,但你若伤了我的性命,我乃朝庭命官,只怕此事不会善了。” 昭然瞧着他朝后仰的脖子,细腻的肌肤泛着光泽,再看他束在布带中细直的腰身,心中就恶向胆边,他拿起刀子一挑,割断了杨雪仕的腰带,外头的直缀松散了,里面柔软的细白褒裤就落到了脚踝之处。 他贴着杨雪仕的耳朵道:“我不是大侠,乃一乡野村夫。” “你,你混账,你敢,你敢……”杨雪仕努力想要保持居高临下的态度,可惜终究力有不逮。 杨雪仕是当朝有名的美男子,可从出仕以来就官声显赫,身份低的人自然不敢宵想他,身份高的人也不至于为了点美色而得罪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臣子,因此他此生还末遭遇过如此的登徒子。 昭然用手撩开他的下摆故意逗他:“我敢怎么?” 他贴着杨雪仕的身体,用一条腿岔进他的裆中,贴着他耳朵慢条斯理地道:“我怎样了,你又能奈我何?” 杨雪仕只觉得下身一凉,再到两腿中被昭然的一只腿插/入,不禁眼前一黑。 昭然抬眼一瞧,杨雪仕已经是气息不均,手足发软,竟是气得半瘫在了桌子上,再瞧他颇为神似九如的侧面,心中不禁一软,又有些汗颜,连忙粗手笨脚地将裤子替杨雪仕拉上,故意呸了一口:“妈的,老子瞧着长得细肉嫩白的,还以为是个姑娘假扮的呢,竟原来还真是个男人。即不是,也就罢了。” 他走了几步,见杨雪仕依然半伏在桌上,上气不接下气的,有些愧意就又道:“刚才客栈里有三个人在尾随你,他们从南边而来,刚经历过一场战争,三人其中有人最近受过伤,伤在左手,他们所图应该是你身上所携带的文书之类的东西。” 杨雪仕气息好像一下子就平了,他见昭然要从窗口跃出去,居然开口问道:“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 昭然坐在窗边道:“他们动作利落,应该是行伍出身,此时正是初夏,他们额头却有帽沿,说明是头盔之类的东西留下的,即有头盔,那证明仍然在军。三人都是用右手吃饭,有人却用筷不便,说明他本来应该是用左手,即然放着左手不用,可见那只手应当是受了伤,三个健壮的军人出门,他还伤了手,那多半应该不是打架,而是战争。现在打仗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川上播州,一处是广西瑶人叛乱,所以我说他们是从南边过来。” 杨雪仕咬着牙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所图是我携带的文书之类的东西?” 昭然晃着脚一笑:“三个人进来,那个受伤的军人看了几眼挂在柱子上的条副,可见他认字,一个认字的士兵在军队中怎么也应该是个小史,再联想到他受了伤还被派出来,可见他们需要一个懂字的人,那当然所图的是你这位朝庭命官身上的需要识字的东西了。政见不同,可不是平常事,有时也会送命的。” 杨雪仕脱口道:“你究竟是谁?” “噗!”昭然一笑,“乡野村夫。” 杨雪仕瞧着他道:“侠士可听说过容候村?” 昭然差点想笑,却摇了摇头:“不曾。” 杨雪仕顿了顿,好似斟酌了一番才道:“传说中周王分封天下的时候,还有异人候,后来异人为天下所不容,人王才不得已,建了数座容候村,以供异人候居住,这些村落便叫容候村,这些容候村在数千年以来,大多数都已消失不见了,剩下的也早就变成了普通的村落。异人虽然还多见其踪迹,但多数本领也都泛泛,不足以兴风作浪。” 昭然听着,虽然这是在梦中,但他总觉杨雪仕的这份叙述很可能有其真实性。 “数月前,我们攻垮了一处叛乱的窝藏之地,那处匪地洞连洞,山连山,兵士们在追击的过程当中无疑之中发现了一处古地,里面陈列着数个陈尸的瓮棺,里面的尸体都以布带包裹……” 昭然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腰,他本能地知道,杨雪仕可能要说一件令他都觉得震惊的事情。 53.阴离 4 杨雪仕接着却问了他一句话:“你相信死去的人能复活吗?” 昭然觉得口舌有点干燥:“这跟瓮棺当中的东西有关系吗?” 杨雪仕才接着道:“士兵们不慎打破了其中一只瓮棺,里面的尸体便滚落了出来,其中一名军士见其外裹的尸布饰以金纹,便误以为这是具瑶人贵族的尸体,因此起了贪财之念。[.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昭然小心问了一句:“那里面的尸体……” “里面的尸体干瘪脱水,如同腐骨,但却还活着,一双手更是血肉弥新,指骨细长覆有鳞片,不似凡人,更像是异人,比如异人候中的穿山上人比甲。尸体从尸布中滚落出来就暴起伤人,军士们惊慌之下用刀砍,但其它的腐骨应刀而折,唯独那双手却硬如坚铁,转眼间一队进洞的军士均喉骨折裂而亡,仅跑出来队长一人。后面的将士封住了洞口,用油火烧了足足三日,这才将那具尸体梵化成灰。” “其它的瓮棺呢?”昭然追问道。 杨雪仕叹息道:“等我得消息赶到洞中,将士们已经把其它瓮棺中的尸首也梵烧一空。” 昭然喃喃地道:“都烧了?” “都烧了,但是……”杨雪仕顿了顿才道,“洞中瓮棺共用九只,其中藏有尸体的是八只,还有一只是空的。” 昭然莫名地觉得自己心跳地很厉害:“你觉得里面有一只真正复活,然后自己离开了洞穴?” 杨雪仕道:“最初进洞时,军士们曾发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什么人会在这么诡异的地方长久呆着,况且深洞瓮棺,朽干的腐骨,年代久远,但裹尸布上的金纹却很新。在下觉得离开的可能有两个人,一个是被复活的,一个是去复活他们的。” 昭然心中悚然一惊:“那你到底拿走了什么?” “石洞里刻画了许多图案,其实这些图案是一篇祭文,所用的是西周的鼎文,恰巧我懂这种文字。”杨雪仕说着微抬自己的下巴,他的下巴光洁细腻,如同玉雕,昭然蓦然又想起了九如,觉得九如若是摆着这种姿势怕也是这般的模样,心里有些微痒。 他轻咳了一声,将脸转过一边:“你把它拓写了下来,然后将壁画毁了。” 这才能说明,杨雪仕为什么会被人暗中尾随。 “差不多如此。” “这篇祭文里提到了复活异人的过程,所以你要毁掉这篇祭文?” 杨雪仕抿唇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无弹窗广告)” 昭然嗤笑了一下:“那你还不如干脆全不要告诉我呢?” 杨雪仕踌躇了一番才又道:“我只能告诉你,假如祭文里所言为真,那我们所有人都会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昭然心想要是真在水母的梦里来一场浩劫才完美,最好以后吓得她见了九如就跑得远远的。 “朱荣是国师的人,恐怕他误以为我所取得的是太阴将军复活真经,所以才会派手下的军士来追踪我。”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昭然困惑地问道。 杨雪仕又抿了抿薄薄的唇,然后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昭然道:“我能帮你什么?” “根据祭文所示,这附近的荡渔村所藏之物会在成化十二年五月望日降临于世,届时会天地为之变色。” 昭然抬头看了一下夜空,外面的夜空上圆月末满,将盈未盈:“那不是还有二日。” “不错,正是只有二日。”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去荡渔村?” “荡渔村虽然只是个村落,但族长姓赵,原是凤阳人氏。”杨雪仕见昭然大睁着眼睛好似不解,只好解释道,“本朝太/祖从龙前曾托钵食过百家饭(注:做过乞丐),他们族上于当今太/祖有过一饭之恩,□□念其/恩,赐过赵氏一族丹书铁券。” 昭然心想“哦呵”难怪杨雪仕摆不成官架子了。 “荡渔村虽只是渔村,但即使府官途经这里也不敢造次,皇族的船只经过这里,也多半会遣人去拜会。” 昭然眼前一亮,又听杨雪仕道:“恰巧靖远候有船路过这里,我本来想借着驸马王增的名义与赵族长见上一面,可惜驸马却为此而烦恼。” “为何?” “驸马王增奉圣谕拜会赵氏,却在徒中被一个寻常的女子给拦截告状。” 村民半路拦着驸马上告赵氏,这件事必定传得人人皆知,那为什么黑衣人却不知道王增的船只已经到了,昭然口里却问:“她状告何人?” “状告赵氏的独子赵天赐。” “所告何状?” 杨雪仕顿了顿方道:“她状告赵天赐奸杀之罪,所杀之人……是她的哥哥。” 昭然哑壳了半天:“那她哥哥怎么死的?” “她与哥哥是外地人,逃难来到赵村,原来叫苏景,住到荡渔村之后就改姓了赵,叫赵景。三年前,赵景被村民撞破企图强、奸另一户村民家的女子,当晚赵氏族人将他关押到了祠堂中,打算等天亮了将他扭送见官,哪里知道天亮之后,赵景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荡渔村的村民一直以为赵景是畏罪潜逃了。可赵景的妹妹一直不信,却也没人来理会她。近来却有村民醉酒失足摔落一口枯井之中,而后发现了赵景的尸首。” “失踪三年,那多半死了三年,赵村人怎么能认得出来这是赵景的尸体?” “赵景死状极惨,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像是被人折磨了很久,最后才被抛入井中凄惨的死去,离奇的是,他死了之后,面貌居然还算完好,因此村民才一眼将他认出来。” 杨雪仕道:“据赵景的妹妹说,赵天赐一直百般地想法设法纠缠她的哥哥,她的哥哥因为羞于跟人启齿,又顾念家中还有未出嫁的幼妹,所以一直都在忍耐,只期盼能够早点成亲,以绝了赵天赐那点龌龊的念头。至于那桩□□案更是赵天赐的圈套阴谋,那个晚上她的哥哥本是应那女子相约前去商量亲事,怎么会爆出强/奸这等事,而她的哥哥之后失踪也一定是被赵天赐囚禁了起来,直至活活折磨而死。” 昭然道:“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为什么她不报官?” “此女子性情极为刚烈,但也明白即便她将这案子捅到府官那里,只怕也会先斥她一句奇谈,弄不好反而为定她个诬告有伤风化之罪,所以她选择了半路拦截驸马王增告状。” “驸马王增应该是不想平白无故被卷进一桩奸杀案中,但可惜附近有你这个御史在。”昭然插了一句嘴,王增当然不想被卷进去,因此才会夜会杨雪仕,可是杨雪仕却有意接近荡渔村定不会让他轻易脱身。 昭然想通了这节,便问道:“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想如何?为赵天赐脱冤?” “当然最好能脱罪,这样赵氏才能全力配合于我。” “赵天赐为人如何?谦逊恭良?” “恰好相反,赵天赐放荡不羁,是个纨绔子弟。” 昭然不禁默然,杨雪仕好似也知道为难于人,于是道:“若是不能脱罪,那便要想法设法抓到其真实的把柄,逼赵氏于我们配合。” 杨雪仕瞧了一眼昭然:“此事不适合在官衙办,并且他们短期之内也定当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我观你方才看事很有眼力,你又是有这方面爱好之人,所想当是比别人也要更通透一些……” 昭然一时没明白杨雪仕这句你是那方面爱好之人为何意,转念一想不禁面色都绿了绿,拉长了脸道:“我是那方面爱好之人,莫非帮了杨大人的忙,杨大人是要满足我那方面的爱好吗?” 杨雪仕面色白一阵红一阵:“此乃大事,岂可用猥琐之言议之。” 昭然嗤了一声:“这大事也是你的大事,与我何干?你连话也都未有讲个通透明白,我与你素昧平生,也就是见你长得标致,顺手摸了两把,我摸了你,也提醒了你被人跟踪之事,算起来两不相欠,我凭什么还要听你的指使?” 杨雪仕憋了半天,这才长长作了一揖:“若是侠士敢相助雪仕一臂之力,他日除了非道义之事,侠士若有所需,我万死莫辞。” 昭然瞥了他一眼心想,欠个人情还要加上什么道义不道义,不过说到底其实这件事他原本也会跟过去看一看的,一来荡渔村极有可能就是他方才尾随那个大汉途经的村子,二来跟着王增,他才能知道阴离的噩梦到底是什么? “罢了,反正我这村夫也是闲着,便跟你过去瞧一瞧吧。”昭然装着不禁意地道。 杨雪仕脸上也无多大的喜色,只欠了一下身道:“侠士有这番之心,此乃上天有好生之德。” 昭然心里想帮忙卖力的人可是他,这人却说什么上天的好生之德,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侠士请进来,我与你说一下赵氏族人。”杨雪仕摊开了纸笔。 昭然悠然地道:“你真让我进来,我说不定是采花贼。” 杨雪仕的腰背明显僵直了一下,昭然已经从窗口跳了下去,抛下一句:“写在纸上,插在窗户里,我自会来取。” ---- 此处靠近港口,多得是南来北往的游人,自然客死途中的人也多,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场梦中,水母会处于何处,因此觉得明日去荡鱼村还是把自己的容貌易一易的为好。 昭然出了客栈,沿路跑了一阵,果然便寻着了一座义庄。 义庄并非全然是放尸体的地方,更多的是收容族人,养孤济贫之所。 如今虽是初夏,但晚了还是有些风寒,看守义庄的几人窝在门房里喝酒,昭然丢了颗石子进去,一人便从门房里走了出来喊道:“谁啊,谁在外面?” 房中几人便道:“这春夏就是野猫多,别管了。” 昭然这才翻身过了院墙,朝着后厅走去。 借着廊下的气死风灯,可以看见这处庄内约莫十来具寄存的棺柩,有的瞧来甚至寄存了有些年头。 尸体只要一烂,皮就不堪用了,所以昭然也没有丝毫犹豫,直奔最新的那具棺材而去,将棺材一打开,瞧见了里面躺着的尸首,昭然不禁有些无语。 54.阴离 5 棺中之人居然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昭然瞧着棺材中的尸首不禁心想难道自己又要扮回老鬼,而且这回还是个老女鬼,可等昭然把其它的棺材翻了一遍回来,仍然只能选择它。[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昭然合掌默念了声告罪,摸出藏在身上的那半块符令,然后将有纹路的那面放置到尸首的额头,果然一阵白烟之后,棺内便只剩下了一张老皮。 他将老皮快快地卷好,又在回客栈的路上在一户人家偷了两身女人的衣裳,在窗台下放下一块碎银子,便连同那块人皮一起挟回了客栈。 昭然去而复返,刚吃了烤肉,居然又点了一盆猪肘子,但小二手里拿着昭然再次打赏的银子哪里会去多嘴,只盼这位大肚的客人再多往复几次才好。 楼上的杨雪仕已经将赵氏族人的人物谱写好。 “这个油嘴滑舌,举止轻佻的人当真能行吗?”杨雪仕心里想着,可权衡了一番,亦无其它选择,他细长的手指卷起了人物谱按昭然的吩咐插到了窗缝中。 他的纸刚插上去,就听“嗖”的一声被人抽走了。 杨雪仕心中一惊,只听窗外有个惫赖的声音道:“好了,东西我取走了。明天见面我会乔装一番,为免你太惊奇,我们约个见面的暗号吧。” “见面的暗号?”杨雪仕愣了愣。 “是的,快说!”昭然不客气地道。 杨雪仕沉吟了一下道:“那便用“好久不见”四个字吧。” 窗外的昭然差点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冲口结巴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好久不见。” “不行,换一个!” 杨雪仕不解:“为何要换一个?” 昭然蛮横地道:“我说换一个就换一个!” 杨雪仕自觉得为着大事委屈求全,也不愿与这个村夫多计较,只得开口道:“那你说个吧。” 昭然瞧了一眼手中的肘子道:“那就用我想吃红烧肘子。” “我想吃红烧肘子。”杨雪仕这辈子还没用过这么粗俗的见面寒喧之词,但为了大事也只得忍了,便应道,“好,就用这个。” ---- 昭然回到房子,深吸了一口气,将符令贴着自己的额头,白烟一阵,便骨皮分离,他将自己身上容显的皮脱下来,再将老妪的皮换上,立时便饿得头晕眼花,四肢发软,连忙抓起肘子一顿大啃。 而后低头再看四肢,皮下的血肉总算渐渐膨胀了起来,但仍是副形销骨立的样子,可仔细想一名老妪也当是如此,昭然便将嘴巴擦了擦,倒头睡了个好觉。 翌日,杨雪仕在客栈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他负手而立,身形修长笔直,颜正眸清,天生带有一种令人不敢仰视的威仪,忽听人喊道:“大侄子,我想吃红烧肘子。” 杨雪仕一转头,就见远处颠颠的一摇一晃地走来一名头戴夏花的老妪,扬着手中的帕子娇嗔道:“我想吃红烧肘子。” 杨雪仕寒门出身,苦读诗书,从出仕就以弱质书生之身险山恶水的督战,平乱,自问见识过不少人,但真没见过像昭然似的人,被他这么一喊,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傻愣什么,是我!”昭然见杨雪仕双目发直,低声道。 杨雪仕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哦,原来是侠士。[]” “你现在不该叫我侠士,不如叫我娘吧。”昭然毫不知羞耻地道。 杨雪仕想起昭然昨晚轻薄他的画面,不禁背脊又起了阵恶寒,道:“不如这样吧,我说你是通灵的老妪,村民们大多信这个。” “通灵?” “荡渔村据说目前在闹鬼,是赵景的鬼魂,否则赵景的妹妹哪里能四处跑,只怕早被赵氏的族人给关押起来了。” 昭然“哦”了一声,杨雪仕又问:“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 “嗯……便叫我封婆婆吧。”昭然想了想道。 “封婆婆。”杨雪仕半揖见礼,昭然也不客气嘻嘻一笑,“乖,大侄子,我想吃红烧肘子。” 杨雪仕没想到昭然真要吃肘子,他一向饮食清淡,以素食为主,很少见荤腥,但如今有求于人,只得道:“你稍等。” 昭然在门口稍候了一会儿,就见杨雪仕别别扭扭地拎着一只肘子出来,不禁好笑,心想这人还真是矫情的可以。 “给。”杨雪仕好似拎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将手里的肘子快快地塞了过来。 昭然接过了肘子又道:“去给我雇顶软轿吧。” “为何要雇软轿?” 昭然指了指自己的脚道:“村里的路径狭窄,通不了马车,难道侄儿要让婆婆我到时自己走着去?” 他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杨雪仕心中好气,但却奈何不了昭然,只得依言雇了顶软轿跟着马车之后向着荡渔村而去。 ---- 荡渔村的落马湖紧连着河道,清晨的湖面飘着缕缕白雾,烟水茫茫,百顷风潭,一叶轻舟尾漾自湖面逸过,信流直抵绿荷深处,惊起了数只鸥鸟,几声脆鸣,由远及近。 昭然昨晚来时已然天黑,此时白天再瞧,才发现荡渔村实在不小,形似龟壳,里高外低,站在外圈寻常的破落渔村往里瞧,可以看见村里形似堡垒的墨瓦高楼。 “这外头住的都是这几年逃难落户到荡渔村的人,里头才是赵氏族人居住的地方。”荡渔村外头修着高低不均的屋舍,再往里便需踏阶而行,马车果然不便通行,杨雪仕下了马车见昭然仰望着里头的高楼便开口说道,“这附近的码头生意有一多半握在赵氏族人的手中,外圈村子里的人也多是在码头干活的人,入了荡渔村多数人都会改姓赵,以示感谢赵氏收留之恩,当初的苏景便是如此。” 他们一行人出来,村民们也有好奇张望的,但多半也只看了几眼便罢了,一则来拜会族长的达官贵人很多,二则虽然这些贵人多半要给赵氏面子,可若是无意中冲撞了谁,真要责罚起来,岂不是要自认倒霉。 昭然突然手一指:“那边洗衣的妇人,我们需要雇个人,你可有空?” 那名蓬头洗衣的女子抬起了头,她容颜憔悴,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方才都没有看热闹,却不知道昭然为何突然开口问她,便有些懵懂地道:“老夫人是问小人?” 昭然摆了下手道:“我这边需要雇个人,一两银子一天,你可干?” “一两银子?”村民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女子略有些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老,老夫人是,是说小人?” 昭然不耐烦地道:“是你,干不干?” 那女子几乎是急不可待地道:“干,干。夫人你稍等,小妇进去稍微洗一下。” 等她进去了,杨雪仕才不解地问:“你为何要雇这个村妇。” 昭然道:“我喜欢让人伺候着。” 杨雪仕皱眉道:“我们此来可是要调查赵氏,你却弄个赵氏的人到我们身边……” 昭然斜着眼瞥他:“那要不你伺候我?” 杨雪仕只好压着气不再吭声。 那女子果然快快地换了身衣衫出来,连头发也重新梳洗过了,倒也有几分摸样。 “叫什么?”昭然问道。 “吉娘。” “好名字,听着就有福气。” 吉娘脸上露出了丝苦笑:“民妇哪里有什么福气,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唯一的儿子又重病了,男人又整日里叫我不安生……”她说到一半见昭然眼神吊诡,悚然一惊,连忙改口,“老夫人说得是,想我大清早一出门就遇见了老夫人这般的贵人,可不是福气。” 昭然这才道:“这就对了,凡是碰上的我的人就没有福气不好的。” 杨雪仕听了这话不禁瞧了他一眼,昭然干巴巴的手指拿着一枚银角敲在扶手上道:“先付你一半的定钱,其它的后面再付你。” 吉娘手捧着那枚小小的银角,差点喜极而泣,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 等吉娘小心翼翼地将银角收好,昭然才慵懒地往软椅中一躺道:“我们要拜会赵族长,你可认得?” 他这话说的简直形同废话,但吉娘好不容易得了这份活,立即回话:“认得,族长经常来我们下边,看看谁家有难,送些米粮,有时还会送些银钱。” “看谁家有难……”昭然顿了顿,指着旁边的村屋问,“这些人的门上刷的朱漆是什么意思?” 吉娘道:“这是表示这户人家恭顺温良,不曾做过错事,乃是良民,凡是门上有朱漆者,家中有病有难都可以到上面去祠堂里领救济。”她说着眼神露出羡慕之色。 “所以你家门上没有朱漆。”昭然道。 吉娘又是一惊,眼中露出焦急之色,连忙道:“我,我家男人是无意中冲撞了天赐少爷,不是存心的,我们家绝对没有害人之意。” 杨雪仕不禁又皱了下眉头,他们是为了接近赵氏而来,这还没到人家的门坎呢,就先收了个得罪过赵氏的人。 “你是不是荡渔村的良民与我无干,先说来听听你家男人是怎么得罪那位少爷的?” 吉娘的背脊这才稍稍放松,抹了下额头上的细汗道:“我家小儿自小便身体有亏,因为家境贫寒,便一直都没能好好地给他补过身子,近年来得了喘咳之症,一直不得好。他爹爹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道偏方,说是水中鳗鱼以盐煮汤可解。可那时已经是深秋,要想捕鳗鱼着实不易,孩儿爹便想到了咱们村里有一处湖面,背山靠阴,必定有鳗鱼可钓,只是,只是那处地方是族中的禁地,孩儿他爹原本想着半夜里偷偷地去钓必定不为人所知,谁知道就碰上了天赐少爷。”(注:此方出自宋代《太平圣惠方》) “即是深秋,这位天赐少爷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湖边?”杨雪仕没想到他们一通闲聊,居然聊到了正题之上,连忙开口问道。 “不知道,不过天赐少爷半夜里在村里出没……那是常有的事。”吉娘脸上稍赧颜地小声道,杨雪仕心想多半是这位越天赐晚上在村中偷鸡摸狗,干那偷香窃玉之事。 杨雪仕脑海里想到偷香窃玉这四个字,脸莫名地就红了一下,微有些不自然地挺了下腰。 昭然道:“你接着说。” 吉娘苦笑了一下:“孩儿爹当时已经钓了两条鳗鱼上来,便央求天赐少爷看在家中病孩的份上高抬贵手,可是天赐少爷却是不允,还把他的渔篓子扔到了湖中,两人因此起了冲突……”她说到这里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 “你们门上的朱漆被铲了有一阵子了吧。” 吉娘点头道:“有三四年了。” 昭然吃惊地道:“就为了两条鳗鱼,要惩罚三四年这么久?” “村里的规矩就是如此,谁家门上的朱漆一旦被铲了,除非为族中立有大功劳,否则要想再刷上去就难了。”吉娘又是一声叹气。 沿着台阶再往里走,茅草屋逐渐变成了平顶瓦房,门前不但有朱漆,还有金纹所写的赵字。 这里的村民少了几分好奇之色,瞧见了软椅旁的吉娘,只压低了声音低声窃窃私语交换了几句,就速速回屋将门上了,吉娘不由自主就弯了腰,缩起了脖子低头跟在后面。 ---- 走到墨瓦跟前,昭然刚落轿,边门便开了,走出来一名银发老者,他上前躬身道:“不知贵客从何而来?” “我乃广西道巡按御史杨雪仕,因任上有桩公案需是拜会族长。”杨雪仕说着就递上了手里的拜贴。 巡按御史素有代天子巡狩之称,品衔虽然不高,但极有权力,即便当地的府官见了他们都要避让三分,这个老者却是瞧了一眼拜贴,又还给了杨雪仕神色淡淡地道:“杨大人,族长连日来身体不适,怕是见不了客,回头小人会替大人转告您来过了。” 杨雪仕面有尴尬之色,吉娘更是缩在轿后,连头都不敢抬。 昭然歪身道:“杨大人,不是说这边有村民高御状,说有豪富之家奸杀凌弱,你才过来看看的吗?” 杨雪仕蓦地头皮都快炸了开来,那名银发老者不禁面色有些难看,倒是接过了拜贴,神情略有些倨傲地道:“即然是如此,我便去通禀一下族长。” 等他走了,杨雪仕气得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是何意?” 昭然懒洋洋地道:“人家一个门房都能识字,这是多大的派头,跟他比派头你不是自讨没趣,不如比公务,你即有公务在身,赵氏又确实被人告了,这没官查也就罢了,有官查他赵氏岂敢不理会,莫非他家有几道免死金牌?” 他掉头问:“怎么你的大事连得罪个乡绅都不敢?” 杨雪仕气过倒也镇定了下来,挺直了背脊:“御史之道为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为民赴死亦可,遑论得罪权贵?” 昭然心里好笑,想这棹文的酸秀才,他转过了头瞧着杨雪仕标致侧面,心中竟生恍惚之感,只觉得好似九如就近在身边,他忍不住开口问:“为民赴死都可……那是不是其它什么都行了?” 杨雪仕立在轿旁,昭然这么歪头一问,气息便吹到了他的耳垂,他的脸颊生出一丝红晕,薄怒道:“若是你再这般羞辱于本官,不如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他的话说到一半,昭然突然竖起了食指“嘘”了一声:“你听见了什么?” 杨雪仕静心听去,只听得内院里似有人在高声地喊,但却听不清到底是喊什么,他不禁问:“那人在喊什么?” 昭然瞧着他道:“如你所言,有鬼。” 55.阴离 6 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步出一名面色温和的中年人,他身着褐色直缀,走上前来躬身道:“小人是赵仲伯,让杨大人久候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赵仲伯,族长赵康伯的弟弟,兄弟二人,却只得一子,难怪要取名叫天赐了。 杨雪仕上前见礼:“老人家,不必客气,我也是有事要烦劳族长,这才特地前来拜会。” 昭然斜眼瞧了他一下,心里窃笑:“方才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硬气话,这么快就腰软了。” 他想着“腰软”二字,忍不住又瞥了眼杨雪仕那笔直细窄的腰,心里就起了一股燥热,连忙调转过头。 赵仲伯看了一眼杨雪仕身后骚首弄姿的老妪问:“这位是……” 杨雪仕道:“这是我任上所遇的一位通灵老妪,在当地薄有名声,原本是拜一位朋友所托,接她去京中解决另一桩事情,现下路过荡渔村,听闻这里也有些蹊跷之事,便让她跟过来看看,还请老先生勿怪罪。” 赵仲伯的眼睛顿时亮了,连声道:“不怪,不怪!杨大人这是一番美意,岂会怪罪于您,快请。” 他一声快请,两扇大门便打开了,赵仲伯将他们迎了进去。 过了卷棚硬山顶的正门,是座无字影壁,右手是圆月洞门,可见轿夫们正通过旁边的便门将软轿抬进去,吉娘低头跟着轿夫,昭然转头瞧了一眼,也没叫她过来。 赵仲伯将他们迎进了左侧一座偏厅相候,自己则匆匆通过了垂花二门,显是去内府向赵氏族长禀报去了。 昭然坐在厅上张头探脑四处观望,嘴里则啧啧地道:“这赵氏不显山不显水,却是个大富人家,你看一个外院的偏厅用得都是漆具。” 杨雪仕鼻观眼,眼观鼻,不去理睬他,隔了一会儿,厅外传来了脚步声,杨雪仕这才起身迎了出去。 昭然冲着他的背影呶了下嘴,心想瞧这酸秀才攀高蹬低的势利劲。 门外进来一名中年人,浓眉方脸,颇有威势,看来就是赵氏的族长赵康伯了,赵仲伯瞧见了杨雪仕连忙指着昭然道:“这位是杨大人,那位便是他带来能通灵的灵婆。” 赵康伯淡淡地道:“不过是风邪入体罢了,怎么攀信起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了?” 赵仲伯有些讪讪然,杨雪仕上前见礼:“赵族长。” 赵康伯还了一礼道:“最近家人病重,没有马上出来见杨大人,还请勿要见怪。” “族长客气了。” ---- 几人落座之后,有婢女端了茶水上来,杨雪仕这才略带关切的神情道:“不知道贵府家眷所患何病,我倒是认识几个不错的医师。” “是小儿天赐,偶感风寒,又服错了药,因此才显得稍有些严重。”赵康伯的言词客套中透着疏离,可是哪想到他的话才说完,院子里就冲进来了一个年青男子,他相貌英俊,但眼袋乌青,面目扭曲,一冲进来就高声嚷道:“灵婆呢,灵婆在哪?” 而后从厅外又哗啦啦跟来了一堆的婆子,丫环,口里纷纷喊道:“少爷,少爷,快给我们回去。” 昭然瞧了,笑嘻嘻地朝那年青男子挥了一下手帕:“奴家在这!” 那人立即一把抓住了昭然的手喊道:“灵婆,快,快给我驱鬼!” 赵康伯沉脸低喝道:“天赐,你这副样子像什么,还不快给我滚下去!” 赵天赐却置若罔闻只管死死地抓住了昭然的手,瞪大了双目:“把鬼给我赶走,你要多少钱,我们家都给!” 赵仲伯神情微有些尴尬,上前拉住赵天赐道:“天赐,先等族长跟杨大人聊完。(.棉、花‘糖’小‘说’)” 昭然却举起了一只手,在赵天赐的额头上画了道符:“这道符可以令鬼怪暂时无法近你的身。“ 赵天赐的身体一震,好似长出了一口气就向后徐徐倒地,丫环婆子急得扑上去,赵康伯一直平板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关切之色,赵仲伯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中的蚂蚁,扶起赵天赐转脸追问道:“你,你到底给天赐画了什么符?” 他的话音一落,赵天赐就在众人的怀里悠悠醒转,有气无力地道:“二叔。” 赵仲伯又惊又喜地道:“天赐,你觉得怎么样?” 赵天赐哼了哼两声,好似还有些如同惊弓之鸟,他游目四顾了一下才道:“二,二叔,鬼怪不在了,他终于不在了!” 赵仲伯松了口气,才道:“送少爷下去安歇。” 等这群人闹哄哄地走了,赵康伯方才让人重新上了茶,言谈之间客气了许多。 “灵婆是哪里人?”赵康伯客气地问。 “广西人。”杨雪仕答道。 “哦,听口音倒像是北边的人。” “我幼时因为能见鬼神,常闹得家宅不安,后来有名高僧送了我一道符,并且说来日我需要远嫁千里才能保得平安一生。说来也巧,奴家及笈那年,有只从府江而来的行船上,有位书生无意中见了奴家一面,竟然对奴家念念不忘,于是下船求娶于奴家,我父母想起了高僧的话,便将奴家嫁于了那位书生。” 他说着还拿起手帕害羞了一下,杨雪仕忍不住瞧了他一眼,昭然又怅然道:“谁知那是个短命鬼,不曾给奴家留下一儿半女,还要害得奴家这许多年来空守着一座坟头,自己挣吃食。后来碰上这位大人说有事要求奴家,奴家也想北归,就同意了。” 赵康伯倒是更客气了几分:“夫人能为亡夫守节多年,如今叶落归根,想必地下亡人有知,也会见谅于夫人。” 赵仲伯则道:“不知你夫人可愿意将高僧那道符卖于我府上,只要夫人开个价,我等必定想法筹措。” 昭然摇了摇头:“这道符却是不能卖于你。” 赵仲伯脸上不禁露出失望之色:“这又是为何?” 赵康伯则淡淡地道:“二弟罢了,这样的符岂会轻易示人?莫要难为老夫人。” 昭然道:“倒不是我不舍得这符,而是这符并不能根治贵府少爷的病症。” 赵仲伯急道:“难不成也要天赐远行千里?” 昭然又摇了摇头:“非也,这道符便尤如清心符,心清则鬼神惑力不显,自然眼前的异象也就散了,可若是这根源找不到,只怕这鬼怪迟早去而复来,于事无补。” “这……”赵仲伯不禁拿眼去看赵康伯。 赵康伯颌首道:“我明白了,杨大人恐怕也是为了这桩案子而来,我们赵家无事不可对人言,此事当年来龙去脉就已经弄得清清楚楚,无事不可对人言,仲伯你这就去将当年涉案的人士都找来吧。” 他说着起身行了一礼:“其余之事便让舍弟相陪,我还有些要事,就不多陪两位了。” 杨雪仕连忙起身还礼。 赵康伯说完转身便走了,赵仲伯这才道:“两位稍候,我去把当年赵景犯事时几个证人都给两位找来。” “等等,听说那赵景的尸首还在,不知道下葬了没有?”昭然问道。 赵仲伯面色沉郁地道:“原本我们是要将他下葬的,虽说他干下了见不得人的事,但总归也入了荡渔村,也姓了赵。可是那赵景的妹妹非大吵大闹,胡言乱语,我们也不便将他下葬,以免往后有人追究起来说三道四,只好先将他的尸首存放到了祠堂里。” “可否让我等过去瞧上一瞧?”杨雪仕明白了昭然的意思,开口道。 赵仲伯道:“这又何不可,二位且跟我来。” 昭然与杨雪仕跟着赵仲伯又出了赵府的大门,昭然看见方才那位银发的老者带着两名粗仆在门口相候,瞧来这三位都是赵府的门房了,想必是因为赵府经常会来一些贵客来,为防着门房识人不明得罪了贵人,因此才特地安置了这么一位识字的老人。 他们从偏厅出来,轿房那头吉娘隔着圆月花门探看了一下,见到赵仲伯连忙吓得又缩了回去。 “相礼,你去将其他几位当年赵景那件案子的证人一起找来,等会儿杨大人有话要问他们。”赵仲伯吩咐了那名老者一声。 等出了门昭然才问道:“方才那位银发老人也是证人?” 赵仲伯点头道:“不错……老夫人因何而得知?”他顿了顿又问道。 昭然抬手摸了一下额旁的夏花不好意思地道:“我打小就有这通灵的本事,凡事只要多瞧两眼,好似就能看明白。” 赵仲伯的眼中不禁流露出惊畏之色:“老夫人这身本事那可真是神乎其神了。” ---- 赵府的门前是片晒谷场,穿过这片晒谷场,朝上走便是赵氏的祠堂了。 趁着赵仲伯上前叩门的功夫,杨雪仕凑近了道:“你恐怕是听见赵仲伯的话里有说“其他”二字,才想到赵相礼也是证人之一的吧。 他凑近了这么说话,热气都喷到了昭然的耳廓上,昭然瞬时便觉得从耳垂一直痒到了心里,侧眼望去,杨雪仕的侧面实在肖似九如,心里竟似盼着他再这么多说两句。 杨雪仕也果真又多说了一句:“只是你的那道符又是怎么回事?” “你猜?”昭然忍着心痒道。 杨雪仕狐疑地道:“你当真会画符驱鬼?” “是啊……”昭然瞧着自己的手指头悠悠地笑道,“不过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会画驱鬼符。” 杨雪仕的眉头一跳:“你,你不会?” “真鬼就不会,但我最擅长驱赶装神弄鬼。”昭然说着的一摸头上的夏花,颠颠地朝着赵氏祠堂走去。 杨雪仕瞧了一眼昭然风骚的一扭一摆,低头跟上,到了近前只听昭然摸着祠堂的大门道:“赵大爷,你这祠堂的大门可修得不掉板啊!”(注:方言,不丢脸) 赵仲伯笑道:“祠堂乃是一族之根本,难免修缮得要用心一点,让老夫人见笑了。” 这两扇大门修得甚为厚重,确实很有派头,但赵府的大门也不差,昭然放着人家的大门不夸,跑来夸人家的祠堂的大门,杨雪仕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但是跨进大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瞧了一眼昭然方才摸过的地方,只见大门上有几道交错的痕迹,像是抓痕,他那口吸进去的气一下子就岔住了,连声咳嗽了几声。 昭然在他背后拍了拍满面谄媚地道:“杨大人,可是不小心吸进了凉气?” 他瞧着是在拍杨雪仕的背,可是手掌其实拍得是他的腰,杨雪仕明知道他是刻意戏弄,却不便又当场开口喝斥他,只得哑忍了,憋得脸上闪过一丝丝红晕。 “请二位跟我来。”赵仲伯取了钥匙,带着他们穿过一进院子,昭然见了后面的正厢房供着许多的牌位,便问:“这里面供奉的都是赵氏的族人吧。” “都是赵氏一门嫡系。”赵仲伯叹了口气,“我们族上子嗣单薄,我父亲只得了我与大哥二子,而我们这一代更是只有天赐这么一个独子。” 昭然点了点头,赵仲伯指着侧面的屋子道:“赵景的尸首就暂且存到了这里。” 他说着便用钥匙,打开了门,屋里中央果然停放着一口棺材,昭然问道:“赵景就放在这口棺材里。” “正是。”赵仲伯道,“这是族长的意思,我们总归也不能见他暴尸荒野。当初也是看他们兄妹孤苦才收留了下来,不曾想他竟是这种人……”他说到这里像是即痛心又愤怒。 屋子坐南朝北,光线点阴,即使是大白天也有点不清楚,赵仲伯让人挑了只灯笼过来,又吩咐人将棺木打开,昭然借着灯笼朝棺里瞧了瞧,等看清了棺木中人的脸,他一时之间手足都在发冷。 “你怎么了?”杨雪仕见了他身体微颤忍不住问道。 昭然没有回答他,而是向前踏了一步,棺材中的人面色蜡黄枯瘦,但却的的确确是九如的脸。 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只恨不得找谁厮杀一场。 “灵婆……可是感觉到了什么?”赵仲伯也忍不住问道。 昭然强自撑着从棺木旁站直了身体,游目四顾了一下,心想他难道是到了阴离的世界里,昭然微闭一下眼睛,强烈的危机感扑面而来,他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走出了大门,他就仰起了脸面朝太阳,暖阳好似驱散了一点他身上的阴寒,昭然这才仿佛能又拾回理智,九如不可能死得这么无声无息,但是…… 昭然抬头瞧着远处赵府的大门,无论是谁杀了赵景,哪怕他只是个九如的符号,是九如一个替代的人偶,他都要他付出代价! ---- 杨雪仕验看完了尸体出来,见昭然坐外门坎上才站起来,不禁又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饿了。”昭然起身摊手道。 “饿了?”杨雪仕不禁哑然。 昭然叹道:“我这老婆子不能通神,一通神就虚。” 他说着故作手脚发软,人就歪倒在了杨雪仕的身上,杨雪仕本能地扶住了他,昭然抱着杨雪仕,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熏衣香,虽然不是檀香的味道,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说不出来的神似,让他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一点。 “你够了吧?”杨雪仕忍着气低声道。 赵仲伯也关切地道:“灵婆可需要找个大夫?” 昭然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不需要大夫,你给我端些吃的来就好。” “哦,是我们疏忽了,我这就给老夫人弄些早点去。” 昭然连忙道:“不客气,红烧肘子就行。” 赵仲伯一愣,虽然觉得这灵婆大上午的要吃肘子有些奇怪,但赵府这么大个地方,也不是寻不出来,便吩咐了个下人先去赵府准备。 等他们回了偏厅,厅前已经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见了赵仲伯都上前行礼。 赵仲伯道:“你们暂且候着,等会大人有话要问。” 昭然坐到椅中,仍然感到手足无力,他只觉得心里像牵了根丝,那根丝连轱辘勾着他的心与大脑,不能想那个名字,一想就勾着心里隐隐地作疼。 这是他全然陌生的感觉,从未有过,也从末感受过。 而山一程,水一程,千秋的功业,无上的风华,细思过去,都不过在门前一指宽的流光里,人兜兜转转,辗转反侧,最终也唯有那些令自己疼过痛过的东西才不会被光阴的流砂所遮埋。 “老夫人,红烧肘子来了。”赵仲伯开口说道。 昭然吸了吸鼻子,喷香的肉味令他仿佛又活转了过来,他也不用筷子,拿起手撕一条肉塞进嘴里,然后道:“让那几个证人进来吧。” 56.阴离 7 最先跨门进来的是那个银发老者赵相礼,而后是一名厨娘,她的手里掺扶着一名低头消瘦的年轻女子,再往后是一名文士,身后跟着两名门房,最后是一名长相精神的青年仆人。 赵仲伯指着厨娘跟年轻的女子道:“这就是秀英跟她娘吴氏,她们一个是赵府的绣娘,一个在厨府里帮佣。” 吴氏拉着秀英连忙万福了一下:“民女见过大人。” 昭然来回瞧了一眼吴氏跟秀英,心里明白大概这位神情怯怯的消瘦女子就是事主了,大概是因为三年前被受了凌/辱,她至今还抬不起头来。 赵仲伯又指着她身后的文士道:“这位是我们码头上的账房赵应文,他有时会上来向族长核对账目,恰巧今日也在。” 这名文士一身青色的直缀,长相斯文有礼,听到赵仲伯提到自己便上前作了一揖:“小民见过大人。” 赵仲伯又指了指那青年仆人道:“他叫阿宽,是下院的小管事。” 那阿宽脸上堆笑着上前道:“见过大人,见过老夫人。” “那剩下的两个都是我们府上的门房,左边的阿大,右边叫阿贵。”赵仲伯介绍完了才一挥手道,“这位杨大人是来调查赵景的事,你们把自己所知道都一五一十说出来知道了吗?” 秀英的身体一震,好似连站都站不稳,捂着脸低声抽泣,吴氏连忙搂住她小声安慰:“秀英,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的话刚说完,只听厅外又一阵吵嚷声,赵天赐让几个丫环给搀扶了进来。 赵仲伯道:“天赐,你怎么出来?这要给你爹知道,又要挨责罚。”他说到后面一句,声音明显就压低了。 赵天赐往椅中一坐,满不在乎地道:“我在房间里呆着多闷,听说前面要问案,我便来瞧瞧热闹。” 昭然摆手笑道:“大少爷即然爱瞧热闹,便让他留下吧。” 赵仲伯无奈,杨雪仕瞧了一眼昭然开口道:“你们谁先看见赵景犯事的。” “是我。”赵应文应声道,“那日我入府跟族长核对账目,天色晚了便在东厢房住下了,我还记得那日天气有点闷热,我便在花园里散了散步,后来突然听见一声短促的女子尖叫声从隔墙轿院传来,我便攀墙看了看,发现对面的倒罩屋里赵景正在,正在……”他说着看了一下秀英没有再往下说,顿了顿才道,“当时我大惊之下,急于攀墙反而扭到了脚,然后只能大声喊来人。赵景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往门外跑。” 昭然问:“东厢房可就是影壁后面的东厢房?” “回老夫人,正是。”赵应文有礼地道,“跟轿院就隔着一个小花园。” “而后呢?”杨雪仕开口问道。 吴氏蹲身道:“那天晚上我给少爷送夜宵,正好瞧见秀英往外面走,因为连着几日秀英都有些神情不对,因此我给少爷送完了夜宵,就急着跟了下去,沿路找秀英就走到垂花门,忽然听见秀英的声音叫了一声,我觉着有些不对,而后又听见了赵账房大叫了起来,我就连忙朝着轿院走去,还没走到圆月门,赵景就从里面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 吴氏说到这里好似咬牙切齿,深吸了两口气道:“秀英多次跟我说过赵景纠缠于她,我念在大家同村,事情闹出来于闺女的清誉也有损,因此一直劝她忍耐忍耐,哪里知道反而害了秀英……” 秀英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赵天赐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道:“收声,没看到大人在问案子吗!” 吴氏连忙拉了拉秀英小声道:“快别哭了。” 杨雪仕看着赵相礼他们道:“你们呢?” 赵相礼上前道:“农夫是秋收,我们这儿做渔民的,从谷雨至夏至都是渔汛高峰,讲究得是夏收,因此连日里都有乡绅府官们的贺礼送到,我那天晚上就在这偏厅里收拾拜贴礼单,走得比较晚。听见大叫声我便从屋外走了出去,刚巧看见赵景衣衫不整地冲出来,于吴氏扭打在一起。” 两个门房也连连点头,阿贵道:“那天阿大生辰,我跟他关了门小喝了几盅,突然听见外面有吵闹声,我们两个这才从倒罩屋里冲了出去,瞧见赵景将吴氏推倒在地,往门外逃,我们两个便上前抓他,但是赵景很是凶悍,险些叫他逃了,后来刚巧阿宽在门外,我们三人才将他抓住了。” 阿宽接着道:“我家就在村子里,因为每天晚上在族长这儿做完了事情便回家歇息。那天晚上说来也巧,我回去路上忽然发现自己的钱袋不见了,便弯腰四处寻找,刚巧看见赵景从台阶上向着府里走去。后来我因为始终找不着钱袋,就决定回府里再找找,那知道刚走到门口,就见阿大跟阿贵追着赵景出来,我便上前帮着扭住了他。” 昭然问道:“你的钱袋最后找着了没有?” 阿宽利落地道:“当然是找着了,原来我就落在门口了,最后叫阿贵给捡着了。” 赵仲伯浅浅一笑:“我们渔荡村虽然是村落,但路不拾遗,民风淳朴,东西丢了就没有找不回来的。” 杨雪仕又看了一眼昭然:“还有没有别的?” 吴氏红着眼道:“本来我不该说的,但我怕大人误信了赵敏儿的一面之词。那赵景将我推倒在地,我因为心里挂念着秀英,因此没有去追赶他,连忙跑进了轿院,见秀英晕倒在罩屋里,衣衫扯开,已是已是……叫人给奸污了。” 赵天赐不耐烦地又插嘴:“还有没有点新鲜的说,这些之前不都听过了吗,再想想,她当时衣服扯到了哪里,姿势是什么样的?” 杨雪仕瞧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长得倒也眉目英俊,可没有半点同情之心,实为可恶。 吴氏连忙低头收了泪应了声“是”,慌乱地道:“我再想想,再想想。” 杨雪仕看向了秀英道:“秀英,你那天为什么要去那间屋子?” 秀英缓缓放下了手,昭然他们这才发现她长得倒也颇为秀气,如今泪水涟涟,更犹如梨花带雨,她开口道:“赵景的妹妹赵敏儿亦是府上的绣娘,那日她对我说,她哥哥已经买好聘礼要同我娘提亲。我与敏儿乃是手帕之交,平日甚是亲厚,但我却不想嫁于赵景为妻,可是这话又不便当着敏儿说,于是便跟她道,让她哥哥晚上来一趟轿院,我有话同他说。原本是想着当面拒绝赵景,即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也顾全了我与敏儿的姐妹情谊。那晚上我开了轿院的偏门,放了赵景进来,他刚开始还很高兴,但我将意思说明之后,他就对我动手动脚,等我坚拒于他,他就突然暴怒掐住了我的脖子,而后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赵天赐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她最后一句好似有些扫兴,道:“那他没冤,为什么府里会闹鬼?” 下面有人急匆匆跑上来在赵仲伯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赵仲伯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昭然听见了赵敏儿这三个字连忙道:“是不是赵景的妹妹来了,让她进来,让她进来。” 隔了一会儿,两个下人推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走了进来。 赵敏儿甩脱了身后的两个人,目光在他们当中转了一圈,就“扑通”跪在了杨雪仕跟前:“大人,还请为我哥哥申冤。” 昭然啮牙心里“啧”了一声,心想跪得可真准。 她红着眼睛怒指着旁边的赵天赐:“我哥哥就是被这个人面禽兽活活折磨死的!” 赵天赐“嗤笑”了一声,吐出四个字:“无稽之谈!” 杨雪仕做了个制止赵敏儿要暴起的动作,道:“你来了也好,我们刚好有话要问你,这位秀英姑娘说,那天是你告诉她,你哥哥准备好了聘礼要向这位姑娘提亲,然后秀英姑娘拜托你将你哥哥叫来,可有这回事?” 赵敏儿似乎要将嘴里的银牙都咬碎了才道:“不错。” 秀英看着赵敏儿喃喃地喊了一声:“敏儿。” 赵敏儿怒道:“别喊我,你根本就不成心要嫁我的大哥,却故意装出一副喜欢我大哥的样子,其实你做的一切都是圈套,为了这个禽兽,你把我哥哥骗进了赵府!” 秀英哭道:“敏儿,事关我的清誉,我岂会信口开河,更何况当时我的伤势大家都历历在目,怎能做假?” 赵仲伯开口道:“够了,族长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们都清楚。敏儿,我说过了,只要你能证明你哥哥是清白的,倘若果真是赵府的人行凶,赵府的人任砍任剐,绝不食言!但这之前,谁也不能无凭无据,信口诬赖!” 他提起族长赵庸伯,好似连赵敏儿都无话可反驳。 ---- 昭然丢下了手中的骨头问:“大人问完话,那是不是就轮到我老婆子了。” 杨雪仕见他啃完了一大盘的猪肘子总算有动静了,不禁道:“怎么,灵婆想问什么?” 昭然擦了擦油嘴道:“我老婆子要作会儿法。” 杨雪仕不禁无语,只见昭然指了指对面道:“发生强/奸的地方就在轿院内,对吧?” “正是。”赵仲伯道。 昭然道:“那就要去那里作法。” 他说着就抬步朝着对面走去,众人连忙跟,穿过了圆月洞门,吉娘跟几个轿夫正坐在下院的台阶上,见了他们进来,连忙起了身。 昭然手一伸道:“去摘根柳条,备些净水过来。” 赵仲伯问道:“老夫人可要备香台,香炉其它的法器?” 昭然手一摆:“我拜得乃是观士音大士,用不得那等俗物。” 赵仲伯连忙转身道:“快去准备。” 昭然趁着这个空,走到吉娘的跟前:“我有一件事要让你办?如果办到了,我会付够一笔足以让你们离开这里,并且治好孩子病的钱,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吉娘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裙道:“不知道老夫人想让小人办什么事?” 昭然一笑:“别紧张,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 他凑到吉娘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吉娘的脸上露出惊色,但踌躇了一番道:“我做。” 昭然微微一笑:“那我等着你。” ---- 很快下面的人就备好了杨柳条,拿来了净水。 昭然接过了杨柳,沾了些水四下抽了一下水,水滴飞溅了起来,众人不禁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了地方。 他口里“咪咪麻麻”了一番,又从额边摘下夏花,一边转花,一边抽杨柳条跳了会儿大舞,杨雪仕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将头转过一边,昭然却停了下来睁开了眼睛道:“不对啊……” “哪里不对?”赵仲伯不禁问道。 昭然的眼睛半闭半开地道:“我老婆子虽然看不见当时的情形,但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阿贵道:“这位老夫人,你什么都没看见就说我们说话不实,这也未免……” 昭然烦恼地道:“我这一路上车马劳顿,法力有些不足,所以看不太清,这样吧,不如你们回到当时的位置,把这过程重演一遍,或许我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众人面面相觑,赵仲伯道:“便依老夫人的意思。” 昭然道:“还是老规矩,你们听到了尖叫声再行动。” 秀英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屋子小声道:“那我……要呆在这间屋子里吗?” 昭然怜惜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与敏儿姑娘一起跟赵大爷在偏厅里稍事歇息吧,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们。” 秀英点了点头,迈着细碎的脚步转身离开了,敏儿梗着脖子道:“我不走!” 昭然皱眉道:“你跟赵景休戚相关,要是你在这里会乱了我作法,到时你哥哥光顾着看你,可就向我透不了话了。” 赵敏儿的眼眶里顿时盈满了泪水,这才转身迈着步子走了。 众人也都走了,可是隔了一会儿赵仲伯见昭然仍旧在闭目养神,不禁小声问道:“老夫人,可以开始了吗?” 昭然睁开眼睛道:“我们还要等一个人。”他话刚说完,便门处有人轻敲了几下,昭然走过去将门打开看着外面的吉娘笑道,“来了。” ---- 吴氏站在垂花门边等得都快脖子长了,对面的阿贵也探出头来问:“怎么还没好啊?” “可不是,不知道搞什么?”吴氏叹了口气。 突然间,他们听见了轿院内传来了一声尖叫声,阿贵都没听清什么,吴氏就飞也似地冲进了圆月洞门。 只见轿院里昭然正一手提着个周岁的稚龄小儿,一手拿杨柳条抽他的小屁股。 吴氏脸色大变,奔上去从昭然的手里将小儿扑抢了过来,搂在怀里怒道:“你,你为何打我孙儿?!” 昭然手里拿着杨柳条道:“心疼吗?当然了。不用等他喊奶奶,想必他在叫第一声的时候,你就会心有所感,那种骨肉相连的感觉是错不了的,骨肉在叫,他遇到危险了,前面哪怕是冰山火海恐怕也阻挡不了你的脚步吧。” 他看了一眼围墙上才露出来的赵应文吃力的脸问:“可是当年同样是骨肉在叫,而你为什么脚步却这么迟缓?你随便跑,也不可能比赵账房晚到吧?” 吴氏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小儿,昭然则笑了笑将手里的杨柳条递给了他:“叫得不错,祖奶奶我遵守诺言,把这根柳条送给你,以后谁不乖打谁。” 那小儿立即喜极而泣将柳条拽了过来,拿在手里把玩。 赵仲伯的脸色发黑地道:“吴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氏吓得连跪下来:“二老爷,二老爷,小人当初是没听清楚,真得没有听清楚。那是我的女儿啊,我要是听清楚了,怎会不救她?!”她说着搂着孙儿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昭然转头见那边赵应文的头已经滑了下去,就站在墙下朝着杨雪仕招了招手,杨雪仕走过来道:“你要如何?” “抱我上去!” “我抱你?” 昭然道:“那要不你弯下腰,我踩着你的背。快点,这事紧急着呢!” 杨雪仕只得半蹲身抱住了昭然的两条腿,将他用力抱了起来。 昭然叫他这么一抱,顿时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钻进了蚂蚁,痒得四肢发软,瞧着下面杨雪仕乌黑的发顶心里竟然转了十七八个念头,且没有一个是好念头。 杨雪仕的脸绷得通红,吃力地道:“快点!” 昭然这才朝着隔壁的墙下瞧了一眼,只见下面是一块沾满了苔藓的石头,赵应文揉着脚踝正欲再次踩着它向上攀爬,他蓦然抬头见着了昭然的脸吓了一跳:“老夫人!” “脚没崴着吧?”昭然友好地关切问了一句。 “多谢老夫人,还好,我正要再爬上去。” 昭然趴在围墙上又道:“所以那个晚上你也不是一直都在围墙上,对吗?” 赵应文气息微一滞,仍然道:“虽然如此,但我的的确确看见了赵景。” “哦。”昭然淡淡地回了一声。 下面的杨雪仕吃力地道:“你,你有什么话,下来问不行吗?” 他说着手一脱力,他连着昭然就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昭然压着杨雪仕的身体,由上而下瞧着杨雪俊的隽逸秀致的脸,脑海里好似忽然想通了他内心一直蠢蠢欲动想要的是什么。 对的,就是这样!九如太厉害了,他靠近不了,可是这个九如却连抱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太都抱不住,手无缚鸡之力,那他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有什么关系,反正不过是在梦里。 昭然心里想着,那边的赵仲伯已经慌忙过来搀扶他们:“大人,老夫人你们没事吧?” 杨雪仕分明是摔疼了腰,却咬着牙硬挺地道:“没事。” 他刚向前挪开了了两步,哪知道昭然又道:“还有件事。” “你还要做何事?”杨雪仕忍着气道。 “去房里说。”昭然指了指轿院的倒罩屋。 杨雪仕只得跟着他进了倒罩屋,压低了声音道:“何事?” 昭然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57.阴离 8 杨雪仕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脱口道:“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侄儿咱俩换个衣服。(.)”昭然边说边将自己的衣服先脱了下来。 杨雪仕知道昭然的鬼主意多,常常瞧着不正经,其实却多半也还算为着正事,于是打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道:“我自己来。” 他将自己的外面的直缀脱下,然后接过了昭然的外套,这两件外衣是昭然摸黑顺手拿的袄裙,下面是靛蓝色褶裥裙,上面是紫檀色的右衽布衫,杨雪仕将衣衫系好,抬起头来道:“这样行了吗?” 明明倒罩屋坐南朝北光线昏暗,可是杨雪仕白皙的脸被紫檀色的布衫一耀好似生出了玉瓷般的光泽,昭然只觉得自己口中的津液都在往外冒,强忍着转过头:“马马虎虎。” 他换上了杨雪仕脱下来的直缀,一股淡淡的熏衣香便扑鼻而来,然后他突然将杨雪仕拦腰抱起按倒在地上,杨雪仕吃了一惊,连忙挣扎,昭然牢牢地按住他的手腕放声喊道:“赵账房,你看一下房里情形。” 赵应文吃力地又爬上了墙头喊道:“杨大人,杨大人……将老夫人压在地上。” 杨雪仕恼道:“够了吧?” 昭然居高临下的看着杨雪仕,突然开口问道:“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漂亮吗?” 这句话其实是他想问九如的,当然没这个胆子,但现在在梦里,他可以问一下杨雪仕。 杨雪仕气得七窍冒烟:“我不管你是谁,要是你再不从我身上下来,别怪本官不客气!” 呃……昭然讪讪地从杨雪仕的身上翻身下来,杨雪仕从地上一爬起来,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院里的人见到他的装束都是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赵应文更是一惊之下,手一松就从墙头掉了下去。 杨雪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方才一气之下出了门,全然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女衫,尴尬间却听昭然贴着他的耳廓低声道:“聪明,我们再去试一下赵府的门房总管赵相礼。” 杨雪仕瞥了昭然一眼:“本官聪明不聪明,用不着你断定!” 他这句话刚说完,却见昭然在他的额边插了一样东西,杨雪仕伸手一摸,竟然是那朵夏花,他心里不禁着恼刚想要伸手摘下,却听昭然道:“要扮就扮像点。” 杨雪仕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将这朵花给摘下来。 昭然朝着吉娘招了招手:“你去把赵大爷从屋里叫出来,让他看看我们的姿势对不对?” 吉娘连忙小跑着去了,杨雪仕与昭然步出了圆月洞门,赵相礼一出来,杨雪仕伸手就一记耳光朝着昭然煽去,昭然也不转头,只是抬起了手,杨雪仕的那掌就煽在了昭然的掌心里。 昭然回转过头朝杨雪仕抛了个媚眼:“杨大人真是跟婆婆我心灵相通。” 杨雪仕生平从没见过这般无赖,又寡廉鲜耻的人,跟他治气觉得丢脸,不治气也丢脸,他刚才是很想给他一巴掌,如今一记不中也只好转过了头,重新抬起了下巴,面上淡然。 昭然见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不由吃吃笑了几声,好在没等杨雪仕翻脸,吉娘就跑了过来道:“方才赵大爷说,老夫人,老夫人打了杨大人。” 赵仲伯听得清清楚楚,脸不禁更黑了,朝着赵相礼招了招手。 赵相礼走到近前,也是吃了一惊,失声道:“这,这……” 昭然笑道:“大爷,如今是个大白天,你都分不清男女,那个晚上,你是怎么看清赵景衣衫不整地从门里跑出来的?” 赵相礼有些张嘴结舌,阿贵插嘴道:“可是我们看清了,他的确是衣衫不整。” 昭然转过头道:“可是你们也说,你们出来的时候,吴氏已经被赵景推倒在地,怎知赵景的衣衫不是被吴氏扯开的呢?” 阿贵顿时语塞。 阿宽苦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我当时也是稀里糊涂的,都还不如阿贵跟阿大清楚呢?” 赵仲伯脸黑似铁锅道:“也就是说,你们六个人根本就没看清楚,为何当时一口就咬定是赵景?” 阿贵嘟囔了一句:“当时秀英自己也咬定了是赵景啊。” 赵应文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也道:“当时的情形十不离九,秀英受到了如此大的侮辱,我们又这么多人看见赵景,这,这难道还能有假。(.无弹窗广告)” 赵天赐不耐烦地道:“说来说去,一点新鲜的东西都没有。” 昭然道:“新鲜的东西还是有的,比如……轿院的倒罩屋里有桌有床,那应该平日里是有门房住的吧,是阿大还是阿贵?” 阿贵道:“是小人。” 昭然转过头去问阿大:“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阿贵是不是经常找你去喝酒,且一喝就是大半夜?” 阿大回道:“倒也不是很平常,我们两个都是门房,偶尔会凑在一起喝点酒,但绝不敢误事。” “好的,那么我另有一个问题,他来找你喝酒,是不是常在月中?” 阿大略微踌躇了一下,看了一眼阿贵:“这个,真得没有常数。”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即然你们只是偶尔凑在一起喝酒,秀英又是如何得知轿院那天倒罩屋里无人呢?” 阿贵道:“那天下午,我到厨房去要了点吃食,跟大家伙说过要给阿大过生辰,想必秀英是从这里得知的。” 昭然转过头来道:“阿贵要给阿大过生辰,所以轿院的倒罩屋里无人,因此偏门无人看守,是这样对吗” 阿贵连声道:“老夫人明见,是这样没错。” 昭然瞪大了眼睛:“那问题来了,赵景为什么不从无人看守的偏门逃脱,而要舍近求远,跑出圆月洞门,从大门逃走?” 一时之间,院子里鸦雀无声。 ---- 突然间,一声嘶喊声从偏厅里传出来,众人回过神来连忙朝着偏厅奔去。 只见偏厅里,秀英跟赵敏儿扭成一团,但结果出乎人意料的是,不是赵敏儿打倒了秀英,而是赵敏儿反被秀英按在地上,秀英流泪道:“敏儿,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为什么一定要冤枉我害了你哥哥?” 赵敏儿脸憋得通红,却怎么也挣不脱秀英的手,吴氏连忙走上去拉开了她们。 昭然道:“秀英的力气倒是不小。” 吴氏安抚着秀英然后回道:“秀英从小原本是跟着我在厨房里干活的,力气比之寻常女子的确是不小,可惜总是比不过男人……”她说着也有几分黯然。 赵仲伯看了一眼这些人,又看着杨雪仕语调微有些干涩地道:“是我们府上疏忽了,总以为这么多证人必然是铁案,岂知……” 吴氏一惊开口道:“二老爷!” 赵天赐道:“我倒是觉得就算他们没有看真切,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啊?赵景自己慌不择路也说不一定。弄了大半天,一点意思都没有,还真不如打两场叶子牌。” 赵敏儿恨不得咬他一口,磨得牙都在响。 赵仲伯神情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多谢杨大人为我们指出此案疏漏之处,我们会上报府官,请他重新彻查此案。” 他话一出口,秀英就捂脸冲出了偏厅的大门,转眼便奔过了垂花门。 吴氏急得跟了下去,喊着“秀英,秀英。” 赵仲伯眉头微皱地看着赵敏儿道:“这下你满意了,先行回家去,有消息了自然会通知你。” 赵敏儿蹲身行了一下礼,道:“敏儿这就谢过二老爷,但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赵府里呆着,还干我的活,等着看那些不情不义,不忠不实的人的下场!”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居然果真穿过了垂花门上内府去了。 “你!”赵仲伯指着她的背影不禁气结 赵天赐伸了个懒腰起身,昭然笑道:“天赐少爷喜欢玩叶子牌?” “不错!” “巧了。”昭然抚掌笑道,“婆婆我也喜欢。” 赵天赐转过了头上下看了一眼昭然:“封婆婆你也会玩叶子牌?” 昭然露齿一笑:“从无对手。” 赵天赐转过了身眼睛一亮地道:“那正巧,我也从无对手。” “那不如我们玩两局水浒牌如何?”昭然问道。 “好啊!”赵天赐立刻感兴趣地道。 赵仲伯犹豫了一下道:“等下就要吃饭了,不如……” 昭然笑道:“那就玩简单一点,玩扯张,我跟少爷两个人玩。” 赵天赐瞧了一眼杨雪仕:“杨大人不玩吗?” “杨大人给我们计分,如何?”昭然转头看向了杨雪仕。 赵天赐的目光也转了过来,杨雪仕点了下头道:“我不惯玩牌,这样甚好。” 几人将叶子牌拿了过来,一整套牙雕水浒叶子牌,手工精湛华美,赵天赐抬手想要将牌里面十字门的牌张去掉,昭然抬手道:“我有一种新玩法,天赐少爷愿意试试吗?” “怎么玩?”赵天赐眼里露出兴趣的问道。 “我们不如将索字门跟文钱门去掉,单玩十字门跟万字门?” “怎么个玩法?” 昭然将手中一张叶子牌翻过来笑道:“配对人物,这善水的活阎王阮小七自然要配浪里白条张顺,智多星吴用自然要配足智多谋的公孙胜。” 赵天赐接口道:“这浪子燕青自然是要配花和尚鲁智深了。” 昭然赞道:“天赐少爷果然聪明。” 赵仲伯有些无奈,转头吩咐了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 昭然瞧着杨雪仕道:“麻烦杨大人帮我们洗个牌吧。” 杨雪仕道:“先麻烦跟我换身衣衫吧?” 昭然这才好似恍悟,连忙道:“对了,对了,忘了还穿着杨大人的衣衫呢,那天赐少爷先等候一下。” 赵天赐转回头瞧了一眼杨雪仕嘴里道:“不妨,我等着。” ---- 杨雪仕跟着他进了倒罩屋,低声道:“你是不是怀疑这个赵天赐?” “这荡渔村的鬼就是他在装神弄鬼。” 杨雪仕好似恍悟了什么:“难怪你说你不会画符,所以你一开始在他额头上画符根本就是在试探他!” “啊,他见我的第一面就露出马脚了。”昭然将腰带用力一系冷笑道,“所以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个好东西。” “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是为了寻得赵府的合作。” “寻得合作,那就要看你借机行事了,但他伤了我的人……”昭然狠狠地一踹凳子,“我就要他付出代价。” 杨雪仕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见昭然已经甩着手帕一摇三晃地出门去了,他也只得长出了一口气,跟着出去了。 ---- 偏厅里桌子已经铺好,还另外放了盆果子,茶点,很是周到。 昭然喜滋滋地拈过一枚梅子塞到嘴里,然后笑嘻嘻地对杨雪仕道:“杨大人帮着洗下牌吧。” 杨雪仕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开始洗牌,他的手指白皙细长,衬着细腻的牙牌极是好看,赵天赐眼睛忍不住看了一下他的手。 昭然则在边上将所有的糕点尝了个遍,然后这才拍了拍手,拿起骰子扔了个五,赵天赐扔了个六,笑着抓起手中的叶子牌道:“婆婆,小生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拍出双鞭呼延灼从桌面摊开的牌中抽回了双枪将董平道:“这能配吧?” 昭然连声啧啧道:“双鞭配双枪,当然能配,天赐少爷聪慧过人,这要搁在108大将里定当做非吴用莫属。” 赵天赐笑道:“要我做,我当然做那浪子燕青,能勾住李师师这样的绝代佳人。”他说着又看了一眼杨雪仕道,“杨大人你觉得呢?” 杨雪仕淡淡地道:“不做此想。” 昭然笑嘻嘻地道:“杨大人乃名门之后,又是正经的读书人,跟他算不得。” ---- 赵天赐接连打出赤发鬼刘唐,收回美髯公朱仝,派出了霹雳火秦明,收回了没羽箭张清,跟着丢出吴用,得意无比:“婆婆,这小生这手牌顺得很哪,险些一把就赢了。” 昭然却大喜道:“来得好!”他拍出了公孙胜笑道,“老婆子刚才说过公孙胜配吴用对吧?这一下可就是二根计筹啊,哈哈哈。” 赵天赐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然后昭然又打出急先锋索超,收回了神行太保戴宗,最后他丢出了豹子头林冲,赵天赐没有接牌。 杨雪仕拿出计筹分给了昭然,赵天赐瞧着杨雪仕手边的计筹不禁挠心挠肺连声道:“再来,再来。” 一摞叶子牌摊开,赵天赐越打越顺,接连排出插翅虎雷横,拿回混江龙李俊,用花和尚鲁智深拿回浪子燕青,然而笑嘻嘻地丢出青面兽杨志叹气道:“可惜,可惜,婆婆的豹子头丢早了,要不然又可以拿回两分呢?” 他瞧了一眼杨雪仕,杨雪仕开口道:“目前封婆婆有八根筹,赵天刚有十根筹。” 昭然叹了口气拈着手里的叶子牌道:“后生可畏啊,我这手里可都是不成套的主,看这花将军花荣,能配谁啊。” 他说着丢下了花荣,赵天赐道:“我要了!”他说着派出玉麒麟卢俊义,看了一眼杨雪仕笑道,“杨大人,我这玉麒麟可配得起花将军?” 杨雪仕微皱了一下漆黑的眉头,他显然不懂这套,昭然却慢悠悠地道:“可是花将军的外号可不真是花将军,而是叫小李广,他虽然长得唇红齿白,美貌无双,精通的是百步穿扬,用没羽箭倒是可以配上一配,现在怎么也应该用小旋风柴进才妥吧?” 赵天赐眉头皱了皱,眼睁睁地看着昭然那只干巴巴的手抽回了玉麒麟卢俊义,只听他笑嘻嘻地道:“这二寨主玉麒麟当然要跟我这大塞主呼保义宋江配了。” “十根对十根,平。”杨雪仕说了一声。 昭然笑着翻开了最后一张牌道:“我这儿最后一张是九纹龙史进,同是纨绔子弟,当配得起你手上那张没遮拦穆弘吧。可惜啊,这本来是平局,但无奈最后的庄家是我啊。” ---- 绣音坊外,英宁脸沉似水的瞧着在滴水的门楣,阿宁急着对旁边的傅恒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家少爷怎么会被困在里头。” 傅恒面有愧色地道:“我也没想到阴离会如此不受控制?” 阿宁急得面色绯红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想帮助阴离收回离魂,她是神族当中不亚于天蟒一族的战将,有她的相助,我们当可以抵得过国师那群人。”傅恒满面的懊恼,“那里知道阴离竟对佛子起了心思,乱来!” “我不管,人是你弄没的,你给我弄回来!”阿宁说着就要往里面闯。 傅恒连忙拉住她急道:“不可,这些都是水母的携带的水,有毒,若是沾上了便会虚幻现实不分,人魂分离,极是厉害。” 英宁也拉着阿宁沉着脸道:“傅庄主,你也知道龙族长临走之前曾经咛嘱过你看顾一下容显!如今你反而令他陷入凶局,你该当如何。” 阿宁咬牙道:“我不管,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将我家少爷给弄出来!” 傅恒道:“我不是不让你们进去,而是要在之前关照你们进去无论如何要小心,绝不可碰触里面的任何东西,哪怕你看见了容显也碰不得。” 说完他从仆人手中拿出几把羽毛所制的伞道:“进去吧,小心脚下。” 几人拿着伞小心翼翼地跨过了门坎,整个绣音坊暮气沉沉,仿佛从踏进了院子开始,天空就变了色,在他们的头顶不停地翻滚着乌云。 他们一间间屋子找过去,突然阿宁脱声道:“少爷,少爷在这里!” 傅恒与英宁也连忙走了过来,推开门只见昭然趴在桌案上仿佛熟睡着,旁边躺着斐清尘也悄然无声。 “少爷,少爷快醒醒!”阿宁大叫了几声,但昭然全然无声,倒是斐清尘吃力睁了睁眼,又闭上。 傅恒走过去在昭然的鼻息探了探,脸色突然大变,阿宁颤声问道:“怎么了。” 英宁也不禁追问了一声:“怎么了?” 傅恒看着他们两个道:“他……快死了。” ---- 昭然笑着将手中的牌丢出去:“其实从牌面上讲,赤发鬼原本也可以选择青面兽,但你选择了美鬓公,霹雳火也可选择金枪手,但你选择了没羽箭,赤对美,霹雳对没羽,这证明你的心中充满了杀机。你最后选择用玉麒麟来对花荣,武力最高的对最美的,你的心中自比的不是浪子燕青,而是武力值最高的卢俊义对吗?” 58.阴离 9 昭然笑着将手中的牌丢出去:“其实从牌面上讲,赤发鬼原本也可以选择青面兽,但你选择了美鬓公,霹雳火也可选择金枪手,但你选择了没羽箭,赤对美,霹雳对没羽,这说明你的心中有杀机。[.超多好看小说]你选择用玉麒麟来对花荣,武力最高的对最美的,你的心中自比的不是浪子燕青,而是武力值最高的卢俊义对吗?” 赵天赐好似愣了愣这才好笑道:“老婆婆,你到底在说什么?这可是渔荡村,我在渔荡村要什么没什么?需要动杀机吗?” “赵景呢?”昭然笑嘻嘻道,“我看过赵景在棺材里的样子,就算那样我也能想像得出来,他当年一定很漂亮,眉目清俊,颠倒众生,别说是男人,女人也不如他长得好,对吧?” 赵天赐皱了下眉头。 “而且他有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冷,明明只不过是个逃难的,可是你越纠缠他,就觉得自己越是卑劣,他简直就像是一面铜镜……那种卑劣感会在心里滋深,让你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摧毁他,对吗?” 赵天赐“哗”地一声掀翻桌面上的点心盘子,对着昭然怒目而视,正好赵仲伯走了进来,连忙道:“怎么了,怎么了?” “这个疯婆子,就打了副叶子牌便想指让我杀了赵景!”赵天赐怒道。 昭然连忙摇手道:“罪过,罪过,我只是说贵府少爷心里杀气大!” 赵仲伯连忙小声安抚赵天赐:“杨大人还在呢,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脾气不好这也是真的吗?” 赵天赐拂袖离开,赵仲伯这才转过头来打着圆场道:“杨大人,老夫人,午饭备好了。” ---- 赵府的午饭都以湖鲜水鱼为主,昭然在北方哪里吃过这个,直吃了个肚圆,瞥头见杨雪仕文气的吃相心中不禁感慨,要是九如在就好了,这么多鱼他一定欢喜死。 吃过了饭,昭然又连声喊腰酸。 赵仲伯道:“那我安排老夫人进房歇息一下吧。” 昭然喜道:“这真真好,老人家可受不起这个折腾。” 赵仲伯将两人都安排到了二进门里东厢房歇息。 杨雪仕送昭然进屋,小声地道:“你刚才那番话是想什么意思?” “跟他玩了个小游戏罢了。” “不说就算了。” 昭然见杨雪仕转身就走,连忙拉住他道:“得,得,来来坐下我告诉你。” 他拍了拍床边道:“坐下!” 杨雪仕看了一下床榻,还是依言坐下,昭然却抓住他的手,杨雪仕立即道:“你要干什么?” “别动,你不是想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他说着摊开杨雪仕的手掌,拿起手指轻轻缓缓地滑过杨雪仕细长的手掌心,从掌根到指间。 杨雪仕脸上显出一丝红晕:“你倒是快说,你想干吗?” “现在我每说个词你就给我也配一个词,比如我说眼睛,你配看这样?要非常快跟上,能做到吗?” 杨雪仕淡淡道:“试试不就不知道了。” “好,眼睛。”昭然开口道。 “见。”杨雪仕飞快地道。 “舌头。” “品。” “鼻子。” “闻。” “脑袋。”昭然拉着杨雪仕的手道。 “想。”杨雪仕立即道。 “掌心。” 杨雪仕的嘴唇一颤,打了个顿。 “掌心……”昭然重复了一遍露齿微笑道:“你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握”,而是“痒”,对吗?” 杨雪仕面色红得更厉害了,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狠狠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你敢戏弄本官。[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昭然抬手道:“别生气嘛,我只是给你做个示范,举个例。人在做这些游戏的时候,是会暴露自己的想法,就好比一个心里有杀机的人去买餐具,他首先选择的多半不是碗,而是筷子,因为筷子可以联想到刺,戳这些词的东西,哪怕他当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在想杀人。” 杨雪仕好似有些明白了,道:“所以你跟赵天赐玩牌其实是想看他到底在想什么。而他用赤发鬼,选择了美鬓公,霹雳火选择了没羽箭,丢弃了吴用,所以你想到的是他有杀机。” “聪明。” “那你觉得他对谁起了杀机” “这些证人一个都不可靠,是巧合,还是被收买,这就不得而知了。“ 杨雪仕吃了一惊:“他要杀证人,即是如此,你为什么要提示他?” “当然是为了让他早点动手。”昭然漫不在乎地道,“喂,你要查的案子是三年前的了,他不重新杀人,我上哪找证据?你知不知道你拜托了别人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杨雪仕又气又无语,立身道:“就算是这样,就能草菅人命?若是如此,我来此还有何意义。” 昭然心想本来就是一场梦而已,何必认真,等抬头见了杨雪仕那一本正经的侧面,竟然跟九如像了个九成九,就觉得整颗心就化了,他伸手一把抱住杨雪仕的细腰哭道:“没准现在他是对我起了杀机也不一定呢!” 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看见自己的手指开始变成透明了,不由心中一惊,恐慌莫名而来。 杨雪仕推开了他恼了句:“你自己活该!” 昭然连忙将手藏到了被子里,闭眼道:“让我睡会儿吧。” 杨雪仕见他忽冷忽热的,走到了门口却顿住了脚步又问道:“还有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吴氏有个孙儿放在房里,让吉娘去抱。” 昭然半睁开眼道:“吴氏的眼角有抓痕,右侧的发丝有些紊乱,肩头有块湿了,如果她是跟人打架造成的,那抓痕不会有旧有新,头发也不会只有一边乱,显然是因为怀抱个长牙期的幼儿造成的。伤痕有新有旧,说明这个孩子多半是她自家的孩子。她的肩头是湿的,那说明她方才还抱着这个孩儿是睡着了。即然睡着了,赵家又叫得急,我猜想她不会急着找个人看孩子,多半将孩子放在被窝里就直接来了。” 杨雪仕像是瞧了他半天,才道:“你自己小心些。 昭然打了个哈欠,装着迷迷糊糊地回了句:“知道了,你自己也当心。” 等杨雪仕一走,他连忙把手拿出来,只见自己的手指时而虚无,时而实化。 他就要从这里消失了吗? 昭然心想难道是他要醒了吗?可是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浓重的危机感。 他是哪里错了吗?但究竟错在哪里? ---- 昭然当真睡了一觉,打着哈欠出了厢房门,赵仲伯客气地走了过来:“族长让我跟老夫人您与杨大人说,他会亲自过问这件事,还请两位在渔荡村多盘恒几日。” “杨大人觉得呢?”昭然掉转头去看杨雪仕。 杨雪仕道:“无妨,那就多留两日。” 昭然笑道:“那甚好,我老婆子也想休息两天。” 赵仲伯刚挤出一点笑容,昭然又接着道:“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些话要问这些人,能不能把他们再叫来一次。” “这个……”赵仲伯微微迟疑了一下。 杨雪仕淡淡地问:“可以吗?” 赵仲伯立刻笑道:“那在下这就去安排,两位稍候。” 昭然出了垂花门,见吉娘又在轿院那头探头探脑,一见昭然走过来就连忙急着上前道:“老夫人,您方才答应给我的银子什么时候能兑现?” “我还要这里住几日,等我走的时候自然会给你,这几天的工钱我也会算给你的。” 吉娘连忙道:“不要了,不要了,老夫人您有多少给多少就行了。” 昭然看着她道:“你为我干活,赵府为难你了。” “不,不,当然不是!”吉娘摇着手道,“族长为人公道,这是祖娘都认可的,只是我们必竟是赵府的人,本来我以为老夫人只是来府上拜访,我又急着用钱,也就应下了这桩差事,可哪知道老夫人跟大人是来翻案子……” 杨雪仕冷淡地插了一句嘴:“怎么,看来你以为这桩案子也是赵府做的。” 吉娘急得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连连摆手:“怎么可能?祖娘都信得过的人,哪里会做这种事情?族长可是祖娘认可的人!” “你反复说的祖娘是什么意思?”昭然安抚道,“无妨,你慢慢说。” 吉娘这才缓了口气道:“每年渔季各个渔村都要上祖娘庙去祭祖,可是这么多年来,只有跟着族长一起去上香的船队才从来没有出事,其它不管请了多大的祭官,高僧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大家都说那是因为赵氏一族为人高洁,这才会受到祖娘的庇佑。” 昭然“哦”了一声,轻微地眨了一下眼。 赵仲伯已经带着那几个人来了,连赵天赐都在其中,他显然得到了关嘱,虽然一脸不耐烦倒也没有出口不逊。 吉娘连忙低下了头。 “大家都偏厅坐吧。” 赵仲伯看了一眼旁边的吉道:“老夫人,杨大人,我们有个不请之请。” “二老爷请说。”杨雪仕开口道。 “事关我们府上的清誉,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还请此事不要张扬。” 昭然心中冷笑,当年的赵景何等的无辜,谁又来为他的清誉着想过。 杨雪仕却道:“自然。” 赵仲伯的目光从在座所有人的身上扫了一遍沉声道:“那即然如此,杨大人想问什么,你们就老老实实回话。” 七个人显是已经得了嘱咐,除了赵天赐跟赵敏儿,其他人都是低头应了声是。 ---- 昭然看着他们道:“你们先在偏厅呆着,回头我让吉娘过来叫你们,叫到谁,谁就过来回我的话。” 赵天赐开口道:“问完话,我们就可以走了?” “那自然。”昭然笑道,“想走就走。” 赵敏儿道:“你想问什么?” 昭然道:“即然是问话,每个人问题都会有所不同,你们都留在偏厅里,我去轿院的倒罩屋问话,你们谁先来。” 出乎意料的又是赵敏儿抢先道:“我先来。” ---- 等昭然在轿院的倒罩屋里坐下,赵敏儿就急不可耐地咬牙切齿地道:“我哥哥在世的时候,赵天赐就百般地纠缠于他,若非我来的时候身体不好,哥哥为我欠下了赵府一大笔药费,哥哥早就带我走了!” 她说到这里又像是要哭的样子,昭然却道:“我找你来,并非要问你哥哥。” 赵敏儿不禁一愣:“那你想问谁?” 昭然道:“我想问的是那天真得是秀英让你叫你哥哥去倒罩屋的吗?” 赵敏儿嘴巴微抖了抖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昭然道:“因为刚才我问阿大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我问的是阿贵的事情,可是……他的眼睛却在看你。我突然有一种设想,阿贵定期会把自己的倒罩屋空出来给秀英,秀英在那里会某个人,这件事时间久了,阿大自然会觉得不对劲,所以他就悄悄地告诉了你。因此那天,根本就不是秀英主动让你叫你哥哥去,而是你故意将你哥哥引去,目的嘛,当然是为了拆穿秀英的真面目,好让他歇了娶秀英的心思。这才能说得通,为什么你哥哥当时会朝大门的方向跑,因为他根本不是秀英从偏门放进来的,而是通过阿大悄悄留给他的门进来的,所以他下意识地会往自己进来的方向奔跑。” 赵敏儿低着头,五个指甲深深抓着桌面以至于都留下了抓痕,她浑身哆嗦着,喉口发出痛苦的呜咽之声。 昭然道:“你一直在说是秀英将你哥哥引去的,所以对她百般痛恨,但其实你心里恨得是自己,因为是你将哥哥给引去的,对吧?为什么你不说实话。” 赵敏儿缓缓抬起头来道,她的眼圈很红,也许是因为这三年流过的眼泪太多,她的眼眶里现在倒反而没有眼泪,而是面目略有些扭曲地道:“你说得没错,是我害了哥哥,我当时就算说了实话,也无人会信,反而会说我倒打一耙。可这件事跟秀英他们栽赃哥哥有什么关系?” 昭然道:“有根本的关联。” 赵敏儿眼露迷茫之色,昭然却道:“你去吧,把秀英叫来。” 杨雪仕等她走了才问:“到底何种关联?” 昭然若有所思地道:“说明强、奸案是真的。” 杨雪仕还没来得及问第二句,秀英就低着头迈着细碎的脚步走了进来,先蹲身行了一礼,然后默默地坐下,昭然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品了一会儿却没开口,秀英终于抬头道:“我知道大人跟老夫人一直在怀疑我的说词?” “不,我不怀疑你的说词。”昭然说道,“你的确受到了伤害。” 秀英好似如释重负,拿起手帕细碎地哭了起来。 昭然接着道:“其实你那天晚上等的人应该是赵应文对吧?每个朔望二日,账房先生都会来渔村跟族长对账,住的地方就是与轿院隔了一堵墙的东厢房。所以你买通了阿贵,让他每到这个时候便将倒罩屋空出来,方便你跟赵应文约会,而你母亲吴氏也知道这点。因此对面的院墙之下才会有块踏脚石头,上面积满了青泥,想来搬去有些时候了,可是谁会搬到那里去的呢,一个放轿子的下院有什么值得偷看的,当然那块石头不是偷看,原是用来偷香的。” 秀英手里紧紧地拽紧了手帕,咬着牙道:“我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我虽失了清白,可与账房先生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老夫人无凭无据可莫要冤枉人。” 昭然微笑道:“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这个男人自你失身之后,也就与你断了联系。你到头来空总归是空欢喜一场。” 秀英手里拽着帕子拧成了团:“原来老夫人叫我来,就是为了瞧我的笑话吗?” “我不是为了瞧你的笑话,而为了提醒你,偏厅里的人中,有没有一个人在事后给你出主意,这个人或许也是你的爱慕者之一,所以你才会相信他。”昭然凑近了她道,“但那个人才是奸/污你的人,也是这个人让你污告赵景的,他是谁?” 秀英的身体一震,眼神闪烁了好一会儿才平淡地道:“除了赵景,我的确想不出来,还有谁对我有爱慕之心。” 昭然看了他一会儿,这才身体向后靠:“去吧,把你母亲叫来。” 秀英站起了身,然后蹲身行了一礼,走到了门口,昭然突然道:“你是最直接可以指证他的人,你现在不说,很有可能没有机会再说了。” “等我想起来,一定会立刻来告知老夫人。”秀英仍然平淡地道。 等他走了,杨雪仕微微气恼地道:“你为什么不追问。” 昭然喝了口茶,道:“因为这个人一点也不难猜,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59.阴离 10 杨雪仕瞧了一眼昭然没有追问。[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门“吱呀”一声开了,吴氏挪着步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小声道:“大人,老夫人。”,而后她自觉地在昭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昭然抬起了头道:“吴氏,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吴氏面上流露出委屈之色:“老夫人,我知道你怀疑我冤枉了赵景,可是我当时真得,真得是瞧见了赵景从门里出来。” 昭然一笑:“不,我让你来是因为刚才赵敏儿洗涮了你女儿秀英的一桩冤枉,那个叫赵景前去轿院的人不是秀英,而是她自己本人。既然秀英的这桩冤枉被洗清了,那你就有必要解释一下你证词中的一个漏洞。” “什,什么漏洞?” 昭然身体前倾看着吴氏:“你说你送完了夜宵就去追秀英,可见那个时间相隔的不远,秀英又说是她给赵景开的偏门,那说明她的时间在赵景之前。所以你们抵达前院的前后顺序应当是秀英,你吴氏,赵景,而现在赵景根本不是从偏门而入,而是从阿大留的正门进入的,当时你的位置又在垂花门,正对着大门,那么你就要解释,他是怎么从你的眼前跳到轿院,强/奸完你的女儿秀英,然后跟你扭打的?” 他凑近了吴氏问:“你要解释的就是这个漏洞。” 吴氏牙齿上下打架,咯咯地作响:“我是,我是真的看见赵景从门里……” 昭然冷冷地道:“你的确是看见赵景从门里进来,但这道门却不是府内的圆月洞门,而是赵府的大门。那天你听见了喊声,为什么没有立即冲进去瞧?因为在那个时候另有一个人吸引住了你的注意力,那就是从大门推门而入的赵景。你如果在那个时候跑向轿院,势必会让他看见,所以你犹豫了一下,但令你意外的是,赵景原来也是去轿院,你为了怕女儿的□□叫人识破,所以故意冲过去跟赵景扭打。” 杨雪仕抬起了头,吴氏的额头上有密密的细汗,昭然一字字地道:“所以你就是第一个诬陷赵景的人!” 吴氏身体一软,从椅中滑了下来,她上前抱住了昭然的腿满面大汗地道:“老夫人,看在我的孙儿还年幼的份上,请你给条生路吧。” “给你一条生路,你当年为什么不给赵景一条生路?”昭然瞧着她道。 吴氏整个人都好似崩溃了,她捂着脸道:“秀英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当年秀英的哥哥在码头做事,叫账房拿住了短处,秀英这才不得不委屈跟了账房。当时赵景兄妹有意与我们家结亲,我当时就想……就想这事栽给了他,总好过栽给别人,往后两家结了亲,总归日后慢慢弥补赵景就是。” “谬论!”杨雪仕怒不可遏。 吴氏拉着昭然哭泣道:“我们一家生计都在赵府,这件事要是叫族长知道了,肯定会把我们撵出荡渔村的,你可怜可怜我们,我们下辈子给赵景做牛做马。” “一辈子的仇就要一辈子来报,下辈子……下辈子赵景都忘了自己是谁了!”杨雪仕冷笑了一声。 昭然侧过头去,忽然觉得这酸秀才说得话也不是没一句中听。 “你走吧,把阿贵叫来。” 可是吴氏就是不依,在那里百般纠缠。 昭然只好自己打开门大喊了几声:“阿贵,阿贵过来!” 隔了会儿过来的却是阿大,他躬身道:“阿贵去茅厕了。” 昭然看着他道:“去茅厕了?什么时候去的?” “就方才。”阿大吱吱唔唔地道,他说着瞧了一眼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的吴氏。 ---- 他们正说着,只见赵仲伯脸色惶惑地冲进了院子道:“大人,方才阿宽来报,秀,秀英叫人杀了。” 杨雪仕“腾”地起了身,昭然也连忙站了起来开口问:“在哪里被杀的?” “在后罩屋她自己的房中。” “带我们去。”杨雪仕拔腿就往门外跑,他们刚跑出圆月洞门,昭然就冲过他们身边奔进垂花门去了,只见他额边的夏花一颤颤的,一路遥遥领先。 杨雪仕看着昭然的背影不禁一阵无语。 昭然奔到一半就在抄手游廊上遇见了赵应文,他脸然刹白坐在栏杆上,好似有些魂不守舍。 “你怎么在这里?” “是少,少爷让我留在这里不许动弹。”赵应文脸色苍白地道。 “为什么他要让你留在这里。” “我,我发现秀英被杀了,半路上在这儿遇到了少爷跟阿宽,少爷恐是怀疑我,他就让我呆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动,他自己去看状况了。”赵应文苦涩地道。 “领路!”昭然说道。 赵应文踌躇了一下,便立即应了声“是”,在前头引路,边走边道:“老夫人,你英明,可无论如何要帮我查出我是冤枉的,我去到房间的时候,秀英已经死了。” 两人说着很快就到了最后面的后罩屋,只见院中一扇门大开着,赵天赐正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女尸。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昭然踏进了屋子,秀英仰面躺在地上,肚腹中插着一把刀子。 杨雪仕跟赵仲伯也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阿宽,还有吴氏。 吴氏是一看见秀英的尸体就尖叫了一声,当场昏厥了过去。 赵仲伯瞧见了尸体不禁失声道:“是谁刺死了秀英?” “她不是刺死的,而是被掐死的。”杨雪仕开口道。 “掐死的?”昭然问道,“你确定?” 杨雪仕瞥了他一眼:“根据宋慈《洗冤录》记载,人死之后所造成的刀口,伤口齐整,肉色干白。”他指着秀英脖子上的指印淤痕道,“这才是她真正的死因。” “有人杀死了她,又在她的身上插了把刀。”昭然喃喃地道。 赵仲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赵敏儿呢?” 他刚问话,就听赵敏儿接话道:“叫我干什么?” 她踏进了院子,看了一眼门口的人,然后问:“你们为什么来绣娘的院子?” 赵仲伯道:“秀英死了,你方才去了哪里?” 赵敏儿好似有些茫然道:“我心情不好,就出去园子里走了走,谁死了?” “是秀英。”赵仲伯重复了一句。 赵敏儿紧走几步,踏进来了院子瞧见了秀英的尸体,她睁大了眼睛一忽儿哭一忽儿笑得地道:“死得好,死得好。” “秀英!”阿宽道,“敏儿,秀英是不是你杀的?” 赵敏儿掉过头来冷笑了声:“我倒想是我亲手杀了这个贱人,要是我能打得过她,我早上在偏厅就杀了这个贱人了!” 赵仲伯的面色稍缓开口道:“秀英的力气不小,能掐死他的应当是个男人。” 