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上班女郎》 第一章 谢欣琳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背对着新公园博物馆巍峨的厅门,打量公园门口芸芸芸众生。杂志社六点下班,而现在才五点二十分,因此,扣掉三十分钟的车程,她还得想法子瞎掉十分钟。 十分钟听起来或许不算长,可对于一个己闲晃了大半个下午,依然有家归不得的可怜小编辑,十分钟就像一世纪。 “可恶!”她从随身携带的文件翻出一张合约,揉成稀稀皱皱的纸团,扔向这个世界。 “怎么办?”俪人女性杂志社的台柱专属专栏作家——易茗,不肯再续约了。 欣琳明白得很,杂志社社长梅先生之所以派她出马和易茗谈合约的事,全是看在她和易茗的私交关系。偏偏,攀交情也有个底限,今天她可不正碰上与易茗交好七八年的有情底限了? “小琳,我真的很想和你签约。”易茗绽着一脸歉意,“可是我不愿意再姑息梅先生了,他必须改变心态。我可以不计较个人的稿酬,但我没办法接受他剥削底下所有作家的做法。” “我了解……"她头压得低低的,不敢正视死党。 唉!一份工作会将人摧折得自尊心尽失,欣琳实在不晓得自己还留恋些什么? 唉!她再叹一口哀气,无奈地撑起身。走吧!总归还是得回公司面对现实的。只要想到梅先生的冷眼,以及他发现她没把续约大事办妥,一股彻头彻尾的疲惫感从心底升起。 欣琳开始沙盘推演,进行可能发生的问答攻防战。 “梅先生,别怪人家不肯签约,实在是你的条件给得太苛了。”她步下阶梯,嘀嘀咕咕的喃念起来。 “人家不肯签约是因为你做人太失败……开玩笑!”此言一出,她连脑袋也保不住。 “啊——”欣琳的脚下蓦然踩空,眼前一阵晃荡,宽敞地平面以惊人速度贴向她的脸。 砰通!着地! “这下死了,真的死了……”她紧合着眼皮,“想不到我执行任务失败,竟然会换来死于非命的下埸……梅先生呀梅先生,你要是有良心,就得从优抚恤我,以免我做鬼也不心安……” “阁下想做安心鬼,欢迎欢迎,不过麻烦你离开我的身上。”一束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闷响。 咦? 欣琳依然合着眼皮,探手摸索了一回。 软软的、热热的、坐起来有弹性,很舒服,却不像升天的云朵。 她缓缓睁开眼皮。 “赫!”当场弹开三大步。 男人!陌生男人!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几秒钟前她相当肯定自己下落的地点是水泥地呀! “你你你——”她指着对方怪责的表情,结巴起来。 陌生人拍开西装外套的灰尘,拾起真皮公事包,不悦的意味昭然若揭。 周宁夏最讨厌慌慌张张、举止笨拙的女人。既然生为高雅优柔的女性,就应该善尽女性的本分,以美化世界为己任。 早知道刚刚便不该下计程车的。 五十分钟前离开律师事务所,他舍弃自己的爱车而选择计程车,就是因为想节省寻找停车位时间。 偏偏今天碰上示威游行,台北车站的周边道路塞成一团乱麻.既然目的地就在不远处,他只好下车步行,贯穿新公园的捷径,孰料却撞上一个冒冒失失的小矮子。 矮个子女孩的年纪满轻的,那身的简便牛仔短裙和t恤也有误导作用,让她看起来像个十八岁的小女生,只有她手上累累赘赘的公文夹、杂志、手提包方才透出她应该是个上班族的事实。外貌上,她勉强可以算俏丽,但不出色,马马虎虎打个六十五分,也就差不多了。 周宁夏挺起高对方一颗头又一截脖子的身材,朝她挑了挑严肃剑眉。 “抱歉,请你让一让。” 两张黄色的报纸踩在欣琳脚底下。 “噢,对不起。”她赶紧跳开,暂时从对方惊人的魁梧体型移开注意力。周宁夏拾起飘落的资料,吹开灰尘,转身走人了。 欣琳陷入人我挣扎。她撞倒了人,应该道歉才对.可是对方阴着脸皮的雷公相,分明心情不好,她哪敢凑上去挨骂呢? 走人吧! 可是……若非有他这么一挡,她现下怕不已经摔成脑震荡,说来人家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哩! 道谢,走人;道谢,走人……欣琳陷入极端的挣扎。 咕咚!她低垂的脑袋蓦然又撞上一堵肉墙。 “你还要跟我多久?"肉墙出声音了。 她呆呆地抬头。 两只锐剌的利眼盯过来。 “呃……,我……”欣琳短暂地丧失说话能力。真恐怖!这位仁兄可以扮演大警探,保证光凭一双眼就能顺利逼供。“很抱歉……,我只是想……想道歉和道谢。” “收到。”周宁夏回以简短的敷衍。 脚跟一转,迳自又走了。 欣琳瞄瞄陌生人的来向,再探探他的去路,立刻明了他的企图。 大探长一定是碰上塞车,打算横越新公园,另觅捷径.可是刚才她就是从介寿路那一端走过来的。 总统府方向的交通梗塞,而且示威人潮从总统府前退守到馆前路上,此刻他往那个方向走,非但会遇上塞车的危机,搞不好还会被正逢肢体冲突的警民打伤。 陌生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呢!她应该眼睁睁看他自投罗网吗?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好惹耶! 劝他改道,别理他;劝他改道,别理他;劝他改道,别理他……,欣琳陷入第二波心理交战。 砰!这回,她整张脸埋进一片厚背里。 “噢……”欣琳摸抚无辜受害的鼻尖。 “你,到底还要跟著我多久?”周宁夏的嗓音充满强力压抑耐性。 “我……,我……”她呐呐的,被那张严酷的脸庞吓呆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介寿路上正在交通管制……” “谢、谢!”周宁夏斩钉截铁地回答,喀哒一转,依然维持着他既定的方向。 “你坚持往那个方向走很不理智耶!"她多管闲事地跟在后头。“你也知道,台湾的示威活动最血腥暴力了,谁靠得太近、谁就倒楣,你干么眼巴巴地凑上去被打呢?”周宁夏充耳不闻,脚下继续迈进。 “要不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会那么爱管闲事.然而,一旦真让我管上闲事,我又不能随便撒手就跑。 “你还是听我的劝,换条路线走走吧!”她叽哩咕噜地献策。 周宁夏任由身后的蜜蜂嗡嗡鸣,不答话就是不答话。 “如果你约定的目的地恰巧在介寿路上,我劝你还是打个电话知会对方一声,就说你会迟到,或者取消也成,毕竟迟到比丢了小命还好吧?你说是不说——”前方物体突然立定,欣琳立刻跟著停下步伐。“嘿嘿,我这次没有撞到你哦!”他的铜墙铁背,撞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你——”周宁夏的口气已经接近挫败,“究竟想跟我到什么时候?”他在板桥地方法院和事务所内度过极端忙碌艰辛的一天,待会儿还得赶赴大学同学会,和那票已经生疏的同学虚与委蛇.他的精、气、神几乎耗尽,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一个莫名其妙对着他的背唠叨的女人跟监! “咦,你这句说话说得有欠公允哦!”欣琳很无辜,“我是为你好耶!若非你误打误撞救下我,我才懒得和你瞎扯这么多。你自己看看,公园里人来人往的,我为什么不去警告其他行人,却独独对你好心?你应该大方接受才是。” 好吧!就算她天性唠叨好了,那也是为了那些被她唠叨的人着想,他们好歹也该感恩一下吧? “你……"周宁夏终于无力了。他魁梧的身躯屈坐在径侧的栏杆,一次又一次扒过浓密的乌发。 这女人赶不走耶!简直快被她叨念得耳聋了.在他生命中的第三十一年,终于出现一个嘴碎程度和他母亲大人有得比的女人,他一直以为亲爱的老妈会荣膺“唠叨王”之名,看样子那个宝座受到威胁了。 “怎样?我说得没错吧?你终于迷途知返,很好很好。”欣琳拼命点头称许。 “现在几点了?”他疲惫地揉着额际。 “五点四十分。” 也罢,以他现在虚耗的体力,从新公园走到中华路一段没有半个小时绝对到不了。反正他对同学会也不感兴趣,当时冲着主办人是他昔年好友,才勉强答应会出现的。 “这附近有什么可以歇脚的餐厅?”他头也不抬地问。 “重庆南路上有几家咖啡屋。”欣琳很同情他疲惫,每回自己也很气憋的时候,遇见情况比她更凄凉的人,她通常会比较安慰。“你今天不太好过,对不对?