赵应文如同抓了棵救命盗草,连声道:“我,我也只不过是文弱的书生,力气比女子也大不了太多,断断不可能掐死秀英?” 可是这句话却没人答理他。 吴氏一直没有醒转,赵仲伯只得派人先将她送到房内歇息。 ---- 几人回到了前院的偏厅,里面只有阿大跟赵相礼,赵仲伯道:“阿贵呢?” 阿大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没见他的人影。” 昭然神情一变道:“快派人去找阿贵!” 赵仲伯急匆匆地去了,偏厅里的人都坐着,赵应文是如丧考妣,阿大跟赵相礼都是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坐着,唯有赵天赐不满地道:“饿死人了,人都到哪里去了,连倒个茶水都没有人。” 赵相礼这才开口道:“少爷,族长说了,此事涉及到咱们府上的清誉,下人们人多嘴杂,在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叫他们到近前来伺候。” 赵天赐不以为然地咧了一下嘴,将双腿翘在了桌子上,赵相礼又万分为难地道:“少爷,族长说过这坐要有坐相,立要有立相。” “你还有完没完,你只是我家的门房,你以为你是我爹啊?”赵天赐恼道。 他们吵着,赵仲伯又转了回来:“大人,这,这阿贵也不见了!” 杨雪仕皱了下眉头:“难道是他……” 赵应文立即抬起了头:“会不会是阿贵杀,杀了秀英,他畏罪潜逃了?” 偏厅里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纷纷,昭然抬脚走出了偏厅,看着暮色心想他究竟是哪里错了? ---- “怎么,你也无头绪了。”杨雪仕走出来站在他边上凉凉地道。 昭然叹了口气:“大人,小的无头绪,对你的大事可没半点好处。” “那就快点想起来。”杨雪仕瞧了他一眼,“哪里出了茬子你能想的起来的。” 昭然倒是有点吃惊,转头一笑:“我说杨大人,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有信心?” 杨雪仕抬起细腻的下巴道:“本官历来公私分明,你这人我不喜欢,但能力还是有的。” 昭然差点“噗嗤”笑出声,伸了个懒腰道:“也算不上茬子,只是我本来以为先死的那个应该是阿大。” “为什么是阿大?”杨雪仕有些不解,但昭然已经跨进了门坎又走进了偏厅。 ---- 偏厅内已经恢复了安静,昭然重新开口问:“你们谁能把来龙去脉说一遍?我不是吩咐你们在偏厅等候,又为何要到内府来?” 赵天赐漫不在乎地抬起了下巴,阿宽瞧了一眼他才道:“回大人,老夫人,是这样的,少爷觉得有点肚子有点饿,想吃点东西,就打发阿贵跑了一趟厨房。阿贵走了之后,账房先生又说去茅厕,然后也出了门。他走了之后,少爷觉着账房先生挺可疑,就带着我偷偷地跟了下去,这路走到一半,就见账房先生神色惊慌地急急忙忙朝回跑,刚好给我们逮了个正着。然后账房先生开口说秀英叫人给杀了,少爷就让赶快我回去通知二老爷。” 他说得绘声绘色,前后因果清清楚楚。 赵应文神情慌张地道:“大人明鉴,秀英真得不是我杀的,这屋子我都没有踏进来。” “即然这屋子你都没有踏进来,你怎么知道秀英不是自杀而是她杀?”杨雪仕问道。 赵应文咽了口唾沫,苦笑道:“我,我也不瞒两位,其实是我与秀英当年是有私情,原本想等着等族长心情好的时候,便向他开口纳她为妾,谁知道后面发生了这件事。我今天越想越觉得当年我可能真得是冤枉了赵景,所以就想来问问秀英,到底实情是怎么样的。” 杨雪仕脸如寒霜地道:“你只怕不是来问秀英实情,而是来问秀英到底有没有把跟你的□□的事情给供出来吧,如今人被杀了,你害怕自己背上杀人的罪名,就老实把自己的□□给招供了,倒是知道取舍。” 赵应文道:“可是我真得没杀她啊,我隔着窗子见她就这么倒在地上,肚子上插了一把刀子,我,我怕到时别人会怀疑我,就只好掉头往回走。” 赵仲伯满面的怒色:“赵应文,你好,枉族长这么多年来一直信任,栽培你!” 赵应文身体一软,两膝跪在地上道:“二老爷,我真得没杀秀英。您,您一定要跟族长说啊。” 赵敏儿用厌恶的眼神“呸”了他一口。 赵仲伯沉脸道:“来人,给我把赵应文押到祠堂去。” 两个早在门外候着护卫走了进来,架起赵庆文的两只胳膊往外拖,赵应文脸露惊恐之色,大声喊道:“不,不,我不要去祠堂,二老爷,看在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地方,你就饶了我吧。” “你为何要怕去祠堂?”昭然突然开口问道。 赵应文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我怕赵景。” 赵仲伯怒道:“还不拖走。” 赵应文一路惨叫着被拖走,赵仲伯满面羞惭地道:“真是家门不幸,树大招虫蚁。” 昭然宽慰道:“这样的大户人家人多手杂,总有些宵小之辈。” “多谢老夫人,也请二位放心,今天赵府就算把荡渔村翻过来,我们也会找到阿贵!”赵仲伯恨声道。 昭然抬手道:“阿贵当然要找,但不着急。不过没关系,少了阿贵,我们一样可以先结三年前的那桩强/奸案。” “不是阿贵?”赵仲伯有些不解。 昭然笑道:“当年阿贵跟阿大是在一起喝酒的,他若无□□之术,怎么可能去强/奸秀英呢?除非阿大,赵相礼,吴氏同时为他说谎。” 赵相礼摆手道:“断断没有。” 阿大也连忙摇头:“没有,阿贵的的确确当时跟我一起喝酒。” “那不是阿贵……”赵仲伯不禁开口问道。 “这个人在六个证人中一点也不难找。因为除了他以外,只有赵应文在当时情形下没有旁证,但赵应文本来就是秀英的奸夫,所以他不是强/奸的人,而且有一点他说得没错,他可能未必是秀英的对手。” 偏厅里的低头思考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一个人。 昭然笑道:“没错,只有他没有证人。当时的情形之下,吴氏跟赵景,阿大跟阿贵,赵相礼一个老人家在这个偏厅,他要通轿院必需经过吴氏,所以也不可能。” 赵相礼连忙念了声“罪过”。 昭然转过头来看着阿宽道:“我说的对吗,阿宽?” 阿宽强笑道:“老夫人,赵景不是从圆月洞门里跑出来的吗?又哪里还需要什么其他的证人?” 昭然“啊”了一声:“忘了跟大家说一声目前的情形,赵敏儿,吴氏分别修改了自己的供词,赵景不是秀英叫到轿院去的,而是赵敏,既然不是秀英,那他就不可能走偏门,事实是他走的是阿大特意留给他的正门。吴氏也交待了,赵景根本没去轿院,是她冤枉了他。” 他微笑了一下,“那个犯人去了哪儿,院门外是吴氏与赵景,墙隔壁是赵应文,他唯一能逃走的地方就是轿院的偏门,而在门外的人就是你阿宽,你为什么没有看见他?” 阿宽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阿大,昭然道:“因为很简单,从偏门逃出去的人就是你,你从偏门出去,然后在正门装着路过的样子,帮着吴氏扭住了赵景,对吧?” “阿宽!”赵仲伯吼道。 阿宽素来伶牙利齿,此刻却偏偏说不上半句囫囵的话。 昭然淡淡地道:“你的钱包也不是在大门口丢的,而是丢在了轿院的房中,叫阿贵捡着了,所以这三年来,阿贵应该没少勒索过你吧。他性喜喝酒,断了秀英这条财路,自然会另弄一条。” 阿宽道:“老夫人,您这无凭无据的。” “啊。你想要证据。”昭然指着他的背微笑道,“这背后的汗迹就是证据,从后罩屋到前院需要走多少路?” 赵仲伯道:“每进院子加到堂屋约三丈,二进院子至多十丈左右长。”(注:约四十米左右) “十丈的路,就算是走着去,跑着回又岂能汗透重衣?” “小人,小人……” 昭然道,“因为你在路上不止一个来回,你还去了一趟别的地方,你当时的心情很紧张,你知道秀英死了,在赵府的副问之下,阿贵一定会将你给供出来,所以你要抢在这个前面先解决掉阿贵。” 偏厅里都瞧着阿宽,昭然道:“你的时间很仓促,解决掉阿贵的地方不可能太远,所以阿贵不用去其它的地方找,二老爷只需要在赵府里好好搜一搜就成。尤其是阿宽负责的仓房,库房,还有厨房附近的井。” 赵仲伯瞧着阿宽半天,拂袖出了偏厅的门急匆匆去搜院子了。 ---- 阿宽面有阴霾直勾勾地盯着昭然:“老夫人,你到底是谁?” 昭然露齿一笑:“我嘛是专门捉鬼的灵婆。” 阿宽却突然一动,朝着昭然扑了过去,杨雪仕急喊了一声“小心!”伸手将昭然往自己的身边拉去。 可是阿宽却扭身跑向了赵相礼,并且顺手抓起果盘中的刀子挟持了他:“你们谁也别过来!” “救,救命!”赵相礼惊道。 阿宽拖着赵相礼往门口退,赵天赐“哼”道:“你当我们赵府是什么地方?想跑,休想!” 他说罢也不管赵相礼就冲上了前去,阿宽没想到赵天赐居然根本无所谓赵相礼,稍许愣了一下,赵天赐就抓住了他的手扭打了起来,两人的刀子你来我往,场面甚是惊险。 阿大想上去帮忙,但却又怕一时不慎令阿宽手里的刀子真伤到了赵天赐,在那里急得手足无措。 突然之间只听“晃荡”一声,赵敏儿举起了案上的花瓶狠狠地敲到了阿宽的头上,只听“噗”的一声,赵天赐的刀子就顺势插到了阿宽的胸膛里,鲜血飞溅而出,连赵天赐本人也吓了一跳。 这几个场景只不过眨眼之间,昭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杨雪仕也是呆愣地抱着他,好似还没回过神来。 “哈哈,此等宵小也想逃过本少爷之手。”赵天赐踢了踢地上阿宽,赵敏儿鄙视地瞧了他一眼,扭头走到了一边。 杨雪仕这才意识到他还把昭然搂怀里呢,连忙松开了手,昭然站直了身体。 赵天赐伸手道:“大家都看见了,是他先行凶的,我这是无奈之举。” 杨雪仕淡淡地道:“本官自会考量。” ---- 他们说着,从门外传来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赵仲伯提着灯笼带着两个护院抬着湿漉漉的阿贵尸体走了进来。 赵仲伯见了阿宽的尸体吓了一跳,赵天赐道:“他挟持了人想跑,我可是为了救人才杀得他!” 阿大连忙应声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此刻大家方才想起了赵相礼,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只见他的脖子上被刀子划了一道口子,虽不致命,但伤口也不浅,赵仲伯连忙又唤人拿药来给赵相礼包扎。 昭然这才指着阿贵的尸体问:“井里找到的?” “正是。赵府虽然靠着湖,但因为是建在半山石上,所以府上的井打得很深。”赵仲伯黑着脸道,“若非仔细搜索,只怕要等这井水泛了异味,才能瞧出端倪来。” 赵天赐一脸恶心地道:“这被尸体泡过的井水我可不喝。” 赵敏儿又鄙夷地瞧了他一眼,开口道:“这六个证人现如今死了三个,这剩下的三个冤枉我哥哥的人又如何说?” 赵仲伯道:“你放心,族长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杨雪仕见昭然低头看刀子,便问道:“你……封婆婆有什么要说的吗?” 昭然道:“这把果盘里的刀子是谁放在这里的?” 偏厅里的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阿大道:“刚才大家都没心思,哪里会想到吃果子,这谁放了一把刀子在这里,真没想过。” 赵敏儿冷笑道:“方才只有你一个人在厅中,你说你不知道鬼相信。” 阿大急了:“敏儿,我可不是存心要冤枉你哥哥的,我当初那也是一片好心,怕你们这没有父母的兄妹叫人给骗了,这后面的事情,我是万万没想到,也是没办法的啊!” 赵敏儿别过了头不再理会,眼望着外面的黑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仲伯神色疲倦地道:“今天大家也都累了,明日族长要在祠堂审理此事,杨大人跟老夫人先用餐,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昭然开口道:“那也好。” 赵天赐不耐烦地道:“我都快饿死了。” ---- 赵府里抬出了两具尸体,就算府里本来得了族长的禁口令,如今只怕也人人皆知了,大该是惊慌了一阵,这晚饭比之午饭要显得仓促了不少。 杨雪仕等端菜的人都走了,这才坐下来问道:“假如阿贵是阿宽杀的,阿宽又是赵天赐杀的,那杀死秀英的男人,又是谁?” 60.阴离 11 杨雪仕拿着筷子地道:“八个人中,许应文,阿贵,阿大,赵相礼,阿宽,赵天赐是男人,考虑到秀英的力气比较大,能动手掐死她的便只剩下阿贵,阿大,阿宽,赵天赐四个人。(.无弹窗广告)秀英死的时候,阿大跟赵相礼还留在偏厅,阿宽跟赵天赐在一起,这么算起来的话,有机会杀掉秀英的就只剩下阿贵了。可惜阿贵又被阿宽杀了……” 他说了一大通,见昭然闷头大吃,不禁道:“喂,我跟你说话呢!” 昭然抬头道:“阿贵为什么要杀秀英?他即没有强/奸过她,又没杀赵景,假如是为了当初提供偷情之所,又或者隐瞒阿宽的罪行而跑去杀人,为免有些牵强。最忌讳秀英的人,前有赵敏儿,后有赵应文,怎么也不会轮到他阿贵。” “阿贵此人贪得无厌,或许是受了阿宽的收买去杀秀英,然后阿宽再候机将阿贵除去。” “秀英其实是被人掐晕了强/奸的,她说她看见了赵景是受了后来吴氏的指使跟阿宽的挑唆,要说能直接威胁到阿宽的人,也只有阿贵,阿贵再蠢也不可能不知道,阿宽能杀秀英,就能杀他,阿宽如果这么做,很有可能会逼得他提早交待出他来,阿宽胆大心细,他不可能这么做的。” “那就只剩下了赵天赐了,可是他在到达绣娘的院子时,秀英已经死了。”杨雪仕道,“难道是赵府之人为了掩盖赵天赐的罪行,而将秀英除去。” “假如赵府是如此行事的地方,赵敏儿就不会单对赵天赐怀有恨意,而吉娘被荡渔村差别对待了三四年,也都对赵庸伯无什么怨言了,可见赵庸伯至少在明面上的公平还无可指摘之处。” 杨雪仕点头道:“当是如此,否则皇上就不会让驸马王增来拜访赵家了。” 昭然追问了一句:“当今皇上为什么突然想起让驸马王增拜访赵家?” 杨雪仕看了眼四周才略微有些矜持地道:“本来你是不能知道的。” 昭然忍着笑道:“那也是小民有福气认识杨大人啊。” 杨雪仕才道:“这边的府官上报朝庭说,赵氏一族教化渔民,使得当地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十数年未曾发生过不良的事情,给治下带来了很好的示教作用。皇上听了大喜,让驸马王增顺途给赵府带一道旨意,念赵氏一族历代忠厚纯良,赏赐功德牌坊一座,七品官以下都需下轿步行。(.)” “没听到有这道旨意啊!” 杨雪仕道:“驸马刚到荡渔村就发生赵敏儿为哥哥拦轿喊冤的事情,驸马这道旨意当然是宣不得了。” “所以王增应该还逗留在附近吧。” “那是当然,此事未了,他又怎么能轻易离开。” 昭然失神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了两声。 杨雪仕皱眉瞧着他道:“你笑什么?” 昭然瞧着他道:“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茬子出错在哪里了。” “哪?”杨雪仕还想问,昭然道:“吃饭,吃完了饭我们去祠堂那里看看。” ---- 他说完了三口两口扒完了饭,杨雪仕本来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点,跟赵府的人说出去散散步,消消食,便要了盏灯笼出门。 昭然站在门口道:“吴氏,赵相礼,跟阿大三个如今在哪里?” “吴氏醒了,因为犯了这等事,因此我让人将她看守在厨房的柴屋之内,阿大跟赵相礼还在门房的倒罩屋住着,我也派了人看守。” 昭然笑道:“今晚看来很难风平浪静,二老爷可要小心些。” 赵仲伯神情微有些尴尬,连声应“是”,然后开口问:“要不要我派个下人给大人老夫人指个路?” 杨雪仕回道:“我们只是随便走走,就不必找人跟着了。” “好,好。” 如此敏感的时候,做多错多,没准这位御史大人想着微服私访,他们凑上去反而会叫人认为他们心中有鬼,因此赵仲伯客套了一句之后,便由着他们去了。 ---- 他们饶了一个大圈子,荡渔村一连出了几桩命案,但村子里却甚是平静,半点也不闻鼓噪之声,暮色之下依稀见青烟袅袅,近处人家灯光点点,远处的水声回环往复,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祠堂的后面便再无路了,坡下即是荡渔村紧挨着的湖面,昭然探头看了下崖底,又转过头来看着高墙围立的祠堂。 杨雪仕开口问道:“为什么你说第一个死的应该是阿大。” 昭然转过了头:“因为我本来以为这是一起阴谋,哪里知道原来这是件简单的事情。” “简单,这哪里还简单?连秀英是怎么死的,被何人所杀都未知。” 昭然抬起来道:“整桩事情看起来有些想不通,但是如果你能想通一个人为什么要那么做,大致也能知道他们是怎么杀人的了。” 两人还没有细说,只听远处有人声音急促地喊道:“杨大人,老夫人。” “不好。”昭然跟杨雪仕回头就跑。 跑到近处昭然开口道:“谁又死了?” “是吴,吴氏,她在柴房上吊了,二老爷吩咐我们来找大人跟老夫人。”下人道。 ---- 等昭然跟杨雪仕走进柴房,吴氏已经被放了下来,地上有些散落的柴堆,赵仲伯疲惫地坐在边上。 杨雪仕查探了一下吴氏的胸口,问:“谁看守的她?” 旁边另外两个厨娘道:“是我们。” 昭然开口道:“怎么发现的?” 厨娘回答:“我们一直站在门外,直到二老爷过来打开门,才发现吴氏在里面用自己的腰带踩在柴堆上自尽了。” “除了二老爷,有无其他人进来过?” 厨娘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喃喃地道:“赵家敏儿来过一趟,但我们没让她进去,她隔着门臭骂了一顿吴氏就走了,难道吴氏叫她骂了一顿就自尽了?” 昭然指着吴氏的袖子道:“吴氏手里捏的是什么?” 厨娘们连忙将吴氏的袖子拉上去,果然见吴氏的手捏成了拳头,费了一会儿劲才展开,里面是颗银花生。 “这是什么?”赵仲伯问道。 昭然拈起这颗银花生微有些感慨地道:“是吴氏孙儿手腕上的饰品。” 杨雪仕大惊:“那小孩呢?” 赵仲伯道:“方才吴氏的儿子女媳来接吴氏,我已经让他们带回去了。”他若有所思地道,“会不会这吴氏是愧疚对不起家人,因此才上吊自尽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拿眼睛去看昭然,但昭然却问:“赵相礼跟阿大那边有人看守吧?” “当然有,出了这个事,我怎么能不多加小心?” “赵相礼中了刀伤之后,还安然无事吗?” “赵大爷年纪大了,又中了刀伤,因此一直都在房里休息。” 昭然道:“看看去。” ---- 几人还没走多远,就听见前面有人大声喊道:“失火了,失火了,快救火!” “哪边失火?”赵仲伯急匆匆地问向前面提水的仆人。 “二老爷,轿院闹鬼了,有人看见了秀英,然后轿院就起火了。” 昭然的话都还没听完,就直奔前院,轿院的火势凶猛,几乎府里的人都出动了,提水的,扑火的。 赵仲伯一见那两个满面黑灰的护院就慌忙打开了赵相礼的大门,然后失声道:“赵相礼呢,他人不见了!” 昭然摸了一下被窝道:“还是热的,问下有无人看见赵相礼?” 赵仲伯在门口吼了一声:“有人瞧见门口的赵大爷了吗?” “没有。” “没瞧见。” 杨雪仕道:“轿院失火,从内院出来的人很多,如果是往内院去,一定会被人瞧见的。唯一的方向,就是有人挟持着赵相礼出了大门,这里紧挨着大门,有可能出去的时候,会没人留意。既然被窝是热的,那有可能就是刚才轿院失火的一瞬那,趁着护院走神走的,要赶快去追。” 赵仲伯一头要顾着救火,一头要追赵相礼,急得满头大汗,只得自己抢过一把灯笼,带着一名护院追出门。 杨雪仕也跟着追了下去,昭然跑了一阵,突然顿住了脚步。 “你怎么停下来了!” 昭然道:“假如是挟持出门,赵相礼又是带伤在身,我们这么追应该追上了才对。” 杨雪仕急道:“难道他走得是祠堂方向,可那是条绝路啊!” 昭然抬头恍然大悟地道:“我们上当了。” 61.阴离 12 “上什么当?”杨雪仕问,昭然却头也不回地朝着赵府跑去。[] 轿院里的火已经灭了,但黑烟滚滚甚是呛人,杨雪仕紧跟在昭然的后面,见他一脚踹开了阿大的门。 “阿大也不见了。”杨雪仕环视一遍四周道。 外面的护院道:“阿大……二老爷让他把门关好,除了二老爷本人,任何人喊都不许开门。” 昭然道:“外面在失火,何需用人喊?” 杨雪仕皱眉道:“到底有多少人,怎么能即劫持走赵相礼,还能同时劫持走阿大?” 昭然推开旁边赵相礼的门道:“那是因为我们上当了,赵相礼根本没有被挟持走。” 他在床底找了找,然后打开了边上的箱柜,只见赵相礼面色苍白地被人塞在里头,杨雪仕伸手一摸,诧异地脱口道:“居然还活着。” 昭然昭然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一笑,“他把水果刀放在赵相礼的旁边,让阿宽挟持他,然后在混乱中将赵相礼藏在箱子里,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误以为他第一想杀的目标就是赵相礼,但他的目标由始至终都是阿大。” ---- 赵仲伯回来,带着人几乎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阿大的影子。 “大人,这阿大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 昭然开口问:“二个时辰之后,族长就该在祠堂里审理这件案子吧。” 赵仲伯神情略有些疲惫地道:“不错,还是先等族长决断吧。” 杨雪仕跟昭然稍微打个盹,天就亮了。 赵仲伯派了软轿将稍微有些清醒的赵相礼挪了上去,然后昭然与杨雪仕前往祠堂。 ---- 两人进了祠堂才发现赵氏升祠堂甚为隆重,里面黑压压地站着三十来个人,以老年人居多,看来都是一户一家之长。 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木牌子,上面用金笔画着赵字,正是挂在门上的木牌,想来他们不但是荡渔村人,而且是真真正正得到了赵氏一族认可的内圈的村民。 此时祠堂的正屋三门具开,赵庸伯身着族服,先祭拜完祖先,然后才转过身来道:“请出祖娘。” 他的话音一落,只见牌位后面的布幔被徐徐拉开,露出里面一尊脚踩□□的金塑神女像,所有的村民立即纷纷跪下叩头,现场里站着的便只剩下了杨雪仕跟昭然两个人。 旁边立时有人不悦地道:“请两位也给祖娘行礼。” 昭然脸露为难之色:“老婆子我可是巫王弟子,这要是拜了祖娘,他老人家不高兴了怎办……”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杨雪仕倒是上前作了一揖,上了一柱香,昭然无语,只好跟着也作了一揖,上了一柱香。 赵庸伯一直淡然无语,此时方才道:“今日召各位族老来,为着两桩事,一桩是当年赵景强/奸冤案,一桩是为着秀英身死案。” 族老们齐声道:“听从族长的吩咐。” “让赵应文,赵敏儿进来。”赵庸伯从盘子中拿出了一块门牌。 昭然将凑过去细看了一下族老们手里的木牌,发现他们手里木牌其实每个人都略有些不同,赵字还有几个细小的数字,显然是为了区别用的。 赵敏儿浑身戴孝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护院拖着赵应文,一个晚上赵应文形貌全毁,头发散乱,双目无神,哪里还有当初斌斌文士的模样,他嘴里不停反复地道:“别杀我,别杀我。” 赵庸伯看着手里的门牌道:“你在府内与绣娘有奸/情可承认?” “我认,我认。”赵应文浑身哆嗦地道。 “秀英你是怎么杀的?” 赵应文双目无神地道:“她说我如果不休了妻子娶她当正房,她,她就要告发我是□□罪,我一气之下就跟她扭打了起来,然后就将她给掐死了,最后我,我怕她还没死,就用刀子又插了她一刀。” 赵庸伯抬头道:“赵应文通奸罪在前,杀人罪在后,罪大恶极,需报官处理,其家族念其老母稚儿无辜,逐其村落外居住,族老可有异议,若无异议就举牌。” 族老们纷纷举牌,无人有异议。 赵庸伯将手中的木牌丢到了旁边的碳火盆中,赵应文整个人抖成了一团。 杨雪仕见旁边昭然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他小声问:“你又在想什么?” 昭然却举手道:“我有异议。” “你又不是荡渔村的人。”旁人道。 昭然嘻嘻地指了一下杨雪仕:“但是你们不是邀请我们大人了吗,那我们总可以提一些意见吧。” “你又是谁?” “我是替杨大人说话的人。”昭然理所当然地道。 杨雪仕瞧了他一眼说了两个字道:“不错。” 赵庸伯抬手制止了下面的议论声:“你想说什么?” 昭然笑道:“我想说的话,需要传一个证人。” “你想传的证人是谁?” “阿大。” “阿大……”赵庸伯道,“阿大昨日已经不知去向,你如何传召他?” “现在我知道他在哪里了,因为有人留了条线索给我。(.无弹窗广告)” “阿大在哪?”族老们议论纷纷。 昭然指着那尊祖娘道:“在那!” 众人抬起头,赵庸伯眼神微微一变,那尊纯金的女神像上眼珠子不知道给谁落了两点墨。 昭然笑嘻嘻地道:“神女开眼,瞧着族长,族长为荡渔村的一族之尊,不就是个大吗?” 赵庸伯脸色微沉地道:“你的意思是我将阿大给藏匿了起来吗?” “不,不。”昭然道走到祠堂上笑嘻嘻道:“要给祖娘添眼睛,必需踩在供桌上。” “所以阿大吗?昭然说着缓缓抬起了头,笑道:“就在族长的头顶之上!” 赵庸伯一抬头只见高耸的横梁上横卧着一个人,他一直淡然无波的表情也好似有些抽动。 ---- 阿大昏厥着被人从横梁上弄了下来,昭然拿起凉水连泼了他几瓢水,他才悠悠地醒来,先是看见了昭然,再看见了赵庸伯连忙道:“族,族长,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阿大,我奉你们族长的之命有几句要问你。”昭然蹲身道。 阿大看了一眼赵庸伯,然后有些结巴地道:“你……想问什么?” “你的证词里说,三年之前,你因为查觉了秀英的私情,所以顾念赵景兄妹无父无母,因此才偷偷地告诉了赵敏儿,对吗?” 阿大挣扎着爬起来连忙道:“正是如此,我可是一片好心。” “可是事情揭发出来,那阿贵岂不是要难逃罪责,供了偷/情场所给秀英的正是阿贵,你与阿贵经常一起喝酒,情份当比你口中仅是相识的赵敏儿要强太多。” 阿大道:“我,我当时没考虑到这么多,就是不忍心他们兄妹受骗而已。” “很好,你说告诉我赵敏儿是因为没想太多,那么你把秀英的事情又告诉了阿宽也是因为没想太多吗?” 阿大身体明显一震,昭然道:“在阿宽的供词中交待他每天做完了事,都会出府回到自己的家中,这点想必是事实,也就是说他晚上根本不在赵府,那他是如何得知秀英与赵应文晚上私通这件事情的呢?” 昭然看向阿大:“很简单,你同时告诉了两个人,你知道赵敏儿让赵景确信这件事情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让他亲眼瞧见,你知道阿宽此人的性格血气方刚,并且做事不择手段,心胸狭隘,有仇必报,他发现秀英暗地里与人私通,必定会因爱生恨,所以他不但强/奸了秀英,并且还择机嫁祸给之前与秀英议婚事的赵景,一箭双雕,以泄心头之恨。你利用了赵敏儿爱护哥哥自己的心,你利用了阿宽的憎恨之心,成功地嫁祸了赵景。” 他转过了头道:“我不是在说阿大,我是在说你——赵相礼。” 赵相礼躺在软椅上,面色相当不好,他握拳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昭然道:“那天是夏至,你留在偏厅里整理礼单,恐怕真正让你留在偏厅里的原因不是这个,你的目的大概是要拖住账房赵应文。当天你大约还会通知阿宽将礼品入库的账本转交给你,以巧妙地告诉他,当晚赵应文会跟你对账目,不可能很快去跟秀英会合,这就给阿宽留下了做案的时间。” 赵庸伯开口道:“赵景不是我府上的人,赵相礼跟他近无仇,远无忧,为什么要构陷于他?” 昭然说道:“这件事我们最后再说,现在来说一说秀英是谁杀的。” “秀英不是赵应文杀的吗?” 昭然瞧着浑身发抖的赵应文一笑:“这么一个畏首畏尾,只会偷机摸狗的男人,别说给他一个胆子,两个他也未必杀得了秀英。” 他看了一眼在场所有的人道:“我也曾困惑于秀英是被何人所杀,因为我最初的设想这是个阴谋,阿大将赵景引去,赵景之后被人陷害囚禁再杀害,所以我一直以为第一个死的会是证人阿大。那么谁会杀秀英呢?最恨秀英的应当是赵敏儿,可是她并没有杀害秀英的能力。当我在阿宽被杀的时候,有一幕场景却令我豁然开朗,知道自己误入了歧途。” “杀死这些证人,不是为了掩盖陷害赵景的阴谋,而是一场简单的复仇。所以这个复仇的顺序是由赵敏儿定下的,她最恨秀英,当然第一个要杀的是秀英。她刻意在偏厅里跟秀英扭打,就是为了突出秀英的力气要远胜一般女子这个特点,为秀英是个男人所杀的印象打下伏笔。秀英是被男子掐死的,可是她的肚腹上却又另外插了一把刀,既然都已经把掐死,为什么还要再插一把刀呢?” 昭然转过了头看着门边的赵敏儿,她发间的白色小花在风中轻微颤抖着,他缓缓地道:“为得是让赵应文误以为躺在房中死去的女子是秀英,而当时那个女子其实是赵敏儿,赵敏儿的身形娇小,秀英的身材消瘦,两个同为女子,身形很有几分相似。” 所有的人都吃惊地瞧向赵敏儿,昭然接着道:“此时的秀英在哪里呢,她应该那时还活在赵敏儿的房中,秀英此时已知强/奸自己的人是阿宽,可是她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阿宽供认出来。原因嘛,很简单。她毁了名节,要想嫁个清白的人家已是一桩比登天还难的事情,这么比起来,阿宽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当赵敏儿表示有话对她说时,她就自然地跟着她去了,一是因为她心中有犹豫不决的事情,二来她自持赵敏儿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她没想到的是赵敏儿的目的只是为了把她锁在自己的房中,然后伪装成秀英的尸体躺进她的房中。” “这个环节,最麻烦的就是来的那个人不是赵应文或者阿宽,因为只有这两个人心虚,见到了秀英的尸体第一反应必然不是惊叫喊人来,而是会立刻逃离。可是我说过的,秀英是被男人掐死的这点没错,因此赵敏儿是有人配合的,这个配合的人是谁呢?” 昭然沉默了一会儿才抬眸道:“他就是赵府的少爷赵天赐。我在他与阿宽的搏斗中,看见赵敏儿用瓷瓶怒砸阿宽的脑袋时,才豁然开朗,赵天赐与赵敏儿是合作者,赵敏儿的种种敌视都是障眼法,我也想通了赵天赐为什么之前要装见鬼,然后在我们到达之后又突然痊愈,他装着看见了赵景的鬼魂,不过是为了让府里某些人心有顾忌,目的就是为了保全赵敏儿。” 赵庸伯瞪着昭然半天,才沉声道:“你若是最后无凭无据,哪怕你们是朝庭的官员,哪怕这官司打到京城里,赵某都奉陪。” “放心吧,您会有证据的。”昭然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所以赵天赐开始在偏厅喊饿,接着打发阿贵前去厨房弄吃的。他这样做一是为了打破我与杨大人离开的时候,给他们下的留在偏厅的禁令。既然禁令被打破,正为自己的奸/情会不会被揭穿而忧虑的赵应文自然寻到了机会,也找了个借口离开偏厅,而后赵天赐就带着阿宽也跟下去了。其实即使赵应文不离开偏厅,大约他也会带着阿宽前去绣娘的房中,这样才能勉强完成他们整套计策,不过好在赵应文争气,果然如他们所料的那样前去找秀英了。” 昭然回过头来道:“另外我后来问了一下厨娘,赵天赐当时要的是一道蒸时鱼。一个人饿了,还要不嫌麻烦,唤人蒸鱼吃,为什么呢?为得是让阿贵不那么快地回到偏厅,这样才能给阿宽留下时间去杀他,这是赵天赐让阿贵离开偏厅的另一个目的。” 祠堂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昭然长吸了一口气:“赵敏儿听见了赵天赐的声音,出了秀英的屋子,打开了自己的门,让赵天赐进去掐死了秀英,然后把她挪回了她自己的房中,放在一模一样的位置上,再在她的肚中插上一把刀子。敏儿,我可有说错的地方?” 赵敏儿转过头来居然嫣然一笑:“婆婆果然能通灵,好像亲眼见到的一样。” 祠堂里群情激涌,连赵庸伯都连喝了两声才能制止住喧哗声。 “而当我们赶到了绣娘的房中,发现了秀英的尸体当然就开始为到底是谁杀了她而开始绞尽脑汁。因为有时间的没能力,可是有能力的好像又没时间,唯一有可能杀死秀英的就是完全不见了踪影的阿贵。这个时候,我想你们大概准备了多种方案,比如假如我不能发现阿贵已经被阿宽杀了又当如何?” 赵敏儿开口道:“假如老夫人发现不了阿贵的失踪与阿宽有关,赵天赐会想办法将两个护院击晕,然后我们会将他们三个活活烧死在前院的房中。不过可惜,老夫人很快就发现了。” “你说可惜,那就是赵天赐将刀子放在靠近赵相礼果盘中,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引阿宽去挟持赵相礼,给他制造杀阿宽的机会,除此之外也是为了让我误以为他下一个目标就是赵相礼。阿宽死后,赵敏儿你去关押吴氏的柴房门外大声喝骂,你当然不是去骂她的,为的是将她孙儿腕上的银花生塞给她看。你敌视了吴氏一家三年,所以赵府里的人,还有吴氏的家人都不可能让你接近她的孙儿,能接近的另有其人。吴氏想明白了你的威胁,才把命还给你的,以期你能放过她孙儿一命,对吗?” 赵敏儿淡淡地道:“她已经多活了三年。” “吴氏的死,不但是复仇,主要还是为了将我们都引到内府,然后你们就在轿院放火,赵天赐走到房间先将赵相礼藏在箱柜中,让我们误以为赵相礼被人挟持走了,但其实你们真正的目标是阿大……” 昭然看着赵敏儿道:“你们原本的计划是先杀赵相礼,藏起他的尸体,最后杀死阿大,但为什么你们最终留下了他们?” 赵敏儿看着昭然道:“这点,他说婆婆你会回答。” 昭然转过了头,看着祖娘的神像口中却道:“你在神像上点了墨,神像无目,苍天有眼,你还是相信这世上是有公道的。你留下阿大不是因为不想杀他,而是因为你赵天赐不能杀的人是赵相礼,所以你要为我留下指证赵相礼的人。” 赵庸伯出口喝道:“简直是胡言乱语!” “你胡说什么,赵相礼是族长的门房总管而已!”也有人开口反驳道。 赵相礼则缓缓放下嘴边的手瞥了一眼阿大:“此人说话颠三倒四,前后不一,岂能做得堂证。”他说完又轻蔑地瞥了一眼赵敏儿,“说不定是受这女子的诱惑,随意攀污。” 昭然看了一眼杨雪仕:“大约四十年前,赵氏一族有个长子叫赵其友,因为怀疑妻子不贞,酒后勒死了妻子,又追杀奸夫,至两位无辜的村民身亡,赵氏一族却没有请出丹书铁劵,而是任由衙门叛了死刑,并且将这位长子开出族谱,声称赵氏一族有法必依。这也使得赵氏一族在当地声誉颇佳的原因之一。” 他看向赵庸伯道:“之前我在杨大人那里有见过赵氏人物小传,也为赵氏这种深明大义而击节赞叹呢。可其实这位赵其友并没有死,不但没死,他在数十年之后,还返回了赵府,当起了门房,也就是今天的赵相礼。从族谱上来说,他是族长赵庸伯的嫡亲父亲,也是赵天赐的嫡亲爷爷。” 族老们神色均有些惊慌失措。 赵庸伯脸色发黑地道:“赵相礼的事情暂且勿论,你诬赖天赐杀了这么多人,就因为他戏弄过赵景?” “因为那不是戏弄,而是爱慕。”昭然看着他道,“赵天赐应当是真的喜欢赵景,但做为他长辈的赵相礼,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赵景这个人。自家的孩子当然是好的,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有了赵景这么可恨的一个人,那就除掉好了。” 族老们都坐不住了瞧着赵庸伯追问:“这是不是真的,族长?” 赵庸伯赵勾勾却看着赵相礼:“这是不是真的?” 赵相礼又咳嗽了几声,这才声音嘶哑地道:“老夫人说了这么多,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便是构陷,我虽是赵府的下人,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昭然转头看着地上的阿大:“阿大,七个证人五个已经死了,还剩下你跟赵相礼,假如你无法将来龙去脉说清楚,那么那个引诱赵景入赵府,又唆使阿宽强/奸杀人的人就成了你。只要赵相礼走出这个门,赵天赐就会继续他的复仇,你必死无疑。” 阿大跪伏在地上,他头上的冷汗涟涟,昭然接着道:“七个人中,你只是个传声筒,你即没有诬陷过赵景,也没有参于过任何一桩凶案,你是孤家寡人一个,揭发了赵相礼也不过是被逐出荡渔村,我想杨大人会为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去处。” 杨雪仕瞧了一眼昭然,开口道:“我的府上还缺个门房。” 阿大终于抬起了头指着赵相礼道:“是,是他,是他让我透露给赵敏儿说秀英在何时何地会跟账房私通,然后让我请阿宽喝酒,在酒后再将这个消息告诉阿宽,还让我讥笑他,笑他看上了个婊/子。” 祠堂里的族老们已经纷纷站了起来,这一次赵庸伯好似也无力才想到维持次序了。 ---- 祠堂内吵闹成一片,只听侧门“吱呀”一声响了,正是停放赵景的棺材的厢房的大门。 赵天赐一身素白站在棺材的旁边,赵敏儿看着他,神情即凄楚又冷然:“你说过的,会报完哥哥的仇,这人……还剩着呢!” “我说话自然算数。”赵天赐微笑了一下,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 赵庸伯连忙喝道:“天赐,不可冲动!” 赵天赐瞧着棺中的赵景开口问:“你喜欢过我吗?我说过的,即是我招惹了你,我便有始有终!”他说完刀一横,在脖间一抹,鲜血便飙了出来,他整个人就栽倒在赵景的棺材里,两人额头相抵,鲜血染红了赵景的一身。 祠堂里一片慌乱,赵相礼指着屋内,大张着嘴好似老半天都说不上话来,瞪大了眼睛,半晌无语,隔了老一会儿,旁人再探他的鼻息,赵相礼竟然已经气绝身亡。 ---- 昭然与杨雪仕干坐在偏厅里,跟刚来相比,此刻完全无人理会,连壶热茶都没有。 “我觉得……这赵庸伯大概不会再想看到咱们的脸了。”昭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道。 杨雪仕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让你来找赵府的把柄,是为了伺机劝说赵府与我合作,你倒好将人府上搅了个天翻地覆,把人老子儿子都逼死了。” 昭然双手抱头漫不经心地道:“大道在前,假如心中不能坦荡,干什么也毫无意义。” 杨雪仕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昭然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在想,假如我一直将赵天赐当成害死赵景的凶手会如何?” “你如果将赵天赐当凶手,当然就不会想通秀英是怎么死的。” 昭然道:“我如果想不通秀英是怎么死的,在阿宽死后,我一定会想办法将赵天赐看管起来,这样我才能保全剩下的证人,争取到时间,找到可以指证于他东西。” 杨雪仕道:“有何区别?” 昭然喃喃地道:“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那样今天赵天赐就不会死了。” 杨雪仕忍不住道:“你这人瞧起来独断独行,没想到倒还有一份慈悲之心。”他起身道,“明日就离开村子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昭然看着他的颀长的背影不禁一笑。 ---- 月明星稀,杨雪仕轻步走出了厢房,回头看了一眼昭然紧闭的房门这才朝着门外走去。 此刻的赵府如同天坍塌了一般,自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悄悄地离开了赵府。 杨雪仕一路急行,走到了祠堂的门口,往身后瞧了一眼,然后就摸出了几把钥匙插到锁内,轻轻一拔锁就开了。 他松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祠堂内一片凌乱,想来赵氏一族经历如此大的打击,一时之间都还没有缓过神来,祠堂里供着的长命油灯还在缓缓燃烧着,门一开便连同着光影上下跳动着。 他四下查探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定在了金塑的神像上。 杨雪仕手将金像按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忽然听见“嘎啦嘎啦”的响动声,神像移动了开去,露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里面是一条阶梯。 杨雪仕吃了一惊,只听头顶上方有人悄声道:“杨大人,机关在佛像的眼珠子上。” 他一抬头,却见昭然踩在供桌上,探头笑嘻嘻地朝着他看,头上居然还不忘戴着那朵夏花。 “你来做什么?” 昭然笑道:“当然是为着杨大人的大事啊!” 62.阴离 13 杨雪仕绷着脸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 昭然笑嘻嘻地道:“杨大人不是对吉娘的丈夫误入荡渔村的禁地很感兴趣吗?而且像杨大人这种人,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目标。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说着就跃下了阶梯:“快跟上。” 杨雪仕只得跟上,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别坏我的事情!” “我什么时候有乱来。”昭然道。 阶梯是悬浮在崖壁上,壁上嵌着油灯,他们俩沿着阶梯朝下走了一截路,水雾便蒸腾了上来。依稀可辨这是个穹顶的大溶洞,洞底是翻腾着白雾的湖水。 此刻已然涨潮,洞内完全看不出入口,穹顶如倒扣的锅沿,深深的藏于水面之下。 “看!”杨雪仕指着身后洞壁的上方。 昭然回过头,只见洞壁的上方有个敞开的洞口,外面的星空清晰可见,虽然月末至日中,但柔和的光华已从洞口泄入,湖面上凝滞的水雾便好似滚动了起来,飘飘渺渺,如梦横生。 两人走到阶梯的最后一层,只见湖边拴着一艘小船,白雾滚动过去,隐隐露出里面躺着的两个人。 “是赵景跟赵天赐啊。”杨雪仕好似微有些感慨。 两人将船拉过来,昭然看着船上两个人的脸道:“是苏景与赵天赐。” 杨雪仕叹气道:“说得也是,大概苏景也不愿意再姓赵。” 他看了一眼四周,道:“可是谁把他们弄到这里来的?我们坐船过去看看。” “上船?如果你真要找那样东西,我劝你还是呆在陆地上比较好。” 杨雪仕漆黑的眉一扬:“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昭然道:“难怪你自己不知道?” 杨雪仕脸色变幻了数次,才开口问:“我的确不知道,但你怎么知道的?” 昭然失笑了一声,他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误以为阴离是被人从贡船上截下来的,但那个黑衣人其实从头到尾都说的是打听“一艘船上有行伍出身的水手的船只”。 吉娘的丈夫在禁地里捞鱼应当是有所发现,当他走头无路的时候,黑衣人从他这里获得了这则消息,所以说他们早知道阴离的所在地,一颗珍珠买下的其实是买主的消息。 昭然凑近了他道:“说吧,你到底在瓮棺里发现了什么?” 杨雪仕紧抿了一下薄唇:“本官如何可以相信你!” “那我们交换秘密。”昭然指着水洞道,“我告诉你,你找的是阴离,这可是非常强大又好色的女异人。” 他上下瞧了一眼杨雪仕笑道:“而且你刚好符合她的口味。” 杨雪仕嗤之以鼻,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副壁画里记载了西周异人之王太阴将军的一段感悟。” “太阴将军说什么了?”昭然心道又是太阴将军。 “他说在异世道里存在着一道门,打开这道门,里面藏着一个终极的秘密。(.)” “什么样的终极秘密?” 杨雪仕深吸了一口气:“壁画中没有明说,太阴将军只是描述,这道门每隔2000年就必需打开一次,否则这个世界只能再存活500年,所有的人都会覆灭。” “他打开过?” “他在周成王的时期打开过,算起来成化十二年,也就是今年,就是他所说的极限之年。” “可是马上就要过年了。”昭然脱口道。 杨雪仕瞧了他一眼道:“现在不过年中,哪里快过年了?” “哦,我就是说还有半年了。”昭然道。 “所以现在我们必需找到复生的人。” “复生?” 杨雪仕道:“太阴将军将异世道大门的秘密分成了四份,藏于四个人的身上,所有携带这个秘密的人,都是会死而复生,只有将他们聚集,才能找打开那道大门的方法。” “瓮棺里那些东西又怎么说?” “他们都是候生者。当其中一个复生者真正死亡,这些瓮棺里的异人就会自动获得那份传承,他们就会死而复生,以确保这些秘密会一直被传承下去。” 昭然心想,那他……是不是复生者呢?还是说容显其实就是复生者。 “可惜那些瓮棺都被士兵们给烧尽了。”杨雪仕叹了口气,“从某一方面来说,有人曾经到过瓮棺处带走过一个复生的异人,这说明至少在过去,有一个复生者已经真正死亡了。” “不是一个,也许是两个,那个比甲不是也活了吗?” “但他毕竟没有完全复生,也许那个复生者只是境况不佳,并没有完全死亡。”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来找阴离,难道阴离……就是复生者之一。” “太阴将军根本没有留下复生者的名录,但在壁画最后有张图,我是根据那张图的指示找到荡鱼村的。”杨雪仕道,“我觉得这副图与太阴将军所说的内容一定休戚相关。” 昭然道:“这副图不是太阴将军画的,二千五百年前,哪里有什么荡鱼村?” 杨雪仕道:“我当然知道,但我想那人会过来接走新的复生者,多半也是复生者之一,他留下这副图说不定就是为给后来的复生者留下指路的方向。” “可这件事不是你能处置的,你为什么要把壁画都销毁掉。” 杨雪仕道:“复生者即永生者,太阴将军也曾在壁画里说参透生之秘密,即可获得生之权力,永生与权力,我怕这些复生者即使会找到,也可能活不到一起去打开那道大门。” 昭然道:“毫无疑问,要是我找到一个复生者,也会想办法先将他杀了,抢夺他的传承,这样我不但成了复生者,而且还有可能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想一想,都有巨大的诱惑力。” 杨雪仕秀气的眉头都快拧成了个川字,昭然忍不住叹气道:“我说笑的呀,难道你这人笑话跟真话分不太清吗?” “走吧。”杨雪仕跳上船道,“即使这是个圈套,也只能冒险了。” 昭然只得也跳上了船。 ---- 两人上了船,向前划了一会儿,甬道逐渐收窄,湖面上好似洒了一层白色的银沙,明明深藏在洞内,却犹如星湖点点,映照的满洞的银光。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轻轻吹开了白雾的深处,他们看见了一片建筑,如同龟壳一样突然出在湖面上。 建筑的中央有一只石雕的池子,一侧同样开了一个洞口,此时已能见到月亮。 池前站立着一个黑衣的男子,他背对着小船,却开口道:“你们来了。” 杨雪仕瞧了一眼昭然这才开口道:“赵族长。” 赵庸伯缓缓地转过了头来,他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们会来,这艘船就是特意留给你们的。” 昭然凝眉瞧着湖里面银的沙,杨雪仕微微欠身道:“令郎之事,在下也甚感遗憾,还请节哀。” “遗憾就不必了……”赵庸伯道。 昭然抬头道:“说得不错,我们是不必遗憾。因为害死儿子的人本来就是你自己。” 杨雪仕忍不住低声咬牙道:“快闭嘴。” 昭然接着道:“荡渔村凡是犯了丁点错误的人,都会被铲掉门上的金漆,从此他们无人结伴打渔,生老病死也得不到族里的半点接济,可是这十年来,府官却从未有收治过荡渔村一个罪犯。难道说,荡渔村的人只要小惩大诫,此生便宁可忍饥挨饿,也不会再犯丁点罪行?那赵府教化的功力岂不是堪比圣人?” 他看着赵庸伯问:“其实那些罪人都经过了祠堂的审讯后,被你投到了这里,对吧?” 赵庸伯脸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因为你一直通过这些村民来养活你身后的这只水母阴离,这也是你们总是出船平安,而其他族群却屡屡遭难的缘故,因为阴离是只喜欢吸人血的水怪。而你也是这般将赵景捆缚在湖中,反复放他的血来喂养阴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却被赵景逃离了这里,但他已经是油尽灯枯,虽然逃得了生天,但还是死了。你追了出去,匆忙之下,无法掩盖他的尸迹,只能先把他推到一座枯井中,可惜没能等你找到合适的机会处理赵景的尸体,他就被人发现了……算不算天道循环。” 昭然深吸了一口气掉过头对杨雪仕道:“杨大人,所以说你要感谢我,要不然你来了这里,可能还没有跟赵族长深明大义,赵族长就急着拿你给阴离准备晚餐了。” 杨雪仕脸色微有发青,他道:“赵族长,你所饲养的水母阴离与人间运道有莫大的关联,倘若你能就此放手,天道循环,或许会有福报。” 赵庸伯缓缓地转过了头去,两手趴地道:“娘娘,祭品已经准备好了。” 昭然悄悄拉了拉杨雪仕,做了个后撤的准备,杨雪仕有些心有不甘,但只得拿出浆,跟昭然一起朝后滑去,他们刚划到一半,只听身后水声一片,一名银发的少女从池中显出了身。 杨雪仕忍不住调头去看,昭然连忙道:“别瞧了,那可是只会吃人的水母。” 他一边拼命地划着浆,一边却在心里想,原来阴离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实体化了,他明明记得在见风山庄的时候,她还是只除了脑袋,其它都透明的水母。 阴离抬目看向了,那双全然无神的眸子里,昭然却好似看见了一抹诡异的笑。 强烈的危机感迎面而来,昭然拼命地划着浆喊道:“快,划到阶梯那里去。” 水池里面的水溢了出来,里面有密密麻麻的尖牙银色小鱼,它们从水池中顺着水流垂挂到水面里,如同一道银色的瀑布,追逐着昭然他们的船,如同翻滚的银浪。 赵庸伯好似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站在一端高高的台阶上,等到银色瀑布断流这才开口道:“祖娘,我们赵庸伯虔诚的侍奉你,你为何要断我子息!你为何要放走赵景?!” 阴离仍然如同一尊木偶似的站立在原处,赵庸伯目眦欲裂道:“他们说得对,你是个怪物,吃人的怪物!” 昭然心里补了一句:“你也是。” 哪知道赵庸伯说完就拿着一把刀子从台阶上飞扑了下去,他刚扑近池子,原本已经断流的银色瀑布,突然猛地又涌了出来,瞬间淹没了赵庸伯,眨眼一具白骨便翻出了水面,银浪再推涌两下,白骨就变成了银沙。 “快划啊!”昭然看得头皮发麻。 杨雪仕看不见身后的状况,但看见昭然的表情也知道事情不好,昭然的脾性他多少了解一点,他如此面有惊惧,身后的状况定然很恐怖。 “跳船!”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昭然一侧目,只见洞壁上贴着一名高额头的老者,他脱口道:“龙族长!” 龙族长当然想不透一名老妇怎么会认得他,但此刻却是来不及细问,只挥手道:“这些都是阴鲳,它们会追逐血跟阳气,屏住呼吸跳船!” “跳船。”昭然拉着杨雪仕从船上一跃而下,两人靠到了龙族长的边上,三人用手遮鼻屏住了呼吸。 那些银浪很快就淹没住了小船,一瞬眼间,赵天赐与苏景就化成了白骨,再倾刻间就化成了白沙。 昭然好像看见两个金色的名字,赵天赐,苏景,风吹沙走,只留下了空白的案牍。 他像是被吸进了一段记忆里,苏景坐在树下翻着书,他走了过去“喂”了一声,笑嘻嘻地道:“先生,怎么在恶补啊,是不是因为碰上我这样的学生压力太大了?” 苏景没有说话,而是换了一本书,他盘腿坐在边上道:“其实你也不用太介意,因为我毫无疑会成为这个世上最有钱的人,没有之一,有钱当然有权,我有才,有财,有权,有貌,简直是上天所赐,正常人看见都会有压力的。” “你还少说了一个字。”苏景瞧着他道,“你有才,有财,有权,有貌,你还很疯!” 苏景说完合上书就起身走了,他不服气地在背后道:“喂,我迟早能令你印象深刻,对我终身难忘!” “哦!”苏景半转过头,很长的睫毛半覆盖住他的眼,“那就到真得终身难忘的时候再说吧。” 他瞧着那湖面上飘荡的银沙,不自觉半张嘴,想要发出那个“啊”字。 63.阴离 14 完结 昭然这个“啊”字还没有出口,杨雪仕突然朝前一扑吻住了他的嘴,昭然吃了一惊,这才发现杨雪仕的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握着,显然他曾企图用手捂他的嘴,最后手没得用了,只好用嘴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一个美貌的青年要员吻着昭然这个鹤发鸡皮的老姬,画面太美,昭然自己都不敢想。 两人嘴对着嘴,阴鲳好似感受到了方才即将呼出的气体,有几尾便直朝他们游来,可是到了近前又感觉不到那缕气息了,因此只在周围四下转悠,它们口中尖利的牙齿清晰在目,昭然那一刻脑子里又哪里敢有绮念,只大睁着眼看着那几条近在眼前的阴鲳。 突然之间一缕柔和的华光射进了洞中,月亮终于升到日中,在前方的洞口露面了。 月色华光一入水面,阴鲳就蜂拥朝着月光而去,三人瞧着那银色的浪潮滚滚而去。 龙族长轻轻指了指对面的阶梯,三人拼命地朝着阶梯游去,等爬到了阶梯之上,都有种死里逃生的虚脱之感。 这梦……也太逼真了,昭然大喘着气心想。 龙族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转回身问:“请位这位老夫人您是……” 昭然道:“我是昭然,就是容显啊!”他说着摆了一下手,“反正你现在还不认识我,总之咱们日后有缘。” 他日后自会领了龙族长的旨去坏人名节,这个就不方便当着杨雪仕细说了。 哪知龙族长面色肃穆地道:“我当然认识你!”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旁边的杨雪仕欲言又止,杨雪仕起了身径直走到了阶梯顶上坐下,离开了他们一段距离。 龙族长这才追问道:“你是从何处进入到这里的?” “我们在京城遇到了完整的阴离,阴离跟佛子斗法,我就被困在他们的梦中了。” 龙族长喃喃地道:“佛子……阴离。” 昭然笑道:“没想到会在梦里瞧见龙族长,族长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龙族长抬起头来脸色沉重地道:“我是从诸子镇而来。” 昭然道:“夜孤城?” “不错。” 昭然微有些困惑,现在是春末夏初,龙族长前往夜孤城的时候是在冬季,龙族长怎么会来到荡渔村,除非这是在他的梦中,可这是阴离的梦,那么又怎么会出现一个来自夜孤城的龙族长呢?(昭然:我也晕了,这该死的作者) 龙族长叹了口气:“我曾经以为自己出了诸子镇,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那龙族长为何一出夜孤城就来这里?” “我在镇中的村馆中阅读到一本残记,这本录志相当的奇怪,它记录的起始是从成化十二年开始,记录上说荡渔村这里会出现一名逆世者,这名逆世者在荡渔村收伏了异人中最为悍勇的女将阴离,然后带着阴离最终征服了神族,遗族,最后带领他四个手下,打破了诸子镇的禁忌,复活了一个人。” 昭然背靠着冰凉的山壁,假如赵天赐没有死,今天晚上赵庸伯献祭的会是赵应文,那么赵天赐就很有可能在今晚会遇见龙族长,知道这道秘闻,他就不会寻死,而是会想法收服阴离,去复活苏景。 这意味着,龙族长看到了一本残记就变成了真实。 这个梦也太丝丝入扣了吧,昭然心里嘟囔了一声。 “龙族长知道复生者的事情吗?” “何谓复生者?”龙族长开口问。 昭然将杨雪仕的发现说了一遍,龙族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太阴将军若是能令四个人永生,那他为什么自己会死去呢?” “这的确……有点奇怪。”昭然道。 龙族长道:“我从诸子镇出来,来到荡渔村,遇见了被困在佛子制造梦境中的你,假如这是我的梦,不应当有这位杨大人的出现,假如这是你的梦,那么我告诉你的东西便不会是真实的。你与我之间,应该有一个是梦中人。” “现在看来,咱俩都都挺像是真的。”昭然笑道。 龙族长沉思了片刻才道:“那只能说明,我们真得回到了这个时间,一切在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昭然立刻本能地道:“绝不会,九如说过梦境中发生的东西都不真实。” 龙族长用奇特的眼神瞧了他一眼,似欲言又止只说了一句:“别太相信佛子,他与我们是两路人。” 昭然知道神族们一直认为封氏是第一个人类,所以心底里都将封氏当作潜在的敌人,他只好打了个哈哈:“知道,放心吧,族长。” 龙族长道:“为了验证这段梦境是否真实,我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你把金票藏在了哪里?”昭然开口问道。 龙族长道:“我大半辈子都在寻找异人跟将军坟,哪里会有什么金票?” 昭然不禁大失所望,龙族长诧异地道:“再说了,姜府算得上大富大贵之族,你哪里又会缺钱花?” 可是买不起几则张小白的消息啊,昭然只好尴尬地笑笑。 龙族长道:“大约在六年以前,我遇见过落子峰上的沈方寂。” “落子峰?”昭然心想,那不就是足音的同门吗? “当年落子峰曾经辉煌一时,异人们见他们都要闻风而逃,他们是专伺处理异人的锦衣卫。” 昭然张了张嘴,他记得足音曾经跟他说过,落子峰是专攻易容的山头啊,原来这么有来历! 龙族长叹了口气道,“沈方寂,傅惑生,赵陆离,这些名字曾经扬名一时。” “等等!”昭然问道,“见风山庄的常山公子傅恒,还有神族里的斐清尘都是落子峰的人,他们两个可都是异人啊。”(注:斐清尘的另一个名字就叫赵陆离,大家没忘吧。傅恒,字惑生,见风山庄的主人) 龙族长轻笑了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异人就一定会跟人类为敌吗?异人通常最少有一门神通,寻常的凡人缉捕岂是他们的对手?他三人中,以沈方寂最博学,他在未上落子峰之前是无家班的人,因此他也相当擅长易容与伪装。” “沈方寂是无容的家里人?”昭然吃了一惊。 “不是。无氏一族没有面目,即使血脉不强,也眉色浅淡,极其好认,但沈方寂出自无家班,这点毋庸置疑,这是他自己告诉老朽的。” 昭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但又抓不到痕迹,龙族长道:“要说能力,他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能力,但他极其擅长推算,观察入微,堪称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尤其是这伪装成另一个人的能力无人能及。” “可是他去了哪里?”昭然忍不住问道,沈方寂如今一定不在落子峰,否则以足音什么都喜欢拿来讲一讲的个性,他没道理不拿他的师兄吹牛。 “当年嘉善公主与驸马王增夫妻不和,总说驸马身边有人要谋害于她,也不知道公主从哪里听说了沈方寂,竟然异想天开,她让沈方寂伪装成她本人,以便引出那个谋害之人。落子峰迫于国师塔的压力,只好同意让沈方寂下山去。” “这女人还真是挺喜欢让人伪装成自己的。”昭然讥笑道。 “这件事是瞒着驸马王增的。”龙族长长叹了一口气,“沈方寂性情温和,博通古今,驸马与之相处果然关系大为缓和。说来也不巧,他们当时的游船让一群盗匪追上了,沈方寂在王增遇险的时候救了他,就被驸马看破了行藏。王增得知详情之后勃然大怒,与嘉善公主差点和离,不过他还念于沈方寂怎么也算对他有救命之恩,但那嘉善却闹上了落子峰。最后的结果是,沈方寂一人将这罪名给背了下来,佛子判他前额黥字,一年之后,沈方寂由于调查另一桩容候庄覆灭案,从此杳无音信。傅恒与赵陆离也先后都离开,落子峰经此之事后,就没落了下来,傅恒建起了见风山庄,陆离则回归了他的家族,复其本名斐清尘,后来便加了我们,虽然常有人唤他陆离,但我们却只叫他清尘,概是因为我们都知道赵陆离这三个字其实是他最不愿听见的,他这些年一直在追查沈方寂的下落。” 昭然默然了一会儿,问道:“族长您藏的东西可是跟沈方寂有关?” “不错。”龙族长道,“沈方寂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追查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可听说过诺皋令?” “太阴将军令。” 龙族长点了点头:“沈方寂藏在我这里的就是半块令,他一直怀疑这是诺皋令的其中一个部分,或者是其中一半。” 昭然感到眼睛有些发干,龙族长道:“我将它藏在了京城里多年以前我曾住过的宅院里,这处宅院我多年没有住过了,知道的人并不多,那枚令我藏在门前枣树的顶部,假如你回到了京城,去核实一下,便知道你所经历的是否为真实。” 他说完,又用眼睛看了一眼坐在阶梯顶端的杨雪仕道:“他不能留。” 昭然吓了一跳:“杨大人可算不得我们的仇人。” 龙族长道:“他一个凡人,敢于孤身寻查这样的秘密,本来就很不寻常。你放心我不是要取他的性命,只是让他血脉逆行,令他的脑中失掉这一段的记忆。” 他说着眼眸泛出红色,盯着阶梯之上的杨雪仕,任昭然焦急也是无法了,那边的杨雪仕突然抱住了头,一行血迹就从他的鼻窍中冲了出来,昭然忍不住道:“龙族长,快快住手。” 杨雪仕歪倒在阶梯之上,龙族长的眼眸重新恢复黑白道:“行了,你将他送下山,他应该会忘了这段事情,不会再记得瓮棺,也不会再想得起来荡渔村之后发生的事情。” 昭然三步两步奔到了杨雪仕的身旁,用手探了下鼻息,见杨雪仕虽然呼吸急促,但还算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龙族长你打算现在怎么办?” “趁着还有点时间,老朽想再探一下诸子镇与此处的联系,若是我回到诸子镇,我会把我发现的东西刻在诸子镇第一家客栈的第一个房间的床榻之上,你要是有朝一日去到诸子镇,可想办法住到那个房间里,将我所记的内容与你之后所知的东西相互应证,比对。” “族长……”昭然总觉老族长是在交待遗言。 龙族长瞧了他一眼道:“不必做此无谓的忧伤,即然天蟒将军一族能以相对小的代价进出诸子镇,想必诸子镇就并不是真得有进无出,只是要找到方法。” 昭然道:“龙族长你又为什么非要进出诸子镇呢?” “我走南闯北的寻找太阴将军坟,却一直也没找到,我觉得诸子镇应当就是太阴将军坟。”龙族长回过头来道,“阴离与阴鲳是共生的关系,但每个月圆之夜,阴鲳都在进食之后前去沐浴月华之光,这个时候它们会离开阴离。这也是收伏阴离的最佳时机,你可要我提供方法。” 昭然好似想起了什么,笑道:“那就不必了,不过我真有一笔账要找阴离清算。” 龙族长大为遗憾地道:“阴离现形不知道要吸食多少血,而只有显形的阴离才能培养出阴鲳,她能培养出这许多阴鲳,都不知道显形多少年了。赵氏一定不止一代人养着她。” 昭然淡淡地道:“这么恶心的东西,送给我,我也不要。” 他说就重新跃入湖中,等他重新从水里冒出头的时候,嘴巴上就叼着方才赵庸伯被打飞的匕首。 昭然浑身湿漉漉地爬上那座石雕建筑,走到池边,银发的阴离模样依旧清丽绝色,双目好似完全无神,但昭然却从那对眸子的深处看见了恐惧,他笑道:“你吸食了苏景的血,现在我要替他讨回来。” 他说着拿起匕首一连在阴离的手腕,足踝处划了四道。 阴离的体内的鲜血迅速涌出,她的身形也开始变得逐渐透明了起来。 龙族长大吃了一惊:“你给阴离放血,会将阴鲳引回来的,快跑!” “来了!”昭然说着又在阴离的颈部划了一道伤口,阴离的鲜血更像飞溅似地落到了水里。 昭然拼命地朝回游,只见洞口一道洪流急速地逆流回来,掀起的银浪有数丈高。 眼瞧着那些银浪就要撞上来,昭然刚想屏息,突然有只手将他从水底捞了上来。 昭然抬头,见杨雪仕踏着银浪凌空而行,他稍许困惑地道:“杨大人……”但随即他瞪大了眼睛,“九如!” “嗯,好久不见。”九如拎着他腾空而行。 “你,你什么时候到杨大人的身上?”昭然的牙齿有些咯吱咯吱,他其实心里明白,九如将阴离困在了她自己过去的身体里,阴离也将九如困在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杨雪仕身体里。 现在阴离的能力衰弱,杨雪仕又晕了,所以九如就能现身了。 可是这么一来,他干过的那许多事,还调戏过杨雪仕,岂非都叫九如给看见了,昭然只觉得那颗贼心快从胸膛跳出来,连脚下这许多食人阴鲳都顾不上了。 九如连踏数次银浪,凡是被他借力的阴鲳都瞬间化成齑粉,几个纵落间就落在了阶梯上,此时的龙族长已不知去向,想必他在瞧见了九如现身的那刻就走了。 那些银浪水涨船高,向着阶梯上方急速涌来,九如提着昭然从地道口一跃而出,银浪依旧急随其后,他们冲出了祠堂,看着从大门里涌出来的冲天高的银色巨浪,九如咬破了自己手指,一滴金色的血液弹了出去,那些银浪如同收回的巨舌,攸急就退回了祠堂之内。 直到风平浪静,两人这才返回祠堂,将神像复回原位盖住地下道口。 九如道:“这些阴鲳没有阴离,很快就死了,即使以后阴离还能现形,她想要再培养出这许多阴鲳也不是短期之内可以办到的。” “哦。”昭然最后看了眼脚底滚滚而过的银浪长呼了一口气。 “你究竟在想什么?”九如突然道。 昭然心虚地道:“这是你的造梦,该问你自己在想些什么吧?” 他凑到九如的面前道:“那杨大人也整天问我你想什么,你想什么的,你该不会是杨大人……” 九如举起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话多。” 昭然捂着额头,差点“哼”出声,就被九如拖出了祠堂了。 他们路过村口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一群人鬼鬼祟祟地沿湖的方向走,九如提起昭然跃上了树。 只听当中有人说道:“这赵乙太可气了,胆小怕事。” “听说是她婆娘不知道上哪儿得了一笔钱,赵乙就跟着她连夜跑了。” 当头的黑衣人道:“好了,没有他,我也知道那件宝贝藏在哪里!” “那赵乙不会骗我们吧?” “怕被骗,你别想发财啊。” 几人叽叽咕咕地沿着湖滩走远了,昭然在树上看着他们的背影不语。 ---- 两人回到了客栈,昭然当然不能当着九如的面换脱皮,只好在那边吹牛道:“我跟你说,当时我就觉得这杨雪仕颇有蹊跷,一定是个线索人物,所以我就故意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混到了他的身边,要说那个酸秀才啊,就是个官迷,还特别矫情,我一直是在很辛苦地跟他虚以委蛇啊……” 九如“嗯”了一声,昭然突然觉得肩头一沉,昭然一转头见九如靠着他的肩头睡着了。 “喂!九如。”昭然连唤了两声,九如都不回答他。 昭然莫名地觉得心里好像有些甜,有些酸,夹杂在一起竟然有些分辩不出滋味。 “搞什么?”他看着天花板心想怎么这梦还不醒啊。 每次他都是被九如从梦中叫醒的,难道因为九如现在睡了? 可事实是九如从那以后就没醒来,而这梦居然也一直不结束,昭然只得去找王增。 一个御史在路上晕了,他这个做附马的当然不能弃之不顾,再加上赵氏一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旨也颁不得了,隔天王增便带着昭然,杨雪仕扬帆北上。 船上没几日,杨雪仕就醒了,昭然编了通胡话,说是路上怎么碰见了晕倒的杨雪仕,怎么见义勇为,可惜杨雪仕显见不怎么信他,也不怎么待见他。 昭然有些恼,怎么说没他,杨雪仕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但是瞧着他那微薄的淡色嘴唇,想起洞中的那个吻,又气不起来,干脆狠狠地讹诈了杨雪仕几锭银两扬长而去。 他在客栈里将皮换了过来,那张老皮不堪用,等昭然换下来,才发现脚板底都被咬穿了好几个洞,昭然索性将它烧了,挖了个坟好生地埋葬了下去。 回到客栈,要了一大盆爪子,吃得个痛快,他刚抓起个蹄子,将中间最肥厚的那块咬下来,突然听见耳边很清晰地道:“醒来!” 昭然大喜,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就见自己躺在床铺上,九如坐在床沿,昭然看着他道:“好久不见。” 九如的面色微有些不好,听了却回了句:“好久不见。” 64.开化的洋葱头 昭然瞧着九如,脑子里有好些话说,可是又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外面的门被人轻叩了几声。 一身青衣的傅恒走了进来,他面色虽然略有些黝黑,但更衬得眉骨高耸,鼻若险峰,五官深邃,他进来便长长作了一揖:“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阴离如此难以控制,差点伤了两位性命!” 他这么一说,昭然倒想起阴离来了:“那女人呢?” 傅恒道:“阴离厉害的时候可以化身万千,扫荡千军,但太阴将军座下第一强将依然是天蟒将军,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很大弱点,神魂不稳,虽然刚收回佛母身上的一魂,被佛子造梦一击,好似又……离魂了。” 昭然忍不住道:“什么神魂不稳,这女人就是个疯的。” 傅恒叹了口气,正色道:“我会将她关押起来的,此事说起来都是因我而起,我任打任罚,二位尽管开口。” 昭然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们要是真在梦里死掉了,打你罚你有何用处?这可是性命之忧啊……” 九如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昭然紧接着咳嗽了一声:“罢了,你打算……赔多少金票?” 傅恒好似一呆“啊?”,九如微闭了一下眼睛,昭然厚着脸皮道:“难道我们还能真打你罚你,怎么说你常山公子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嘛,我们惺惺相惜,小惩大戒,你就赔点钱吧。” 九如淡淡地道:“常山公子手下可有不少罕见的异人,比如偻槛,虽然你曾经让他们上过当,但其实偻槛还是很有用处的,让他送一个给你,以后你分辩忠奸会省事不少。” 昭然失笑道:“忠奸我自己会分,我养着他们,分蜡烛高矮吗?”他心想,我连阴离都不要呢,更不用说三只眼的偻槛了。 九如又道:“那让他把巨山真人送给你,他一拳力有万斤,可比万通养得力士王大胡子要勇猛多了。” 昭然颇有些心动,英宁根本不服他,阿宁虽然可人,可是没什么战斗力,要是弄个巨山真人那可威风多了,再说了没事也可以让他抬抬轿子,但他随即摆手道:“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人又不是宠物,要人跟随也需要心甘情愿,这样从别人手里硬抢手下的事情,我不做!” 傅恒琢磨了一下刚要开口报个数目,九如却又开口了:“那就什么也不用赔了,让常山公子欠着你的人情吧。” 昭然瞪大了眼珠子,心道我要这黑人的人情做什么?! 傅恒对九如的意思好似已经明了,起身又是作了一揖:“以后佛子与容公子若有所需,傅某在所不辞。” 昭然心想傅恒肯拿出一万两金子买下阴离,那赔给自己的金票也绝对少不了,这么想他一阵肉疼,简直像看着已到手的一大叠金票就这么长翅膀飞了,不禁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不动。[.超多好看小说] ---- 等傅恒走了,九如才道:“你知道要雇佣偻槛一次多少金子?” “多少。” “至少一百两一次,四个偻槛同时为你做事就要至少三千两,要是想雇佣巨山真人,一次是五百两,可是你如果想同时出动偻槛与巨山真人,那就是个天价。” 昭然有些不解:“为何雇的人越多,价钱越贵?” “你雇佣的异人越多,证明你所图越大,所图越大自然价钱越高,另一方面也是为避免凡人轻易惹出事端来。” 巨山真人雇一次就要付五百两金子,想起本可以有源源不断进账的金子,昭然顿时觉得心脏不好了。 九如瞥了他一眼,好似深有了解地补充了一句:“所以傅恒的人情也并不便宜。” 昭然果然一听,心情又好了。 “我要走了。”九如又道,昭然连忙翻身起来,“你要回国师塔?” “嗯,我要闭关几日。” 昭然细看下,九如的面色很不好,嘴唇有点发白,连忙追问道:“你跟阴离斗法,受伤了?” “你无事也多休息两日吧。”九如却只简单的说了一句。 昭然立刻伸了一下腿脚:“我没事啊,结实着呢!” “是吗?”九如平淡地道,“我看你在人身上东倒西歪的,还以为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呢。” 昭然差点咬着了舌头,心想九如在杨雪仕的身上一直是醒着的吗,他不但调戏了杨雪仕,还扒了他的裤子,他心虚却又从九如的神情上瞧不出端倪。 “那公主府你还去吗?”昭然见他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我会再来找你。”九如说着身形一闪,就从窗口跃了出去。 真没事吗,昭然瞧着九如的背景有些忧虑,他憋了满肚子的话,没想到九如这么快走了。 ---- 几乎是下一刻,门被推开了,阿宁就端着一大盘喷香的食物进来,看见昭然就红了眼圈:“少爷,你总算醒了。” “少爷我哪里会不醒。”昭然瞧着阿宁手上端的是火腿肘子不禁脱口道,“知我者,阿宁也!” 阿宁依然眼圈红红地道:“少爷,我当时真得以为你就快死了!” 昭然放下了筷子,拿起帕子胡乱地给阿宁擦了擦眼泪:“你少爷我长命百岁,放心吧,我还要给你挣嫁妆呢。” 阿宁这才破涕为笑:“我才不嫁人。” 昭然随口胡诌:“不嫁也好,你这么贴心,嫁人了少爷我还不舍得。” 他吃饱喝足,英宁已经找了轿夫在门口等候,昭然出来他连眼也没瞧,只等他上了轿子才说了声:“起轿。” 阿宁这才想起来还有件事没说,她小声道:“等下少爷回到家中,见到什么千万不要太吃惊。” “吃惊?”昭然扫了一眼英宁的背影。 阿宁与英宁把昭然在外面遇险的事情瞒得姜府滴水不漏,但他回来发现姜府的人还是有些眼神诡异,等他回到房里还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因为房中他放的东西居然纹丝没动,昭然掉头过去瞧着英宁道:“你没翻我的东西啊,那眼圈为什么黑黑的。” 英宁狭长的凤眼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阿宁嗔道:“其实英宁也还是很担心你的,他也整晚没睡,还冒险招鹰宝进城,平时他可是舍不得让鹰宝受一点威胁。” 看来英宁这小子也不是真得很绝情啊,昭然心里还是有感动的,可是他忍不住笑道:“原来那个大块头叫鹰宝啊,这么大个块头……” 他笑到一半突然见英宁手里提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进来,然后将那孩子丢下就又走了。 昭然看着那孩子,瞪大了眼睛是真正吃惊了。 那孩子长得面白,粉腮,唇红,齿白,一本正经地作了一揖道:“给爹爹请安!” “噗!”昭然结结巴巴地道,“洋,洋葱头。” 洋葱头一本正经地道:“孩儿也该到入学的年纪,还请爹爹赐个大名。” “别,你别叫我爹爹。” 洋葱头想了想,微蹙着眉道:“娘!” 昭然有气无力地摆了一下手:“你还是叫我义父吧。这大名,要你生身父亲来取,我可不能给你乱取名字。” 阿宁道:“洋葱头从那天被少爷送了回来,睡了一晚上,就突然大了三四岁,说话都利索了。” 昭然抱着茶壶瞧着洋葱头心想,这小子吸了九如的血竟然……长大了,也幸亏姜府是星相世家,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事情,要不然他回来的时候,就不止是眼里流露出古怪的神情了。 “过来!”昭然招了招手。 洋葱头相当有规矩地走了过去:“义父叫我何事?” “你……现在还喜欢生吃洞里的老鼠吗?” 洋葱头皱起了秀气的眉头:“爹爹这是说哪里话,开化之人岂可茹毛饮血。” 昭然老大欣慰,洋葱头又接着道:“这初生的鼠仔生吃倒也不失是道风味,成年的老鼠,山鼠要烤了吃,家鼠适合炖汤,水鼠最不干净,需先用酒喷,然后上笼蒸,最后用米糠烤,用来炖萝卜最香了。” “你一个晚上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洋葱头谦虚地道:“我也就是听着厨子们是这么说的,阿宁跟我说人肉的味道似马肉,可又没马跑得多,所以松肥酸涩不堪吃,我也觉得是,不过鱼善泅,鱼尾最肥腻,母鸡下蛋,鸡屁股最香,人爱动脑子,这脑子的味道想必不错,下次可以凿开两个来尝尝。” 昭然认真地道:“可是鱼不会吃鱼,鸡不会吃鸡,狗在饭食中闻到狗肉味,会流眼泪,你知道为什么?” 洋葱头一脸困惑:“为什么?” 昭然想了半天才道:“因为鱼吃鱼,鸡吃鸡,人吃人,同类吃同类,会被同类抢夺身体,你要是吃了人,明天早上醒来,你就可能变成你吃掉的阿甲,阿乙……” 阿宁无语。 昭然捏着喉咙道:“从今天开始我不是洋葱头,我是他吃掉的阿甲。” 洋葱头圆溜溜的眼睛顿时充满了恐惧之色,“啊”的一声喊着我不要吃人跑了。 阿宁“噗嗤”笑了一声,昭然笑嘻嘻地翻过茶杯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 他不过歇息了半天,就浑身发痒,带着阿宁英宁出门,现在还多了个洋葱头。 洋葱头瞧什么都稀奇,昭然问阿宁:“这张小白发布空息,别人如何知道呢?” 阿宁抿唇笑道:“少爷,这京城所有门口插无字低幌的当铺都是张小白的,一般想要卖消息的人都会去那里查一下有无自己可卖的消息。而且当铺里也会买卖寻常人的消息。” 昭然不禁嫉妒地道:“真有钱!” 他带着三人大摇大摆地走了一圈,在某个巷子里发现了一处门面不显的当铺,外面插着无字白幌。 铺面是双开门面,帘子一青一白。 昭然刚要掀开面前的帘子,阿宁就道:“少爷,买卖消息要走白帘。”昭然将手收回来,撩开旁边的白色帘子走了进去。 里头的装饰一如寻常的当铺,分上下两层楼,屋内甚是悠静,旁边还有尊博山炉香烟袅袅,头顶之上竖拉着十数条绳索通向当铺柜台的后面,上面垂挂着许多细长的小竹简,竹片上有着细小的铃铛,轻微一拉,就能听到铃铛上下清脆的敲击之声。 每一条绳索的最前端都有一只空着的铁钩。 昭然歪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诸如保定府唐县人柳生,字仲于,正统十一年生人,进京赶考下落不明,旁边标注着年号日期。 阿宁道:“这些消息都是空息,若是有人知道消息,便可以取下竹片,用红笔在背面画圈,你全知道就画整圆,知道一部分就画半圆。然后挂在前面的空钩上,滑给里面的朝奉,朝奉会根据你所给出的消息开出个价钱范围。若是你觉得合适,便拿着竹简上二楼去交付消息。” 昭然问道:“这常人的消息也有独息,秘息之分吗?” “自然是有的。” 昭然想了想顺手摘下了那条博野县柳生下落的竹简,用朱笔画了个半圆,然后挂在钩子上甩进了栅栏之后。 隔了一会儿,那个竹简又被甩了出来,准确无误地停在原来的位置上,昭然摘下来一瞧,上面写着白银三十两至一百两。 “少爷,你真知道这柳生的下落?” “不知。”昭然摇了摇头。 阿宁不解,昭然笑嘻嘻地道:“但是少爷我可以带你们发笔小财。” 他说着又摘下了一条竹简,也是一条寻人的消息,但换成写了上京四季铺丫环洪秀,正统八年生人,他将这条竹简也画了半个圆,然后滑了进去。 不过片刻,那枚竹简又滑了出来,上面居然写着纹银八十两至二百两。 昭然逛了一圈摘下了十数条竹简,终于有人露面了,一名头戴高帽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道:“这位公子请上楼叙话。” 阿宁拉了拉昭然,昭然伸了个懒腰,大剌剌地道:“也对,先领上一笔钱,谁知道这铺子讲不讲信用。” 他说着拿着那十几根竹简上了楼,那名中年男人眼睛微垂地道:“不知各位有何来意,我们虽是个小小的当铺,但与应天府尹李大人却颇有几分交情。” 昭然还没有开口,只听有人笑道:“怎么,十子铺什么时候也怕人上门做生意了?” 阿宁一掉头脱口道:“常山公子。” 65.说慌 傅恒欠了欠身,彬彬有礼地回了一句:“阿宁姑娘,又见面了。” 那高帽的中年男子立即迎上前了几步:“常山公子今日来十子铺可有要事?” 傅恒笑着指了指昭然道:“陶大掌柜,你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吗?” 陶掌柜瞧了瞧昭然,好似还有些回过神来。 傅恒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年张小白过得太如意了。我告诉你他姓容。” 他说得毫不客气,陶掌柜却没有怒容,而是低头略略沉思了片刻,这才脸上露出惊色:“姜府容显,容公子。” 昭然倒是略有些佩服,难得傅恒稍许提醒一下,这陶掌柜居然就能猜得出来他是谁,果然不亏是卖情报的。 傅恒悠悠地道:“容公子对佛母一战,闻名整个都城,这几天传得街头巷尾,无人不知道容公子是何许人也,陶大掌柜居然当面不识,委实可惜。” 陶掌柜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丝汗,昭然见他神色间颇有惶惶之色,想到终究是自己来找茬,便摆手道:“陶掌柜,无妨咱们往后就认得了。” “公子,您请上座。” 昭然往位置上一坐,陶大掌柜便取了茶饮上来,然后才道:“不知道容公子有何指教?” “你提供线索啊!”昭容敲了敲桌子上的竹简嘻嘻笑道。 陶大掌柜干笑了几声:“公子,十子铺虽然是按消息付钱,但并非所有的消息都会买下。” 他虽然对眼前之人就是近两日如雷贯耳的姜府容显有些吃惊,但心目当中依旧觉得昭然一口气能提供这么多条空息依然不以为然,碍于傅恒的面子因此说得还算婉转。 “买主愿意付钱就可以了。”昭然吹了一口茶叶沫子,牛饮地喝了两大口十子铺的上等好茶,而后拿起一只竹简道:“保定府唐县人柳生,字仲于,正统十一年生人,进京赶考下落不明,失踪的日子是十日之前。” 陶掌柜道:“今日刚上的空息。” 昭然指着这块牌子道:“来发布空息的人,应当是柳生的叔伯姑父之类的长辈对吗?” 陶掌柜微微一愣:“容公子认得柳生?” 昭然摇了摇头,指着竹简道:“此时离着春闱尚有三个月,又是年关,寻常的学子放自己一个假,上山里采梅访雪,又或者寻个温柔乡呆上几日都是平常事,而这个人不但笃定柳生失踪,并且化了几百两银子来寻,可见这人多半是他长辈,隔了十日才来,虽是长辈,但应当不是至亲。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陶掌柜思而不语。 昭然又道:“同时也可以看出两人极有可能不住在一起,那这个长辈就不是京城本地人,柳生住的是考生们所住的乡馆,而长辈应当是住的客栈,年关,拿得出几百两银子买消息,这个长辈是个商人,从唐县而来,这是个枣商。” 他说着又拿出另一支竹简:“这里有个四季铺子寻丫环的空息,这名丫环肤白,眉间有枚红痣,可见虽然年龄不小,但依旧楚楚可怜,主家出得寻人价钱比柳生叔伯寻侄子的价钱还高,所以这不是什么丫环,多半是四季铺子老板的妻妾。” 昭然说着将两支竹简合并在一起:“这卖枣子的商人丢了一个侄子,这买枣子的商人丢了一个妻妾,你们不妨问问两条消息的买主,问问他们是否认得对方。” 他说着露齿一笑:“我提供的消息可值得一半的银两? 陶掌柜的额头又沁出了一丝汗意。 昭然又拿出一支竹简:“这是个大同货仓寻船的空息,同样年关将近,一艘船还未入关的船,不可能是空船,但货仓却只找船,只字不提里面装得是什么货物,可见里头装得多半是禁物。” “假如私运的是火药,兵器,那大同货仓肯定连船也不敢找了,所以是应景的私酒,私盐,海货。敢于盗这么一船私货的盗匪当然是个大盗,并且这大同货仓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可见他不但擅于盗货,也很擅于销赃。可是怎么做到来无踪去无影的销赃呢?” 阿宁听得津津有味,英宁则是靠在窗前头也没回,傅恒端着茶杯道:“愿闻其详。” “简单。他只要来十子铺这种地方发布一条空息就可以了。这条空息有三个特征,第一个所寻之物奇诡,几乎找不到,其二所赏之钱奇低,几乎没人感兴趣,其三,它的日期跟大同货仓找船差不多。” 昭然从一排竹简中挑出一支:“五两纹银寻一光头跛脚含胸老妇一名。这光头跛脚含胸的老汉勉强或许能寻着,但这光头跛脚含胸的老妇只怕连门都不会出的。可这个人跑来发布这条空息的目的何在呢?是通知那些老主顾,他又有新货了。凡是能读懂这些消息的买主,可能会带上银两去某个指定的地方等,然后就有人来领他们去买这些赃物。有货就买,无货就散,用不着有固定的场所,固定的联系人,所以来无影去无踪。” 阿宁体贴地道:“少爷,陶掌柜方才说他们跟顺天府尹颇有交情呢,您可是帮他们立了个大功,这五两银子买的也太划算了。” 昭然拉长了声音道:“张小白,张老板多有钱的人,当初我买他的东西那可都是按珍珠来计价的,五两银子,这不是打张老板的脸吗?” 陶掌柜此刻已经不是额上有细汗,而是汗透重衣:“容,容公子。” 他话说着,张小白那张愁眉苦脸的脸就出现了,昭然还是第一次顺着看张小白的脸,差点没能认得出来。 “容公子,傅公子。”张小白抱拳作了一揖。 昭然嘻嘻笑道:“小白别来无恙啊。” 张小白识趣地道:“容公子方才的消息开个价吧。” 昭然仔细瞧了几遍,也没能分得出来,这个张小白他到底有没有见过,只做出为难的样子想了想:“当初小白是怎么给我定价来着的。” 张小白光棍地道:“我从容公子那里拿了多少,我原价……” 他刚说到这里,瞧见了旁边的洋葱头露了下牙,连忙改口:“原价双倍奉还。” 昭然“哈哈”大笑:“我说什么来着,张老板就是张老板。” 张小白连顿也没打一个,立即关了铺子把账付清,然后将这主仆三人恭送出大门。 ---- 阿宁捧着钱匣子高兴地道:“从来只有张小白讹人钱财,也只少爷能让他把到嘴的钱给吐出来。” 昭然大为满意地道:“说得好,这天底下就没人能沾我容显的便宜!” 他指了指匣子里的钱道:“给我剩一半,剩下的一半你们三个人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吧。我在对面的茶楼等你们,给少爷我买两只鸭肉馅的包子回来。” 阿宁,英宁虽是异人,但平日里其实口袋里没什么余财,这一半的钱实在不是小钱,英宁刚要志气地说句不要就被阿宁给拖走了。 昭然回过头来,瞧着巷子的深处,他们不知不觉好像走到了龙族长说过的地址。 虽然他心里虽然不相信这是真的,但还是不知不觉地朝着那龙族长说过的那个院子走去。 ---- 张小白挥退了陶掌柜,这才对傅恒道:“不知道惑生此来有何要事。” 傅恒道:“龙族长放置在城外的神魂灯熄灭了,他死了。” 即使张小白这个堪称天下消息之主的人也好似微愣了片刻,才道:“天下就要大乱了。” “没有龙族长,神族就如同一盘散沙,国师纠集了一批遗族在身边,很难不兴风作浪。现在龙族长让你保守的沈方寂秘密可以出售给我了吧。”傅恒放下手中的茶杯。 张小白略微犹豫了一番才道:“龙族长让我保守的秘密,并非沈方寂的,而是有关容显的。” “容显?” “大约十年前,龙族长去见过天蟒族长,让他能告知如何进入夜孤城的秘决。天蟒族长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告诉龙族长,他们并非个个都能出入夜孤城,能出入夜孤城的只有一个人,他们历代都叫昭然。而他们这一代的昭然就叫容显。” 傅恒道:“容显如此天资聪颖,想必其他的昭然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们不断前往夜孤城,到底发现了什么?” 张小白道:“这点龙族长并没有细说,想来天蟒族长也没有告诉他,但是我认为,能引诱昭然不断地前往夜孤城的必定是个巨大的秘密。” “巨大的秘密……莫非是太阴将军的下落?”傅恒皱眉道。 张小白摇了摇头:“若是太阴将军的下落,天蟒一族何需隐瞒龙族长?而且天蟒族长还告龙族长,至于昭然为什么能进出夜孤城,他们也不清楚,因为昭然……其实并非天蟒一族之人。” “并非天蟒一族之人……”傅恒沉思了一会儿才正色道:“据我所知道国师已经派闻之庚前往九尾峰附近捕捉天蟒族人,绝不能让他们抢在我们前面得知这个秘密。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之人因此而丧生,所以必要之时我们可能需要说服容显再次前往夜孤城。” 张小白送走了傅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转头见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便起身走了过去想关窗子,突然间背上一沉,背后有洋葱头的小脸就侧了过来:“小白。” “你……你……”张小白瞪大了眼睛,浑身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洋葱头彬彬有礼地道:“好久不见,甚为挂念。” 张小白有些欲哭无泪:“不敢,不知道洋少爷……有何需求?” 洋葱头一本正经地道:“你很想我吃了你吧?我来其实就是为了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吃你的!” ---- 昭然站在院子的门口,看着从院墙里伸出来的枝桠心道,真得是一座带枣树的院子。 他四下看了两眼,从院墙外翻进去,这间院子明显已经久不住人,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叶,昭然抬头看着高高的树顶心想,这里真得会有另外半块令牌吗? 昭然在掌心里吐了口唾沫,爬上了树,将上面的浮叶扒掉,果然看见了里面藏着一个油纸包,昭然三下五除二地将它拆开,里面真有半块令牌。 龙族长推测的完全没错,他们不是回到了梦中,而是真的回到了当初阴离被带离荡渔村之前。 他坐在树上,看着手中的令牌,有些茫然地想是九如说慌骗了他吗?九如曾经说过,他所有看见的都不真实,然而事实是……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突然间他的耳旁传来一声清雅悦耳的声音:“你在哪里?” 66.半块令牌 昭然吓得手中的令牌都差点从手中滑脱,下意识地道:“我在看书。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九如的声音道:“足音已离开了落子峰,他应当会前往公主府了。” 虽然知道这是九如在传音,但昭然还是慌不迭地拿着半块令牌从树上爬了下来,翻墙而去。 ---- 国师塔内,九如盘膝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了双眼,只见案边的杯子里茶水倒流,从杯中向着空中流去,最后凝成了一朵茶花,它咯咯地笑道:“佛子,知道你闭关,怕你空虚寂寞,所以特地来陪你。” “阴离……”九如微微眯了眯眼睛。 茶花扭了下头,风情地道:“你真以为傅恒能关得住我?” “傅恒既然敢留下你,想必他手里就有克制你的东西。” 茶花像是有些恼怒,抖了抖水滴:“羊晚方才告诉你了吧,龙族长死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九如道:“我打算怎么办,为什么要告诉你?” 茶花道:“因为只有跟我合作,你才有出路,你知道的吧,你所剩的时间可不多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九如抬手“啪”将那朵茶花拍成了水,扁了的阴离尖叫了一声:“封流景,你会付出代价的!” 九如将窗户打开,连着杯子里的冷茶一起泼到了外面,沼泽般的污泥在房子的周围沸腾着,水迹一触到污泥就化成了白烟消失的无影无踪,塔上的国师塔上镇魔钟依然隐隐地响着。 “他们更强大了啊……”九如心想。 ---- 昭然在巷头没等多久,就看见了他们三人回来了,阿宁买几朵珠花,她是个江湖女子,平日里没有闲钱闲情买珠花来戴,但心里还是喜欢的,阿宁买了把长剑,这把剑比阿宁所有的珠花加起来还要贵,因此他白暂的双颊有些微红。 东西买得最多的就是洋葱头,他还特地雇了个人抱盒子,可是却一文钱也没用昭然的。 “都是小白送的。”洋葱头叹了口气。 “张小白?”昭然诧异地道。 洋葱头有些烦心地道:“我都跟他说了这是不管用的,可是他还是要送。” 昭然道:“张小白为什么要给你送礼啊。” 洋葱头长吁短叹地道:“虞叔有玉,红颜薄命,他觉得我长得漂亮,想要我的身体。” 他身后的大汉抱着那么多礼盒,走了那么多路都没流汗,现在却是头上汗水直滚,连忙道:“我家掌柜是一片好意,绝对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阿宁本来在摸珠花的,手一颤差点把珠花掉地上,英宁则则微微地侧了下身,好似尽可能别让人看见他长什么样子,昭然尴尬地道:“张小白没有要让你吃的意思,你放心吧。[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哦!”洋葱头的黑眼珠转了转,瞧着那堆礼盒道,“那他又是为了什么要给我送东西?” 他追着问:“难道他想拜我为师?”洋葱头说着瞪大了眼珠子道,“难道,难道他想认我为父?” “你想太多了!”昭然忍不住道,他朝着大汉摆了摆手,那大汉放下礼盒,逃命似地跑了。 一路上洋葱头都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昭然见他的眼珠子在礼盒间来回巡视,心知他在收下张小白当义子,跟退掉人家的礼盒之间来回挣扎,于是开口道:“礼先收着,你还小呢,没准将来能找到一个比张小白更孝顺的当义子。” 洋葱头释然:“义父说得是,总要都给些机会。” 阿宁憋得辛苦,车外的英宁却听洋葱头道:“昨日英宁说,等我再长大些,他就让我骑鹰宝,也挺孝顺的。” 英宁忍不住转头吼道:“不是这么理解的!!” ---- 昭然弄了几只鸡,有活的,有死的进屋,然后反手将门栓上。 他的半只令牌可以令人血肉尽溶只剩人皮,那这半块令牌的作用又是什么? 昭然将那半块令牌放到死鸡身上没反应,活鸡身上也没有反应。 “这块令牌到底派什么用场?”他拿起令牌看着,发现令牌其实是透明的,昭然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戳过去,突然整个人就被吸了进去。 ---- 那是一座山头,惨破的庙门,远远地有两个一胖一瘦的小童子提着灯走来。 他连忙蹲在了草丛中,只听见瘦童子道:“方寂师兄回来了,知道吗?” 躲在草丛里的昭然总觉得这个声音好似哪里听见过。 “当然知道,厨房不是加肉了吗?” “肥耳,你光知道吃!” “足音,你也没少吃!” “方寂师兄回来要挨罚了,嘉善公主闹到落子峰上来,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昭然恍然大悟,他来到的这个地方是落子峰,这个瘦小的童子……就是小时候的足音。 “足音,重耳,在干什么呢?胡言乱语的!”有一个厚重但悦耳的声音响起。 是傅恒,昭然在心里道。 “大师兄。”重耳立即告状,“是足音又在胡说八道。” 足音怒道:“我哪有胡说!” 重耳道:“你有!你今日吃晚饭的时候跟胡杂役说公主长得又丑脾气又坏,驸马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她长了一副克夫相,你说谁听公主的话谁倒霉。你还跟斐师兄说,全山峰只有方寂师兄回来才加肉,那是因为方寂师兄赚得比大师兄还多。你还跟师傅说,要是惩罚了二师兄,大家都要饿肚子了,所以不如让大师兄去顶罪!” “你,你!”足音道,“你胡说。” “我才没有,每一句都是我亲耳听到的!”重耳扯着喉咙道。 “好了!”傅恒阻止道,“你们两个今天到大殿里去受罚,罚抄一晚上的经书。” 重耳委屈地道:“足音胡说八道要挨罚为,什么我也要挨罚?” 傅恒道:“足音胡言乱语,无事生非要挨罚,你出卖自己的师兄弟一样也要挨罚。快去吧!” 足音跟重耳互相瞪了一眼对方,只好提着灯笼朝着远处的大殿走去,昭然记得那座大殿里供奉的是过去佛燃灯古佛。 等他们走了,傅恒这才转过身来道:“哪位贵客光临落子峰,还请现身吧!” 昭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后一缩,手就撑在了令牌之上,几乎下一刻他就回到了姜府自己的房间里。 环视了一下四周,昭然都有一种从梦中醒来的感觉,可是背脊上方才起得那层冷汗却是做不了假。 昭然看着自己手中的半块令牌心想,这里面难道是沈方寂的记忆,但如果是沈方寂的记忆,傅恒就不可能看见他。 所以,这是块能令他回到沈方寂时间的令牌! 昭然拿出自己的令牌,再看着沈方寂的令牌,将两者慢慢地合起来。 合上的令牌像只倒挂的凤鸟,这个图形昭然曾经第一次在九如的噩梦里就见到过,那就是戴在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上的黄金面具。 令牌,凤鸟,黄金面具。 昭然心想,假如令牌就是如皋令,那么凤鸟代表重生,黄金面具会不会就是太阴将军服。 难道失踪的太阴将军跟自己真有着莫大的关系? ---- “少爷,少爷!你在里面吗?”卧室的门被阿宁拍响了。 昭然收起令牌走过去打开了门,阿宁这才担心地道:“你在里面一声不响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我就是研究了一下鸡。”昭然干咳了一声。 “斐清尘斐公子来,他在门外候着,说少爷你要是不生他的气,那就出去见他一下。”阿宁道,“要是少爷不想见他,我就让他走,上一次的帐都还没跟他算呢。” 昭然摆了摆手:“唉,上一次我们遇到的是阴离,那可是能令九如都吃了大亏的女人,其实也不能全怪斐清尘。” 英宁抱着剑冷哼一声,昭然路过他的时候指了指他怀中的剑笑道:“宝剑配英雄,挺神气的。” 英宁白皙的脸有些泛红,但是凤眼却一眼也不瞧昭然。 阿宁忍着笑跟着昭然走远了,英宁的脸却红得更厉害了,洋葱头从屋檐上探出头来严肃地道:“子以父为纲,你孝顺我义父,就是孝顺我!” 英宁抬头狰狞的一笑:“我还是直接孝顺你的比较好。” ---- 斐清尘见昭然从门口出来仿佛才松了一口气:“那天真是我的失误,我不该提早去绣音坊落定,以至于让人有了可趁之机。” “你前往绣音坊是因为知道那是傅恒的产业对吗?” 斐清尘微微一愣,然后才叹气道:“你想必已经知道了,我,傅恒,跟失踪的沈方寂原本就是师兄弟。” “我听龙族长说过。”昭然道,“可是你上次见到傅恒,没叫他师兄啊。” 斐清尘苦笑道:“二师兄的失踪之后,我们师兄对彼此心中均见疑,因此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当对方是陌生人。师兄两字叫来图见悲伤,不如忘了。” 昭然道:“那你觉得沈方寂的失踪与傅恒有关吗?” “二师兄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会轻易涉险,这么多年来,无论什么样的险情,他都能化险为夷,能加害于他的人,必定是个熟人,而且是个他相信的人。”斐清尘道,“这样的人在世上并不多,只有三个,落子峰上的师傅羊晚,大师兄傅恒,我赵陆离。” 昭然略微沉吟了一下,斐清尘道:“不说我的烦心事了,我今日叫你来,是另有一桩非常重要的事情需告知你。” “何事?” “龙族长死了。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 旁边的阿宁失声道:“你胡说!” 斐清尘略微歉意地道:“我也不想接受,但千真万确,龙族长去夜孤城的时候,替自己点了一盏神魂灯,现在灭了。” 昭然一时之间脑袋里闪过很多个念头,龙族长曾经跟他说过,他要尽可能地再探寻一下夜孤城的秘密,那他是死在了哪里,荡渔村的时间里,还是夜孤城的时间里。 “容兄,容兄。”斐清尘开口叫了两声。 昭然回过神来:“斐兄的意思呢?” “神族现在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想接着按龙族长之前的目标聚集尽可能多的神族血脉,找到太阴将军坟,唤醒太阴将军,另一派觉得以后各凭本事吃饭,别再想什么子虚乌有的复活太阴将军了。” 阿宁愤怒地道:“什么叫子虚乌有?龙族长就是为此而死,怎么能不把事情做下去?!” 昭然心道,假如杨雪仕看到了壁画是真实的内容,他们都等不到过年,哪里还能各凭本事吃饭的时间? 他开口问道:“你把那些想各凭本事吃饭的异人给我例张名单过来。” 斐清尘不解,昭然道:“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会让他们都服服贴贴。” 67.坟场 斐清尘找了家茶馆将那些人的名字全部抄写了下来,昭然又让他添上了当初龙族长找到他们的地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可是等拿到了名单他不禁有些傻眼了,这些人住得天南地北,相隔极远,而且多半藏在深山老林里,真难以想像当初龙族长是怎么一个一个找到他们的。 斐清尘也看出了昭然的尴尬,在纸上画了个圈道:“其实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跟随者,这个人才是为首者。” 昭然这才如释重负,弹了弹手中的纸张道:“最迟我后日给你消息。” 斐清尘看上去也不似很信昭然能在短短几日里解决问题,但仍然道:“这人只服龙族长,可即使龙族长,对他也比旁人要客气三分,你要多加小心,实在不行,我们最多去争取旁的神族。” 昭然点了点头收起纸,喝了口茶道:“沈方寂是个什么样的人。” 斐清尘好似陷入沉思,半晌才道:“师兄性情温和,聪明博学,接人待物如和煦春风,几乎没有人见了他会心里不喜欢。”他低了一下头,又抬起头来道,“其实我见了容兄,很有几分亲切感,你们有几分相似,只是,只是……” 昭然接口道:“只是你师兄必定比我英俊多了。” 斐清尘尴尬地笑了几声。 ---- 昭然返转回到了卧室,留下阿宁与英宁在外面交谈,他知道他们一定需要时间去适应龙族长的死讯。 他给自己换了身适合夜行的衣服,又拿了只包袱卷了几身衣衫,将张小白给自己的珍珠塞进一只锦囊里,而后将它塞进腰带中,这才吹熄了灯光,拿起令牌再次穿了进去。 “哪位贵客光临落子峰,还请现身吧!” “噗!”昭然没想到这时间还停留在他离开的那一刻,连忙撒腿就跑。 傅恒紧追不舍,昭然要不是之前被九如追着跑过一次落子峰,还真是要被他给追上了。 他拐了个弯,便看见了那座大殿,里面重耳跟足音的吵架声还络绎不绝,昭然捡了一颗石子弹在大门上。 两人迅速从大殿里冲了出来,气势汹汹地道:“谁?” “谁敢夜闯我落子峰!” 昭然早就借机偷溜进了大殿内,掩在那尊燃灯古佛之后。 傅恒转眼就到了,见二人站在殿外便问道:“可有见到陌生人从这里跑过?” 重耳道:“有,我听到了那人的脚步声。” 足音哪里肯示弱,指着一边道:“我瞧见了那人往那里跑了!” 傅恒立即追了下去,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昭然松了口气。 外面足音跟重耳还在吵架。 “你哪里有看见那人!”重耳怒道。 “你能听见,为什么我不能看见,我眼睛比你厉害多了!” “你才不是眼睛利害,你是嘴巴利害,师傅才给你取名叫足音。” 足音勃然大怒:“你这只肥耳!”两人就扭打到了一起。 ---- 昭然笑着摇了摇头,他眼睛一扫,突然发现在下面佛座帷幕中露出一只手,他大吃了一惊,连忙轻手轻脚从佛座上跳下,弯腰掀起帷幕,看见里面伏着一个人。 他的背心里插着一把刀,看来已经气绝身亡。 昭然将那人的头抬起,只见那人长得眉目俊朗,眉间刺着蓝黑色的梵文六字真言之首“嗡”,他顿时睁大了眼睛,这具尸体是沈方寂,也就是说沈方寂根本不是在下山调查案子中失踪的,他甚至不是在一年之后死的,他早在下山之前就已经死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沈方寂死了,是谁杀的他?又将他藏在了供案之下。 昭然见他的手边似有一行血字,上面写着似是而非的几个字:寻到今时。 沈方寂死的时候,留下的讯息即与凶手无关,也与被杀的原因无关,而是这么古怪的四个字“寻到今时”。 昭然有一种感觉,这四个字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他将这四个字擦去,然后用令牌回到了姜府。 他本来的计划是通过令牌,穿梭到六年之前,然后先找到那个带头捣乱的神族,可是出了沈方寂的事情,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昭然回到了屋中,将令牌取出,将它们再次拆开。 他的半块令牌,可以取人皮,沈方寂的半块令牌可以存储时间,他可以通过不断的换皮在世上存活下去,那而沈方寂也可以通过这半个令牌,将“沈方寂”的人生无限的延伸。 换句话来说,他们两个可能都是复生者。 假设杨雪仕说得没错,四个复生者中,死掉了一位复生者,那么这位复生者很可能就是沈方寂。 但是沈方寂一定知道的比他更多,否则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半块令牌交给龙族长来保管。 寻到今时……曾经也有人说过“无法求证现在,怎知自己不在过去将来。” 说这句话的人,是法衍寺的静慧师太。 昭然看向手中的令牌,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寻到今时。” ---- 昭然一时失了返回沈方寂时间的兴致,第二天一早出门溜达,刚吃了两个大肉包子,肩膀就遭人拍了一下。 “你想干什么?”英宁喝道。 昭然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这是我朋友。” 足音的声音传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昭然心想这么大的脂粉味,不是你还能有哪个,嘴里却笑道:“这搭我肩的手这么漂亮,除了我认识的足音,还有哪个?” 足音头上戴了面幕,听到这句话大为满意:“所以我说,我一瞧你呀就投缘。” 昭然“呵呵”干笑了几声:“是不是找我去公主府?” “是啊,我回去略做了点准备。”足音将昭然拉到僻静之处,拉开自己身上的褡裢,昭然见里面塞满了符纸,香,糯米,居然还有一些小瓷壶。 “这里头可是大黑狗的血,我可是找了好几个村子才找到一条最凶的黑狗取了它的血。” “不是吧……”昭然道,“这对付妖眚能有用吗?” 足音看了一下四周,掀开面纱小声道:“谁知是鬼是妖。” 他说着拍了拍昭然的肩:“晚上我等你。” 昭然连忙加紧说了一句:“我找个朋友去,他对付鬼怪很有一套。” 足音长相秀丽,但用词一贯粗鲁:“要是你不怕朋友会被吓尿的话,你就带好了。不过小爷我有言在先,我可不保证他能活着去,还能活着回来。” “放心吧。”昭然呵呵笑了两声,心想要是只能活一个回来,那多半是九如。 ---- 天几乎一落黑,躲在暗处的足音便看见昭然在公主府的附近出现了,他的身边果真站了个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鼻部以下戴了只面罩,仅露出眼睛的部分。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九如。”昭然说着又指了足音道,“这位是我的朋友足音。” 足音拉了拉昭然小声道:“他真行吗?看上去块头不大啊?” “你块头也不大啊。”昭然道。 足音立刻释然了,招了招手,从巷屋走出来一个小胖子,他不情不愿地指着他道:“重耳,我师兄。” 九如浅浅地点了点头,重耳则咬着肉条含糊地道:“幸会。” 足音清了清嗓子:“这次我们的目标是要探清公主府情形?两位协助我们锦衣卫办事,事成之后,我定当向朝庭为两位邀功!” “你肯定今夜公主府的异向能出现吗?”昭然问道。 “当然,今天是月圆之夜!”足音指了指天空,得意洋洋地道,“我暗访了好些个公主府的下人,确定只有圆月之夜,那个坟场才会出现。” 昭然抬起了头,看着天空中的凉月心道又是圆月之夜。 “走吧。”足音说道。 几人很快就来到了公主府邸的门前,从府邸的规模来看便可知嘉善很得当今天子的眷顾。 足音就这么翻过墙,然后去拔门栓,昭然不禁道:“不会被公主府的侍卫们发现吗?” 足音笑道:“放心吧,公主跟驸马早就吓得住到城郊去了,圆月之夜,这大门就没人敢接近。他们要是听见了开门声,别说过来了,只怕会吓得先逃了。” 大门打开了,足音探头一瞧:“巷子,重来!” 昭然帮着他将门关上,然后再打开,足音道:“怎么还是巷子!” “难道是小爷的煞气太大,把这些妖魔鬼怪都吓跑了。”他纳闷地道。 昭然却瞧了一眼九如笑道:“这还真说不准。” ---- 两人说笑着,门再次被打开了,一股冷风吹来,四人看向门外,此刻的门外已经不再是径深幽长的巷子,而成了荒草凄凄,墓碑林立的坟场。 足音喃喃地道:“不是传言啊,是真的,圆月之夜从公主府出去,真是坟场!” 重耳手里的肉条也掉到了地上,九如则跨过了门坎,向着坟场走去,众人连忙跟上。 足音边走边洒着纸钱道:“你们觉得,这会是不是幻境?” “说是幻境也太逼真了吧。”重耳摸着地上的草道。 “说到底,公主府的大门为什么会跟这个坟场相通呢?”昭然道。 “缺德事做多了吧。”足音嘿嘿了几声。 九如的声音在昭然的耳旁响起:“树林那边有动静。” 昭然立即道:“树林那边有动静。” 几人穿过树林,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墨瓦粉墙的宅院的前面。 “这坟场边上还住着人?”足音小声道,“不会是妖精变的吧。” 重耳动了动耳朵道:“里面好像没人。” “翻进去看看!”足音道。 几人翻过了墙,昭然提着灯笼照了照,见里面是个二进的院子,垣墙周庭,磨缝的青石砖面,瞧上去就像是殷实的小富之家。 九如随便拉开了一扇窗子,只见里面是整排的青砖,足音失声道:“这房子是假的。” “别叫,有人来了。”重耳开口道。 几人连忙腾身上了屋檐,宅院是个二层楼,屋檐有些高,九如勾住了昭然的腰一起上了屋檐,昭然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子是个中年文士,同貌俊雅,但在圆月之下还是显得略有些阴森。 昭然的眼眸瞪大了,耳旁只听九如道:“这男的是容安镇的李墨。” 他当然认得李墨! 李墨的身后紧追着李夫人,只听她道:“檀宁,你不要再去挖坟了。” 李墨转过头来道:“我也不愿意去挖坟!只要你告诉我剩下的那些究竟在哪里?” 李夫人的神情略有些酸楚:“我不相信我?我跟你说过我只捡到过那只黄金面具。” 李墨冷笑:“是你说只要把黄金面具献上去,就可以不用再做夜明珠了,我听了你的,可是现在那些人问我要剩下的东西,你却说你只捡到黄金面具。无容,其实说到底,你根本就不想我有前程吧?” “夜明珠太损阴德,那些女孩子就这么平白无辜的死了,你就算为她们建这么大的坟茔又有何用?” 李墨道:“我如何做事,不需要你来指教!” 李夫人沉默了好久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得只捡到过那只面具。” “那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是在哪里捡到那只面具的!” “这我不能告诉你,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李墨又冷笑一声:“怎么说都是你!” 李夫人上前两步拉住李墨的袖子道:“檀宁,前程真得那么重要吗?重要的要为它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 李墨好似也有些缓和,叹了口气道:“你我夫妻十几年,弄到如此局面,也非我所愿,但现在我已经将那只黄金面具交出去了,如果不交那剩下的部分,别人会以为是我私藏了它。到时我们就真得要家破人亡了。” 李夫人道:“说到底,你终归是不相信我只捡到了面具。” “太阴将军服是一套,你说你只捡到了面具,有谁会信?” 李墨冷然道,“无容,如今是我在问你,等过了今日,我也只好把你交给他们了。” 李夫人淡淡地道:“你想把我交给谁?” “冥顽不灵!”李墨也不答拂袖而去。 李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宅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深夜中长似幽息。 ---- 他们一走,足音就开口道:“昭然,这,这不就是那个……” 昭然简直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声音轻点,他们还没走远。”他表情严肃地道,“这个人,就是容安镇的李墨!” 足音莫名其妙,但被捂着嘴只好点了点头。 重耳失声道:“容安镇的李墨不是死了吗?” 昭然松开了手,足音道:“我记得好像还是封流景杀的。” “不错。”重耳道,“千真万确,师傅也是这么说的。” 足音冷笑:“也许封流景根本没杀得了李墨,也许是刚好相反,他被人揍了一顿,谁知道呢?” 九如轻描淡写地瞧了他一眼,足音便很友善地给他普及了一下:“这封流景啊,就是国师塔上的佛子,别看他平日里装得挺正气凛然,其实呵呵……这个骗得都是外行人,有些内情真得是不足为你们这些外人所闻啊。” 昭然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心中暗道兄弟啊,你少说两句吧,你这可是在给自己挖坑啊。 “不信,你问容显!”足音指着昭然。 昭然一脸惊恐:“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足音道:“你瞧他怕成这样就知道那佛子有多么凶残了!” 九如又瞧了昭然一眼,昭然连忙干巴巴地问:“那这到底是不是李墨啊?” 重耳拽了根肉条出来道:“据我分析,不像,李墨完全没有化魔的迹象啊。” 足音道:“这走火入魔还有清醒的时候呢,说不定这封流景啊……” 昭然连忙打断了他:“看来这座宅院其实是个坟茔。” 足音果然转移了视线道:“不错,看来这就是从公主府到李府那些莫名失踪妾室的坟了,把坟建成宅院,当是为了混淆别人的视线。” “不可能。”昭然在心里道,李墨交货是连人带珠一起交的,他为什么要给那些尸骨不存的妾室修坟。 这里面必定有李夫人也不知道的内情。 68.墓室 足音指着影壁道:“一般的影壁都是正对着大门,那是为了挡煞,不过这座宅院的影壁却被挪到了左边,任由坟内鬼魂来去,这李墨就不怕那些妾室回去找他算账吗?据我分析,我觉得这里面……” 重耳抽出一根肉条:“李墨的为人凉情薄幸,绝不可能替妾室建什么墓室,所以这里面……” 足音与重耳对视了一眼难得师兄弟志同道合的异口同声道:“金、银、财、宝!” “倒也有几分道理。[]”昭然点头表示同意。 足音摩拳擦掌道:“撬开看看!” 重耳从自己背着的大包里拿出了绳索,铁钩,一堆东西,却没有一把铲子,不禁有点傻眼,足音忍不住讥笑道:“你打算拿爪子扒吗?” “总比你带了一堆的符纸桃木剑强!”重耳反唇相讥道。 “如果不是你硬要跟来,这些东西我早就自己准备了!”足音冷哼道。 昭然正想阻止这对师兄弟接着内耗,只听嘎啦声响,转头见九如站在一边,而那座影壁朝前移出了数尺,露出了地表之上长五尺,宽三尺的洞穴。 “没有阶梯啊。”足音说着往下丢了颗石子,下去老半天才隐隐传来响声,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好深!”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九如纵身往下一跃,足音吃惊地道:“你这位朋友没事吧!” 隔了一会儿,昭然听见九如在他的耳边道:“跳下来!” 昭然笑笑道:“没事,那我先下去喽。” ---- 说完他也向下一跃,耳旁风声“呼呼”,昭然忍不住大叫,他知道洞深,但真没想到这鬼洞这么深。 洞底九如已经燃起了火折子,他纵身一跃就接住了昭然。 他以前总是将昭然拎来拎去,还是第一次搂昭然的腰,昭然只觉得三魂七魄都给麻散架了。 刚一落地面,他就“唉哟”了一声,九如开口道:“怎么了。” “这脚,这脚骨好像被地面震裂了。”昭然挂在九如的身上,“走不了,真得走不了。” “脚骨裂了?我看看。”九如半蹲下身体。 昭然怕九如看出他撒谎,连忙道:“没关系,不用担心,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我能忍。” 九如看着他道:“那你靠着我,暂时缓一缓吧。” 昭然叹气道:“也只好……如此了。” 重耳跟足音“呼哧呼哧”地通过绳索向下攀爬,洞底的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昭然看了一眼九如的侧面,他本来想勾着九如懂得男欢女爱的,如今换成男欢男爱,不知道可不可行……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九如却突然开口道 “什么事?”昭然连忙问。 “你一直在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但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昭然哈哈笑道:“当然是美人喽。”然后在心里补了一句像你这样的美人。 “美人啊……”九如道,“什么样的人才算美人?” 昭然道:“那就丰富了,牡丹富丽,茶花艳丽,菊梅傲骨,兰莲清骨,各有各的美。” 九如“嗯”了一声:“你倒是挺兼爱。” 昭然顺着九如的话“哈哈”了两声:“兼爱非攻,天下和平,墨子的思想我一贯推崇。” 唉……说完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哦……”九如转过头来,面罩之上只看见他那双眼睛。 昭然总觉得九如最漂亮的其实是眼睛,可能是因为他的话太少,所以一双眼,如曲水流觞,仿若千言万语,都只在杯中,令人瞧着便醉意醺然。 因此有时昭然会不免想,九如并非不风流,只是他的风流得跟别人不太一样。 ---- 他胡思乱想着,上面一胖一瘦的重耳跟足音总算到达洞底了。 足音指着昭然喘气道:“你怎么了,受伤了?” 昭然挺直了身体,清咳了一声:“我刚才下来的时候扭了下脚,现在好多了,走吧。” 四人都准备了照明之物,此时都点亮了,洞里的光线顿时清晰了不少。 “这个洞看来是天然的啊。”足音拿着火折子四下里照了照。 “朝前走走看,他们走到了路的尽头,只见是一座石门,石门外是两尊巨大的石像,看上去好似被布条缠着的人。 这种缠布条的人俑其实昭然在李夫人池塘里藏着的盒子中见过一回,但是石像这么大,他乍然一见,还是吓了一跳。 “这叫定魂尸。传说当年周穆王西渡赤水,从王母娘娘那里学的一招,这人死之后,用布条密密缠绕,再施以秘法,可将魂魄束以体内,待得来时便可择机复活。”足音道,“当年西周时,在皇室与诸候中盛行过一段时间,不过皇室们更相信一些道家返生之术,所以通常定魂尸就用来看守坟墓的,被制作成定魂尸的通常都是主人值得信赖的家将。” “难道说这墓葬里面躺着的是西周皇室,又或者是诸子百候,所以李墨才要特地建坐假坟来掩饰它?!”足音道。 昭然接口道:“不可能。” 足音也道:“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这两座石像刀凿的印子还新着哪。”昭然指了指石像的转角处道。 “李墨搞两尊大佛像来做什么?”足音不解地道。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昭然道。 重耳拿出一堆的东西,捣鼓一番,还真打开了尸像之后的墓门。 四人一前一后地跟着进了墓室,只见墓室当中整整齐齐地放着五具石棺。 “撬开看看!”足音连忙道。 九如掌心一翻,击中了第一具棺材的棺盖,顿时五扇棺盖便连翻飞了出去,这时重耳刚来得及拿出工具。 “都是衣冠冢啊!”足音上前探看了一番,失望地道。 只见五具棺材以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件女子的衣衫,重耳抽出了一根肉条道:“据我分析,这五具棺材里必定有文章。” 足音托着下巴道:“据我分析,这文章必定在棺材的底下。” “下面有机关!”昭然接口道。 三人上上下下,最后将石棺都劈开了,也没找到下文。 昭然闭着眼睛,足音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地道:“据我分析,这五具石棺一定是个障眼法啊!” 重耳更是热汗如雨:“据我分析,也许我们走错路了,文章是在外面的甬道里。” “据我分析……” 昭然睁开眼睛道:“你们俩还是不要分析了,再分析天就要亮了!” 足音摊手道:“那怎么办?” 昭然道:“我们分散开来找找。” 重耳背起包就朝着墓室里走了出去,足音又在墓室里找了一圈,但一无所获,连忙出墓室追重耳去了。 九如这才问昭然:“真正的墓室在哪?” 昭然指了指头顶:“上面。” 九如抬头看向墓顶:“上面?” “还记得刚才足音问外面那两尊巨大的石像是派什么用场的吗?”昭然笑道,“那是用来当柱子用的。” “所以上面还有墓室!”九如眨了一下眼睛。 “聪明。”昭然嘻嘻笑道。 九如腾身一跃,很快就沿着石壁到了洞顶,几拳就砸出了一个洞口,然后低头道:“对,上面还有一个墓室。” 他说着沿着洞口爬了上去,过了一会儿昭然寻来绳子抛给了他,然后顺着九如放下来的绳子到了上一层墓室,在墓室的中央果然还有一只石棺。 昭然从洞口跳了上来瞧着那只石棺对九如道:“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墓室。” “打开来看看!”九如道。 这只石棺较方才的五具要沉重,九如用手慢慢地将棺木挪移开来,露出了里面棺木的真身,昭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是沉阴木啊,这李墨好有钱,用沉阴木来做棺材。” “把棺材挪开看看。”昭然连忙道,他是越来越好奇了,李墨到底在棺木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到底埋了谁。 九如的手搭住了里面的棺盖用力上提,奇怪的是这副棺木居然没有钉死,随着棺木移开,里面有一股柔和的光华泄了出来。 “里面有夜明珠,还有夜明珠!”昭然道。 直到棺盖完全打开,里面是一具戴黄金面具的男尸身,尸身的嘴巴里果然含着夜明珠。 “黄金面具!”九如问道,“是不是就是李夫人说她捡到那只黄金面具?” 昭然心想没错,这只黄金面具原本就是戴在跟他一模一样的人脸上,现在到了这里。 “原来李墨根本没把黄金面具献给谁,而是自己私藏了,他藏给谁了?”昭然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瞧一瞧不就知道了!”九如说着就将面具摘了。 “等等!”昭然生怕面具一摘,露出来的人是他自己,可是万万没想到,比他自己还要令他吃惊。 他睁大了眼睛,这具尸体他昨晚已经见过一回,现在又见到了。 昭然想过无数种可能,怎么也没想到李墨修建的坟里面会出现沈方寂的尸体。 “这里还有卷竹简。”九如指着棺木的一角道。 “竹简?”昭然回过神来,果然见到沈方寂的棺材中放着一卷竹简。 69.水月方寂 昭然展开竹简,只见上面是段自述:余修道十载,虽不克阴阳,符架之术,亦不能压劾怪鬼,但却擅通佛音。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概佛音之述,本界之人非单异凡之分,还另有二类。一类为对生者,一者来之过去,一者来之未来,相对而生。二为幻生人,幻生人与过去未来之人相克相生,幻生之人可取对生者而代之,世界亦复不同。 竹简最后用红笔添了一行小字:找到今时之序,为对生者唯一生路。 (注:我修道十年,虽不擅阴阳之术,亦不精通符术,驱鬼,但却能与佛通话。概述佛之对话的内容,这世上除了异人与凡人,还有两种人,一类是对生者,一者是从过去而来的人,一者是从未来而来的人,相对而生,第二种是幻生的人,幻生的人因对生者而生,但却彼此相克,对生者能为幻生的人取而代之,幻生的人如果取代对生者,世界也会随之而改变。找到现在的时间顺序,是对生者唯一的生路) 昭然读完最后一行字,心里翻过很多个念头,第一个念头是沈方寂受佛母这样的人给骗了,但一细想沈方寂既然被龙族长称为世间平生仅见的聪明人,那就不可能轻易被骗,更何况沈方寂自述与佛音通话十年之久。 而在这么久的时间里,依照沈方寂这么个聪明人,他必定会多方求证。 昭然不由自主地去摸了一下腰间的令牌,他与沈方寂各持半块令牌,是不是说明他与沈方寂是对生者。 他不由自主地去看九如,却发现九如在看沈方寂,好似很出神地在看着。 “你……认得他?”昭然当然知道九如认得沈方寂。 九如收回了眼神道:“他是落子峰的沈方寂。” 昭然还想打听,九如却转过了话题:“竹简看完了,说什么?” “你自己看。”昭然将竹简递给九如。 九如接过了竹简扫了几眼道:“对生者?幻生之人?” “你有听过这两类人吗?” 九如摇了摇头,合上竹简又递还给了昭然:“沈方寂做事情一向细密周到,恐怕不是枉言,回去我再仔细打听一下。” 昭然还真没听过九如赞美过谁,不禁酸溜溜地问:“那我呢?” 九如瞧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有后话了。 其态度之高低,简直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昭然那心里跟打翻了醋桶似,舌根都酸。 九如道:“上面还有一层,要不要看?” 昭然道:“上面还有一层?” 九如看着天花板道:“根据这个高度应当是如此!” 昭然还没回答,下面的洞口传来了足音的喊声:“容显你在哪?” ---- 昭然犹豫了一下,无论这件事是否适合他们两个知道,沈方寂怎么也是他们俩的师兄,而且失踪了快六年,没道理不让他们知道死讯。 “我们在上面!”昭然还是应道。 “我们在下面发现了好些金砖。”足音的语调里充满了喜悦,“你们在上面发现了什么。” 昭然道:“你们……上来看看就知道了。” “来了!” 昭然突然听到身后有声响,一回头却见九如将火折子扔到了沈方寂的身上,沈方寂的尸体迅速就燃烧了起来。 等足音跟重耳从下面爬上来,看到的就是棺材里的熊熊大火。 昭然张嘴结舌,看来九如不想让他们知道沈方寂已死。 “这棺材里怎么起火了?”足音纳闷地道。 昭然只好拿起手里的黄金面具道:“不知道,我们在棺材里发现了这个,一拿起来,棺材里就起火了。” “这,会不会就是太阴将军的面具啊?!”足音惊喜地道。 重耳捂着鼻子道:“这棺材里的是谁啊?” 九如顺口答:“是靖远候!” 昭然忍不住看了一眼九如,忽然发现原来九如也会说谎,而且说来很逼真。 足音却恍然大悟道:“难怪公主府会通坟场,李墨拿了黄金面具献给的人就是驸马王增,王增没有将面具献给皇上,却将这面具偷偷用在了他老子的身上,太阴将军服既然能令死者复生,想必有时光逆流的作用,可惜这物件不齐全,也就难怪会时间错乱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他看起来对这件东西很在意,可毕竟是昭然发现的,又开不了口,只问:“好容显,这东西你要吗?” 昭然看向了九如:“这……东西是我朋友发现的,你得问他。” 九如却轻轻摇了摇头,在他耳旁道:“随你。” 太阴将军服可令亡者复生,这么一件至宝,九如说不要就不要,并且丝毫不感兴趣,昭然当真佩服。 足音小声道:“他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无所谓,我们看着办。” 足音翻着太阴将军面罩道:“这个东西只有我师傅有些研究……你信得过我,我便先拿给我师傅看一下。” 昭然不愿意让九如轻看了,随手抛给足音道:“这有什么信不过的,你拿给你师傅看吧。” 足音捶了一下他的肩道:“哥哥没看错你,我一瞧你啊就投缘。” 昭然瞧着他手里的黄金面具心里那个肉疼啊,心道就算是假的,瞧这手艺也值不少钱啊,脸上却强笑道:“江湖儿女,咱们讲情不讲价!” 足音大声道:“说得对!” 昭然却拿眼睛瞥九如,哪知九如只看棺材中的大火,连一眼也没瞧他,不禁有点泄气。 火烧得很快,然而大火中昭然好似又被吸进了一段记忆。 一白衣少年对着九如微微躬身:“先生,学生最近交的功课可有长进。” 九如微笑道:“阿显有长足的进步,写得很好。” 白衣少年笑道:“羊晚道长给我起了个大名,叫方寂,先生以后便叫我方寂吧。” 九如点头道:“也好。” 足音拍了一下昭然的肩道:“喂,咱们再瞧瞧,这主墓室不可能只藏一具尸体。” 昭然一下子就回过神来,赵天赐临死的时候,他也有见到记忆,那个时候很像九如的苏景不客气地评论赵天赐疯,而在方寂的记忆里,九如对他的赏识溢于言表。 而他像赵天赐多点呢,还是像沈方寂多点呢? 这个答案昭然不用问也知道,昭然气恼地恨不得也嚼根肉条。 ---- 足音刚想开步,九如突然对昭然道:“让他停步。” “停步!” 足音转过头来道:“为什么?” 重耳竖着耳朵道:“隔壁有东西过来!” 他们正说着,只见墙壁开始“咚咚”地响,响不到几声,墙壁便破了,如同破壳一般,从洞口钻出许多硕大的狗头,它们拥有着穿山甲般的身体,动作很快地从破洞中钻出。 足音尖叫道:“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 “走!”九如喊道,四周都是破墙而出的狗头穿山甲,他用力脚一跺,周围的地板就裂开了塌陷下去,下面是那两尊定魂尸像。 九如喝道:“都下去!” 昭然连忙跳上了尸像向下攀爬,好在那些布条一道道,倒也不难爬,足音与重音也先后跳上了尸像,九如等所有的人走了,再一跺脚,四周的砖石便飞了出去,有数条狗头穿山甲连着棺材直接掉落到了下层。 血肉并火光四溅。 九如一跃而下,路过昭然的时候顺手抓住他的手臂往下跳,昭然看见那些狗头穿山甲爬行速度奇快,眼瞧着已经快追上最后的足音了,连忙喊道:“救救他们!” “抓稳了!”九如将昭然往尸像上一搁,几个纵身就来到了足音他们的身边,顺手摘下了重耳的腰带,然后将他一卷就甩下了石像:“走!” 落地的重耳只好提着裤子跑,足音也被丢了过来,重耳愤愤地道:“为什么要用我的腰带?” “因为你的腰带最长!”足音这个时候还没忘打击重耳。 两人还想去背地上的金砖箱,昭然喊道:“金砖不要了!跑吧!” 足音看着那一箱金砖,只得放弃,但终究舍不得,匆忙中塞了三四块在包里,重耳手要提裤子,只嫉妒的双耳发红。 四人发足往来路跑,身后甬道上下爬满了狗头穿山甲,足音本来就跑得慢,带了三四块金砖,跑得就更慢,很快就被一头狗头穿山甲给追上了,他怒从心起,掏出一块金砖就砸在狗头上:“他奶奶的我让你追!” 谁知那只狗头张嘴一口,他手中的金砖便只剩下了半截。 足音张大了嘴,眼看着那只狗头扑上来,只见一道轻羽射来,如同黑烟般没入狗头的额中。 九如返身射了一箭,给足音的震撼实在不亚于狗头:“落,落魔弓。” “快跑!”昭然对又被腰带卷到前面的足音道。 这一下就算再舍不得,足音也不得不沿路把金子都抛光了,九如则一直用落魔弓阻止穿山甲的攻势。 四人跑到了最初进来的洞口,九如用力将他们向上一抛。 这个时候穿山甲已经如铺天盖般朝他们袭来,即使九如武艺超群,他们的脚下也几乎都是狗头穿山甲。 昭然手足并用挪到了重耳的上方。 重耳提着裤子跑得不比任何人慢,可是到了爬壁的时候就捉襟见肘了,眼瞧着狗头穿山甲就要追上来了,只得放弃了裤子,选择逃生。 那些原本追昭然的穿山甲也被重耳给吸引了,昭然一把骨头,而且极其滑溜吃起委实费劲,但重耳就不同了,更何况他还光着白花花的屁股,简直如同白馒头般诱人。 那几只穿山甲都追着重耳的屁股咬,重耳只恨得牙痒痒,正无计可施,突然看见上面垂下来一根腰带,他大喜一伸抓住了腰带,昭然用力一带就将重耳拽出了洞口,两人一起摔了个人仰马翻。 九如是最后跃出洞口,足音连忙按动机关,可是就在影壁合拢的瞬间,又有一只狗头穿山甲给窜了出来,正落向了昭然的方向,九如挡在昭然之前一拳击中了狗头,那只穿山甲便被击飞了出去,等落地众人才发现它的头几乎被九如一拳打进了胸腔。 足音不自觉地咽了下唾沫,几人惊魂稍定,接着却听道一阵轰隆巨响。 “下面塌了!”昭然喊道,他们连忙撤出来院子。 果然倾刻间地面陷裂,房屋倒塌,转眼便毁成了一片废墟。 几人看着不停倒塌的砖墙,都有些心有余悸,要是他们再慢出来片刻,只怕也要跟那些狗头穿山甲一起被压在废墟之下了。 最后四人的所得就是那顶太阴将军的面具。 足音瞥了一眼九如,老老实实将那顶黄金面具拿了出来,双手奉上。 九如看了一眼面具道:“你拿着吧。” 足音连忙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下属不敢拿着。” 重耳气愤地道:“可你方才不是说佛子武艺还不如一个区区小魔李墨吗?” “我几时有说过!”足音恨不得咬重耳一口。 “你有!你这次出门还跟客栈的老板说,佛子修行不洁,前几日因为跟人争夺艺坊的花魁受伤了,躲在国师塔养伤!” 昭然不禁瞧着足音叹为观之。 足音怒吼一声扑上去就跟重耳两人扭打了起来,昭然刚要上前劝,九如却拉住了他,只见那师兄弟俩越打越远,越打越远,突然之间两人纵身朝远处一跃,几下腾身便踪迹全无,连黄金面具也没留下。 “这还……真是……”昭然哑然无语。 足音其实跑远了,也有点内疚朝身后看了看道:“咱们跑了,容显怎么办?” 重耳扯了根肉条咬了一口愤愤地道:“那小子,多半不是好东西!” ---- 月色西沉,他们朝来路走,走着走着,只见脚下的泥泞小路便换成了青石板路,拂晓的街头鸟鸣虫啾之声,别有一番宁静,昭然打了个哈欠,游目四顾瞧了瞧有什么好吃的,这一晚上还真是有点饿了。 然而他掉过头却见九如在看太阳,便伸长了脖子瞧了瞧:“在看什么?” “在看又是新的一天。”九如道。 昭然连忙接腔:“好美的朝阳啊!”可是他的肚子却不是这么想的,“咕”的叫了一声。 九如转脸瞧向他,昭然只好问:“想不想吃咸杬子,我知道哪家摊子卖,配米粥,好吃的很哪。”(注:咸鸭蛋,昭然看见了太阳,想到的是咸鸭蛋黄) “嗯。”九如还是这么一句应答。 ---- 昭然略有些郁闷地回到了家中,见到阿宁拿了一样东西过来,瞧着竟像是一块人皮,连忙指着道:“这是什么?” 阿宁小声道:“洋葱头蜕皮啦。” “这小子又长大了?” “比之上次只长高了一点,想来天蟒一族要么不长大,要长大速度就很快,这才需要将旧的皮蜕下,长出新的来,那样更容易长大些。” 昭然指着皮道:“那别丢了,第一次蜕皮很有记念价值的。” 阿宁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洋葱头坚持要把皮丢树顶去。” 昭然毫不留情地嗤笑:“是个矮挫子,就算把皮挂通天塔顶去,也长不高。” ---- 他进了房间,将门关好,一刻也不犹豫地拿出了令牌,刚想将令牌拆下,却见令牌上多了个古篆体,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下一刻他便又出现在了李府的坟地。 “这令牌的时间怎么变成了李府的坟地了?”昭然真是急得挠心挠肺,他还不知道沈方寂到底是怎么从佛堂后面消失,又被埋葬在李墨坟地里的。 他反复研究令牌,无意间将那个古篆体向上摸动了一格,悠忽间,他就又回到了落子峰燃灯古佛的后面。 他拿出令牌向上推,推到顶便是三格,而他就出现在了一个假山石的后面。 “这又是什么地方?”昭然心想。 “山长,你看我每年都要向书院捐赠不少银两,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学位?” 昭然从假山石后看去,只见一名老者与一名商贾之人走来,那名老者叹息道:“小圣人收学生,他要收谁,不收谁,书院是做不了他的主的。你长子若是天资聪颖,不妨前去一试,小圣人说了,他只收天下最聪明的人。” “只收天下最聪明的人!”昭然一啮牙,“是哪个不长眼的口气这般大!” 这时一名长白色长袍的书生走来,那老者连忙招呼道:“小圣人,今日学生可还满意?” 那书生道:“谢贺院长关心,今日由无家班送来那位阿显还不错,其他还在看。” 昭然睁大了眼睛,这名书生可不就是九如。 贺院长道:“不急,我白鹭书院是保定府赫赫有名的书院,如今又是小圣人您收学生,这几日便会有更多的童子前来供您挑选。” 九如微微欠了下身,便走了。 那贺院长对商贾道:“你看见了,小圣人收学生不拘一格,连戏班的子弟也收,这银钱绝对是打动不了的。” 商贾只好叹了口气。 ---- 昭然等他们走了,从假山石后出来,心道:“无家班的阿显,那不就是沈方寂记忆中的小名。难道说今天就是沈方寂拜九如为师的时候。” 他心里想着便出了书院的门,只见前面一个老者带着两名童子,那名女童梳着两个包包头,抬头声音清脆地道:“阿显哥哥,我就说小圣人会收你当弟子的,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那童子笑道:“天外天,人外有人,谁也不能说自己最聪明。” 他眉目俊秀,笑容随和,声音清而不杂,虽是童子却已有令人信服的气度。 昭然不禁一阵牙酸,突然间他的身体开始透明了起来,几乎下一刻便附在了那童子阿显的身上。 只听那老者道:“今日得小圣人收为学生,是件大喜事,咱们啊去镇上吃顿好的。” “我要吃羊杂!”小女孩立即道。 那老者道:“你阿显哥哥可不喜欢吃羊杂。” 阿显笑道:“便吃羊杂。” 小女孩开心地道:“吃羊杂去喽。” 三人有说有笑着朝前走去。 昭然心中大惊拼命地扭动,可是却身不由己地随着童子朝前走去。 70.水月方寂 2 小女童看着老者端着羊杂汤过来就欢呼了一声,昭然也闻着香,但是沈方寂只是掰着素饼,最后将碗里的羊杂汤分给了老者与女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都说了不要来喝羊杂汤,都是无容不听话。”老者瞪了一眼小女童。 原来这个就是李夫人,昭然忍不住瞧了一眼梳着两个包包头的小女童,只见她扮了个鬼脸:“以后阿显哥哥就留在镇上了,他想吃什么都可以啊。” 沈方寂笑道:“是啊,无容那多吃点。” 三人吃完了饭,老者领着无容将沈方寂送回了书院道:“往后你就住在书院了,一切要自己多加小心。” 沈方寂行了一礼:“爷爷放心,阿显省得。” 老者才领着无容离开,无容离得老远了,还在恋恋不舍地转头来看沈方寂。 如果是换了昭然,必定会想方设法将他们送到镇口,但沈方寂只是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就返回了自己在书院的住处。 舍长站在廊下开口道:“书院是读书的地方,在书院之内不得饮酒作乐,吃荤食腥,若非休沐之日亦不得外出。” 昭然心想是书院,又不是寺院,这舍长的语调颇有训斥的意思。 沈方寂只恭谨地道:“学生记下了。” 那舍长明显瞧不上沈方寂,说了一句就打发他走了。 沈方寂进了自己的房间,将上下打扫了一遍,便坐在窗前温书,一直看到月下一更天,这才熄灯睡下。 ---- 昭然好不容易等他睡熟了,这才拼命地挪动自己的身体,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自己的手脱离了沈方寂的身体,然后勾住了床沿一点点往外爬。 两个人好似粘在了一起,昭然吃力地往外爬,爬了大半夜也才爬出了半个身体,自他从棺材里出来还从无如此狼狈过。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昭然爬着爬着突然回了一下头,发现沈方寂竟然悄无声息地静静看着他。 昭然“啊呀”大叫了一声,身体又粘回去了点,让他欲哭无泪。 “对生者,是真的。”沈方寂开口道。 昭然不禁对沈方寂有些佩服,这要是换了他,半夜里看见自己的身体里有个人往外爬,下半截还连在一起,绝对做不到像沈方寂这般冷静。 “什么叫对生者?”昭然勾着床沿故作不懂地问。 沈方寂开口道:“对生者,一者来之未来,一者来之过去,同一时间之下,只能共用一具身体。” “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的过去?” 哪知沈方寂摇了摇头:“我是你的未来。” 昭然忍不住嗤笑道:“你开什么玩笑?” 他一笑两人又粘多了一点,昭然不禁气恼地道:“现在是什么年?” “景泰二年。(.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沈方寂回答。 昭然道:“那你肯定不知道成华年,我来自成化十二年,对你来说那是二十年后,假如你是未来之人,怎么在过去的时间里?”昭然心想我还没说在我所处的年代你都死了六年了。 沈方寂果然沉思了起来,隔了一会儿才看着有些洋洋得意的昭然道:“所有的过去累积起来的答案就是未来,所以过去的背后是末来,未来之人出现在过去的时间里应当也不稀奇。” 昭然觉得这论调稀奇,但一时竟然找不到说辞来反驳他。 沈方寂指着昭然又道:“对生者在同一时间里,只能共用一具身体,假如你是未来之人,当我变成你才对,不应你变我。” 昭然道:“谁变成你?你是你,我是我!” 沈方寂道:“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原本不用介意谁变成谁,我只是在向你说明,我是你的末来之人。” 昭然嗤笑道:“你听谁说的?天外飞音。” “这是神意。” 昭然呵呵了两声:“对不起,我上不信天,下不信地,我只信我自己。” 沈方寂也不恼:“有此信念也是好的,但若无外物可信,来日终将迷惘。” “不劳你担心,拜托你躺平了,我好爬出来。” 沈方寂依言躺好:“我先睡了,你若不信,可慢慢爬。”他说完便闭上眼睛睡了。 昭然接着吃力地外爬,爬到天明,依然只爬了半个身体出来,刚想歇会儿气,突然沈方寂翻身起床,他一弯腰取鞋子,昭然整个人就粘回了去,昭然简直怒不可歇:“你故意的是吧?” 沈方寂道:“闻鸡而起舞,对不起,我要早读了。” 昭然那个气啊,沈方寂洗漱完毕,拿过一本书,昭然就大嚷大叫:“你快点配合一下,让我出来,要不然你一看书,我就这般吵,你可就看不成书了!” 沈方寂道:“我无妨,你想叫便叫好了,你想要发泄也是人之常情。”说完他还真得不理会昭然的大喊大叫,专心看他的书。 昭然一时之间倒真是拿他没办法。 ---- 吃过早饭,沈方寂拿了一本书朝着书院的后山走去。 此时正值春日,山腰上的樱花成林,蔚然若之云举,浅粉匀红的樱花飞如花雪,曼如千姿万态,一眼望去,苍峰翠岭缀了满目的琳琼。 沈方寂走到亭中行了一礼:“先生,学生来了。” 那亭中正在拾棋盘中落花的书生便抬起了头,不是九如又是谁。 昭然眼睛顿时亮了,九如抬起头微笑地道:“来了,坐吧。” 九如倒是对沈方寂客气,昭然心里不是滋味道。 沈方寂坐了下来,九如问道:“还习惯这里吗?” “谢先生关心,挺好。” “明已所思,自然随遇而安。” 沈方寂问道:“学生自幼读书,书中皆所言,人求学问以观天下,但先生却说做学问的一切都在明白己身。” 九如在棋盘中拈起一朵花瓣微笑道:“人生固已老,但其实人终其一生都在变化。人观天下,莫不是通过已身,倘若找不到自己,又怎么来观天下?” 沈方寂略略沉思了了一下:“先生所言极是,要找到自己的确是终其一生的修行。” 昭然窃笑道:“找到自己有何难,拿把铜镜多照照不就了了。” 可是没想到九如好似对沈方寂颇为满意,轻轻地点了点头,指着棋盘道:“我们来下一盘棋吧。” “请先生指教。”沈方寂道。 昭然见两人言谈默契,相处得宜,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一桶醋,连着牙根都酸。 他每到晚上就更卖力地朝外爬,沈方寂只管自己睡自己的,到了天明便起身读书。 昭然每日见沈方寂跟着九如同进同出,温书谈天说地,瞧着九如对沈方寂浅笑轻语,他简直就是心急如焚。 ---- 转眼便到休沐之日,沈方寂便出了书院,昭然见他进了书铺翻了几本书不禁开口讥笑道:“今日休沐之日,你就不会做点有趣的事情?” “书读得多,与人交谈便言之有物,遇事自然有应对之策,更何况读书原本就是件有趣的事情。”沈方寂翻着书道。 昭然不以为然地嗤笑,但他现在完全做不了自己的主,只好干生闷气。 他们出了书铺的门,只听巷子深处传来了压抑的呜咽声,沈方寂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昭然“喂喂”道:“你没听到巷子里有人在遭难?你读那么多书,就是为了见义不勇为,遇事躲三分?” 沈方寂不听他的,只管快步走了几条街,方才对一名捕快道:“捕快大人,隔壁巷子里有人在斗殴。” 等捕快走了沈方寂方才道:“书读得多一点,当知其何为可行,亦知其何为不可行,我若是方才跑过去,我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童又能做何补救?况且我刚来书院,唯一的依仗便是先生,倘若我看见什么不该见的,不该闻的,不但是给自己找麻烦,也会给先生找麻烦。” 沈方寂说得处处合理,昭然无法反驳,只得生一肚皮闷气。 他们逛了一圈,沈方寂又买了点点心返转,只见那个巷子里抬出来一名女尸,昭然看着女尸不闭的眼睛道:“方才若是进去瞧一瞧,她可能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沈方寂驻足瞧了一会儿道:“也有可能是我非但没能救到她,还会伤害到自己,或者还有可能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你这人还真是冷酷。” “这不叫冷酷,而是冷静。” “好,好,好!”昭然气道。 ---- 两人话不投机,干脆就不说了,晚上昭然拼了老命朝外爬。 沈方寂却突然说了一句:“是我错了。” “什么错了?”昭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方寂道:“我方才仔细回想了一下,书铺里另有几位客人,掌柜小二也均是成年男子,我即使不进去瞧,原也可以向他们呼救,这样或许即可以保全自己,还能救到那名女子的性命。” 昭然倒是有点没气了,道:“你这句认错留着跟那名死掉的女子说吧。” 沈方寂瞧着他道:“人总要磨砺才能成长,咱们原本也需要磨合,才能合二为一。” 昭然断然道:“不,你是你,我是我!” 他说完就接着努力一点点往外爬,爬到一半的时候,令牌突然从腰带处滑落了下来,只听当的一声摔成了两块,昭然就一下子从沈方寂的身体里脱身出来。 昭然瞧着地上的两个半块令牌,恍然大悟,要想跟沈方寂分开来,原来要将令牌拆开来。 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他心中大喜,弯腰刚捡起地上的两块令牌,身体就立即向沈方寂扑了过去。 昭然连忙将令牌重新丢回地上,挪后了一点慢慢捡起原本属于自己的令牌,他跟沈方寂还是分开着,可是当他指尖触到原本属于沈方寂的那半块令牌,人就不由自主朝着沈方寂吸过去了。 “看来是沈方寂那半块令牌有鬼。”昭然心道,可是没这半块令牌他就回不去自己的时间了。 “这是什么令牌?”沈方寂问道。 昭然先捡起自己的半块令牌道:“什么令牌你就不用管了。能不能麻烦你等会儿把它丢出窗外。” 沈方寂道:“你要离开?这可是我们绝好的机会。” 昭然道:“这夫妻上床都还要讲个你情我愿呢。我昭然,只做自己,不会变成别人。” 沈方寂点头道:“好吧,但是你迟早会变成我,因为我是你的未来之人。” “见鬼。”昭然在心里道。 沈方寂倒也没为难他,果真依昭然所言,将半块令牌从窗户口丢了出去。 昭然用一根树枝将令牌勾过来,一拼上就迅速将古篆字扒到底,转眼他就回到了姜府卧房里。 ---- 他往床上一倒,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一趟行,差点回不来了。 昭然想着将那半块令牌丢过一边,可是转念一想,他要是不回去,九如不就整日里跟沈方寂进进出出吗? 他想到这里不禁面色有些难看,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成,他要回去破坏他们。 可问题是,他现在如果回去,就不能再拿着那半块令牌,否则他迟早还是会上沈方寂的身,另一个问题是他就算回去了,也进不去书院。 他打开门喊道:“阿宁,阿宁!” 阿宁跑回来道:“少爷,你有什么事?” “你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少爷我弄小一圈?” “弄小一圈?”阿宁诧异地问。 “最好是十岁左右的童子这般身高!”昭然比划了一下。 71.水月方寂 3 阿宁道:“异人中能大能小的人有不少,但是除了自己能对别人的骨骼也有帮助的就是遁天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就是那个要散伙的异人。”昭然想起来了。 阿宁点了点头道:“据说遁天曾使人高达九尺,也曾使人小至一尺,手段千变万化,所以别人又叫他万通圣手,他也是异人中出名的神医。” “这本事不小。”昭然将斐清尘给他写的资料拿出来,“保定府孟野县,那不是离白鹭书院不远。” 昭然抬头问:“当年龙族长是怎么收服他的你可知道?” 阿宁道:“龙族长很少提及别人的往事,不过有一次我听他跟通隐说,别问遁天小时候的事情。想来他小时候过得不太如意,不愿让人提。”她见昭然若有所思便道,“少爷若是想去见遁天,需让斐清尘陪你去。遁天此人极难说话,斐清尘是梅氏一族的血脉,擅蛊惑,一般人见了他,总能联想起自己心中最喜欢的人,因此即便是遁天见了他也会好说话几分。” “也好。”昭然打听到了消息,便连忙遣了英宁去找斐清尘,然后跟阿宁道:“去把洋葱头的皮给我拿来!” 阿宁虽然不知道昭然要洋葱头的皮做什么,但很快便将一只包袱取来:“少爷要洋葱头的皮做什么?” “少爷我要去做一件人生里很重要的事情。”昭然吩咐道,“去给我多蒸点火腿肘子,我要带了走。” 直到快傍晚,英宁才同斐清尘一起回来。 ---- “你想好怎么应对遁天了?”斐清尘问道。 昭然当然不能说他光顾着忙其它事,便含糊地道:“暂时还没有,我总要见一见他才好想对策。” 斐清尘点头道:“遁天此人极不好应付,是该多点了解。” “我们是不是要出城去?”昭然问道。 斐清尘明白他的意思,道:“是的,遁天这几日因为龙族长过身,所以也在驻地。” “他平时住哪?” “九尾峰。”斐清尘道。 他们出了城,英宁便自顾骑鹰而去,几人骑着马穿过了密林,前方白雾凄凄,沿路的木柱子上高挂着红灯笼,上书“陆”字,住顶停留着一只乌鸦,见了来人就呱呱两声,据然开口道:“来者下马!” 斐清尘面色有些不好看但却道:“咱们下马吧!” “这乌鸦会说话啊!”昭然惊叹道。 “这就是遁天的手段了,这只乌鸦就是他改造过的。见到这种会说话的乌鸦就算是到了遁天的门前,一律要下马而行,否则生死勿论,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成。”阿宁小声道,“少爷,所以可见这遁天有多难说话。 昭然道:“我倒觉得这个人很有趣,旁人要改只鸟放在门前吧,也多半会选喜鹊,他挑了乌鸦。” “不过……”他一勒马头,“这里是龙族长的地方,却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说着他就驾马而行,阿宁当然只能追下去,下了马的斐清尘也只好重新上马。 ---- “少爷,遁天这个人手腕千变万化,我们还是下马吧。”阿宁一边骑马一边劝道。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昭然心里想,大不了回到二十年前去收拾他。 “下马!”庄院前立了几个宽背的巨人,看上去比万通养着的竟然好似还要魁梧几分,昭然他们骑着马上还需抬头仰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是你们的人吗?”昭然问。 阿宁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的人,应当是遁天的。” 斐清尘开口道:“我是斐清尘,请帮我跟你们的主人说一声,有位客人想见他。” 只听有人接口道:“我家主人不见没有礼貌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一名巨人就将昭然从马背上拎起了昭然,阿宁花容失色,斐清尘也急道:“杜管家,还请手下留情。” 那面精瘦的年青男子道:“看在斐公子的份上,这次就不难为你们,快滚吧。” 那巨人做势就要将昭然扔出去,昭然的手已经摸到了令牌,突然听里面有人跑出来道:“主人让他们进去。” 杜管家稍稍犹豫了一下,摆了摆手,那巨人将昭然重新放回马背上。 昭然便策马朝里走去,杜管家上前阻拦道:“下马。” “方才是我来见遁天都没下马,现在是遁天要我,我为什么要下马?”昭然凑前了一点看着杜管家道,“你到底让不让我们进去?” 后面的来人在杜管家耳边说了几句,杜管家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但竟然让开了身体,昭然真得骑马进门了,斐清尘在身后都禁不住张了张嘴巴。 ---- 昭然一直将马骑进了了大厅,只见大厅的宝座上半卧着一个拿烟袋的男子,他的发型极其古怪,不是锥结,也不是散发,而是梳了条大辫子,左眉一点红痣,他看着昭然,然后徐徐地喷出了口中的烟圈,微有些慵懒地道:“来求人,还这么嚣张。” “何以见得我是来求你的?”昭然心中吃了一惊。 “难道你不是来求我将你缩小成十龄童的大小吗?”遁天坐起了身说了一句让昭然更吃惊的话。 昭然是真说不出话来了,斐清尘快步走了进来,作了一揖道:“陆兄,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容显,容兄。” 遁天道:“我知道。” 斐清尘道:“方才有点小误会,还请不要介意。” “如果我偏要介意呢?”遁天慢条斯理地道。 斐清尘刚微微沉吟了一下,遁天又开口道:“别变模样,还是这副样子说话比较好。” 他说着一口烟喷在了斐清尘的脸上。 斐清尘不禁咳嗽了几声,昭然道:“斐兄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同陆兄谈。” “少爷!”阿宁急道。 “容兄。”斐清尘也连忙喊了一句。 遁天无所谓地吸着烟,昭然道:“都出去吧,陆兄要是有恶意,就不会身边一个人都不留了!” 斐清尘起了身,阿宁只得压低声音道:“少爷,你要特别小心。” ---- 等他们都走了,遁天才道:“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要是有恶意,身边也不用留一个人。” 昭然拉过了一张椅子坐下:“你知道我所来的目的。” “二十年前,有人曾经拜托过我,他说有一天会有一个人骑着马走到我的面前,让我答应为他缩骨,他要我答应这个人的要求。”遁天看着昭然,眉间的红痣轻轻一扬,“要不然从方才到这里,你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除了这个,他还没有别的说。”昭然问。 “他只拜托我这件事,可没拜托我跟你聊天!”遁天懒洋洋地从旁边拎过来一只酒坛,“想要缩骨就把它喝下去,你喝不喝呢?” 昭然瞧了他一眼,拍开封泥,一股酸腐之味冲鼻而来,昭然忍不住将头撇开,但脑子里想起沈方寂跟九如在一起说笑的画面,一狠心捏着鼻子咕噜咕噜全喝了。 喝完了,他喘着气道:“能行了吧?” 遁天又重新拿起了烟袋道:“当然不行,还要躺一会儿,你的骨头才会松软,那时才可以助你缩小。” 昭然开始觉得骨头里好像钻了蚂蚁,酸到极点,偏偏四肢发软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不过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 “好了吧,好了吧。”昭然不停地追问道。 遁天站起了身,昭然才发现遁天看似骨头没四两,东倒西歪的,但个子其实很高大,他将昭然往胳膊底下一挟,然后直接将他丢进了一个木头柜子里,昭然看着越来越小的柜子大叫道:“喂喂,这是什么?” “帮你缩小啊。”遁天趴在柜子上懒洋洋地说了一句,然后就再不露面了,只见那柜子四面越收越小,昭然只听骨头嘎拉嘎拉的响,他又酸又痛又痒,直觉遁天必定是故意让他受罪。 他一边“哎哟”叫唤,一边想着等他见这小子的穿开裆裤的时候,必定要让他也多受点罪。 等昭然从柜子里爬出来,发现自己只有遁天膝盖那么高了,不禁大喜,他拎着自己过大的皮道:“多谢了。” 遁天由上而下地看着昭然,目光有些阴森森地道:“隔壁的厢房里你可以休息一下。” “你想得太周到了!”昭然大喜,这般出去实在让人生疑,能在这里解决那实在太好了。 “不客气。”遁天瞧着他道。 昭然拖着身上的大皮进了隔壁的厢房,遁天才重新躺回了榻上,道:“来人,洗手。” 杜管家连忙端了盆水走了进来,边给遁天洗着手边道:“主人,那小子这般猖狂,为何您要对这般客气?” 遁天弹起了眼帘,勾了勾手,杜管家连忙将耳朵附过去,遁天抬手将他整张脸按在水盆里道:“因为他是我爹!” ---- 昭然一回到房里,就脱下了身上太大的皮,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骨,心道这遁天的脾气古怪,手艺还是相当不错,就是这骨头压缩得过了点,不像十岁,倒像五六岁。 不过好处就是昭然换上了洋葱头的皮很合适,他又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肘子吃了一干二净,这才拿起令牌,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回到了沈方寂的时间。 昭然一落地,立即将手中的令牌一分为二,丢在地面之上,先捡起属于自己的半块令牌,然后掏出根竹筒将那半块令牌装进去,可是他很快就发现,无论这块令牌被怎样储存,只要他的手接触到,屋子里的沈方寂就对他有莫大的吸力。 最后昭然无奈地把那收着半块令牌的竹筒藏到了沈方寂的院子角落里,然后才偷偷摸摸地出来,紧接着让昭然目瞪口呆的是,他发现缩小之后,他没法翻墙出去了。 昭然只得找了个厨房窝了一宿,天亮了这才偷偷摸摸跑到前院,这个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 ----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 “听说只剩下一个名额了啊。” 很多人窃窃私语,昭然挤得满头大汗才挤到里面,他踮起脚尖,勾住了报名的书案,看着低头书写的九如,不禁心花怒放,开口道:“我,我要报名。” 九如抬起了眼帘,只看见书案上露出的一双眼睛。 门外的人纷纷议论道:“这谁啊,哪里来的小孩,这,这是哪里来的难民吧。” “是啊,这头上还沾着稻草呢!” “小孩,书院不是养济院,你来错地方了。” 昭然急道:“我是来报名读书的!” 门外的人哄堂大笑:“小孩,你还没书案高呢,你还是回去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吧。” 昭然心中大怒,九如微笑着提起了笔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我叫阿显,我已经九岁了。”昭然扒着书案喊道,现在第一步是不能沈方寂把他的名字给抢了。 “阿显,姓呢?”旁边一位书记模样的中年人问道。 “我没姓,我跟先生姓!”昭然眼巴巴地瞧着九如。 外面的窃笑声又起:“这小孩倒是精乖,这学生是不是你都还未知呢,倒要跟起先生姓来了。” 九如笑道:“暂且这样吧。” 昭然见他低头将自己的名字落在纸上,不禁咧开了嘴。 ---- 书记员拿出一张纸道:“请各位考生回答下面这道题,远望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注:此题出自明代.吴敬) 数十个童子跪坐在地上同时开始答题,最后书记宣告有五位童子过关。 人群里发现那个长得像小骷髅的男童居然也是其中,不禁喳喳称奇。 书记员看了一眼五位童子道:“现在回答这几道题,何水无鱼何山无石何女无父何女无夫何树无枝何城无市答案必需要联起来能成句话。” 昭然看着这道题心想,这个答案可多了,他瞥了眼九如,心想九如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 一名童子已经上前作答:“劝修经中已有答案南水无鱼,无山无石,阿人无父,弥女无夫,陀树无枝,佛城无市。连起来是六字真言南无阿弥陀佛,是慈悲之意。” 昭然不禁有些焦急,心想这年纪小小的童子读什么佛经。 不多一会儿,其他小童也都答了,虽不如第一名小童抢得先机,但也都答得工整。 书记看着昭然道:“这位小童可要答?” 昭然见九如的目光投来,立即来了精神,上前大声道:“冰水无鱼,碎山无石,荒树无枝,破子无父,修女无夫,弃城无市。”(注:破子,古代音名) 书记不禁皱眉道:“你这答得……” 昭然道:“先生可是觉得小童答得过于颓废?可这世上正是因为有冰水碎山荒树,也才有破子修女弃城,我辈读书之人,不是为了修行,而是为涤清这人间苍桑,逆天而行,所以我这六个字要倒过来念:弃修破荒碎冰!”他大义凛然地说完,心道来吧,鼓掌吧。 只见门外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哄堂大笑:“这小孩的记性倒不错!” “是啊,把第一个小圣人录取的学生的答案说得一模一样。” “怪不得他也管自己叫阿显。” “人家阿显说来慷慨激昂,这小孩说来就想让人发笑!好可爱!” 昭然傻眼了,沈方寂怎么会说他的答案,他不禁急得直跳脚:“我没听过别人的答案。” “没听过别人的答案,你怎么会跟人说得一模一样?” “就是!” “小孩,别逗乐了,快回家吃奶去吧!” 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72.水月方寂 4 外面喧哗之后,书记在九如的耳边说了几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昭然连忙补说了一句:“水城无市,道女无夫,弥子无父,剑树无枝,伏山无石,鎏水无鱼。” 他略有些郁闷地坐回了原处。 书记摇了摇头道:“这不合规定,水道弥剑伏鎏,不成句子。” 九如却抬起了头道:“我想他的意思是,水到弥间伏流,前后虽然用了三个通假字,道,剑,鎏,却能暗含句子的本意,还算前后呼应。” 昭然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拉长着脖子看九如。 书记略微犹豫:“可这个……还是有些不符合规定。” 九如道:“那就再试一题吧。” 两名小童子抬了块木板出来,只见上面画了不少黑白的线条,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这是什么呀!” 九如指了指进口:“这是个迷宫,一支香以内,谁能最早找到出口,便可获得书院最后一个名额。” 昭然瞧了一眼便脱口道:“可是这迷宫并没有出口啊。” 九如转头微笑问:“还有没有其它的回答?” 其他几名小童子费劲地看了半天,直到香燃尽,各自摇了摇头,九如指着进口道:“这就是出口。” 围观的群众“哗然”一声,昭然不禁心一沉,却突然看见面前多了一只手:“走吧。” 昭然抬起头,见九如正看着他,不禁又惊又喜,连忙抓住了那只修长的手。 有名童子大着胆子道:“他也没有说对答案,为什么获得名额的人是他?” “可是他看一眼便知道这迷宫并没有第二个入口。”九如微笑道,“我说过,我要收的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 他说着便拉着昭然的手穿过了人群,沿着长廊而去,昭然一时有些不太适应过高的门坎,“扑通”摔了一跤,九如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朝里走去。 昭然抱着九如的脖子,心情激动地快晕了。 “先生!”屋内的学子们朗声道。 昭然一掉头,便看见了沈方寂,他不禁暗中龇牙,将九如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沈方寂上前一步:“先生,这位是……” 九如道:“你们最后一位同窗,他叫……显昭。” 昭然猛地回过头,九如微微笑道:“显而易见,昭然若揭可好?” “先生说了算。”昭然只好道。 学堂里的人面面相觑,但都恭谨地弯腰道:“是。” 几人落了座,昭然也只好遗憾地离开了九如的怀抱,坐到了书案的后面,因为书案过高,九如破例给他拿了把椅子,这才拿起书道:“继续念书。” 学堂里立刻响起了一片朗朗的读书声,昭然装模作样地跟着读了几句,眼睛却偷偷地瞄九如。 青衣素绦,体态清瘦的书生仿若就是二十年后在姜府的巷子外面翻书的九如,窗外的风轻轻拂起他的衣角,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念完了书,便是问答时间,这当中要属沈方寂的问题最多,而九如也似乎最为关注沈方寂的问题,昭然不禁有些坐不住,连忙举手也问了一个问题:“先生,何谓希?” “希即听见,又听不见的意思,所谓大音希声便是此意。”九如回答道。 昭然“嗯嗯”了两声,严肃地道:“原来如此,大音就是无声,话不能太多。” 沈方寂欠身道:“大音乃人修之境界,乃不断自悟方始窥之奥妙,非邯郸学步可得。人之初,有疑需问,有问需答。” 九如点头道:“这个有疑需问,有问需答八个字说得很好。” 他这么一说,学生们的问题更多了,连昭然也挤了进去问了几个,可惜他对正经学问研究甚少,问得问题都不痛不痒,有些都不用九如回答,往往被沈方寂三言两语给回答了,还让他受到了九如更多的嘉奖。 昭然心里不禁勃然大怒。 ---- 好不容易放了学,九如牵着昭然的手朝舍间走去,却又刚好碰到沈方寂:“先生,可是要带学弟去舍间?” “是。” “不如让学弟跟我住吧,我的房间刚好只有一个人,也还空着。” 九如微笑道:“先看看舍间还有没有房间。” 他们说着,便进了舍长的院子,那名舍长,昭然是认得的,就是对沈方寂有些不客气的那位。 “封先生,您收的学生这一多半还没有交上束修来,我们白鹭书院虽有学政道些许补贴,可毕竟还是要靠束修维持的。”舍长看了一眼昭然,“我们收的是学生,不是养济院收的那些孤寡。” 昭然简直想一拳打破这家伙的鼻梁,若不是他小小的年纪拿出一袋子珍珠来委实有些说不通,他真想把腰间那一袋子的珍珠都砸他脸上。 一边的沈方寂低头不语,他显然是早知道会有此局面,所以故意在那里偶遇九如,提议让昭然住他房里去。 昭然一念及此,生怕九如真得让他跟沈方寂住,连忙抱住了九如的大腿:“先生,我跟你住。” 九如沉吟不语,昭然紧紧地抱住着他的腿,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九如点了下头:“也好,那就住我那里吧。” 舍长不咸不淡地道:“先生既然如此说,我自然无异议,那我就再刻个牌子吧。” 不多一会儿,昭然便得了个木刻的腰牌。 出了院子,沈方寂才道:“先生白日忙碌,不如还是让显昭住我那里去吧。” 九如还没开口,就觉得自己的腿又被两只小爪子一抱不禁笑道:“算了,你晚上也要温书,还要照顾他,自己也吃不消。” 沈方寂也不勉强,仅微微欠身道:“先生辛苦了。” “对生者……哼,谁跟你对生!”昭然一手牵着九如,扭头瞅着沈方寂心道。 他本来就腿短,再加上满怀恶意地朝后瞧,就跟不上九如的步伐,九如干脆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昭然心花怒放,搂着九如的脖子,闻着他的味道,眼睛看着身后恭谨站着的沈方寂越来越远。 ---- 晚饭的时候,九如的房间有仆佣送来膳食,二只白馒头,一只黄皮馒头,一碗素腌菜,还有一片白切肉。 “就吃这个!”昭然睁大了眼睛,他从棺材里爬出来还没吃这么差过。 九如微笑着将那片肉挟给了他,又给他拿了只白馒头道:“吃吧。” 昭然看着手中的馒头,心头一热,脱口道:“先生,将来我挣钱,你只管当先生!” 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被什么击中了身体一般,仿佛记忆当中他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可在哪里,什么时候,他完全想不起来了。 “君子取财有道,你只要记得这句话就好了。”九如笑了,露出前面一排牙齿,昭然这才好似发现,原来九如的牙齿不想像当中那般的整齐,而是门牙微微有些内侧,看上去有些秀气。 昭然硬是要将那块肉分了一半给九如,说真的若非是九如给的,旁人给的这么块大白肉,他都会嫌弃难吃。 吃完了饭,九如道:“洗个澡吧。” “洗澡?”昭然的眼睛都亮了,跟九如一起入浴,他忙不迭地点头。 九如出去打水,昭然喜得在床上翻了个滚。 天哪!要跟九如裸裎相对了,这发展得也太快了,昭然脸红地抱着衣服心想。 …… “先生,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澡盆里啊。”昭然坐在木桶里问。 九如卷起袖子道:“没关系,你洗完了,我再洗。” 他说完就拿起旁边的胰子放了点在昭然鸡爪似的手中道:“这是胰豆子,玩过吗?” 姜府的胰豆子都能雕出花来,但昭然却把眼眼睁得圆圆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胰豆子啊!” 九如见他玩得高兴便笑道:“你玩吧,我给你洗头。” 昭然洗完了澡,九如就让他进屋了,还布置了作业,完全没有请昭然参观他洗澡的意思。 等昭然随便将作业应付了事,就溜到净房的门外去扒门缝,可惜的是,他太矮了,只能看见大木桶。 他又不敢真得去拿把椅子站在上面瞧,只好悻悻地回屋里趴着,九如穿了身白色的中衣进来,乌黑的湿发随意地挽着,手里提着一盏灯,昭然觉得画中美人也不过如此。 夜深人静,昭然有些辗转难眠,九如微微起身,轻轻替他将被子盖好,那瞬间昭然只觉得心头那股焦躁瞬间好似就平复了,有一种淡淡的满足。 他一翻身,抱住了九如的脖子,九如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昭然迷迷糊糊地快睡着的时候想,他会不会做噩梦呢,他的确梦到了些什么,可是等到天亮却什么也没记住。 ---- 日子过得简单又朴素,但几日之后,九如来了一位客人,是一名长羊角胡子的中年道长。 “羊晚道长。”九如客气地道。 昭然听着有些耳熟,他突然想起这羊晚道长,可不就是足音跟重耳那两个人的师傅,并且这个羊晚道长来日也会成为沈方寂的师傅。 羊晚道长作了一揖:“小圣人,一别经年,你还是老样子啊。” 九如破天荒地在置办了一些酒菜,他抬手给羊晚道长倒了一杯酒:“无非是山中无日月罢了。” 昭然站在桌下跳着脚想看清这羊晚道长究竟长什么模样,突然看见九如修长的指间拈了一块糕点递到他的嘴边,显然是误以为昭然跳着想要吃的,昭然只好张嘴将他指间的食物含入口中。 “这个小孩是……”羊晚道长问。 “我的学生,跟我一起住。” 羊晚道长好似有些吃惊:“他能跟你一起住?他不会做恶梦吗?” “许是心地无垢,他晚上也有做梦,但好似很少惊醒。” 羊晚道长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九如明白了他的意思,拿了一碟糕点塞给昭然:“到外面吃去吧。” 昭然只好端着碟子出来,他总觉得羊晚道长所要说的话非常重要,因此匆忙将碟子放下,就朝着沈方寂的院子跑去,他踮手踮脚进了院子,将那藏着的竹筒找出来,然后倒出半块令牌,与自己的拼在一起,直接拉到最后,他就返回了遁天的厢房内。 “阿宁!阿宁!”昭然隔着门房喊道。 隔了一会儿,只听阿宁在门外道“少爷,你没什么事吧?” “少爷没事!”昭然急急地问道,“你的小青鸟是不是可以传信?” “是。”阿宁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我跟龙族长没传过几次信,他说没什么大事不用把你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我不是在问你这件事,你借只鸟给我。”昭然道。 阿宁虽然不知道昭然要干什么,但还是很听话地送了一只鸟入房间。 昭然将青鸟踹入怀中,又将令牌上的篆字抹到最前回到了沈方寂的时间,匆匆地将竹筒再次藏好,就直奔九如的房间。 “显昭学弟。”沈方寂拿着书在走廊里碰见了他,“你来找我有事?” “我本来有问题想问你,不过现在想通了。”昭然应付了一句,也不管沈方寂就“嗒嗒”地跑回了九如的房间。 他一回房间就将青鸟放出,然后坐在门坎上装作吃东西的样子。 青鸟很快就飞回来了。 昭然连忙丢下碟子,将青鸟带到了房间之内,道:“他们在说什么?” 那只青鸟不说话,而是飞到了纸上,吐出了一口血,只见那口血在纸上幻化成了一行行的字。 73.水月方寂 5 字渐渐地显现在纸面上,昭然瞪大了眼睛。[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卜氏能断过去未来,为遗族中的通灵者,他的预言虽然不是次次都作准,但是为遗族中数一数二的强大者。尤其这一代的卜玄,更是血脉强盛,天赋异禀,他有二则新预言。” “第一则为未来,太阴将军将复活。” “第二则为过去,太阴将军死于封氏之手。” 字显到这里就没有了,昭然焦急地催青鸟:“还有呢?” 青鸟又咳嗽了两声,血滴在纸上再次显现出字迹。 “遗族想要重回周王时代,其欲望之强烈远胜于神族,他们要复活太阴将军,代替现有的神族,成为太阴将军麾下新的神族,他们会以你为敌。” “你要尽早想办法解开自己的能力。” “封氏能杀死太阴将军,必定有一样可以逆天的神技。” “我认为这项神技……” 字迹越来越稀薄,最后没了…… 昭然瞪着青鸟,青鸟只好幽怨地又咳了两声,然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了空中。 那行字显现了出来:“与你的噩梦有关。” ---- “遗族要跟九如为敌……”昭然若有所思地道,他本来就皮包骨头,因此只见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 然后他从墙上取了木牌,就“嗒嗒”出门去了。 此时正是午膳的时候,门口许多进出给公子少爷们送午饭的仆佣,昭然就混在人群里溜出了大门。 等出了门,他仰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大腿,这才苦恼地发现他似乎什么事都很难办。 “这就是小圣人收的那只小男孩吗?。” “真像只小骷髅!” “你看他发脾气了!他瞪眼睛了!好玩啊!” “来,小孩过来,婶子给你好吃的。”街上的一名大婶拿着块花糕笑呵呵地逗他。 昭然理也不理他们就扭头跑了,身后留下一串哈哈哈的大笑声。 他刚走到巷子口,就听见那里传来了哭声,昭然走过去一瞧,只见一名身着补丁衣衫的憔悴妇人带着一个十七八岁长相憨厚的年轻人在巷子里面烧着纸:“隐娘,你死得好惨,你要是泉下有知,给你娘,你弟弟托个梦,也好告知我们杀你的凶手是谁。” “娘,你让姐姐给你托梦,她要是给我托了,我记不住怎办?”那年轻人不安地揉了揉额头道。 那名妇人微微侧过头,即绝望又凄楚地看了一眼年轻人,叹了口气。 憨厚的年轻人更加不安了,他一只手揉着额头,却见旁边的杂物后面伸出一张皮包骨头似的小脸,眼眶里两只大眼睛正瞪着他,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哪知那张小脸又伸出一根鸡爪似的手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 年轻人习惯了听从别人的指示,回头看了一眼沉寂在悲伤中的母亲,就真得悄悄地跟着昭然出去了。(.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你叫什么名字?”昭然踩着栓马柱上勉强仰头可以看见年轻人的脸。 “我叫柱子。”柱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死掉的人是你姐姐?”昭然问道。 柱子难受地点了点头,昭然又问:“你替我办几件事,我帮你找杀你姐姐的凶手。” “你,你能帮我们找到凶手?”柱子再傻,也知道面前这不过是个小孩。 “你姐姐最近偷偷买了根珠钗,还偷藏了一盒胭脂对吧?” 柱子张大了嘴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昭然又道:“你姐姐喜欢在你娘面前装乖巧,背地里却总是支使你干这干哪,还喜欢戳着你的脑袋喊“傻木头”。对吧?” “是蠢木头。” “无所谓!”昭然踮起脚尖用手戳着柱子的脑门,“她临死的那天,也这样戳着你的脑袋骂你了,对吗?” “是,是的。”柱子结结巴巴地道。 “那天你姐姐让你去做一件事,但你没有办好,是什么事?” 柱子对他佩服地五体投地,连忙回答道:“姐姐让我去取她的绣花鞋。” “绣花鞋?” “姐姐说那双绣花鞋是贾家大府的小姐赏给她的,很贵重,上面有颗珠子掉了,所以她叫人去修的,让我去拿回来。” “让你去哪里拿?” 柱子指着远处那条巷子道:“姐姐就让我在那条巷子口等,说会有人送来,但是后来因为没看见人,我就回去了。姐姐很生气,就自己出来了。” “柱子。”巷子里柱子娘开口喊道。 “来了。”柱子看着昭然满目期盼地道,“你真得能替我姐姐捉到凶手?” “当然真的,不过你先不要告诉任何人。”昭然指了指巷子口道,“你去跟你娘说,有人雇你做短工。” 柱子“哦”了一声,他进去不多一会儿就出来了,微有些不安地道:“我娘说,一天十文钱不能少。” “我给你一天二十文。”昭然大方道。 “我会还你的。”柱子愈加不安了,觉着昭然为他姐姐捉拿凶手,还要给他钱。 “把事情做好就够了。” 柱子难以为情地道:“可是我很笨。” 昭然笑嘻嘻地道:“你只要记得把我的话纹丝不动地执行就比很多人聪明了。” ---- 昭然先是拿出些银钱给柱子租了件新的绸缎衫,又让柱子去当铺将一颗珍珠当了五百两,柱子长得人高马大,只要不多说话,倒也轻易瞧不出来傻气。 而后昭然只留下了几锭银两,将其余的银两都换成了银票放到了柱子那里,跟他约好明日在老地方见面,这才大摇大摆地往书院回去。 果然书院出去看得紧,回来却无人留意。 昭然回到了九如的厢房,羊晚道长已走了,昭然在九如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他即将被整个异人遗族敌视的忧虑,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九如就是九如,他瞧着九如又想,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收拾他们的。 “你在瞧什么?”九如道,“作业呢,做完了没有?” “做完了!”昭然跳上桌子,将自己的作业拉下来,呈给九如。 这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的杰作。 “先生……”昭然眼睛亮亮地看着九如,只盼从他的薄唇里也蹦出一句类似夸赞沈方寂的话。 “说得好!”,“这段写得还不错。”诸如此类。 九如看完了轻轻“嗯”了一声,昭然心想怎么又是“嗯”,九如开口道:“字太丑了。” 昭然有些气馁,九如将笔递给昭然道:“我来教你习写几个字。” 他说着便当着昭然的手腕,慢慢地书写道:“以风骨为体是唐代张怀瓘评之草书的秘决,但其实书法一撇一捺均见其性情,豁达者潇洒,恬淡者飘逸,练字练得乃是性情,这才是练字的真意。” 昭然靠着九如,脑袋晕陶陶,嘴里“嗯嗯”地道:“以后我一定多跟先生学练字。”但他的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他都要把字写得丑丑的,让九如三不五时地这样挡着他的手腕指导一番。 这才是真意! “先生!”沈方寂在外面喊了一声。 九如松开了昭然的手道:“是阿显吗,进来吧。” 沈方寂一进来,就看见九如身边坐着的小骷髅满面不高兴地看着他,于是微弯了下腰道:“先生,我心中有一事不决,想过来问先生。” 昭然心中暗道,不决你就自决,干嘛过来骚扰九如? 九如道:“无事,你说来听听。” 沈方寂的目光看向昭然,昭然一派天真地道:“阿显师兄有什么事不能对人而言吗?” 九如语带警告地道:“昭显,门外呆着。” 昭然只好满面不愿地踢脱踢脱要走出房间,沈方寂却道:“昭显师弟极为聪明,说不定也能给我一些建议。” “那昭显你坐着,不要乱动。”九如然后才转头对沈方寂道,“你说来听听。” 昭然觉得九如的语调对他像对待小孩子,但对沈方寂却似乎万分看重,连忙将背挺得笔直,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 沈方寂这才开口道:“最近在观井巷发生的一起命案,当时……学生有听闻到动静,捕快那边也是我去报的案,如今学生心里不知是否要去衙门帮助调查此案。” 九如道:“你既然如此说,那必定是有所发现。” 沈方寂道:“那名女子年龄在十七至十八岁之间,名字叫隐娘,是孟府的下人,她死时头上戴有金钗,薄施胭脂。学生曾经在束修的时候探过她家,她幼年丧父,有个偏傻的弟弟,母亲体弱多病,家境贫寒。隐娘所有的工钱都上交给了家中,学生认为她因何获得购买金钗,脂粉的钱可能就是令她致命的缘故。” “另外……”沈方寂道,“隐娘打扮一番才来这个巷子,而那个人却在这条并不算隐密的巷子里杀人,可见隐娘是有备而来,而这人却是仓促杀人,他们之间一定还存在着一件突发事件。” 昭然不禁睁大了眼睛,沈方寂抬头道:“学生认为隐娘既然是有备而去,那证明这个凶手是经常会出入那条巷子的人,也就是说会经常进出书店的人,因此学生怀疑这人……极有可能是名书生,甚至就是书院之人。” 九如微笑了一下道:“你过来是想问,假如你去衙门,会不会给我带来的麻烦。” 沈方寂微微欠了下身道:“学生此来即是想跟先生商量看有无万全之策,即能帮到受害枉死之人,又不会令书院名誉受损。” 九如微笑道:“你不是已经想好万全之策了。我会将这件事情提早告之孟院长。” “那阿显就不打搅先生休息了。”沈方寂躬身告退。 他观察细致丝毫不亚于昭然,并且行事滴水不漏,先行查探,再依据各方的利益,想好了应对之策。 这人简直像是他的天敌,昭然的感到了背脊上有丝寒意,而且九如看上去对沈方寂也很满意。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昭然心道,他要做件令九如更刮目相看的事情。 ---- 隔日即是束修,昭然跟九如告了假便出门去了,走到门口便见沈方寂跟其他学生说说笑笑而来。 沈方寂笑着开口道:“昭显师弟,要一起去喝茶吗?今天是贾晨师弟生辰,他请我们喝茶。” 人家过生辰,要你请什么客,昭然牙酸地想道。 贾晨可以算是九如招的学生当中家境最好的一位了,父亲是一位商人,母亲却是名官户小姐,他人天资聪颖,相貌英俊,因此态度难免有些倨傲,他笑道:“是啊,小师弟,这茶楼的果子味道还不错,我管够,怎么样,去不去?” 昭然摊手道:“我很忙啊,这样吧,你们今天去吃,回头算我请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了,看着他的背影,贾晨失笑道:“你听听,咱们这位师弟是什么语气?!他自己都像个饿死鬼,还请我们的客?” 沈方寂瞧着昭然的背影道:“我总觉得昭显小师弟很有来历。” ---- 柱子已经在巷子口等了一会儿,见到了昭然那张憨厚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走,先去客栈!”昭然道。 他这么说,柱子也不问为啥,就在后面跟着,昭然挑了间僻静的客栈开了间房,要了点卤菜将门关好,然后摸出了骨哨用力吹了两下。 昭然吹完骨哨,就指着面前的卤菜道:“吃吧。” 柱子连忙摇手:“一天二十文,不包伙食。”他指了指腰间道,“我带着馒头呢。” “吃吧,跟爷我做事,爷有什么你吃什么!”昭然捡起一只卤猪爪就塞到了他的手里。 等他们啃到第二只卤爪,外面的窗户露出了一个倒挂着的人影,只听那人慢吞吞地跟老牛拖车似地问:“你找我?” 74.水月方寂 6 老朋友来了,昭然咧嘴一笑,道:“我要买一则流息。(.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窗户打开了,昭然略有些失望的发现,二十年前的张小白那张脸还是一副寡淡的样子。 “什么样的流息?”张小白看见了昭然,脸上丝毫没有因为看见只小骷髅而有异色,这点倒是让昭然很佩服,不亏是见多识广的张小白。 “我要问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卜玄。” “孟野县。”张小白这三个字说完,昭然放在桌面上的银票就少了一半。 昭然心中啧啧地想,张小白收银票的速度还是一样啊,他眼珠子转了一下道,“张小白,咱们做桩生意怎么样?” “小白只做消息买卖。” 昭然道:“当然是……消息买卖!” 张小白道:“你想做什么生意?” 昭然坐在椅子上晃着两条短腿:“太阴将军。” “你想怎么做?” “我这里有太阴将军的绝密消息,你帮我唱息,但是所有入席者必需有二个身份,一,是遗族,二,有黄金万两才能入场。”昭然道。 张小白略微皱了一下眉道:“唱息,不是随便什么消息都可以唱的。” 昭然对敲着鸡爪似的小手指:“我可以先送你一则消息。太阴将军……他的太阴将军服,在天蟒一族的三囤村。” 张小白终于有了点表情,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一直有这个传言。” “太阴将军服其实就是一顶黄金面具吧!”昭然手指了指鼻子看着张小白道,“带着链甲覆面,鼻子的地方是一只倒雕的鸟。” “是凤!”张小白大声道,然后“晃荡”掉落了下来。 昭然吓了一跳,以为他直接从屋檐下掉下去了。 张小白的脑袋又从窗口吃力地扒了上来,“你想唱什么太阴将军的消息?” 昭然道:“我要唱的是太阴将军的复活的条件以及他的下落。” “你从何而知?” “当今的皇后这个月会生孩子,但她生下来的还是个公主。今年十一月被瓦刺捉走的皇帝会被放回来。”昭然面色肃穆地道,“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个预言者,是太阴将军的使徒。” 张小白脱口道:“您是复活者?” 昭然心里“啊”了一声,果然张小白要比旁人知道得更多一点,他居然知道复活者。 “不错,我是复活者之一,最近才苏醒记忆,这大概是将军复活在即。” “是,听从大人的指示。”张小白的态度变得如此恭谨,昭然心里大乐,指着柱子道,“我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真面目,亦不想身份外泄,以后我会让他代我向你传言。[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明白。”张小白略一踌躇又道,“大人为何不招……神族前来。” 昭然看向了他,目光淡淡:“人会为了保住自己的东西而努力,却只会为了别人手中的东西而拼命。” 张小白悚然一惊,头弯得更低了:“是。” 