别担心,我比你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杂志社的重量级作家不肯续约,总部里坐着一位随时砍我脑袋的老板,我的处境绝对不比你好过多少——” “你还唠叨啊?”他不可思议地抬头。 “啊……嗯哼。”欣琳终于稍稍有所自觉,腼腆地清了清喉咙,“对不起,职业病。我就是靠这个本事烦得作家们不得不交稿的。” 周宁夏翻个白眼,无奈地向天求助。 算了,好男不与女斗。 “走吧!”他缓缓站起来,旋步走向正门出口的方向。 “啊?去哪里?”欣琳讷讷的。 “吃东西,歇歇腿。”他头也不回,“我对这一带不熟,你负责找个好地方。” 这代表——她被邀请了吗? 说真的,欣琳长到二十五岁,还没有中途被子讪、请喝饮料过。 好玩。与其回杂志社进行六年抗战,不如翘班一次。 “走走走,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一定符合你的需求。”她兴冲冲地追上去,“重庆南路我简直熟得不能再熟,每个月杂志出刊,我一定会上这条书街去探探市埸行情,顺便察看一下哪家杂志又新创刊抢生意,你问我可就问对人了——”她老人家又开始唠叨。 周宁夏虚弱地长叹一声。 老天! ※※※ 谢欣琳推荐的小咖啡屋果然是个好地方。 因为店名就唤“好地方咖啡茶坊”。 而且,周宁夏还没见过比她更不设心防的人。她连他叫啥名字都不知道,只晓得他姓周而已,就把自己的底泄漏光光了。 短短三十分钟,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他已经摸清了她的底细。相关的资料包括,她今年二十五岁,她家里有一个哥哥两个姊姊,她在一间陈年杂志社当编辑,她有一个“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老板,她一个不察把好朋友给拉下公事浑水,从此愧对众人等等。 他甚至开始怀疑,像她这样傻大姊型的个性是如何在尔虞我诈的社会圈子讨生活的? “所以,你可以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受不了老板了吧!”她啜了口红茶,正式划下结论。 “嗯。”他点点头,不作声。 平日的行程表通常排个满档,难得他偷得浮生半日闲,居然和一位初识的小女人坐在一间莫名其妙的小咖啡坊,听对方畅谈她苛刻的社长大人。 周宁夏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对了,周先生,你的职业是什么?"她终于想到要问。 “律师。”他简单地回覆。 “哦——”欣琳的长音哼得耐人寻味。 果然!她就说嘛!这个姓周的调调最适合查嫌疑犯,虽然律师不全然与她想像中的“探长”相符合,或多或少也有共同点。她的看人眼光又有进步,可喜可贺。 “你那声‘哦’是什么意思?”他挑了挑眉。 “没事没事。”欣琳连忙摇手,“做律师不错嘛!收入高,可是工作好像非常忙碌。” “大概吧!”周宁夏一迳轻描淡写的。 他和这个傻大姊不同,不是一个轻易开放自己的人。 “你在哪间律师事务所工作?”她好奇地问。 “两年前我和朋友合开了一间。”他瞄了瞄手表。 六点三十五,示威的人潮应该散了吧? “你们的事务所叫什么名字?”欣琳非常起劲。 她从没认识过律师。 周宁夏算是服了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周向联合律师事务’,所你可能没听过。”虽然没听过“周向律师事务所”的人可能不太多。 他和合夥人向仓明出来合作之前,各自在律师界已经闯出相当程度的知名度。向仓明擅长打刑事官司,他则专司民事及著作权方面的法则。当时两人对外宣布将成立“周向联合事务所”,在律师界颇激起了一定程度的涟漪,两人原本所属的事务所更是紧张得差点心脏病发作,深怕客户就此被挖光光。 虽然他和老向无心带走原本的人力资源,然而,法律界最讲求现实,大客户既然付出一定程度的顾问费,当然不愿放弃自己信赖得过的法律顾问,因此[周向]一成立,四家大型企业的金主马上跟著转移阵地,接著他和老向又接下几个媒体赫赫喧腾的大案,从此生意兴旺至今。 “周向事务所!”