等他走了,昭然乐得在床上打滚,果然二十年前的张小白瞧着一脸皱巴巴的老成面孔,可是要好骗多了。 柱子不解地道:“爷高兴什么?” 昭然笑嘻嘻地道:“刚才走得那个人,很能赚钱,爷要让他分点给咱们。” 他说完拿着猪蹄狠狠地咬了一口。 ---- “孟野县。”昭然站在路边心想,遁天可不是也在孟野县,他一下子可以解决两个人。 隔了一会儿,柱子神情略有些惊慌地跑过来道:“爷,没人愿意去孟野县。” “为什么?” “他们都说孟野县有妖怪,连府官都不愿意去。”柱子忐忑地道,“爷,连衙差都不去,咱们还要去吗?” “为什么不去?”昭然插着腰道,“你跟着爷我久了,就知道爷我最不怕的就是鬼了!” 柱子很相信昭然,点头“嗯”了一声,昭然指使他道:“去买辆马车,我们自己驾马去。” “爷,我不会驾马……”柱子摸着头红脸道,“我只见过马。” 昭然摆手道:“你买了马车就在这儿等就好了。” 他匆匆回了书院,给九如留了张纸条,就说自己打听到了亲戚的消息,赶过去看看,明日回云云,他折上纸条,心中有些忐忑,昭然对说真话没有讲究,但每次骗九如心中就会不安,想了想又在下面添上一句,我很快回来。 我很快回来……昭然莫名地看着这几个字,有一种熟悉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其中的关联,他放下纸条,便又跑出了书院,等他回到原处,只见柱子已经在等他了,满面紧张地拉着一匹老马。 “买好了。”柱子看见昭然高兴地道。 旁边一个小混混“噗嗤”一笑:“一百两银子买匹老马,叫人骗了还高兴,傻子。” 柱子的脸涨得通红,嗫嚅地看着昭然。 昭然跳上了马拍了拍他的肩道:“这马老了才值钱,所以叫老马识途。” 柱子立刻高兴了起来,等两人驾着马车走了,那名混混这才对着他们的车子悻悻地吐了口唾沫:“一对傻子。” 昭然驾着一只秃毛的马直奔隔壁孟野县而去,这只老马跑起来极稳当,但沿路歇了三回,最后是口吐白沫。 ---- “爷,穿过一片密林就到了孟野县了。”柱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高兴地道。 昭然抬头瞧了一眼那阴郁的密林,风一吹可见树林周围有不少纸钱在飞,除了柱子大概换个寻常人绝对笑不起来,昭然道:“爷我要借你的气势一用,所以你要昂头挺胸,知道吗?” “知道!”柱子问,“啥叫气势。” “这武戏看过吗?” “看过,看过!”柱子眼睛发亮地道,“孟府老夫人过寿,我去找姐姐的时候偷偷地看过。” “武将怎么骂贼人?” 柱子两指一并拢,两眼一瞪:“呔,兀那贼子,休得猖狂,与某家再战三百回合!” “这就叫气势!” 柱子两指一并,指着某处喝道:“兀那贼子,休得猖狂!” 昭然捡了根木棍,用包袱裹好让柱子抱着:“你甩手就可以了,戏词就不必念了。” 柱子“哦”了一声,看着老马依依不舍地道:“那我怎么牵马?” 昭然只好道:“我牵着。” 柱子高兴了,沿路卖力地瞪眼,不停地四处戳手指。 孟野县的镇民远远地便只见一名大汉手持青布所裹的利刃进镇,他不时地瞪斥路人,前面给他牵着匹老马的是个蹦蹦跳跳的小骷髅。 这种诡异的气势,让孟野县的人反而不敢多瞧。 ---- 孟野县颇有些荒凉,铺子也大多关着,稀少的行人脸上也是一派颓唐之色,踏过的青石板上都长出了寸许长的荒草。 不过好在镇上的客栈的门倒还开着。 “两位客官是不是要住店。”掌柜上前殷勤地问道。 “不住店,我们跟你听个人,卜玄,你知道住哪里吗?”昭然抬头插腰问道。 “你们……”掌柜的抬眼看了眼柱子,刚巧柱子朝他瞪了一眼,两指一戳,掌柜连忙移开了眼睛口中道,“要找卜玄的话,走到巷尾那间树屋是。” 昭然丢了一角碎银子给他道:“替我们照看一下马。” 掌柜的脸色顿时好了,点头哈腰地道:“放心,我肯定拿上好的饲料来喂。” 昭然没所谓地道:“掌柜的,为什么你们孟野县人这么少?” 掌柜支吾道:“我们县偏僻,人少些也是常情。” ---- 昭然见问不出什么,转身出了门,刚走到门口就见两个镇民气势汹汹地道:“这次一定要处死这个妖怪!” 那两个镇民一眼瞧见了两个外人,连忙住了嘴,匆匆而去。 “跟上去瞧瞧!”昭然道。 那两个镇民跑得快,昭然腿短跟不上,柱子便扛着他骑在脖子上,两人跟着镇民进了一处祠堂,只见里面的人正在群情激涌地嚷着:“处死他,处死他!” 昭然骑在柱子的头上瞧得很清楚,一只木栅栏的笼子里蜷缩着一个男孩。 栅栏的旁边另站着一男一女,他们拖着两个小孩低头不语,看来似乎是少年的家人,最上面的老者大概是镇长了,只听他开口道:“我们孟野县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陆天罪不可恕!既然陆家也同意了由我们处置……” “处死他!” “处死他!” 某个妇人面色涨得通红地道:“他不死,我们全镇的人就要给他害死了!” 老者徐徐地道:“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就将陆天浸猪笼。” 昭然取出一枚银角歪身问门外的镇民:“请问,为什么要处死那个那个男孩子?” 旁边的人瞧见了昭然吓了一跳,但瞧见了他指间的银角便看了一下四周道:“这个陆天是个妖怪!” “怎么个妖怪法?” “他能将鸭掌换到鸡身上,给狗装个猫尾,他弄了那些妖物,把来我们孟野县的人都给吓跑了!” 昭然眼睛都亮了起来:“那鸡就可以游水,狗就能飞天遁地了。” “可那不就是妖物吗?”那人道,“现在外头的人都说,来我们孟野县常有人下落不明,这是叫妖怪拖了去,这妖怪十有八九跟陆天也脱不了关系。” 祠堂里的人还在喊:“杀了他!” 栅栏里的男孩缓缓地抬起了头,眉间一点红痣,看了眼站在旁边的父母,那女人好似有些不忍,但旁边的两个小孩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唤了声“娘”,她便将头也低了下去。 陆天看了他们一眼,也就重新低下了头。 镇长发完了话,几个壮汉便过来抬栅栏,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道:“妖怪,妖怪进镇了!” 祠堂里的人顿时混乱了起来,镇长连忙喊道:“别慌,别慌,光天化日哪里来的妖怪!” “是无头尸,一丈多高的无头尸啊!” 祠堂里的人“哗啦”一声全部跑了出去,镇长远远地瞧了一眼,果然见大街上一具无头血尸在东倒西歪地走着,吓得一个踉跄也仓皇逃命去了。 那具异常高大的无头尸歪歪扭扭地走进了祠堂,此刻的祠堂里只剩下了栅栏里的陆天,他紧张地缩了起来,但却无路可退,他瞪眼看着那具无头尸体,却见从一只枯瘦的爪子伸了出来,掀掉了上面的西瓜片,然后一只小骷髅就从衣服的颈子里面钻了出来。 那只小骷髅凑近了栅栏饶有兴趣地看着陆天然后开口道:“天才啊!” 75.水月方寂 6 陆天看着栅栏外的小骷髅又道:“跟我走吧!” 旁边那个大个子的年青男子将栅栏打开,将陆天从里面拉出来,看着眼前自信满满的小骷髅,陆天下意识地点头:“我跟你走。[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啧啧,这么容易就把二十年后的刺头给拐跑了!昭然咧了一下嘴,心中极其愉快。 小镇现在也是十室九空,他们很顺利地从祠堂里翻墙出来,到了外面的小镇,昭然在林中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让陆天躲着:“我们还要去找人,你先在这里躲一下。” 陆天突然开口道:“你,你们是不是要去找卜玄?” “你知道卜玄?” 陆天低了下头:“他是我舅舅。” 昭然没想到陆天跟卜玄还有这层关系,陆天补充道:“卜家……在孟野县一向不受欢迎,舅舅很少与镇上的人往来,倒是孟野县荒了之后,所有外来之人都是来找他的。” “他们是不是住在客栈那条巷子后面?” 陆天摇了摇头:“他不住在那里,客栈的老板那是故意让你们扑个空,好在孟野县多盘恒两日。” 昭然道:“那卜玄住哪?” “他就住在林子里,他一般不跟普通人来往,我带你们去吧。”陆天自告奋勇领头走着,但他的腿好似被打伤了,走起来一瘸一拐的,昭然就让柱子背着他指路,自己下地跑。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一座巨大的槐树之下,只见上面枝桠上建着一座方方正正的木屋,看上去像是巨大的木箱,一只猫头鹰蹲在树枝发出瓜噪之声。 陆天指着树屋道:“我舅舅就住在那上面。” 树下有几座木屋子也正在建,有两个男人上前喝道:“来者何人!” “卜玄是我舅舅。”陆天连忙开口道。 那两个男人相视了一眼,而后有一人便回去禀报,过了一会儿只见他返转来道:“卜大师说他没什么侄子!让你快走!” 陆天脸涨得通红,焦急地道:“我,我真的,真的是他的侄儿,你跟他说我叫陆天,我妈妈叫卜梅……” 那男人瞧了他们一眼,只好又回转身,隔了一会儿,只听里面传来不耐的声音:“一个贱妇生的小杂种,也配跟我们卜家沾亲带故,让他滚,不要再来烦我!” 楼下的男人道:“你们听见了,快走!” 陆天的脸色刹白,昭然插腰道:“我们是张小白来人,想要请问卜大师几个问题。” 男人找了一圈,才找到了腰下面的小不点,不禁失笑道:“你?张小白会派个吃奶的娃娃来?” 昭然拿出了骨哨道:“可认得。” “这什么东西?”男人不屑地道。 “这是张小白骨哨!骨哨响,小白来!”一名老者走过来开口道。 他瞪视了一眼守卫的男人,神情客气地道:“年轻人,见识少,还请神族的贵客不要见怪。” 昭然收起了骨哨:“我要见卜玄。” “您稍等。”老者给守卫使了个眼神,那个守卫连忙又朝着树上的木屋奔了过去。 不过一会儿,他便下来客气地道:“卜大师请你们上去。” 陆天见昭然不过随随便便拿出个东西就叫人迎了进去,可笑自己还以为是卜玄的侄儿能帮得上忙,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昭然转头道:“你跟我去。” “我?”陆天不解。 昭然捡了根木棍递给他:“跟我上去。” ---- 陆天只得拿过木棍跟在昭然的身后从登上了树屋,木屋内燃着浓重的香油味,陈设却古色古香,极为精美,一名光头精瘦的男子闭目坐在一只上面钻满了洞眼的大木柜后面,他的面容与陆天有几分想像,倒也生得十分俊美。 等他们进来他才稍稍抬起眼睛,但一眼也没瞧陆天,只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昭然才道:“是张小白派你来的?” “张小白?也能对我用派字!”昭然大剌剌地往对面的椅子上一坐,端起奉上的茶喝了一口,便吐在了精美的地毯上:“比起一口香来差远了。” 卜玄的脸色变了数变,他自问就算张小白亲来也要给他几分面子,若非这只小骷髅实在诡异,他险些要翻脸了。 “就是你在外面四处说太阴将军即将要复活?” 卜玄的脸色又是一变,他是做了这两则预言,但是并不是寻常之人可以知道的,若非这两则预言,遗族也不会对他如此看重,对他卜算出太阴将军的葬身之地寄以厚望,他犹豫了一番点了点头:“不错。” 昭然上下瞧着卜玄:“你泄露了天机,令将军复活陡生波折,太阴将军若是复活必定会降罪于你。” 卜玄一惊,开口反驳道:“是你们神族害怕我们遗族抢先一步找到将军,所以才特意过来胡言乱语的吧。” 昭然摇了摇骷髅似的头:“你不可能推算出太阴将军的丧葬之地。” 卜玄若是推算出太阴将军的丧葬之地,二十年后龙族长就不会还在猜太阴将军就葬在夜孤城了。 昭然接着道:“你也推算不出来太阴将军究竟几时复活。” 因为二十年之后,太阴将军还没有复活。 卜玄却越听越心惊,他一直为之烦恼的正是这两件事情,无论他做何努力,答案依然是空白。 “不知道这位小爷,您是哪一族的。”卜玄的身段明显软了不少。 昭然敲了敲鸡爪似的手,然后道:“鄙人姓容。” “容……”卜玄琢磨了一番,突然惊道,“天蟒将军一族。” 昭然心想洋葱头那一族遇事光会跑,没想到名声倒还挺显赫的,他披着洋葱头的皮,说是天蟒一族倒也不是虚言。 “不知您前来有什么指教?”卜玄的态度更加恭谨了。 昭然道:“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怕你们好心办了坏事,反正顺路,就过来提醒一下。” 卜玄连声道:“是,是,我们也是为太阴将军,为了我们神族跟遗族的未来。” 昭然道:“不过反正来了,我倒是想见识一下卜大师的卜算神能。” 卜玄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我们卜氏一族,百代以来都擅于推算,但要算流年里的事情,其事情之繁杂,人物之众多,单凭一个脑袋何以算得过来。不过幸好,祖上眷顾,到了我这一代,倒是想到了一个粗陋的办法加以解决。” 他说着闭上了眼睛,只见光秃秃的脑袋里钻出了数十条银色的细蛇,倒挂下来,若非蛇身扭动蜷曲,看上去简直就似一头银白色的长发。 木箱子的洞里也伸出了无数条蛇,挂在箱子上,与卜玄的脑袋上的细蛇间以无数条银色细线相连在了一起。 隔了一会儿,卜玄睁开了眼睛微笑道:“容小爷将要返回白鹭书院,我冒昧推算了一下,还请小爷见谅。” 昭然睁大了眼睛,心中叹为观之,这个卜玄果然不负羊晚那牛皮子道士“强大”二字的评语。 卜玄将头上的细蛇撸下一根丢进木柜中,笑道:“有时脑子里的想法太多,我就将它们从我的脑袋里揪出来丢在这个柜子里。卜卦的时候,我用这些宝贝来分摊推算。” “天才……”昭然道,心想有此人在,别人简直是难以安枕。 卜玄“哈哈”一笑,道:“当初周王分封天下,若是我们卜氏早有此法,神族当有我们的一席之位。” 昭然瞥了一眼旁边紧紧握着拳头的陆天,拿过旁边的纸笔道:“那我有一事需要请卜大师推算。” 卜玄自信满满地道:“请讲。” 昭然在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了旁边的陆天。 陆天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若是你想报仇,就问下面这个问题。” 他看着那个问题,那是个简单的问题,可是他却隐约能感到这个问题里的杀机,以至于他的手都止不住有些颤抖。 卜玄根本不屑于去瞧陆天,只轻蔑地偏过了头。 陆天抬起了头,眉间的红痣也在轻微地颤动,他语气微颤地问:“小爷想问,他的明天是何年何月何日?” 卜玄微微一愣:“今天是景泰二年立秋,明天当然是景泰二年立秋的第二天。” 昭然神秘的一笑:“倘若是这么简单的答案,我怎么会来麻烦卜大师,此事还关系到太阴将军的一桩秘密,我不方便说出口,还要请卜大师推算一下了。” 卜玄眼睛一亮,所有见识过他本领的遗族没有不惊他为天人的,想必神族也看到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想要来拉拢他了,他心领神会地道:“那容小爷等着。” 他闭起了眼睛,银蛇重新从光头里涌了出来,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卜玄却迟迟没有睁开眼睛,然后木柜里响出了闷雷似的声音,陆天走了过去,打开了柜子,只见里面的银蛇都打成了结,挣扎扭成一团一团。 卜玄的嘴巴里发出“嗬嗬”声,鲜血从他的五官当中溢出,陆天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转过了头,昭然已经走出了木屋子,他一蹦一跳地从木板上下树。 他的明天应当在未来的成华十二年某天,可是他现在又在过去的景泰二年,所以这是一个无解的答案。(注:这是悖论,即相互矛盾的立题) 陆天跟上了昭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脚步都好似轻快了。 ---- 柱子问昭然:“爷,你饿不饿?” “饿!把马烤了吃!”昭然恶狠狠地瞧着那只半死不活地老马道。 “别,别吃它!”柱子焦急地用力拉着秃马,那只秃马眼神幽怨地瞧了两眼柱子,就又颠颠无比缓慢地跑了起来。 他们这样一路反复着,陆天是早就靠着车厢睡着了,他被家人抛弃,差点叫人淹死,却不知道为何睡熟的时候嘴角隐隐好似露出一丝笑意。 那匹秃马一路口吐唾沫,但返回了白鹭书城都还没有死。 昭然将陆天安排好了住处,又找张小白打听了一下唱息的事情,等返回书院,天色早已经晚了。 昭然蹦着跳上了书院的台阶,却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是九如挑着灯站在廊下等他。 “先生!”昭然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飞扑了过去。 九如摸了一下他的头:“你亲人可找到了?” “没有!”昭然挤着眼泪搏同情,“先生,没找到。” 九如果然抱起了他:“没关系,慢慢找。” 昭然搂着他的脖子,贪婪地闻着他脖项处的气息,进了院子,九如将他放到了床边,然后端过碟子道:“昨天阿显给你带了点糕点,我给你留着呢!” 沈方寂果然趁自己不在就来找九如了,昭然看着那盒糕点心中暗想,简直是防不胜防。 他不愿意让九如吃沈方寂的糕点,自己卖力地都吃完了,结果有点吃撑着了。 九如用指尖抹了一下他唇边的糕屑笑道:“喜欢吃的话,等过几日发了束脩我再给你买。” 昭然心头一热,故作不好意思地道:“先生,有一件事情我没告诉你。” 76.水月方寂 8 昭然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敲了敲,露出里面的银票跟锦囊:“先生,这是我爹娘藏在我这里的。(.$>>>棉、花‘糖’小‘說’)” 九如伸手拉开锦囊,里面的珍珠在灯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他脸上微有些动容:“你爹娘留给你的。” 昭然点着头,眼睛闪亮亮地道:“都给先生。” 九如微有些失笑:“先生不要,那可是你爹娘留给你的。” “那先生替我保管。”昭然只好折中地道。 九如这才帮他收了起来,昭然见他收了起来,心中不禁大乐,自觉胜了沈方寂一筹。 昭然忙了一天确实累了,洗过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着等九如上床,再偷偷地闻闻他身上的味道,可是他拥着被没多久就睡着了,朦胧里好似听见九如在对人说:“太阴将军可能在上一层。” 他迷迷糊糊抬起了眼眸,见九如正起身关窗,此刻已是立秋,玉露生寒,月色若冷华渺渺生烟,染着九如身上单薄的白衣,隔着一室的豆光,打的他面廓折角清晰,隽逸里透着坚毅。 昭然心想大半夜了九如还在自言自语,看来这个什么遗族,太阴将军委实让他心烦。 不用担心,昭然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我会帮你的。 ---- 柱子住在陋巷之中,刚好隔壁空着一处院子,昭然便将它租下来给陆天住。 他想过陆天喜欢捣鼓一些东西,所以还刻意给他留下了不少钱,可还是没想到仅仅隔了几天,房子里已经堆满了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肌理被完整的一条条剖好吊勾在院子里,墙角煮着一锅在散发着古怪气味的东西,还不时冒出一股黑烟。 这也难怪陆天长得再俊俏,柱子也不愿意踏进他的院子了。 “小爷你来了!”陆天看到昭然惊喜地道。 “这些都是什么?”昭然好奇地东张西望。 “爷,你看。”陆天连忙打开一只鸟笼子,里面有一只活鸟,看上去像只大嘴麻雀。 “这嘴巴是什么?”昭然知道陆天肯定是给麻雀换了嘴巴。 “是鸽嘴,鸽子是靠着嘴来辩别方向。”陆天解释完,指着墙角的草靶子喝道:“去!” 那只鸟便从笼子里飞出来瞬间撞到了靶子上,“腾”的一声,炸出了一团火,将草靶子整个燃烧了起来。 昭然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陆天道:“我将炸药缝制在它们的身体里,只要剧烈碰撞就会起火。流莺身小便于隐藏,换上鸽嘴便能轻易找到指定位置,这样可以出其不易,攻其不备,一招致命。” 昭然瞧着陆天,心里啧啧难怪龙族长瞧见了陆天要让他三分,就算他昭然看见了他也要让三分啊。 陆天从小到大都被人视为怪物,唯一觉得他有价值的是舅舅,可也对他深深畏惧着,利用完了他便恨不得置他于死地,昭然是第一个从眼神里就能看出欣赏他,并且对他所干的事觉得有趣,毫无惧态的人。 他也不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心情激动难以言喻,只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拿出来,让昭然再多点赏识。 “爷,这,这暴烈鸟是我做给您,做护卫用的。”陆天面红耳赤地道。 昭然惊讶地道:“这是做给我的?” 陆天眉间一点红痣艳似血滴:“我,我只是觉得爷身边没有个护卫的人,所以就想做点防身用的东西……”他好似鼓足了勇气,双膝跪地道,“求爷收下我做门下,我愿意为爷效力。” 昭然眨着眼睛,要知道二十年后叫遁天的陆天可是傲慢到极点的人,真想不到原来他还会跪下求着给人当手下。 他可不敢轻易收陆天当手下,万一将来陆天哪天脾气上来了,说不定随手就灭了他这个主子。 陆天过去曾听人说过,大户人家会收一些有用之人做手下,他觉得昭然救下自己或许觉得自己有些用处,因此才大着胆子一试,可是没想到昭然迟迟不回答,一颗心不禁沉了下去。 昭然开口道:“你我有缘,手下太见外了,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并非像看起来这么小,已经有二十来岁了,因为一些事情,所以缩成了这么小。” 陆天其实早知道昭然只是模样看上去像个五六岁的小孩,一个单凭一句话可以弄废卜玄的人绝不是一个五岁的小孩这么简单,可是昭然愿意亲口跟他分享这个秘密,还是让他很激动:“爷,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法子恢复爷的昂藏躯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我就是你缩小的。”昭然心里想到,他在成华十二年也不过刚过双十,但却信口胡诌:“所以我其实大你很多,便收下你当义子吧。” 陆天是个被兄妹嫌弃,被父母遗弃的人,从没想过还有人愿意跟他沾亲带故,一双眼睛都冒出了水花,结结实实地给昭然叩了三个头:“义父在上,陆天以后会尽心尽力侍奉义父。” 昭然用小爪子拍了拍陆天的头:“乖,乖。”内心里却在想,自己好歹当了他的爹,陆天将来总归不能随便把爹灭了。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道:“换好衣服,我带你出去。” 陆天听话的,立即回房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出来,他本来就长得好,稍许打扮,便是个俊俏的儿郎,但他有孟野县妖人之称,为免撞上熟人平添麻烦,因此另给自己加了件黑色的斗篷。 哪知道昭然见了他这身打扮,很是满意,随即便带着陆天柱子出了门。 ---- 两人上了街没多久,便看见街上人头攒动,好似发生了什么事,很是热闹。 天底下就没有昭然不爱凑的热闹,连忙带着两人挤了过去。 “前两天观井巷那个杀人凶手给抓到了!” “什么人啊?” “听说是孟府上的书童,与那女子有私情,但又高攀了其它的婚约,不想娶那女子,因此才掐死了她!” “真是知面知人不知心啊!” “看,看,孟府的少公子来了,听说是他亲自押了送往官府的。” 昭然骑在柱子的脖子仰头一看,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这个迎面走来的孟公子,不就是长大了的沈方寂吗? “孟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有人赞叹道。 “可惜风流了点。” “听说这孟公子的情人从他们府上能排到城外去。” “谁让孟公子人长得英俊,家世显赫,有才有貌,浪子多金,女人投怀送抱也不足为奇了。只可惜这轻浮的名声未免要连累咱们书城的才女孟小姐了。”有个秀才模样的书生酸道。 ---- “义父,这人我认识。”陆天突然凑过来小声地道。 昭然这才收回眼神:“你认识!” 陆天点了点头:“这人叫孟承天,他几年前曾经拜访过卜玄。” “为了何事?” “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他说人的脑子是不是像个抽屉,只要你放进去一部分东西,一觉醒来,你会变成另一个人?卜玄无法回答他,但我得到了些启发。” 昭然立刻明白了:“所以你为卜玄制造了那个木柜子?” 陆天点了点头:“是的。” “那你以后还有没有见过他?” 陆天摇了摇头,淡淡地道:“自从我为卜玄制造了思蛇柜子,他便不再愿意见到我了。” 昭然略有些遗憾,卜玄叫他给废了啊,要不然也许倒可以盘问出一点这名风流浪子的线索。 孟承天越走越近,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他跟沈方寂虽然五官完全相同,但气质却是纨绔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没有沈方寂的温润淡定,反而有些浮躁。 昭然从他的身上,突然想起了荡渔村的赵天赐,他们都是一门旺族的独子,也都有些纨绔,有风流的名声。 ---- “小爷。”张小白挤进了人群喊了一声。 昭然掉转过了头:“小白,你也来看热闹?” 张小白有些无语,天底下从来只有人想千方百计地找他张小白,还从来没有他千方百计地要找过谁。 “是,我有些事要找您。” 昭然骑在柱子的脖子上坐得很高,张小白仰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遗族说,前些日子我派了……您去害了卜玄,他们现在要在唱息之前让我给他们一个说法。” “人是他杀的……”昭然指了指陆天,“他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张小白瞧了一眼笼罩在斗篷里的陆天,只得无奈地道:“那唱息就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陆天忐忑地看着前面走的张小白问昭然:“我,我该怎么说呢?” “按你想得说。”昭然转过头道,“你心里想怎么说?” 陆天隔着面幕看着昭然,只见他露出小牙道:“你心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 昭然有想过唱息的地方是在类似十字铺这样的当铺中,甚至有想过张小白会包个戏台来唱戏,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会将他们带进了地下。 地下城的暗河徐徐流动着,耳旁都是潺潺水流声,沿岸红色的蜡烛倒映着水光,平添了几分奇诡之意。 昭然也穿了件斗篷,带着陆天二人跟在张小白的身后,远远地便可以看见靠着墙壁坐着不少人,他们的身形都躲藏在了黑暗之中,唯有身前的箱子都打开着,在烛光下闪烁着迷离的珠宝光气。 “依照您的吩咐,所有入场的都是遗族,每人至少携带黄金万两。” “张小白!你派人暗害卜玄是何意?”有个人影厉声喝问道,嗓音粗糙暗哑如同砂砾。 昭然在陆天的耳旁低语了几句,陆天站起了身,可话却堵在了嗓子口说不出来。 那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又逼问道:“张小白,你若是不把实情说清楚,可休怪我等不客气,不要以为你们还是什么神族,这天底下异人早就没有什么神族,遗族之分!” 陆天握紧了拳头,努力道:“卜玄的事是我杀的,跟张小白没关系!” “你又是谁?” “你算什么东西?敢害我遗族重要的卜算师?” 陆天一时之间好像又看见了那一张张的脸,指着他喊道:“怪物!他是怪物!” “杀了他!” 还有卜玄无情的脸:“这五两银子你拿去,以后不要再来了!” “一个贱妇生得小杂种,让他滚!” 陆天突然一扬手,几乎瞬间角落里那个粗嗓门的男人就燃成了火团,他大声道:“是我置造了卜玄,他却背叛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收回!” 黑暗中火光极为刺眼,那个男人惨叫着跳入河中,也没能阻止火光继续燃烧,一团火从上游飘到下游,地下通道的嘈杂声起,惊怒,惊恐的声音一起迸发了出来。 陆天一字一字地道:“你们到底……还要不要知道太阴将军的消息。” 只那一句话,地下通道里是滞息般的沉寂,那一刻陆天的感觉好极了,仿佛一直以来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委屈一扫而空,他的目光徐徐在这些人的脸上扫过,淡淡地道:“如果还想知道,那就开始唱息吧!” 那边的火光沉没到了水中,所有人仿佛又回到了黑暗中,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言归正传,唱息吧。” ---- 张小白起身道:“容候村葛氏一族覆灭的消息一则。” 他唱完,便将手中的纸折成花嵌在一艘二尺长,一尺来宽的小船甲板上,那艘小船便沿着河流向下漂去,沿路都没有人吱声,显然容候村一般与之相关的都是神族,而前来的遗族当然对神族的消息不会感兴趣。 突然黑暗中有一支竹竿伸了出来,挡住了小船,只听那人开口道:“黄金五百两。” 昭然的心跳了一下,这个声音很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张小白开口道:“还有没有人要?” 除了水流声,无人应声,张小白开口道:“五百两黄金成交。” 有只手伸了出来,将纸取下,再将几锭黄金放入船舱中,那只小船便开始逆流回到了张小白的手中。 张小白又唱了两则消息,这才对陆天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天站起了身环视了一下所有的人,拿出第一张纸道:“第一则消息是我送给大家的,被瓦刺捉走的上个皇帝会在二个月之后返回京城。第二则消息为天下易主的时间,黄金万两。” “天下易主的时间,莫非是卜算的结果,即便是卜玄的也没有这么高的价,何况这只是个凡王。”有人开口道。 陆天冷笑:“周王也是凡王,各位没能上周王的宴席,所以才成了遗族。卜玄的结果是未知的,但我的结果准不准,大家二个月以后就知道了。” 洞内沉默,陆天继续道:“凡是对这则消息感兴趣的,可以摊着买,十个人就是黄金千两,二十个人就是黄金五百两,五百两买个天下易主的消息不亏啊。” 昭然心里暗赞,天才的脑子就是好啊,平摊这也想得出来。 终于有人开口道:“我愿意出一份。” 很快就凑够了十个人,张小白的小舟又放了出去,不过片刻昭然的箱子里就堆满了黄金。 陆天又道:“第二则消息,太阴将军服究竟是件什么东西?” 这个都不用他开口,很快就有人报价了,价钱此起彼落,最后涨到了五万两黄金,所有的人都看着陆天手中那张薄薄的纸,陆天看着纸上的内容,上面写着太阴将军服是一件黄金面具,它的作用是召唤,召唤生者去亡者的身边,因此同时亦能召唤魔怪,异兽,至人于噩梦之中。” ---- 那个开口唱出五万两黄金的人将纸条一拿起,便头也不回地出洞口。 那人出了洞走不多远,便有一名老者从阴暗的地方走了出来,那人躬身将纸花递给他道:“容族长,这是买下有关黄金面具的消息。” 容族长接过了那朵纸花笑道:“让影族费心了,今明我会多做些人皮,回头专程送到府上。” 那人喜道:“多谢族长,我族早已习惯了俗世生活,太阴将军的也罢,遗族也罢,都与我族无关了。” 容族长点了点头,等那人走了之后,他才展开手中的纸花,瞧了几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将纸揉成了团塞进了口中。 ---- 此刻的洞内,陆天又拿出纸条,眼神扫了一下洞内开口道:“如皋令又是什么?” 不但是洞内的人,连张小白也有些坐不住了,开口道:“黄金十万两。” 突然有个声音开口道:“黄金十五万两。” 张小白丝毫不犹豫:“二十万两。” 要论钱,谁也不是张小白的对手,而且张小白是做消息生意的,他买了,自然是要卖的。可是没想到的是角落里那个人居然又开口了:“三十万两,我家主人有一则消息愿意与这位公子交换,而且公子可以看过之后,再决定是否要与我们交换。” 那人说着便走上前来,递了一张纸过来,陆天刻意坐下来,看似是拿烛光照了照,但其实是为了让昭然看见。 只见上面仅写着一行字,太阴将军的能力是控制时间。 饶是昭然再镇定胆大,但看到这一行字还是忍不住额头突突跳了一下。 陆天见他轻微点头,便起身道:“换。” 那人接过了纸花,也向上一个人那样不等唱息完结便匆匆而去。 城外,一名年轻的公子缓缓地展开了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如皋令,分之左可易皮,右可记录时间,合之可逆转时间。 陆天稳了一下心神,拿出了最后一张纸,开口道:“最后一则消息,是太阴将军的下落,五十万两卖于遗族。” 张小白没想到昭然还真得只将消息卖于遗族,从头到尾就是让他来帮个忙,看个热闹,复生者为什么要将太阴将军的下落送于遗族的手中,张小白的脸色颇有些难看。 昭然小声道:“等下我有两者封氏的绝密消息可以奉送给小白。” 张小白的脸色微有些好转,封氏是神族,却一直有传言,是他杀了太阴将军,这连累得整个神族都受到质疑。 遗族商议了一阵子,才开口道:“我们买了。” 成交的金额过大,遗族都是抬着箱子过来。看着那些装满珠宝的箱子堆满了自己的眼前,看着那些弯腰送钱上门的人,陆天只觉得整个人都通体舒泰,连背脊上的冷汗都没那么难受了。 唱息结束之后,突然身后有人忽匆匆地赶来道:“请稍等!” 陆天他们转过头来,只听那人道:“纸上这个地方我们闻所未闻?请详解一下这是哪里?” 昭然知道自己纸上写得是夜孤城,这是龙族长多年探访得出的结论,难道说二十年之前还没有夜孤城?昭然拉了拉陆天的手,在他的手上写了几个字,陆天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心情这才放松下来,走到那人的耳边轻声道:“诸子镇。” 说完了这三个字,那人果然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张小白体贴地将这些珠宝都换成了金票跟珍珠,昭然嘻嘻地收了过来,而后张小白将昭然恭谨地送到了车上,这才道:“若是小爷还有其它的消息,只管唤小白来唱息。” 昭然眼神古怪地瞧着他,夜孤城有去无回,这群遗族若是真像他纸上写得那样聚众多血脉强者去夜孤城,只怕张小白后患无穷,把张小白坑了……还真有点不忍心,二十年前的张小白好像还很不错的样子啊! 77.水月方寂 9 张小白恭谨地道:“方才您说的封氏的消息……” 昭然道:“你知道封氏的弱点吗?” 张小白轻微摇了下头:“封氏号称人族第一人,传言中他们一族甚至能杀死太阴将军,未曾听说过他们有什么弱点。(.$>>>棉、花‘糖’小‘說’)” 昭然睁大了眼睛,不是祖传要泄九如的元阳,便可破封氏血脉压制其他异人的强项吗? “莫非太阴将军留下了封氏的弱点。”张小白平板的声音里也禁不住透出了热切之意。 昭然转了一下眼珠子,他可不愿意把这点泄露给张小白,万一他们搞个女妖精靠近九如怎么办,他清了一下嗓子很认真地道:“若需削弱封氏,必需依仗佛法!” “哎?”张小白眉毛倒挂了一下,不解。 昭然两只爪子合什了一下:“倘若封氏皈依了佛祖,何来封氏?” 张小白听着有点匪夷所思,但想要驳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另一条重要的消息……”昭然严肃地道,“太阴将军的复活需要封氏的血脉,务必要保他周全。” 他散布完两条谣言,便愉快地带着厚厚的金票走了。 ---- 看着昭然远去的马车,张小白的边上又多了一个张小白,他声音呆板地道:“你太大意了,不该立刻答应他唱息,如今遗族掌握了太多的秘密,对我们很不利。” “卜玄崩溃前留了个容字,他应当是属于天蟒一族,即是天蟒一族,身份便不假。我只是没想到太阴将军会嘱意遗族,他不是说过遗族之所以为遗族,因为他们贪婪,怯懦,卑劣,粗鄙,不堪造就。” “至少有一点没错。太阴将军需要封氏的血脉。”后面那个张小白道。 ---- 陆天心情激动无比,卜氏不过是遗族,可今天他却知道了许多连张小白这张神族中的重要人士都不知道的消息。 “把车驾慢点。”昭然开口道。 “义父,咱们……带了很多钱。” 昭然道:“我将消息放出去,就是为了跟他们碰面。” 陆天有些不明白:“义父想跟哪些人碰面?” “买了太阴将军服跟如皋令消息的人。”昭然撩开车帘道。 凉月隐藏在乌云之后,外面的路很黑,马车压着青石板的轱辘声清晰可闻。 “车上的主人可否露面一会。” 昭然撩开了车帘,阴影处走出来一名长者。 ——容村族长,昭然心想,想来也只有看守太阴将军服的天蟒一族的人会不惜代价买下这则消息。(.) “可否借步说话。”容族长开口道。 昭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跟容族长走到了一边。 容族长上下看了一会儿昭然方开口:“你是否不知自己的来历?” 的确不知!昭然嘴里却说:“何以见得?” “因为你倘若知道来历,便不会出售这则消息。”容族长神情肃穆地道,“太阴将军服只会召唤一个人,那就是我们天蟒一族的昭然。换句话说,知道太阴将军服是用来召唤的,也只有昭然。” 昭然“噗”差点喷出声来,洋葱头虽然可爱,但他只要想到飞天蟒那扁扁的脑袋,就不想跟天蟒一族沾亲带故。 “昭然是我们天蟒一族看守的复生者,历代昭然死去之后,都会通过太阴将军服将在别处复生的昭然召唤到身边。因为只有两者合一,昭然才能真正获得记忆,属于太阴将军那部分的传承。” “太阴将军那部分的传承到底是什么?” 容族长轻微地摇了摇头:“昭然只说,是一些与我们无关的事情……” “复活的昭然会做什么?” “他们会立刻离开,来到这里。” “来到这里……”昭然忍不住问,“那么他们又会怎么死去?” “进入诸子镇。”容族长道,“所有进入诸子镇的昭然,无论日子的长短,一天或者一年,出来之后他们都会变得衰老,会很快死去,我们将他们埋葬,直到月圆之夜再将他们挖出来。这将是另一个昭然。” “现在的昭然……在哪?”昭然问。 “他已经前往诸子镇了,即然你复生了,算来他应该在回程的路上。”容族长说了这么一通,好似才如释重负,“我们会尽快将他下葬,相信很快你就会感受到太阴将军服的召唤。” ---- 马车摇晃着,昭然靠在车壁上想,他从棺材里爬出来,旁边埋葬着一个叫容显的祖父,假设他是上个昭然,那么也就是说在二十年前,只有一个昭然,一个死去,另一个复活,往复循环。 可是在二十年之后,三囤村多了一个昭然,一个没有老去的昭然。 这个变故是怎么造成的? 前面驾马的陆天突然回头轻声道:“义父,前面又有人求见。” 昭然收回了心神,轻轻掀起车帘,令他意外的是求见者居然是孟承天。 “义父,要我去见他吗?” 昭然轻轻摇了摇头,他跳下了马车,孟承天见他下车也好似有些惊异:“是你。” “你有话要对我说。”昭然直接了当地道,他好似很了解孟承天的性格。 孟承天果然点了点头:“我想你一定很感兴趣跟我交换一下彼此所知道的内容。” “你知道哪些?” “白鹭书院的不同。” “有什么不同?” “白鹭书院存在远超你的想像,从西周绵延到大明,几千年,历代都会有一个小圣人,也就是你的先生——封氏。” “不奇怪,封氏是人族第一人,他们当得起历代小圣人之称。”昭然道。 “据史书记载,小圣人为娲母教化凡人,他们虽会死,但却不会老,每一代都是自己走进白鹭书院,无人知他们的来历。”孟承天道,“史书中记载的小圣人对循规蹈矩的学生偏爱有加,最不喜欢性情跳脱,肆无忌惮的人。” “那怎样?”昭然诧异道。 孟承天道:“所以你能想像这样的小圣人突然有一天宣告他只招受世上最聪明的人?” 昭然皱眉道:“那便如何?人的想法是多变的,这一代的封氏有所不同也不稀奇啊。” 九如就是九如,他还管自己叫风流景呢,昭然心里啧啧地想道。 “不,我父亲曾私下跟我说过,他就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看来相似,但却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过去的小圣人内敛而清高,无欲无求,现在的这个小圣人内敛但杀伐决断,性情刚毅,并且他是有目的而来的。” 他笑了笑:“我也曾经是先生的学生。” 昭然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你想说的是,现在先生换了人?” 孟承天道:“不错。他来白鹭书院是为了寻找某个人,这个人最大的特征就是极其聪明。比如像你,像我。这个人不但聪明,并且他应当患有类似失魂症这种病症,因此先生才会常提醒别人要找到自己。另外,他可能跟先生一样,并非自己本人,所以先生才会一直在我们中间辩认这个人。” 昭然心想失魂症,来历不明……九如难道来等的人就是他,他不禁心头一热。 孟承天缓缓地道:“我觉得先生寻找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太阴将军。现在的这个封氏不是封氏的后裔,不是小圣人,而是当年杀掉太阴将军的封氏祖先,这才能解释得通。历史中从来没有描述过太阴将军的能力,可是太阴将军为什么会成为异人之王?他拥有的能力一定冠于异人之首,假如从封氏能够杀死他来倒算,封氏的能力与太阴将军不是相克便是极其相似,封氏假如可以从西周来到大明,那么太阴将军也可以,所以说太阴将军的能力——其中之一就是控制时间。” 他抬起手中的纸道:“恰巧你的如皋令给了我这个推断的论证,证明我的假设是对的。” 昭然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先生假如是来杀要等的人,又何必要提醒他找到自己。” 孟承天急道:“那是为了确定谁是太阴将军!” 昭然跳上了马车:“谢谢你的黄金,至于太阴将军什么的……不干我的事。” 孟承天开口道:“假如你其实就是太阴将军呢?!” 昭然摊手嘻嘻笑道:“那我就跟先生说,这将军我不干了!” ---- 孟承天看着马车远去不禁面上露出失望之色,沈方寂从阴暗处走了出来:“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他不会接受你的建议。” “他至少手中掌握着许多有关太阴将军的秘密,而你至今尚未解释何为幻生者,何为对生者?又为何过去者来之未来,未来者却在过去?”孟承天转过头去道。 沈方寂点了点头,蹲下来用石子画道:“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理解。过去者一日没有与未来者重合,便会死而复生,循环往复,所以在其他的人的眼中,这叫复生者。对过去者来说,时间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循环往复像个圆,所以未来者可能出现在这圆上的任何一点,这一点对于过去者来说并不一定是未来的时间,有可能是过去的时间,这就是为什么未来者在过去,过去者在未来。” 孟承天道:“那到底谁才是太阴将军?” “我觉得应当是两部分重合的人才是太阴将军,而太阴将军重生,他一定设想过多种可能,假如过去者不愿意与未来者融合又该怎么办?所以才会有幻生者,幻生者可以取代过去者,其目的就是为了确保两部分能完成合二为一。”沈方寂抬起了双眸,丢下手中的石子,“幻生者能取代过去者,过去者也一定能消灭幻生者,要不要与我合作,你不妨考虑考虑。” ---- 今天所得到的信息远超昭然的想像。 假如二十前发生的变故,使得复生者循环往复的轨迹变得有所不同,那么这个变故,是否就是因为九如呢? 因为九如的到来。 昭然踌躇地想,九如等的人那个人会不会是他呢? 可是九如好像也很关心沈方寂,他与沈方寂,九如等得究竟是谁? 昭然才走到巷子口远远地就看到了挑灯而站的九如,他穿了件青色的布衣,长发披散在肩上,好似等了很久。 那一瞬间,昭然心里的百样念头好似都飞得无影无踪。 “先生!”昭然连忙扑了过去,两只爪子捂住眼睛,“先生,我还是什么也没找到,我觉得我自己好像得了失魂症,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 九如细长的手指在他的发间轻轻滑动,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慢慢想,先生陪你。” 昭然愉快地搂着九如的脖子,那些光影随着长街栉次鳞比的屋脊时明时暗,夜风拂起九如肩头的发丝,他抱着昭然走得不快不慢,却好似行云流水。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昭然的心中莫名地滑过了这么一句诗。 78.水月方寂 10 昭然盘腿坐在廊上,他只要一与过去的记忆重合,就会去诸子镇,然后进入下一个轮回。(.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诸子镇肯定有不得不去的理由,那么上一个昭然是怎么做到分开来的呢? 思蛇――昭然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因为他找到了陆天,陆天可以把人脑子里的意识化成思蛇拉出大脑,那么他当然就有办法把一个昭然变成二个昭然。 昭然想通了这点心情变得极好,果然这件事跟九如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跳下了廊柱,头也不回地去找陆天了。 ---- 白鹭书院过了立秋便一日凉似一日,山上的落花如雨似的顺着风飞满了整座书院的屋脊,连着径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 孟承天却不觉美,而是阵阵寒意。 他看着长廊下的九如,他正温和地低头跟自己的学生说话。 孟承天知道他即使有错,也不过错在――他并非先生要等的那个人。 他早就隐隐得觉得他生活周遭有什么不对劲,而沈方寂的到来,证实了他心中的疑问。 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他不过是别人的一道坎,为着某种天道平衡存在的平衡,这种平衡更像是一种考验,一旦这个人跨过去了,他就会了无痕迹,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孟承天转过了身,漫步朝着来路而去,他是个富有信心的人,他坚信自己,即然是机会,那将机会实现不就可以了。 “少爷。”一名下属急急地赶来。 “何事?”孟承天收回了心神。 “因为事涉咱们老爷,县官要请出小圣人旁听。”下属头躬身道,“怎么办?” 孟承天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轻声一笑。 果然如此,只要先生牵涉其中,想必那位过去者便会牵涉其中,一切都是为了这样的因果而生。 “少爷?”下属有些不明白孟承天为什么会发笑。 孟承天隽逸的脸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怕什么,让他们查。” ---- 昭然比划着把自己的宏伟计划说完,陆天摇了摇头道:“小爹,人能供养的思蛇总是有限的。如果要一分为二,最大的限度另一个也会变得很像白痴。” “这样……”昭然略有些失望,但他随即却又眼睛亮了起来,无论怎么样,他至少可以摆脱这副矮小的躯体,弄副上好的身体,最好高大英俊,也许……应该是曲线玲珑? 他在两者之间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弄副高大的躯体。 “别给我弄木头的!”昭然吩咐完陆天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陆天没几日果真就另做好了一只思蛇的容器,昭然兴冲冲地溜出了书院,赶到了他那里。 “小爹,我先给你做了个试试看。”陆天揭开角落的布幔,的确即高大又结实,因为是只铁皮人。 昭然脸皮一沉,想一想这只铁皮人跑去跟九如说我喜欢你,不被九如一脚踹飞了才怪! 陆天见昭然面色难看,连忙道:“小爹,卜玄只是让思蛇帮助他运算流年,还没试过控制身体以外的物体,总要先试试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昭然只好勉强接受,从铁皮柜子里伸出无数银色的丝线,它们勾住了昭然的大脑。 “这个到底是什么?”昭然头顶着无数条丝线好奇地问。 陆天解释道:“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一种极为稀少的虫子,它们聚集在一起会让人产生幻觉,后来我发现它们只是把人脑袋里面想的画面一模一样的反馈给人自己。所以我觉得它们能够沟通并且存储人的想法,就将它们培养了起来,用来解决卜玄的运算问题。” 昭然叹为观之,认真且服贴地道:“陆天,你真是个天才。” “小爹才是天才。”陆天回道。 昭然迷迷糊糊地好似睡了一觉,再醒来他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出了铿锵铿锵声,一只高大的铁皮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兴奋地道:“陆天,真的可以!” 陆天也很兴奋道:“小爹,你这样子也很不错,真魁梧!” 昭然懒得教这个怪胎有关好皮的概念,只摊手道:“什么时候能帮我弄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气宇轩昂、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的身体?” 他心情激动地回想起爬出棺材以来所见过的好皮,闻之庚,王增,傅惑生,可惜他们统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十年以后的沈方寂额头上被刺青了,棺材里的沈方寂又被九如给烧了,要不然倒也可堪一用啊。 陆天却道:“旁人就算死了,但只要思蛇激活它们的大脑,原来的脑子里残留的东西会排斥小爹你的想法,两者之间要是混淆了,那会很麻烦。如果要用活物,小爹你可以先试一下动物。” “试试!”昭然搓着手道。 ---- 到了黄昏的时分,一只黑猫就从陆天院子里溜了出去。 它摇晃着尾巴跳进了九如的院子,然后从窗口跳到了九如的桌子上。 正在书写的九如就抬起了头,昭然激动地看着九如道:“九如,我喜欢你!” “喵,喵,喵!”九如听到的却是这样的,但他好似听懂了,伸出细长的手指抚摸了一下猫顺滑油亮的毛,昭然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然后跳出窗外叼了一迭金票放在九如的面前。 “先生,我可以买下你吗?” 九如瞧见了金票,神情有些讶异然后忍俊不禁露齿一笑,他长眉秀目,瞳照余晖,一泄的流光仿佛都尽于此。 昭然的脑海里突然又泛起了些许记忆,同样的话,他曾经说过的。 他曾经无比傲慢地对九如说过类似的话:“先生,不如我买下你吧。” “先生,我错了。”昭然摇着尾巴讨好地道,赶紧弥补一下不知道在哪个轮回里犯下的错误。 九如抬起手轻轻顺了一下猫毛,虽然他什么也没说,昭然却觉得听见了九如的回复。 “好的,我原谅你了。” 昭然的猫头贴着九如的手指,摇着尾巴,心里乐滋滋地想,沈方寂现在被自己甩老远了吧。 ---- 沈方寂由于隐娘的案子而受到了书院的嘉奖,不但与同窗们关系融洽,连带着那个舍长也对他客气了几分。 昭然出于在赵天赐那桩案子里受到的启发,知道这些案子里每一步都有可能是个适得其反的陷阱,因此他一直都在旁观,柱子娘却因为隐娘死后的流言蜚语给气病了,想起对柱子的承诺,昭然不禁有些愧疚。 因此九如要去旁听隐娘的案子,他便死缠烂打要跟上,好在最终九如将他给带上了。 “先生,孟府很有钱啊!啧啧,家里的老子当着书院山长,儿子开矿,经商,难怪看上去有点不可一世。”昭然趴在九如的背上道,他心中暗想,早知道孟承天如此有钱,就该多敲点他的。 九如转头道:“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昭然搂着他的脖子,九如的脖项温暖还带着一缕熏衣香:“先生,我也是很有钱的,我以后比孟承天还有钱!” 他心里想着,陆天可不亚于一座金矿啊! 正苦心费思上哪去给昭然弄个合心意思蛇容器的陆天就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 进了府衙,县官很客气地给九如拿了把椅子,昭然便老实地站在边上充当书童。 县官先审孟府递解来的凶手书童横生。 横生名为书童,但却是个身材修长,是个相貌俊秀,已过双十的年青男子。 案情异常的简单,横生自承想要高攀管事的女儿,可是隐娘一直与他纠缠的不休,那日巷中他一怒之下将她掐死。 如此男子,引得两女争一夫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昭然站在那里觉得横生的破绽也很明显。 这件案子牵涉到府内最有名望的书院山长,县官巴不得早点了结此案,听完此处便转过头来问九如:“我看没有什么疑点,小圣人您看呢?” 九如还没有开口,昭然拉了拉九如的衣袖道:“先生,他如果是书童,那应当会写字吧。” 县官听见了不以为然地道:“书童或许略认得几个字,但写字就未必了。” “不会写字,他去书铺做什么?若是拿了书单去,那必定要问书铺的掌柜吧,掌柜有无见过他呢?” 昭然一连串地开口询问倒让县官有些哑然,横生开口道:“小人识字,也会写字。” 县官松了口气:“来啊,拿笔墨给他。” 衙役拿来了笔墨,横生左手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小民横生伏法认罪。 几个字写得端端正正,想来并非初学者。 昭然低头看着字,县官开口道:“小圣人,你看这书童即然识得字,便再无可疑之处了。” 九如摇了摇头道:“我学生问得并非是他识不识字,而是在看他的字迹,他的字迹端庄整齐,笔墨均匀,可见不是个随便之人,他相貌堂堂,隐娘却是个相貌平疏之人,那么他何以会想到与隐娘通奸?” 昭然心花怒发,果然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 横生露出懊悔的表情:“是,是我一时酒后糊涂,与隐娘做了失德之事,事后一直为她所威胁,所以我才一气之下做了糊涂的事情。” 他的神情不似在做伪,九如开口问道:“你把情况再从头到尾说一遍?” 横生低头道:“那日我在书铺购买府上所需的书单,隐娘来找我,她气势汹汹,她说给我三天的期限!” “然后你就杀了她?” 横生摇头:“没有,我哀求她放过我,可是她说没得商量,如果我不肯听从,她就会让我身败名裂!” “于是你一气之下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先是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撞到了墙上。” “而后你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到掐死?” “是的。” “你如何掐她的脖子?双手还是单手?” “双手。” “左手在前还是右手在前。” 横生略微想了想道:“左手。” “她是什么反应?” 横生低下了头:“她的手拼命地想要拍开我的手。” “当时她叫了吗?” “叫了。” “几声。” “一声。” 九如接着问:“隐娘穿得是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妆容?” “红色比甲,淡青色的孺裙,褐色的绣花鞋,头上左边插了一支金钗,脸上有敷过胭脂的样子。” 县官道:“完全正确。” 九如点了点头:“你再把刚开始的情况。” 横生道:“隐娘来找我,她气势汹汹地说给我三天的期限。” 他的脸色突然一白,九如淡淡地道:“一个脸上敷着粉,特意打扮过的女人,她是有意示好的,为什么一见你就气势汹汹,你观察的如此仔细,又怎么会是一气之下?” 横生开口道:“我们做下人的,察言观色早就是本能。” “你掐隐娘的时候,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横生想了一下回答:“白色,她眼翻白了。” 九如摇头道:“错了,是红色。” 横生低下头道:“当时真得心太慌。” “你记得掐死隐娘的时候左右手的先后位置,却记不得她眼睛的颜色?” 横生略有结舌:“我,我当时有些能记得住,有些……记不清了。” 九如慢慢地道:“有一件事你想必一定能记得,你说过隐娘曾经尖叫过一声。” 横生道:“是的,我将她推到了墙上的时候,她尖叫了一声,我才冲动之下伸手掐死了她。” “也就是隐娘从生到死你都在场。” “是这样。” 昭然抬起了眼睛,九如慢慢地道:“那还有件事情你不应该忘记。” 79.水月方寂 11 横生仔细想了想道:“我所有的事情能说的都说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九如开口道:“让我来告诉你,隐娘打扮了一番跑到巷子那里去堵你,但她遇见了另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这个人令她紧张,因此她握紧了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指印,由于心情紧张,踩住了前面的衣裙,在进巷尾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了一下墙面,所以在右手腕部留下了擦伤。如果你一直在现场,那应该知道隐娘曾经差点摔了一跤。” 横生道:“原来是这回事,我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跟案子有什么关联,所以也就没有说。” “真的吗?” 横生长叹了口气:“是如此,我想起来了,隐娘很生气,双手握拳,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衣角,差点摔了一跤,当时她的确是扶了一下墙,擦痕可能就是那时留下。” 九如淡淡地道:“隐娘的掌心里有指甲印是真的,但她的右手腕并没有擦伤,那是我随便说的。” 横生的脸色顿如土灰色。 昭然抬起了头,从侧面看九如眼睫很长,墨如鸦翅,神情肃穆,颇有公正严明的模样,昭然脑海里突然跳出一句话,封美人挺伶牙俐齿的嘛,娘娘这张嘴巴不说教还是蛮中看的…… 他吓了一跳,知道这绝对不是现在的想法,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轻眺念头。 他连忙绷直了脸皮,一副我正专心听先生说话的表情,九如说一句话他点个头,跟捣葱似的,不停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表达自己对九如推断的敬佩之意。 昭然这人有些似浪子,情感过于充沛,言行不免就有些夸张,好似此事此人令他镂骨铭心,其实他的想法跳脱得就像脱了线,往往别人一个念头还没跟上来,他早已爬墙看别的戏去了。 九如抬起手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才阻止了他浮夸的拍马表演。 然后九如接着道:“所以你根本就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现场,而是听见了隐娘的尖叫声,这才走进了巷尾,当时巷口站着我的学生阿显,你不得不等到他离开才匆匆赶进去。(.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这就是为什么你能清晰记得那双手的前后位置,却记不得隐娘的眼睛,因为你当时曾试图拉开那双陷死隐娘的手,而隐娘也应当已经晕了。你不是掐死隐娘的人,你只是个旁观者。” 横生摇了摇头依然道:“人的确是我杀的!” “如果人是你杀的,你最有印象的就不应该是隐娘的手,而是她的脚,因为脚踢可比手拍打用力多了!对吧,先生?”昭然揉着额头讨好地问九如。 九如点了点头:“隐娘死时两只鞋子脱落,应当是临死之前的挣扎造成的。” ---- 县官没想到看似一桩很简单的案子,却问出了如此之多的问题,不禁脑仁有些疼:“横生,还不从实招来,给我打!” 衙役问:“多少!” “三十!” 一顿板子吃下来,横生咬牙颤声道:“是我杀的。” 县官骑马难下,一腔的火气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开口道:“再打三十!” 六十棍子下去,横生浑身血迹斑斑,昏厥了过去。 昭然忍不住开口道:“县老爷,隐娘的弟弟柱子曾经说过,隐娘死的当天曾经让他去等过一双缀珍珠的绣花鞋,还说那双绣花鞋是孟小姐送给她的,因为没有等到那双绣花鞋,隐娘这才出门而去的,或者这双绣花鞋就是重要的线索?” 县官的脑袋一个有二个那么大,孟山长桃李满天下,不知多少身份显赫的要人是他的弟子,孟小姐岂是可以随随便便传唤来问话的人?不过他也没想到横生居然如此嘴硬,也怕果真将人给打死,只好一拍惊堂木先退堂,然后客气地富春对九如道:“孟小姐是大家闺秀,不方便抛头露面,等我与山长议过之后,再行审理,您看可好。” “也好。”九如点了点头。 九如牵着昭然的手出来,远远地便见一位少年向他们走来,白衣为衫,身似翠竹,他走到近前轻轻一鞠躬:“先生,案子审理得如何了。” 不是沈方寂又是谁?尽管昭然心里嫉妒,也不得不承认沈方寂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 九如道:“横生的供词颇多可疑之处,不像是凶手,倒像是为人顶罪。” 九如竟然真得详细地回答了沈方寂,昭然心里不禁有些泛酸。 “先生还要旁听下去吗?”沈方寂沉吟了一下问道,倘若最后被证实这件案子真正的凶手就是孟家的谁,那恐怕会成为一件轰动天下的事情。 昭然朝他扮了个鬼脸道:“难道你要先生跟你似的做个缩头乌龟吗?” 沈方寂也不与他动气,只心平气和地道:“先生虽有小圣人之称,却只是书院一名教书先生,孟府不但是书院的山长,更是本地的名门望族,先生却只是孤身一人,若是卷入纠纷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不如退一步,静而观之,倘若衙门有审理偏颇之处,大可上书给学政道,请朝庭来人重新审理。孟山长身份非同小可,此事闹到如此田地,是必定要水落石出的。” 昭然丝毫不担心,九如在二十年之后,会站在国师塔上,被人尊称一声佛子,孟府算得了什么。 “先生!”他生怕九如叫沈方寂给说动,连忙拉了拉九如的手。 九如仅只点头道:“我知道了。” 沈方寂点到即止,陪着九如返转学院,路上都只谈学问上的事情。 昭然见他们师生相得益彰,那颗心好似丢进了油锅里,煎了个里外松脆,一碰就要碎成了渣子了。 九如跨进了院子,昭然故意磨蹭了一下,这才烟火气十足的对沈方寂道:“收起你那套小算计,别想把先生变成你这样的人!” 沈方寂瞧了他一会儿才道:“果然幼稚。你迟早会害死先生。” 说完,他也不等昭然回话,就自顾自转身走了。昭然气得够呛,他好歹是只活了几辈子的老鬼,被人指着鼻子骂幼稚,这还是自从爬出棺材以来破天荒头一遭,要不是腿短,他真想跑上去踹沈方寂两脚。 ---- 等气过了,他又有些忐忑,心里盘算着九如会不会也觉得沈方寂说得有道理。 从某些方面来讲,其实沈方寂的话不无道理。 他跨过了院子,在九如的房门口张望了一下,握拳咳嗽了一下。 “受凉了?”九如起身道,“我倒碗热水给你。” 昭然只好先等九如倒碗热水过来,亡羊补牢地道:“先生,我方才仔细想了一下,阿显方才说的话,虽然市侩,但好似也有那么一丁点的道理。” 他坐在凳子上,脚挨不着地,装老沉有点冒虚,心中不免升起懊恼。 九如却突然抬起了细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昭显,有些话很有道理,可是我们的内心无法响应,那就不要听了。” 昭然从凳子上跳了下去,顺势抱住了九如的腰:“先生!” 搂住了九如削瘦的腰,想起衣服里的躯体昭然简直是心摇神曳,九如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即然不生病,那就去把大字贴再写上十张吧。” 昭然由喜落悲,坐在凳子上咬着笔头心想,看来要赶快弄副大点的身体。 他的眼睛瞥向旁边正经瞧书的九如,心中又想要是放大了一号,九如还让他这么随便抱,随便摸吗? 这样一想,整颗心简直就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 县官考虑到孟府的颜面,再次审案,地点就放在了孟府。 先来回话的是负责外院的蒋管事,跟孟小姐院中的管教李嬷嬷。 蒋管事外表精明强干,他身后跟着的却是一名保养得宜的嬷嬷,两人先给县官行了一礼,又给九如作了半揖,蒋管事略瞥了一眼站在九如边上昭然。 县官坐在上首挥了挥手:“把你们知道的有关横生与隐娘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 蒋管事首先开口道:“我们府上是书香门第,老爷少爷小姐都是爱读书的人,横生因为识得几个字,便一直由他经办采购书籍的事情。也就是前个月,我跟横生暗示过有想收他做上门女婿的念头。他当时就表现得略有些犹豫,我还很生气,可是过了几日,他又过来对我说,愿意给我做女婿,为表示诚意,他还拿了一对东珠送于小女当礼物。”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白色的布帕,打开呈到堂上,昭然踮起脚尖一瞧,果然是对小拇指大小的珍珠。 等他讲完了,李嬷嬷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那天我们在屋里跟小姐聊起这件事,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打碎碗碟的声音,出门一瞧,见是隐娘,我们还训斥了她几句。” 县官问道:“那你可曾听说你家小姐赏过缀珠的绣花鞋于隐娘。” 李嬷嬷隐而不语地笑了笑:“隐娘只不过是我家小姐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小姐岂会赏她如此贵重的鞋子,想必是他听说了横生要将这对珍珠送给蒋管事做聘礼,这才要挟着要他将那对珍珠收回来吧。” 县官这才松了口气,却听那只长得皮包骨头的小骷髅又开口了:“先生,这对珍珠应当很贵吧?” 九如点了点头:“这对珍珠是南珠,这般成色大小约合五两金左右。” 昭然瞪着眼睛道:“那可以买几个横生了吧?” 县官皱眉问带来的横生:“横生,从实招来,这对珍珠你从哪里来的?” 横生身上杖伤没好,因此显得形容很憔悴,嘴唇发干,咽了下唾沫才道:“这是少爷赏我的,我曾做过少爷的书童,后来离开的时候少爷便将这对珍珠赏给了我。” 县官无奈开口道:“让孟公子进来回个话吧。” 80.水月方寂 12 孟承天很快就来了,他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直缀,风流倜傥里透着一种自信,他跨进了门先给九如行了一礼:“先生,别来无恙。[.超多好看小说]” 他的身体在微微作揖,但眼眸却上挑,深深地看着九如。 “多谢关心,尚好。”九如平淡地回答。 “那就好。”孟承天嘴角擒着笑,眼神飞快地在昭然的脸上一瞥。 昭然虽然知道像孟承天这么年轻的人能拿出手三十万黄金买一则秘密,他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但他还是不喜欢孟承天,不喜欢他的傲慢,不可一世,以及对九如的轻眺。 “有劳孟公子。”县官非常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县太爷。”孟承天这才回身给县官行了一礼。 县官指着跪着的横生道:“横生交待你曾经赏过他一对南珠,可有此事。” 孟承天也不去瞧横生,只点头道:“的确有这回事。” 昭然开口道:“孟公子随手赏下人以珍珠,真是豪气啊!” 孟承天面带悔色地道:“当时小生喝了酒,事后想想确实孟浪了一些,给了一个下人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九如开口道:“隐娘死的那天,你在哪里?” 孟承天转过头看着九如道:“先生是怀疑学生吗?” 县官咳嗽了一下:“孟公子不要动气,这只是按例询问。” “那日是小生家父的寿宴,城中不少人可以为我作证。”孟承天淡然回答道。 昭然道:“先生,那个横生真奇怪,家中主人过寿宴,他却跑出去买书。” 横生脸色苍白地道:“孟府极大,奴仆众多,虽家中有宴,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操持寿宴的事情。” 孟承天微抬了一下下巴,好似这样的问题他都懒得回答。 九如淡淡地道:“那天隐娘又为何不在孟府?” “隐娘……”横生顿了顿:“似乎是老夫人让她回去的。” 孟承天道:“家母心地仁慈,这隐娘听说母亲的身体不太好,她老人家让隐娘回去照顾自己母亲两日也可以理解。” 县官拈着胡须点头道:“善哉!老夫人果然心地仁慈。” 偏偏昭然又道:“先生,这老人家的记性真好,一边要忙碌自家老爷的寿宴,一边还记得一个粗使丫环家里母亲的身体不好,特意放她的假回去休息两日。” 这小骷髅一张口,县老爷就感到脑瓜子疼,他只觉得此刻已经不是骑虎难下了,而像是骑了一头脑门上挂着胡萝卜的驴,毛驴追着胡萝卜,他心中明知道驴吃不着,但也只能跟着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那就请……老夫人出来问过个话吧。”县官硬着头皮道。 ---- 孟老夫人果然脸带慈祥,只是面色有些不好,落了座之后便咳嗽了两声才道:“民妇家中之事有劳县太爷了。” “客气,客气。”县官面带笑容,“按例问两句,这隐娘是老夫人让她回去的?” 孟老夫人点头道:“是我让她回家的。” “哦,为何?” 孟老夫人又清咳了两声这才道:“隐娘从小就在我们家当佣人,人是很聪明,我这才让她到清婉院子里去做事,可惜的是她有些不守本份,如果不是念在她们家实在困难,我早就不想再用她了。前些日子,清婉同我说她总是偷偷往外院跑,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妮子怕是动了春心,怕她出了什么不规矩的事情连累了清婉的清誉,我便狠心辞了她,没想到她最后还是出了事情。到底是从小在府里长大的,我听了心里也很难受。” 她说着拿起帕子轻轻拭了一下眼角,县官连忙安慰道:“老夫人辞退不规矩的下人乃是情有可原之事,莫要为此伤怀。我看此事……” 他话还没说完,昭然又张嘴了:“老夫人,俗话说得好,捉奸要成双,为何你只辞退了隐娘,却留下了另一个?” 孟老夫人放下手帕道:“隐娘有些这个苗头,但还没能成事,因此我便只辞退了他一个。” 昭然接着追问道:“老夫人,你可知道隐娘为什么叫人辞退之后,还有心情买胭脂?”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我辞退她的时候,的确给过她五两银子做为遣散费,也算是了结了与她主仆一场情分。” 昭然对九如道:“我觉得这院子里最厉害的就是孟小姐,连院子里的粗使丫环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孟老夫人又咳了两声方才回道:“这也是清婉院中其他的使女报于她知道的。” 县官只得道:“那不如,就请院中这位发现隐娘问题的丫环来回个话吧。” ---- 很快,一名身体略显丰腴的丫环便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跪在一边的横生,方蹲身道:“小人素芬,是我告诉小姐隐娘溜到外院事情的。” 县官点头道:“隐娘做为一个粗使丫环,不可避免要去外院,你又是如何发现她是偷偷去的?” 素芬口齿伶俐地道:“回大人的话,我们院子大小丫环一共有八个,隐娘平日里是最懒散的一个,可是最近只要有去外院的杂务她都会抢来做,我心里就有有些犯疑,于是就多留心了她一下。果然叫我抓着了她好几次偷偷溜出院子,我这才禀告了小姐。这小姐的院子,可出不得半点的茬子” “你当时觉隐娘会跟谁有私情?”九如突然开口问道。 昭然瞥向九如,只觉得从那双淡粉色薄唇里吐出私情这两个字,真是再诱人也没有了。 从县官的眼睛看上去,只觉得那只极其多嘴的小骷髅突然面皮红了起来,两只小爪子互相勾着,身体还扭来扭去的,简直是再诡异也没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边素芬又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横生,吱唔了一下:“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隐娘这个人很有几分土性,有时候瞧上了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连我们这些院子里的一等丫环有时也不免会受她一些闲气。” 昭然开口道:“姐姐你这么得小姐的信任,也要受一个粗使丫头的闲气啊?” 素芬道:“我家小姐也是念她跟了这么多年的旧情,要不然她早让老夫人给撵走了。我说她要是早被撵走,兴许就害不了人了。”她说着,眼神又瞥了一下横生。 昭然道:“那可真奇怪,往日里老夫人想要撵走隐娘小姐还维护着,可是这次只不过听了点风言风语,就主动让老夫人将她给撵走了,被撵走的隐娘非但不沮丧,也不忧虑往后全家人吃饭的钱从哪里来,心情很好地给自己买了胭脂水粉。” 素芬急道:“怎么是风言风语,隐娘半夜里都偷跑出去过!” 她此话出口,不自禁地捂住了嘴,九如道:“也就是说隐娘半夜里曾经偷跑出去过?” 素芬口吃地道:“是,是的。” 县官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芬才好像口吃黄莲地道:“有一日,我有些拉肚子,晚上起来便多上了几次茅厕,听到门边有动静,我,我便提着裤子探头出来一瞧,原来是隐娘从门外溜进来,等我从净房出来去找她,她矢口否认,还说自己整晚都没有出过门。那天晚上天上下小雨,我后来偷偷地拿她的鞋子一瞧,上面沾满了泥,可见她在说谎。” 昭然道:“所以姐姐将这件事也告诉了孟小姐吗?” 素芬点头道:“是的,这件事不但关系到我们小姐的清誉,也关系到我们这些丫环们的清誉,小姐再念旧情也只得这件事告知了老夫人,我们老夫人最是慈善,可也不能容忍,只好将她撵了出去。” 县官又松了口气:“此事到这里也算是脉络清楚了。” 昭然又蹦了出来:“姐姐,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 县官即使再碍于九如面子,也不得不道:“这是案子,不是玩耍的游戏,小孩子还是莫要多话。” 九如微施了一礼:“我这名学生虽然年幼,但为人极其聪明,不如让他问问看。” 县官心中就算有一百个不愿意,那边的昭然已经开始问了,他仰头道:“姐姐,你不是一直就跟着孟小姐的对吗?” 素芬点了点头:“我原本是外院的做事的,后来碰上了小姐,小姐喜欢吃我做的小点心,便将我调到了她的院子。” “隐娘从小跟着孟小姐却一直是个粗使丫头,她必然犯过错,那是什么错呀?” 素芬嗤笑了一声:“隐娘这个丫头,仗着小姐念旧情,居然将偷拿了小姐房里的东西,这是我们府上,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 “她拿了小姐的衣衫对吧?” 素芬微微一愣,昭然道:“再让我猜猜,小姐是不是形貌跟隐娘有些相似,尤其是身材,都是瘦瘦高高,而且都是天足?” “你,你究竟想问什么?”素芬吃吃地道。 昭然又道:“孟小姐是不是经常会赏你一些好吃的东西,尤其是在你晚上值夜的时候,那天晚上你却因为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那些东西便没吃。孟小姐是不是还跟你说过,她晚上睡眠浅,所以她一旦入了房,就不喜欢有人进进出出。” 素芬圆脸涨得紫红:“你,你不能诬赖我家小姐。” 昭然诧异地道:“我在问姐姐的事情,几时有诬赖孟小姐?除非姐姐心里的答案,那个私出院子的人其实是孟小姐。” 门外传来一阵琳琅环佩之声,一名脸蒙薄纱的妙龄女子由丫环搀扶着走了进来,轻轻给县官施了一礼,声音冷咧如清泉:“小女孟清婉见过大人。” 县官正被昭然问得头皮发麻,声音发干地道:“孟小姐你来了。” 孟清婉点了点头轻声道:“清婉乃未嫁云英,请县大人容小女戴着面纱述话。” 县官连忙道:“无妨,无妨,孟小姐只管戴着。” 孟清婉道:“隐娘是我们院子里的丫环,家母念及小女的闺誉,才让丫环代为回话,但人命关天,小女有责任配合大人查案。” 县官赞道:“小姐深明大义。” 孟清婉淡然地道:“方才问题我也听见了,恰好小女有一件物事,可证小女的清白。” 81.水月方寂 13 孟清婉从丫环手中接过一张纸道:“小女自幼常犯眼疾,夜不能视物,府上无人不知,这是大夫近几日给我开的羊肝丸的方子,还请大人过目。” 县官接过瞧了几眼,点头道:“不错,的确是羊肝丸的方子。”他说着又将方子递给了九如。 昭然扒在九如的手臂上凑过去看了两眼,主药是羊肝,夜明砂,还真是羊肝丸,他歪头道:“这位姐姐,你说常犯眼疾,也就是你并不总是夜里不能视物,对吗?” 孟清婉不回答昭然,却语气平淡地道:“小女府上虽然不比深宅豪院,但也人口众多,亭台楼阁几重院落,若孟府上下真有人心存歹意,这里何处不可杀人?哪需冒险令隐娘死于外头,闹出如此大的风波?” 她虽是闺秀,但说话却很是简单直白,直指问题的核心。 对于孟府这样的深宅来说,杀人最好的地方原本不在府外,而应当是在府内,随便一个意外便可令隐娘消失的无影无踪,隐娘家中所剩的不过是一个寡母,一个不聪明的弟弟,应付起来也很容易。 ---- 九如牵着昭然的手出了府,孟承天一直将他们送到府外。 县官略有些郝颜:“叨唠府上了,请务必跟老夫人说一声,等她身体好些了,改日再来拜访。” 孟承天客气地拱手道:“县大人正是还我府上清白,哪里能说叨唠二字。” 他说着又将头掉过来看向了九如,含笑着说了一句:“先生一向不理俗事,难得却为这件事应了县大人之请,想来也是顾念学生的几分薄面,学生心中感激不尽。” 昭然觉得这句话颇有威胁的意味,他还没开口,九如已经牵着他的手走了,他们走出老远,昭然依然觉得孟承天的盯住他们背后的视线。 “小圣人,我看这事虽然有些许的小问题,但这横生是凶手,却是十拿九稳了。”县官在回程的路上道,他靠着书院,累积了不少人脉,连年考核优等,不日即将高升,实在不想在这个关卡上节外生枝,若是惹得这些读书人口斥笔伐,那就实在太划不来了。 昭然开口道:“县太官,那孟清婉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县官瞥了他一眼:“清婉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个远近闻名的贤德女子。” 昭然好似没听到他语气中的不耐之意,依旧不依不饶地问:“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怎么会贤德之名远扬的?” 县官一时语塞,隔了半晌才道:“孟小姐原本许配给江西学政许大人的嫡长子,谁知那嫡长子竟然落水意外身亡,那个时候两户人家也不过刚交换了庚贴,但孟小姐从那以后再不议亲事,自愿为许公子守身。[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孟公子虽然有些许风流之名,但孟小姐却是个一等一的贞洁女子。” 昭然道:“那孟小姐长得高高瘦瘦的,说话语气平板,容貌又不佳,不娶也罢。” 县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自个儿长得像个饿死鬼,居然还好意思嫌弃别人长得不漂亮,他忍不住道:“你这娃娃,孟小姐的容貌外人从无得见,你怎么知道她长得不漂亮?” 昭然摊了一下手:“孟清婉长得高高瘦瘦,举止毫无风情,你看她身边用得丫环,隐娘干瘦,素芬肥圆,所谓红花也需绿叶配,不过瞧孟小姐挑的这几片绿叶,就知道这花也红不倒哪里去了。” 县官觉得昭然这番是歪理,但却一时之间找不到驳斥他的话,只瞪着昭然,若非白鹭书院的小圣人代代相传,他真要忍不住连着九如一起怀疑了。 若无这好色的先生,哪里有这好色的学生。 “胡言乱语。”九如也忍不住抬手弹了一下昭然的额头。 ---- “大人!”一名衙役匆匆而来。 “何事?” 衙役弯腰道匆匆地在县官的耳边附语了几句,县官的脸色顿时难看。 “莫非这掌柜的有什么新发现?” 县官嘴巴里似吃了黄边连,但九如问话却又不能不答:“那掌柜的说,当日因要上京城进货,因此在整理存书,他能证明巷屋传来尖叫声之后,横生才匆匆出的店门,而且横生出去的时候曾经撞了他一下,因此印象深刻。” 昭然仰头问:“那掌柜还在县衙里,对吧?” 县官眼皮不自禁地就跳了几下,他只得领着九如跟他这只招人厌的小骷髅回了衙门。 ---- 白鹭书城的长街小巷都飘满了花瓣,但此刻县官此刻的心里却没有半点诗情画意。 “孟府是我们店的老主顾,横生负责替孟府进书,他常来我们铺子,大家都认得。那日我与小二正在盘书,突然就听到店外头好似有个女人叫了一声,横生放下书就忽匆匆地出去了,走的时候还绊到了我的腿上,跟跄了一下,我问他没事吧,但他却没理会我。” “横生!”县官简直是怒不可遏,一拍惊堂木,“你还不从实招来。” 横生面色有些发白,却伏在地上始终不开口,掌柜的又道:“大人,横生虽是个书童,但一向性情温和,断不像个会杀人之人,这个隐娘……” 县官不耐烦地道:“你有什么就快说。” “是的,大人,我曾经见过这隐娘跟书院的范舍长拉拉扯扯。” 县官小令一枚,不多一会儿,脸容瘦削满面不情愿的范舍长便被叫来了,他一来便连声含冤:“大人,李掌柜这是含血喷人。” “他不喷别人,为什么就要喷你?”县官冷笑。 范舍长扭捏地扫了一眼旁边的昭然与九如方才道:“前些日我让他送些书到书院里,这送来的明明是麻沙本,可是我与他结账的时候,他非说让小二送给我的是国子监本。我一气之下,就把那些书都退给了他,想来是因此才结下的怨。” “那你可认得隐娘?”县官开口问道。 范舍长无奈地道:“认当然是认得的,偶尔孟小姐做了一些吃食,也会让她送到书院里来。可是我与这下等的丫环能有什么交集?” 李掌柜急道:“我可没有诬陷范舍长,他从我们店里骗了国子监的孤本,替换给我们麻沙的书本那是一回事,他与隐娘在观井巷里拉拉扯扯又是另一回事,不但我看见,我们铺子里的小二也见到了。” 两人一统扯皮,恨不得当堂打起来。 县官一拍惊堂木:“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要是真与隐娘不轨,偌大个书院总有人瞧见。你是自己说,还是本官放个榜文出去。” 范舍长一贯刻薄,今日也不得不低半个头:“大人,小民也算是个读书之人,岂可在圣贤之地与人苟且,这点浅薄的道理也是懂的……我与那隐娘委实没有偷情之事。那日,她来找我是为了另一桩事,也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听来些谣言,在那里胡言乱语。” “什么胡言乱语?” 范舍长的腮帮子顿时更瘪了,像只蔫了水的茄子:“她问当年山长是不是跟她母亲好过一段日子,又问她是不是山长所生,山长是何等高洁之人,岂会沾染上一个寡妇,简直可笑!我当场就喝斥了她,哪里知道她不依不饶,拉拉扯扯,这真是冤枉。” “孟山长之私事为何要问你?”县官皱起了眉头。 范舍长道:“小人年幼之时原是山长的伴读,后来山长念小人做事也算勤勉,也读了不少书,便让小人到书院里来的办事。” “那这隐娘从何得知这谣言,这总不是隐娘自己造出来的吧。”昭然插了句嘴。 范舍长无奈地道:“这事要从隐娘的父亲孟天离奇死亡开始说起,当年隐娘的父亲在世时,曾是山长的贴身随从,晚上值夜的时候,油灯溅着了被面,起了火给烧死了。山长念着跟她父亲有些情谊,也就是对他们孤儿寡母多照看了一些,这谣言就是这么来的,没想到这隐娘不知天高地厚,厚颜无耻竟然真信了自己是山长的女儿!” 昭然好奇地道:“可是隐娘为何不去问自己的亲生母亲,要来问你这个当年的书童呢?隐娘问自己的私事,又何需跟舍长拉拉扯扯。” 县官脑子里跟煮沸了面糊似的昏陶陶,听了昭然的话如醍醐灌顶,一拍惊堂木:“分明是你听信谣言,误以为隐娘即是孟山长的私生女,于是勾引了隐娘,又暗中挑唆她刺探自己的身世,来啊,给我拿下,先打个十大板!” 他已经没了耐性,任范舍长呼天抢地的喊冤,也先打了十大棍再说。 范舍长自从进了书院,虽是个清水衙门,但除了头顶上的山长,一直犹如众星捧月,多年养尊处优,十棍子下去气势全无,脸无血色地道:“大人,我招,我招。的确是我告诉隐娘,她有可能是山长的私生女儿,我原本想着她若真是山长的私生女,我便娶了她,山长必定对我多有提拔。” “可是没想到隐娘知晓了自己有可能是孟府千金之后,却甩了你,因此你一怒之下将她杀人灭口。”县官鄙薄地道。 范舍长即疼又惊连声道:“大人,小人利欲熏心是真,但绝对做不出来杀人之事。”他见县官不信,连忙道,“若是我杀人,我与横生非亲非故,他又何需为我顶罪?” 县官脑袋发白了好一阵拿起了惊堂木,狠狠地拍了一下:“横生,你再不说实话,大刑伺候。” 那横生抬起了头,脸色痛苦地道:“小民无话可说。” 他刚说完这句,突然一头朝着堂上的柱子撞去,昭然光来得及喊声“小心”,就见身边的座位一空,九如身形一晃,兔起鹘落抓住了横生的背心,只听衣衫“刺啦”一声被撕开了,九如虽然拉了一把横生,但横生的脑袋到底触到了柱子撞晕了过去。 县官被这么一惊,连手中的惊堂木都掉了下去,瞧着范舍长不禁怒从中来:“谁知你是否跟横生沆瀣一气,一起串谋杀了隐娘。” 范舍长心知孟府在书城的地位,生恐县官就此拿自己顶罪,连忙道:“大人,隐娘是山长的私生女并非小人臆测谣言,而是小人在无意当中听得横生与孟小姐的对话这才得知的。” “说。”县官喝道。 范舍长强撑着支起半个身体道:“孟府每年小岁都会请书院的先生吃顿宴席,除了小圣人,一般人人都会到场。”他说着看向了九如,九如微微点了点头,范舍长这才接着往下说,“那日我从茅厕出来的时候,听到假山后面好似有说话之声,因当时喝了点酒水,头脑一发热便走过去偷瞧是何人在说话……没想到原来是横生与孟小姐。” “孟小姐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因何知道她是孟小姐?”昭然开口问道。 范舍长连忙道:“孟小姐虽然很少露面,但是她的声音冷硬,听得人心里发毛,只要听过就不会忘记。” “接着往下说!”县官挥了挥手。 82.水月方寂 14 “接着往下说!”县官挥了挥手。(.无弹窗广告) 范舍长咽了下唾沫道:“孟小姐说:“隐娘的父亲就算是死在孟府,那也不过是多年之前的往事了,我父亲又岂会因为一个下人对他的妻儿多加看顾,真实的原因是隐娘乃是我父亲的私生之女。”” 他这一番话将孟小姐那种即冷静又冷酷的说话语调模仿的惟妙惟肖。 昭然问:“舍长,孟小姐为何要对横生说自家私生女的事情,想必她也说原因了吧?” 范舍长说动了头,其实也知道瞒不住实情:“因,因那隐娘纠缠横生,但横生却,却跟孟小姐相互爱慕。” 他当时听了这话,宛若看到了一座隐形的金山。他虽家贫貌陋,但好歹也算是半个读书人,又在书院里做事,隐娘虽是孟山长的女儿,但毕竟是私生的。他细细琢磨了一番,想自己若是勾引隐娘,隐娘必定会受宠若惊,至于孟府,不提别人,孟小姐一定会大力支持,孟小姐支持孟老夫人自然也不会反对,而只要他娶了隐娘,孟山长必定会在暗中对自己多有优待,孟府财可敌国,从指缝中漏一点给他,也足够他富贵下半生的了。 范舍长当时自觉下了很大的一盘棋,哪曾想到隐娘是个心比天高的人,非但不能被他所用,还想反过来利用她,甚至异想天开能搏个正式的孟府小姐的名份。 横生昏迷中已经抬了下去,难道他还真得要提审孟清婉不成?县官仿佛看见脚底下有一个深渊,他正在慢慢地向下滑。 九如道:“不如先传隐娘的母亲过来问话。” 县官如同抓了根救命稻草,连忙吩咐衙役传柱子娘上来过堂。 柱子娘自从隐娘出事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勉强过堂问话也是说一句轻咳两声,她体态清瘦,模样也说得过去,虽半老徐娘,但也风韵犹存,旁人见了还没等她招供,心里就先信了个十成十。 “大人要问我与那孟府老爷的私情?”柱子娘的脸上露出悲愤之色,“我守寡半生,大人何凭何据污我清白。” 县官为官多年,虽一多半在这风平浪静的书城,但也知道在大明朝寡妇不好惹,尤其是守寡多年的寡妇,弄个不好背上个毁人清白,逼死节妇的罪名那他后半辈子的前程也就到此为之了。 九如开口道:“大人也是为了隐娘的案子,夫人若是清白,自然无人可毁,夫人若是知道什么,便说些什么,大人才好为隐娘鸣冤。” 柱子娘这才平静了下来,摸了下眼泪道:“我丈夫阿天是孟府老爷的随从,当年孟府大火,他被烧死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当是个意外。丈夫死后,我与隐娘两个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后来又收养了柱子,孟府体恤我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就提出来让隐娘去府上做工,我也就欣然应允了,为免隐娘生事,丈夫阿天的死我一点也没跟隐娘说。(.)可是前一阵子隐娘总是私下里旁敲侧击,盘问当年阿天身死的往事,还说阿天不是意外死的,乃是叫人放火给烧死的。” 县官问:“那隐娘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个放火烧死你丈夫的人是谁?” 柱子娘摇了摇头:“有一天,她拿了一副画来问我,问那画上的人是不是阿天,我问她这画是从哪里拿的,她又不肯实说。” 县官道:“这副画还在吗?” “隐娘又给收回去了,但那副画,画得的确是阿天。”柱子娘眼里含泪地道,“那事没过多久,家里就遭了一回贼,后来隐娘便叫人给谋害了,如今想来这当中多少有些蹊跷的地方,或者正如隐娘所说阿天是叫人给害死的,隐娘察觉了什么,这才又叫人给谋害了。” 昭然开口:“柱子妈妈,你这么说是不是心里是已有怀疑的人了。” 柱子娘认得昭然,知道他雇佣了柱子干活,还贴补了他们家不少钱,因此和善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便咬牙道:“我怀疑孟老夫人!” 县官连声道:“休得胡言,孟老夫人不过是一介女流,又是年老体衰,隐娘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老夫人哪里可以掐死她?” 九如问:“为何是孟老夫人?” 柱子娘道:“阿天死之前,曾经跟我说过,让我们小心孟老夫人也就是白梅,我问他为什么要小心白梅,阿天只叹了口气。后来我去孟府接活,听人说孟老夫人祖上乃是能人异士,老夫人虽是一介女流,但气力却不亚于一个壮年男子。横生是老夫人捡回家里来养的,能让他拼死维护的,除了老夫人还能有谁?” 县官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天眩地转,他左右瞧了一眼,心中有些深悔不该做这些门面之事将小圣人给卷了进来,倘若没有小圣人,他岂不是可以先想办法敷衍住柱子娘,另外再谋良策? 他脑子里正千啼百啭,门外有衙役满面惊慌地走了进来:“大人,养仙居闹鬼,老,老夫人在那里叫鬼给吸走了阳气……” “莫要胡说!”县官一拍惊堂木。 “老夫人怎么样了?”九如开口问道。 衙役收神道:“来人说是老夫人死了,养仙居乱成了一团,已经派人去通报山长了。” 昭然拉了拉九如的衣袖,九如起身道:“这里面恐有蹊跷,不如我们去这养仙居瞧瞧。” 县官摸了一下自己的乌纱帽叹气着点了点头。 ---- 养仙居是孟府所开的茶堂,平日里接待得都是城中的雅人。 县官前脚才出得孟府,此刻顶着星月又回去,本来满心疲惫,可是看到了孟老夫人的死状顿时觉得脑子清醒。 养仙居分两层楼,楼下是大堂,卖茶试茶,楼上则是包房,供客人们品茶说事,老夫人就死在楼层最末端的包房里,也是专给孟府之人所用的包房。 孟老夫人半歪在椅子上,大张着嘴巴,眼睛瞪得滚圆,生似连着眼珠子也脱眶而出,她的脚下有几串脚血印,那脚印不像是人留的,倒像是人死肉腐的骷髅走过,血印一直蔓延到了门口,便不知所踪,县官只觉得背脊之上都冒出一丝寒气。 养仙居的掌柜一边抹着汗一边道:“老夫人要了一壶盐姜茶茶,便吩咐我们不要打搅她,今天来了一批新茶,试茶的客人特别多,我们也就没留意到二楼的状况,等送走了客人,这才想起不知道老夫人走了没有,我便上楼隔着帘子叫老夫人,叫了几声也没听见老夫人的回话声,只好掀开帘子一瞧,老夫人,老夫人已然……”他说着牙齿上下打战,可见当时吓得不轻。 县官强撑着道:“本朝虽然能人异士辈出,但不得妖言惑众,这里头……来龙去脉,本官自会查得一清二楚!” 昭然瞧着孟老夫人眼睛直直地方向开口问道:“窗子外面是什么地方?” “窗外是本仙居的天井,平日里晒茶用的。”掌柜低头瞧了一眼昭然,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昭然扒着窗口看了一眼道:“好高的茶架!” 众人走到窗边,果然见窗下即是一只木制的茶架,掌柜道:“不瞒各位大人,这城里老少爷们用的茶叶一多半都是出自本仙居,库里面囤货多,有些新茶潮气大,便需要拿出来翻晒一下。” “老夫人不经常来的养仙居吗?她一定不知道二楼的天井里有这么高的晒茶架子。”昭然又道。 掌柜的点点头:“老夫人虽然过去也来过,但往常都是跟少爷小姐一起来,单独过来得的确不多。” 县官不耐地道:“老夫人难得来一趟你们茶店,就死在了店里,你们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掌柜悚然一惊,连连摆手道:“今日里是真忙,小店里的人都在大堂,很多客人可以作证。” 县官心里郁闷,这妖眚作怪,简直比书院山长家中出了凶案的庭报还难写,他冷笑道:“这是与不是要等过问过了话才知道。” 掌柜满面的沮丧,只得老老实实跟着衙门师爷回去做笔录,等他走了县官连忙道:“今日大家也累了,不如各自先回去安息,等仵作的验尸结论出来,我们再另行议过。” 他说得时候心里便有些忐忑,果然那尊小骷髅摇了摇头:“不管这只血脚印是谁留下的,他都需要准确地知道孟老夫人何时会单独来这间包房,孟老夫人即然并不常来养仙居,那么这个凶手不是外人,多半正是孟府中人。” 县官苦着脸看向九如,九如牵着昭然的手依然平稳地道:“那我们就再去孟府瞧瞧吧。” ---- 几番一折腾,到了孟府,已是辰时,天上星月无边,倒扣穹顶似的笼罩着书城,飞花不时地从山顶飘落人肩,县官坐在马车里有一种匪夷所思之感,他过去为着前程都不曾夜以继日的做过事,如今干着自毁前程的事情倒需这般卖力。 他长叹了一口气,入了孟府,不多一会儿孟山长就到了。 昭然第一次回到这个时间,听到的便是孟山长与旁人的对话,印象里孟山长稍许绵软,但大体上却还算是公正严明的人。 他身材高大,下颚一缕黑须,面皮略有些枯槁,眉头微皱,但五官硬朗依然不失为是个英俊的男人。 “有劳县大人了。”他作了一揖,县官连忙从椅中站起身来回礼道,“山长万勿客气,夫人之事还请节哀。” 孟山长这才转向九如客气地道:“小圣人也眼着受累了。” 九如浅浅地行了一礼:“份内之事,理所应当。” 孟山长道:“我听承天说,县大人早些时候已经到府上来问过话,如今天再来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发现。” 县官忐忑地瞧了一眼九如,干咳了一声:“早上问得那是隐娘之事,如今老夫人突然过世,有些问题例行公事还要再问一遍。” 孟山长点了点头,伸手道:“理所应当,大人先饮茶,我去将府上的人都叫过来。” 县官见孟山长如此通情达理,先下里松了口气,刚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茶就听见昭然道:“这府上的东西还是不要吃的为好,这个凶手先杀了隐娘,现在连孟老夫人也敢杀,未必不敢杀我们!说不准这茶里头就下了鹤顶红,穿肠草似的巨毒。” “噗!”县官嘴里的一口茶就全都喷了,他心里只觉得生平所见过的小孩当中实在没有比这小骷髅更讨人厌的了,可是想归想,那茶却的确是不敢再喝了。 孟府里的男女老少很快就一个不漏地都到了,孟山长这才走了进来道:“我将府上的人都叫来了,大人想先问哪个?” 县官瞧了一眼院子里影影幢幢黑压压的人头,想着那从孟老夫人身边走开的骷髅脚印,不禁咽了下唾沫:“我们想……” “我们想先问素芬。”昭然突然插嘴道。 83.水月方寂 15 县官也算是认栽了,有气无力地道:“麻烦山长让素芬先进来。(.无弹窗广告)” 圆脸的素芬很快就小碎步地走了进来,不同于上一次的气定神闲,她看上去有些紧张不安,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裙裾:“大人找小人来有何要问的。” 昭然仰头道:“素芬姐姐,你上次说孟小姐喜欢吃你的一味小点心,这小点心是什么啊?” 素芬连忙道:“小人擅做油酥饼,小姐还特别喜欢吃我做的甜棕子,还有荷花酥,说比养仙居做得还好。”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老夫人可不正是死在了养仙居,不禁噎了一下。 县官大人踌躇了一下问旁边的孟山长:“孟小姐很喜欢饮茶?” “清婉的确有这个爱好。”孟山长微微欠了下身,“不过今日下午,许学政府上的千金过来做客,她一直作陪。。” 许府本是孟府的联姻,这许公子死了,许小姐想必是过来看望未过门的寡嫂,可这样一来将孟老夫人约到养仙居的人就不可能是孟清婉了。 这件事上孟小姐瞧来倒是清清白白。 昭然突然道:“素芬姐姐是厨娘吗?” 素芬摇了摇头,昭然道:“素芬姐姐即不是厨娘,又不是南方人,却把南方的茶点心做得这么好……” 厅上人的眼神都望向了素芬,孟山长皱了下眉头:“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素芬哭丧着脸跪下道:“这几味小点心,是宋,宋嬷嬷教我的,她说小姐喜欢吃这几味茶点心,只要学好了,她包我进小姐的院中做一等的丫环。” “宋嬷嬷必定是要有所回报的吧?”昭然刚想开口问,但这句话已经被九如给问了,他不禁心想他跟九如看来真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那边的县官则在心里想又来了,又来了,看着扭身面红的小骷髅,他只好转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答案昭然已经猜到了,果然素芬道:“宋嬷嬷让我监视隐娘,说将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回报给她。” 若非受人所指使,贪吃又爱好弄吃食的素芬怎么会如此关心隐娘究竟有无半夜里溜出院子呢? “传宋嬷嬷。[]”孟山长道。 宋嬷嬷走了进来,依旧是一副保养得宜的样子,她也不等人开口询问进来便跪下道:“素芬的确是小人派去监视隐娘的,隐娘生性轻浮,我怕她会在屋里生事,但是小姐念旧情,我不得不只好另寻一个人看着她。” “宋嬷嬷绝非为着我这才监视隐娘的。”孟清婉轻轻跨过了门坎,她脸上仍然蒙着薄纱,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嬷嬷,“因为她一直怀疑隐娘是她当初失踪的女儿,她怀疑我母亲偷偷将她的女儿换成了死婴!” “小姐这话是从何说起……”宋嬷嬷苦笑道,“我若是怀疑隐娘是我的女儿,又何苦要去揭发她半夜里私自溜出院子?” 孟清婉冷笑道:“那是因为你生怕我母亲会加害于她,因此才故意将隐娘溜到外院的事情弄得人人皆知,以至于我母亲不得不让隐娘走,其实是你暗中早就告诉了隐娘,她也是孟府的小姐,她离开这里才能正大光明的回来!” 县官不由转头问孟山长道:“这……” 孟山长脸露了些许尴尬之色:“这宋氏原本是阿梅的贴身陪嫁丫环,本来计划她生下孩子便升为通房,哪里知道生下的是个死婴,阿梅又离不开她的伺候,便作罢了。” 孟清婉冷笑道:“你以为只有你能收买素芬?你与隐娘暗中所说的话,素芬已经一五一十告诉我了。” 素芬低着朝着孟清婉靠近了两步,宋嬷嬷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抬起了白皙的脸嗤笑了一声:“果然不亏有其母必有其女,白梅攻于心计……她的女儿也不遑多让。当年我分娩的孩子是不是死婴,我这个做母亲岂有不知之理?只不过为着孩子的安全着想,因此才隐忍至今,这许多年我一直在多方打听,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我打听到隐娘与我的女儿出生在同一晚。苏氏身体一向不太好,与孟天婚后多年不育,如何养得出似隐娘这般性情泼辣果敢的孩子?可惜……” 她双目含泪:“可是隐娘终究是叫人给害死了,我又能如何呢?还不是一样要活下去。我昨日染上了风寒,因此今日在告假卧床静修,当中城里的汪大夫来看过一回,二院门房吴义也可为我做证。不信大人跟老爷可去打听。” 县官传来了证人,果然他们都能证实宋嬷嬷的确是在房中。 “县大人用过饭再问话吧。”孟山长客气地道。 县官早就头晕脑涨了,听罢连忙道好。 孟府不亏是大府,所有的下人叫来问话,不过片刻便整治出了一席丰富的家宴,不但孟山长,连着孟承天也作陪。 众人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情,但是饭上来了,总是有些食欲,昭然轻轻一碰,九如手上的筷子便掉到了地上,他大声喊道:“我要换双筷子!”说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边上孟承天还没动过的筷子给取了过来。 他这么一表现,县官蓦然就想起了昭然曾经跟他说过孟府里的东西吃不得喝不得,不禁手中拿着筷子,面对着满桌丰富的佳肴有些为难。 “县大人请!”孟山长比了个手势。 县官连忙道:“山长您请。” 两人客气了一番,孟承天先伸出筷子吃了几口,然后才搁下筷子,看了一眼九如,若有所指地道:“大人这么客气,不会是在怀疑我们府上的东西有问题吧。” 县官顿时尴尬了:“哪里,绝对没有的事情!” 这个时候外面仆佣进来报道:“大人,有衙役来报。请您出去一趟,说是要事。” 县官亡羊补牢,大手一挥道:“让他有什么事进来报,这里是孟府,还有什么信不过吗?” 隔了一会儿,那衙役这才匆匆进来,瞧了一眼满堂的人细声道:“大人,横生醒了。” “说什么声音大点!”县官皱眉道。 衙役只好道:“回大人,横生醒了,他招了,掐死隐娘的是老夫人。” 县官只觉得脑门上的乌纱帽不自禁地滑了一下,忍不住问了一句:“横生真说是老夫人。” “横生是这么招认的。”衙役低头道。。 满堂静默,孟山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虽然不信拙荆会杀人,但即然是有人证,大人就该秉公办理。” ---- 县官作了一揖,带着九如跟昭然匆匆离开,直到了门外他瞧着四处无人这才细思极恐地看着九如道:“小圣人,难道……这真得是冤鬼索命?!” 夜色浓黑,飞花在廊灯的照射下,竟有几分似飞雪。 九如道:“不妨先查探一下老夫人为何要掐死隐娘,即然横生招了,至少当中的前因后果他能交待清楚。” 县官指着九如道:“对,对,对,这桩案子我今日不审清楚都没法睡觉。” 他喃喃自语地上了马车,至于昭然拉着九如跟上,他也没那么在意了,倒觉得多了两个人多了几分安全感,尤其是小圣人在此,妖魔鬼怪可不是正要圣人震慑吗? 横生额头上包扎好了伤口脸色苍白地跪在那里,县官一拍惊堂木:“本官念你之前是一片忠心才多方隐瞒,但若从此刻起你还言语不详,莫怪本官杖下无情。” “是,小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什么恩情也都保了,小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你从实招来,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 横生道:“那天是老夫人的寿宴,府上很热闹,而我一向不太喜欢热闹,便找了个借口出门进书。书店的贺老板正在盘书,因此店里里很乱,我便挑了些书在门口看,突然听见有巷尾传来了低声的争执,声音非常耳熟。我便走过去看了一眼,看见隐娘正与一名男人争吵。” 县官问:“男人?” 横生抬起了头:“是的,等我听到了男人开口说话的声音,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居然是老夫人假扮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当时在过寿宴的老夫人居然会乔装打扮来会隐娘。” “她说了什么?”县官忍不住道。 “他们似乎在争执一双鞋,老夫人说如果隐娘不把那双鞋给她,她就会让隐娘全家吃不了兜着走。”横生说道,“我当时直觉上她们议论的是我不该听到的事情,于是便悄悄地折回了书店。” “你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没听到别的什么?”县官急道。 横生想了想道:“老夫人还提到了宋嬷嬷的名字,说隐娘是个蠢货,居然会相信能杀自己亲生丈夫的人!” 昭然听到这里,好些想不通的地方,突然便好似被一根线给串了起来。 84.水月方寂 16 为什么孟老夫人要杀隐娘? 为什么孟府上下对孟老夫人的死显得有些平静? 昭然突然道:“派人去找一下孟府的宋嬷嬷。(.无弹窗广告)” 县官才理出个头绪来,正为了山长夫人是杀人凶手而烦恼,听了昭然的话,心想这小子原来也很通人情、事故,宋嬷嬷虽然没有正式的名份,但为山长生过一个孩子,孟老夫人口中的丈夫那多半就是山长了。宋嬷嬷积怨生恨,如今唯一的指望也没了,对山长意图不利也合情合理,只是这多少是个丑闻,却不能明说,他咳嗽了一下:“这件事,等事后我自会转告山长。” “不,不!”昭然摇头道,“孟老夫人所指可能不是山长!” 县官皱眉道,“不是山长又能是谁?” 横生道:“府里一直有流传宋嬷嬷陪嫁到孟府来之前是有过丈夫的,居说还是老夫人的远房亲戚,后来出门做生意,不慎落水死了。” “即是如此,那跟这起案子有何关联?” 昭然道:“因为我怀疑那个男人没有死!” 九如起身道:“不论是与不是,都请县大人派人跑一趟孟府。” 县官只得派了个衙役连夜去传宋氏,而后才问昭然:“你有何证据说宋氏的男人还活着。” “感觉。”昭然道。 县官为之气结,昭然摊手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所有的人联系起来。具体情况我要等宋氏来了,才能回答县官。” 衙役不多时便飞奔而回,满头大汗地道:“大人,宋嬷嬷不见了!孟府的人忙着操持丧事,今晚来上香的宾客络绎不绝,这宋氏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溜出府去了。” 县官终于来了精神,一拍惊堂木:“莫非是畏罪潜逃?来人啊!给我速速捉拿逃犯!” 他吩咐完衙役,客气地对九如道:“小圣人您先休息,等本官捉拿到逃犯,再找人知会小圣人。” 九如点了点头:“也好。” ---- 其实从大清早忙到现在,昭然也有些哈欠连天了,九如背起他走出衙门,穿过长街道:“你方才审讯的时候偷偷在问师爷什么?” 昭然趴在九如的肩头道:“我问他,十七年前,孟天死的时候,案发现场可有什么记录,师爷说现场有只烧焦的鞋子,还发现了一颗珍珠,还是年幼的孟承天自己发现的。[.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所以孟天其实是孟老夫人杀的,她放火的时候不慎留了一只绣花鞋在当场,穿着一只绣花鞋逃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那只绣花鞋被人偷走了。” 昭然搂着九如的脖子道:“师爷说,这不是孟府第一次起火,同年孟府的柴房还起了一次火,也烧死了一个人,据说是个流浪汉,原本孟府想收下当下人的,才刚留他在柴房住了一晚,就因为此房失火而烧死了。” 九如点头道:“这应当是宋嬷嬷的男人,他当时落了水,其实却没有死,碾转来找宋嬷嬷,可那个时候宋嬷嬷应当是怀上了孟山长的孩子,她当然不想委屈跟一个流浪汉,于是狠心在柴房里将他给烧死了。” “先生,宋嬷嬷烧死孟老夫人还能理解,白梅为什么要烧死孟天呢?”昭然故作不解。 九如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能是相同的原因吧。” 昭然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孟老夫人跟孟天有染。” 他扭着身体道:“真搞不懂,有人居然会觉得名利比自己喜欢过的人重要,像我喜欢先生,我就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一样比先生更重要。” 九如抬起一只手在他的额头轻弹了一下:“你就爱胡言乱语。” 昭然终于能亲口对九如说喜欢,简直兴奋地浑身发烫,九如虽然弹了一下,但昭然能听见他语气里的笑意,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又酥又麻,骨头轻得都要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青石板上马蹄声响起,在空旷幽静的街道上传出老远,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匹掉了毛的老马,身上挑着一瓮一担,前面是一个俊俏的少年牵着马。 九如停下了脚步,昭然一歪头高兴地地道:“小天!” 陆天弯腰道:“小爹。” “爹……”九如侧头瞧了一眼背上没份量的小骷髅。 昭然嘴里跑着骆驼:“先生,我小时候八字轻,爹爹就给我认了个八字重的干儿子,他可乖了。” 九如轻微地点了点头,昭然有很多秘密,即然他不愿明说,他也就不多细问。 “你来做什么?”昭然问。 陆天道:“我杀了头牛,怕浪费了牛肉,便给小爹做些吃食送来。” “吃的!那好啊,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昭然大为高兴。 书城讲究聚而论道,因此亭子特别多,陆天将马牵到一处山亭边,在长亭四周点了灯,然后才将瓮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到石桌上,昭然见灯下几个盘子里都整整齐码着纸薄的牛肉片,旁边的小碟子里蒜蓉,芝麻酱。 “小天,你刀功不错啊。”昭然讶异地道,他知道陆天手巧,将来还是个出了名的异人神医,只是没想到他做饭的手艺也不错。 “我装了架机器切的。”陆天被昭然夸了一句,顿时心情飞扬了起来,眼神瞥了一下旁边的九如,但九如的眼眸一转,他又将头转向了别处。 “牛肉沾酱吃吗?”昭然问道。 陆天道:“因为是给秃头换心用的,所以用了野水牛,到底肉质粗糙了一些,不适合生吃,要是小爹想吃生牛肉,我给小爹另寻觅些好的品种。” 昭然一歪头,怪不得这头老马不东倒西歪了,还能担东西,原来换了颗水牛心,他啧啧了一声:“秃头其它的部件都还行?” 陆天淡淡地道:“不行也可以换。” 栓在亭子边的老马莫名地就打了个寒颤,陆天拍开瓮上的泥封,一股扑鼻的热香气顿时迎面而来,陆天将碟子里的薄牛肉片烫了烫放到昭然的碗中:“小爹,你尝尝。” 那牛肉片缩成了发白的花卷,在昏黄的灯光下煞是诱人,昭然沾了下酱递到九如的嘴边:“先生,你尝尝。” 九如尝了一口点头道:“确实好吃。” 昭然那张脸表现地比自己吃了还要高兴,心中顿时觉得不如干脆让陆天以后就研究些吃的,那些诡异的怪兽不做也罢。 他们饿了一天,陆天准备了十几盘牛肉片不多一会儿就扫得一干二净,最后各自喝了一碗牛肉汤这才算肚里充实。 看着陆天牵着老马远去,昭然心里大为满意,将陆天收为干儿子简直是神来之笔,全天底下比陆天如此有用的干儿子大概也没几个了。 “他很依赖你。”九如道。 昭然吃得肚圆,趴在九如的背上,闻着从九如身上散发出来的熏衣香,要不是这副形容实在不佳,只觉得人生至乐也不过如此了,不长大都没所谓。 “像我这般依赖先生吗?”昭然恬不知耻地又示好道。 九如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道:“显昭是个很有自信的人。” 这句似乎是个夸奖,昭然心里很高兴,但又生怕九如觉得他很自信,便少了些关注,连忙小心眼地申明:“有先生我才自信。” “嗯。”夜色如墨,风中传来九如的应声。 ---- 孟府出了如此大的事情,再怎么遮掩,也早传得满城风雨,他们刚一回书院便有几个掌教过来转弯抹角地打听,等打发走了他们,九如跟昭然倒头便睡了,将将睡到刚过丑时,门便被拍得震天响,外头护院喊道:“小圣人您且醒醒,县官大人在外头急着找您。” 昭然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套上裤子,九如也披衣而起,两人简单梳洗了一番匆匆走出书院,只见县官摩手擦掌在台阶下转来转去,见了九如便道:“小圣人,那宋嬷嬷抓到了,但已经叫人给勒死了。” 他瞥了一眼昭然:“看来这宋氏的前夫多半未死,的确潜伏在本城,只是如今宋氏一死,他必定要逃之夭夭,我们可去何处寻他?” 这才是他不等天亮便赶到书院来找九如的原因,一旦天明开城,这宋氏的丈夫极有可能混在出城的人群当中,从此杳无影踪,那书城的这三起案子可就真要成悬案了,这让县官如何不急。 “尸体上有没有别的发现。” 县官道:“没有什么发现,只是她的掌心里握着一页纸。” “拿来我瞧瞧!”昭然开口道。 县官再也不敢托大,事到如今天也只好寄望这小骷髅还真有几分本事。 昭然拿到这页纸展开一瞧,似乎是从某本书上扯出来的,但却不知道是哪本书,县官连忙道:“这本书叫大明涉异录,京都城里最近新出的本子。” 他一开口,众人都不禁瞧了县官一眼,没想到县官是个爱看杂书的人,不但看还追新。 县官绷着脸,旁边的衙役班头连忙拍马屁道:“大人真是个爱读书之人。” 昭然闻了闻纸上的油墨味道:“是书店的掌柜。” 85.水月方寂 17 昭然道:“宋氏的尸体在哪?” “已经抬到仵作那里去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我要去瞧瞧!”昭然道。 县官忍不住眼皮颤了颤:“我已经令仵作瞧过了,是勒死无疑!” 九如开口道:“他要瞧,便让他瞧吧。” 县官轻咳了一声:“小圣人,这案情即然已经清楚,尸体我看就不用让这孩子去瞧了。” 九如道:“你大清早把我们叫起来,难道不是为了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即然他要瞧,便是想到了可疑之处,你便让他瞧。” 县官哑巴吃黄连,他当初可不知道书铺里掌柜写了这么一份清楚明白的供词啊,现如今也只能无语,而且小圣人话不多,但在书城的地位不亚于孟山长之下,更何况他说得如此不婉转,再推托可就又把小圣人给得罪了。[] “小圣人,这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教小孩光是关爱那也不成事啊!”县大人到底有些意难平,走在路上转弯抹脚地道,“可不能一味由着他们,该敲打还是要敲打,所谓严师出高徒就是这个道理。” 他这番话说出口只换来了九如很淡地一个“嗯”字,不上不下,倒是趴在他背上的昭然咧嘴冲他笑了笑。 一瞧这小骷髅就没怀好意,县官大人又忍不住眼皮子跳了几下。 ---- 宋氏活着的时候保养得宜,死了却有些形容憔悴,头发凌乱,脸容有些浮肿,身上沾满了污泥,她是被勒死的,因此面目表情还有着些许的狰狞,令人不敢多瞧。 “宋氏的尸体是何处发现的?”昭然问道。 “一处偏僻的巷子里发现的。”县官想着又补充了一句,“那处巷子离着孟府不远,跟书铺的掌柜说得情况完全的吻合。她的尸体旁还丢着一个包袱,里面有几身换洗的衣衫,银两,看来原本是打算逃出城去的,没想到她命该绝,碰上了被自己谋害过的丈夫。” 衙役将包袱呈上来,昭然检点了一番东西然后点了点头。 县官刚松了口气,就听昭然道:“宋嬷嬷不是掌柜杀死的。” 昭然指着那双鞋道:“而且宋嬷嬷应该是死在掌柜之后,今夜后半夜下了小雨,掌柜的鞋袜干净,可见他后半夜没有出过门,宋嬷嬷的裤脚上却沾满了污泥。” 县官皱眉道:“这裤脚上的污泥或许是因为宋氏垂死挣扎的时候,在地上蹭到的。” 昭然道:“既然她的裤脚上沾满了污泥,怎么一双鞋子会如此干净呢?” 县官不由自主地眉头顿时颤抖了几下,昭然道:“因为凶手知道后掌柜是死在前半夜,可是偏巧后半夜下起了小雨,为了掩饰这个破绽,他在勒死宋嬷嬷之后,替她换上了鞋子,可是要想换衣裤却多有不便,因此便在裤角处重新涂抹上污泥以掩盖宋嬷嬷在雨地里行走的时候溅在上面的泥点。可他正是因为想要欲盖弥彰,因此才在相同的地方露出了破绽,即然宋嬷嬷的裤脚上滚满了污泥,她的鞋子怎么会如此干净?” 县官无语了:“宋嬷嬷不是掌柜杀的,那又是谁杀的?” “一个跟掌柜交换杀人的人。”昭然道,“书铺的掌柜想杀宋嬷嬷,这个人想杀孟老夫人,于是他说服了掌柜与他交换杀人。而后他将掌柜约出了书店,让熟悉掌柜的宋氏溜进书铺在他的酒坛里下毒,最后他在与宋氏约定的地点将她勒死。将整桩案件,从隐娘开始,到孟老夫人身死,再到书铺掌柜跟宋嬷嬷两人横死之间画了一个圆。” 他说到这里点了点头:“这个人相当的聪明,可惜比我差了一点点。” 县官只好不耻下问:“这些结论你是从何得出来的?” 昭然指了指包袱诧异地道:“答案不是很明显吗?这里面少了一样本来必定应该会出现的东西。” 86.水月方寂 18 九如点了点头:“不错。[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县官将包裹里的东西一样样浏览过去,仍不明所指。 昭然为九如与他心有灵犀一点通而高兴:“假如宋嬷嬷真得出逃,那样东西她不可能不随身带着。” “到底是什么?”县大人一路问太多为什么,凭心而论已经不想问,可是无奈人家师徒默契太好,只管打哑迷,却不说答案,他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发问。 “绣花鞋啊!”昭然摊手诧异地道。 县大人这才恍悟:“对啊,即然宋氏没有将绣花鞋交给隐娘,那么她逃走的时候,这样可以跟孟府讨价还价的宝贝她不可能不随身带着。” 衙役们齐声道:“大人英明!” 他们倒不纯粹是拍马,若非县官解释,委实他们也不明白小圣人这对师生究竟在说什么。 “杀人的人――是孟府之人!”县官心情大悦之下,不计后果地说出了那个推断答案。 这次连昭然也不禁拍了一下县官的马屁:“大人英明!” 打击过后的赞美容易让人有些飘飘然,县官整夜没睡,有点胆肿,脑子一发热之后喊道:“传我手令,让孟府上下堂上问话。” ---- 衙门要让孟府之人过堂,立时便传得满城风雨,没开堂门外就挤满了围观的镇民。 “这县官让孟府的人堂上问话,这是不是真的?” “孟山长是何等之人,这县官居然提孟山长的府上的眷属来问话,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那边的县官补了个觉,胆消肿了,在后院心急如焚地踱来踱去,问师爷:“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就说我病了,这过堂之事日后再说。” 师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县官道:“师爷,我在问你哪?” “大人您说过,一切您自有主张,让我多作笔贴少开腔。” 县官道:“本大人现在容许你开腔!” 师爷道:“大人你想要个清官的名,又不想受那清官的累,想走贪官的捷径,又不想背那贪官的骂名。[.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但县官又觉得挠到了痒处:“那便如何?” “大人,您没这做贱人的本事。” “你往后还是多做笔贴吧。” 师爷却顶风作案地接着多舌道:“大人,其实凶手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你知道凶手是谁?”县官大人到底好奇。 “大人你好想一想,小圣人的学生一共给出了几条线索。” 县官大人对那小骷髅可观感不好,冷哼了一声:“乱七八糟一堆。” “不,他一共给出四条最重要的线索,一,绣花鞋是孟老夫人白梅的,二,白梅为烧焦的书铺掌柜吓死,三,宋嬷嬷藏有绣花鞋,四,杀死宋嬷嬷的人拿走了绣花鞋。” “然后……”县官苦思了一番问道。 师爷叹了一口气:“孟天是白梅烧死的,所以白梅才会被窗外烧焦了脸的掌柜吓死,白梅烧死孟天的原因是他们有染,现场留下了一只绣花鞋烧焦了,但珍珠却遗落了下来,另一只完好的鞋子被宋氏偷了以作要挟,孟老夫人既然是去问隐娘要绣花鞋的,为什么鞋没要到就杀了隐娘,那是因为隐娘可能发现了一桩比她通奸还严重的事情,以至于孟老夫人惊怒之下掐死了隐娘。那个原因就是孟老夫人的儿女中有不是孟山长所生的孩子。综上所述,那个跟鲁掌柜交换杀人,最后杀死宋嬷嬷,取走绣花鞋的人必然是孟公子跟孟小姐,二者之一。” 县官大人顿时觉得天塌了。 师爷道:“我唯一不解的是,那个小男孩能用什么办法来求证杀人凶手……唉。” ---- 昭然出了书城在路边又碰见曾经跟沈方寂在一起的包包头女孩,心想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无容! 他瞧着无容从身旁经过忍不住开口喊了声:“容容!” 无容掉过头来,脸上露出了讶异之色:“你怎么知道我叫容容?” 果然是李夫人啊…… 昭然心中顿时有些感慨,看着无容晶亮的眼神,他咳嗽了一声,眼珠转了转道,“我是你阿显哥哥的同窗好友。” 无容立即声音甜甜地唤了声:“哥哥。” 昭然指着无容手中的包裹问,“你手里拿得是什么东西?” 无容晃着包包头天真地道:“爷爷叫我给阿显哥哥买来庆祝的东西!” “庆祝,庆祝什么?”昭然立即打探道,他可没忘了自己返回二十年前的原因。 “过去佛说阿显哥哥会解开白鹭城没有冬天之迷。” “这儿是保定府吧,该是四季分明,哪里会没有冬天?”昭然道。 无容指着天边道:“白鹭书城没有冬天,也没有夏天,永远都在秋天……却飘着樱花,所以白鹭书城又叫无序之城。” “难道书城没有冬天不是因为有我先生小圣人吗?”昭然来自九如荣为佛子的年代,因此吹嘘起来毫不费力。 无容摇了摇包包头:“不是哦,是先有书城,后有小圣人,连小圣人都说过书城的无序与他无关,解开书城之迷,这本来就是小圣人出的题。” 还有这等事!昭然的脸色略有些不好,自己竟然错失了如此重要的情报,果真给沈方寂解开了书城之迷,那岂不是会让沈方寂得到九如的青睐,想想当时九如站在棺材边凝视沈方寂尸体的眼神,他的心里就跟装了七八只老鼠似的,挠得发慌。 其实他也可以作弊,那就是利用令牌回到十年之后去打听白鹭书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一来,只要两块令牌合上,沈方寂对他就有莫大的吸引力,二来就算回到了十年之后,他也会被困在过去佛的后面,他不但要想办法应付面前沈方寂的尸体,还要想办法逃过傅识的眼睛才能走出落子峰。 最重要的,那就是他承认自己有不如沈方寂的地方。 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你阿显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从何处解开书城之迷?”昭然问小无容。 无容想了想道:“哥哥没说,但阿显哥哥说得从来不错。爷爷说只要阿显哥哥解开了书城之迷,也许就可以解开很多未解之迷。” 昭然听无容把沈方寂说得跟救世之主似的,但其实沈方寂什么也没干,否则二十年后无容就不会自梵而死。 她检点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哎呀”了一声:“我要给阿显哥哥去买他爱吃的桂花糕。”说完她晃了晃小手,“再见,哥哥。”也不等昭然反应过来,就匆匆挟着包裹跑了。 昭然看着她的背景不禁想,书城的无序之迷到底是什么? 即然这题是九如出的,那他必定会有线索,想着自己已然落后于沈方寂,昭然片刻也不多待,嗒嗒地就返回书院去了。 ---- 他刚跨进书院,便看见一袭白衣的沈方寂正站于檐下与九如说话,翩翩少年,才貌出众,性情温和多礼,难怪不多时便讨得书院上下人人喜欢。 沈方寂道:“学生明白,只是担心昭显年幼,性情冲动,即然先生已然做好了决定,那学生就先生告退了。” 昭然的额头跳了跳,果然不能大意,自己一不在,沈方寂就到九如这里来贬低自己了。 九如道:“昭显或许有点幼稚,但唯其如此,赤子之心才难能可贵。阿显你虽然面面俱到,但可惜便是少了这颗赤子之心。” 昭然先前听九如评价自己幼稚有些失落,听到后面又心中大喜,一颗心从地下飞到天上,好似跃了九重天,他从躲着的门后面现身道:“我知进退,不劳你提点!?” 沈方寂被九如当面点其不足,但脸上却没有半点晦暗之色,只躬身谦逊地道:“学生记下了。”而后也不与昭然争辩,起身便走了。 “先生,他半点也没记下!”昭然不忘踩还沈方寂一脚,九如叹气着抬起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昭然顺势抱着九如,厚颜无耻地道:“先生,我年纪尚小,等我长大了,自然就成熟了。” 他都不知道是轮过几回的老鬼了,说来也略有些害臊,但九如抬起手慢慢地放到他的头顶,然后道:“这样就挺好。” 屋里有半晌沉默,昭然曾经觉得这人生好似浮萍,落在光阴湖里,从东到西飘忽无定踪,然而在这么一刻,他却知道自己错了,人生不是浮萍,而是一把细细碾过的尘土,沿着光阴湖飘,却最终会留在湖底。 所爱过的,恨过的,经历过的,都在那湖底,一寸也不会少。 虽然他想不起它们,但却能感觉得到它们。 ---- 孟府号称书香门弟,父母官大人传召,自然不会不到。 但是等九如牵着昭然重新返还了衙门,让他们略有些无语的是,孟府的人来了,县官大人跑了。 “先生。”孟承天弯了下腰,“这案子还要问吗?” 九如略略沉吟了一下,然后抬头道:“将县官大人的太师座椅抬到门外,父母官大人虽然不在,但苍天还在。” 围观的镇民有鼓掌跟叫好的,但却稀稀拉拉,昭然回过头去,见更多的人是无声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不禁心想这书城的老百姓还真是不同凡响,看热闹也看得如此这般的深沉。 九如坐到了太师椅上,将县令印放至一边:“本席所审为隐娘案,孟老夫人白梅案,孟府嬷嬷宋氏案,也为书铺鲁掌柜案,四起命案。” 不少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书铺掌柜居然也在其内,底下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87.水月方寂 18 除了孟府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到全了,从孟山长,孟承天到长吁短叹的范舍长,脸色有些苍白的横生,还有依旧戴着面纱的孟清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山长请坐。”九如吩咐衙役搬来了一张椅子,等孟山长坐下之后九如才道,“劳烦山长与孟府的上下了。” 孟山长穿着一身褐色的绸袍,神情略有些枯槁,少了些往日的文士风采,看上去姿态略有些僵硬:“即使孟府,也是书城的孟府,城内发生了四起命案,当中还包括我的夫人,孟府上下配合查案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敢谈劳烦。” 重云压城,申时还未至,天色已然暗了,府衙阶下人影幢幢,人皆无声,因此反而像是透着几分鬼气。 孟承天越众而出,向着九如欠身道:“先生,我们孟府上下已经都到全了,不知道先生想问什么。” 他一身宝蓝色的直缀,被夜风一吹,衣袂猎猎翻飞,衬得高挑的身影更是修如颀竹,一双相同的眼在沈方寂的脸上形似柳叶,到了他的脸上却瞳仁微斜,好似桃花眼,再加上唇薄鼻隆,真是活脱脱一个无情浪子的形象。 昭然心中想着,不满他对九如的眼神,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 “我看今日天气欠佳,问完了我们也好回去办理母亲的丧事。”孟清婉隔着面纱淡淡地道,书城没有冬日,但她的声音却清冷的宛如冰珠。 ---- 此刻县大人已然出了城,他坐在马车上扒着窗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山城,心痛地叹道:“功亏一篑啊,真是功亏一篑!简直流年不利,怎么会碰到这么复杂的案子!” 骑着小毛驴的师爷瞅了一眼马车里的县官:“此案不复杂。” “什么?!隐娘叫孟夫人杀了,孟夫人又叫书铺掌柜杀了,书铺掌柜又杀了宋嬷嬷,回去又被宋嬷嬷下的毒酒给毒死了,这么天衣无缝的杀人之局,哦就单凭少了双鞋,你就能说另有凶手!证据呢?”县官拍着马车道,“你倒说说看!” 师爷道:“这件案子的第一个漏洞就是隐娘所发现的那张孟天的画像。” 县官眼仁子在眶子里倒了倒,他最近接连二三地遭逢打击,智商是连番刷新,使劲想了想居然想明白了:“对啊,只有这副画像就能找到那个私生子!可是画像在哪?” “你应该先问画像是谁画的?” “难道不是孟老夫人画的?” “孟老夫人为了掩盖奸情烧死了情夫,然后再画一副画告诉别人她有奸情?” 县大人苦思道:“难道是书铺的掌柜?” “书铺的掌柜只不过在孟府借住了一晚,因何相画孟天的长相?再说了他就算画了一副孟天的画像,为何会拿去给隐娘瞧?” 县大人沉吟了一番:“难道是……山长……” 师爷打断了他的浮想联翩:“这个人即与隐娘有关,又见过孟天,案情当中这样的人并不多。[.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县大人瞪大了眼珠子:“范、舍、长!” “不错!” 县大人激动了:“这么一来,杀人动机找到了,凶手也就不难找了。” 如此简单的破案,县大人有些跃跃欲试,师爷道:“所以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借助这个漏洞,证实孟山长的夫人偷过情,还留下了一个私生子。” 县大人一颗滚热的心顿时就凉了。 ---- 台阶上九如声音清淡地道:“我要问的问题,将由我的学生显昭来提问,希望各位不会介意。” 昭然九如的背后转了出来,他做为九如招收的最后一名学生,又是一副小骷髅的形象在书城还是颇有些知名度,看着台阶上矮小,两只大眼珠子上下活动的昭然,可能是太过诡异,众人竟然忘了要提出质疑。 “替先生将东西拿上来。”昭然已经挥了挥手,衙役们抱着一堆书走了出来。 孟山长看着这些书略略皱了下眉:“这些都是什么?” “这是一些麻沙本的书籍,我们从第三个死者书铺掌柜那里寻来的。”昭然瞧着干瘦范舍长道,“这些书都是范舍长的。范舍长便是用这些不值钱的麻沙本换走掌柜手里是国子监本。” 范舍长干瘦的脸上露出倨傲之态,轻蔑地看着昭然:“这些书的的确确是掌柜的,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胡言乱语,莫非以为你是小圣人的学生,便可以污蔑山长,诬蔑书院!” “我说范舍长偷梁换柱就是诬蔑山长,诬蔑书院,莫非你以为你是书院的脸面,你是舍长能等同于山长?你不过是个看宿舍的大黄狗,你以为你是二郎神的大黑狗啊!” 范舍长一向对学生倨傲惯了,平日里连九如他都未必放在眼里,此刻被昭然一通抢白,又唯恐惹得山长不满,鼻孔里直喘粗气,脸上神色红青混杂,跟染了的调色板似的,指着昭然一通:“你,你……” 昭然懒得理他,接着道:“不错,这些书是掌柜的,有人从掌柜那里买走了麻沙本,将它交给了你而后再让你订了一批同样书单的国子监本,再让你将麻沙本换成了国子监本退还给了书铺。” 范舍长干瘦的脸上显出红晕:“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些书本上都有书铺的印章,所以你才有恃无恐,掌柜才哑巴吃黄莲。”昭然翻着手中的麻沙本道,“国子监本一本书可卖到纹银一两至五两不等,若是孤本那更是无价。这个帮助你换本的人是谁呢?” 昭然晃着手里的书想了想道:“其实不是别人,正是掌柜的自己。” 孟山长眉中的川字皱得更深了:“书铺的掌柜自监自盗有些情理不通。” 范舍长也冷笑道:“不错!难道书铺的掌柜是傻的吗?” 昭然摊手道:“因为你一直是书铺掌柜获取孟府情报的来源,大概在一个月以前,你找到了书铺的掌柜,要卖一个孟府里天大的消息于他,你提出的金额数目很大,书铺掌柜这十几年以来一直养着替自己枉死朋友的妻小,身上并没有太多余钱。因此他提出了先将自己收藏的国子监本抵押于你。” “但是当你知道那些藏本的名录时,你就起了贪心,你以害怕掌柜翻脸索书,不肯付尾款为由,让他另外送了一批同名麻沙本子给你,然后故意做出了买书退书的假像。等到掌柜真来赎买自己藏本的时候,你就故意不认账,这是你们纠纷的由来。” “诬蔑,全是诬蔑!”范舍长脸红脖子粗地道。 “你的意思老板卖麻沙本于你,为了讹诈你手中的国子监藏本书?” “正是如此!” “你敢把他是为了骗我的藏本这句话重复三遍?” 范舍长脸涨得通红地道:“他是为了骗我的藏本!他是为骗我的藏本!他是为了骗我的藏本!”他一口气说了三遍瞪着昭然道,“够了吧?” 昭然搬出一本册子将它翻开,“这是店铺里的账册,上面的书籍分门别类都由掌柜的自己誊抄,也就是说哪些书即有麻沙本,又有国子监本,除了掌柜本人最清楚以外,其实无人知道。” 范舍长道:“自己的藏本当然只有自己清楚,这有什么稀奇的?” 昭然抬起了头道:“说得没错,自己的藏本只有自己清楚,掌柜又是怎么知道范舍长的藏本书单,因此假意卖麻沙本于你,却想要讹诈国子监本呢?” 范舍长一时张嘴结舌,昭然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让你把慌话重复三遍?” 他认真的解释道:“因为大脑在短时间内反复接触到慌言,就会把它当真话存储起来。那就是慌话说多了,先被骗的人是自己。一旦它被骗了,它就会产生一个错误,那就是逻辑错误。” 范舍长脸上的红色退成了惨白色,底下不时飘过的窃窃私语之声淡了,连孟承天好似也终于开始正眼瞧昭然。 昭然合起账册:“范舍长现在有了杀人动机,一为了国子监的藏本,二为了你也怕掌柜的泄露你悄悄地向他卖孟府的消息。” “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范舍长一张干瘦的脸如丧考妣。 ---- “不知道范舍长现在招了没有?”县官眼巴巴地望着身后喃喃地道。 师爷道:“范舍长这人爱财如命,自视极高,其实胆小平庸,要攻破他不是件难事。” “那范舍长敢将孟老夫人偷情这件事给说出来?” “杀人乃是夺命之事,范舍长没胆子包揽下来。” “那他要是把孟老夫人的事情给抖出来,那个小骷髅该怎么办”县长忍不住好奇地揣摩。 “范舍长交待了之后,昭显有两个方向可以选择,沿着孟老夫人偷情生子又或者另一个漏洞。” “什么漏洞。” 师爷道:“你有想过范舍长手中那副孟天的画从何而来?” 县官皱眉道:“难道这副画不是范舍长画的吗?” “孟天死了二十年,恐怕连他的原配都未必能想得起来他长什么模样了,范舍长又如何能将孟天画得惟妙惟肖?”师爷道。 县官恍然:“所以这副画应当是从二十年前来的。” 88.水月方寂 20 范舍长哭丧着脸道:“我自从听到了横生与孟小姐的对话,便开始暗地里向隐娘示好。(.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一日隐娘给我拿来了一副图,问我认不认识上面的人。” “那副画上的人是二十年前被火烧死的孟府书童孟天?”九如问道。 范舍长点了点头,神情好似有些恍然:“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乍一眼都有些认不出来。可是那副画画得太像了,栩栩如生,就跟当年的孟天一模一样,也跟,也跟……” “然后你们就发现了这副画还跟一个人很像……”昭然道,“你将他指出来。” 范舍长不敢抬头,手慢慢地抬了起来指向了孟承天,顿时围观的人群中一阵哗然。 怎么会是孟承天?!昭然的眼皮跳了跳,九如追问道:“你没有弄错?” 范舍长苦着脸道:“小圣人,范某到了现在岂敢再说谎?” “孟小姐……”九如沉吟了一下开口。 孟清婉面纱下的眸子转了过来,九如淡淡地接着道:“麻烦孟小姐将面纱摘下来好吗?” “小圣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孟清婉面纱底下的声音尖锐地道,“你是想要羞辱我们孟府吗?” 孟山长好似叹了口气:“即然孟府是来配合查案的,那便依小圣人之言,摘下面纱又何妨。” 孟清婉将脸上的面纱一摘,再次令昭然意外的是,面纱下的孟清婉凤目薄唇,不是不美,只是宛如半规凉月,秀丽中透着一种寒意。 “看清楚了?”孟清婉冷笑道,“我自幼长相肖母,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长相肖母……昭然深吸了一口气。 孟清婉缓缓地站立起身,她身形高挑,举止优雅:“哥哥,孟府在书城已有千年,孟府不单单是我们的孟府,更是书院的孟府,书城的孟府。父亲曾经教导过我们,人生在世,上有黄天,下有厚土,所做所为均都显而易见,昭然若揭,所以做人可以有对有错,但不能失之坦荡。” 孟承天看向了孟清婉,半晌才道:“原来是你。” 孟清婉挺直了背脊:“这件事情我隐忍了许久,但是哥哥你一错再错。” 她转过头道:“素芬,把画拿上来。” 阶下的素芬低着头走上来,从袖笼里抽出一副卷轴,走到灯下徐徐向众人展开。 只见画上的人一袭青衣,未语先笑,也不见得有什么出挑之举,但却让人觉得风流自成,这就是孟府当年的书童孟天。 果然跟孟承天有七八分的相像。 阶下再次群情激涌,昭然看了一下天,跟冷淡俏立的孟清婉……知道他上当了。 孟清婉从一开始就配戴着面纱,故意给他们造成一种错觉,她的容貌上有不可告人之事,但其实最无破绽便是孟清婉的容貌,因为她长得一点也不像这副画上的人。[.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酷似画中人的――是孟承天。 “我将隐娘赶出府去,不是因为她偷出内府,而是因为她拿着这副画意图不佳。”孟清婉叹了口气,“我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为了府中的声誉,又念及兄妹之情,给了隐娘一笔封口费,将这副画私藏了下来。若我当时便能够跟爹爹将此事坦荡告之,就不会发生如此之多的事情,哥哥你就不会陷得如此之深……” 她说着眼泪在眼眶中轻微地转了转,又用手帕轻轻地将眼角的泪珠拭去。 这么个轻描淡写的动作,令气质冷丽的孟清婉好似突然多了几分柔软,让人联想起这许多日以来,她面临着一起又一起的凶杀案,不知道受了多少煎熬,令人顿生怜惜之情。 昭然低头突然看见了自己的手指,它们又开虚幻了,他会消失。 他睁大了眼睛,指尖好似顺着丝丝缕缕的月光在飘散,他连忙将手缩进了衣袖之中。 孟承天冷笑道:“先生还未审案,妹妹就急着大义灭亲了!” 孟清婉转身看向了孟承天,面上的神情好似凄楚又悲凉:“哥哥,你以为我不打听清楚,就会在这里将这副画拿出来吗?班头什么都跟我说了,母亲当年为了掩盖私情,她放火烧死了孟天,可是却不慎将一只绣花鞋落在了失火的现场,也许是人在做,天在看,就那么凑巧,这双绣花鞋上落下的珍珠被你捡到了。这件事被宋嬷嬷知道之后,她别有具心地将另一只绣花鞋给藏了起来。班头了,杀死宋嬷嬷的人就是偷走绣花鞋的人!今天我让横生去了一趟你的房间,果真找到了它……” 她尖尖葱白的手指指着横生,一直垂头的横生这才站起了身,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只一直只闻其名却不得一见的缀珠绣花。 浅荷色的绣花鞋上缀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珍珠,也许是过去了太多年,明珠蒙尘,看上去略有些泛黄,这只二十年前的鞋子有着时光流逝的痕迹,却又好似将某些时光的片断牢牢地镶嵌在了上面。 看着这只绣花鞋,别人好像看见了白梅从失火的书房里惊慌失措地跑出来的身影,她走在门坎上不慎摔了一跤,跌落了一只鞋子,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火势舔着油纸窗户已经汹汹地燃烧了起来,火光映照着她微泛泪光又惊惧的眼睛,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再看一眼身后,穿着一只鞋仓皇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孟承天却没有去看那只鞋子,而是看着横生笑道:“在哪里找到的?是在书房枣树底下?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在那里藏东西的。” 横生垂目不语。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话可说。”孟清婉开口道。 孟山长长叹了一口气,满目失望地道:“承天,真得是你。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就算你不是我亲生的,可是这许多年来我亲手抚养了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儿子。你怎么可以做出弑母,杀人这等事情。” 他说着有些老泪纵横,镇民们都怒了起来:“山长,龙生龙,凤生凤,如此之子就是养蛇为患!” 孟承天后退了一步,环视了一下四周,洒笑道:“这个鬼地方我呆够了!你们谁要呆,谁呆吧!” 只听一阵轰然一声响,阶前一片浓雾,班头连忙喝道:“快,别让孟承天跑了!” 底下的人一阵慌乱,等雾散了,孟承天已不知去向,九如的座椅上也空了,倒是昭然愣愣站在一个人的面前,班头凑过去一瞧惊道:“孟承天又把范舍长给杀了。” 范舍长干瘦的脸上两只眼珠瞪得大大的向前突起,像只过了秋露的蚂蚱,他背心插着一把匕首,已然气绝身亡。 ”这个孟承天实在是太猖狂了!”班头怒极,孟承天当着他们的面跑了,临走之前还把一个重要的指证他的证人给杀了。 昭然慢慢地站起了身,他从棺材里爬出来连遇无灯巷案,佛母案,阴离案,所有的案件都不下这件案子的复杂,可是唯有此案,令他上了个大当。 这起案子的凶手从来没有表现出高瞻远瞩般的布局,可却是一局接着一局,□□无缝般的衔接。 他是所有的案子里最高超的一个杀手。 他只有一个破绽,现在这个破绽也被他消灭了。 孟清婉看向了昭然:“我想案情到此也水落石出了,我父亲饱受了折磨,等小圣人回来还劳烦转告一声,我们就不等他了。” 她说完便搀扶起孟山长带着孟府上下扬长而去。 ---- 城外的师爷突然拉住了□□的小毛驴,脸上变色地道:“糟了,上当了。” “上当,上什么当?”马车刚巧磕碰上了一颗石头,上下颠簸了一下,县大人的脑袋恰巧就撞在了马车框上。 师爷道:“这人杀了所有相关的人,隐娘,书铺的掌柜,宋嬷嬷,甚至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孟老夫人都杀得一干二净,可是他为什么要留下范舍长呢?” 县大人摸着脑袋道:“那他将范舍长故意留下是为了做什么……” 师爷拽着缰绳,坐在小毛驴长叹了一声:“好一着借刀杀人!” ―――― 昭然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九如才从远处折回:“孟承天有人接应,我看着他们藏进了西山。” “他们为什么不出城远离,还要藏在这附近?”昭然喃喃地道。 九如道:“看来你并不认为孟承天就是凶手。” “他不是。”最直接的理由就是昭然的肢体又开始虚幻了,但这个却无法对九如说,昭然只得道,“我凭直觉。” “光凭直觉可没有用。” 昭然牵住了九如的手:“所以我们要去问一个人。” ---- 苏氏在屋里咳嗽着道:“是昭显来了?”她脸上的笑容在看见了九如便微滞了一下。 昭然拉着九如道:“我跟先生有件事情要问苏阿娘。” 苏氏一阵猛烈的咳嗽:“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你们想问那副画的事情,不错那副画是我的,是隐娘从我这里发现,并偷去的,上一次我故意那么说,是为了能有更多的疑点让你们调查隐娘跟阿天的死。” 昭然却道:“孟天死了快二十年,想必他的音容早在别人的记忆里模糊了,可是细心保存着亡夫肖像画的苏阿娘必定早就能认得出来孟承天长得很像自己的亡夫。” “一副画又能证明得了什么?”苏氏轻轻咳嗽了几下。 “的确证明不了什么……但可以用来复仇。”昭然道,“当你发现孟承天长得酷似死去的亡夫时,你便想到了孟天绝不可能死于意外,他是被人刻意烧死的。” 苏氏又轻咳了两声:“总归是他死有余辜,谁让他跟主母私通呢?” “他并不是跟主母私通,而是受孟山长的胁迫与白梅同床,这样才能为根本生不出孩子的孟府接连二三地生下长子孟承天跟次女孟清婉。” 苏氏一阵猛烈地咳嗽,喘着气道:“你,你……” 昭然道:“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因为孟清婉的那句,我从小肖似生母……”昭然道,“她这句话无意中道出了真相,她并非不是私生子,只不过她生来肖似生母。” 苏氏咬着牙,红着眼道:“阿天从小就在孟府长大,对孟山长言听计从,唯一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就是与我这个逃难来到书城的外乡女子成亲。阿天与我成亲之后,就越来越惧怕再回到孟府,有一次他甚至跟我说,将来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就让我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可惜我没能听他的,现在连隐娘也死了。” 昭然道:“我们来是还想问你另一件事,宋嬷嬷曾经也生下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否也是孟天的?” 苏氏摇了摇头:“我从没有阿天说过,他只吩咐我要小心白梅,再没提及过其他人。” “那有没有可能……当初苏阿娘生下来的并不是隐娘,而是另一个孩子。”昭然道,“这个孩子虽然被孟府偷换,但在成年之后,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他可能尝试过接触你,你有没有印象。” 苏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摆着手道:“我要好想想。” 九如点了点头:“那你好好休息。” 昭然刚走到门口,苏氏又道:“我之前倒是听隐娘说起过,孟小姐爱喝茶,但不爱喝叶子茶,却爱喝添了香料的团茶……这个习惯倒是与我有些相似。” 89.水月方寂 21 柱子将他们送到了门口颇有些忧虑地道:“小爹,你怀疑我母亲杀人吗?我母亲吃斋念佛,她不会杀人的。[.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你母亲念的是什么佛?” “过去如来。”柱子道。 “又是过去佛。”昭然不由在心中嘀咕了一声。 ---- 昭然与九如出了门,此刻天色已经如陈墨般的漆黑。 九如看了一眼天空的飞花:“苏氏的意思……孟清婉是她的私生女。” 昭然回道:“假如孟清婉是她的私生女,那苏氏是绝不会将她给招供出来的。” 九如点头道:“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替那个真正的凶手另外找一个靶子?” 昭然道:“那也不像是苏氏所为,陷害她人的事情她应该是干不出来的,她吃斋念佛的,念过去佛那也是念佛。” “苏氏提到孟清婉一定有她的理由……” 昭然抬起了头,对视着九如清亮的眸子:“先生,我们不如再去见一下孟清婉?” 九如点了下头,两人转身孟府而去,可能是因为孟承天出逃的缘故,孟府的守卫全数出动了,几乎将一个庞大的孟府围得水泄不通。 “我们家小姐今晚不便见客,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吧。”护卫班头道。 昭然道:“我们有一件急事要见孟小姐,请务必通传。” 孟府的人对昭然全没有好感,孟府在书城是神一般的存在,如今府上主母通奸,少爷是通奸人之子,声誉一落千丈,若非九如的身份地位特殊,早就对他们不客气了。 “夜已经深了,我们家小姐不便会外客。” 九如道:“那请给我们代禀山长。” 护卫班头略略犹豫了一下,只听有人声音清脆地回道:“外面是谁要见山长?” 昭然头一抬,圆脸的素芬便施施然从门后转了出来,孟府长子出逃,少一代的话事人便只剩下了孟清婉,自然小姐院子里的下人都水涨船高,尤其宋嬷嬷死后,院内下人中最大的就是素芬了。 “原来素芬姐姐,我们要见的是孟小姐。”昭然笑着道。 护卫头见素芬出来,乐得脱身,转身便以防卫为由走开了。 素芬看到了他们微有些不自在,但依旧蹲身行了一礼:“小圣人有何事见教?” 昭然心里“啧啧”,这素芬几日功夫没见便被孟清婉调教得很有模有样了,他最大的失败之处,也许就是小瞧了这位养在深闺的孟小姐。 他以为她清高自负,敝帚自珍,可她其实深谋远虑,行事果断,心狠手辣。 “我们有要事必需今晚求见孟小姐,还请代为相传。”九如开口道。 素芬脸现为难之色:“现在天色不早,我家小姐也累了,不如两位明日再来。” 昭然笑道:“素芬姐姐,你知道孟小姐为什么会看中你当一等女侍。” 素芬微微一愣,昭然接着道:“孟小姐收下你,不是因为你做的点心好吃,是因为你贪吃,她喜欢把有缺陷的人留在身边,比如宋嬷嬷,比如隐娘,再比如你。因为那样有缺陷的你们,她不用担心抓不到把柄,所以你可以表现的有长进,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显得太有长进。” 素芬的圆脸在灯下红一阵白一阵,隔了半晌才道:“我给你们通报一声,孟小姐愿不愿意见你们可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 素芬端上了茶饼,孟清婉玉葱似的手往沸水中点着茶叶沫子轻淡地道:“你没跟他们说天色已晚,我歇下了吗?” 素芬忐忑地道:“婢子说了,可是小圣人说他们要说的事情至关紧要,与小姐您的性命相关。” “性命相关……”孟清婉轻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道,“现如今谁还能危害到我的性命?” 素芬连忙道:“婢子也觉得他们不过是危言耸听,孟府现在被这么多人围着,府里又挨个筛过了,混不进半点杂人来,现在的孟府尽在小姐手中,谁能在这里将小姐谋害了去,除非他会飞天遁地。” 可她这句话倒好似触动了孟清婉,她盖上茶碗轻斥道:“世上的事情千变万化,谈什么尽在手中,简直是无知。” 素芬又期期艾艾了:“那,那小姐还,还要见小,小圣人吗?” 孟清婉拿起银著在碗中由着茶叶沫子轻挑着玉兰画道:“让他们等着。” 昭然跟九如在门墙外等了好一会儿,星月逐渐升起,又渐渐东落,昭然:“怎么这么久?” 墙院外的护卫虎视眈眈地有监视着他们,好似专程防范着他们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素芬总算带着两个丫环挑着灯笼走了出来,然后将他们领到偏厅之上,厅上展着一只四面纱屏,素芬站在屏风前矜持地道:“让二位久等了,我家小姐说天色已晚,又是男女有别,只能与二位在偏厅隔着屏风说两句。” 隔着纱屏,里面隐隐可以看见孟清婉端坐的身形,九如转过身面对着她抱拳微微欠身:“孟小姐。” “你在门外候着。”孟清婉对素芬说道,等丫环们出了门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听丫环说,你们说我有一桩性命之忧的事情,不知道小圣人指得是哪一桩?” 昭然道:“那孟小姐心里可不这么认为,对吧?孟老夫人杀了隐娘,书铺的掌柜与宋嬷嬷同归于尽,如今范舍长也死了,你是不是就以为自己安枕无忧了?” 孟清婉的声音依旧冷若寒珠:“那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小姐,隐娘不可能将那副画给你看,她是给另一个人看的,一个能令她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去会的人。这个人也不是范舍长,因为范舍长还不足以令她双手将那副画奉上。”九如淡淡地道,“这个人利用孟老夫人杀了隐娘,利用书铺的掌柜杀了孟老夫人,利用宋嬷嬷杀了书铺掌柜,利用你杀了宋嬷嬷,最后连范舍长也没放过,难道……你不好奇,他会利用谁杀了你!” 孟清婉轻笑了一声,浅啜了一口茶:“我不太不明白小圣人的意思。” 九如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很可惜,你错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复仇,你也只不过是他的一子。” 昭然尖刻地道:“我觉得平时孟小姐应该少戴面纱,多照镜子,要不然你就会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魅力让一个男人为自己谋划这么多的杀局,要知道假如这个男人真得喜欢你,就不可能会让你手上沾血。” “这个人是谁?告诉我们,你可能还有生路。”九如道。 只听屏风后面一阵碗盏落地的脆响声,九如一掌将屏风震飞,屏风后面的孟小姐嘴角流血,斜躺在椅上,指尖还在微微颤着,闻到异声跑进来的素芬吓得尖声惊叫,昭然摇着孟清婉:“这人是谁,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孟清婉大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门外,可最终在气绝之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机关算尽,果敢狠辣,但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 “苏氏是想说,隐娘要杀的对象是孟清婉,用得是团茶。”九如看着地上的那只精致釉面的茶碗,以及洒落在地面上的茶叶沫子。 隐娘伺候了孟清婉十几年,当然知道孟清婉喜欢点茶,喜欢古法的团茶,因此她只要将毒洒在茶饼的一端,便可以在孟府之外静静地候着孟清婉死去。 这才是一个整圆。 孟老夫人掐死了隐娘,书铺掌柜吓杀了孟老夫人,宋嬷嬷毒死了书铺的掌柜,孟清婉勒杀宋嬷嬷,又为隐娘所毒杀,这才是一个整圆。 门外传来了脚步之声,只听有人大叫道:“他,他们杀了小姐。” 昭然转过头去,只见横生穿着一袭青衣稳稳地跨过了门坎,端雅方正,他满面悲愤地道:“小圣人,你虽然是书城的象征,可是千百年来操持书院的却一直都是孟府,你因何要对孟府苦苦相逼,令得府内上下如坠深渊!” 孟府的护院都面带愤恨地看着九如,素芬尖叫道:“小姐死了,小姐被他们逼死了!是他们,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楚,他们说小姐也是老夫人的私生子!” 又是一个圈套。 “别让他们跑了,拿下他们还我们孟府一个公道。”横生怒喝道。 “走!”九如抓起昭然的手,从门内横冲了出去。 ---- 孟府的护院手持着火把映红了半个书城,九如背着昭然飞奔,身后是孟府急促追赶而来的马蹄之声。 “去西山!”昭然附在九如的耳边道。 依照孟承天对孟府的了解,他选择逃望西山一定是有原因的。 “少爷,城内有动静。”西山洞口一名属卫对孟承天道。 “他的计划成功了。”接过他手中的千里镜,看着书城的方向,“准备炮火!” 九如背着昭然掉头朝着西山跑去,昭然在他背上问:“西山有什么?” “矿区,那里一向是孟承天负责管理的孟府资产。” 朝阳顺着山峦缓缓而上,沿着沟堑照出了一条彤丽的小径。 西山之上,千里镜内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昭然与九如的身影,属下转头问道:“要轰击小圣人吗?” 孟承天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道:“他的计划是这样。” “那我们……” “但我不喜欢事事听从别人的,既然先生来了,我们师生会一会又有何妨?” ---- 书院内常年飘着飞花,可从没像现在这般密集,粉白色的花瓣也好似变成了血红色,掉在青石泥板上,如同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城内客栈。 沈方寂站在窗口看着城外的方向,一名老者在他的身后道:“小圣人跟那昭显即然已经逃向了西山,未何没听见西山那边响炮声?” “孟承天个性张扬,喜欢特立独行,他必定不会事事顺着计划而行?”沈方寂道,“即然他是幻生者,那必定在某些方面是跟我完全相反的,我最可靠的地方就是他最不可靠的地方,他应该与过去者非常相似。” 老者吃了一惊:“那放他们会合,会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沈方寂平静地道:“过去者即然搅动了书城千年的时序,那它自会有应对之策。即使孟承天不按我说的去做,它也会有反应,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便可知道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房子突然左右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窗外似乎有人在此起彼伏地尖叫,零星地点缀在轰隆隆地响声。 这样的摇晃了一阵子才停了下来,沈方寂推开了窗子,只见街面上一片凌乱,客栈莫明地高出了一截,平整的街道变成了山丘,青石板龟裂开来,如同一条挂在山丘上的碎布带。 “地震了吗?”老者不禁问道。 “果然,它开始了……”沈方寂看着老者道,“它会将一切归零。” “归零?” “回到开始前的模样。书院里有小圣人,书城中有孟府。”沈方寂说得很平静,但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旁边无容吓得拉着老者的手道:“爷爷,这个城好古怪,我们离开这里吧。” 老者虽然心中忐忑,但却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是解开我们异人之迷的最好机会。” “阿显哥哥,异人到底有什么秘密?” 沈方寂看着外面此起彼伏的丘陵冷淡地道:“异人,我们是不是被困在了时间之内。” ---- 西山因为采矿,树木已经被伐倒了,泥流从山顶冲刷而下,形成了一条条的沟堑,夹杂着只有膝高的灌木丛中。 九如背着昭然往山上爬,地面震动感却欲来欲强烈,他突然一跃而起,脚底下手臂粗的枝条四散破土而出,它们朝天迅速地伸长,很快就长成的一只冲天的大树,树上长满了果子,仔细看才知道是挂满了人头。 最中央的大果子是孟山长,旁边有白梅,宋嬷嬷,孟清婉,所有人的人头都面目平静地挂在树上。 他们面色平和,好似过不多久就能瓜落地熟,重新长出个人来。 90.水月方寂 22 树叉如倒刺般不停地从泥土中穿刺了出来,悬挂的树梢间的人头如果子般在左右摇摆着。(.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昭然自从棺材里爬出来,经历了群尸的无灯巷,人魂分离的阴离梦境,经历了魔化的李墨,经历了长满了食人阴鲳的荡渔湖,仍然没想过他有一日会遇上一株长满了人头的大树。 他还以为遇见了李墨之后,见识了满湖的阴鲳之后,他的牙齿不会再打战了。 九如背着昭然在尖锐的树刺间跳跃着,几下兔起鹘落,便好似离得原地很远,但昭然一转头大树依然近在咫尺,尖刺不停地在他们的背后此起彼落地破土而出。 尖锐的树刺不断从他们的脚下刺出,几乎攸忽之间擦着跟他们发肤而过,昭然的耳边甚至能感觉到尖刺破土而出时呼啸的风声,九如跑得很快,可是不多时那些尖锐的树枝仍然超越了他们,前后左右森森的枯树枝如同栅栏似的将他们团团围住。 九如终于昭然放下,道:“你先跑!” 昭然心中却莫名涌起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他拼命摇着头:“我不走,九如,要走我们一起走!” 不对,不是这样的,他们有一定会有转机! 因为二十年之后,九如还是国师塔上高高在上的佛子。 九如的衣衫已经破了,发丝也有些凌乱,地面仍然因为树枝不停地从地面刺出而震动着,但他却好似呆在了原地,昭然焦急地摇晃着他:“九如,九如,我们快走!” 残阳下,枯色的树枝染上了一丝玫瑰的红。 “走这边!”一根绳索从天而降,紧接着有人喊道。 听见声音,昭然大喜:“是孟承天!” 可是九如却依旧在看向残阳染红的一角天空,昭然提着绳索急道:“先生,我们出去!” 九如低头看向了昭然,终于接过了他手中的绳索,然后那边的人一使力,他们就沿着森森的刺尖之上飞了出去,凄红之色的丘土之上,遍布着枝连纵横的尖刺,只避开了一块圆形的黑色泥土,远远地看上去像是塌陷的某只角。 泥土上负手背立着孟承天,他看上去略有些憔悴,但依然不失贵公子的派头。 “先生,别来无恙!”孟承天等他们落了地,依然礼数周全地施了一礼,但这一礼在昭然看来调笑多于尊重。[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九如淡淡地道:“多谢搭救。” 昭然却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孟承天低头抓了把泥土笑道:“这叫死后之地,是我发现的。当初我只是觉得它看上去像似土质有些不同,还以为里面藏了什么新矿,后来发现无论在它下面埋什么,很快就会在下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转去了另一个地方,所以我才叫它死后之地。这个地方每年都在扩大,我发现它的时候,这里只有三尺长宽,但现在已经有百来丈的距离了。” “因为它的下面像个漏洞,所以书城内的那棵大树也无法在这里扎根。”昭然道。 孟承天丢掉了手中的泥土微笑道:“正是如此。” 昭然觉得他的笑容别有意味,恐怕说得话多半不尽然,但现在他们人在屋檐之下,即便连昭然也不得当忍上几分。 “我们在这里建了个据点,先生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去里面换身衣衫,休息一下。”孟承天道。 一直在看着泥土外面的尖刺森林的九如点了点头道:“也好。” 等九如进了洞窟,孟承天才嘴角微弯:“我还以为你不跟人合作是有什么依仗,结果弄得如此狼狈,是不是我有点高看你了。” 昭然偏头:“你很多年前,就发现书城不对了吧。” 孟承天看着外面的仍然在不停伸长的树枝道:“只是一种感觉,当你感觉到你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时,总有一个是不对的,你不对,或者世界不对,我选择相信后者。” 这人还真是狂妄。 “好好享受这里的一切,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这里应有尽有。”孟承天笑罢转身也进了洞窟。 昭然跟在他的身后:“那你觉得书城的问题在哪里?” 孟承天倒也没有遮掩:“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太阴将军的能力是时间对吗?” “当然记得。” “太阴将军想要复生的活,他一定会给自己留一个从过去到现在的时间之门。” 他们说着,昭然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一亮,好似柳暗花明,洞窟的光线亮了起……他抬起头,只见四壁环山,只露出天空的一角,如同一口深井,但在这口深井之内却亭台楼阁,茑歌燕语,正像孟承天所说的那样应有尽有。 令昭然无语的是孟承天居然还很好兴致地给自己雕了副石像,伫立在石壁之口,高高地俯视着所有进来的人。 昭然接口道:“你觉得那个时间之门在书城。” 一名赤脚的美婢端着酒盘过来,孟承天从她的盘子中拿了一杯酒,随手摸了一把她的柔夷,才回答昭然:“我觉得书城是个入口。”昭然的心跳了几下,孟承天才接着道,“所以书院代表着过去,太阴将军通过如皋令可以回到这个入口,然后再由它通向自己想要的时间。” “你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孟承天轻抿了一口酒:“这个世上信息最多的地方有两处,一处在入口,一处在出口,即然书城是入口,只不过这些信息以前就像是碎片,我也是通过很长的时间慢慢地将它拼凑出来。” “那你一定没有错过沈方寂。” 孟承天微微一笑:“当然,他提供的对生者信息很有意思。” “你怎么看对生者?” 孟承天转过了头看了一眼昭然,悠悠地品着手中的酒:“我想你心里应当已经有了答案,即然过去与现在是太阴将军留下的,那么对生者也必定是因太阴将军而生。”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了,九如换了身洁净的衣衫出来,孟承天看着九如道:“你有没有每次看见先生都会心生恍然,为什么别人的时间都在流逝,唯独他不会!”说着他轻抿了一口酒。 昭然皱了下眉头:“你想说什么?” 孟承天看着九如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破绽。” “他是这个书院的支持之一,却不知道从哪里来,他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来这里仅仅是为了等一个人,而他的存在有时仅仅是为了提醒别人,这个世界是有问题的。”孟承天嗤笑了一声,“就比如我,家逢巨变,父死母丧,但我一点也不悲戚,就好像知道这不过是某个舞台上的一出戏,我更想知道的是这个戏台后面到底真相是什么。” 孟承天手握着酒杯:“这个真相就如沈方寂说得那样,也许就藏在书院小圣人的背后。” 昭然转过了眼眸:“即使这个世界会塌,我也绝不允许你伤害他!” 九如走了过来,换过衣衫他好似又一身洁净:“你们在聊什么?” “在聊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对付那棵妖树。”昭然道。 孟承天有些意兴阑珊,晃了晃杯中的酒道:“要对付你们对付,我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说着就走了,临走之时还好似意味深长地朝着昭然一笑。 ---- 昭然与九如再次出了洞窟,看着外面森立的尖刺林,昭然道:“先生,我觉得这个死后之地一定没有孟承天说得这么简单。” 九如点了点头:“承天的个性极度的自负,绝不是个会颓废,自怨自怜之人。” 他们正说着,突然看见了从对面的尖刺林里好似走过来两个人,一个中年道长,长了对羊角胡,另一个则是白衣少年竟是沈方寂。 “羊晚道长。”九如也略有些诧异地道。 沈方寂微微欠了下身:“先生。” 昭然连忙去瞥九如的神色,见他也无甚什么明显的关切之色,他的心里这才舒坦了起来。 “阿显。”九如回了一礼。 沈方寂道:“羊晚道长收下学生做弟子了,给弟子取名方寂,从今天起弟子就不叫阿显了。” “水到月中心方寂。很适合你。”九如道。 “谢过先生。”沈方寂转过身来对着昭然道,“昭显师弟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昭然想了想又不怀好意地补了句:“不过你们两人居然能走到这里,倒是有些让人诧异,你们跟外面这棵人头树很熟吗?” 他说到这里才想起了还留在书城中的陆天,不禁略略担心了一下。 羊晚倒也没有责怪昭然,而是捏着胡须道:“我们也正为此感到诧异,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因为此处出现了漏洞,导致书院不能照常平复。” “平复?”昭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按照诸子镇流传出来的消息来看,书城每次人头树出现,都会消除掉所有书城之人沾染上的因果,清理掉这些人的记忆,最后令书城回复到本来的模样。” 昭然只觉得背脊都冒出了一丝冷汗:“你说连那些死去的人也会继续又活在了书城之内。” 那些人,轻浮的隐娘,虚荣的宋嬷嬷,心狠又无奈的孟老夫人,极度自私的孟清婉,猥琐的范舍长,一心复仇的书铺掌柜,那些凄然死去的人,然后又会活过来,若无其事的在书城里继续生活着,像只鲜活的木偶。 91.水月方寂 23 昭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副骨头,是这个世界上最荒诞最诡异的存在,可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还算不上离奇。[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道长从何而来?”昭然突然开口问道。 羊晚愁眉苦脸地道:“前几日我突闻遗族大批集结前往一个叫诸子镇的地方,我琢磨着多半于太阴的下落有关,于是便也跟着前去,打听到了一些诡异的传闻,本想回来与小圣人商量,哪里知道却正好碰到了这其中的一桩。” “诸子镇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昭然不禁问。 羊晚摇了摇头:“不知是何处凶地,遗族进去的人都有去无回,十子族张小白弄出这么个消息来,不知道这其中神族是何用意。” 昭然不禁挠了挠头皮,希望小白现在还好。 他们寥寥说了几句,羊晚便与九如走到了一边说话,孟承天也过去交流了几句,看来他也认得羊晚。 沈方寂看着他们的背影对昭然道:“你不好奇先生真正的来历吗?” 昭然瞥了他一眼:“我看你的师傅好像很相信先生,怎么你这个刚拜师的弟子却要怀疑师傅了吗?” 沈方寂看向他道:“这就是我跟你的区别,你从来只追逐自己感兴趣的那部分,你对自己想要信任的人就完全的信任。” 昭然颇为有趣地看着这个人:“也就是你不信任身边所有的人,你不信任那个老道,却拜他为师,你也不信任无家班的班主,不信任视你为哥哥的无容……” 沈方寂俊秀的脸云淡风霁:“完全的信任,其实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你有想过没有,也许先生也正等着你去问为什么,想要你去寻找答案。” 昭然看向了九如,他正凝神听着羊晚道长跟他讲话,但眼睛一直在看向外面的森立的人头树林。 他才转向沈方寂道:“你呢,你凡事以目的为先,为什么会拜羊角胡子道长为师?” “其实是师傅找到了我……”沈方寂转了个身看了一眼羊晚才道,“师傅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异人的秘密,跟着知道最多的人,总是最容易找到真相,不是吗?” 昭然细想了一下,嗤笑道:“有时跟着知道最多的人,总是最容易误入歧途,这才是正确的解释。” 沈方寂淡淡地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觉得自己没有误入歧途吗?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你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才至使今天我们会遇到像现在这样的局面。那就好像,你本来应该跟我是一个人,但你现在却独立存在。” 昭然转过对来看着他道:“变成你?我跟你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我这个人也许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但是这就跟我是昭然,你是沈方寂一样,完全不同,我为什么要变成你?” “因为那本是你希望的。”沈方寂看着昭然道,“佛音说,这是你来此的目的。” 昭然回过头来看着沈方寂:“那去告诉你那尊佛,他错了。” ---- 昭然坐在洞窟外的石头上看着树林上挂着的人头果子,那些人头果子双目空洞,但脸上却各带表情,有哭有笑,好像在提醒别人,它们虽然挂在树上,但却是活生生的。 他悄悄地将手从袖笼里抽了出来,整只右手都化成了虚幻,他正在消失。 上空突然飞过了一群鸟,昭然眼睛一亮,陆天的大嘴雀。 大嘴雀是陆天专门研究来给昭然做护卫的,此刻见到了昭然,它们便在他的头顶盘旋。 即然见到了陆天的大嘴雀,虽然不知他的状况,但昭然也可以推断,陆天至少没有变成树枝上人头果子。不但没有变成人头果子,而且他还在寻找他。 大嘴雀是雀身鸽嘴,想必也可以捎信。 昭然吹了声口哨,一只大嘴雀便盘旋而下,停到了他的肩上。 昭然用火石烧了一截树棍,而后取出手帕撕出一条,在上面写道:我在西山,想了一下他又添了一句,书院丙字号院中西南角藏有竹筒去取。[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放走了大嘴雀,昭然站在石头上看着它振翅而飞的身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九如走了过来道:“你在看什么?” 昭然仰起了头,他很快就不能再牵九如的手了。 他只是一副爬出棺材的枯骨,他玩世不恭,用一种看客的心来看待所有经历的一切,然而他并非真正的看客,他始终都是剧中人。 “先生,我想看远一点。”昭然站在石头上举起两手臂假装撒娇地道,九如果然温和地蹲下来背起了他站到了石头上问,“看得远了吗?” 昭然趴在九如的背上,一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人头树,树梢上的人头在风中摇晃着,好像还在彼此窃窃私语,昭然看了一会儿才回答:“能看得远了……” “感觉如何?” “好多长在树叉上的人头。”昭然深有感触地道,“我觉得人头还是长在自己的脖子上比较好。” 昭然听见了九如的笑声,像银叶间的哨声。 他的脑海里好似又飘过一丝回忆的声响,但却不够清晰。 ---- 从人头树林里爬出来几匹快马,从上面翻下来几个黑衣人,他们都是孟承天雇佣与书城完全没有关联的护卫,昭然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锦衣卫带着横生正从前面走过来。”黑衣人急声回道。 锦衣卫又来凑热闹了,昭然抬头心想,他一爬出棺材就碰上了美人屠闻之庚,现在想来他不知道被万通丢到了哪个旮旯里。 “谁带队?” 昭然与九如返回洞窟中,正见孟承天在问话。 “是,是孟府的那个书童横生……”黑衣人瞧了一眼孟承天回答道。 “要不要炮队准备?”一名护院问道。 羊晚连忙道:“等等,老道与锦衣卫有些交情,不如先让我打听一下他们此行的目的,万一他们冲着的是妖树,那便与我们无关。” 这里没人希望跟朝庭作对,自然都赞同,但是昭然却觉得锦衣卫既然带了横生,那必定是冲着孟承天这片死后之地而来的。 人通常只能对人起作用,对什么妖树可派不了什么用场。 可是让他意外地是,孟承天居然轻描淡写地同意了羊晚的请求。 ---- 昭然看见横生穿着一身孝服走了进来,他的神情淡然而从容,行距之间颇有规仪。 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昭然都有些难以辩别这名横生便是在大堂上狼狈的孟府下人,会错以为这位才是孟府的少公子。 他的身后的有十几名锦衣卫,这些人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出口喊道:“谁是孟承天?” “我是。”孟承天在角落里放下酒杯回应道。 几个人正要上前,孟承天的护卫们也一涌而上挡在了他的前面,双方形势一触即发。 “稍等。”有人应道,羊晚带着一人也穿过了尖刺林。 傅恒――昭然心里一动。 傅恒走了进来,他颜正神情,面上带着温笑地笑容先问:“哪位是书院的小圣人?” 九如起身微微欠身:“我便是。” 傅恒客气地行了一礼道:“妖眚横行,现如今还需要像你与羊晚道长这样的圣贤之士。” “大人若有所遣,义不容辞。”羊晚义不容辞地道。 昭然看了一眼羊晚,傅恒本就是落子峰的弟子,现在却装出一副与羊晚不相识的样子,他生怕九如上当,于是伸出左手轻轻拉了拉九如的衣袖。 九如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傅恒这才道:“哪位是孟承天?” 孟承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微微一笑:“你旁边的横生没有告诉你吗?” 傅恒身后的锦衣卫均按住了绣春刀,傅恒摆了一下手,道:“你们孟府乃是书香门弟,孟山长更是名动朝野的大儒,相信孟公子也是个懂道义的人。” 孟承天微笑道:“大人应该知道虽然孟山长是个大儒,但我却是个商人。” 傅恒道:“书生也罢,商人也罢,贩夫走卒,本官只分正邪,不分贵贱。” 孟承天倒是看了傅恒一眼,拿起手中的酒杯道:“大人过来喝一杯。” 傅恒抬手道:“喝酒就不必了,现如今外面的妖树要尽早铲除,以免引起平民的恐慌。” “不知道大人可有良策?” “现如今我们需要一队人进到书院之内去查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可对良策。” 孟承天拿着酒杯道:“莫非大人想要孟某进到书城之内?” 傅恒道:“我会派人与你们一起前往,但我的人对书城都不熟悉,因此最好的方式是能有人与我们一同回去,当然最好的人选也就是你们几位。” 孟承天淡淡地道:“那要是我不愿意呢?” 傅恒略微皱眉道:“天下人没有人不知道白鹭书城有个白鹭书院,白鹭书院有个孟府,你是孟府的长子,难道你就不念书城一城的百姓?” 孟承天转着手中的酒杯:“我说过了我只是个商人。” 傅恒冷静地道:“那我们便谈价钱。” 孟承天玩着手中的酒杯:“不知道大人能开什么样的价钱。” 傅恒简单明了:“你去探查书城,之前的事情便一笔勾消。” 横生面带怒意:“傅大人,孟承天事关六条人命,怎么能说一笔勾消就一笔勾消?” 傅恒淡然地道:“漫说孟府六条人命,现如今六十条人命也不能与山城的百姓相提并论!” 傅恒年轻英俊,眉宇之间颇有浩然正气,即便他轻描淡写地将六条人命一笔勾消,但却让人对他心生好感,昭然却觉得傅恒挺会谈生意,孟府那六条人命孟承天只不过沾了点嫌疑,如今为了洗脱这个嫌疑却要给傅恒卖命,而且听上还生似沾了光。 孟承天看着横生,轻笑了一声,神情颇狰狞地道:“好,不过这是我家的书童,你把他还给我!” 傅恒瞧了一眼横生点头道:“好!” 横生又惊又怒:“傅大人!” 傅恒道:“你已然卖身于孟府,便是孟府的下人,孟承天一日不曾抄家没产,你一日便是他府上的下人。他将你要回去,我不能不给,但是我有言在先,你即在我傅恒这里挂了名,便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横生沉默半晌,也低下了头:“横生相信傅大人。” 傅恒三言两语摆平了一切,他不过带了十来个侍卫,却不费一兵一卒,转眼便让孟承天多年谋划的基业为他所用,他卖了横生,却还让横生对他不得不全心依赖。 昭然心道,怨不得多年之后傅恒会成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见风山庄的庄主。 太阴将军轿前的带刀侍卫…… ---- 昭然偷偷地对九如道:“傅恒就是羊晚的大徒弟,他们俩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必定心怀鬼胎,先生你莫要全听他们的,他们去咱们不去。” 九如却回过了头,他发黑眉乌,肤白颜清,唯独那双眸子映着满天的瞳光,好似敛了一层夕阳醉,他笑得颇有些洒脱:“他们不去,我们也是要去的!” 在这么一刻,昭然好似看见了二十年后九如的某些时候,下定了决心便绝然又义无反顾。 九如是个什么样的人? 昭然从没细想过,从他在山湖边见到九如的那瞬间,九如就像是个很特别的人物留在了他的心里。 他很少说话,但在昭然的心里却莫名地信赖他,无论他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昭然好像都无所谓。 “大家都准备好了没有?”孟承天走了出来。 傅恒陪着羊晚一起走了过来,看来他自己也会同孟承天一起去探山城,这让孟承天手下那帮护院的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小圣人没有武器吗?”傅恒问道。 昭然道:“我家先生是教书的,又不是当兵的,怎么会有武器?” 傅恒想了想,指着一名锦衣卫道:“把你的包裹送过来!” 那名锦衣卫立即走了过来,将背上的包袱解开露出一只木匣,傅恒将木匣打开,取出了一把乌黑的小弓。 “落魔弓!”昭然脱口道。 傅恒瞧了昭然几眼道:“你也知道落魔弓?” 昭然只得含糊其辞:“以前听人说过,说有把小弓巴掌大小,颜色漆黑的叫落魔弓。” 傅恒道:“这是大内所藏的克邪宝物,特地拿来震慑妖树,我想先生使用再合适也不过了。”说完他双手将弓转交给了九如。 昭然有些郝颜,他刚刚在背后说过别人的坏话,转眼就被打脸了。 落魔弓非同小可,昭然见识过它的威力,傅恒即然将这件宝物给九如,那么可见至少他没什么歹意了。 “拿着!”昭然生怕依九如的性子会拒绝,连忙怂恿道,虽然他知道就算九如拒绝,落魔弓以后也会是九如的兵器,但他还是生怕会错过这个机会。 九如果然接过了落魔弓说了声多谢,傅恒这才道:“妖树现在的面积很大,因此我们从树下走应当不会轻易惊动到它,但是为了谨慎起见,所有的人一律步行。” “这两位少年便留在原地吧……”傅恒看着昭然与沈方寂道。 沈方寂点头道:“那我给大家做策应,我可以看守这里的几门火炮。” 昭然当然要跟着九如,不说别的,他也要回到城里去看陆天与柱子,也不知道柱子会不会也变成这树上的一颗人头果子。 可是沈方寂这么明理在前,他要是非闹着要跟去,岂不是显得胡搅蛮缠。 昭然咬了咬牙,突然手一指,一只停在外围的大嘴雀就朝着树林的一端撞去,“轰”的一声,人头林顿时暴发出浓烈的火光,燃烧了一大的树林。 “好厉害。”有名锦衣卫脱口喝道,连沈方寂的目光都投向了昭然。 傅恒看着那处火光点头道:“你可以跟着。” 昭然其实心里也吓了一跳,明明上次看见,大嘴雀还没有这么厉害啊,看来是陆天又加强了大嘴雀所携带的火药份量。 所有的人都出发了,昭然趴在九如的背上小声道:“先生你还记得我收的那个义子吗?这些大嘴雀就是他做的。” 九如“嗯”了一声:“是陆天?” “是啊,你还记得。”昭然高兴地道。 前面的孟承天递了两条汗巾过来道:“捂住嘴鼻。” “为什么要捂住嘴鼻。”昭然仰着脖子,看见前方的孟承天护院正在摆弄一些烟草。 “因为我们熏晕树上的那个人头。” “熏晕人,人头?”旁边跟随着的锦衣卫忍不住插口道。 “以防万一……”孟承天笑着道,“万一这些人头要留咱们下来谈心怎么办?” 那名锦衣卫的面色不由自主白了三分,他们是接到了当地县官的急报,说是书院内出现了一口人头妖树,这几年妖眚的消息三不五时地从各省往京里上报,对官老爷们来说远不如瑶人苗兵瓦刺的军情来得重要,因此便让他们跟着落子峰的傅恒过来瞧瞧。 刚瞧见这硕大的人头树,当场就吓晕了两个,若非傅恒镇定,只怕他们当场掉头就跑了。 此刻孟承天一说,锦衣卫二话不说拿起汗巾就先把自己的口鼻给捂了。 92.水月方寂 24 一夜之间,原本光秃秃的矿山上杂草就漫过了脚背,九如捡了一个棍子扒打着前方的杂草,以防草丛里不要混杂了其它什么东西。(.) 烟雾缭绕,四下里人影幢幢,昭然趴在九如的背上回首望了一眼,青烟中,树梢上的人头顺着风轻微地一摇一晃,诡异又渗人。 “会不会迷路了?”傅恒问孟承天。 一名锦衣卫不满地道:“我们来的时候,这些人头也没拿我们怎么样?你烧了太多的烟,反而把路都看不清了。” 孟承天洒然一笑:“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假如大人们不满意在下的措施,我们可以分成两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你!”锦衣卫怒目而视。 傅恒抬手道:“好了。大家先找出路。” 羊晚也翘着羊角胡须:“莫吵,莫吵,等我拿朱砂盘出来瞧上一瞧。” 他说着拿起罗盘搬弄了一下,指着烟雾飘去的方向:“那儿!” “走!”傅恒一挥手,他当头向着那个方向而去,锦衣卫们立即跟上。 果然他们大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白鹭书城的轮廓就显现在了眼前。 城门口的难民大包小包地赶车正往外面跑,锦衣卫们倒反而松了口气,对傅恒道:“大人,看来此城还未有彻底陷落。” 孟承天拦下了其中一人问:“城中情形如何了?” “书院塌了!城也要塌了!”那人惊慌地道。 昭然眼皮一跳,连忙问道:“书院什么时候塌的?” “就是昨天,突然天崩地裂,书院的下面出现了个大坑,整座书院就陷了下去!这里完了,这座城也会塌的。”那人说完便背起行囊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名锦衣卫转身对傅恒道:“大人,前方塌陷,不如我们先找个人进去探探,而后再作决定。” 傅恒略作沉吟:“好,其它人在外面先行休息,丁六,马行你们进城一趟。” 昭然招来一只大嘴雀又给陆天传了一张纸条,看着大嘴雀飞走的身影,心中希望陆天安然无事。 丁六与马行刚回来,昭然也接到了陆天的传信,他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小爹,我被困在书院下面了。 ”大人,整座书院都沉了下去!”丁六回禀道。 傅恒转头问孟承天:“你怎么看?” “想必这人头树的主根就在书院的下面,现在它出了城,支撑书院那部分根松了,因此整座书院才会下陷。”孟承天道。 傅恒瞧向羊晚,羊晚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也很有道理。” “即然如此,我们也许可以前往书院下一探究竟,也许可以找出这妖树的来历。”