欣琳忽然惊呼,“听过、听过,我听过。” “哦?”他并不意外。 “对呀!半年前梅先生牵扯上官司问题,本来想委托‘周向’帮忙,可是你们收费太贵了,好像不太合理哦!”欣琳扮个鬼脸。 “是吗?”周宁夏随便扯了扯嘴角,探手去拿桌上的帐单,“时间差不多了……”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张名片?”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瞧。 “……当然”有何不可呢?周宁夏耸了耸肩膀。 他承认自己的钟点计费不是升斗小民负担得起,即使名片给她,他们俩再见面的程度也不高,他何必担心这位傻大姊再逮着机会唠叨他? 欣琳接过印刷精美的名片,并且将自己的名片交给他.至此,她终于得知周大律师的名号。 “周宁夏。”她暗暗窃笑,“你的兄弟是不是叫‘归绥’?” “错了。”他冷静地反驳,“我弟弟叫‘渖阳’。” “真的假的?"她错愕地被反将一军。 “你说呢?”周宁夏瞄向柜台的方位,女服务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暂时不见人影。 欣琳翻找着小背包,从乱七八糟的随身物品里掏出皮夹。 “咱们各付各的。”她立刻声明,不想占他便宜。“来,我的红茶是一百二……”她的嗓音戛然而止。 这,这,她的皮夹,怎么是空的? 啊!想到了,刚才请易茗喝咖啡,把最后一张五百元钞票花掉了,忘记去领钱,现在全身上下只剩下七十多块的零钱。 “呃……我的钱……”她挤出一脸尴尬的笑。 周宁夏抹了一下下颚,把嘴角的笑意擦拭掉。教养良好的绅士不该取笑女士的狼狈。 “没关系,算我的就好——”他探向西装内侧的暗袋。 然后,手也僵住了。 这这这,奇了,他的皮夹呢? 他立刻翻找公事包。也没有皮夹的影子。 天哪!他该不会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太匆忙,没带皮夹出来吧! “你——那副铁青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欣琳暗叫不妙。 “呃……”轮到他笑得很尴尬,“附近有没有提款机?” “你的钱也用完啦?”她顿时找到难兄难弟。“没关系,过个马路就有提款机,现在去领也来得及。” “既然如此——”他清了清喉咙,“那就麻烦你了。” “把提款机密码告诉我,妥当吗?”欣琳反应不过来他口中的“麻烦她”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教她帮他跑腿领钱。 “不,你利用自己的密码就好。”不用他说得太明显吧? “难道你的金融卡密码和我一样?”她很惊讶。“不会吧!你肯定吗?”天!这女人实在迟钝得离谱。 周宁夏挫折地扒过头发,深深吸了口气,稳住。 “谢小姐,”他尽量压低音量,以免糗大的消息泄漏出去,“我的皮夹没带出来,麻烦好出去领钱,这一顿就算你请客,方便吗?” “啥?”欣琳失望地看着他,偶像顿时破灭。 “我又不是故意白吃白喝的。”周宁夏防卫性地觑量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申辩一下。 “当然。”她笑得很虚伪。“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周宁夏阴郁地望着她拿出金融卡,迅速离开咖啡屋。 真是奇怪!他的性子向来谨慎,什么弄丢钥匙、忘记带皮夹、记不起来重要电话、邀请初识的傻大姊喝咖啡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怎么今天的状况却频频出现。 看来他最近真的忙昏了头,应该找个时间好好休个假、出国散心了。 谢欣琳不到五分钟便出现在入口处,直直找向他的桌位。 “可以走了吗?”周宁夏提起公事包,准备起身。 虽然“吃了就跑”的行为很无礼,可是,他需要尽快离开此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坐下。”欣琳噗地一声窝回椅子上,心虚地嘿嘿笑。 