傅恒转过头来看向九如与昭然,“你们的意见呢?” 昭然要去救陆天,点头道:“我同意。[.超多好看小说]” 九如不说话,只微微颔首。 出人意料的是,横生道:“我也去!”他抿紧了嘴唇道,“现在兵荒马乱的,不见的外面就比里面安全。” 傅恒瞧了他一眼,点头道:“也好,你跟着孟少爷,相信他会好好保护你。” 孟承天淡淡地道:“他要是不相信,大可以留在城外。” 横生脸色苍白:“孟少爷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跟我计较。” 他们分成了三队,傅恒与锦衣卫羊晚一队在前,昭然与九如在中间,孟承天领着横生从护卫在后,然后众人这才逆着人流走进了书城。 ---- 书城的街道原本是平整的水润小青砖,现如今如同撕裂的缎带般盘恒在大街小巷。 经过了这番大的变故,如今城内十室九空,明晃晃的阳光下,整个街道几乎没有人烟,偶有几个匆匆地身影,也是背着包袱往城外逃去。 羊晚一路上摆弄着手中的罗盘指明方向,边絮絮叨叨:“想当我们做学徒的时候,光看罗盘就要看三年,别看这罗盘不过左转右转,可是怎么转,转几格,天干地支怎么搭配,那可都是学问。” 十来位锦衣均来自白鹭书城的附近的锦衣卫卫所,但锦衣卫哪有没眼色的,多少也能看出傅恒与这牛皮子道士有些交情,再加上一路上过来也没有什么状况,于是便纷纷奉迎:“羊道长手里这罗盘看上去就是个宝贝。” 羊晚一本正经地道:“大人倒是识货之人。罗盘可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儿,这越是好东西,越是需要好东西来保养,瞧见这上面的朱砂了没有,上好的辰砂,取自上千年的鸡血石。” 一名锦衣卫凑趣道:“这么稀罕,又是上千年的,怎么也要百两银子了吧?” 羊晚摇了摇头,举出一根食指:“一百两黄金。” 锦衣卫均倒抽了一口凉气,羊晚叹息道:“依昭本派的门规,没有百两黄金的谢仪,是一律不允许动用这个罗盘的。” 傅恒轻咳了一声:“道长放心,为朝庭办事,朝庭是不会亏待你们能人异士的。” 昭然心里“噗嗤”了一声,怪不得不相认,原来这对师徒等着骗财呢。 他凑了过去,看着那罗盘道:“果然是宝贝儿啊……” 羊晚干笑道:“那是,那是。” 昭然的脖子一凉,他伸出手摸了一下,指尖略有湿意,昭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阳光明媚。 他才多瞧了几眼,天边便乌云滚滚而来,顿时鸭青色的天空便如同刷了层铅灰色,天边再无日月,深雾锁住了街头巷尾,忽然远处传来人尖叫声,破云穿雾,凝滞的水雾便似涌动起来滚滚扑面而来。 “小心戒备。”傅恒说了一声,几人便顺着人声而去。 雾绡层层,只看见几个人影朝着他们奔来,等跑近了便听其中有个学生惊喜交集地道:“先生!” 原来贾晨几人,还没有等九如回应,只听一阵飞沙走石之声,只见学生们的身后枯枝如蛇一般从半空中朝着他们游走而来,速度比鸟雀还要迅疾,瞬时便卷走了贾晨,九如搭起落魔弓,一连四发箭,这才射断了枯枝,半空中的贾晨才掉了下来。 锦衣卫面色大变,喊道:“是妖树,妖树来了!” 浓雾中又伸出了几条枯枝,分别卷走了一名锦衣卫,跟一名孟承天的护卫。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名锦衣卫被枯枝刺穿了胸膛,艳红色的鲜血如同喷洒在白色的雾绡上,如同浓墨重彩的一副画,狰狞又绚丽。 “这边!”羊晚拿着罗盘喊道。 所有的人都没有多考虑,拼命地朝着羊晚为他们指出的方向急奔。 枯枝张牙五爪的在他们的身后扭曲着追来,被刺穿了胸膛的锦衣卫已经变成了枝梢一颗孤零零的人头果子。 几根枝桠飞舞着朝他们追来,不时地有人惨叫着被枯枝串起,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昭然还是感觉到了枯枝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 九如突然回过身,一连几发落魔弓再次顺利地逼退了枯枝,昭然趁着枯枝退缩,召唤了大嘴雀,瞬眼间他们的身后便炸出了一朵朵的火花,灼热的火舌舔着他们脸上都微有些发烫。 “走!”趁着这个空档,所有人都不要命地朝前跑,脚步踩着飞溅出来的泥水发出咯吱咯吱声。 ---- 他们一路奔跑着,很快就看到了书院的残垣断壁,整座书院果然一多半都沉陷了下去,曾经高大雄伟的门前碑楼也缩成几根残断柱子。 “大人,我们要进去吗?”锦衣卫问傅恒。 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来书院一探究竟,可如果这里果真是妖树的老巢,那他们现在进去不就是送死吗? “你们是在哪里碰上这些枯枝的?”昭然开口问道。 贾晨指着远处道:“书院塌的时候,我跟学弟们拼命地往外跑,大概过了观井巷这个地方,树枝突然就窜了出来,杀害了我们当中好些个学生。” 他的话音一落,昭然便听到了几声啜泣声,大约是受害学生的故交知友。 傅恒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书院里反而可能没有妖树的盘根,否则它不用等你们跑到观井巷,在书院这里就可以追杀你了。” 孟承天淡淡地道:“妖树既然在书院底下这么久,这书院里说不定有可以制衡它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锦衣卫的脸上重新出现了跃跃欲试的东西,其实他们现在已经深入了妖树的范围,就算现在走,也未必能逃得出人头果子树的范围,但如果在书院底下找到克制妖树的东西,那便即可保命,又能立下大功。 昭然要进去救陆天,可是他却有点不太相信孟承天,他绝不相信孟承天是为了挽救书城才怂恿傅恒他们深入地下书院的,他总觉得孟承天有什么目的。 孟承天好似猜到了昭然心中的怀疑,掉转过头来他微笑了一下:“我对书城的确是没什么,不过毕竟我也要活下去,比起下面的书院,书城的外面风险并不小。况且我也不想与先生为敌,所以,你放心。” 昭然打了个忽哨,一群大嘴雀便在他的头顶盘旋:“你能这样那样最好。” 他们虽然形貌完全不同,但却个性也有些相似,他们都很自负,对自己充满信心,但比起昭然,孟承天还更像个纨绔子弟。 孟承天的目光从九如的脸上轻掠而过,含笑道:“先生收的弟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 九如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指着脚下道:“书院在渗水。”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脚底下积成了水洼,原本天上下着大雨,他们还没有注意,如今细观之下才发现,现在脚下的水竟然不是天上的积雨,而是从书院下陷的坑道里不断涌出来的水。 “如果想要下去的话恐怕就要快了,要不然等会儿这里可能就变成白鹭书湖了。”孟承天轻描淡写地开了个玩笑。 那些被他们搭救的学生不免有些气愤地瞧了他两眼,白鹭书院被毁,孟山长下落不明,此人非但不见悲戚,居然还有心情玩笑,真是枉为大儒之子。 傅恒对着那些学生道:“你们若是想先走便可以走了,但我们为着一城百姓着想,必需要下到书院内一探究竟,请恕在下无法调出人手来保护各位的周全。又或者各位可以书院的上方等着我们出来。” 众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人开口道:“大人,不知道可有我们能做的事情?” 傅恒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下面需要人手,但你们都是国之栋梁,若是下去遇上不测,岂非是本官的失职?!” 这些学生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同窗被妖树所杀,又亲身经历了一番妖树的追杀,可是被傅恒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顿时又热血沸腾了起来。 “锄魔卫道原是我辈读书人的夙愿,我们对书院的地形也比较熟悉,也许到了下面还可以帮得上忙。” “正是如此,妖魔如今猖獗,我们怎可袖身旁观。” 贾晨又掉头对九如鞠了一躬说:“先生时常教导我们,读书先正其心,后正其业,这妖树的事情,即关万千百姓的性命,又关乎天地浩然正气,现在既然能用得着我们这些学子,当仁不让。” 昭然瞥了一眼这些同窗,心想傅恒说得如此正义凛然,但他弄这些学生下去,不过也就是想多几个可以随手抛弃的炮灰而已。他们下去能做什么,给人头树添果子吗? 他本以为九如会拒绝,可是九如却似沉思了一会儿便点头道:“好。” 傅恒一挥手:“所有书院的学子靠着小圣人走中间,孟公子后面就交给你了。” 孟承天含笑道:“那就劳烦大人在前面开路了。” 93.水月方寂 25 雨滴刚从天下垂落的时候,落在人的肌肤上只感到一丝凉,可是若踏进积水成洼里,却是感到了彻骨的冷。[] 他们现在沿着书院的正门进入,那里过去是个很大的前庭,栽着银杏,满地翻黄的叶子铺在黝黑的小青砖上,远处的屋脊上缀着粉白的落樱,庭阶寂寂,万籁有声。 但此刻的白鹭书院却像脚下的死水,翻着冰凉的泡沫,风从断垣砖隙里发出空嗖嗖的声响。 众人站在门截上都有些踌躇,主要是不知道这水里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一时之间竟没有人下水。 “真脏。”孟承天却皱了皱眉头。 横生微微一笑道:“对大少爷来说,这里是污水横流,但对我们这些下人来讲,不过是个积了点雨的水洼罢了。”他说着竟然带头走进了水塘。 贾晨略觉的汗颜,他们口口声声拯求百姓,匡扶正义,临到眼前连个水洼也不敢趟,还不如孟府上一个下人。 “我们也走吧!”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也踏进了水洼。 真冷啊,贾晨反射地啮了下牙,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下先生。 先生仍然是一副将及冠龄的年青模样,面貌秀气神情平淡,身上背着个张头探脑的小骷髅,他的背后是铅灰色的天空,脚下是积水成洼的脏水塘,但从贾晨看上去,先生即不狼狈也不慌张,反而有种云到水穷处的平静。 他身边有俊美的孟承天,气势迫人的傅恒,先生即不俊美,也不气势逼人,可先生站在那里,别人一眼望去,却第一个能见的人还是先生。 “先生,你等我们先过去您再过来。”贾晨想这么喊道,但耳边却听人道,“贾晨,你发什么愣,快过来。” 贾晨一抬头,这才发现所有人都过了岸,只有自己还站在水塘里,他连忙趟水走到对面的礼堂,有名学生叫具颜地悄声道:“你刚才是不是魔怔了,怎么站在积水里面发愣。” “没什么,有点走神了。”贾晨支吾了一下,他自己也没想到只不过一回头居然就走过了这么多时间。 傅恒道:“时间紧急,我们先分成三队,从不同的方向收搜,我与锦衣卫收搜讲堂……” 昭然举手道:“我们搜索宿舍区域,那里房间多我们熟悉。” 陆天最可能被压的地方就是沈方寂的宿舍附近了,傅恒点头道:“也好,那麻烦孟公子一行搜索一下教监们的办公区域跟御书楼。 孟承天正拿着一块锦帕擦拭着自己脏了的鞋面,听了头也不抬地道:“大人您说了算。” 他丢下了锦帕瞧着九如微笑道:“先生要小心啊。” 昭然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不用你操心。[]” “是吗?”孟承天意有所指,横生忍不住道:“这里形势诡异,我们还是早点调查,趁着天黑出去的比较好。” 傅恒点头赞同道:“好,不管哪队先完成搜查,都到前庭前的礼堂处集合。” ---- 书院是依山而建的,因此前卑后高,层楼累榭,舍区靠着山近,地势高,此刻的雨也早停了,他们越往后走,书院的积水越少,前方塌了,后面依然亭台楼阁,鸟鸣花语,此刻瞧来犹如世外净土。 学生们看见了自己平日里熟悉的环境仍然保存完好,一直紧绷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具颜对贾晨道:“看来咱们书院一定藏着能克制这妖树的法宝,跟着小圣人咱们一定能找到它!” 从学生纷纷点头,贾晨转头去瞧九如,他背上的小骷髅已经下来了,正四处奔跑,他嘴里道:“邪不胜正,自古如此。” “贾晨!”忽然耳旁听人喊道,贾晨转过头,只见具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站在这座门前在看什么?!要不是我发现你不见了,你就该掉队了,快跟上!” 贾晨突然觉得背脊上闪过一丝冷意,不,不对,他明明只看了那小骷髅的一眼,为什么就会掉队了。 具颜不由分说拉起他就往前面跑,果然跑过了曲桥,贾晨发现所有的人都在舍区的门前等着他呢。 “贾晨,你跑哪去了?!” “这时候你还到处乱跑,你也太大意了!” “是啊,这也太危险了!” 学生们责备纷纷,九如开口道:“你刚才是发现什么了吗?” 贾晨低着头,额上冒着细汗,话到嘴边却没有把自己的异样说出来,万一这些人把自己当成怪物怎么办? “我方才有些尿急,就找个地方去解手了。” 具颜道:“那你也要跟大家说一声,这多让人着急。” 贾晨愧疚地道:“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 九如这才道:“每两个人一队,大家分头去找,首先看看还有人,如果发现什么异样立刻支声。” “是。”众人应过之后,两两组队沿着舍区的小道四期搜寻开来。 昭然扭头看了一眼四周,舍区基本保存完好,只有几栋旧楼倾斜了,莫非陆天不是被困在这里,他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接着九如朝着沈方寂的院子走去。 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贾晨忍着没回头去看,他生怕一掉头,自己的时间又莫名其妙地走失了。 具颜小声道:“先回咱们的院,我还有些东西没拿。” 贾晨有些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他跟着具颜返回了院子,具颜不是先生的弟子,但他的教监蒲先生也是名动天下,他的书法堪称一绝,极受外面富缙豪绅的喜欢,可谓千金难得。因此蒲先生也是所有教监中最有钱的,他的弟子不但不需要孝敬,隔三岔五他这个做先生的反而会给学生们买点吃用的东西。 如果说范舍长是白鹭书院最讨人厌的教工,那蒲先生就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位了。 贾晨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心里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这位讨人喜欢的蒲先生如今去了哪里,有没有为妖树所杀,最后变成人头树上的果子。 “找到了!”具颜欢呼了一下。 贾晨低下头,只见具颜从屋子里如获至宝般捧着一件包裹出来,具颜边解开边道:“这是我家先生的手迹,哎,逢此大乱,也不知道先生有没有逃得过去,若是逃不过去,这些东西可就都成他的遗迹了。” 他说着有点感伤地展开里面一卷短轴,上面写着四个字:静心生慧,铁树银划,气势磅礴,果然是一副好字。 但是贾晨的脸色却渐渐地白了,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 “先生,这边走!”昭然脚步径直地朝着沈方寂的院子走去,即使不为陆天,他也不得不回去查看那只竹筒,倘若遗失了半块令牌,他可就被困在这古怪的二十年前了。 他也打定了主意,倘若九如生疑,他就原原本本把这件事情都告诉他,相信九如也会把自己知道的那部分系数都告诉自己。 也许这样他们能解开彼此都未知的那部分。 沈方寂的院子还是老样子,亭中兰桂翠竹,只是靠近竹林的那个部位被扒开了。 陆天来过了!可是他现在又去了哪里? 九如道:“看来这里没什么异样,我们去别处院子看看。” 昭然按捺住心里的疑问,跟着九如朝着其它院子走去,突然远去传来了惊叫声。 “东边!”昭然道,九如一抓他的胳膊几个纵越便来到惊叫的地方。 “杀人了,杀人了!”一个人四处奔跑大喊道。 昭然认得那个惊叫的人,他名叫严丹,是书院的老生,因为一直都考不上国子监,已经在书院盘恒了好些年,他年龄偏大一些,因此对谁都比较友善,包括昭然这个不怎么讨人众人喜欢的诡异小童,他见了也要微笑几下。 “子重,谁被杀了!”有人问道。 严丹指着前方的亭子结结巴巴地道:“我与顾宽巡视的时候,他说有些胸闷,我见他脸色有些苍白,便以为方才逃难的时候,受了惊吓,便让他在亭子里稍事休息了一下。然后顾宽又说他肚子有点饿,我刚好想起自己的房里还有些糕点,于是便去房中取了来给他吃。谁知,谁知,我来的时候发现顾宽的眼睛大睁着,背心一大摊的血,好似被人插了一刀,已然气绝身亡。” 昭然道:“走,前面看看去。” 众人跟着他一起往亭子的方向跑去,可是等他们跑到亭前,却没有见到顾宽的身影。 “人呢?” “对啊,你不是说顾宽被杀了吗?他的尸体呢?” “从这儿到那亭子不远啊,难道尸体长脚跑了不成?” 严丹急得绕着亭子转了好几圈,嘴里一直喃喃地道:“不可能啊,顾宽真得死了,我还摸过他的鼻息,是一点气息都没有了,脉脖也全然都无。” “这妖树会伤人,难不保顾宽中了什么毒,死后会诈尸。”有学生忐忑地推测道。 此刻的光景,真是什么样的揣测都有人信,更何况严丹只不过跑出去短短十数步,顾宽的尸体就不见了,除了诈尸,实在没有更好的解释。 凶手是谁?顾宽是不是诈了尸? 一时之间,现场一片寂静,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吱呀”一声,众人吓了一跳,转头一瞧才发现是贾晨与具颜两个人从对面的门里走了出来。 具颜瞧见了他们愣了一下神道:“你们怎么都聚在这里?” “难道你们没听见子重喊杀人了吗?”有学生反问道。 具颜吓了一跳:“杀人了,谁被杀了?” “是顾宽。”九如问道,“你们俩刚才在房里面做什么?” “我们就是回房拿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刚才隐约听见了吵嚷之声,但没听真切,因此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具颜有些支吾地道,众人见他身上果然多了个包袱。 严丹面色凝重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留恋身外之物,你们的院子与长生亭面对面,要是多长那一点心眼,也不会为凶手趁机!” 具颜低下了头,贾晨面色有些苍白地道:“他是回来拿先生的手迹,蒲先生生死未明,有此机会能带上也是好的。” 严丹这才面色稍缓,尊师重道,具颜回来拿自己先生的手迹总比回来取财物要好。” 昭然道:“方才除了严丹,还有没有人是单独一个人外出的。” 其他人都摇了摇头,具颜瞧了一眼贾晨,但却什么也没说,但他心里很清楚,就在方才他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时候,准备把其它剩下的财物一并带走的时候,他的的确确,很分明地听见了外面的门响了一声,这个院子里除了贾晨,还有谁会在那刻打开大门? 94.水月方寂 26 这么短的时间里顾宽的尸体又被藏到了哪里? 严丹道:“我们还是不要分开了,就算舍区的房间再多,我们走快点也都能查得完。.” “是啊,我们还是不要分开了。” “对!我们不分开。”众人都被顾宽离奇死亡失踪吓坏了,因此连声道。 九如点了点头道:“留下四个人守住门口,其他的学生跟上。” 具颜是自告奋勇留下来的,他看了一眼贾晨道:“先生,我的腿脚刚才有点被扭到了,我跟贾晨这组留下来的看守舍区的大门吧。” 最终严丹,贾晨,具颜,还有另一名叫孙奇的学生留下来看守大门,其他的学生继续搜寻舍区。 ---- 等众人的背影都走远了,严丹才在门口的亭子间坐了下来,到了现在他的腿还有些颤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宽的死亡过程。 严丹比这些年少的学子要虚长了好几岁,才不会相信那些锦衣卫的花言巧语,也不会像这些愣头青那样一头热血的要去拯救什么民生,匡扶什么正义。 他与顾宽进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保存自己,而不是为了给锦衣卫当炮灰来的。 顾宽在学生们中间一向是个打杂跑腿的角色,缺少主见,很容易就被他三言两语的说服了。 因此他们从来没有打算按照九如的吩咐深入搜寻舍区,从头至尾他们都只打算留在门口而已,当他与顾宽在亭子间里闲话的时候,他听见了开门声。 严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去,他看见了具颜偷偷摸摸地拿着一只包裹出来,贾晨在不远处的地方等着他。 贾晨家境不错,年少英俊,兼着他的先生是小圣人,因此平日里难免有些恃才傲物,在严丹看来他将来的成就远不如那名从戏班来的叫阿显的学生。 严丹的脑海里不自禁地又飘过了昭然的形貌不由失笑了一声:“小圣人还真是招了不少古里古怪的人。[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他指着贾晨道,“说起来,还就只有这个贾晨最正常了。” 他这么说完转过头,却发现顾宽的表情很怪异。 “怎么了,莫非你觉得贾晨也不算正常?”严丹笑道。 ---- “严学长。”他的耳旁突然有人轻声说了一句。 严丹猛然被打断了回忆,他转过了头,发现是贾晨,略有些失措地道:“有,有事吗?” 贾晨脸色苍白如纸,看着在附近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具颜小声地道:“你看见具颜了吗?” “具颜……”严丹看向了具颜点了点头,狐疑地问:“当然,你有什么想说的。” 贾晨面色更白了,语调涩然:“我……方才没来得及跟先生说,我需要学长帮我去通知一下先生,告诉他我怀疑这个具颜……并不是真正的具颜,而是……而是可能由妖物所假扮。” 严丹看着贾晨半晌才咽了口唾沫:“你这话可需要证据?” “我有证据,千真万确。”贾晨笃定地说,他说话渐渐变得流利了起来,“我帮你在这里拖住他,你去找我先生,到时我自然会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个具颜是假的。” 严丹忽然意识到自己估算错了,他不该留在门口,这里或许远比里面要凶险,仔细想想,哪里还有比小圣人的身边更安全的呢,严丹有点后悔自己自作聪明,更不该藐视圣贤的力量。 “好,就这么办。我这就去找小圣人,你先拖着具颜!” 贾晨的脸色反而没那么苍白了,反而有种视死如归的神情:“放心,我会拖住他的。” 严丹匆匆地从亭子间下来,恰巧具颜又从一扇门里走了出来,他在门里又多了些收获,虽然白鹭书城号称兼济天下,穷富学生一视同仁,可是这些苦读圣贤书的人哪个不是阖府上下齐力供应的?每个学生的住处多多少少藏了些价值不匪的东西。 “总算不会亏了。”具颜暗自掂了掂手中的新的收获,他抬眼看见了严丹连忙脸上露出笑容,“学长这几间院子我都搜过了,没发现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哦,我方才想到顾宽死前还有些线索,所以我找先生去,你们把门看好。”严丹含糊其辞地道。 “好,我一定跟贾晨他们把门看好。”具颜立即应声道,末了他又掏出了一包糕点,“方才孙奇说,学长你最近胃不太好,这儿一包新买的桂花糕。你先拿着,毕竟都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说着他朝严丹挤了个眼,严丹接过了糕点道了声谢便匆匆走了,具颜在他的背后看着严丹脚步好似有些沉重,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顾宽的死对这位学长可是个沉重的打击。 具颜想到这里不由掉头去看贾晨,他碰触到贾晨的目光时,贾晨不由自主地掉转开了头,这在具颜看来就是这个心虚的表现。 顾宽看来真是贾晨所杀,可是他能将尸体放在哪里? 孙奇从另一扇门里走了出来,他张望了一下四周,走到具颜的身前轻声问:“具学长,严丹学长呢?” “哦,他去找小圣人了。”具颜道。 孙奇低着头面带踌躇,具颜重新拿出了捡了块桂花糕塞到嘴里:“有什么事你就说罢。” 孙奇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我觉得严丹学长今天很奇怪……” 具颜咬着桂花糕:“比起人头树,还有谁算得上奇怪?” 孙奇摇了摇头:“严丹学长最讨厌的人就是顾宽了,今天居然主动跟顾宽搭档不是很奇怪吗?” “他为什么跟顾宽不和?”具颜追问道。 孙奇道:“你不知道吗?当初严丹学长本来是有获得国子监生席位的机会的,可是吃了顾宽学长捎买的桂花糕,上吐下泄,不但没赶得上应试,而且从那之后连胃也不太好了。虽然之后说是那家做糕点的铺老板不慎把毒鼠药给混进去了,可是谁知道顾宽学长是不是因为嫉妒故意这么做的呢?” 具颜突然觉得嘴巴里的桂花糕就有些食不下咽了。 ---- “先生,看来舍区没什么值得可疑之处。”有学生跟九如说道。 “可是,那,那顾……”有人说了半截话又咽了回去,他们几乎搜遍了所有的舍区,可还是找不到顾宽的尸体,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可疑之处了。 昭然抬头对九如道:“咱们的舍区后面是不是就进山了。” 九如明白他的意思:“后面便是白鹭山,山高绝顶,仅只从书院出去这一条石径,凶手若是逃向山里,我们站在这里也能看得见。” “先生,山上不还有一座寺庙?” “庙?”昭然问道。 九如点头:“这座庙是原是有人捐赠的,后来因为学院修庙有些不合时宜,便停工了,只留下了一座主殿,供学生们上山观景时临时歇脚之用。” 昭然听他们提起庙,不由便想起了过去佛,他拉着九如的衣袖道:“那我们去瞧瞧。” “也好,贺真那组去把贾晨他们四个人叫过来,我们一起上去看看。”九如开口道,他们一旦上了山,整个舍区便只留下四个学生,实在太过危险。 贺真两人立刻返身跑着前去通知贾晨他们,学生们站在那里小声议论了一会儿,贾晨他们就很快跑来了。 昭然瞧了一眼三人开口道:“严丹学长呢?” 具颜一愣:“严丹学长不是早来找先生了吗?他说他想起了一些顾宽死时的线索,然后就叫我们守着门,他自己先过来了。” “不可能!”贺真道,“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没人看见过严丹过来。” “两组一起分开来先找严丹。”九如道。 昭然站在那里,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严丹他们不会再见到了。 95.水月方寂 27 剩下的学生将舍区搜了个遍,但都没有找到严丹的下落。[.超多好看小说] 同顾宽一样,没有尸体,没有任何痕迹,严丹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舍区内一片沉默,终于具颜开口道:“小圣人,会不会严丹带着顾宽的尸体畏罪潜逃了?” “对,对!”立即有人应声道,“现在想起来,其实谁杀了顾宽,严丹是最有嫌疑的,什么顾宽的背上有刀伤,顾宽的尸体突然不见了,也许根本就是严丹在自导自演一场戏!” 大家仿佛找到了合理的解释,顿时松了口气。 人总是这样,害怕无法解释的东西,不停地通过自圆其说来寻找安全感。 昭然知道严丹不可能是杀害顾宽的凶手,否则他有很多种理由来解释顾宽的失踪,而不会采用这样拙劣不可思议的借口。 自圆其说,昭然沿着白鹭山的山径朝下看,白鹭山上雾气很重,朝山没有走多远,山雾便笼罩而来,沿着狭长的台阶渐渐渐渐地漫上来。 贾晨低着头,紧紧捏着自己的汗湿的掌心。 严丹是根据自己的消息来找先生的,可是他却离奇的失踪了,在这个过程当中,具颜明明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那么是不是说,在这些剩下的学生里面,还有妖树的同伙。 只要他悄悄抬起头,他的目光从剩下的人身上悄悄地掠过,他现在能相信谁? ---- 学生们重新向前寺庙前行,因为一连发生了两起离奇的事情,有好些学生拆了桌椅,自制了木棍,带着防身,身材高大的贺攀英变得受欢迎了起来。 贺攀英出生武将世家,如今在太平盛世,习武变得没有出路,而且为人所看不起,因此贺家干脆让小辈弃武修文,把贺攀英送到了白鹭书院。 可能是因为遗传的缘故,贺攀英的之乎者也始终没有他的棍棒耍得出色,同窗们多瞧不上他,刁蛮刻薄的贾晨甚至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猴(贺)爬樱,意思是猴子爬樱树,粗人吃细粮。 现在很多同窗纷纷围绕在他的身旁,体格健壮的贺攀英只要拿着棍子在手,便给人多了几分安全感。 贺攀英很积极地指点同窗们怎么将桌椅拆卸下来制作成防身的武器,还抽空教了他们几手简单的棍法,甚至依照兵法将他们简单地重新组织。 平日里的傻大个变身成了一名可以独挡一面的领导者,这让很多同窗都觉得自己平日里看走了眼。 贺攀英小跑了几步跃过了几名学生跟上了走在最前面的九如:“小圣人,不如我带两个学生先到前面寺庙去打探一下。” 他得到了九如的同意,转头道:“孙奇,贾晨,你们先跟我上去看看!” 听报到自己的名字,一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贾晨抬起了头,他仰起头,站在台阶上方的贺攀英看上去似乎高大又有些压迫感,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高大的树木。 贺攀英会不会也是妖树所扮,说来今日变化最大的人就是他,明明平时里拙笨的一个人,突然变得如此有绝断,井井有条,贾晨的心里犯着猜疑,为什么就没人感觉出来不对劲? “快点,贾晨!”贺攀英挥了下手。 昭然举手道:“还是我跟你去吧!” 贺攀英低头看了一眼昭然不禁疑问道:“你?” 昭然伸了伸自己细长的胳脯腿:“我跑得快!” 贾晨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但低头看见刚过人膝高的昭然,内疚心顿时又起了,开口道:“我也去。” 贺攀英奇怪地看了一眼贾晨,心想贾同学怎么了,他平时不是个很好动,很爱凑热闹的人吗,怎么突然变得瞻前顾后了起来? 九如看着昭然慎重地道:“你要小心。.遇上危险不要惊慌,我很快就到。” “好的,遇到危险,我就叫先生的名字。”昭然点头仰头瞧着九如,心想你叫……封流景。” 九如点头道:“好,我的名字很少有人提及,你可能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叫……封景。” “哎”原来二十年前九如还不叫“风流景”,昭然眨了一下眼睛。 “昭显,你稍微快一点。”贺攀英催促了一声,“我们查看完了,还要去跟傅大人会合。” 昭然离开了九如,跟上了贺攀英他们,然后他又回过头来瞧了一下台阶下的九如,他的衣袂在山风里翻飞,腰间的丝绦半扬,然而让昭然印象深刻的却不是他的身影,而是九如的眉目,乌黑似鸦羽,锐利形似柳叶刀裁。 原来九如的样子是很英气的,昭然心里道,他一直觉得九如像块玉,温润而有光泽。 也许坐在镇魔塔里的佛子本来就是有个有两面,斩妖除魔又或者悲天悯人,昭然心里想到。 ---- 那果然是个修了一半的寺庙,仅有一个主殿,且没有供奉任何东西,没有过去佛,甚至连书院常备的孔子像也没有一尊,主殿里仅修葺了半截的泥坛,用金砖砌好,还上了桐油。 “这个里平时没人照看吗?”昭然用手在泥坛上轻轻一抹,指间便沾上了一层尘土。 “当然应该有人打扫,范舍长在这方面抓得可紧了。”贺攀英也略有些奇怪用手摸了一下泥坛。 昭然沉思了一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总也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旁边的贾晨突然冒出了一句:“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贺攀英看着指间的泥尘:“白鹭书城是天下读书圣地,居然有妖眚作祟,的确是反常,看来天下就要大乱了。” 昭然转过了头,他下意识地觉得贾晨要指的并不是这一点,这个平日里骄狂的同窗一反常态的内敛,这本身就是个问题,那边的孙奇略有些害怕地道:“这个主殿我都看了,没什么问题,不如我下去将小圣人叫上来吧。” 贺攀英道:“先不急,我们查仔细一点,这妖树在书院的下面盘恒多年,如果也有什么,咱们可要全军覆灭在这里了!” 孙奇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贺攀英用棍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主殿不小,但里面其实陈设很简单,除了几块布幔,其它的一目了然。 昭然则指着泥坛道:“你们知道这坛上本来要供的是什么?” 贺攀英站起身摇了摇头:“从末曾听说过,我来的时候,这个寺庙就已经存在了,我们在白鹭山上游玩的时候,还曾经在这里歇过脚。小圣人可能知道,若是严丹学长在这里,或许也……” 他说到这里住了嘴,严丹这个名字现在听起来真得有点让人心里不舒服。 外面的天色逐渐黑了下来,看来阵雨又要来了,昭然看着天外,他放出去的大嘴雀一只也没回来,陆天到底被压在了何处? 一道闪光亮起,孙奇指着某处尖叫了起来:“有人,这里还有其他人!” 贺攀英立即操起了手中的棍子,小心地靠近了他手指的地方,等绕过了柱子他直起了腰,转过身来笑道:“是一块碎布,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把自己的衣服刮破在了柱子的横钉上。” 庙里的人的表情都放松了下来,连着昭然也松了口气。 上次遇到阴鲳,有龙族长提示他们该怎么做,如今遇上了人头树,他还真得是一筹莫展。 “我看没什么了,外面的天色好像要下雨,你下去叫小圣人他们上来躲会儿雨吧。”贺攀英收起了棍子对孙奇道。 孙奇余惊末消地微恼道:“我刚才说都看过了,这里没有问题,你非要细查!” 他说着一拂袖,冒着大雨冲出去了,昭然觉得孙奇的怒火有些莫名其妙,连一直神游的贾晨也说了一句:“古里古怪。” 挨了骂的贺攀英却站在门,眺望着孙奇跑步下山的背影,雨势很大,溅了他一身。 昭然跑过去瞧了瞧孙奇的背影,从这里看,他已经接近半山的学生了,贺攀英这才好似松了口中气关上门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擦雨水。 “你担心他会像严丹那样无缘无故的失踪吗?”昭然明白他的意思。 贺攀英略点了点头,叹气道:“到了现在什么都要小心了。” 昭然道:“贺学长当真心善。” 贺攀英被夸赞了一声,倒反而显得腼腆了起来:“应该的,我家是武将出身,保护别人,本就是我们的天职,再说了我这个粗胚子平日里也多亏了各位同窗好友们的提携。”他说着转头去看贾晨,突然脸色一变道,“贾晨呢?” 昭然迅速回头,空荡荡的主殿,贾晨消失的无影无踪。 即使是昭然,他的内心猛烈地抽动了几下,这一切实在太诡异了。 贺攀英憨厚的脸上也脱了色:“不可能,他明明刚才还站在那里!” 此刻门外已经传来了很多脚步声,显然大雨使得学生们拼命地往主殿里跑。 “我要去阻止他们!”贺攀英跳了起来,门已经打开了,外面是黝黑的天空,一排穿白色书生服的学生们跟落汤鸡似地顺着殿门涌了进来。 九如踏进了门坎,瞧了一下昭然与贺攀英的脸色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贺攀英手微颤地指着贾晨刚才站在的地方道:“贾晨失踪了,他明明刚才还在这里,他,他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学生们不由一阵惊恐的哗然。 “我在这里。”他的话音才落,有人在殿外接口道。 众人一回头,只见贾晨从殿外走了进来,他的身体一半被淋湿了,乌黑的头发披盖在自己的脸上,脸色阴沉,看上去像是刚从黄泉里打捞上来的水鬼。 贺攀英紧绷着的脸顿时松了下来,埋怨道:“贾晨,你怎么回事,你去哪了,怎么出去的。” 贾晨也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殿旁的窗户。 “贾晨,这么大的雨,你出去干吗?” “就是,你这不存心吓人吗?” “你平时任性枉为也就罢了,现在还任性,你想吓死我们啊!” 学生们饱受了惊吓,不由都埋怨起了贾晨。 贺攀英举起双手安抚:“算了,算了!贾晨一定是不放心孙奇,所以跑出去看了看。” 贾晨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一边独自坐下,贺攀英又指挥几个学生将庙里的碳炉找了出来,毕竟是书院里面的产业,这些东西还都是齐全的。 碳炉升了起来,可能是由于看见了火光,众人的情绪得到了安抚,因此倒也平静了下来,将自己的湿衣服解下来围着火炉烤。 众人在烤火聊天,谁也没有注意坐在角落里的贾晨。 “你发现了什么?”昭然走过去坐到了裹着湿衣的贾晨身边。 贾晨语调干硬地道:“什么发现了什么?” “你一向养尊处优,冒着这么大的雨去送孙奇可不大像你的作风,更何况还是翻窗出去。”昭然看着贾晨道,“你不肯说出来,是因为你没法相信这里的人对吗?” 贾晨抿了一下唇,昭然接着道:“你不相信具颜,但是却与严丹谈过,所以严丹失踪的时候,你才会显得神情惊慌。” “有人无故失踪了我不该惊慌吗?” “顾宽不但失踪了,而且还死了,你当时可没有这么惊慌。”昭然道,“只有一种可能,严丹得到了你某种暗示,所以这才匆匆离开大门口来找先生,你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不是具颜就是孙奇,等到严丹失踪之后,你开始怀疑他们还有同党,因此才会大惊失色。” 贾晨微微震惊了一下,转过头瞧着昭然半晌才道:“我如果是你,就不会问这么多,而是会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事情没弄清楚,也许谁也离不开这里。”昭然咧嘴笑了笑。 贾晨瞅着他半天才将声音压得很低地道:“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人不对?” “比如……” 贾晨低声道:“愚钝的变聪明了,鲁莽的变谨慎了,懦弱的人变勇敢了。” “经历了一常劫难,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转变,这就是成长。” “或许吧……”贾晨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大家都变得更好了。” 昭然盘腿道:“变得更好难道不好吗?” 贾晨薄唇微抿,眉头轻扬:“不是不好,只是觉得他们怪异,好像戴了一副人皮面具,有些装腔作势。” 昭然心里“哎”,转过了话题:“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翻到窗外去。”昭然又转到了正题。 贾晨这才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是看见孙奇从窗口走过,而后他的神情有些不对,所以想去看一下那里到底有什么?” “孙奇。”昭然回过了头,孙奇被许多人挡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贾晨,快过去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烤一下吧,那儿有个空位置了。”贺攀英过来喊贾晨。 “是啊,快过来吧!” “小心冻感冒了。” 大家纷纷喊着贾晨。 贾晨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说了声:“好。” 昭然看着他站起身朝着众人走去,然而就在一瞬间他听见贾晨声音非常小地道:“昭显,你有看过脚下的湿地吗!” 他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有回头,走到了学生们的中间,将自己的衣服取下来烘烤。 脚下的湿地,昭然回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漆黑的天空。 ---- 孙奇紧紧靠着身后的柱子,尽管离着碳火炉很近,但他身上还是一阵阵地发寒,其实他的确在窗外发现了一样东西,确切地说是一张纸,一份名单。 一张用木碳记录的名单,他的目光缓缓浏览着殿内的人,尽管那份名单有些部分被打湿了,但是毫无疑问这个殿内绝大部分人都在那份名单上。 他们都是偶然相遇的,为什么会那么巧,为什么他们的名字都出现在同一张纸上。 除非……除非……孙奇抱紧了双臂,他们这群人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大殿上,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 他的目光投向九如,心中想道要不要把这张纸交给小圣人? 可是这张纸上也有自己的名字,那会不会对自己有妨碍,孙奇放在袖中的手又探了出来。 那边的贺攀英拿出一张纸道:“现在麻烦大家把名字写在纸上,我们需要名单来安排人巡逻,剩下的人暂时先在大殿里休息一下,等大雨过去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当纸传到孙奇的手里,看着上面碳黑色的人名,他忍不住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外面有叩门声传来,两名锦衣卫走了进来:“你们果然在这里,傅大人见变天,让我们过来吩咐你们一声,暂且留在原地不要动,以免为妖树所趁。” 众人看见了锦衣卫,心情变得更加放松了,这里面却不包括孙奇。 逃,一定要离开这里,孙奇心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96.水月方寂 28 杨丹书与孙奇两人提着灯笼沿着大殿绕圈子,殿内偶尔有学生从里面跑出来上茅厕,除此之外,只有雨滴“吧嗒”敲打屋脊的声音。(.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你觉不觉得奇怪?”杨丹书开口道。 “哪里奇怪?”孙奇心不在焉地打量着漆黑的雨地,心想该问的是哪里不奇怪。 杨丹书看了下四周,然后道:“我刚才给送名单的时候,贾晨要过去把名单上的人数了数,然后我听他嘀咕,好像上面少记录了一个人。接着我路过昭显的时候,他又把名单拿过去数了一遍,奇怪吧,他说名单上多了一个人。所以后来我把名单拿过数了一数,正好十二个人啊,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是十二个人啊!”孙奇愣了愣,“我们本来十四个人,现在少了顾宽与严丹,那就还剩下十二个人,怎么会多一个或者少一个?” 他藏着的名单虽然被浸湿了一角,模糊了名字,但是十二个人这点是不会错的。 杨丹书道:“就是啊,不可能有错,贺学长害怕再少人,让我把所有的人都登记完,然后再数一遍,十二个,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绝对不可能有错。” 他说着拿起伞道:“我呀,可是来来回回连数了好几遍!你,我,小圣人,贾晨,昭显,具颜,贺攀英,周敏学,路涛,朱仰光,柳慎学,苏启颜,十二个。” 孙奇一脚踏到了水地里,水花溅湿了他的鞋子,许丹书哎呀呀地道:“你小心一些,别把我的鞋子也弄湿了。” 杨丹书平时是个花花公子,有时除了行头,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这是孙奇最烦他的地方。 手拢在袖子里,孙奇几乎把那张名单捏出汗来,那边杨丹书的脚在檐下磕了磕,将上面浮水抖掉,然后道:“话说,这寺庙原本是用来供奉谁的,居然连小圣人也不知道。” 孙奇看着这个修到一半的寺庙不语,山风有些大,杨丹书用手拢了拢手里的灯:“反正啊,我要是能从白鹭书城逃出去,捡回这条命,我以后一定尽快娶房媳妇,孝顺父母,珍惜人生,把日子过得好一点。” “那你不会再溜出书院去花天酒地了吧?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一个化名,在书城的绣花楼……有些名气的。”孙奇背对着杨丹书说道,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住了。 孙奇的脖子有一些僵硬地转过来,山风摇晃着气死风灯中的烛光,打得杨丹书的脸色阴暗晦明,雨丝顺着檐角不停地打落在他的脸上,但他好似没有半点知觉。 “孙奇,你说得对,那张名单上多出来的一个人。”杨丹书表情有些冷,“多出来的那个……就是我。” 柳慎言本来就是杨丹书的化名,他们是同一个人,可是在这张名单上他们被以两个人的人名单独分列着。 此刻的孙奇才发现自己离着主殿的正门有些偏远了,风雨声这么大,殿内的说话声又那么纷杂,即便他大叫了,殿里的人也末必能都听见。 他转身朝着大门跑去,那个主殿他也不想回去了,从这里跑出去,从这里跑出去,他在心里不断地呐喊。 “你别跑!”杨丹书在他背后追着,“我有事要跟你说。” 孙奇不顾一切地朝着前面跑去,险陡的山阶好似垂直地通向深渊,雨夜里阶面如滴了油那般的湿滑,孙奇一脚踏空,整个人就朝着山下翻滚了下去,突然有人扑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杨丹书吃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该死你跑什么?” 孙奇牙齿打颤地道:“你究竟是谁?” 杨丹书恼怒地道:“我还能是谁,当然是杨丹书了。”他看着孙奇叹了口气道,“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孙奇在泥泞中勉强稳住了身形,就立即倒退了几步,离得杨丹书远一点:“那你追我干什么?” “天那么黑,雨又这么大,你跑下去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杨丹书凑上前将手伸给他道,“上来吧,我拉你!” “你,你别过来!”孙奇猛地将杨丹书一推,杨丹书整个人便被他从山阶上推了下去,一路垂直地滚落,直至扑倒在地毫无声息。 “杨,杨……”孙奇看着伏在半腰间一动不动的杨丹书不禁咽了下唾沫,他大着胆子凑近了他。 杨丹书死了,他歪在山阶的旁边,大睁着眼睛,就此摔死了……倘若杨丹书真是妖眚,他怎么会死得如此容易? 在那么瞬间,孙奇有些后悔,杨丹书刚才追在他的背后说有事情要跟他说,也许是真得有事要跟他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他到底要说什么?孙奇的心凄慌不已,他总觉得有什么被遗漏了,他不该惊慌地只顾逃命,孙奇抓着自己的头发,从心底里懊悔。 孙奇喘着粗气,他猛然转过了头,看着缀在山径顶端带着隐隐亮光的寺庙,他重新向它走去,他要去那里告诉所有的人,去向先生示警,去告诉他,这个寺庙里有古怪…… 他离着庙门越近,脚步却越沉重,毕竟他杀了杨丹书,这殿里的人会相信他的话吗? 孙奇没有走进殿门,而是凑近了窗户,蓦然间他好似看到了一个人,隔着窗子孙奇的瞳孔突然睁大了,像一口无底的井,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也能数到十二个人。 明明他知道柳慎学就是杨丹书,可他依然数到了十二个人。 一片纸从他的袖子里飘了出来,落在黝黑的地面上,有几滴雨拍打在它的上面,但不要紧,孙奇已经知道那上面的名字了,孙启重……是他的字。 他跟杨丹书一样,将自己重复点了两遍。 突然间,他感到脖子上面被摸上了一只冰凉的手,有人从背后掐住了他的脖子,孙奇拼命地挣扎着,可是他用尽了力气,都没有挣脱背后的那只手。 “救命……”孙奇无声地说着,冰冷的雨水从他的嘴巴里倒灌了进去,直至漫出来。 他听见了背后的人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那倾刻间孙奇好似就明悟了,他苦笑了一下,便听见了脖子被扭断的声音,那个笑容没有成形就被凝固在了他的嘴唇之上。 ---- 外面是很大的风雨声,殿里燃着火炉,令人昏昏欲睡,事实上大多数人已经靠着柱子前辈墙壁在睡了,可是昭然却睡不着,名单上多了一个人,可是他怎么点也没法把这个人给点出来。 而且孙奇跟杨丹书出去的时间好像有点久。 “九如,咱们殿里一共有几个人?”这个问题有些幼稚,因为现在体型的问题,昭然极不情愿发生任何会令九如把他当小孩的事情,可是他已经思考了许久,却找不到答案。 九如缓缓抬起了眼帘,看着昭然,他的眼眸染着轻薄火光,看上去像是夜末央下的湖水:“你看到几个?” “十一个,为什么名单上会有十二个?”昭然微有些不太情愿地道,“可是我对着名单,却数不出来多出来的那个人?” 九如仍然看着昭然,徐徐浏览着殿里的人,然后将手放在他的头顶:“昭显,把多出来的那个人找出来!” 昭然觉得九如这句话说得很慎重,没等他开口再问,贺攀英打断了他们:“先生,孙奇跟杨丹书去的时间有些久了,我想另找一组人把他们替回来。” “你安排吧。” 贺攀英站起了身,打开门朝外面喊了声:“孙奇,丹书你们可以回来了!” 但是门外没有人回应他,黝黑的门洞,看上去像是个食人的兽口。 贺攀英的大叫声惊醒了不少昏昏欲睡的学生,殿里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走,出去看看。”贺攀英附身拿起了棍子,点了几个学生跟他一起外出。 殿内又回复了短暂的平静,但是昭然却知道那只是假象,在这刻他好像能听见人心里惊恐的沸腾声,那些心跳声汇合在一起好似门外的暴雨捶地之声,带着惊惧与不安。 “先生!”好像是为了验证他们的不安,贺攀英满头是水地跑了进来,神情略有些慌张地道:“孙奇出事了!” 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这次九如睁开了眼帘,他轻轻转过了眸子,大门被推开了,顺着风雨走进来的是一身劲装显得玉树临风的孟承天,他躬身行了一礼微笑道:“先生,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横生跟着他的身后,低着头始终面无表情。 九如微微欠了下身:“有劳孟公子挂念了。” 孟承天掸了掸身上的水珠:“我刚在山阶下,看见你们有个学生失足摔死了。” ---- 他们一行人冒着雨跟随着贺攀英出了庙门,就看见贾晨站在最高的台阶上,顺着他的目光他们很快便发现了 不是杨丹书,而是孙奇歪到在山阶旁,两名锦衣卫抢先试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昭然问:“杨丹书呢?” “没发现他的人影,会不会是……畏罪潜逃了。”贺攀英喘着粗气地道,“可是杨丹书为什么要杀孙奇呢?” 昭然指着山道:“如果杨丹书要杀孙奇,那孙奇为什么不朝庙里的方向跑,而是朝着庙门外跑呢?” “是啊……”孟承天淡淡地道,“难道说,孙奇觉得这庙门外面比大殿内还要安全?” “你说什么?”学们中有人不满地道。 雨滴声打在孟承天的的笠帽上,他无所谓地道:“难道不是吗?你们连续死了二个学生,失踪了二个学生,这里又没什么外人,可见凶手就在你们当中。你真觉得你们彼此不可疑吗?” 他这句话一出口,学生们都有些面面相觑,只有少个别的人仍然硬顶回嘴:“我们患难在此,连妖树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呢,为什么要杀自己人?” 贺攀英道:“是啊,孟公子,下这么大的雨,我们要出来的话,一定会淋湿鞋帽的,不可能是我们。” “对!正是如此。”众位学生纷纷道。 昭然冷笑了一声:“倒是孟公子,你们搜索得是御书院,那里离着讲堂近,你不去那边跟锦衣卫傅大人会合,却横跨了半个书院到我们这里?” 孟承天看向九如,微微欠了一下身道:“那是因为我放心不下先生,做为学生,放心不下先生,合情合理。” “这条山阶如此陡峭,难道你们就没发现谁是杀害孙奇的凶手?” 孟承天的目光转到了昭然的脸上,有些似笑非笑:“没有,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信不信,随你。” ---- 殿内又多了一批人,可是没有人觉得就此变得暖和,也再没有人敢轻易离开寺庙,刚组织起来的巡逻队看来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孟承天带着一批护卫压根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他靠在柱子上,只是偶尔抬起一眼,视线从九如的身上扫过。 贺攀英站在门口喊了两声,没有人愿意站起来,最后贾晨跟昭然站了起来。 “真是多谢你们了。”贺攀英瞧着身旁的两人,没想到最后勇于献身的是他最意想不到的两个人,昭显是又矮又瘦,贾晨则是一副神魂游离的样子。 “两位不惧艰险,果然是圣人之徒。” 贾晨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昭然则挠了挠头道:“其实我是有两个问题想你们才出来的。” “请问。”贺攀英戴上了斗笠。 “屋里的人你们有数过吗?”昭然问道。 贾晨道:“十三个。” 贺攀英几乎同时开口道:“十二个。” 他们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贾晨又道:“是十三个!” 贺攀英摇了摇头:“十二个,我数过几遍,不会错的。” 贾晨道:“那你报一下看见人的名字。” “好。”贺攀英,“我看见的人有小圣人,你,我,昭显,具颜,孙奇,杨丹书,路涛,周敏学,朱仰光,顾厚德,苏启颜。” 贾晨的面色煞白:“顾厚德就是顾宽吧,他不是在山下死了吗?为什么你能看到他?” 贺攀英面上显出了困惑之色,然而逐渐变为惊惧之色:“也就是他一直尾随我们,我,我们当中有鬼!” “贾晨你呢?”昭然问道,“你为什么……看到十三个人。” 贾晨抬起了脸看着昭然:“我想知道,你能看见几个?” 他说着,与贺攀英的目光一起盯着昭然,昭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能看到十一个。” “十一个,是十一个人……”贾晨喃喃地道。 贺攀英焦急地道:“你倒是看到了哪些人,为什么你能看到十三个。” 贾晨咬了咬嘴唇抬起了头道:“不知道,我数来数去,总觉得殿内有十三个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比你多出一个,会比昭显多出两个人!” 贺攀英转过头去问昭然:“你呢?” 昭然想了想摊手道:“我跟贾晨一样,我不能确切地说出为什么我会比你少看到一个人,比贾晨少看到二个人,但是我确定无疑是十一个人,我数了一晚上。” 贺攀英皱眉道:“妖树混乱了我们的视线,现在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殿内有一个不是人。我们先不要吭声,静观其变再说。” 贾晨微有些呆滞地点点头,昭然道:“好。” “又有人上山了。”贺攀英拿起了棍子。 暴雨如注,山下的人飞奔上山,贺攀英看清了是傅恒那帮锦衣卫这才收起了手里的棍子。 “下面水都快将书院淹没了,没法呆了。”傅恒顶着大雨吼道,“你们的人都在寺庙吧。” 都在可不敢说,贺攀英只得含糊其辞地道:“小圣人在寺庙里。” ---- 殿内很快又多了一批人,这下子原本显得空旷的大殿变得热闹了起来,人心再一次得到了安定。 等傅恒他们擦掉身上的雨水,昭然问道:“傅大人是从何得知白鹭书城的消息,直奔孟公子的据地的?” 锦衣卫得到白鹭书城闹妖树的消息不难,可是傅恒还没有抵达书城就知道要先奔孟承天的死后之地就有些难了。 傅恒道:“其实我们是接到了白鹭书城的县令的报信才能准确地找到孟公子那儿。” “县令?”想起那个逃之夭夭的县令居然还有此远见,倒是让昭然吃了一惊。 “他师爷胆子倒不错,还想跟着我们返回白鹭书城说要给县大人取回一盘卷香,好像叫什么人在天心,月在水中。”羊晚叹气着摇了摇头,“这文人爱附庸风雅的毛病,也不怕为了一盘香葬送了他师爷的一条命。” 昭然仔细回想了一下,好似县官的身边真得有那么一个影子,眉目疏淡的让人都回想不起来。 “人在天心,月在水中。”昭然轻声念道,他不由自主地侧头去看九如。 只见九如陈墨似的目光也在看着他。 按照他本来的推断,当年苏氏与徐氏在同一天生子,苏氏生下了儿子横生,徐氏生下了女儿隐娘,白梅将隐娘还给了苏氏,又给徐氏换了个死婴,然后将横生控制在手中。 横生长大以后,孟清婉与隐娘同时对他有好感,横生无意中发生了自己的身世,为了复仇,他利用自己的姿色同时勾引了孟清婉与隐娘。因此隐娘才会不听从徐氏的建议,不是谋求孟府的小姐之位,而是利用那只绣鞋来讹诈孟老夫人白梅的钱财,所以她才会给孟清婉下毒。 她为的是得到一大笔钱之后,好与横生远走高飞。 徐氏察觉到这点之后,改变了将绣鞋藏给隐娘的主意,没有得到绣鞋的隐娘匆匆去找横生商量,因为要见的是横生,因此她特地打扮了一番,可是横生却将他与隐娘在书店后面密会的事情透露给了白梅,引至白梅前去会隐娘。 而在书店内的横生故意绊了书铺掌柜的脚以引起他的注意,目的是引掌柜去后巷,听见白梅翻当年有关徐嬷嬷的往事,这样掌柜就会知道那场将他恩人朋友烧死的大火不是偶然,而是徐嬷嬷所为。 此时横生让孟清婉出面,与恨意炽天的书铺掌柜交换杀人,掌柜杀死孟老夫人白梅,孟清婉负责杀死徐嬷嬷。 最后孟清婉也死于隐娘的投毒,从头到尾一个圆,所有的人都死干净,而真正的凶手其实是一直在旁观着的横生。 昭然不相信师爷真得是回来取一盘什么雅香,他一定是有原因回来的,他们因为孟府案子而弃官逃走,那么回来也一定是因为这件案子。 人在天心,月在水中。 昭然抬起头,看向了沉默坐在一边的横生,他白皙的颈脖微弯着,但却不让人觉得他俯首贴耳。 那句话的意思看似不同,其实都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人与月都是水中有的倒影。 97.水月方寂 29 由此可以想到的谚语便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掌握在手里的东西,不过是一场幻影。[] 师爷这是在暗示他已知的答案,那就是这个看似整圆的案件里另有凶手? “贾晨,你还呆在门口做什么?”贺攀英喊道。 昭然转过头去,见贾晨面目苍白的略有些慌张地从门外走了进来,说起来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贾晨总是在无缘无故的发呆。 贾晨坐回了原地,他的眉梢轻轻抖动了一下,昭然看见了他投向别人的目光,很像月光下的湖面,月光很满,仔细追寻,却又空无一物。 “外面雨停了!”一名锦衣卫进来对傅恒禀报道。 既然雨停了失踪的学生还是要找的。 “大人,小生粗通武艺,我跟几位锦衣卫大人一起去。”贺攀英自告奋勇地道,傅恒看了一下他的身量,赞许道,“危难当头,奋勇当前,果然不亏是白鹭书城的学生!” 贺攀英获得了傅恒的赞许,更加卖力地道:“谢大人。”说完提起棍子头也不回地就出门去了,甚至越过了几位身在门口的锦衣卫,一马当先地冲到外面黑夜里去了。 几名锦衣卫面面相觑,人头树就在外面,外面一片漆黑,他们出去都是迫于无奈,没想到贺攀英居然还要抢着出去。 “贺学长果真是让人敬佩,从头到尾他都在照顾我们,而且有什么危险的事情都冲在前面。”苏启颜道,“即然如此,大家一起去找吧。” “不必了吧,既然有各位锦衣卫大人在,我们又不像贺学长那样精通武艺,去了恐怕也是添乱。”路涛反驳道。 “是啊,万一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锦衣卫大人们还要保护我们,这的确不是帮忙而是添乱。” 苏启颜也不勉强,只淡然地道:“你们不去,那我一个人去帮贺学长也可以。” 说完,他也扭转身头也不回地追贺攀英去了,路涛皱眉道:“启颜这是怎么了,他平时可不是这么积极的人。” 苏启颜几乎是出了门就飞奔地追上了贺攀英,他刚才做了一场恶梦,在恶梦里他们这些人都死了,唯有贺攀英活了下来,那个梦太逼真了,以至于苏启颜无法忽视它。 假如这里的人都会死,那么贺攀英就是唯一生机。 “启颜?”贺攀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发现追上来的人居然苏启颜不禁略略有些诧异。 苏启颜快步几下道:“贺学长,我跟你一起去搜寻吧。[.超多好看小说]” 贺攀英点了点头,向着庙后走去,苏启颜的面色微微一变:“学长,咱们去庙后做什么?那里什么建筑也没有,杨丹书不可能藏在那里,他杀了人多半是朝着山下跑了。” “殿后面还堆放着不少杂物,也许杨丹书就藏在其中也未可知。”贺攀英跟锦衣卫这么解释道。 锦衣卫道:“那过去看看,说不定这小子就藏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苏启颜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朝着庙后走去。 ---- 苏启颜的一番表态让剩下的学生有些面上无光,尤其是那些正准备应考的考生们,不知这些天子近卫会不会给自己带回去不好的考语,以至于他们的前程功亏一篑,路涛忍不住道:“傅大人,若是您有需要学生们出力的地方,尽管吭声,我们这些人是怕给您添乱。” 傅恒拿着布帕正在擦刀,听见了这句话笑道:“说得也是,毕竟你们都是读书人,没有什么事情,大家还是安心留在原地,也方便我们看护。” 他这一句话顿时安了不少学生的的心,路涛由衷地道:“傅大人正是个宽厚仁义之人。” 昭然觉得傅恒能在这个时候还能做到安抚人心,实在是个人才,也的确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他的想法将落,就听九如在他的轻声道:“小心傅恒。” 九如很少对人发表意见,昭然一直以为那是九如站得太高,所以看人难免高矮相同。 可是九如却让他小心傅恒。 傅恒……昭然忍不住瞧了几眼,同最初一眼所见的风流倜傥傅恒相比,二十年前的傅恒要更郁郁葱葱一点,也更像一个带刀侍卫一点。 他仅瞧了几眼,傅恒转过头瞧着昭然微微笑道:“这位是小圣人的弟子吧。” 羊晚接口道:“他叫昭显,可是小圣人千辛万苦挑进门下的学生。” 傅恒笑道:“看得出来小圣人的安护之心,想必昭显必当是有过人之处了。” 九如简短地回应了一句:“先生爱护学生,理所应当。” 傅恒笑道:“我听县令说,昭显跟着小圣人前不久刚查明了一桩书城的连环杀人案。我当时急着来这里,没能听个仔细,现下倒有些好奇,不如请昭显跟我们仔细讲讲如何?” 外面的雨虽然停了,但是还是电闪雷鸣,尤其是还有几个学生失踪了,去找的人也都还没有回来,而这个傅大人居然还有闲心听连环凶杀案,尤其是那个连环凶杀案即是苦主又是杀人犯亲属的孟承天就坐在他身后。 孟承天竟然好似不恼,他微笑了一下:“大人,你想听故事,我这边倒有一个人说得极好,你不妨让他说。”他说着调过头道,“横生,你说是不是?” 横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的也许没有还没有昭显少爷多呢。” 傅恒收起手中的刀:“那就挑知道的说吧,有遗漏的昭显会帮你补上。” 昭然见傅恒瞧向他的目光,他心中一动,傅恒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他故意要在此刻挑起此事的目的。 “这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一年孟夫人白梅嫁进孟家已经有七年了,孟府还未有所出,但白鹭书院迎来了一桩盛事……”横生的语调极为平淡,但三言两语就勾起了大家的兴趣,要知道孟府――那可是除了小圣人以外,白鹭书城的另一个象征,现如今说得可是孟府里最为隐私之事。 横生缓缓抬起双眸:“那就是小圣人再次光临书城。” 大家微微吃了一惊,转头瞧着九如在灯光下的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小圣人在二十年前就来到书院了。 横生道:“历代小圣人都会大驾光临是白鹭书院的传说,但孟府也有一则传说,那就是孟府也会诞生一名圣人,只要这名圣人出生,小圣人就将不再光临白鹭书城。” 学生们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垂目静坐的九如,原来孟府一直有取他而代之的心。 “可是孟府娶遍了各种大贤之女,都未能生出像小圣人这样,百年如处子,血镇百族的子孙来。最后孟府甚至聚了位异人之女……”横生缓慢地道,“不错,白梅即是影族之女。” 昭然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横生道:“影族一向安份守已,千余年来以经商为谋生,大多时候不要说是异人,即便连遗族其他异人,都鲜有再闻影族之名的人。可是孟老爷自从娶了白梅,不要说生出一个圣人,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 羊晚捏着胡须道:“即是七年未出,孟山长虽是大贤,也有足够的理由停妻再娶了,难怪……” 白梅情急之下逼着孟天与她偷情也就合情合理了。 横生淡淡地道:“你错了,白梅是在得到孟老爷的首肯之下,才与孟天同房的,因为他根本生不出孩子来,孟府上下女侍几十人,若当真要妾侍生一个又不是什么难事。白梅与孟天偷情之后,便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影族历来生下的都是双胞胎,先出生的为主,后出生的为仆。” 孟山长为了掩饰自己生不出孩子,居然强迫自己的贴身随侍与妻子私通,白鹭书院的学生均感到面上无光。 横生说到这里,淡薄的嘴唇微微一弯,好似嘲讽一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白梅生下来的居然是一男一女,孟老爷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当仆人,于是便没有依照影族的俗规,而是故意将孟清婉的年纪往后缩小了一岁。可是他知道一双儿女是借来的,却不知道影族即然要让后出生的那个为仆,必定有为仆的理由。” 傅恒道:“是不是后出生的那个生而有缺陷?” 横生道:“生而为影,便是生而扁平,后出生的那个会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像人,而像纸片人。因此后出生的那个才只能为仆,永远诚服于自己长兄,长姐的脚下。” 昭然莫名地想起了,在无灯巷里遇见的纸片人,那个将李墨变成魔人的神秘人物。 横生反问道:“试想那个影子倘若心有不甘,它会选择怎么做?”横生没有接着往下说,却抛下了这么一个问题。 “会杀了主人,取而代之。”路涛脱口道。 昭然却轻轻摇了摇头,横生道:“他会杀了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最后才是主人,因为主人……是他最好的掩护。” 他这番话说完,几乎所有人都将眼睛朝着孟承天脚底的影子看去。 孟承天很浅地弯了下唇,只听横生道:“所以孟清婉才会连自己的亲身母亲白梅也杀,我想如果不是她最后被隐娘毒死了,下一个目标应当是山长跟少爷了吧。” 孟山长已经下落不明,但孟承天毕竟还好端端地坐着,如此奇诡的故事,众人心下唏嘘。 路涛忍不住问:“如此绝密的讯息,做为一名下人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横生垂目道:“孟清婉未死之前,曾视我为爱人,因此个中细节,我才有所闻。” 众人点头道:“这就难怪孟府的大小姐素来少见人,也难怪她一个堂堂千金小姐,会做出这许多凶残之事。” 昭然已经确定傅恒是故意将师爷那句人在天心,水在月中的诗说出来,他没有听懂,横生大约是听懂了,所以才不得不将白梅是影族这件事情说出来。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说得滴水不漏。 这点,连昭然都不得不佩服,这个横生真非一般之人。 “贺攀英他们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吧。”贾晨突然插嘴说道。 傅恒挥了挥手,指着殿里另两名侍卫:“出去看看。” 98.水月方寂 29 两名锦衣卫应声而立,盆子里的碳火已经有些不足,几名锦衣卫干脆拆了供桌来生火,柴火在“噼啪”作响,出去的锦衣卫还没有回来,人心也随之焦燥了起来。[] 殿外有脚步声传来,学生中有人忍不住兴奋地脱口道:“他们回来了!” 昭然抬起头,几名锦衣卫架着浑身是血的贺攀英从外面奔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苏启颜呢?”路涛忍不住脱口问道。 锦衣卫已经抢先对傅恒道:“大人,山后有妖树的踪迹!” 众人一阵惊慌失措地哗然声。 “不是说妖树已经离开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它又回来了?!” 贺攀英流着泪道:“是真的,我跟启颜还有几位大人到庙后巡视,启颜他不肯往庙后扭了脚,就留在原地等我们。我不放心启颜,因此就先从庙后往回走,刚走到启颜你休息的地方,就看见妖,妖树将启颜拖走……我拼了命,也没能将他救下。” 几名锦衣卫道:“我们听见了他的喊声,等我们赶过去,就见他摔在墙下,苏启颜已经不见了!” 一直低头的贾晨突然开口问:“除了攀英……其他几位大人可有见到妖树?” 为首的锦衣卫瞧了贾晨一眼:“不曾,不过贺攀英脸上的确是树枝造成的擦痕!” 贾晨吞吞吐吐地道:“擦痕也可以是自己制造的!” 路涛忍不住道:“贾晨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攀英杀死启颜吗?” 贺攀英苦笑了一声:“我跟启颜虽然是同书院的学生,可是素来没有交集,这个节骨眼上,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明日的太阳,何必杀个与自己无仇无怨的人?” “正是,贾晨你的怀疑为免有些不分青红皂白!” “贾晨你要是这么多疑,不如下次自己去巡逻,好过坐在这里怀疑为大家冒险的人!” 贺攀英沿路一直冲在鞍前马后,已经得了很多学生的心,不免对贾晨无端地指控感到不满,贾晨在众人的指责中低下了头。 昭然却觉得贾晨怀疑地并非没有一点道理,毕竟孙启重也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外面,严格说起来两人都与贺攀英有时间上的交集。 可是为什么,贺攀英要杀死他们? 昭然一直在苦苦思索,就像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们都能看见十二个人,而他……却只能看到十个。(.) “大家不要怪贾晨,也是这一路来,我们莫名其妙失踪的同窗太多了。”贺攀英道,“如今看来,妖树恐怕还潜伏在书院底下,这里也不安全,我们还是早点撤离地好。” 室内是暖融融的火堆,而外面是漆黑的夜,凛冽的山风,淅沥的寒雨,众人不禁有些迟疑,路涛踌躇着问:“可是外面……就安全吗?” 傅恒烤着自己的手,突然看向九如语气恭谨地问:“小圣人以为呢?” 九如抬起眼帘:“离开。” 路涛忍不住问了一句:“先生,外面也不见得安全,更何况黑灯瞎火的,妖树如果拖起人来,我们岂不是更没办法?我们是不是等天明了再走,会更方便一些?” “是啊!”很多学生附和道。 九如回答地很淡:“既然都不安全,等待不如离开。” “为,为什么?” “因为等待不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问题是他们并不想要答案,而是想要活下去,可是即然连他们当中唯一的圣人也这么说了,路涛只好把心里的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宁可死在路上,也绝不在原处等死。 昭然抬头看向九如,他突然发现他好似又有那么一点点了解九如了。 羊晚连忙道:“即然小圣人说离开,那咱们就离开!” 傅恒收起了烤火的手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下即使有人心里反对,也不能再吭声了。 ―――― “你,你走在左边,你还有你,殿后!”锦衣卫指着学生分配道。 被指到殿后的路涛忍不住不平地道:“为什么是我殿后?” 锦衣卫瞪了他一下:“不满意,你走最前面!” 傅恒转过头来微笑道:“其实这种时候,走在哪里都是机会均等!” 同样被指到殿后的贾晨低着头朝着队伍后面走去了,昭然见他走过小声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贾晨脸上的表情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贺攀英已经跟了上来,他腿脚有点不便,柱了根粗树枝:“大人,要不然我跟贾晨殿后吧,我多少会点武艺!” 对于锦衣卫来说,只要有人在后面挡着就好,至于是谁他们也不关心,不过贺攀英多次自告奋勇,多少对他留了点好印象,于是点了点头道:“多加小心,看见不对就出声示警!” 九如重新背起了昭然,孟承天瞅了一眼:“先生待昭显真好。” 横生道:“小圣人爱护弟子,自然是天经地义,少爷前面走。” 孟承天又说了一句:“那也是昭显有过人之处,想我这等愚钝的弟子常不知道先生所想,先生也自然不会待见。” 昭然觉得他的语调颇有些阴阳怪气,于是白了他一眼:“孟公子确有自知之明。” 孟承天微微一笑,便随着横生走了。 昭然看着他们的背影:“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寺庙,沿着台阶往下走,刚走到半山腰就看见前面探路的锦衣卫匆匆前来回禀:“大人,前面的书院已经都被淹没了,无路可走!” “都淹没了?!”傅恒诧异地问。 “一片汪洋。”不用看锦衣卫的脸色,光听他的声音也知道好不了。 “前面去看看。”傅恒回了一声。 众人不死心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只见下面的舍区真得都被淹没了,也许是刚下过暴雨,月色如洗,湖面在半规凉月之下明晃晃的耀着众人的眼。 众人站在湖边一阵沉寂,突然之间只听身后一声巨响,他们转过头,只听贺攀英失声道:“是寺庙塌了!” 那尊无佛之庙塌了…… “这怎么办?”学生们都有些慌张,前无去路,后无退路。 傅恒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如果现在我们还在那庙里,那恐怕就没有命在了,看来这是老天有好生之德,命不该我们绝!” 他这三言两语让人心里突然振奋了一下,众人道:“大人说得是。” 路涛道:“还要多亏攀英让我们离开寺庙!” 众人纷纷道谢,连傅恒也拍了拍他的肩:“若是你做这学问腻了,来锦衣卫跟我!” “谢大人!”贺攀英语调微颤,神情兴奋地道,“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路涛的脑海里突然现出一副画面,好似在哪里听见贺攀英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不由怔怔地看着贺攀英。 “山上的有树,我们可以确了树做成树排!” “对,咱们从湖面上走,说不定还更安全一些,毕竟这树妖到底也是树,它不可能不怕这大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活跃了起来,锦衣卫带着绣春刀自然他们去砍树,而剩下的学生则用确下来的老藤将树木捆缚在一起。 ―――― “这是多久了?天还没有亮。”其中一人抬头仰望着天。 “别管了,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我们真得能离开这里吗?”随着时间的推移,信心也开始消退,有人轻声地问。 昭然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能离开这里吗? 他总觉得如果解不开为什么他们那个十人之迷,他们就不可能离开这里。 昭然自问聪明绝顶,可是这是他所见到的最匪夷所思的场景,完全想不出里面的关联,他的目光从湖边的所有人身上慢慢掠过。 热情高涨的贺攀英,自从进了书院就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贾晨,身上背了个大包袱的甜嘴滑舌的具颜,说话直筒子很爱问问题的路涛以及没什么主见喜欢随声附和的朱仰光。 还有死去的唯唯诺诺的顾宽,失踪的老谋生算的严丹,花花公子杨丹书,还有一个是谁……对了,孙奇,那个信奉沉默是金,闷声发财的人。 还真是没有重样的,昭然捡起一颗石子抛入湖中,看着石头在湖面上飘过他突然又想起了贾晨的问题:“你看过脚底下吗?” 昭然当然不会觉得贾晨是让他看脚,昭然觉得贾晨指得是被水光映射的自己的倒影。 他凑到了湖面上,可是还没有看清上面的影子,一只竹排就被推入湖中,溅出了一排小水浪。 “上船了!上船了!”锦衣卫喊了几声。 学生们连忙背起各自的行礼,走到岸边看着水中的树排有些犹豫,当前一人跳到了树排上,居然是孟承天,紧跟着横生也慢慢地跨到了竹排上,然后傅恒也越了上去,这下再也没有人犹疑,大家你搀我扶的上了两艘竹排。 书院的山上倒是不缺竹子,两名锦衣用竹竿撑着竹排离开了水岸。 水面上还偶有书院的屋脊露在外面,凭借着这些指示,他们朝着书院外面滑去。 凉月在人的身上轻轻蒙了一层银光,风平浪静,昭然轻轻地凑过头去再一次打量水面,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在水面之上他自己的身影,以及贾晨那句话的意思。 99.水月方寂 30 凉月之下,泛着银光的湖面上,挤得满满的两个木排上却只有昭然自己一个人的影子,他的前面,后面空无一人。[.超多好看小说] 月在天心,人在水中。 昭然从来不会觉得慌张,因为人最糟糕的不过是死亡,而他早就死了。 可是他这一刻真得慌了,他扭头去看九如,他想要看见九如,他穿梭了二十年的时间,只为了来寻找他,昭然扭过头,九如就坐在他的身后,然后在湖水当中昭然的身后却空无一人。 昭然的牙齿咯吱地在想,他充满了恐惧,他看着九如,九如也在回望他,顺着昭然的视线,他的目光也落到了湖面之上。 “只能看到自己。”九如轻声道。 昭然陡然松了一口气,原来并不是只有他只能看见自己,九如也是如此。 他放眼望去,湖中心的冷月,一人的倒影,昭然莫名地就想起了,九如说过的人在水中心方寂。 贾晨扭过头来瞧了他一眼,昭然道:“你也是只能看见自己吗?” “嗯……”贾晨犹豫了一下又道,“而且人跟事都不对。” “哪里不对?”昭然问。 ---- 那边的具颜探出了身,从水面上捞了样东西,水声哗然惊动了锦衣卫,他们转身抽刀,只见具颜腆着脸道:“对不起,对不起官爷,我从水里捞了件折扇。” 锦衣卫送回了刀,皱眉道:“别乱动!” “是,是。”具颜嘻笑着将手中的东西迅速塞入包中,这可是一把象牙骨扇,稀罕的物件,价值不菲。 贾晨看着具颜,然后对昭然说:“比方说,我明明记得具颜早把他先生的那字幅以八十两纹银的价格卖给我了,可是来到这里,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居然又拿出了一副,我不知道是真得忘了,还是事情存有蹊跷。” 昭然转过了头,看向了具颜,贺攀英又惊又喜指着前方道:“前面,前面我们就可以出书院了。” 学生们一直提心吊胆,现如今总算是有点松了口气,有卖力的更是拿手划水,帮着将竹排划得更快一点。 但是他们划了很久,那猛蒙眬的湖岸仿佛一直这么不近不远。 “活见鬼了!”划木排的锦衣卫出了一身的汗,没划木排的人则也禁不住出了冷汗。 “我们会不会就被困在湖中了?”路涛忍不住开口问道。[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学生们忍不住道:“不会的,路涛快别胡说。” “他没胡说!”此刻的昭然抬起了头,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假如我们不先解开那些人死亡,失踪之迷,我们就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昭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啊,说清楚一点。” 贺攀英连忙摆手道:“是竹排,不是船,慢点也是情有可原的。” 昭然看向了九如,九如微微点了点头,昭显才转过头来道:“我们先从顾宽死亡开始说起,谁能告诉我,严丹学长是怎么描述死亡的。” 竹排上沉默了一会儿,有人道:“他说顾宽的背部叫人捅了一刀,但是严丹过来叫人再返回去,顾宽的尸体就不见了!” 昭然道:“那之前严丹跟顾宽在说什么?” 竹排上又是一阵沉默,具颜这才抬起头来道,我在屋里的时候听见外面的门响,贾晨出去过。” 贾晨冷笑:“我出去的时候,顾宽已经死了。” “你胡说!”路涛忍不住道,“孙奇在屋里的时候,明明听见严丹跟顾宽在议论你!” “这不可能!”贾晨忍不住叫道。 昭然打断了他们:“这件事等下再提,孙奇有没有告诉你,他们在议论什么?” 路涛犹豫了一下:“孙奇说他只听见严丹学长跟顾宽说……小圣人门下只有贾晨还算……正常一点。”他瞥了一眼昭显,见他挺认真地在听着,只好咳嗽了一下又道,“顾宽什么也没说,倒是严丹问了顾宽一句,说难道他认为贾晨也不正常?后面孙奇就不知道了,他去旁的屋子查看了。” 昭然道:“也就是他们看见了贾晨之后,顾宽死亡,而后尸体失踪。” “是这样,没错。”贺攀英道。 昭然又说了一句:“那刚才谁看见孙奇的尸体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面面相觑,有人道:“只怕,只怕现在压在寺庙底下了吧?” 贺攀英苦笑道:“我们也不是不想带着他的尸体,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路涛安慰道:“贺学长已经尽力了。” 昭然摇了摇头:“我在问自从孙奇死后,谁见着过他的尸体?” 贺攀英道:“我怕孙奇的尸首惊吓到别人,所以放在庙后了。” 昭然追问道:“那么你们巡逻的时候,有人见过吗?” 几名锦衣卫互瞧了一眼,均摇了摇头:“没看见。” 贺攀英忍不住道:“这很重要吗?” “当然。”昭然微笑道,“严格地来说,我们只有身体才是真实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有人失踪了,而是所有人死了都会失踪?”路涛颤声问道。 昭然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道:“严丹站在门口,看见了贾晨,于是便顺口评价了几句,之后顾宽就死了。” 贺攀英看了一眼贾晨:“你的意思,不会是贾晨杀了顾学长,没道理啊……” “是没道理,但顾宽的确是因为贾晨而死。”昭然的语调微凉,“那是因为顾宽根本看不见贾晨。” “你这是什么意思?”路涛困惑地道。 昭然指了指脑袋道:“我认识一个异人,他能将人的思绪从脑袋里拉到盒子里进行思考与运算。” 孟承天徐徐抬起了眼帘,傅恒饶有兴致地身体前倾:“那这岂不是加点什么进去,就能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人想法。” “他还做不到这一点,不过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启发,假设,我们现在都在盒子里,会怎么样?”昭然眨了一下眼,“那会像是做了个集体的梦魇,虽然在同一个梦魇里,我们每个人因为记忆,联系在一起的梦境会彼此略有不同。比方严丹看见了贾晨,但顾宽却看不见,当顾宽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思绪还在,人……已经死了。他的背后不是被匕首插了一刀,而是被树枝穿刺而过。” 具颜失笑道:“你的意思不会是我们都是死人吧?” “你,你究竟胡说什么?”贺攀英也不禁皱起了眉。 昭然微微低了一下头:“严丹出发来找我先生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具颜道:“我给了他一块桂花糕,怎么了?” 朱仰光声音发抖地道:“每天晌午,顾宽学长都会去西边城郊的桂花楼给严丹学长买新鲜的桂花糕……” 昭然道:“也就是顾宽学长根本没可能在书院,跟大家一起逃难,他那个时候……在桂花楼,刚好会遇上妖树。顾宽学长死亡不是因为他被人杀了,而他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具颜捏着袖子里那包裹着的桂花糕脸色发白地道:“你的意思是我提醒了严丹学长,他才失踪的……” 昭然道:“严丹一定对顾宽的死亡百思不得其解,当他看见了那块桂花糕,我想他的记忆大概也恢复了。” “恢,恢复什么记忆?”具颜结巴地问。 昭然道:“妖树动乱的时候,严丹学长也没有呆在书院里,他应该是出门去找顾宽了,所以……他想起来,自己已经死在半路上了。” “你胡说,这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死人,难道这里是黄泉吗?!”路涛“哗然”从木排上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 傅恒抬手道:“让他把话说完,假如你没死,听两句也没损失,若是死了,也要死个明白。” 昭然还真有点佩服这位常山公子,还真有大将之风:“刚才贺学长都让我们登记了自己的姓名,有人知道我们一共有多少个人?” 朱仰光拉了拉路涛的衣袖,路涛才有些不平地道:“小子,别童言无忌,这里所有的人都比你年长,这种时候信口开河,很好玩吗?杨丹书说了,一共是十二个人!” 昭然点头:“你能把这十二个人的名字报一遍吗?” 路涛坐了下来,一拂衣袖:“也是,这些同窗只怕你这个圣人门徒都不清楚,那就我给你报一遍吧!小圣人,贺攀英学长,我路涛,朱仰光,具颜,孙奇,杨丹书,贾晨,你昭显,苏启颜,路鹤鸣,一共十二位。” 他念完了,就听朱仰光微带惊恐地道:“路涛,鹤鸣就是你,你就是鹤鸣,鹤鸣是你的字,你怎么把自己数了两遍。” 路涛脸色瞬时发白,好像整个人都落进了冷湖里。 昭然道:“不是他一个人,你们也一样,假如你们数一遍,就会发现,你们把自己多点了一遍,因为道理很简单,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人……这是你们的记忆,你们轮回了一遍自己的记忆,那就像是梦境里,我们……常能看见别一个自己,可却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 “那杨丹书呢,孙奇呢?”路涛惊慌失措地问,“难道他们也是想起了自己的死法,孙奇是折断脖子死的吗?” “孙奇是怎么死的,也许要问贺攀英学长!”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的贺攀英才回道:“他不是在台阶上失足摔死的吗?大家都有看见。” 昭然道:“贺学长,刚才隔着那么远的地方,天又那么黑,你却知道寺庙塌了,你不是知道寺庙塌了,而是经历过,对吗?” 贺攀英铁青着脸:“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100.水月方寂 31 昭然道:“因为你经历过,所以你不但知道寺庙会塌掉,就像你也知道所有的人都会死去。.” 湖面上明明没有风,但是木排上的人就是觉得好像从哪里有股冷风袭来,渗进他们的肌肤里,凉意就这么一直渗进心里,路涛打着结巴道:“攀,攀英,你说,你说这不是真的!” 贺攀英环视了一下那些投来的眼光,半晌才道:“是孙奇是我杀的,可是我是为了救你们啊!昭显说得对,每一个能回忆起来的人,都会无缘无故就失踪了。顾宽死了,严丹死了,我还以为那只不过是自己的恶梦,可是等我亲眼看见杨丹书的尸体消失,我就明白了,那是真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上一次大家是死在塌陷的寺庙里,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不一样了,我们逃出来了!”贺攀英的脸上有一种诡异的兴奋,“我们躲过了塌陷的寺庙!” 是的,这一次不一样,他终于真得救了同学们,而不是将他们领进了那个死亡之地――无佛的寺庙。 四周静悄悄,除了贺攀英兴奋的喘气声,无人说话。 昭然问:“你们在寺庙后面遇到了什么?” 贺攀英轻轻摇了摇头:“上一次佛寺的后面闹鬼,我就是过去查探的时候,庙塌了。” 羊晚叹息了一声:“没有佛的寺庙,日子久了都藏鬼,这也不稀奇。” “所以你这次特意带着锦衣卫去瞧了?”昭然问。 贺攀英道:“我现在想起来,那只鬼应当没什么恶意,甚至可能是为了要救我们,所以才特意现身。本想过去一探究竟,可惜这一次它没有来。”他说着又兴奋了起来,“也许这就是天意,我们命不该绝,老天才派神仙来给我们指路!” 路涛问:“苏启颜呢?苏启颜是怎么死的?!” 贺攀英握着卷头道:“苏启颜也苏醒了记忆,我不想的,但是上一次若非苏启颜竭力阻止大家出来查探情况,你们也不会都死在庙里,所以我不能留着他!” “可是你觉得这样便能救得了他们吗?”贾晨缓缓抬起了头问。 贺攀英神情激动地道:“怎么不能,现在我们不是逃出来了吗?我们逃出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在上下牙打战的路涛突然栽倒在了在了木排上,旁边的朱仰光大叫道:“他死了,他死了!” 贺攀英睁大了眼睛喃喃地道:“不会,不会,我们逃出来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不肯相信,路涛的尸体都在逐渐稀薄,而后一点点的消失无踪,如同融在湖里凉,了无痕迹。(.) 那个位置上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爱发表意见的路涛从来不曾存在过。 具颜摸着自己背后的大包袱,惨然一笑,然后也倒在木排上,人逐渐消失,木排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了起来。 ---- 贺攀英失魂落魄地从木排上站了起来,当初是他带着这些人进了无佛的寺庙,又亲眼看着他们被压在寺庙底下,而当他觉得自己终于拯救了他们的时候,他们再一次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贺攀英,你!”一名跟着贺攀英出过几次巡逻的锦衣卫指着他的身体忍不住失声道。 贺攀英低了下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在消失,他惨笑了一声:“原来……我也没有活着。” 风吹人影散,整个拥挤的木排上就只剩下了贾晨,昭然与九如。 大家都在看着贾晨,可是约划一柱香之后,他还在,有名锦衣卫好似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个活人。” 昭然看着贾晨,他能瞧见十三个人,而自己是十个:“你来过这里几回?” 贾晨缓缓抬起了头微扯了一下嘴角:“先生平日里说你聪明,我还有点不服气,可是连我自己也方才想明白自己的事,你居然也想通了。” 昭然道:“顾城为什么看不见你,因为顾城死之前应当见过你身亡,所以在他的记忆里你是不存在的,因此在梦魇里他看不见你。所以你能看见十三个人。庙后的那个鬼……其实也是你吧,你想把他们引出会塌的寺庙。” 贾晨点了点头:“所以贺攀英其实原本可以不用内疚,因为他也许只是将一群已经死去的灵魂带到了无佛庙里,不是他害死他们的。” “我的时间也与你们不同,大该是我比他们多轮回了一次,很多记忆开始模糊。”贾晨苦笑了一下,“准确的说应该是我的脑子开始沉睡的时间变长了。” 傅恒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书院现在变成了鬼城?” “不是书院变成了鬼城……”昭然看向了孟承天而后才道,“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离开人头树。” 这就是为什么他再没有接到过陆天的消息。 他这话一说,锦衣卫简直比觉得遇到了鬼还觉得恐怖,有人应声便道:“你,你的意思难道我们也变成了人头果子,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一路上过来都很正常!” 傅恒看向了孟承天:“这事也许要问孟公子,你烧的那把草……到底是什么?” 孟承天微笑了一下,却看着昭然:“你总算想明白了……” 他的话音一落,锦衣卫们都是佩刀出鞘,孟承天身后的护卫也拔出了刀,孟承天却悠哉地道:“我觉得此刻你们应该先想想该怎么离开这里吧!” 傅恒抬起了手阻止情绪激动的锦衣卫,而后看着孟承天:“孟公子既然自己也进来了,想必你有办法离开。” 孟承天摇了摇头:“说真的,我不知道怎么离开人头树,但我是因为很好奇你们该怎么离开这里而进来的。”他微笑着看昭然,“该怎么离开这里?不断地在记忆中轮回,一遍遍,总是似曾想识,却永远不知道正确答案,你遇见的每个人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又有几个自己……错乱的时间,越来越模糊的真相……”他的目光缓缓从昭然的脸上转到了九如的面上,他微微笑了一下:“兰若山高处,烟霞障几重。我很想知道,你们该怎么离开?” 昭然看向了孟承天,突然心生了一阵茫然,他转头去看九如,不知道从哪里起了雾,整个湖面便好似升起了雾幔。 ---- “大人,别听他废话,先杀了他再说。”几名锦衣卫喝道。 傅恒摆了一下手,转头看向羊晚:“您怎么看?” 羊晚一脸愁眉苦脸,手里的罗盘也不摆了,叹气道:“果然是无佛之庙,容易进鬼,如今我们就好像在发恶梦,一般来说要从恶梦中醒来,只有二种办法。” 听到有办法,所有的锦衣卫都打起了精神,有名锦衣卫忍不住问道:“哪两种?” “自己惊醒,或者旁人叫醒。” “道长可真会开玩笑,这也算是办法?”众人不禁失望地道。 羊晚老老实实地回答:“的确不算是好办法。” “通常……我从恶梦里醒来,要么就是从崖上掉下去,要么就是被杀了……”有名锦衣卫吞吞吐吐地道,“这里……我们是跳湖吗?” 傅恒微微沉思了一下:“倒是不失为一个办法,可以尝试,假如有人醒来,当可以叫醒这里所有的人。” “可这是人头树,现在是它控制着我们,不是一般的恶梦。”有人反驳道,“会不会我们在这里自杀,外面的那个……自己也会真得死了。” 羊晚点头:“很有这个可能!就好比那些学生,也许他们也不是在外面死去的,而是在这里被寺庙压死,便真得以为自己死掉了,也就真死了。” 湖面上又是一片沉寂,纱罩渐渐地笼来。 昭然抬起了头,九如已经抢在他的前面开口了:“我来。” “先生!”昭然大吃了一惊,“我来就好了!” 九如转过了头,重雾像面幕,掩盖了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好似更清晰,好似还带着一点笑意:“昭显,我是先生,保护你是应该的。” “不行!”昭然莫名地激烈反对,“不,让我来,我不会死的。” 九如微笑了一下:“没人不会死,差别就在于死得有无价值,在这里我死了,是死于师者之义,你死了,可就无枉替先生去死的学生了。” “九如!”昭然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到九如的手放在了他的头顶,微笑道:“九如……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还有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瞧,我会长寿的。” 他站起了身,摊开手:“我不喜欢沉湖,给我一把刀!” 锦衣卫看了一眼傅恒,只见他微微吟首,便解下佩刀递了过去。 昭然想要去抓他的刀,但无奈他只能仰望着九如接过刀,九如看着手中的刀微笑道:“阿显,背上有无佛的庙容易引鬼,别让我也背着它。” 他说完面向水月的方向,此刻连孟承天也缓缓地站了起来,九如漫声道:“缘来如水,危若朝露,封一世之流景,与你相遇足矣。人在水中心方寂,云去天边月始明。”他说到最后明字,挥刀自刎,声音戛然而止。 昭然瞪大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会流泪的,但却没有泪水。 101.水月方寂 32完结 昭然张开了手,但是九如却没有倒下,而是如同一团迸射的银光一般四散开来,落了满湖的银光。(.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此刻昭然再低头,整个竹排真得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顿时,四周变得万籁俱寂,听不见任何声响,夜雾也停滞了下来。 这种静,反而让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仿佛自身被嵌到了一副画中。 孟承天伸出手指放入湖中,然后拿了出来,细拈了一下手指,但指间却没有半分的湿意,仿佛他刚才不是伸手入湖,而是放到了一层气泡之中。 他好似了有所悟似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不知道孟公子有何所悟?”傅恒问道。 孟承天神秘地笑道:“二千年来,有白鹭书院就有小圣人,还有传闻里的令一切从头开始的人头树,周而复始,循环不息,大人可知道为什么?” 傅恒道:“原闻其详。” 孟承天看着空无一物的手中道:“小圣人是来等一个人,他一日没等到这个人,白鹭书院就不会中止,所以人头树就是先生,先生……就是人头树。” 昭然的心像似被人用捶鼓狠狠地敲击了几下。 “因为太阴将军的能力不是时间,而是梦魇。”孟承天接着道。 “你说什么呢?”羊晚道,“封氏可是为了人族杀了太阴将军。” “所以我们一直活在梦魇里,太阴将军的梦魇。” 羊晚争辩道:“太阴将军绝不可能还活着,否则异人怎么可能衰败!” 孟承天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昭然。 ---- 傅恒这才插了句嘴:“昭显兄弟有何见解?” 昭然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好似有些茫然,轻微眨了一下眼睛才开口:“孟府里,横生为父复仇,杀了孟府所有的人。”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绕到了孟府杀人案上,他们本身处恐怖的景地,但如此无星无月的浓夜,还是有几分渗人。 “莫非……孟府的案子跟这也有关系?”傅恒问道。 昭然道:“横生说影族之人,所生皆为双胞胎,长者为人,次者为影。白梅所生下的是兄妹,兄长孟承天是人,孟清婉便是影。[.超多好看小说]” 众人都不明白他所说的是何意,昭然徐徐抬起眼帘:“苏氏生下的是横生,宋嬷嬷生下的是隐娘。那么白梅为什么要交换次序?为了不让孟承天的身份泄露,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死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横生?” 羊晚捏了一下胡须:“或许那白梅怎么也是大族之女,到底对一个无辜稚儿下不了手吧。” 昭然道:“假如白梅根本没有换过如此复杂的次序,她仅仅是将宋嬷嬷所生的女儿放到了自己的名下呢?白梅知道自己所生的次子,迟早有一天会跟他的兄弟姐妹那样,变得如同纸一般的薄,但她又不忍心让他从小就做长子的影子,因此她给了他一个虚假的身份,把他变成了弃儿。” 一直悄然无声的横生抬起了头,昭然看向了横生:“你也许不是苏氏的儿子,而是白梅所生。” “你,你究竟是在胡言乱语什么?”横生原本清秀的脸宠变得略有些狰狞。 昭然缓慢地道:“人站于阳光底下就有阴影,但这正是影族昌盛千年的原因,因为这个阴影是与他们并肩血肉相连的兄弟。假如影子拥有了不该有的地位那会如何?它会寻求代替站立位置上的那个人。” 横生猛地从船上站了起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昭然瞧着他淡淡地道:“我的意思是,你换了孟承天的草,把我们困在这里的人不是孟承天,是你。” 孟承天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所以……我想你一定有出去的办法,对不对?”昭然紧握着拳头,他的指甲都快嵌进了掌心里。 横生环视着周围,傅恒轻轻地将手搭到了腰刀上:“好像在这里死去的人,是真得会死去。” “这完全是他毫无理由的臆测!”横生紧抿着嘴唇道。 昭然却又道:“对了,跟你联合的人是……沈方寂。” 横生道:“我把自己跟你们一起困在人头树上,有什么好处?” 昭然苦苦思索了一下才抬起了头:“陆天。你们想通过陆天交换身体,交换我跟沈方寂的,你跟孟承天的。” 横生沉默了一会儿,清秀的脸上泛出一丝笑意:“真不亏是个绝顶聪明人,可惜你比方寂到底还是差了一点。方寂说得不错,你爱表现,却漫无目标,手握如此重要的陆天,居然一心只顾玩乐,毫无建树。” 锦衣卫们纷纷拔出了刀,横生悠悠地道:“各位少安毋躁,你们也听到,如今能唤醒你们的,只要我有闪失,外面的方寂就会知道,那么……很遗憾,你们可能就真得要被困在这里,我向你们发誓,只要我们做完了想做的事情,我不会为难各位,当然,我会让陆天抽取你们一部分的记忆,你们醒来之后不会再记得现在的一切。” 十八年,所有的愿望都将达成,他显得有些志得意满,兴奋,也有些茫然,他转过头去看孟承天。 孟承天却对他微笑了一下。 横生忍不住怒道:“你笑什么?” 孟承天微笑道:“你想要我的身体,早点说啊,不用搞得这么复杂。”他轻描淡写,好似自己的躯体只不过是件随手可弃的东西。 横生莫名地有些狼狈:“死到临头,还充潇洒。” 锦衣卫们手握着刀,相隔半晌终究没有人对横生发难,如今横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不是逼到紧要关头,他们还真得不敢动他。 昭然微笑道:“你就这么笃定沈方寂在交换了我们的身体之后,就一定会帮你吗?” 横生冷笑:“你不用挑拨离间。” “那沈方寂有件事可能没告诉你,他要的不仅仅是我的身体,他要的是与我合二为一。”昭然悠悠地道,“所以他要的是他即是我,我即是他。” 横生面容微微下沉,昭然微笑道:“你猜,你逼死了我的先生,我变成了沈方寂,会不会让你活着从这里走出来?” “等你变成方寂,一切想法都会不同。” 昭然摇头,举起一只手发誓:“不,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沈方寂发下心魔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横生如愿。” 他一字字地道:“我会让你发现即便你换了一副身体,再换一副身体,都无法改变命运。” “你以为你是谁?!”横生的面色终于完全动容,昭然的话触及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昭然微笑道:“因为能控制陆天的人是我,即然是我强烈的愿望,陆天就会遵从。你会发现的,你的身体不可避免的,还是一天天的变薄,直至变成纸片人。” 横生涨红了脸,嘶吼道:“你休想,你以为你能吓唬住我!” 两只任意飘流的竹排撞到了一起,昭然猛地夺过了撑竹竿锦衣卫手中的刀,向着横生胸腹刺去。 横生眼看躲闪不及,可是那把刀没有刺中他,却刺中了一个挡在他身前人的身上。 孟承天看着由下而上刺入胸膛的刀子笑了笑:“影族的规矩,做兄长的总要多担待一些。” 横生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残叶,他下意识地接住了孟承天的身体结结巴巴地道:“为,为什么?” 孟承天眼望着天空:“我不该告诉你真相的,既然是我的错误,我就该承担错误。”他转头看着昭然道,“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昭然犹豫了一下,便跳到了对面的竹排,凑到了孟承天的嘴边。 “死后之地……代我去看一下外面真正的天空,还有……真正的先生。”他说完这句话,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湖面上重新恢复了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 倾刻间,又有凉风徐徐而来,静寂的孤月顺风而摆,锦衣卫惊喜地道:“动了,动了!” 傅恒仰望着天空道:“也许我们可以出去了。” 一直抱着孟承天的横生突然想发了疯一般的嘶吼,如同困兽一般,那声在湖面上回响,震得人双耳都在发颤。 “你干什么?!”锦衣卫喝斥道。 昭然站在竹排上瞧着横生慢吞吞地道:“一个没有主人的影子。” 横生抬起头,双目血红,昭然微笑道:“等你变成了他,你就实现了愿望,把你哥哥孟承天变成了纸人!” “啊!”横生双手一推,傅恒只来得及吃惊地喊了一声“小心!”昭然就被他推入了湖中。 昭然落进了湖水,没有冰凉彻骨之感,像是被托在云中,向前顺流而飘,他摊长了四肢,任水流飘动着,心想去哪里都无所谓,我只想去你那里。 湖水好似顺从了他的愿望,一下子便得湍急了起来,昭然闭上了眼睛,隔了一会儿,他好似从断流中朝着深渊坠落,快速地坠落,却在猛然间顿住了。 ---- “小爹!”有人急促地喊道。 昭然徐徐地睁开了眼,他正坐在树底下,旁边不远的地方坐了一排人,他的眼睛缓缓转过去,傅恒,羊晚道长,孟承天,横生所有的人都在场,每个人都紧闭着双眼靠在树木上。 他从他们似乎熟睡的面容上转过,将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身旁。 102.圆 旁边的人还紧闭着双眼,眉若静默的鸦羽,沉静似水,昭然的心陡然开始向下沉,一种脱力感从心底升起。[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小爹。”陆天扶了他一把,他看着九如道,“您放心,他是活着的,只是……他的大脑里引不出来的思蛇。” “引不出来思蛇。”昭然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根骨细长的手指,可以想像假以时日长出来的修长的十指,但上面的肌肉饱满,不是自己的那双枯瘦的爪子。 旁边的陆天低声道:“小爹……你正在消失,沈方寂愿意与你交换身体,而且他的身体能百分一百接受小爹的思蛇,我只好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昭然看着自己的手指默然不语,陆天忐忑地道:“他带走了小爹你埋在他园子里的那个竹筒,……说是报酬。”陆天见昭然低头不说话连忙道,“小爹你放心,那只是权益之计,我一定会想办法将那半块令取回来的。” 昭然轻轻摇了摇头:“那本来就是他的。” 沈方寂放弃了跟自己融为一体?昭然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将它张开,仰起头,阳光从树梢间打在了他的脸上。 而枝间原本悬挂着的人头果子也好像在一息之间都消失无踪了,他站起了身俯视着山下,陆天道:“昨日山洪暴发,下面的书城都被淹没了。” 昭然转过头,只见孟承天所占据的那块黑色的土地比这沉睡之前似乎又大了数倍,直迫他们所在的树林。 他低下了头,又看向了九如,他在想他来到这里做什么? 书城毁了,取而代之的是下面空无一物死后之地。 也许沈方寂是对的,他总会害死九如。 是他害死了他。 他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他们的相遇,他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陆天又抬头说了一句:“小爹,我在你原本的身体里做了一些手脚,沈方寂用不了太长的时间,你总有一天,可以再把自己的身体取回来。” 昭然轻微地失笑了一声,其实那副身体是被陆天压缩过的,永远也长不大,十年之后,沈方寂就会离开。 九岁小秀才不是他,而是沈方寂。 他的目光投向了孟承天与沈方寂。 “嗯……”那边羊晚道长嘴里发出了一声呓声,陆天连忙轻声地道:“他们就要醒了,我去抽走他们一部分记忆。” 是的,陆天抽走一部分羊晚道长的一部分记忆,这样他们就不会想起沈方寂跟自己交换身体的一段,因此他会以沈方寂的名义进入落子峰。 沈方寂把一切都料到了,他会保持静默,因为他需要时间,需要身份,需要这些来想办法走回来原来的那条路。(.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走回那条能在原处与九如相遇的道路。 昭然静静地沉思着。 ---- 羊晚道长最先醒来,他果然丝毫想不起来被沈方寂出卖的那一段,还颇为欣慰地道:“多亏方寂机灵,要不然我们可能真要被困在那人头树上出不去了。” 昭然看着羊晚道长,他如果是沈方寂,此刻该怎么回答。 是了,他要毕恭毕敬地微微倾首:“师傅,我也是碰巧这才能解大家的围。” 横生还是横生,孟承天也还是孟承天。 只是横生醒来了,孟承天却没能睁开眼睛。 昭然微微一笑,既然孟承天就是长大的沈方寂,沈方寂又怎么会让横生使用这副身体。 横生好像也没有意外中那么愤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好似在沉睡中的孟承天,然后抬起了眼眸,充满了慎恨地看了一眼昭然。 昭然笑了,沈方寂真是临走还给自己留了个锅来背,他好似料定了昭然不会说,因为说了等于泄露了他不是沈方寂本人。 他走过去蹲下身看着横生,轻扯了一下嘴角:“你恨错人了。” 横生看着眼前的眉眼,好似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孟承天,有些恍惚,可是那么瞬间,他睁大了眼睛:“是,是你……” 昭然没有再看一眼横生,而是站起了身,那边傅恒跟羊晚正站在九如的身边。 他又走到了九如的身边,见羊晚道长深皱着浓眉:“师傅,先生该怎么救?” 九如一定是有救的,而救他的人多半是眼前的羊晚道长。 陆天瞧了一眼昭然,低声道:“小圣人此刻的情况,他的大脑引不出任何思蛇……” “卜氏的思蛇?”傅恒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陆天点了一下头:“人的想法可以用思蛇导出,白天清醒的时候多些,晚上沉睡的时候少些,但是像小圣人这般完全无法导出,只有一种人……” 傅恒问:“哪种人。” 陆天又看了一眼昭然,然后才低头轻声道:“活死人。” 羊晚道长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小圣人的身体不能留在这里,先随我带上落子峰吧。” 他回过头来看着昭然道:“方寂,你也收拾收拾,随我上落子峰吧。” “好。”昭然应了一声。 ---- 陆天陪着昭然走了一趟书城附近,从城里逃出了很多人,都在郊区呆着。 昭然找到了被陆天安置在农庄柱子跟苏氏,走进苏氏的房间里香烟缭绕,苏氏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转着手中的佛珠。 过去佛…… 昭然平视着那尊佛像:“过去真得比现在重要吗?” 苏氏没有抬眼只是道:“没有过去,怎么会有现在。” “可是过去在哪里?”昭然低头看苏氏,她面色比之前看见的还要瘦削。 “佛在心里,过去也在心里。” “留在心里的东西……为什么要苦苦追寻?” “心太大了,没有佛的保佑,我们谁也寻不见。” 昭然平声道:“真的吗?那你寻到过去了吗?” 苏氏缓缓睁开了眼睛,昭然道:“当你冷眼旁观隐娘在孟府兴风作浪的时候,你寻到过去了吗?当你将那副画刻意指点给隐娘看的时候,你寻到过去了吗?” 苏氏转佛珠的手轻轻地颤抖着,昭然慢慢掀帘走了出来,柱子搓着手走了过来:“我娘有些不爱理人,你别介意。” 昭然抬头看了一眼天,陆天走过来低声道:“我们走吧,小爹。” ---- “阿显哥哥。” 昭然转回了头,却见是无容站在远处喊他,他回身跟陆天说:“你留在这里。” 然后他便朝着无容走去,无容见他走近了便问:“阿显哥哥。” 昭然微笑了一下:“我不是你的阿显哥哥。” 无容大眼睛瞬时湿了:“阿显哥哥,你是找到记忆了吗?你说过你找到自己的记忆就要离开我们了。” 昭然低头看着无容,道:“没有,不过我忘了都说过些什么?” “你说过很多话。”无容仰起包子脸,“最近是你说京城姜府的大爷在附近买了一则有关皇运的消息,姜府与太阴将军关系匪浅,他们府上有传言,历代姜府女子候嫁太阴将军。” “历代姜府的女子都候嫁太阴将军。”昭然喃喃地说了一声。 “太阴将军的能力不是时间是梦魇。” “我会令人发恶梦,从小就无人愿意与我同睡。” 九如就是太阴将军。 所以他跑去弄走了姜府的大小姐,昭然低头一笑,他微微抬起眼帘:“我一定还说过姜府里其它的什么事情吧?” 无容想了想道:“你说姜府藏着如何令太阴将军复生的秘密,而且这则消息传女不传男。” 沈方寂是故意的,他把这则消息告诉自己,就知道他会千方百计接近姜府,以探取那则能令九如复生的秘密。 他低下头看着无容天真无邪的眼,突然笑了:“我差点忘了,你是百面候的后代,演戏的本领与生俱来。” 无容抿了一下小嘴:“阿显哥哥也说瞒不过你。” “既然他让你不要瞒着我,直说便好,为什么你还要瞒着我。” 无容想了想,低下了头:“无容觉得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即使知道了,也最好装成不知道的样子,这样别人才不会什么事情都不会再瞒着你。” 昭然瞧着无容良久才道:“无容不喜欢别人什么事情都瞒着你。” 无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那是当然,阿显哥哥有秘密,爷爷有秘密,他们总是背着我说悄悄话。” 昭然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骨哨递给她,无容歪头看着那只骨哨:“哥哥,这是什么呀?” “只要你有钱,你就能通过这个哨子买到天底下绝大部分秘密。” 无容连忙摆着手道:“这么宝贵的东西,哥哥你自己留着吧。” 昭然拉起她的手将哨子放到无容的手中:“这不是宝贵的东西。” 无容拿着骨哨不解:“可是它不是能买到天底下绝大多数的秘密。” 昭然微笑了一下:“秘密可以购买,但是却回答不了你真正想要的,因为这个世上,真谛要靠领悟,真心要与你相爱的人经历。” 他转身越走越远,走到一半,突然转过头来:“无容,别嫁给一个……” 无容天真地看着他,昭然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他一定曾经跟无容说过不要嫁给李墨,但她还是一遍遍地嫁给他了。 他这么做,也许在很多年之后,没有让无容记起这个不能嫁的名字,而是让这个名字在她心里留下了即模糊又深刻的印象。 人生像一个圆,轮过去从头走到尾只不过是又走回了起点。 这不是命运,而只不过是人无法改变自己,我们总是追寻同一个理由,为同一个人流泪,因此在时光里才会在同一处地方磕到跌倒。 昭然低头又抬头,对身旁的陆天道:“去给我打听一下京城钦天监姜府人的去向。” 陆天应了一声是,昭然重新撩帘上马车。 他知道他不该前行,他应该转身,可是人总会继续一个错误的理由,往往不是因为惯性,而是在这个错误里有无法割舍的人。 他明知道九如的自刎是个警示,可是他无法不沿着这条错误的路继续前行,因为他无法割舍九如。 ---- “陆爷,找到这个姜府之人,我们是把他直接带来吗?”两名属下问道。 陆天抬起了头,灿烂的阳光下那张脸更显俊美,他缓缓抬起眼帘:“找到他,然后……杀了。” “是。”两名属下应声而去。 陆天闭上了眼长出了口气,好似直到此刻才全身放松了下来,可是刚放松的背脊突然又僵直了起来,他徐徐转过身来,阳光下一名白衣少年正向他走来。 103.十年 昭然站定了身体,陆天干涩地道:“小爹……” “你明明手下有我让你招揽的异人,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接受沈方寂的要挟,并且让他离开。(.$>>>棉、花‘糖’小‘說’)沈方寂的计划是怎么制定出来的,他必需先要知道你的能力。即便你为沈方寂要挟,我也相信你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唤醒在场中的人,但是你一直在等,直到确认九如不会再醒来。所以当我第一眼看见九如,你就知道他已经是个活死人。” 然而昭然看着面前的陆天却一句质问的话也不能说,因为此刻他需要陆天,他需要陆天在十年之后再次帮助他回到原来的身体,还需要得到他的帮助恢复原来的身体。 昭然微笑了一下:“我就来告诉你一声,寻找姜家的人你不用找人去了,我刚好看见了傅恒,找人的事情锦衣卫更在行一些。” 陆天抿了下唇,他顿了一下又试探道:“小爹,不如我们也帮着找找吧,大家一起找会更快一些。” “当然可以啊。”昭然平淡地道。 陆天紧绷的背脊这才稍许松懈,他略带喜色地道:“小爹,你不在的几天,我又研制了几种稀奇的东西,小爹要是觉得闷的话,我带你去瞧。” 昭然很浅的微笑:“好啊。” 脚边的积水成洼,风吹过涟漪,昭然低头瞧了一下自己的倒影,身上的白衣迎风层动,翩翩温雅少年。 宛如沈方寂。 ---- 傅恒指着昭然对脸上还残留着惊惶之色的姜老爷笑道:“这位才是救你们的人,我不过是听人命,从人事。”他转身抱拳道,“好了,你托我的事已了,我还有些公务要聊,先行一步了。” “多谢大师兄。”昭然躬身道。 姜老爷上下打量着昭然,半晌才道:“不知公子贵姓……。” “我是……”看着眼前这位二十年后的祖父,昭然微微抬起头想了一下才道,“我叫容十一。” 姜老爷连忙作揖:“姜某多谢容公子的救命之恩。” “不用谢,其实我也是有事相求。” “不敢,请问公子所求何事?” 昭然道:“有关……太阴将军。” 姜老爷面露为难之色,沉思了片刻这才道:“太阴将军离世已经有几千年,其实我们姜府也不知道自己保管的那些消息是真是假。” 昭然伸手道:“姜老爷但说无妨。” 姜老爷这才坐下道:“容公子,不知道你怎么看待太阴将军?” “太阴将军?”昭然略微愣了愣,“太阴将军当然为异人王。” “那容公子觉得造人最难的是造什么?” 昭然略略沉思了一下,抬眸道:“所思,所想,所欲,所望。” 姜老爷点头道:“所以娲母并没有造很多人,它仅只造了一人而已,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人产生了神思,有所思,便有所想,有所欲,便有所望,这人就是太阴将军。而后娲母将这人的神思分布所造的泥胎之中,这才有了人类。” “按照在下的理解,容公子,太阴将军可以是你,是我,是所有人,我们每个人都有太阴将军的一部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昭然缓缓抬起了头,凝眸不语。 姜老爷苦笑道:“说来,自从封神一战之后,就一直有传言姜府之女代代候嫁太阴将军,想必这则消息容公子也听说过。” 昭然点了点头:“略有所闻。” “所以我们姜府的女子最难嫁,但凡娶了姜府女子的男子,都要不断受到遗族的骚扰,以至于我姜府女子多不幸,几乎鲜有善终。” 昭然转过头,见姜老爷似脸有忧色,当是想起了自己正值妙龄的女儿,好在姜老爷很快收回了心神:“容公子,我们府上有一副周王宴客的图,若是你想瞧,可以去我府上一观。” “周王宴客……”昭然想起了天蟒将军墓中的壁画,他脱口问道:“周王座下第一人是谁?” “座下第一人?”姜老爷摇了摇头,“容公子,周王座下的那个位置并没有人。” ---- 白鹭书城为洪水所淹,昭然在湖边慢慢地走着,身后的脚步声却在急促地接近。 “小爹,羊道长跟我说……你要把思蛇分给小圣人?” 昭然抬起头:“嗯,有关他的记忆。” 陆天的面色有些白,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挤出了一个字:“是。” 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羊晚道长匆匆赶来:“一切都准备好了。” 昭然看了一眼挂在月中的圆月,云去天边月始明,可是没有你的月亮再圆,也不过是更显孤寂而已,他掉头道:“走吧。” ---- 九如紧闭着双目躺你床上,昭然站在床前,抬起手轻抚着他的额头,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九如坐在湖边的岩石上转过头来,他说:“我会令人发恶梦,所以从小就单独一个人睡。” “记住了,你所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昭然微微一笑,陆天低声问道:“小爹,是所有有关他的记忆对吗?” “不是。”昭然转过头看着他道,“我要保留这一年的。” 陆天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道:“好的,小爹。” 昭然闭上了眼睛。 ---- 天渐拂晓,陆天略有些疲倦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羊晚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陆天淡淡地道:“我小爹虽然分了思蛇给他,那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醒的,耐心静养,会好的。” 羊晚这才舒了口气捏着胡须:“辛苦小哥了,这卜氏真是神乎其技,把你们列为遗族,这真是瞎了眼。” 陆天语调很冷地道:“我不姓卜。” 羊晚碰了一鼻子灰,咳嗽了两声,低头进屋去了。 傅恒笑着拍了拍陆天的肩:“人强大往往是因为自身,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你小爹会跟我们回落子峰,你有没有想过也跟我们走,考虑一下。” 说着傅恒也不急着等他的答案,又拍了拍他的肩,也进屋去了。 “陆天不会跟我们走。”昭然抬起了头道。 傅恒笑道:“陆天可是难得的绝顶之才,我觉得他的能力即便太阴将军复生也不过如此了。” 昭然温而淡地道:“我对他另有事交待。” 傅恒摊手笑道:“好,人是你的人,当然你说了算。” ---- 数日之后,所有的行礼都收拾好了,昭然站在孟承天那片死后之地静静地看着,陆天快步走来:“小爹,你找我?” “嗯,我想对你说,你不用跟我们走。”昭然瞧着脚下黑色的泥土道:“这片死后之地在不断地扩大,我需要你留在此地仔细观察。” 陆天急道:“那小爹,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昭然看着前方道:“很快吧。” 陆天被越走越远的昭然留在了原地,他还不知道这个很快将是十年。 ---- 十年。 风动层林,夜色如同一层雾纱般笼罩过来,足音大惊失色地道:“娘的,这又是什么妖眚,刚刚还是白天来着。” 他旁边的小胖子扯着肉条:“你大惊小怪的什么。” “你知道你解释。” “我不知道,但是二师兄一定知道。”重耳转过头道,“二师兄。” 身后的马车里被掀起了一角布帘,里面一名俊秀的年青人看了一眼天空道:“没事,这个异人叫夜砂。” 足音立刻道:“我知道了,他的能力就是把白天变成黑夜。” “没人能把天从白变到黑,他改变得的是人眼。”昭然悠然地道。 足音咧嘴一笑:“爷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夜路当白天走,把我的眼珠子变成黑色可没什么鸟用,二师兄我们过去看看吧。”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胖子,“重耳,你说呢,你兜里的肉条快吃光了吧。” 重耳扯着肉条道:“所以我们还是到前面的镇子里投宿比较好。” 足音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死胖子,你说过只要我劝二师兄把你也带出来,你就听我的!” 重耳嚼着肉条不说话,他们身后把车里传来声音道:“绕道,前面的小镇也不要停。” “绕,绕道!”足音一张漂亮的脸顿时垮了,重耳嚼肉条的速度也顿时放慢了。 “我们有任务在身,不易多生事端。” 重耳拔出了嘴巴里肉条,一声“驾”已经驾着马车往前走了,足音寡不敌众,再爱热闹也只好无奈地跟着走。 马不过跑了几步,足音就又回过了中气:“二师兄,最近遗族很是猖狂啊,天下妖眚四起,听说九尾峰出了个异人,精通医术,连上次被我们设计万弩穿身的熊能人也被他给救了。” 马车里的昭然微微弹开眼帘又闭了下去,车厢外足音的话题已经跑偏了,他噗嗤一声笑道:“被我们砍了尾巴的熊可不是能人。” 他的话音才落,只听重耳喊了一声:“小心!” 一颗巨石迎着他们的马车而来,足音与重耳均大叫,齐拉马车,两匹马被他们拉得扬蹄而起,倒退了数步,只见原地平添了一颗巨石。 足音怒道:“哪个活得不耐烦了,知道我们是谁吗?” 一个粗豪的声音开口道:“落子峰的各位少侠嘛,我们可是特地来幸会你的啊!” 昭然弹开眼帘,只见几道人影落在巨石上,足音“哼哼”了两声:“我还以为是谁啊,果然是能人兄,你尾巴好了吗?” 石头上一名粗壮的男人咬牙切齿地道:“不劳落子峰各位的牵挂,在下已经全好了,要不然怎么过来投桃报李?” 足音啧啧:“看来救能人兄的那位果然天赋异禀,连能人兄的脑袋都修补过了,居然会用投桃报李四个字了。” 熊能人被他一激,怒不可歇刚要还嘴,旁边一个摇着扇子的人道:“不要跟这个小童多话,落子峰人一向狡诈,需提防他们另有伏兵,速战速决。” “说得是!”其他几人纷纷点头。 他们嘴里说得响亮,可是眼睛紧紧地盯着足音与重耳身后的马车,只听车里的人朗声道:“狼牙峰遗族胡氏,拘禁岭遗族熊氏,桐关城遗族方氏,少室山遗族夜氏。” 那名摇着扇子的人笑了数声,收起扇子道:“想必马车里的人一定是沈公子了,人都说沈公子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果真名不虚传,不用出马车也知道来了我等区区几人。” 足音走过去卷起车帘,昭然翻着手中的册子道:“这方石头有万斤,最近跟落子峰的结仇的又能丢得动万斤巨石的只有被落子峰小童不小心砍了脚的熊氏了,熊氏一向奉胡氏马首是瞻,胡氏又与桐关城的方氏是联姻,方氏却与夜氏一向交情匪浅。”他合上册子淡淡地道:“你们既然知道马车里坐的是我,想必也不该一人前来,应当是全来了。” “怪不得二师兄刚才说要绕道。”足音小声跟重耳道。 重耳扯着肉条,前方的小镇里一名唇红齿白的年青人慢慢地给对面一名瞳子全黑的人倒了一杯水。 那名瞳黑的男人道了声:“多谢,峰主觉得要多久胡兄他们才能拿下沈方寂。” 那个年青人慢慢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杯中的水道:“他们挡不住他,能逃得性命就很好了。” 瞳黑的男人微吃了一惊:“峰主!那你怎么不让我去助一臂之力?” 年青人慢慢啜了口茶:“因为刚才的峰口是最好的阻击位置。” “正是如此!那是喇叭岭,前面是窄口,而我们这边却是敞开四通八达的要道。” “所以任何人都会选择在那里倾全力一战,对吗?”年青人拿起杯子道,“夜砂,任何人都能想到的事情,是赢不了他的。” 夜砂踌躇地问道:“那峰主为何还要让胡兄他们在那里阻击,只为了给沈方寂一个错觉吗?” 年青人放下茶水道:“只为了能伤到他们当中任何一人,这样他就会……不得不在这里落脚。” ---- 足音跺脚道,“怎么这个夜氏的箭法如此利害,怪只怪这个死胖子吃太多,面积太大了!” 重耳脸色发白地回嘴道:“是你的嗓门太大,吵得人脑门子疼,我才会不小心被箭射到的。” “二师兄,我们该怎办?咱们马车上的机关还能用吗?” 昭然放下手中的箭支道:“先去前面的小镇上吧。” 104.九尾峰 足音应了声“是”然后拿过缰绳重新驾起了马车:“二师兄,我们要不要给大师兄示警?” “不必!” ---- 天是染了墨的黑,马蹄轻敲青石板发出空洞的“突突”声,由远及近。[.超多好看小说] 俊美的年青人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背脊,夜砂悄悄地隐到了暗处,马蹄声果然在客栈的门口停了下来。 年青人握着酒盏的骨节都有点泛白了,门头那边被推开,发出沙哑地“吱呀”声,即绵且长,粗砺而空寂。 “小二,有没有热姜汤。”一声脆声响起。 年青人传过头,却见是少妇同一名皮包骨头似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少妇虽然粗布荆钗,但却肤白眸清,难掩俏丽的容色。 她身旁的男子身上则穿着厚实的青色棉袄,面色枯槁,虽也生得眉目尚可,如今也是让人不忍多睹,与身旁容色俏丽的少妇堪称神与鬼的对比,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细长的青竹杆,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虽然面黄肌瘦倒也不显得衣衫褴褛。 年青人握着酒盏的手略略一松,微有些失望。 随着他们进来的,还有一股寒风,少妇瞧了一眼角落里燃着碳火盆便指着一处低声道:“我们坐那儿去吧。” 她纤纤玉手指得正是年青人所在的地方,那里靠着火盆近,又不在风口,正是最暖和的地方。 男子点了点头,由那少妇搀扶着坐到了年青人的旁边的桌位上,然后微笑着跟年青人打了个招呼:“叨唠了。” 年青人浅笑道:“来的都是客,何来叨唠一说。” 他虽然嘴角带笑,但眉目神情颇有倨傲之处,美少妇不禁挑了一下浓黑的眉头,那名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咳嗽了几声,果然立即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脱口道:“十一哥,你又哪里不舒服了吗?” 那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低地道:“我们既然约了沈公子,岂可失约?” 美少妇连忙“哦”了一声,年青人听到了沈公子几字倒是转过了头微笑道:“这天气可不太好,我观兄台身体欠佳,可不太适宜赶路。” 那男子面上含笑道:“似我们这等向导,也只有这样的天气那才能挣得几个糊口钱。” 那年青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然之色:“兄台可是姓容。” 男子虽瘦得皮包骨头,但细瞧倒也有几分端雅,他微欠身道:“公子好眼力,在下姓容,名十一,不知道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这附近三峰九岭,就属三囤村容家庄的向导最为出名……”年青人微笑道,“在下……名唤玖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原来是陆公子。” 此时小二走了过来,容十一夫妻点了一盘驴肉火烧,又要了一壶茶,陆玖肆拿着手中的酒杯:“这家店里老板自酿的酒还不错,容兄要不要来杯暖暖身子。” 容十一摇头笑道:“似我这等泥腿子,出门哪里还能饮酒,容兄万勿客气,再说我等下还要见客人。” 陆玖肆也不勉强,放下手中的酒杯:“这等寒冬天气,不知道谁要穿山?” 容十一笑道:“这天气虽寒,但近年关,总有些急切要归家的客人。” ---- 两人正闲聊着,客栈的门“晃荡”又被打开了,陆玖肆转过头去,只见是一名相貌俊秀的书生,身后跟着一名灰衣的小童,一进屋子便连连抖落身上的浮雪,少妇转头看几窗外,不知不觉中,原来外面开始下雪了。 陆玖肆则又略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眼神。 “几位,若是不叨唠,小可能借各位的桌子拼个桌吗?”那书生搓着手,“实在是外面吹了一肚子的寒风,太冷了。” 容十一夫妻连忙起身相让,陆玖肆却仅是做了个相请的动作,书生瞧了四周一眼,便带着小童坐到了陆玖肆的对面笑道:“离着火近些。” 小二走上前:“这位公子要吃些什么?” 那名书生道:“贵店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本店的驴肉火烧远近闻名,另外这枣子酒也是一绝。”小二说起来颇有些自得之色。 书生道:“就送些豆干类的卤菜上来吧,我不爱吃驴肉火烧,馒头来四个。”他瞧了一眼小童又改口道,“三个就够了。” “那这枣子酒……”小二又问了一句。 书生连连摆手:“腹中诗书气自华,这杯中之物还是免沾为好。” 竟是个酸秀才,小二将书生排出的几枚大钱一收,嘴角微带鄙视地走了。 “小可姓赵,名陆离,不知道各位如何称呼。”书生又客气地问道。 容十一回道:“在下姓容,是个山中的向导,这位是陆公子。” “哦……”赵陆离大为感兴趣,问道,“不知道陆兄是又做哪个行当的?” 刚巧小二端着卤菜上来,听见他问,便堵了一句:“陆公子那是我们镇头九尾峰上的庄主!” 赵陆离面带惊色:“竟是陆庄主!那真是幸会了。” 陆玖肆仅只浅笑了一下,略转头瞥了一眼又紧闭上的门。 赵陆离笑道:“说来我跟陆庄主颇有几分缘份。” “缘分?”陆玖肆将头转过来,有些不解,那赵陆离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陆庄主姓陆,小可名里带陆,又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可不是有缘?” 说着他自己先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个笑话实在有点冷,那赵陆离好像还不过瘾,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吃炉肉火烧?”他也用不着陆玖肆与容十一猜,便神秘地道:“你们知道这炉肉火烧是怎么来的吗?话说永乐帝当年在燕王旧宅,拔军北上清君侧,途遇保定府,粮草断绝,又冷又饿,只得杀了伤马来吃,谁知那马肉用烧饼一夹这味道还不错,便创出这道菜,不过总归吃马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便换了驴子来吃。所以这驴子其实是马的替死鬼,炉肉火烧就是火烧替死鬼的意思,你说怎么能吃?!” 他说得笑话即冷,又犯禁,不免听来让人尴尬,别说容十一夫妇,即便陆玖肆也听了为他尴尬。 赵陆离自己却不知,拼命地跟陆玖肆搭讪,此时门外又是“吱呀”一声,进来几行人,为首的大胖子似乎也没想到这么个寒天冷夜里,客栈居然客人还不少,豪迈地笑道:“没想到今夜这栈里还挺热闹。” “这位大哥,这边有火盆,不如过来就近坐。”赵陆离立即热络地道。 那大胖子一脱斗笠笑道:“那就多谢了。” 他们显然不是步行而来,但方才却没有马蹄急奔之声,若非马蹄上包了软布,那必定是车载辎重缓行。 如此风雪夜……陆玖肆轻瞥了一眼大胖子。 大胖子的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又响,进来一名雌雄莫辩美貌的少年,他进来便毫不客气地叉腰道:“火盆那里给让出一座来,官爷我们要坐。” “官爷?”小二看着那貌比少女还要亮丽几分的少年犹疑地道,“您是……” 少年亮了一下腰牌,神气活现地道:“锦衣卫办差,别问东问西。” 小二连忙低下了头,那大胖子“哈哈”了两声,上下瞧了少年一眼:“既然是锦衣卫官爷,那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坐吧。”他说着便带着人去另一头占了位置坐下,他走了容十一夫妇当然也不敢还在那张位置坐着,便也往后挪了个位置。 “足音。”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开口道,这声音落在陆玖肆耳朵里似有些熟悉,可却又是那么陌生。 陆玖肆的指尖捏紧了酒杯……终于来了。 “陆庄主,陆庄主!”他耳边有人连唤了两声,陆玖肆这才回过神来,只见赵陆离指着他手中的杯子道,“酒太难喝就别勉强了,小心别把肠胃给吃坏了!” 他的话音刚说到这里,又失声道:“阿木,你,你怎么吃了两个馒头?!不问自取,是为不耻,奴取主食,是为不义!更何况你小小年纪,便贪多嚼不烂,长大了岂不要成个不耻不义的饭桶。” 赵陆离一边喋喋不休,那大胖子指着面前才端来的驴火烧道:“给那位公子送去!” “这怎么好意思?”赵陆离脸露惊色地连声道,大胖子挥手笑道:“远来都是是客,咱们在大雪天里能同在一家客栈吃饭,那便是缘分。” 小二转身将那盆驴火烧端到了赵陆离那桌,赵陆离拱手道:“那小可就却之不恭了!” 他说着便拿起烤好的饼子就着汁香四溢的驴肉吃了起来,这会儿他倒忘了驴火烧是替死鬼的意思了。 陆玖肆见那大胖子言谈豪侠,但眼中却精光四射,不禁瞧了一眼吃得津津有味的赵陆离心中冷笑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到了门外人的身上。 进来的是个同样俊秀的青年,他的神情温和:“小二,我有一个病人,可否能安排一所僻静的客房安顿?” 小二脸露为难之色:“病人?我们镇上的大夫上隔壁镇丈人家过年去了,倘若病情严重,这可是没得法子。” 那青年道:“倒也不甚严重,只是有些发寒,已经服过药了,略微休息一下就好。” 陆玖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青年,他自问这十年改变了不少,当年唇红齿白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名英武的男子,而眼前的年青人却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那个蹲在囚笼前那双充满了好奇之色的眼眸已经长成了一双古井不波的墨瞳。 小二道:“那角落里倒有一间,不过朝北,可不暖和。” “不妨。”那青年点头道。 不多一会儿,只见足音搀扶着一个身披斗篷的伤者进来,那伤者举步维坚,行动间全赖足音扶持,显然病重,小二想起那年青人说是名发寒的病人,不由退后了几步。 一楼的人仰头看着他们将那伤者搀扶上楼,赵陆离摇着头道:“这门窗又开不得,要是寒冬腊月的传上寒症,那可是要人命的事情。” 他这话说得实在败人胃口,连着那大胖子也不禁放下了手中竹筷。 ---- 陆玖肆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笑向大胖子,眸中光亮一闪:“不知道各位镖爷如何称呼,从何而来,又打算去往何处?” 那大胖子哈哈一笑,也不扭捏:“峰主果然好眼光,鄙人姓闻,字一农,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镖务,不过是受客人所托押送几坛酒进京,路遇此地,刚好想起一位故人,。” 没想到这个大胖子名字倒很风雅,陆玖肆抬手倒了杯酒:“哦,这冰天雪地的,只怕要寻人很不易。” 大胖子的目光略略瞥了一眼楼上笑了笑:“可不是,我刚巧正打算跟峰主打听打听。” 105.九尾峰 2 陆玖肆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不知镖头想问谁?” 闻一农凑近了他道:“异人神医遁天。” 陆玖肆乌眉头微微一扬:“哦,我的确认识,可我看闻镖头即无病也无痛,更不是异人,不知道找这位异人医生有何事?” 闻一农胖乎乎的脸上笑得像弥勒:“非是我不告诉公子,而是事关买卖,在下说不得。” 陆玖肆淡淡地道:“若是说不得那可就难办了,这位不喜欢凡人,不是异人,没有要事他是不见的,若你不肯告知,恐我无法代为转告。” 闻一农打了个“哈哈”,瞧了一眼四周这才道:“不知道公子今晚可还返回山庄?” 陆玖肆眼睛再次看了一眼楼上嘴里道:“今晚如此大的雪,我只怕也只能住下了。” 楼上白衣的年青人已经携着那如花似的少年足音下了楼梯,。 “好!那我们先喝酒酒。”闻一农哈哈大笑着的招手,“小二,再来盆驴肉。” 陆玖肆见他半遮半掩,只在心中冷笑了一下,也不以为意。 那头的赵陆离吃下了手中最后一块烧饼,颇有些意犹末尽地道:“要说这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果然是软嫩香滑,名不虚传,怨不得要做替死鬼!” 闻一农笑道:“这位公子若是还想吃,那便过来一起吧。” 赵陆离听了脸露喜色,起身来了闻一农的桌旁坐下道:“即然镖头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闻一农扫了一眼旁边悄无声息的容十一夫妇笑道:“两位不如也过来小酌几杯。” 容十一枯瘦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连声道:“镖头客气,我身体不大好,喝不得酒,再说了我是这里等主顾的,不方便喝酒。” 闻一农露出了一丝恍然的神色:“我听说两位姓容,莫非是那个向导村容家庄人。” “正是。”容十一抱了下拳,“我与内子是受人之托,在这里等主顾。” 闻一农“啧啧”摇了摇头:“这么个大雪天,要想翻山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钱挣来是要人命啊。” 容十一仿佛也看得开,笑道:“这世上有哪碗饭能吃得太太平平,镖头不是比我们风险更大。(.无弹窗广告)” 闻一农好似颇有些感慨,但却不愿多说,只是打了几个“哈哈”。 陆玖肆也不参于他们的闲聊,只把目光瞥向对面的沈方寂,赵陆离突然提筷敲了下陆玖肆跟前的酒壶:“陆庄主,你光喝酒不吃东西那可伤身体的很哪,这古语有云,空腹盛怒,切勿饮酒。这意思是空肚子装得都是怒气,洒喝多了,一容易枉起肝火,二容易伤脾胃,实不可取也!” 陆玖肆见这人絮絮叨叨,样貌虽俊秀,可人却颇有些不知趣,不仅淡淡皱了下眉头:“不劳公子操心。” 他话说得有些生硬,但赵陆离好似不知道,依旧在那边唠唠叨叨,好在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只见门“呯”地一声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两名壮汉。 当中一人长得有些怪异,其中一位壮硕似牛头人,身高九尺,浑身上下遍布着黑毛,宛若一头熊人,他站立在门口,宛若一道高大的黑影,眉唇上虽然挂着雪珠,却难掩面上的焦迹与血渍,令人望而生怖。 旁边一位虽然也很高,但面容却是很苍白,好似颇有病态,裹着一件上好的裘皮大氅上也被烧焦了几个洞。 陆玖肆的眉头微微轻跳,五人当中以拘禁岭熊能人最皮厚肉粗,能活下来不足为奇,可是同时也能活下来的人,他一直以为非多智的狼牙峰遗族胡氏莫属,又或者武力最高的少室山方氏,再有就是自己派去的箭手,可没想到居然会是桐关城遗族方子实。 方子实粗瞧上去颇为平平,没有任何打眼之处,陆玖肆一直觉得可有可无,只不过因是胡氏的姻亲所以也就暂留了下来,没想到他倒能活下来。 熊能人一眼便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沈方寂,不禁面色大变,他们方才着实叫那马车给坑了,熊能人满以为纠结了五个异人,对沈方寂这个凡人来说不过是手到擒来,谁知居然被辆会喷火的马车弄得死里逃生,连一直谨慎石头上方的胡氏也被烧死了。 此刻他见了沈方寂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况且沈方寂此刻已无机关重重的马车,只是手无寸铁坐在那里,他刚往前踏了一步,却见沈方寂回过头来微笑着朝他举了举杯子。 方子实连忙伸手拉住了熊能人,朝熊能人暗自摇了摇头,熊能人心中也略有些迟疑,只怕又落入了沈方寂鬼计多端的圈套当中,只得暗恨地又坐回了原处。 陆玖肆是让夜砂集结的这五人,此刻夜砂不露面,熊能人自然也不认识陆玖肆,他们拦着门口的位置一坐,要了几坛酒,跟一大锅的炉肉火烧,显然对沈方寂还不怀好意。 小二不敢怠慢,连忙端着好吃好喝的捧到了两人的面前,也多亏他是住在九尾峰山脚下,换个寻常的小二,怕是早就吓得腿软,走不动路了。 熊能人刚拍开酒坛上的封泥,就听见了门外面传来了驼铃声响,清脆的驼铃声由远及近,第一声听着还远,等到了最后一声,便似近在耳旁,铃音绕耳,清脆悦耳。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面走进来竟是一位绝色的少女,她一走进来便抖落了身上的雪珠子,客栈里的众人这才注意到,那不是什么驼铃,而是挂在女子腰间的铃铛,一走一动,颇为悦耳。 小二见了连忙殷勤地迎了上去:“这位姑娘,可要用点什么?” 那少女解了外面的披风,眸带春水的瞳子四下里扫视了一番,然后指着熊能人的桌上的东西道:“跟他们一样给我来一份。” 小二不禁掉头看了一眼熊能人他们桌上的大锅子,但他在九尾峰下也算是见多识广,也不多嘴连忙笑道:“那姑娘您等着。” 此刻屋子里四角都坐上了人,反而是中间的位置空出了一片,闻一农开口笑道:“这位姑娘,不如你坐这儿来吧,这儿有火炉,暖和些。” 那少女嘟着嘴道:“那边是暖和了,可我瞧着胖人会吃不下饭。” 她说话虽然来无礼,但无奈实在长得眉目如花,让人对他生不起气来,闻一农粗壮的手指指了指沈方寂桌旁的足音道:“想必姑娘瞧了这样的少年必定是能食欲大开了。” 少女瞥了一眼足音,足音立刻抬起了胸脯,那少女却只冷哼了一声,反而目光饶有兴趣地在沈方寂的面上盘旋。 “喂,你盯着我二师兄看做什么?”足音不禁怒道。 “快些吃饭。”沈方寂适时地打断了他。 小二已经将吃食另外端了上来,还体贴地另烧了一个取暖用的碳炉,闻一农“嘿嘿”一笑,“果然少年爱美,姐儿爱俏,这要长得个像陆庄主这样一等一的容貌,委实上哪都不吃亏。” 陆玖肆淡然一笑:“似我这等容貌也不算什么,本庄主见过不少容貌比我更佳之人。” 闻一农“哈哈”大笑道,粗壮的手指盘了盘:“陆庄主谦虚了,不瞒陆庄主,小儿也长得不错,人称锦花城第一美男子,我瞧着跟陆玖肆也是不相上下了。” 他这话一出,别人都忍不住去瞧他,想不通这长得像猪头似的闻一农能够生出个什么样的锦花城第一美男子出来。 少女率先“噗嗤”一笑,讥讽道:“你们这锦花城难道这花都是菘菜(注:大白菜)?” 闻一农不明其意,那少女又补了一句:“不把菘菜看成花,哪怎么才能把拱菘菜的你儿子看成是第一美男子?(注:这句话的意思是猪拱大白菜。)” 那边的足音一时没忍住,“噗”地一声把嘴巴里吃的东西都喷到了面前的菜上。 闻一农不禁面带怒色,手一拍桌子站起了身,沉声道:“小姑娘,有的时候嘴巴积点德,能活得久一点。” 他方才一直是豪爽,一张弥勒佛似的圆脸也颇喜感,如今觉下脸来竟然有一种悍匪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闻一农说完了,朝着陆玖肆一拱手:“在下先安顿,回头再找庄主闲聊。”说完,他便带着人上楼去了。 那少女也不以为意,众人瞧着她均在心里暗自摇头,心想这少女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这般无端端得罪人,也不怕招惹麻烦。 陆玖肆瞧着他方才一拍的桌面,竟然显出了一个清晰的掌印,不禁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闻一农方才一进来,他便知道他是个习武之人,只是没想到他不但是习武之人,而且是此中高手。 一掌拍塌了饭桌不稀奇,只需要点蛮力,可是像闻一农这样能在桌面上留下一只掌印,饭桌却纹丝不动,这绝非等闲之辈所为。 闻一农走了,留下了一大盆子的炉肉火烧,赵陆离只管带着自己的书童大块朵颐,客栈里少了和稀泥的人,一时间竟然冷清了下来。 沈方寂与足音付过账,也跟着上了楼,熊能人目带凶光地看着他们师兄弟二人上楼,却总归没有挪动位置。 陆玖肆也没有动身,他将沈方寂逼了来,便好似整个人便泄了气,万般的言语都没了下文,连声小爹也唤不出口。 他略有些烦燥地看向门外,此刻外头的天更黑了,雪也更浓了,只不知道闻一农究竟押送的是什么,他又为什么要找自己? 106 九尾峰 3 4. 天边露出了麻灰色,跟水墨勾皴打了个底似的,蒙蒙胧胧,山间的窄道上下了半夜的雪,起伏跌宕的丘壑里像没洒匀的面粉,一抹黑一抹白。 气候虽然寒冷,但山民谋生艰难,天一放光道上就已经有了人迹。 昭然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地,远远地见着一名背着一大捆柴禾下山的山民便挥手迎了上去:“这位爷,你听说过三囤村没有?” 山民饶是胆大,但抬头看见一穿寿衣的老头朝他摇着枯瘦的爪子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丢了柴禾就跑,无奈雪地湿滑,他又吓破了胆没三两下就让昭然给追上了。 “这位大哥,这三囤村莫非有鬼,为啥我问你一声,你便吓得要跑?” 山民被昭然的爪子搭在肩上,吓得出气多进气少,心想鬼可不是你大爷吗? “大爷要问容家庄?”山民到底是胆量非同常人能比,缓上一缓也能答上话了。 “容家庄?”昭然不解,眨吧了两下皱皮的眼帘。 山民缓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三囤村的人都姓容,所以附近的人一般都称他们为容家庄。” “对,对,怎么走!” 山民艰难地看了他一眼,哆嗦着用手指了一条岔道:“大爷沿着这条道走到头就能看见了。”他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半生积德,今天竟然害了一庄子的人,不知道阎王那里给自己会记上多大的一笔账,不禁热泪长流。 昭然却觉得山民有难言之隐,只怕这三囤庄的真有不可与人说之事,指不定藏着妖孽,他想到此处开口又问:“那你背这柴禾是要回家吗?” 山民吓得连忙摇头:“大爷,我这是要去下面的镇上卖,昨晚大雪,柴禾能卖个好价钱。” 镇上阳气大啊…… 谁知昭然干脆地道:“我同你去了。” 两人行了一路,昭然问山民称呼,山民老实巴交也不敢不答,但多少留了个心眼,说旁人都称他胡三子,其实会叫他三子的爹娘早埋地里烂成白骨了,与这老鬼怕是也没啥交情。 昭然有礼貌地道:“胡三哥,这镇大不大?” “不敢。”胡三连忙应了声,他跟昭然走了这许久,觉得昭然这老鬼比僵尸灵活些,也不凶神恶煞,心存了点不忍便好心提醒道:“这五行山每隔百里地才有一陉,要从这条陉翻山的人都集中在容安镇,所以镇子不大但很热闹。” 人多阳气大啊…… 昭然眼睛一亮:“人多那就好啊,我最喜欢人多了!” 这从山里到镇上听着近,其实隔了二三十里地,等他们到了镇口已经是辰时,镇前的草市已经开了,热闹无比。 两人分别在即,胡三犹豫了一番提醒道:“大爷,你不换身衣服进镇?” 昭然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寿衣呢,如娘的衣服只有外面那件貂毛披风没有沾血,但里头还裹着她的人皮,他想了想利索地把自己的一身寿衣扒了下来递给胡三道:“麻烦胡三哥帮我换件衣衫。” 胡三硬着头皮接过寿衣,替他找了个换旧衣的摊子把寿衣换了出去,等他拿着棉衣棉裤过来,昭然不禁脱口道:“能换这许多?” “这都是您老人家门风好,贤子孝孙,这寿衣可是花了大价钱哪。”胡三赞美了一句。 昭然将衣服穿好,瞧了一眼胡三略有些歉意地道:“耽搁了胡三哥这许久,你卖完柴在门前稍等等,等我从里头出来,给你路钱。”说完,他就背着包袱愉快地进城了。 胡三瞧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可不是我不告诉你,镇上就有国师建的镇魔塔,是你非要进城的……” ---- 昭然一进镇,就闻到从各式饭馆里飘出来的香气,害得他差点粘在饭馆的门口动不了,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囊中空空,只得扶墙寻了一会儿,找了个当铺钻了进去。这里人来客往,不乏奇人异士,朝奉瞧着那拇指大的珍珠,再瞧了一眼昭然的尊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清了死当活当,立即将银两如数付给了昭然。 昭然拿了钱立即奔最近,最大的酒楼,进了门拿出一锭银子拍在账房跟前道:“给我一件厢房,捡你家最好的菜上。” 此刻还没到晌午,酒楼将将开门,哪里有最好的菜,老板只能吩咐先端些卤菜进房,哪知道昭然见了卤猪脚就扑了上去一手一个抓住就啃,老板连忙喊人上了一盆子的卤脚,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外头的老板算了算账,一盆子卤猪脚可费不了一锭银子,连忙唤着厨房多准备些有赚头的贵菜,因此隔不多会儿,外头的小二便眉开眼笑地端着一盘清蒸鱼走进了包房。 “又上了什么好吃的?”昭然啃了一盆的猪蹄,正心满意足地倒在椅子上拍了拍肚子。 小二看着昭然脱口道:“大爷呢?” “什么大爷?” 小二连忙客气地又问了一遍:“老爷您的爹呢?” “你问谁爹哪?”昭然有些不高兴,他自个儿还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呢,哪里还能知道爹在哪里? 小二有些急了:“这位老爷,方才可是您爹给了一锭银子让我们置办最贵的菜,这他要走了,我们这菜已经做了,您还认不认账啊?” 昭然突然省悟了什么,道:“怎么不认账,放下,放下,他方才有急事出去了!你……给我拿盆水进来,我要洗洗手。” 小二这才松了口气,将蒸鱼放下:“这位老爷,这可是我们容安镇最出名的菜,叫佛子鱼。” “佛子鱼?莫非有什么典故?” 小二见客人果然感兴趣,不禁兴奋地道:“这鱼原本生于寒潭,冬天长春日亡,当年佛子路过容安镇遇上了这种鱼,叹息说,这鱼是怜悯世人冬日饥寒,因此才投身于冬天。布施肉身等予众生,实为布施最上乘,因此佛祖才肉身饲虎,即然此鱼有此大宏愿,即当成全。所以佛子当即令人上笼蒸鱼,由头吃到尾,所以这鱼也就叫佛子鱼。老爷,吃这鱼那可是件积德修福之事。” 昭然瞧了几遍这鱼,鱼身不过三指宽,晶莹透明,上面点缀着绿色的小葱花瞧着倒也像是美味,心想这什么佛子不过想破口戒罢了,还折腾出这许多道理,或许这鱼当真好吃,他心里痒痒等小二一出去,连忙提筷挟起鱼就往嘴里送。 吃了半天之后,他不禁皱眉从嘴里拉出鱼骨:“肉没吃出一两,倒吃出一把的鱼刺来!光吃这鱼,吃到的力气还抵不上吃它花掉的力气,什么怜悯世人饥寒,只怕这鱼是存心报复来的。”他说着嫌弃地把手里的鱼骨往盘中一丢。 小二又手托着铜盘端来了水,上面飘浮着几朵干花笑道:“老爷,您要的净手水来了。” 昭然挥挥手让他下去,然后拔开干花兰揽盘一照,发现自己果然年轻了许多,连着头发也似浓密油亮了些,其实皮还是老皮,只是皮下的肉结实了,老褶子撑开了,人自然瞧着年轻了不少, 他心情顿时大好,用水将褶子里的老泥洗了个净净的,这才神清气爽地出了酒馆的门。 ---- 刚出门,便听见有人撵着道上的人群吆喝道:“散开散开!” 昭然挤在人群里踮脚一瞧,只见一行驾乘徐徐而来,当前是几匹高大的马,最前端的马上坐着一名身着绣金纹玄衣男子,鹰目枭视,五官深遂硬朗,体格高大修长,身形笔直稳重如山,足蹬乌皮靴,气派非常,昭然心中大赞“好皮啊”。 那男子目不斜视地骑马从闹市缓缓而过,连一眼都没有扫下面张望的小民,等他远去了,昭然还在踮脚垂涎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不知这人几时死? 只听旁边有人小声地道:“这是嘉善公主的玉乘!” “前头这人是附马吧。” “可不是,附马那可是出自老兵部尚书,太子少保府。” “果然相貌堂堂!” 昭然心中凉了半截,有些索然无味,又听耳边人道:“听说公主这次来,也是为了佛子鱼,另一则为了进山祈福求子。” “那不是要盘桓许久?” “你没听说公主府上正在招女侍吗?” “唉,这种好机会什么时候轮得到我等小民,只怕早被镇上的富户给霸占了。” “不是啊,听说公主府只招无家无口的孤女,为得就是绝了那些攀附小人的念头。” 昭然穿过这些闲言碎语,找了间杂货铺,要了把桃木剑,些符咒,所幸容安镇南来北往,各式各样古怪的东西都有,昭然将这些东西卷好,又听着杂货铺老板的撺掇,买了块僻邪玉佩兴冲冲地打算奔三囤庄去除魔卫道去。 他刚出了门,撞上了一个人,抬眼一看差点没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166阅读网 107 九尾峰 4 眼前这位银发红袍,容貌昳丽,却面带寒煞的年轻男人不是闻之庚又是哪个? 没想到闻之庚一头乌发褪成了银丝,竟然没有死,昭然深悔昨晚没好好补他两刀,现如今他不死自己就要死了。 “滚开!”闻之庚用手一拂。 昭然一连跌出去好步,咬紧的牙关却松了,他恍悟自己的面目跟昨晚大有不同,正所谓枯木适春,老皮换了新颜无人识。 “是,是。”他躬身哈腰,刚转身走了几步却突然又听闻之庚冷声道,“站住!” 昭然只得转过脸来,摆出一副小民的模样:“大人有何吩咐?” 闻之庚的形容颇有些憔悴之色,看来昨晚的确是元气大伤,他寒若利剑似的目光上下扫了昭然一眼,略微皱了下眉头:“哪来的?” 昭然眼珠子略略动了动,四周并没有狗奴的踪影,他哈着腰道:“小民胡三,容家庄的人,进镇来卖柴禾,顺便买点东西。” 闻之庚慢慢地踱到他的跟前:“买点东西……这是什么?” 昭然有些庆幸将如娘的貂皮大衣抵给了南北通货的老板,现如今他身上用得是件土麻褡裢,可是里头还放着如娘的人皮,他想着顿时背脊上生出汗来:“回大人的话,小人给儿子买的抓周礼。” “抓周礼,一把桃木剑?”闻之庚道。 昭然硬着头皮面带谄媚之色:“小人家里买不起真剑,但也盼着小儿能像大人那般混出个人样,那也算是小人祖上冒青烟了。” 他心中却龇牙地想若是我儿混成你这般人模狗样,那我坟头肯定是让狗尿给浸了,他也不去细想自己的坟头只怕比狗尿浸也强不到哪里去。 闻之庚果然听罢了脸上露出嫌恶之色道:“狗东西,倒是会做白日梦。” “是,是。”昭然弯腰应道,他在心里回了句,“狗东西骂人!” 闻之庚突然抬出手将昭然的下巴给抬了起来,他的手指冰凉,触及令昭然的皮肤都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大,大人,小人这张皮色一般。” 闻之庚喝斥道:“闭嘴,我说一句,你跟着我念一句。” 昭然眨巴了两下老眼哭丧着脸道:“你大人想我说什么?” 闻之庚已经轻启红唇:“你个不孝子,敢揍你爹爹……” 昭然吓得牙齿上下打得差点系数都飞了出去,他颤声道:“大人,小人,小人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儿孙年幼……” “快说!” 昭然只好如丧考妣地道:“你,你,你个不孝子,敢,敢揍你爹爹……” “我日你个先人板板,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畜牲来?” 昭然的下巴都快被闻之庚给捏碎了,他忍着疼跟着道:“我日你个先人板板,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畜牲来?” 他当时说这几句的时候何等快意,眉飞色舞,如今讲得结结巴巴,如丧家之犬形貌自然天差地别,闻之庚略微垂了一下眼帘,昭然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走一个,即然起了怀疑只怕自己今日要走不脱了。 他脑子里正苦苦思索着逃命之法,却突然听见风中传来一阵铃铛声,音色隐隐,却像每一下都敲在人的心间,叫人精神一振,似醍醐灌顶,犹如灵境拂尘,令人顿生智花。 “佛子!”闻之庚低语了一声,突然弃了昭然,腾身而去。 昭然从地上爬起来,咳了两声跑出巷子,跑出了巷子就见一群身着白色袈裟的佛门弟子正在路过,他们蓄着乌黑长发,头戴着雪笠,长衣迎风翩飞,落步却悄然无声,给人一种罗袜生尘,缥缈以仙之感。 “原来佛子就是一群还没有剃度的小和尚啊。”昭然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心中暗道,最前面的人手中持着一只金色佛杖,杖顶是一座佛塔,四周飘动着一圈金色的小铃铛,每走一步,那些铃铛便会飞起,划出金色的弧形。 整条闹街都安静无声,哪里还有方才附马公主通过时的窃窃私语,所到之处莫不是面带虔诚之色,跪伏于地候着佛子们通过。 “这假和尚倒也有些门道。”昭然呶呶了嘴,心想只是比起他们修道之人只管降妖伏魔,却深藏功于名的那份仙家气度差远了。 “哼,道不与僧谋!”昭然心里想着闻之庚还在附近,调头就急急地出城奔三囤村去了。 出了城,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没看见胡三的踪影,不禁心想到底山民朴实,带了路却不愿收分毫,他哪里晓得胡三跟他分别之后,连柴禾都没顾得上卖,又奔上二三十里地返家去了。 ---- 昭然知道狗奴的鼻子好,至少能闻得出一里路以外的气味,因此不敢直奔三囤庄,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在身上喷洒了在城外草市上买的土酒,山民自制的土酒用得都是山间的野果子,气味芬芳却不刺鼻。 洒完了酒,昭然摇了摇手中的还剩的半坛土酒,拎起对嘴饮了一口,顿时一股热意直冲百会,只觉得瞬时耳聪目明,远胜刚才听的佛音。 他在山丛里扑通了一会儿,天寒地冬也没逮到半只鸡兔,但有酒无肉总归不美,因此虽然不喜欢吃鱼,也只得奔着附近的山潭而去。 远远便瞧见了谷底的山湖,水边菰和蒲草,顺着水生,顺着水亡,被落山的日头一照,便由深碧至浅褐,纵横阡陌,坛生在雪地里生出五样十色来。 昭然看得心旷神怡,他拎着酒从山径上一跃而下,大喊道:“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醉看山间色,尽笑天下人。” 他刚嚷完,就突然这湖旁可不是他一个人,世边岩石旁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正弯腰捡起地上的的素履,然后转过头来,昭然顿时觉得自己错了,他看遍山间色,也不能尽笑尘中客,因为这世上有人好像他站在那处,便能令山水失尽颜色。 昭然觉得他不能用好看来形容,也不是如何惊艳绝色,而是挑不出一处毛病,仔细想想竟然无一字可以形容,令人心生恍然。166阅读网 108 九尾峰 5 昭然觉得这样的皮就算披在他的身上,也穿不出这人的气质来,不禁心中略有郁闷。 那人起身有礼貌将路让开,他正欲走开,昭然看到此人身的装束,脑海里一闪脱口道:“佛子!” “你认识我?”佛子像是细思了一遍才肯定地道,“我不认识你。” “我刚才见到了你们一堆的同门。”昭然比划了一下,“就在前头镇上。” “哦。”那人说完了这个字,便似无话可讲。 “我叫昭然,你怎么称呼?”昭然接着问道。 那佛子又细细沉吟了一下,才缓慢地道:“我叫九如。”这两字出唇,昭然忽觉得鼻端的味道似兰似馨,可是仔细地寻了却又了无痕迹。 昭然见他风仪出尘,不由起了坏心眼问:“你喝酒吗?” “可以浅酌。” 昭然卷起裤腿道:“那你等会儿。” “昭先生意欲何为?” “下湖捞下酒菜啊。”昭然不以为然地道。 他抛下一句就朝着湖边奔去,哪知道刚跑到湖边却见浅草丛里趴伏着一只野兔,若非冬日草木枯槁还真是不容易发现。昭然欣喜若狂,立即舍了湖里鱼奔着兔肉而去,可是那兔子动作倒也灵活,昭然在岸边蹦跶了好些时候也扑它不着。 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只兔子居然还有闲暇扭转头瞄了他一眼,眼里大有鄙薄之意,气得昭然牙疼,却见前方箭光一闪,那只骄狂的兔子便被钉在了地上。 昭然起身一扭头,见身后的九如的手里拿了只约一尺来宽的小乌弓,显然是他射杀的,昭然跑到前面将那只兔子拎了起来,见它身上插着一支黑色的小羽箭,那箭身似铁非铁,通身黝黑,却没有丝毫分量,仿佛真是一支鸦羽倒有些类似他那半块令牌,他有些爱不释手,把玩了一番才递还给了九如:“箭法不错啊。” 九如接过了箭支道:“阁下过奖。”他似个性腼腆,不擅主动说话,但有问必答。 昭然从自己的褡裢里摸出闻之庚的匕首在湖边将兔子剥皮,又去掉内肠筋膜清洗干净。 等他回过头来,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两只野鸡,显然是九如又去捕了来,他不禁大喜,心中暗想九如瞧着有几分呆气,但挺上道,将来真当和尚那就实在太可惜了,不由存了要点拔点拔九如的念头。 昭然的褡裢里放着从南北货铺里购来的各式作料,盐,川椒粉应有尽有,这兔肉烤出来倒也香气四溢,害得昭然食指大动,抬眼瞧见九如,便撕了一条兔腿给他,九如摇手道:“我有口戒吃不了荤腥。” “你方才都杀生了。”昭然嗤笑道。 “我观先生面色饥黄,像是很多天没吃了……”九如说了半句,但昭然也懂他的意思,他杀生是为了救他这个一脸饿死相的人,却不是为了自己的食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言佛子不杀生大约是这意思。 可是昭然存了心要带歪九如这个佛子便怂恿道:“这兔子投身于冬日,刚巧碰上我这个将饿死之人,必定是安心来给我吃的,有此大宏愿哪里能不成全,吃了它,回头把它更名叫佛子兔,自然这鸡也可以叫佛子鸡,酒也可以叫佛子酒……”他越说越高兴,手舞足蹈地道,“赶明儿我带你去吃农家猪,厚厚的大肉膘,就叫它佛子猪好了。” 九如果然是还是个小佛子,禅心不定,被昭然一带就歪了,接过了兔腿,他的吃相很秀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昭然吃得狼吞虎咽,也没觉得自己比九如多吃到几口。 没有其它的器皿,那小坛酒就这样轮流在他们当中递来递去,九如瞧着一尘不染,却没有半点避嫌之意,接过了酒坛便饮,昭然对九如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心里委实觉得九如当佛子实在是太也委屈了。 ---- 他们正吃得香,突然山野间狼啸狗吠,层林颤动,眨眼间上百条狼犬从昭然眼前奔过,吓得昭然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不用害怕,是闻之庚的狗奴经过。”九如安慰道。 闻之庚的狗奴,光听到这几个字就够昭然落荒而逃。 可是逃哪?昭然瞧着这满林子到处窜动的狼犬。 “闻之庚的狗奴有唆使方圆十里地的狼犬为已效用的本领,这大约是在搜索谁,与我们无关,不会有事。”九如又耐心地解释道。 这下昭然真要哭了,闻之庚这多半是在搜索自己啊,都怪他自作聪明,以为在镇上瞧见闻之庚,这城外的事他就会算了。 果然,狼犬都在周遭停下了脚步,它们一圈圈的分布在他们的四周,此时天色已晚,夜色中那些深藏在草丛中的绿油油的眼睛互明互暗在闪烁着,阴森森的令人心颤。 九如转过了头,昭然见他轻启嘴唇念了声什么,那群已经安静下来的狼犬顿时鸡飞狗跳,跟掐了头的苍蝇似的四处乱窜。 昭然大大地松了口气,见九如转过头跟无事似的接着吃着他的东西,心里对他更是好感,九如必定是瞧出了什么,所以才会出手替他撵赶狼犬,事必后却什么也不问。 他们酒足饭饱,昭然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正想将火熄灭,突见九如身后有两只狗犬正在互相打闹,它们大约被九如驱散了与狗奴的联系,又不如狼野性十足,因此竟然在原地逗留了下来。 昭然见那两只犬扑上扑下,一只骑着另一只的身上耸动着,不由转身拉了拉九如的衣袖指着那两只犬嘻笑道:“快瞧!” 九如便依言转头瞧去,但只瞧了一眼立即掉过头。 火光下昭然见他好似面颊生出了红晕,刚想开口就听九如道:“时候不早了,多谢先生款待,无以为报,这把落魔弓便借于先生一用。先生若无其它要事,还是早日离开,此地只怕这几日会有不测风云。”他说到风云两字,人就已经离得远了。 昭然瞧着他远去的背影,九如方才不论遇到何事都很淡定,甚至遇上狗奴的百犬夜行也若无其事,但方才离开时眉目神情却有些不大自然,甚至有尴尬之意,心中懊恨自己有些孟浪了,有心想跟九如说那不过是两只狗在争老大罢了,不是你想得那样,可是举起了手却最终没说出口,眼睁睁看着九如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走了几步,果真见那把小乌弓就挂在树叉上,他取了下来,见弓上也刻着鸦羽,且丝丝缕缕纤毫毕现,弓把上分嵌着四根羽箭,昭然心中念道“落魔弓”,心想光听名字这把弓就不会是凡品了。 昭然取下弓,又向远处张望了一下,到底也没见九如返转,只好悻悻地将弓塞入自己的褡裢,又想即然九如说弓是借给他的,那有借有还,也不是从此不见的意思,心情又大好了起来。 他边走边想,瞧佛子们出动的阵势,只怕果真像九如说得这地方有什么大事发生,可九如却将法器留给了他,昭然不禁摸了下褡裢中的小乌弓,暗想九如这个小佛子,面嫩得很,要是回去不好意思,又或者不敢说自己将法器转借他人了,那到时会不会有危险? 昭然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折向了三囤村的方向,自己在心里宽慰道,总要雇上个向导啊。 他沿着山路,没走多远便看见了容家庄,三囤村是容安镇最著名的向导村,又似乎与镇上的丝丝缕缕的关系,因此是本地最大的村庄。昭然还没进庄便觉着气氛略有些不对,庄中灯火通明,但却不闻半点狗吠之声。166阅读网 109 九尾峰 6 昭然猫着腰潜入了庄子挑了隐蔽的高树朝里眺望,只见村庄中央的晒麦场上跪着黑压压的人头,显然整个容家庄的人都齐聚到了这里,当看清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时,昭然的心差点蹦出了嗓子眼。 ——那红袍银发神情阴鹜的人不是闻之庚还能有谁。 他的脚下已经倒着几个人,有男有女,躺倒在地上满面血污,不见动弹,只怕已不是活人。 “大人,没有发现那妖人的踪迹。”几名锦衣校卫走了出来恭身道。 闻之庚低垂眼帘扫视了一下跪着的村民们神色冷酷地说:“这容家庄藏着妖孽,你以为国师远在京师,便发现不了你们吗?现在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若是你们当中能提供出这妖人的下落,便暂且给你们一条活路,否则……” 当头一句老者连连叩头:“大,大人,我们真不知道这妖人是谁,大人说的那坟里埋的就是容十一爹,他七十有余,是我们村里的最长者,绝无可能是三四十岁的容貌!” 昭然听得目眦欲裂,只恨不得给闻之庚一刀子,在那娘娘庙里没给闻之庚补刀子,他现在算是悔得连肠子都青。 老者将头都磕破了血:“大,大人,小人说得句句是实啊。” 闻之庚一脚将那老者踢飞了出去,那老者在地上扑通了一番,瞧着也是进气多出气少。 昭然差点将自己指甲都掐进了掌心,他不该信口说自己是容家庄的人,这必定是事后闻之庚还是察觉了破绽,追到了三囤村来,昭然的心中充满了愧疚。 他的手反复摸着褡裢里的落魔弓,心想是否干脆就在这里补闻之庚一箭,可是又怕事后闻之庚不死,给容家庄带来灭庄之祸。 闻之庚信手抓起边上一个头扎冲天小辫的男孩,那个小孩被他拎在手里像是被拎着一只小鸡仔,摇头晃脑地哭了起来。 “大,大人,快放下我孙儿。”那地上的老头挣扎着起来喊道。 闻之庚皱了下眉头,朝着那小男孩的后脑勺就拍了一下:“闭嘴!” 那男孩被他一拍,浑身哆嗦了一下,下面开档裤里的蛋蛋一翘,一泡尿全浇在了闻之庚的身上,闻之庚不禁怒容满面,连忙丢掉了小男孩,那边又有锦衣校卫来报:“大人,发现了一口井。” “井?” “庄后的老屋里发现了一口井,井上有石盖。” 老者惊慌失措地道:“大人,那口井万万启不得。” “我就先瞧瞧是哪口井启不得?”闻之庚冷笑了一声。 ---- 闻之庚跟随着锦衣卫走到了屋前,那间灰色土瓦房占地面积不小,虽然可见多次修补,但墙上尘泥渗漉,屋身也略有些歪斜,可见盖得有些年岁了。 屋前的垂环大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把生锈的大铁锁被随意地丢在了地上,里面没膝的杂草丛生,仅只一条被先前锦衣卫给踩踏出来的草径。 闻之庚沿着草径走进了屋内,一股腐朽的气味冲鼻而来,他不得不掩住了鼻息,借着火把打量了一下屋内。 屋子有几根圆木撑着屋梁,中间没有隔断,竟有寻常屋子几间之长宽,除此之外别无其它的东西,显得有些空旷。 “大人您看!”那名来报的锦衣校卫撑着火把将那口井指给了闻之庚。 闻之庚见地面上有只数丈宽的圆形石盖,略略高出地面,已经移动了寸许,露出了里面黝黑的洞口,石盖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却没落半寸灰,倒是上面渗出一点细小的水珠,闻之庚弯腰用手轻轻摸了摸,只见指间有点粘腻潮湿,触手阴寒。 “大人!” “准备弓箭手!”闻之庚狭长的眼帘露出一丝利光。 ---- 锦衣卫跟着闻之庚跑了,昭然一溜烟下了树,手起刀落将跪在麦场的人身上的绳索都割裂了,挥手小声道:“别聚在一起,分散了跑,那美人屠养着一只会追踪人的狗奴。” “容显!”那老者满目惊诧地喊了声。 昭然心里咯噔一声“坏了”,他还披着容家庄人的皮呢,心底里想着是不是冒认个远房亲戚,可又不知道这容家庄人的来路。 那老者已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不是每次都要到圆月十五才让我们把你挖出来的吗?” 昭然放眼望去,见容家庄的人都在抬头瞧他……昭然莫名地觉得背脊寒嗖嗖的,咽了口唾沫,心想他究竟披了谁的皮。 这时地面突然震动了起来,老者大叫道:“坏了!他们真把老祖坟给打开了。” “妖眚来了,妖眚来了!”随着凄厉的惨叫声,从后屋的方向跑出几人,最前面的是闻之庚,他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在众人上空一掠而过。 而他们身后冲天而起的滚滚黑烟好似一条蟒蛇,然后那只蟒蛇张开了翅膀,拖着十数丈的尾巴盘旋在那些锦衣校卫们的上空,一俯首一股黑烟便喷中了其中一名校卫,只见那校卫身体如同石块似的龟裂开来,身上的肉掉了一地,光剩下一副骨架仍在地上跑,嘴巴上的骨架还在“咯吱咯吱”上下对敲着,好似还在喊“妖眚来了!”。 只把昭然看得倒抽一口凉气,四肢冰寒,心里大叫:“这是什么鬼东西?“,耳边只听那老者喊道:“躺倒,全部躺倒!” 昭然低头见容家庄的人个个直挺挺地躺倒在地面上,面朝上,双手放在腹间,他犹豫了一下,连忙也跟着躺了下来,硬着头皮看着那头长翅膀的蟒蛇由远及近,掠过他们的上空。 他刚刚长出了一口气,谁知道那只蟒蛇却又去而复返,一遍遍地在他们的上空盘施。 “老祖,老祖,吾等皆你的子孙!”老者大声喊道。 “你妈,可我不是啊!”昭然心里大叫道,他总算恍悟为什么这条长翅膀的大蟒蛇会去而复返,它铁定发现了自己当年生下的那群蛋里混了个顶包的假货! 那头蟒蛇低头一口黑烟,顿时便将几个村民被喷成了白骨。 这下容家庄的人顿时都慌乱了起来,纷纷从地上跳了起来,场面一下子失控了起来,任是老者惊慌地喊着都别动,也没人听他的了。 昭然一咬牙,瞧来这条飞蟒跟闻之庚简直一个阴毒的性子,宁可错杀一千真孙,也不放过一个干孙。 他一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跳出了村民的圈子,返身拿起弓喊道:“老蛇,老子才不是你的子孙,我是专门杀蛇吃蛇羹的人。” 那飞蟒果然立即舍了村民,朝着昭然俯冲而来,几乎瞬息即至,昭然那里还敢停留,他扭头就往庄外跑,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口气跑出几里地,却突然睁大了眼睛,见闻之庚正迎面奔来,身后赫然跟着那头大飞蟒。 “是你!”闻之庚吐出了两个字,却片刻也没停留,从昭然的身旁一闪而过。 昭然也只得返身跟在闻之庚的身后跑,那头大蛇始终追在他们的身后,昭然中途不是没有试图与闻之庚分开,但他发现两人若是分开,大蛇一定优先来追他,这是记恨上了,昭然心中欲哭无泪,只得咬着牙紧盯闻之庚不放。 闻之庚自然也发现了,可是那头大蛇的速度太快,若不是需要全力奔跑才能摆脱身后这条鬼蛇,他一定先回身要了昭然的命。 “我们分开跑,你我过去之事便一笔勾销。”闻之庚咬牙道。 昭然说不心动是假的,可是闻之庚再可怕那也是往后的事,现在却是即刻要命的关头,他只得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死追着闻之庚不放。 闻之庚咬牙切齿地道:“你要是不跟我分开,我闻之庚发誓,即使是今日逃脱了性命,也必定追你到天涯海角!” 那也要有命才能让你追,昭然心里暗想,贴得闻之庚跟块狗皮膏药似的。 他们转了个弯,眼前灯火通明,昭然心里大骇,飞蟒又把他们撵回了容家庄。 “天哪,老祖又回来了!”村民惊慌失措地哭喊着,四散逃开来,闻之庚当即立断混入人群中,那头蛇几下黑烟顿时又有几个村民亡身。 昭然一回身,见那头飞蟒又俯冲过来,他拿起手中的落魔弓一箭射去,箭支幻化出一道虚影,生似一头墨鸦快速掠空,那支箭没有击中飞蟒的头部,却刚射中了它喷射出来的黑烟,顿时那股黑烟烟消云散,如同被风吹散般消弭在空中。 他刚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方才救下的正是闻之庚,不禁大骂了声娘,转身接着跑。 这下换着闻之庚紧追他不舍。 这头飞蟒好似受到了落魔弓的刺激,它盘旋在空中,浓雾弥天,蛇尾不停地在收缩,蛇颈变得尤如桶粗,看着它仰起蛇头,昭然再看地面上奔动的村民,心中灰暗一片,心想完了。 只在此时,突然远处金光一闪,快如流星,一副卷轴牢牢地□□了对面的树杆中,只见那卷轴垂挂开来,正是佛家六字真言。 “晓星山的佛偈来了!”容家庄的人喜极而泣,而那头飞蟒“哄”地一声化成一股黑烟几乎瞬息便不见了踪影,天空的浓雾被驱散一空,露出澄静的星空。 卷轴霎时燃烧了起来。 “佛子封流景!”闻之庚看着燃烧的卷轴一字字地低语道。 昭然心中不禁“啧”了一声,这个佛子门道不小,从百里以外的山上丢副卷轴过来就能驱散妖眚,只怕比九如这个小佛子厉害多了,不过一个佛子叫什么“风流景”当真是有辱佛门,他心里正想得得劲,突然觉得背脊腾升出一股寒意,不禁诧异地转过头,却见闻之庚瞧着他冷冷一笑。 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光顾着天蛇,怎么把这头地蛇给忘了,扭头就跑。 “有种你别跑!”闻之庚追在身后咬牙道。 “有种你别追!”昭然的嘴巴是绝对不肯吃亏的,再说了方才两人跑了那么久,也知道他想摆脱闻之庚不容易,可是闻之庚想要追上他也不容易。 他们沿着山都不知道跑了多少里地,昭然是累得嘴巴里的舌头都快掉出来了,闻之庚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气喘吁吁地道:“你今天不死,明天也要死,就没人能逃得过我闻之庚的追踪。” “我的乖儿,你爹要死了,将来谁还来救你的命?!”昭然回嘴道,却见闻之庚那条鞭子如同游蛇般窜到他跟前,昭然大骇连忙往旁边一扑,就从旁边山坡上滚翻了下去,那处陡坡足有上百米,斜度甚高,他径直地就滚了下去。 沿路撞得他身上的骨头都嘎蹦脆响,昭然心里连叫糟糕,等掉到谷底,发现四肢果然都脱了臼,连脖子都扭了,但却没有一根骨头碎了,他心中不禁有些窃喜,觉得自己的道行也非常人能比了,但随即便又想起那名叫“风流景”的佛子,一副字驱魔,何等气派?! 他想着不免有些扫兴,又担心闻之庚还会追来,左思右想了一番,觉得此刻反而是三囤村最安全,一来闻之庚绝对想不到自己又返回去了,二来可以顺便打听一下自己身上这套皮究竟是谁的。 昭然想着便将自己的骨头都扭对了位,一瘸一拐朝着三囤村去了。 进了庄没过多久,他就发现整座村庄里的人都不见了,想来容庄的人也知道佛子管着妖眚,可绝对不会管着锦衣卫,闻之庚要是回来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因此整个村的人都跑了。 “晚了一步……”昭然心里有些遗憾,要不然可以跟着容庄的人一起跑了,那老者恐怕知道不少事情,整个容庄又是容安镇最强的向导村,一定有办法避开狗奴的追踪,最可惜的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这套叫容显的皮是什么人了。 昭然心里想着,自己跑不出五行山,容显的皮恐怕暂时不能穿了,他从包里翻出了如娘的皮,瞧了瞧心想也只好先将就了。166阅读网 110 九尾峰 7 他找了户屋子最好的人家,进去搜索了一番,容庄人走得匆忙,除了钱与贵重之物,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其中包括家畜。 昭然挑了两身女人的衣衫,又去灶头将水煮上,然后手持着蜡烛在鸡笼里摸了两只鸡,这才坐在桌边将那半块铁令拿了出来,多亏他存了个心眼,将铁令缝在如娘的皮中,要不然刚才从山上滚翻下去,鬼知道这令会丢在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昭然觉得那半块令上的纹路清晰了一些,可他研究了半天也还是没研究出什么门道来,他顺手将铁令丢在准备清洗的水盆里,只见那半块令溺而不沉,悠哉游哉,在水盆里飘动着。 昭然伸手将铁令拿起,用布擦干然后将上面的纹路贴着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跟上次一样,一阵青烟,血肉消融,昭然的皮跟骨就脱开了。他驾轻就熟地将身上这件容显的皮脱下,再将如娘这皮穿上,不过到底女子身材娇小,有好些部位绷得有些紧,让昭然很是费了把力气,又担心别把如娘的皮给撑破了,等他穿好了皮,却发现有些地方却太大了。 ——比如胸部。 昭然饿得头晕眼花,手扶着墙壁朝灶房走去,心想着当初可没这么不经事啊,果真是由简如奢易,由奢入简难。 农家人养鸡也就是给鸡提供一个下蛋睡觉的地方,平日里就由着鸡在外面到处找虫食,鸡虽不肥,但肉质鲜美,因此这土鸡虽然还没完全煮好,已经是满屋子的香气。 昭然忍着眼冒金花,候着鸡熟,这才用筷子将鸡从锅子里叉出来,就着灶房里的酱料跟麻油吃得一干二净。 两只鸡下了肚,昭然整个人仿佛才有了点精神,拿过水盆一照,果然皮下血肉丰满了起来,他没有如娘那颗肉瘤,因此额头并不突起,只是那里的肤色略有些青黑。 昭然拿起剪子胡乱给自己剪了个刘海,遮住了那块青黑,再对水一照,烛下临水照影,三分姿色也照成了十分,因此昭然心里相当的的满意,想起如娘,心中不禁又略有些感慨。 如娘的五官其实也平平,但胜在肤色白皙,身姿窈窕,若无额上的肉瘤,其实也可算是邻家碧玉。 昭然低头一瞧,不禁有些忧愁,旁的地方的肉是长好了,可那胸部却没能撑得起来,如娘那种盈而不满,丰而不腴的风姿就十不剩一。 他想了想,便拿起蜡烛又奔了鸡圈,当晚鸡圈里的鸡算倒了霉,被昭然吃了个七七八八,可是昭然即使吃撑了,胸前那两块疙瘩还是没能起来,他略有些气馁,但也只好算了。 昭然吃撑了,脑子里就自然地想起了三囤材屋后的那口井。 井里的那飞蟒是被晓星山的佛子给驱散了,但井里头又有些什么,那飞蟒到底是什么,怎么来的?昭然一思及便挠心挠肺的好奇,因此就在屋后捡了两根柴,用布裹实了,将灯油泼洒在上面,做了两根火把就朝着后屋去了。 ---- 容家庄此刻人踪皆无,又是冬季,无虫叫蛙鸣之声,夜色漆漆,四周如同被封住的墨画,死一般的寂静。 那间土瓦房屋顶已经轰塌了,显然是飞蟒从井里冲出来造成的,地面上落了不少箭矢,四周散落着一圈白森的人骨,看来就属于这些锦衣卫的弓手,昭然心想闻之庚这样还能跑出来,果然是恶人活千年。 他跨过了破瓦颓垣,残淡的月光下那口井敞开着,朝上露出黝黑的洞口,遗弃在旁边的井盖上纹路倒有些神似那半块令牌,昭然先用绳索往井里丢了一根火把,然后迅速伏地,隔了一会儿也没见井内有什么动静,昭然这才探头朝那口井里望去。 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伴着一股腐臭味,昭然将剩下的火把插在后腰上,借着地底下的那点星火光从洞口爬了进去。 洞深约莫十来米深,昭然脚踩到地底的时候,发现地面异常坚实,有点像是石头,他触手的地方阴湿滑腻,却是不长半点青苔,他俯下身将地上的火把拿起,照了一下四周,发现在井底另有一条通道。 道口陇长,向上微微倾斜,用火把照射不见出处,显得洞径幽深,昭然钻了进去,那条通道仅半人多高,必需弯着腰前行,昭然哈着腰走了一段路,突然手指触及的地方摸到了一些奇怪的纹路,他低下头用火把细照,发现那竟然是刻在石壁上的画,由着通道连绵不绝,一副接着一副。 石壁画线条粗糙简单,但却叙事清楚,栩栩如生,眼前这副图是一名奇形怪状之人从一名帝王手中接过将令。 昭然摸到了最前从第一副画开始看起,第一副画是帝王祭天,奇怪的是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下身衣服上还缀着深红色的兽皮,昭然沉思了一下突然省悟了,这个帝王乃周王,这些缀兽皮都是王公重臣,这副图是周王带着重臣登楼祭天。 第二副图画的是周王宴客,右边皆是王公大臣,左边则全是奇形怪状之人,当中一位甚至长了颗蛇头,委实可怖。 古来流传周王奉神王之命伐纣,路上有各路神仙帮忙,但昭然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些人有仙家之气,他不禁用手摸了摸下巴,心想难道传言并不是真的? 第三副图便是这蛇头之人从周王手中接过将令。 第四副画得是城楼战,一名无头之人站在楼顶,天空中黑雾遮云蔽日,有只巨大的飞蟒盘旋于空中,而楼下的敌军白骨森森。 第五副是那蛇头之人穿了身戎装,下面也挂起了赤红色的兽皮。 再往后画图案就不清了,任是昭然拿手擦了又擦,还是看不清后面到底画了些什么,像是被人给铲掉了。 昭然不禁略有些遗憾,心想这蛇头之人即然混上了公候,怎却从不闻名,又最后被填于井中? 他哈着腰走了一段距离,又转过头来,最后停在了第二副图的跟前,他终于知道之前觉得心里蹊跷之感来自哪里,周王左首下的位置上一片空白,依着右边王公的位置,这里应当也有一席,那么周王左首下方第一人去了哪里? 昭然摸着那处空白,与之前的图案不同,这里的凿痕颇新,应当被铲掉的日子不久,他心想是谁将这左首第一人给铲去了。 他正想着,突然好似听见了洞口有悉簌之声,不禁连忙灭掉了手中的火把,爬到了洞口左右四顾了一下,要是这个时候闻之庚也下井来了,那自己可就被瓮中捉鳖了。166阅读网 111 九尾峰 8 火把熄灭了,昭然看不清洞口的人是谁,只能隐隐看见有人在向下攀爬,昭然先下手为强,他拿出落魔弓朝着那人便射了一箭。 落魔弓瞬发,箭支溶于夜色,无痕无迹,可那人在匆忙中还能来得及扭动躯体避开箭支让昭然吓了一跳,但紧接着那人就从绳索上摔落了下来,直直地掉落在了地面上弹跳了几下,便没声息了,昭然这才松了口气。 他踮手踮脚爬了过去,见那人身体滚圆浑然没有闻之庚那劲瘦的腰肢,连忙把那人翻了过来,拿火把重新点燃照了照不禁傻了眼,摔下来的人是个小胖子,整张脸跟个白面团似的,肤若凝脂,珠圆玉润,昭然也就理解了为什么他从上面摔下来还会弹一弹,那估计是肉弹的。 “胖子,你在下面瞧着点!”上面又有人喊道。 昭然抬头一看,上面竟然又下来一个人,看来是这小胖子的同伙,他有心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那上面的人眼睛很尖,竟然已经瞧见他了:“站住,什么人!” 井底通道只有一条路,且前头也不知道通往何方,昭然只得先将弓藏在了后腰间,然后硬着头皮等着那人下来。 那人跟小胖子一样,但脸上还多蒙了一层薄纱,露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转眼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小胖子便怒道:“好胆,你敢袭击锦衣卫!” 昭然是真想流泪,前头得罪的锦衣卫百户还没解决,他竟然这么快又得罪了一位,但眼下是万万不能认的,他连忙摆手道:“这位官爷,这位爷是自己从绳索上掉下来的,跟小民无关!” 这人也不知道是听了官爷的称呼心情舒坦,还是跟这摔下来的小胖子本来就不对付,听了居然丝毫不起疑,拿脚尖捅了捅小胖子嗤笑道:“猪耳,让你平时少吃点吧,瞧你这得性,把绳子都给扯断了。” “官爷说得是,这爬上爬下的活,若不是像官爷这般身轻如燕,那真得蛮容易掉下来的。”昭然溜须拍马道。 那人斜过眼来上下看了一眼昭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昭然眼含热泪地道:“官爷,奴家容庄人啊,今日去镇上稍许晚回来了几分,哪里知道整个村庄的人都不见了,官爷给奴家做主!” 那人眼珠子滴溜溜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昭然心中坦然,他脸上这张皮是女人的,这绝计假不了,那知道那人快速地在他的胸口摸了一把,把昭然吓了一跳,话都说不连贯了:“官,官爷,你意欲奴家何为!” “呸!”那人道,“就凭你们容庄人这几下三脚猫的易容功夫,也想在我们落子峰人面前浑水摸鱼!” 昭然捂着胸一时有点接不下来话,那人得意地道:“比如这胸部,最好的作假方法,就是拿两个猪尿泡灌上水,再做个兜子系在胸前,这样即有弹性,又有垂感,不下狠手摸都分辩不出真假来!” “受,受教了!”昭然结巴地道。 “报上名来!再不说真话,可别怪我拷问你,锦衣卫们的手段,你都听过吧!”那人大刺刺地道。 昭然哭丧着脸,低垂着头道:“不敢瞒官爷,小人容显,的的确确是容家庄人,今天回庄来,才发现整庄的人都不见了,所以下到老祖坟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官爷是怎么知道我们庄子出事的?” 那人“嗤”了一声:“容安镇的镇魔钟敲得都快耳聋了,我一猜就是容家庄,路走到一半,这个胖子就跟过来了,哪知一来就摔晕了!”说完他幸灾乐祸地拿脚又踢了踢地上的小胖子。 昭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小胖子没死,他积极地给那蒙面人提着火把道:“官爷当真睿智,一猜就知道是我们庄。” “你不知道你们庄的来历吗?” 昭然心想真不知道,他的脸上露出懵懂之色:“我们不是向导村吗?” 那蒙面人又嗤笑了一声:“看你傻头巴脑的,你们村是容候村。”他也发现了井旁的小通道,但似乎有些顾虑指着那洞口道,“你走前头!” “官爷贵姓?”昭然问。 “怎么,你不信我是锦衣卫?”那蒙面人摸出腰牌晃了晃,“小爷足音,你打听打听去。” 前头的路昭然已经走过一段了,因此他手里拿着火把弓腰走在前头:“是,是,官爷,我是容家庄人,可还真不知道我们村是啥容候村?” “容候村,当然就是给候爷住的地方,不过这候爷可不是咱们大明朝的候爷!” “那是哪里的候爷?” 足音“嘿嘿”了两声:“周王分封天下你听过吗?” “听过,听过!”昭然巴结地道,“说是周王奉神令伐纣,好多神仙下凡下相助。” 足音不以为然地道:“俗人就喜欢美谈,但十之*都是扯谈。” 这句话昭然心中深表赞同,不禁语调带了几分真诚的溜须:“官爷真知灼见!” “当年纣王是天下之主,酒池肉林那能是摆来看的吗?周王凭什么推翻了纣王?” 昭然心里…… 足音拷问昭然,结果他自己的话比昭然还多,他接着道:“当年周王征召了许多的异人,因此后来分封天下的时候,封得不光有人,还有助他一臂之力的异人,这容候村,容得就是当年的异人候。” 昭然的心里不禁想起了那蛇头人,开口问道:“那官爷你说我们庄当年容的是哪个异人候?” “如果我推断没错,应当是天蟒将军。” 这足音瞧着不太靠谱,他的推断更是万万不可信,可是这句却出人意料的神准,昭然心中也认为容家庄藏着的只怕就是什么天蟒将军。 足音性子急躁得很,一路催着昭然快走,浑然没有发现石壁上还刻有画。 两人不知道爬了多久,突然前面沙石簌簌而下,昭然举起火把细看,才发现他们竟然爬到了一处断壁之上,虽然离着地面也仅有十来米高,可这样要直直地摔下去,怕跟那外头的小胖子一样要半天爬不起来了。 洞口外是个水溶洞,从洞穴可以看见垂下的钟乳石,也不知道形成多少年了,火把耀过去地下黝黑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只听得似有水流声。 “你先下!”足音拿出了绳索在昭然的身上捆了捆,昭然就算不想也只得下去了,等下到了地面,果然见脚底潮湿一片,洞的中央有一个水潭,水潭的上面有一只铜棺。 看起来那厚重的铜棺居然能飘浮在水面上,浮而不沉。 足音下到地面就从背囊里取出一只五爪绳钩,抛出去扒住了铜棺,然后转头道:“快过来帮忙。” 昭然抓住了绳索,但铜棺并没有他们想像得那般沉,三两下便拖上了岸,足音绕着铜棺转了三两圈,就用布条缠住了手从背囊里取出了铁撬开始开棺,昭然悄悄溜远了几步,虽说那天蟒将军化成的妖眚叫佛子驱散了,可谁知道这棺材里对的真身还能变成什么东西。 “果然是天蟒将军。”足音对棺材道。 昭然难掩心中的好奇,凑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铜棺里一副人骨,唯那头骨不大像人,倒有几分肖似蛇。 他想起那蛇头人城楼战中,一夫当关,万骨皆枯何等气势,没想到死后也就被藏在一口无名的井中,除了这副铜棺竟无一样称得起身份,不禁略有些唏嘘,他一转头见足音在棺材里埋头苦寻。 “没有……怎么会没有?”足音拽下了面纱,龇牙咧嘴又将棺材摸索了一般,他虽然面部表情怪异,但却是令昭然吃了一惊,足音长得堪称天香国色,其眉目如画堪称昭然这么多天来见过容貌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人。 “好……” 足音摸了一遍没找到,回首刚巧看见昭然的目光,叹气道:“都是俗人,所以我平时连晚上也要戴面纱。” 昭然硬生生地将那个“皮”之给咽了下去,足音敲了敲棺材道:“你有没有听长辈说过你们庄子里藏着一个什么令?” “不知官爷问何令?”昭然的眼皮跳了一下。 足音道:“诺皋令或者太阴将军令。” 昭然摆出一副回忆的样子:“官爷你要说详细些我才好想。” 足音道:“周王当年征召异人所用的令就是诺皋令,传闻里最后这块诺皋令就是落到了天蟒将军手里。” 昭然想起了蛇头人从周王手中接过将令,他不禁道:“诺皋令如果一直在容家村,为何无人来寻?” 足音嗤道:“当年异人奉王命伐纣,周王坐上了王位,异人却为人所不容,因此才有了容候村,周王这算是食言而肥,但总算能以此与异人相安无事。异人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诺皋令若无一丝半点音讯,谁愿意真得撕破脸皮,没看到外面的白骨?” “如今诺皋令有音讯了?” 足音白了他一眼:“镇魔钟响个不停,诺皋令出的第一个讯息就是妖眚尽出。” 昭然摇了摇头:“不曾听说。” 足音也不强求,只苦恼地道:“周王之后,诺皋令也不是不曾复出过,就算当时在天蟒将军的手里,只怕之后也早就不在了。” 他将棺盖复原,体贴地烧了两把纸钱,这倒是让昭然心里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 两人又从井里爬了上来,井底的小胖子还没醒过来,足音粗暴地他拴在身上,蹭蹭地上了井,昭然也爬上了井,见井口的足音正脸有气恼地摸肚子,立即心领神会邀请他去吃鸡。 足音也就欣然前去了,昭然将土鸡端上,又问道:“官爷,你知道异人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不知,大约是周王之前,咱们中原原本就不光是住着凡人。不算远的,我们锦衣卫就有百户养着几个,确有神通之处,不过比之他们祖先恐怕是大有不如。” 昭然心里不禁想起了狗奴,心里暗想这样也算将就,那他们的祖先岂不要翻云覆雨之能。 “比如你们老祖天蟒将军何等了得,传到了你们这里也就擅长制作人皮而已。” 蛇擅褪皮啊…… 昭然心里有些毛毛的:“官爷有买过我们村的人皮。” “岂止我们买过。异人们怕被人识穿身份,所以常来容家村买人皮,他们披了人皮就得与人混居,嫁娶十有*都是人类,百代之后,不类人也类人了。”足音说着露牙一笑,不知道怎么昭然被他笑得连胆上都长毛了。 他又说道:“不过我们落子峰与你们容村另有渊源,只是之前还能保你们一保,如今却是保不得了,你没事也早点上路追你们村的人去吧。”足音说着倒拖着地上小胖子的一条肥腿,也不管小胖子的脑袋是否磕着,就这么粗暴地一路拖着走了。 昭然坐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听了不禁暗想自己最大的本事可不是做人皮吗,难不成天蟒果然是自己的老祖,他一想起那蛇头,脸都不禁绿了几分,连忙摇了摇头,再想那飞蟒紧追自己不放,不由宽了几口气,倒是恨不得再让飞蟒追上一追。 他眼望着天边已露白曙,不敢久留,闻之庚的狗奴能驱十里的狼狗追踪,真要逃他也末必就一定能逃得出狗奴的追踪,因此昭然干脆就直奔容安镇去了,他心想怎么也要把手里的落魔弓先还给小佛子九如再说。166阅读网 112 九尾峰 9 夜时又下了点薄雪,清晨树间银栗万点,山风一吹,积雪簌簌而下,漠漠复雰雰,在灿烂的初阳下,好似烟笼玉照。 昭然背着褡裢踩着雪径朝着容安镇跑去,近到镇前,只见镇门口加强了守卫,昭然遍寻了几下没看见狗奴的踪影,这才大着胆子朝着镇门口走去。 同上次来不一样,容安镇镇民的脸上颇有些惊惧之色,昭然挑帘先钻进了一处茶馆。 茶馆里倒是很热闹,瞧来像昭然这般存了心思打听小道消息的人也不少。 昭然要了几碟子桔饼、黑枣、煮栗子,又泡了壶茶丢了几枚铜钱给小二,然后才问:“镇魔钟响了一整夜,今天夜里又多出这许多官差,这到底是发生何事了?” 小二整日迎客送客,但还没见过这么男子气派的小娘子,神情古怪地瞧了两眼昭然,吱唔道:“可不敢胡说,咱们大明律法里头写着呢,妖言惑众可是要治罪的。” 等小二走了,旁桌的人凑过来小声道:“小娘子,你要不是容安镇人就早些走吧。” “为何?” “昨日里晚上有个举子老爷的夫人叫妖眚给吃了,惨哪,吃得只剩了一张皮。”那人连连摇了摇头,又连灌了几杯热茶好似不如此,无法驱走寒意。 他一开了头,茶馆里其他的人也跟着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了起来。 昭然大致听了明白,这举子老爷姓李,名墨,字檀宁,景泰年间的的举子,在朝中做过翰林,后来英宗复位,那些代宗年间的举子便多受猜疑,他便退朝归隐,举家迁至了容安镇。 李墨虽然是个不得志的官,可却是镇上位份最尊贵之人了,连县令偶尔来镇上遇见了他,都要给他让轿子。 佛子们一来,妖眚便将李墨的夫人给吃得留下一张皮,这是摆明车马要九如这些小佛子的好看了啊。 昭然不仅“啧啧”了两声,他提起包袱便直奔镇魔塔而去,打算把落魔弓还给九如,随便再劝劝他。 自从晓星山上起了国师塔,各地便建了很多的镇魔塔,镇魔塔其实是仿着国师塔所建,只是比国师塔少了几层。 昭然到了镇魔塔下,见外头居然也有锦衣卫在把守,他刚拉长脖子向里张望了两眼,便有人锦衣卫上前喝道:“做什么?!” 昭然自然不能说“我与里头的佛子有旧交情。”于是只得讪讪转回身来,谁知刚转回身背脊便惊出了一身汗,闻之庚迎面走来。 他躬身退过了一边,果然闻之庚连眼色也瞧他一眼走近了门前的锦衣卫,只冷声道:“公主要增选随侍之人,你们分些人手过去。” 昭然不禁心中一动,狗奴见过如娘,若是他回来,即使披着如娘的皮也未必保险,但倘使他混入公主府,那闻之庚跟狗奴只怕都没胆搜嘉善的公主的驻地,只是九如这把落魔弓只得往后再找机会还他了。 他找了客栈,租了间房,将令牌跟容显的皮包好,找了个砖头罅隙放了进去,然后出了门沿街稍许打听了一下朝着公主府落脚的地方走去。 容安镇是附近官陉外唯一落脚的镇子,镇子不大建得驿站却不小,是个三进的院子,且一个下院就有寻常人家一进的院子那么大,但即便如此里头的使女也还是用绿丝帕轻轻扇着,时值雪月应当不是天气炎热,那必定是嫌眼前人多拥挤了。 “你哪人?”门口桌边一名护卫持笔贴问道。 “三囤村。”昭然连忙答道。 “叫什么。” “如娘。” “家中可还有人?” “没有,都过世了。”昭然记得公主府像是只招孤女。 护卫上下瞧了昭然一眼,昭然鼓起嘴唇,眨了一下双眼扮着少女的模样。 “可识字?”护卫丝毫不为所动。 昭然不禁犯难,到底是识字好还是不识字好,旁边有人甜糯糯地插嘴道:“官爷,奴家识字。” 昭然一转头,见身旁站了名女子,一身的月牙色的轻衫,踩于黝黑的青砖面上,仿佛莲出淤泥,芙蓉立于幽潭,凝质皎若,不殊仙子,可这人不正是容家庄老祖井里自称小爷的足音吗? 足音见了他,抬起下巴腰一挺,那胸部便果真微颤了几下,把刚才目不斜视的护卫看直了眼,昭然想起里头的猪尿泡,“噗”的一声,把嘴巴里的一股气都喷了出来。 唾沫星子溅到了护卫的脸上,昭然连忙道:“奴家也识得几个字。” 护卫刚要喝斥他,却突然起躬身道:“连翘姑娘。” 昭然略略转过头,见一名身披貂毛鹤氅的女子带着几名侍女,兰麝香飘,佩环声远地走了过来,那名在里头摇帕子的侍女连忙出了门坎面带讨好的微笑道:“连翘姐姐来了。” 连翘声音轻脆地道:“都什么功夫了,人选得怎么样了?今日里公主要宴请佛子,可别耽搁了。” 昭然心道,好大的气派,原来竟也是个侍女。 “这外头的粗使佣仆都选了,只是公主近前新增用的人倒还没有落定。” 连翘手里翻着贴子,目光落在了足音与昭然的脸上,昭然都想抬足走人了,哪知道连翘指着昭然道:“我看不用,急等人用,就她吧。” 昭然简直是意料之外,走过足音的时候只听他声音压得很低地道:“明日午后,我在下院门口等你,不来你可死定了。” 还没等昭然回复,连翘身后的侍女便转身催促了一句:“快点跟上。” 昭然也顾不得足音,低头紧跟了几步,他跟着行来,见连翘一路畅行无阻,府里头大小的人都要对她行礼,尊称一声“连翘姑娘”。 等他们穿过一道抄手游廊,走到一处厢院前,院墙被重新修葺过了,一溜的瓦泥鳅脊,水磨粉墙,院门口有护卫重兵把守,昭然就知道这里住得只怕就是公主了,昨夜李翰林的夫人叫人吃了,公主的住处也就一下了但守卫森严了起来。 连翘昭然在院中候着,她们则踏进房中,隔了一会儿,有一个侍女出来指着昭然道:“进来。” 昭然跨过了门坎,见屋里也是尽显奢靡之色,地面铺着织花毛毯,墙角燃着博山炉,四周案几上摆放着些许时新的瓜果。 “把头抬起来!”连翘说道。 昭然抬起了头,只见面前小佛座上端坐着一名年青的女子,身着金绣缀珠坎肩,五官长得端庄,眉毛笔直乌黑,下颌骨折角清晰,若是男子倒也是一副堂堂俊貌,但是搁在女子的身上就略显粗气了些。 “果然有几分想像。”那女子上下瞧了几眼便道。 “像谁?”昭然心中暗想。 连翘道:“若公主满意,那我就让人去给她收缀一下。” 嘉善稍许犹豫了一番:“若叫人知道了可不好。” 连翘笑道:“谁人还敢在公主跟前细瞧不成,再说了,有婢子看着,出不了岔子。” 昭然这才听明白了她们的意思,这是因为妖眚吃人,公主这是想找个替死鬼,这两人一答一问浑然没有把昭然放在眼里,昭然心里不禁有些生气,暗想我要脱了这一身皮,只怕你们等不来那只妖眚便先就吓死了。 嘉善公主之后便不再说话,一切应答都由连翘发声。 连翘似也没意思留着昭然,挥了挥手便让人领着昭然下去。 几名侍女跟押解犯人似的将昭然押着领到了后院,指着屋里的大木桶道:“就这里,先把自己洗干净。” 她们几个都是伺候公主之人,哪里耐烦伺候昭然,将洗濑用口跟换洗衣服放下便转身关门走了,自顾在院落里闲话。 “为何死了李夫人咱们公主如此紧张?” 另一女子小声道:“李夫人素来于我们公主有私交,那日她临走的时候坐得是公主的玉驾,我听附马身边的护卫说,说不定那只妖眚想要攻击正是公主,只不过咱们公主是贵人,自有大运,这李夫人就只好做了替死鬼。” “怪不得附马要留佛子住在北院。” “现在怕就怕那只妖眚不敢来了。” 几名女子嘻笑着,昭然心想佛子在北院,不知道九如在不在。 他跳进了澡盆,见旁边的雕花木盒里放着几粒蚕豆大小的胰子,摸到手上竟然有股隐隐的茉莉花香。 闻到花香昭然不仅觉得头皮有些发痒,就着水将胰子用掉了半匣子心中暗想,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瞒得过狗奴。 他在澡盘里泡着又想,佛子即然住在北院,那说不定九如也在。 不知道那公主会不会让他顶替着去参加宴席,可惜他最近实在事多,怕是没什么机会劝这小佛子还俗了,昭然叹了口气。 他洗濑完毕,将侍女们放在边上的衣衫穿好,这仍是石榴红凤尾裙,上面是件立领露狐毛的红色绣金丝夹袄。 瞧来这是件公主的装束,一样的富贵逼人。 昭然穿了衣衫,拍着门道:“洗好啦!” 偏生院子里刚才还窃窃私语,此刻竟然鸦雀无声,昭然心中诧异,推了推门,门便应手而开。 只见外头站着的那个人,五官硬朗,鹰目枭视,不是当今的附马爷又是谁,昭然头上的发湿漉漉的,张着嘴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那附马爷蹙着眉半晌才问:“你识字?” 昭然眼珠子半转,心想那妖眚将举子夫人吃得只剩皮,怕是属狗的,会啃骨头,这要真来找公主,只怕自己也活不了,他合拢了嘴巴语带羞意地道:“奴家识字。”166阅读网 117 倒计时 “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即没有point,也没有power。你们衣着光鲜亮丽,高谈阔论,其实活得就像用过的手纸,连自己都嫌弃。” “你们常为世上智障太多而感到心烦,但什么是智障呢?智障通常扮演不好任何的角色,身为观众,他们会操导演的心,身为粉丝,他们要去操经济人的心,他们用有限的经历发表无限的见解,智障总是对自己有着无限量的信任,然后你会发现自己悲剧了,你连智障都不如,因为你做不到这一点。” “怎么样,英宁,还要几句?”镜里的年青人穿着昂贵的黑色西服,里面白色的衬衣熨烫挺括。 房间里静默了那么几秒,然后他身后短发的女子开口了,她同样穿黑色西服,身材高挑不亚于男子,乍一眼看就像是个长相俊秀的男子,需要仔细瞧,才能逆转性别看出这其实是个长得过于英气勃勃的女子。 “我记得这不是公关部给你写的获奖感言。” “我翻了翻懒得背。”年轻人扣着袖口。 “我认为即使你不愿意背,也最好回忆一下公关部写的内容,如果你不想他们明天集体跳楼的话。” “你觉得我的演讲有那么糟糕吗?” “不是糟糕,是很糟糕,没有人会喜欢你将他们比喻成用过的卫生纸,智障又或者是连智障都不如的懦夫,而且你的潜台词会让人怀疑你想要将他们改造成智障。” 黑色西服的年青人转过了头,挠了挠自己的眉毛:“你会不会过于敏感了?” “真话99%放在心里想一想就好了,而且我们是完美性格公司,不是完美见解公司。”英宁面无表情。 外面工作人员敲开了化妆间的门,满面堆着笑道:“容总,准备上场了。” “benice,老板。”英宁道。 随着潮水般的掌声响起,黑色西服的年轻人面带微笑扫了眼台下的嘉宾:“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即没有point,也没有power。你们衣着光鲜亮丽,言谈高谈阔论,其实活得就像用过的手纸,连自己都嫌弃。” 场内变得鸦雀无声,寂静中年轻人露齿一笑,不小心显露的虎牙让他显得有些调皮:“我开玩笑的。” 水晶灯下身穿礼服的嘉宾们配合地发出了掌声以及稀稀拉拉的笑声。 “要知道我开的可不是ppt公司,而是ppc公司,perfectpersonality……完美个性公司。(注:ppt是办公软件)”年轻人笑着继续说道,“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个教授告诉我,我的个性具备了大部分讨人厌的特质,这真得很伤我的心,因为我还挺喜欢他的。当时我已经十八岁了,我花了十八年才长成了一个讨人厌的人,要想重新长回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我想不可能会短过十八年。” “于是我就想有没有什么方式,直接一点,快一点,能让我变成讨人喜欢的人,要知道再过十八年我就三十六岁了,那个时候我再讨人喜欢,我喜欢的人也变成别人家的了。” 嘉宾们的表情放松,开始卖力地鼓掌跟微笑,他静等着嘉宾们笑完:“于是我创造了爱尔,让人工智能通过梦境来帮助人改变自己,从而获得完美个性。最初我们改变的是自愿的囚徒,至今我们还在改变他们,他们当中有九成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违反过法规,包括随地吐痰,他们变成了邻里最谦和的邻居,工厂里最可靠的工人。想像一下我们未来的世界,路不失遗,夜不闭户,每个人都阳光而和善,生而为人,不再抱歉……也许唯一遗憾的是,这会让我那位教授失业,因为他跟讨厌我一样讨厌着爱尔。” 他无比诚恳地看向摄像机挥了挥手:“对不起了,教授。” 角落里薛明对身旁傅城低声说:“看起来他的状态还不错,希望他能坚持到我们帮他弄到诺贝尔□□。” 傅城推了推脸上一尘不染的金丝眼镜望向台上:“我不觉得容显会喜欢和平这两个字。” “最后感谢大会给我颁发杰出青年奖。”台上的年轻人笑着举了举手中的奖杯,“它也许不能证明我很杰出,但至少证明了我还有机会变得更好。” 结束陈词,嘉宾反射般给出了热烈的掌声,容显下台前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说真的,我觉得各位跟我一样,都有些讨人厌,所以欢迎各位来ppc,我会帮你们打折的。” 容显在欢笑声跟掌声中走下台,然后直接朝着门口等候的英宁走去。 他跟着英宁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就松开了自己的领带:“英宁,你这副公司有急事的表情真得不错?” 英宁:“但是公司是真得出事了。” “什么事?” “公司里有个病人逾期未醒。” “叫什么名字?” “闻况。” “就是那个十八岁了还喜欢陪毛茸玩具睡觉的男孩,我早说过了这算不了什么毛病。” “普通的男孩也许可以这么理解,但他有一个当将军的祖父。” 英宁垂目:“你父亲刚才来电话了,他希望你,明天能亲自跟闻家的人解释。” 刺目的晨光,尖锐的铃声让床上的容显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英宁,身为助理,你叫老板起床的方法太粗暴了。” 英宁收起手里的闹钟,将它搁回床头:“我约了闻家的人九点半见面。” “为什么要约那么早?”容显不满。 “因为我中午十二点以后要飞广州,下午六点以后要飞香港,晚上十一点还要再飞回来。” “坐飞机就那么有意思吗,即便是公司的私人飞机,这样飞来飞去也很无聊吧。”容显抱起双臂仍然躺在床上。 英宁:“没办法,因为我的老板不喜欢坐飞机,我只能替他坐。” 容显讪讪然地翻身起床,走进盥洗室:“其实你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傅城,没必要这么累,反正咱们的傅副总也喜欢公务,不是吗?” 英宁面无表情,不做回答。 容显洗漱完毕,英宁已经拿了套西服站在一边,容显只好脱掉身上的运动服:“上帝要是晚生一千年,他一定也有套西服。” 他刚穿上好衬衣就听到楼外似乎有隐隐约约有吵闹声传来:“谁在外面?” “赵佳宜?” 英宁看容显一脸的茫然就又补充了一个数字:“49号。” 容显记忆的闸门仿佛骤然打开:“是她呀,爱听肖邦,喜欢川菜跟榴莲,让她进来吧。” “你不是决定不再跟她继续了吗?” “不爱别人就要狠狠拒绝,免得让人惦记。” 英宁下去,很快就带着一名气势汹汹,头发凌乱,眼圈发红的女人走了进来,容显偏头瞧了她一眼,就接着扣衬衣上的扣子:“我知道你现在很想跟我上床……” 赵佳宜这下不但是眼圈红,连眼眸都红了,看上去像是头即将喷火的母龙,容显继续往下说道:“因为你这样的心情我也曾经有过,看到某个人就两腿发软,器官充血,恨不得让人白睡。鉴于我所受到的痛苦,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诚实地坦白,我不是不能跟你上床,但是你现在这样的心情,我对你永远也不会有。” “你这个混蛋!”赵佳宜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间卧室又大又空没什么趁手的东西,最后她脱下脚上的高跟鞋尖叫着朝容显砸了过去。 那只高跟鞋没砸到容显,只砸中了他的穿衣镜,但显然容总家的穿衣境也是非同凡响,分毫未损,倒是那只高跟鞋不知道弹去了哪里。 赵佳宜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容显吩咐英宁:“快去安排辆车子送她走!” “你不是说不爱就要狠狠拒绝,免得让人惦记。” “可是我真要让她光着脚走下山,她就该恨我了,那比爱还记得牢!” “完美个性决定完美未来。”巨副的数字广告闪烁着耸动人心的广告词,俯视着脚下如同蚂蚁大小的人权斗士。车子自动驾驶着从抗议人群前通过,容显隔着车窗,瞧见了他们手中举着的抗议横幅。 从全世界涌来的人权组织都聚在ppc大楼的对面进行抗议,各式各样的语言所写的横幅高低陈列着,举得最高的是英语那张“that''smurder”,前排是两张中文的横幅,每幅都是以反对开头,还有两个小语种做成了竖幅,看上去像两副门联。 “最近我们公关的压力有点大。”英宁掉头解释。 “给他们送点资料吧?” “什么?” 容显看着窗外:“忙活了这么半天,总要有点阶段性胜利吧。” 看见容显下车,保安队长霍马急走两步主动上前替他拉开大门,他的身材中等,但有一双鹰犬似的眼睛,传言里他能登上保安队长的位置,都是拜这双眼睛所赐。 当初因为这双不太友好的眼睛,霍马差点没有被录取,但却在最后一刻被副总裁傅城钦点留下,并提拔成了保安队长,给出的理由是笑容可掬的应该是大堂经理,保安队长就应该像猎犬似的保持着随时攻击的姿态。 ppc虽然是追求完美个性的公司,但什么是完美却又存在着巨大的分歧,傅副总裁因此就被外界公认为是完美里的保守派。 当霍马弯腰拉门的时候,容显已经像阵风似地走过去了,他甚至都没去细瞧谁给他拉了门,更不用提瞧一眼是谁给他拉了门。比起谁给他拉了门,他现在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关心。 原本有很多事情,你觉得分外重要,但对别人来说不值一提,比如霍马觉得给容显拉门很重要,但是对于容显来说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别人为他做了件事。 同样的,当你能意识到让一双鹰犬似的眼睛盯着后背并不是件太好的事情,你通常也已经领悟出世界就是由这些小事构成的这个至高无上的真理。 完美个性整栋大楼都是待客厅,真正的办公区是走出大厅的街道,这条垂直正对着大楼的街道略显陈旧,路面上铺满了镜子,打扫机器人来回忙碌着,将镜面擦得锃亮,纤悉无遗地倒映着天,房子,还有人,镜中与镜外就像是两个背离着相连的世界。 街道旁有竖立着块街牌,白底黑字,上面写着——胜利街。 喜欢大明涉异志:画皮请大家收藏:()大明涉异志:画皮更新速度最快。 118 倒计时 3 傅城微笑站在街道的一边,鼻梁上金丝眼镜在两个天空的映照下一尘染:“昨晚睡得怎么样?” “我一向睡眠很好。”容显语气肯定地道 傅城并肩跟容显走在街道上:“营运部希望将每月的名额从排队改成拍卖。” “一个名额三百万不够赚吗?” 傅城摊了下手:“爱尔一周只能改造十个人,三百万一个,一周三千万,听上去不少,但是光维持爱尔的机组我们就需要不少成本,另外有时我们还需要做一些没什么利润的政府项目,这么七折八扣下来,很难让董事会满意。” “从排队改成拍卖就能让他们满意了吗?”容显疑问道。 “这个世上最需要爱尔的,不是那些囚犯,也不是那些性格有缺陷的人,而是有钱的人,是那些急需要完美继承人的成功人士……”傅城微笑道,“他们最缺的是时间,最不缺的是金钱。营运部有测算,改成拍卖名额,这将会使我们的收益上涨200%。” “马克思说的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五十的时候,资本家就不择手段,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一百的时候,资本家就会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两百的时候,资本家就敢践踏一切舍身取财。”容显语带讽刺。 “我们不是资本家,但我们的确是生意人。”傅城笑得云淡风轻,“年代不同,价值观念也不同,对于马克思的年代,百分之二百的利润确实够他们震惊的了。” “那你告诉营运部,他们这个上涨百二之二百利润的方案还不够让我满意,我期待他们能想一个更让我震惊的方案,在此之前,就让董事会耐心一点吧。” “好吧,这事交给我来解决,我会想办法说服董事会。”傅城对着容显背后的英宁无奈地笑了笑。 “要是有谁不想被说服,告诉他,我的门外排满了等着做完美董事的人!”容显从街边的球框里拿出一只球,然后拿起街边的高尔球棒一击将球击飞了出去。 球高高地抛起向着太阳激射而去,但却转眼间被一只机械手接住,一只街边的扫地机器人快速地滑过,将那只球又丢回了球框,口里电子音响着:“容显乱丢垃圾扣除十分,累积扣除一万六千五百分。” 傅城又笑着道:“政府部门希望我们的项目能够包含更加积极向上的东西,譬如遵纪守法,譬如热爱自己的国家。另外,宗教部门则希望我们能尊重每个人的信仰。” “宗教不会也希望我们跟他们合作吧?”容显又拿起了一只球用高尔夫球棒激飞了出去,然后再被扣了五分。 “我觉得与宗教合作不是什么坏事,有信仰总归是一件好事。“傅城微微笑着解释,“譬如基督教家庭的父母多半会希望自己的子女也信奉耶稣,如果一家人都信奉一个宗教,这样很大程度上能促进家庭的和睦。” 容显手伸进了球框却没有取出来,半晌他突然问文质彬彬的傅城:“那你的信仰是什么,姐夫?” 也不知道是这个问题,还是这个称呼令傅城居然发呆了半晌,面部也有些僵硬,但隔了会儿他的嘴角又露出了笑容:“我没有宗教信仰,不过我现在最大愿望是将完美变成一个真正伟大的公司,这算是一种信念吧。” “我不觉得人是会因为想要变成伟大而伟大,恰巧相反,人是因为理解了幼小才会伟大。” 傅城看着容显微笑着道:“我不是那种伟大的人,但是这世上有种人,他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多么伟大的人,而我,很愿意在这个过程当个帮助他的人。” “我觉得他会说,他有权力做个不伟大的人,就像基督家庭的子女有权力不当个基督教徒。”容显快走了几步将球抛了出去,垃圾机器人准确接住,“容显乱丢垃圾,扣除五分 ……” “同样抛球,它扣十分跟五分的标准是从哪里来的?”容显问英宁。 英宁:“根据伤害标准,你用球棍击球要比用手抛球伤害程度更高。” “对,伤害标准。”容显恍然地转头对傅城道,“会将伤害当做一种标准,这才是人类文明所独有的,有这个标准才能像是个人不是吗?所以我将它当作爱尔的第一标准。” 傅城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爱尔有第一标准……” 容显愉快地跟他解释道:“是的。就好比某个基督家庭,假如他的儿子有强烈的意愿不想成为基督教徒,那爱尔会尊重他的意愿。” 傅城并没有因为容显的语气不善而生气,只是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这个时候他的秘书薛明出现在了大厦的后门,朝他比了手势,傅城跟容显告退过后,就匆匆地跟着薛明回前面大厦去了。 容显问英宁:“你会不会觉得我制造了矛盾。” “我不这么认为,你只是觉得被改变,不会重要过明白自己是不想被改变的。”英宁的薄辰微微上翘,看上去依然很冷,但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流露,如同冰层下面仍在奔腾的河流,“他们想要的是所得,你想要的是他们明白所得。” 傅城边走边道:“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什么?” “你听说过爱尔有第一标准吗?” “没听人说过,是……绝对遵从指令?”薛明胡乱猜测道。 傅城停下了脚步看着薛明:“是改造者被允许跟爱尔讨价还价!” “他疯了,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漏洞?!”薛明难以置信。 “所以当我们让陆玖肆提高成功率的时候,有部分人才会变成沉睡不醒,因为我们的指令,跟爱尔的运行的第一标准产生了冲突。”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薛明显得有些惊慌,他看了一下四周悄声道,“为了节省爱尔的运算,我们已经将所有的改造者串联到了一起,假如降低这些人的成功率,那么等同于允许服务器上其他的改造者的失败。” “陆玖肆不是有处理这些沉睡者的方案了吗……” 薛明犹豫了一下:“他说他的方法是可以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 “知道标准……”傅城淡淡地道,“就会有应对标准的方法。” 容显换上了西服,打着领带出门,街上英宁的身旁站了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的脸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个把月都没出过门的资深宅男。 他看见了容显,瘦弱的身体微微打着颤,结结巴巴地一连念了四个容,才把后面那个总字吐出来,听起来就像是他一直在喊容容。 “这就是我们的首席应用工程师?”容显问英宁。 “没错。你三年前亲自招进来的。”英宁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你很少关心应用,所以招进来就没再注意他,而他几年前确实要比现在要像样子点。” “好吧,你叫什么?”容显转身看向他的宅男式首席应用工程师。 “陆,陆玖肆。”陆玖肆瘦削的脸上开始涨红。 “694。”容显停顿下打领带的手,哑然地重复了遍。 “陆,大,大陆的陆,大写的玖肆,我出生的时候,父亲给,给我求了支卦,得了个坤卦九四,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你说话一直是这样子吗?我的意思是,要把一个字多讲几遍?”容显边打着领带边问陆玖肆。 “不,不紧张就好了,我只是,只是见,见到您太紧张了。”陆玖肆羞惭地低下了头,沉默地落后半步跟在容显往大楼的方向走去。 “那卦算得怎么样?” “啊?”陆玖肆微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老板又跳到了前面那个问题,“坤卦九四爻,或跃在渊,无咎。意思是可进可退,还算不错。” 他被容显这么一打岔,倒是不结巴了,而且做为完美公司传说中的创使人,容显始终这么平易近人让陆玖肆心里感动。 等他们走到了大厦的后门边,容显转过头来对陆玖肆摇着头:“你还是换个名字吧,要不然给自己起个外号,这个名字不太好,可进可退,通常意思就是进退两难。”他说着抽掉脖子上始终没有打好的领带塞进英宁的手里,然后自己推门进去了。 英宁瞧着门外跟吃了苦瓜似的陆玖肆:“对他的建议,你有两个方式,要么听他的换个名字,要么干脆别理会。” “我,我知道。”陆玖肆瞄了眼前面的容显结巴地回道。 豪华的完美公司大厅里,霍马正挡着几人问:“你们是京都记者?” “我们不是记者,我们是反对者?”几人对视了一眼,当中一个小个子男人回答。 “是世界人权组织的?” “不,不是,就是当地……的反对者。”小个子男人回答。 霍马立刻干脆地道:“对不起,你们不能进去。” “可是刚才不敢有反对者被允许进去了?!”小个子的男人不满地道。 霍马面无表情:“他们是世界人权组织的,你们是吗?” “你们选个代表进来吧!”霍马的话音一落,就有人开口道。 几人转过头,见是个穿黑色西服的年青人,他笑着道:“人太多,抱歉不能每个人都进去。” 小个子男人吃惊地指着他:“你就是创造了完美性格公司的容显吧?!” “准确地说我只是创造了爱尔。”容显笑着回答,他说完就向着大厅里那部旋转楼梯走去。 小个子的男人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立即无视霍马鹰一样凶狠的眼神,快步窜了进去跟上了容显:“我是……” “别跟我介绍你的名字,我不可能会记得住,这样下次见面,我要是叫不出你的名字,你就不会感到失望。”容显打断了他笑道。 小个子男人咳嗽了一声:“你平时好像都不接受采访,为什么今天不但接受采访,还肯接待反对者,你有什么目的吗?” “目的?” 小个子男人:“你是不是想通过接待反对者来洗白自己,塑造一种科技开明人士形象,所以你一边招待反对者,一边还叫来了媒体……” 容显恍然大悟转身指着小个子男人:“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网上那个我每条微博你都要漫骂十条回复以上的那个人……那个……” 小个子男人昂起了头,但是容显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英宁低声提醒:“时间到了。” 容显转头朝着大厦悬挂在中间的玻璃会议室走去,小个子男人最终也没有等来他的id。 他们进去的时候,傅城正跟来宾们低声交谈,见到容显进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过了头朝着他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名头实在太大了。 撇开那些如“划时代天才”这样耸人听闻的名头,无人知道他所建立的这个改造的性格公司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庞然大物,所有人都相信在可以预见的时间里,这里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沙发正中央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手里拄着拐杖,但背脊挺的很直,容显觉得这应当就是闻家那位老将军了,他的身边陪坐着一对衣着入时的中年男女,想必是闻况的父母了。 傅城没有跟容显介绍他们,而是周到地为他介绍其他的访客,都是些日报的记者还有些来头不小的抗议者,所有的人表情都半好奇,半有些兴奋的目光打量着容显。 只有坐角落里的一名穿黑色风衣的女子没有什么笑容,她坐在那里直直地瞧着容显,手中死死握着手中的录音笔,不像是访客,倒像是提刀来寻仇的。 如果不是太不方便,容显很想问下英宁,她是不是也有数字。 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向来与他心有灵犀的助理居然没有收到他的暗示,而是在看那名黑色风衣的女子,目光里充满了警惕。 难道这个黑衣女子真是提刀来寻仇的?容显心中暗想。 今天本来是要向闻家单独解释,但容显却干脆连着媒体跟反对者一起招待了,这让闻家似乎不是很愉悦,此最后傅城并没有介绍闻家的人,让他们保持着神秘。 傅城介绍完了人物,陆玖肆就自动走到了议会厅屏幕前,他咳嗽了下:“下面有我向大家简单地介绍我们爱尔是怎么工作的。” 容显没有反对,容父点名要求要容显亲自出面释疑,但傅城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好了,显然所谓亲自出面释疑只是需要他“出面”而已。 “大家都知道电脑是通过0,1来计算的。过去的老电脑在一个地方要么储存0,要么储存1,我们就抽象地把它理解为二维计算机。普通的超级电脑在同个地方能同时存储0与1,这改变了0,1的运动模式,所以我们就把它理解成,它是三维的。”回到了熟悉领域的陆玖肆果然不再紧张,也不再结巴。 “而我们梦境运动方式是非线性的,它总是在画面中跳跃,就像同时穿过几个平行的世界,所以我们的大脑可以理解成它是四维的。” 说到这里陆玖肆顿了顿,显然是为了方便听众消化他所说的内容,看起来这样释疑的工作他经常做,因此驾轻就熟,其他的人都在听,但那个小个子的男人却兴奋而震惊地提问:“你的意思是说,爱尔……它是四维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厅里起了小骚动,陆玖肆脸涨得通红:“不,不,不,还是要理,理解成三维的,当然它比普通的超级电脑要更快,快很多。” “可是你说大脑是四维的,那三维的电脑怎么解决四维的大脑?”小个子男人怀疑地问。 “因为大脑里的平行世界,所有的画面都来自记忆区,就好比所有平行世界的上面有个总源头,爱尔大部分工作量都是针对记忆区的。”陆玖肆松了口气,皮球又踢回了他熟悉的领域。 “将记忆区屏蔽,需要占据超级电脑大部分工作量吗?”有位京城日报的记者疑惑提问。 “不是屏蔽,人的梦境都来自对记忆区的调动,没有记忆区就没有梦境。” “我见过你们的介绍,似乎是让人以为自己真实地生活在梦境当中,从中获得正导向的经验,形成完美个性。可是如果有记忆在,哪里来的真实感呢?”记者继续发问。 “爱尔与其它超级电脑不同之处在于,它是一部能将文字图片内容,通过生物脉冲,投射到大脑神经节上的智能。”陆玖肆解释道,“这就好比有一辆列车将记忆区里的内容往梦境区输送,而爱尔能在它输送的过程中,修改,甚至调换列车里的货物。”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仿佛果真听懂了什么似的,除了刚开始发问的小个子男人略有些遗憾,像是仍在可惜爱尔居然不是四维的。 “被改造者在爱尔帮助下会经历一个微笑曲线般的梦境过程。刚开始是在梦境的入口。”陆玖肆拿起笔在面前的电脑上画了一个点,他背后的投射屏上也出现了一个点,“人在梦境入口的时候,梦里的一切都很迷糊,你始终看不清对面人的脸,但你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虽然它不太清晰,仍然属于清醒梦境。” 陆玖肆向下又画了一个点:“离开梦境入口的下一层,我们称之为梦境表世界,它是一个只呈现结果的世界?” “什么叫做只呈现结果的世界?”还是刚才那个女人提问。 “就比如你梦见出租司机骑马来接你。”访客们的脸上露出了秒懂的古怪神情,陆玖肆无比认真地道,“也许它代表着你曾经遭遇过车祸,它给你留下了汽车不可信任的记忆。又或者它的成因更加复杂,但在梦境的表世界,它不表达任何原因。” 陆玖肆又向下画了个点:“再下面一层就是梦境里世界,相对于表世界短暂的画面,它的时间周期比较长,有时它甚至能绵延现实世界里的好几日,它也接近我们现实的世界,有前因后果,也较为有逻辑,这是我们主要的工作区。当然在真正工作之前,改造者从梦境入口到梦境里世界可能反复了好几次。” “为什么会反复几次?”小个子男人再次发问。 陆玖肆指了指刚才的京报记者道:“就像刚才严记者提问,怎样才有真实感,真实感其实不是你觉得梦境有多真,而是你觉得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众人沉默不语,琢磨着陆玖肆的话,有股细细的凉意在心头油然而生,但那就像人在思考金钱的背后,权力的阴影,在感觉到那股凉意的同时又认为它是理所当然的。 “当改造成功,你就会进入上面一层……”陆玖肆向上画了个点,那个点比向面几个都要大,“在这个梦境里,一切都无比清晰,你有清晰的画面,能看见清晰的人脸,但你却开始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仍然是个梦境,所以这也是清醒梦境,我们叫它梦境出口,对完美来的改造者来说,这个出口意味着新生,意味着你将拥有更完美的性格。” 傅城带头给陆玖肆掌声,仿佛他不是这家公司的副总裁,倒像是带队过来代表社会要求完美个性释疑的,但掌声这种东西有了开头就有应和。 陆玖肆偷偷瞥了眼坐在会议桌一端的容显,发现他正抱着双臂,仿佛在神游天外,这让他略感失望,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提问:“你这个微笑的曲线,似乎少了个点,难道完美个性公司的微笑是冷笑吗?” 开口的是那名黑色风衣的女子,她的脖子上挂着的是某个网络新闻部采访卡,陆玖肆转过头,果然见自己画的曲线右端只有一个点,看上去那个曲线就像是张在歪嘴冷笑,邪气森然。 陆玖肆咳嗽了几下,慌忙又补了个点。 “这个点又代表什么?”黑色风衣女子冷笑。 “是现实世界,我踏入这家公司的那天,在楼梯间遇上了考官,他跟我说梦境真正的出口在现实世界里,这是他创立完美个性公司的意义。” 容显其实方才一直在留意那个黑衣的女子,此时才掉过头去瞧自己的首席应用工程师,他好像想起了他。 那是个天气很好,他心情也还不错的日子,他在禁烟区偷偷抽烟,遇到了来僻静角落里疏解紧张情绪的陆玖肆,于是他跟他讲了几个笑话,当中就包括刚才陆玖肆讲的那个“骑马的出租车司机”。 这次不用傅城带头,访客自发地鼓起了掌声,这显然不是给陆玖肆的,而是给容显的。这世上几乎所有人有人捧就有人损,但却存在着特例,人自发地给他涂脂抹粉,树立光环,因为人需要信仰,就需要传奇。 容显似乎正在成为那样的幸运儿,所以他什么不用干,却摘走了绝大多数的光环,真是不公平,坐在角落里的薛明默默地想着。他转头去看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英宁,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容显,即使容显什么有意义的事也没做。 “好的,接下来我们会带大家参观一下我们的工作区,但是涉及到一些比较敏感的区域,我们是禁止参观的,希望大家能理解。”傅城走上台笑道。 他们走下了楼,走出大厦,走到了胜利街上,同样为阳光下充满了喻意的镜街而感到震惊,小个子男人又大声提问:“请问这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含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没怎么发表谈话的容显,他想了想道,“当初因为资金问题,我找不到地方存发爱尔机组,我就挖空了这条街,当时我觉得爱尔会需要阳光,我就铺了一条透明的玻璃街,但是后来投资者说,阳光的直射会缩短机组的寿命,所以我只好将玻璃涂黑了……它就变成了镜街。” 小个子的男人震惊地道:“所以爱尔就在我们的脚下?!”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看向脚下,看向那个神秘的智脑尔,但能看到的仅是镜子里的自己,很多人几乎不约而同地认为,容显方才只是谦虚之词,这条街分明充满了隐喻。 闻老将军轻轻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我们接着往前走吧。” 傅城立刻笑着上前,领着他们推开了街道的第一扇门,门上的数字是09,门里是个黑盒子的机器,有十几位身着白衣的医生们坐在机器的端口,等着从端口里面吐出打印好的白纸来,然后低声的讨论。 “这个机器是什么?”小个子的男人立即道。 “他是我们无处不在的天网。”傅城指了指天空,“天网可以记录下所有改造者生活的行为举止,甚至是说过的话,宠大的数据可以帮助我们分析出改造者的真实性格,当然在收集数据之前,我们会得到改造者的授权。” “但为什么是个黑匣子?”小个子的男人不解地道。 “因为即使我们得到了授权,我们也会尊重客人的隐私,数据分析是由智脑完的,然后我们的专家会根据数据分析,最终来确认需要改变的性格项目。” 小个子男人充满了惊叹,旁的人则是在听见天网收集数据那刻的表情古怪到此刻听见黑匣子的微微释然,傅城微笑着道:“这个黑匣子代表了我们客人的隐私是被严格保护着的。” 众人很快就进入了第二个部门,这是宠大的部门,由着上百位职员,他们有两样东西,钟与电脑,当钟发出提示音,职工们就不约而同在电脑里输入文字。 小个子男人凑近某个职员,只见他在电脑上输入:丙申年冬,大寒。 “这个部门就是指令部门,我们通过给爱尔下达指令,他会根据我们的文字,对改造者进行记忆加工,从而获得我们想要的梦境。”傅城道。 一位日报记者提问:“丙申年冬,大寒,是指梦境发生的时间跟气温吗?” 陆玖肆解释道:“因为人睡着之后,身体的体温会略有下降,所以一般来说,我们都会选择冬天做为梦境的背境。” “可是为什么不能看见梦境的图像?也是为了保护……隐私吗?”闻母突然提问道。 陆玖肆回答:“这……倒不是,而是梦境的速度很快,即便最先进的电脑也很难将它们转化成活动的画面,如果硬要转化的话……我们可能只会看到……无数的线条。” “就像我们进入高维世界那样!”小个子男人兴奋地道。 “所以你们根据什么来输入指令?”某个人权组织的人提问道。 陆玖肆轻咳了声:“爱尔会给我们一些文字信息,但一般情况下我们只是在维护梦境上在客观与主观上都应该统一的东西,而智脑会根据梦境及时地调整记忆的画面,因为即便我们收到它的文字信息,但在梦境里那可能早就有了新的变化。” “什么叫做客观与主观上统一的东西。” “比方说,你知道冬天过去之后应该是春天,它不会直接跳到炎热的夏天,还有一个世界里只存在一个“我”。” “如果不是人格分裂,难道大家不都是一个我吗?”小个子男人道。 傅城笑道:“其实如果不加干预的话,你可能在梦境里会碰到很多个“我”,最直观的是你梦见自己在发生某些事,而你却是这些事情的旁观者,这些梦境里经常会发生的事情,但在现实里却是悖论,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们要确保这些事情不会在梦境里发生,我们需要掩饰在梦境里出现的不同的我,对他们进行面容修改跟伪装,要不然改造者不就知道梦境不是真的了吗?” 黑衣的女人提问道:“指令为什么是丙申年,而不是2016年?就算这个改造者是个老人,那个时候也不会用丙申年吧?” 容显一直留意在这个女人,听到提问他开口道:“因为这根本不是公元2016的丙申年,而是明朝宪宗年间的丙申年。” 众人顿时又露出了惊讶之色,黑衣女人也不解地追问:“你把梦境背景放到古代……为什么?” 容显看着她,然后回答:“当然是为了不让改造者以为……梦境是真的。” 黑衣女人身体微微一震,脸上显现出了复杂之色,而后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中。 “大家先休息一下,用点点心,我们茶会之后再继续参观吧。”在闻家的人不断地暗示下,傅城笑着道。 信息太多大家也需要点时间消化跟整理,因此即便连小个子男人也急着要发朋友圈,等所有的人都走了,闻母看了一眼闻老将军,对容显道:“容总,闻况到底为什么不会醒来?” “因为他其实没有毛病,一个没有毛病的人要认为自己是有毛病的,当然会需要更长的时间。”容显笑道,“你们当初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们。” 闻家的人脸色都很不好,容父瞧了一眼脸色很黑的父亲不满地道:“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还喜欢抱着毛绒玩具睡觉,难道这不是毛病?” “但这个毛绒玩具是他心目中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对他意义非凡,他不是喜欢毛绒玩具,他是不想忘记跟那个人相处的过程。” “一个保姆而已……”容母忍不住道,“而且那个保姆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借着他的名义,贪了不少钱,这才被我们撵走的。 容显淡淡地道:“可他只想记住好的那一刻,我们教育小孩要重情义,但他们并不知道重情义原来是要分对象的,其实你们耐心地等两年,也许他自己就会想明白了。” “你的意思都是我们的错?!”容母神情有些激动地道,“是不是我的孩子不会醒过来了?” 闻父是跟着面色大变,闻老将军没有说话,但面色也有点不好看,傅城及时地打了圆场:“玖肆,你跟闻夫人解释一下。” 陆玖肆连忙道:“是这样,闻况的性格比较细腻,他会对梦境中的某人也产生类似他对保姆似的感情,因此他本能地拒绝清醒……” “那可怎么办,我们本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才来这里的!”闻父急问。 “他的梦境在循环,但根据我们对他的设定,每次他死而复生,他所遇到的虚拟人物是不会跟着一起重新来过的,而是会一次比一次年老,衰败直到老朽死亡,也就是他第一次循环的时候,也许遇到的是壮实的青年,第二次遇上他可能就是个油滑的中年人,第三次再遇见到就可能是个猥琐的中老年人,第四次遇见他,他已经是个在等死的老人。”陆玖肆解释道,“他总会在某个阶段对曾经眷恋的人感到厌烦,学会没有永恒不变的感情,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醒过来。” 傅城笑道:“所以,不用担心,闻少爷迟早会醒的。” 容显在他们的交谈中慢慢走出了办公室,他有种预感那个黑衣的女子会在门口等他,可是等他走出大门,门外站着的却是英宁,他的预感居然错了,容显也不以为意只笑了笑:“去把那个穿黑衣的女子找来,我想找她单独谈一谈。” “她走了。”英宁道。 “走了?!”容显是真得有点意外了,那名黑衣的女子看上去明明是有话要说,甚至是一副有账要算的样子。 “刚刚走的,可能是急着发第一手新闻吧。”英宁淡淡地道。 难道自己真得只是妄想,容显愣怔了半晌有些失笑地想,他轻叹了口气将那个黑衣女子抛到了脑后,瞧着天边的落日问:“英宁,你说现在……我的那位教授在做什么?他好像有段时间没有发表反对我的文章了……” 喜欢大明涉异志:画皮请大家收藏:()大明涉异志:画皮更新速度最快。 117 倒计时 “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即没有point,也没有power。你们衣着光鲜亮丽,高谈阔论,其实活得就像用过的手纸,连自己都嫌弃。” “你们常为世上智障太多而感到心烦,但什么是智障呢?智障通常扮演不好任何的角色,身为观众,他们会操导演的心,身为粉丝,他们要去操经济人的心,他们用有限的经历发表无限的见解,智障总是对自己有着无限量的信任,然后你会发现自己悲剧了,你连智障都不如,因为你做不到这一点。” “怎么样,英宁,还要几句?”镜里的年青人穿着昂贵的黑色西服,里面白色的衬衣熨烫挺括。 房间里静默了那么几秒,然后他身后短发的女子开口了,她同样穿黑色西服,身材高挑不亚于男子,乍一眼看就像是个长相俊秀的男子,需要仔细瞧,才能逆转性别看出这其实是个长得过于英气勃勃的女子。 “我记得这不是公关部给你写的获奖感言。” “我翻了翻懒得背。”年轻人扣着袖口。 “我认为即使你不愿意背,也最好回忆一下公关部写的内容,如果你不想他们明天集体跳楼的话。” “你觉得我的演讲有那么糟糕吗?” “不是糟糕,是很糟糕,没有人会喜欢你将他们比喻成用过的卫生纸,智障又或者是连智障都不如的懦夫,而且你的潜台词会让人怀疑你想要将他们改造成智障。” 黑色西服的年青人转过了头,挠了挠自己的眉毛:“你会不会过于敏感了?” “真话99%放在心里想一想就好了,而且我们是完美性格公司,不是完美见解公司。”英宁面无表情。 外面工作人员敲开了化妆间的门,满面堆着笑道:“容总,准备上场了。” “benice,老板。”英宁道。 随着潮水般的掌声响起,黑色西服的年轻人面带微笑扫了眼台下的嘉宾:“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即没有point,也没有power。你们衣着光鲜亮丽,言谈高谈阔论,其实活得就像用过的手纸,连自己都嫌弃。” 场内变得鸦雀无声,寂静中年轻人露齿一笑,不小心显露的虎牙让他显得有些调皮:“我开玩笑的。” 水晶灯下身穿礼服的嘉宾们配合地发出了掌声以及稀稀拉拉的笑声。 “要知道我开的可不是ppt公司,而是ppc公司,perfectpersonality……完美个性公司。(注:ppt是办公软件)”年轻人笑着继续说道,“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个教授告诉我,我的个性具备了大部分讨人厌的特质,这真得很伤我的心,因为我还挺喜欢他的。当时我已经十八岁了,我花了十八年才长成了一个讨人厌的人,要想重新长回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我想不可能会短过十八年。” “于是我就想有没有什么方式,直接一点,快一点,能让我变成讨人喜欢的人,要知道再过十八年我就三十六岁了,那个时候我再讨人喜欢,我喜欢的人也变成别人家的了。” 嘉宾们的表情放松,开始卖力地鼓掌跟微笑,他静等着嘉宾们笑完:“于是我创造了爱尔,让人工智能通过梦境来帮助人改变自己,从而获得完美个性。最初我们改变的是自愿的囚徒,至今我们还在改变他们,他们当中有九成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违反过法规,包括随地吐痰,他们变成了邻里最谦和的邻居,工厂里最可靠的工人。想像一下我们未来的世界,路不失遗,夜不闭户,每个人都阳光而和善,生而为人,不再抱歉……也许唯一遗憾的是,这会让我那位教授失业,因为他跟讨厌我一样讨厌着爱尔。” 他无比诚恳地看向摄像机挥了挥手:“对不起了,教授。” 角落里薛明对身旁傅城低声说:“看起来他的状态还不错,希望他能坚持到我们帮他弄到诺贝尔□□。” 傅城推了推脸上一尘不染的金丝眼镜望向台上:“我不觉得容显会喜欢和平这两个字。” “最后感谢大会给我颁发杰出青年奖。”台上的年轻人笑着举了举手中的奖杯,“它也许不能证明我很杰出,但至少证明了我还有机会变得更好。” 结束陈词,嘉宾反射般给出了热烈的掌声,容显下台前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说真的,我觉得各位跟我一样,都有些讨人厌,所以欢迎各位来ppc,我会帮你们打折的。” 容显在欢笑声跟掌声中走下台,然后直接朝着门口等候的英宁走去。 他跟着英宁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就松开了自己的领带:“英宁,你这副公司有急事的表情真得不错?” 英宁:“但是公司是真得出事了。” “什么事?” “公司里有个病人逾期未醒。” “叫什么名字?” “闻况。” “就是那个十八岁了还喜欢陪毛茸玩具睡觉的男孩,我早说过了这算不了什么毛病。” “普通的男孩也许可以这么理解,但他有一个当将军的祖父。” 英宁垂目:“你父亲刚才来电话了,他希望你,明天能亲自跟闻家的人解释。” 刺目的晨光,尖锐的铃声让床上的容显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英宁,身为助理,你叫老板起床的方法太粗暴了。” 英宁收起手里的闹钟,将它搁回床头:“我约了闻家的人九点半见面。” “为什么要约那么早?”容显不满。 “因为我中午十二点以后要飞广州,下午六点以后要飞香港,晚上十一点还要再飞回来。” “坐飞机就那么有意思吗,即便是公司的私人飞机,这样飞来飞去也很无聊吧。”容显抱起双臂仍然躺在床上。 英宁:“没办法,因为我的老板不喜欢坐飞机,我只能替他坐。” 容显讪讪然地翻身起床,走进盥洗室:“其实你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给傅城,没必要这么累,反正咱们的傅副总也喜欢公务,不是吗?” 英宁面无表情,不做回答。 容显洗漱完毕,英宁已经拿了套西服站在一边,容显只好脱掉身上的运动服:“上帝要是晚生一千年,他一定也有套西服。” 他刚穿上好衬衣就听到楼外似乎有隐隐约约有吵闹声传来:“谁在外面?” “赵佳宜?” 英宁看容显一脸的茫然就又补充了一个数字:“49号。” 容显记忆的闸门仿佛骤然打开:“是她呀,爱听肖邦,喜欢川菜跟榴莲,让她进来吧。” “你不是决定不再跟她继续了吗?” “不爱别人就要狠狠拒绝,免得让人惦记。” 英宁下去,很快就带着一名气势汹汹,头发凌乱,眼圈发红的女人走了进来,容显偏头瞧了她一眼,就接着扣衬衣上的扣子:“我知道你现在很想跟我上床……” 赵佳宜这下不但是眼圈红,连眼眸都红了,看上去像是头即将喷火的母龙,容显继续往下说道:“因为你这样的心情我也曾经有过,看到某个人就两腿发软,器官充血,恨不得让人白睡。鉴于我所受到的痛苦,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诚实地坦白,我不是不能跟你上床,但是你现在这样的心情,我对你永远也不会有。” “你这个混蛋!”赵佳宜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间卧室又大又空没什么趁手的东西,最后她脱下脚上的高跟鞋尖叫着朝容显砸了过去。 那只高跟鞋没砸到容显,只砸中了他的穿衣镜,但显然容总家的穿衣境也是非同凡响,分毫未损,倒是那只高跟鞋不知道弹去了哪里。 赵佳宜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容显吩咐英宁:“快去安排辆车子送她走!” “你不是说不爱就要狠狠拒绝,免得让人惦记。” “可是我真要让她光着脚走下山,她就该恨我了,那比爱还记得牢!” “完美个性决定完美未来。”巨副的数字广告闪烁着耸动人心的广告词,俯视着脚下如同蚂蚁大小的人权斗士。车子自动驾驶着从抗议人群前通过,容显隔着车窗,瞧见了他们手中举着的抗议横幅。 从全世界涌来的人权组织都聚在ppc大楼的对面进行抗议,各式各样的语言所写的横幅高低陈列着,举得最高的是英语那张“that''smurder”,前排是两张中文的横幅,每幅都是以反对开头,还有两个小语种做成了竖幅,看上去像两副门联。 “最近我们公关的压力有点大。”英宁掉头解释。 “给他们送点资料吧?” “什么?” 容显看着窗外:“忙活了这么半天,总要有点阶段性胜利吧。” 看见容显下车,保安队长霍马急走两步主动上前替他拉开大门,他的身材中等,但有一双鹰犬似的眼睛,传言里他能登上保安队长的位置,都是拜这双眼睛所赐。 当初因为这双不太友好的眼睛,霍马差点没有被录取,但却在最后一刻被副总裁傅城钦点留下,并提拔成了保安队长,给出的理由是笑容可掬的应该是大堂经理,保安队长就应该像猎犬似的保持着随时攻击的姿态。 ppc虽然是追求完美个性的公司,但什么是完美却又存在着巨大的分歧,傅副总裁因此就被外界公认为是完美里的保守派。 当霍马弯腰拉门的时候,容显已经像阵风似地走过去了,他甚至都没去细瞧谁给他拉了门,更不用提瞧一眼是谁给他拉了门。比起谁给他拉了门,他现在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关心。 原本有很多事情,你觉得分外重要,但对别人来说不值一提,比如霍马觉得给容显拉门很重要,但是对于容显来说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别人为他做了件事。 同样的,当你能意识到让一双鹰犬似的眼睛盯着后背并不是件太好的事情,你通常也已经领悟出世界就是由这些小事构成的这个至高无上的真理。 完美个性整栋大楼都是待客厅,真正的办公区是走出大厅的街道,这条垂直正对着大楼的街道略显陈旧,路面上铺满了镜子,打扫机器人来回忙碌着,将镜面擦得锃亮,纤悉无遗地倒映着天,房子,还有人,镜中与镜外就像是两个背离着相连的世界。 街道旁有竖立着块街牌,白底黑字,上面写着——胜利街。 喜欢大明涉异志:画皮请大家收藏:()大明涉异志:画皮更新速度最快。 118 倒计时 3 傅城微笑站在街道的一边,鼻梁上金丝眼镜在两个天空的映照下一尘染:“昨晚睡得怎么样?” “我一向睡眠很好。”容显语气肯定地道 傅城并肩跟容显走在街道上:“营运部希望将每月的名额从排队改成拍卖。” “一个名额三百万不够赚吗?” 傅城摊了下手:“爱尔一周只能改造十个人,三百万一个,一周三千万,听上去不少,但是光维持爱尔的机组我们就需要不少成本,另外有时我们还需要做一些没什么利润的政府项目,这么七折八扣下来,很难让董事会满意。” “从排队改成拍卖就能让他们满意了吗?”容显疑问道。 “这个世上最需要爱尔的,不是那些囚犯,也不是那些性格有缺陷的人,而是有钱的人,是那些急需要完美继承人的成功人士……”傅城微笑道,“他们最缺的是时间,最不缺的是金钱。营运部有测算,改成拍卖名额,这将会使我们的收益上涨200%。” “马克思说的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五十的时候,资本家就不择手段,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一百的时候,资本家就会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两百的时候,资本家就敢践踏一切舍身取财。”容显语带讽刺。 “我们不是资本家,但我们的确是生意人。”傅城笑得云淡风轻,“年代不同,价值观念也不同,对于马克思的年代,百分之二百的利润确实够他们震惊的了。” “那你告诉营运部,他们这个上涨百二之二百利润的方案还不够让我满意,我期待他们能想一个更让我震惊的方案,在此之前,就让董事会耐心一点吧。” “好吧,这事交给我来解决,我会想办法说服董事会。”傅城对着容显背后的英宁无奈地笑了笑。 “要是有谁不想被说服,告诉他,我的门外排满了等着做完美董事的人!”容显从街边的球框里拿出一只球,然后拿起街边的高尔球棒一击将球击飞了出去。 球高高地抛起向着太阳激射而去,但却转眼间被一只机械手接住,一只街边的扫地机器人快速地滑过,将那只球又丢回了球框,口里电子音响着:“容显乱丢垃圾扣除十分,累积扣除一万六千五百分。” 傅城又笑着道:“政府部门希望我们的项目能够包含更加积极向上的东西,譬如遵纪守法,譬如热爱自己的国家。另外,宗教部门则希望我们能尊重每个人的信仰。” “宗教不会也希望我们跟他们合作吧?”容显又拿起了一只球用高尔夫球棒激飞了出去,然后再被扣了五分。 “我觉得与宗教合作不是什么坏事,有信仰总归是一件好事。“傅城微微笑着解释,“譬如基督教家庭的父母多半会希望自己的子女也信奉耶稣,如果一家人都信奉一个宗教,这样很大程度上能促进家庭的和睦。” 容显手伸进了球框却没有取出来,半晌他突然问文质彬彬的傅城:“那你的信仰是什么,姐夫?” 也不知道是这个问题,还是这个称呼令傅城居然发呆了半晌,面部也有些僵硬,但隔了会儿他的嘴角又露出了笑容:“我没有宗教信仰,不过我现在最大愿望是将完美变成一个真正伟大的公司,这算是一种信念吧。” “我不觉得人是会因为想要变成伟大而伟大,恰巧相反,人是因为理解了幼小才会伟大。” 傅城看着容显微笑着道:“我不是那种伟大的人,但是这世上有种人,他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多么伟大的人,而我,很愿意在这个过程当个帮助他的人。” “我觉得他会说,他有权力做个不伟大的人,就像基督家庭的子女有权力不当个基督教徒。”容显快走了几步将球抛了出去,垃圾机器人准确接住,“容显乱丢垃圾,扣除五分 ……” “同样抛球,它扣十分跟五分的标准是从哪里来的?”容显问英宁。 英宁:“根据伤害标准,你用球棍击球要比用手抛球伤害程度更高。” “对,伤害标准。”容显恍然地转头对傅城道,“会将伤害当做一种标准,这才是人类文明所独有的,有这个标准才能像是个人不是吗?所以我将它当作爱尔的第一标准。” 傅城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爱尔有第一标准……” 容显愉快地跟他解释道:“是的。就好比某个基督家庭,假如他的儿子有强烈的意愿不想成为基督教徒,那爱尔会尊重他的意愿。” 傅城并没有因为容显的语气不善而生气,只是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这个时候他的秘书薛明出现在了大厦的后门,朝他比了手势,傅城跟容显告退过后,就匆匆地跟着薛明回前面大厦去了。 容显问英宁:“你会不会觉得我制造了矛盾。” “我不这么认为,你只是觉得被改变,不会重要过明白自己是不想被改变的。”英宁的薄辰微微上翘,看上去依然很冷,但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流露,如同冰层下面仍在奔腾的河流,“他们想要的是所得,你想要的是他们明白所得。” 傅城边走边道:“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什么?” “你听说过爱尔有第一标准吗?” “没听人说过,是……绝对遵从指令?”薛明胡乱猜测道。 傅城停下了脚步看着薛明:“是改造者被允许跟爱尔讨价还价!” “他疯了,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漏洞?!”薛明难以置信。 “所以当我们让陆玖肆提高成功率的时候,有部分人才会变成沉睡不醒,因为我们的指令,跟爱尔的运行的第一标准产生了冲突。”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薛明显得有些惊慌,他看了一下四周悄声道,“为了节省爱尔的运算,我们已经将所有的改造者串联到了一起,假如降低这些人的成功率,那么等同于允许服务器上其他的改造者的失败。” “陆玖肆不是有处理这些沉睡者的方案了吗……” 薛明犹豫了一下:“他说他的方法是可以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 “知道标准……”傅城淡淡地道,“就会有应对标准的方法。” 容显换上了西服,打着领带出门,街上英宁的身旁站了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的脸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个把月都没出过门的资深宅男。 他看见了容显,瘦弱的身体微微打着颤,结结巴巴地一连念了四个容,才把后面那个总字吐出来,听起来就像是他一直在喊容容。 “这就是我们的首席应用工程师?”容显问英宁。 “没错。你三年前亲自招进来的。”英宁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你很少关心应用,所以招进来就没再注意他,而他几年前确实要比现在要像样子点。” “好吧,你叫什么?”容显转身看向他的宅男式首席应用工程师。 “陆,陆玖肆。”陆玖肆瘦削的脸上开始涨红。 “694。”容显停顿下打领带的手,哑然地重复了遍。 “陆,大,大陆的陆,大写的玖肆,我出生的时候,父亲给,给我求了支卦,得了个坤卦九四,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你说话一直是这样子吗?我的意思是,要把一个字多讲几遍?”容显边打着领带边问陆玖肆。 “不,不紧张就好了,我只是,只是见,见到您太紧张了。”陆玖肆羞惭地低下了头,沉默地落后半步跟在容显往大楼的方向走去。 “那卦算得怎么样?” “啊?”陆玖肆微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老板又跳到了前面那个问题,“坤卦九四爻,或跃在渊,无咎。意思是可进可退,还算不错。” 他被容显这么一打岔,倒是不结巴了,而且做为完美公司传说中的创使人,容显始终这么平易近人让陆玖肆心里感动。 等他们走到了大厦的后门边,容显转过头来对陆玖肆摇着头:“你还是换个名字吧,要不然给自己起个外号,这个名字不太好,可进可退,通常意思就是进退两难。”他说着抽掉脖子上始终没有打好的领带塞进英宁的手里,然后自己推门进去了。 英宁瞧着门外跟吃了苦瓜似的陆玖肆:“对他的建议,你有两个方式,要么听他的换个名字,要么干脆别理会。” “我,我知道。”陆玖肆瞄了眼前面的容显结巴地回道。 豪华的完美公司大厅里,霍马正挡着几人问:“你们是京都记者?” “我们不是记者,我们是反对者?”几人对视了一眼,当中一个小个子男人回答。 “是世界人权组织的?” “不,不是,就是当地……的反对者。”小个子男人回答。 霍马立刻干脆地道:“对不起,你们不能进去。” “可是刚才不敢有反对者被允许进去了?!”小个子的男人不满地道。 霍马面无表情:“他们是世界人权组织的,你们是吗?” “你们选个代表进来吧!”霍马的话音一落,就有人开口道。 几人转过头,见是个穿黑色西服的年青人,他笑着道:“人太多,抱歉不能每个人都进去。” 小个子男人吃惊地指着他:“你就是创造了完美性格公司的容显吧?!” “准确地说我只是创造了爱尔。”容显笑着回答,他说完就向着大厅里那部旋转楼梯走去。 小个子的男人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立即无视霍马鹰一样凶狠的眼神,快步窜了进去跟上了容显:“我是……” “别跟我介绍你的名字,我不可能会记得住,这样下次见面,我要是叫不出你的名字,你就不会感到失望。”容显打断了他笑道。 小个子男人咳嗽了一声:“你平时好像都不接受采访,为什么今天不但接受采访,还肯接待反对者,你有什么目的吗?” “目的?” 小个子男人:“你是不是想通过接待反对者来洗白自己,塑造一种科技开明人士形象,所以你一边招待反对者,一边还叫来了媒体……” 容显恍然大悟转身指着小个子男人:“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网上那个我每条微博你都要漫骂十条回复以上的那个人……那个……” 小个子男人昂起了头,但是容显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英宁低声提醒:“时间到了。” 容显转头朝着大厦悬挂在中间的玻璃会议室走去,小个子男人最终也没有等来他的id。 他们进去的时候,傅城正跟来宾们低声交谈,见到容显进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过了头朝着他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名头实在太大了。 撇开那些如“划时代天才”这样耸人听闻的名头,无人知道他所建立的这个改造的性格公司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庞然大物,所有人都相信在可以预见的时间里,这里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沙发正中央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手里拄着拐杖,但背脊挺的很直,容显觉得这应当就是闻家那位老将军了,他的身边陪坐着一对衣着入时的中年男女,想必是闻况的父母了。 傅城没有跟容显介绍他们,而是周到地为他介绍其他的访客,都是些日报的记者还有些来头不小的抗议者,所有的人表情都半好奇,半有些兴奋的目光打量着容显。 只有坐角落里的一名穿黑色风衣的女子没有什么笑容,她坐在那里直直地瞧着容显,手中死死握着手中的录音笔,不像是访客,倒像是提刀来寻仇的。 如果不是太不方便,容显很想问下英宁,她是不是也有数字。 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向来与他心有灵犀的助理居然没有收到他的暗示,而是在看那名黑色风衣的女子,目光里充满了警惕。 难道这个黑衣女子真是提刀来寻仇的?容显心中暗想。 今天本来是要向闻家单独解释,但容显却干脆连着媒体跟反对者一起招待了,这让闻家似乎不是很愉悦,此最后傅城并没有介绍闻家的人,让他们保持着神秘。 傅城介绍完了人物,陆玖肆就自动走到了议会厅屏幕前,他咳嗽了下:“下面有我向大家简单地介绍我们爱尔是怎么工作的。” 容显没有反对,容父点名要求要容显亲自出面释疑,但傅城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好了,显然所谓亲自出面释疑只是需要他“出面”而已。 “大家都知道电脑是通过0,1来计算的。过去的老电脑在一个地方要么储存0,要么储存1,我们就抽象地把它理解为二维计算机。普通的超级电脑在同个地方能同时存储0与1,这改变了0,1的运动模式,所以我们就把它理解成,它是三维的。”回到了熟悉领域的陆玖肆果然不再紧张,也不再结巴。 “而我们梦境运动方式是非线性的,它总是在画面中跳跃,就像同时穿过几个平行的世界,所以我们的大脑可以理解成它是四维的。” 说到这里陆玖肆顿了顿,显然是为了方便听众消化他所说的内容,看起来这样释疑的工作他经常做,因此驾轻就熟,其他的人都在听,但那个小个子的男人却兴奋而震惊地提问:“你的意思是说,爱尔……它是四维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议厅里起了小骚动,陆玖肆脸涨得通红:“不,不,不,还是要理,理解成三维的,当然它比普通的超级电脑要更快,快很多。” “可是你说大脑是四维的,那三维的电脑怎么解决四维的大脑?”小个子男人怀疑地问。 “因为大脑里的平行世界,所有的画面都来自记忆区,就好比所有平行世界的上面有个总源头,爱尔大部分工作量都是针对记忆区的。”陆玖肆松了口气,皮球又踢回了他熟悉的领域。 “将记忆区屏蔽,需要占据超级电脑大部分工作量吗?”有位京城日报的记者疑惑提问。 “不是屏蔽,人的梦境都来自对记忆区的调动,没有记忆区就没有梦境。” “我见过你们的介绍,似乎是让人以为自己真实地生活在梦境当中,从中获得正导向的经验,形成完美个性。可是如果有记忆在,哪里来的真实感呢?”记者继续发问。 “爱尔与其它超级电脑不同之处在于,它是一部能将文字图片内容,通过生物脉冲,投射到大脑神经节上的智能。”陆玖肆解释道,“这就好比有一辆列车将记忆区里的内容往梦境区输送,而爱尔能在它输送的过程中,修改,甚至调换列车里的货物。”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仿佛果真听懂了什么似的,除了刚开始发问的小个子男人略有些遗憾,像是仍在可惜爱尔居然不是四维的。 “被改造者在爱尔帮助下会经历一个微笑曲线般的梦境过程。刚开始是在梦境的入口。”陆玖肆拿起笔在面前的电脑上画了一个点,他背后的投射屏上也出现了一个点,“人在梦境入口的时候,梦里的一切都很迷糊,你始终看不清对面人的脸,但你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虽然它不太清晰,仍然属于清醒梦境。” 陆玖肆向下又画了一个点:“离开梦境入口的下一层,我们称之为梦境表世界,它是一个只呈现结果的世界?” “什么叫做只呈现结果的世界?”还是刚才那个女人提问。 “就比如你梦见出租司机骑马来接你。”访客们的脸上露出了秒懂的古怪神情,陆玖肆无比认真地道,“也许它代表着你曾经遭遇过车祸,它给你留下了汽车不可信任的记忆。又或者它的成因更加复杂,但在梦境的表世界,它不表达任何原因。” 陆玖肆又向下画了个点:“再下面一层就是梦境里世界,相对于表世界短暂的画面,它的时间周期比较长,有时它甚至能绵延现实世界里的好几日,它也接近我们现实的世界,有前因后果,也较为有逻辑,这是我们主要的工作区。当然在真正工作之前,改造者从梦境入口到梦境里世界可能反复了好几次。” “为什么会反复几次?”小个子男人再次发问。 陆玖肆指了指刚才的京报记者道:“就像刚才严记者提问,怎样才有真实感,真实感其实不是你觉得梦境有多真,而是你觉得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众人沉默不语,琢磨着陆玖肆的话,有股细细的凉意在心头油然而生,但那就像人在思考金钱的背后,权力的阴影,在感觉到那股凉意的同时又认为它是理所当然的。 “当改造成功,你就会进入上面一层……”陆玖肆向上画了个点,那个点比向面几个都要大,“在这个梦境里,一切都无比清晰,你有清晰的画面,能看见清晰的人脸,但你却开始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仍然是个梦境,所以这也是清醒梦境,我们叫它梦境出口,对完美来的改造者来说,这个出口意味着新生,意味着你将拥有更完美的性格。” 傅城带头给陆玖肆掌声,仿佛他不是这家公司的副总裁,倒像是带队过来代表社会要求完美个性释疑的,但掌声这种东西有了开头就有应和。 陆玖肆偷偷瞥了眼坐在会议桌一端的容显,发现他正抱着双臂,仿佛在神游天外,这让他略感失望,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提问:“你这个微笑的曲线,似乎少了个点,难道完美个性公司的微笑是冷笑吗?” 开口的是那名黑色风衣的女子,她的脖子上挂着的是某个网络新闻部采访卡,陆玖肆转过头,果然见自己画的曲线右端只有一个点,看上去那个曲线就像是张在歪嘴冷笑,邪气森然。 陆玖肆咳嗽了几下,慌忙又补了个点。 “这个点又代表什么?”黑色风衣女子冷笑。 “是现实世界,我踏入这家公司的那天,在楼梯间遇上了考官,他跟我说梦境真正的出口在现实世界里,这是他创立完美个性公司的意义。” 容显其实方才一直在留意那个黑衣的女子,此时才掉过头去瞧自己的首席应用工程师,他好像想起了他。 那是个天气很好,他心情也还不错的日子,他在禁烟区偷偷抽烟,遇到了来僻静角落里疏解紧张情绪的陆玖肆,于是他跟他讲了几个笑话,当中就包括刚才陆玖肆讲的那个“骑马的出租车司机”。 这次不用傅城带头,访客自发地鼓起了掌声,这显然不是给陆玖肆的,而是给容显的。这世上几乎所有人有人捧就有人损,但却存在着特例,人自发地给他涂脂抹粉,树立光环,因为人需要信仰,就需要传奇。 容显似乎正在成为那样的幸运儿,所以他什么不用干,却摘走了绝大多数的光环,真是不公平,坐在角落里的薛明默默地想着。他转头去看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英宁,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容显,即使容显什么有意义的事也没做。 “好的,接下来我们会带大家参观一下我们的工作区,但是涉及到一些比较敏感的区域,我们是禁止参观的,希望大家能理解。”傅城走上台笑道。 他们走下了楼,走出大厦,走到了胜利街上,同样为阳光下充满了喻意的镜街而感到震惊,小个子男人又大声提问:“请问这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含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没怎么发表谈话的容显,他想了想道,“当初因为资金问题,我找不到地方存发爱尔机组,我就挖空了这条街,当时我觉得爱尔会需要阳光,我就铺了一条透明的玻璃街,但是后来投资者说,阳光的直射会缩短机组的寿命,所以我只好将玻璃涂黑了……它就变成了镜街。” 小个子的男人震惊地道:“所以爱尔就在我们的脚下?!”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看向脚下,看向那个神秘的智脑尔,但能看到的仅是镜子里的自己,很多人几乎不约而同地认为,容显方才只是谦虚之词,这条街分明充满了隐喻。 闻老将军轻轻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我们接着往前走吧。” 傅城立刻笑着上前,领着他们推开了街道的第一扇门,门上的数字是09,门里是个黑盒子的机器,有十几位身着白衣的医生们坐在机器的端口,等着从端口里面吐出打印好的白纸来,然后低声的讨论。 “这个机器是什么?”小个子的男人立即道。 “他是我们无处不在的天网。”傅城指了指天空,“天网可以记录下所有改造者生活的行为举止,甚至是说过的话,宠大的数据可以帮助我们分析出改造者的真实性格,当然在收集数据之前,我们会得到改造者的授权。” “但为什么是个黑匣子?”小个子的男人不解地道。 “因为即使我们得到了授权,我们也会尊重客人的隐私,数据分析是由智脑完的,然后我们的专家会根据数据分析,最终来确认需要改变的性格项目。” 小个子男人充满了惊叹,旁的人则是在听见天网收集数据那刻的表情古怪到此刻听见黑匣子的微微释然,傅城微笑着道:“这个黑匣子代表了我们客人的隐私是被严格保护着的。” 众人很快就进入了第二个部门,这是宠大的部门,由着上百位职员,他们有两样东西,钟与电脑,当钟发出提示音,职工们就不约而同在电脑里输入文字。 小个子男人凑近某个职员,只见他在电脑上输入:丙申年冬,大寒。 “这个部门就是指令部门,我们通过给爱尔下达指令,他会根据我们的文字,对改造者进行记忆加工,从而获得我们想要的梦境。”傅城道。 一位日报记者提问:“丙申年冬,大寒,是指梦境发生的时间跟气温吗?” 陆玖肆解释道:“因为人睡着之后,身体的体温会略有下降,所以一般来说,我们都会选择冬天做为梦境的背境。” “可是为什么不能看见梦境的图像?也是为了保护……隐私吗?”闻母突然提问道。 陆玖肆回答:“这……倒不是,而是梦境的速度很快,即便最先进的电脑也很难将它们转化成活动的画面,如果硬要转化的话……我们可能只会看到……无数的线条。” “就像我们进入高维世界那样!”小个子男人兴奋地道。 “所以你们根据什么来输入指令?”某个人权组织的人提问道。 陆玖肆轻咳了声:“爱尔会给我们一些文字信息,但一般情况下我们只是在维护梦境上在客观与主观上都应该统一的东西,而智脑会根据梦境及时地调整记忆的画面,因为即便我们收到它的文字信息,但在梦境里那可能早就有了新的变化。” “什么叫做客观与主观上统一的东西。” “比方说,你知道冬天过去之后应该是春天,它不会直接跳到炎热的夏天,还有一个世界里只存在一个“我”。” “如果不是人格分裂,难道大家不都是一个我吗?”小个子男人道。 傅城笑道:“其实如果不加干预的话,你可能在梦境里会碰到很多个“我”,最直观的是你梦见自己在发生某些事,而你却是这些事情的旁观者,这些梦境里经常会发生的事情,但在现实里却是悖论,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们要确保这些事情不会在梦境里发生,我们需要掩饰在梦境里出现的不同的我,对他们进行面容修改跟伪装,要不然改造者不就知道梦境不是真的了吗?” 黑衣的女人提问道:“指令为什么是丙申年,而不是2016年?就算这个改造者是个老人,那个时候也不会用丙申年吧?” 容显一直留意在这个女人,听到提问他开口道:“因为这根本不是公元2016的丙申年,而是明朝宪宗年间的丙申年。” 众人顿时又露出了惊讶之色,黑衣女人也不解地追问:“你把梦境背景放到古代……为什么?” 容显看着她,然后回答:“当然是为了不让改造者以为……梦境是真的。” 黑衣女人身体微微一震,脸上显现出了复杂之色,而后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中。 “大家先休息一下,用点点心,我们茶会之后再继续参观吧。”在闻家的人不断地暗示下,傅城笑着道。 信息太多大家也需要点时间消化跟整理,因此即便连小个子男人也急着要发朋友圈,等所有的人都走了,闻母看了一眼闻老将军,对容显道:“容总,闻况到底为什么不会醒来?” “因为他其实没有毛病,一个没有毛病的人要认为自己是有毛病的,当然会需要更长的时间。”容显笑道,“你们当初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们。” 闻家的人脸色都很不好,容父瞧了一眼脸色很黑的父亲不满地道:“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还喜欢抱着毛绒玩具睡觉,难道这不是毛病?” “但这个毛绒玩具是他心目中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对他意义非凡,他不是喜欢毛绒玩具,他是不想忘记跟那个人相处的过程。” “一个保姆而已……”容母忍不住道,“而且那个保姆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借着他的名义,贪了不少钱,这才被我们撵走的。 容显淡淡地道:“可他只想记住好的那一刻,我们教育小孩要重情义,但他们并不知道重情义原来是要分对象的,其实你们耐心地等两年,也许他自己就会想明白了。” “你的意思都是我们的错?!”容母神情有些激动地道,“是不是我的孩子不会醒过来了?” 闻父是跟着面色大变,闻老将军没有说话,但面色也有点不好看,傅城及时地打了圆场:“玖肆,你跟闻夫人解释一下。” 陆玖肆连忙道:“是这样,闻况的性格比较细腻,他会对梦境中的某人也产生类似他对保姆似的感情,因此他本能地拒绝清醒……” “那可怎么办,我们本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才来这里的!”闻父急问。 “他的梦境在循环,但根据我们对他的设定,每次他死而复生,他所遇到的虚拟人物是不会跟着一起重新来过的,而是会一次比一次年老,衰败直到老朽死亡,也就是他第一次循环的时候,也许遇到的是壮实的青年,第二次遇上他可能就是个油滑的中年人,第三次再遇见到就可能是个猥琐的中老年人,第四次遇见他,他已经是个在等死的老人。”陆玖肆解释道,“他总会在某个阶段对曾经眷恋的人感到厌烦,学会没有永恒不变的感情,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醒过来。” 傅城笑道:“所以,不用担心,闻少爷迟早会醒的。” 容显在他们的交谈中慢慢走出了办公室,他有种预感那个黑衣的女子会在门口等他,可是等他走出大门,门外站着的却是英宁,他的预感居然错了,容显也不以为意只笑了笑:“去把那个穿黑衣的女子找来,我想找她单独谈一谈。” “她走了。”英宁道。 “走了?!”容显是真得有点意外了,那名黑衣的女子看上去明明是有话要说,甚至是一副有账要算的样子。 “刚刚走的,可能是急着发第一手新闻吧。”英宁淡淡地道。 难道自己真得只是妄想,容显愣怔了半晌有些失笑地想,他轻叹了口气将那个黑衣女子抛到了脑后,瞧着天边的落日问:“英宁,你说现在……我的那位教授在做什么?他好像有段时间没有发表反对我的文章了……” 喜欢大明涉异志:画皮请大家收藏:()大明涉异志:画皮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