周宁夏的胃部一阵紧缩。 上帝,别又发生变数了。 “买单呀!"他试探性地催促。 “这个……”欣琳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月初头一天,我以为会计已经把薪资汇进户头里……” “以为?”他瘫进椅子里,彻底无力。 “别这样嘛!”她立刻为自己辩护,“我们这种升斗小民本来就是靠每月薪资过活,又不像阁下,户头里随时堆满万恶的金钱。” 这下可好,知名大律师周宁夏“当”在一间小咖啡店,只因付不出两百二十元的饮料费。 说出去会被人家笑死。 向仓明首先就不会放过这个大笑话。 “先生,你要买单了吗?"女服务生终于出现,一眼瞄中他捏著帐单的样子,很殷地过来询问。 “我们……”他轻轻咳嗽一下,“再多坐一会儿。” “好的。”服务生礼貌地退下。 怎么办?总不能巴在原地,等着上天降下一阵钱雨。 “你有没有住在附近的朋友可以求助?”欣琳把希望寄托回他身上。 有。 可是他丢不起这个脸。 “你呢?"周宁夏反问。 “没。”欣琳摇头,然后突发奇想。“你原本和朋友约在附近对不对?或许他还没离开,还傻傻地等在原地,盼望你会出现。” 言下之意,谢小姐鼓励他利用一下“朋友有通财之义”的格言。 周宁夏认命了,执起手边的大哥大,直接拨通同学会主办人的行动电话。 “老周,你这家伙真够义气哦!明明说好要来的。”老同学听出他的身份,辟哩啪啦先训他一顿。 “相信我,我也希望自己此刻就在会场里。”此言非虚,起码有老同学在场,他还不至于逊成这副德行。“老林,有一件事情想请问你。” “什么事?”主办同学被他正经的口吻吓到。 “你身上有没有两百四十元?”周宁夏无奈地问。 第二章 不出谢欣琳的意料,隔日上班,她果然被炮轰了。 “你说什么?”梅先生的尖腮脸全黑了,“易茗拒绝和我们续约?”欣琳虚弱地叹了口气,也顾不得顶头上司的怨怒,迳自咕咚坐进办公桌对面的空位。 “没错。”她懒得多解释什么。 俪人杂志社的面积说大不大,充其量二十余坪.但小小的空间却挤进四个文字编辑,一名美编,外加会计小姐,几名进退杂志的小姐,和梅先生兄弟两人的桌位,也就是所谓的“社长办公室”只用寻常的oa办公隔皮区分开,所以梅先生的发飙,整间编辑室全部听得见。 “她凭什么不肯签?”梅先生吹胡子瞪眼睛,“她也不想清楚,‘易茗’这个名字能够打出目前的知名度,全靠《俪人杂志》的力捧。没有我们,她能有今天?居然一点也不知感恩!”欣琳听不下去了。 “梅先生,请让我说一句公道话,”她直来直往的正义感发作了,“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力捧她,只怕有欠公平吧!人家的知名度全凭她自己的能力写出来的。” “你说什么?"梅先生的眼睛射出怒焰,“谢小姐,我知道易茗是你邀稿进来的,这可不表示你能恃宠而骄。” 通常,其他编辑面对梅先生的暴龙样,早就乖乖息鼓鸣金了,偏偏他运气不好,偏用到一个少根筋得彻底的欣琳。 她很不怕死,再接再厉,“梅先生,你忘了吗?两年前你将《俪人杂志》改版,从原先的家庭妇女杂志改为时下流行的女性时尚杂志,内容以介绍服装搭配为主,不就是因为原来的调调已经撑不下去——” “欣琳!”另一名编辑白贞丽忽然拉高嗓子轻喊,“二线有你的重要电话,易茗打来的。” “易茗?”梅先生生意人的嘴脸立刻浮上台面,“赶快去接,说不定她改变主意,打算签约了。” “噢。”她的滔滔大论中途被打断,意犹未尽。不过谈合约要紧。 说真的,如果易茗当真改变心意而签约,也是冲着她与谢欣琳的交情。这么重交情、愿意撇开自身权益的朋友,真的不多见了。 “电话呢?”欣琳赶回公用的电话区,却未见到线上有任何一支分机闪红灯。 白贞丽一把将她拖回办公桌位,声音压得低低的。 “电你个头啦!”雪花花的白眼瞟过来,“你不要命了?这样刺激梅老大。” “我……我哪有怎样?”欣琳被她质询得讷讷的。 “你明知道梅老大最讨厌人家跟她谈‘钱’的问题,还故意犯他的忌讳,”白贞丽的食指顶住她脑门,“当心呀!哪天你死无全尸,别怪我们来不及急救。” 另一位编辑殷琪也凑过头来说悄悄话."你那副直来直往的脾气再不改一改,我们四个编辑可能很快就剩下三个了。” “……我就是忍不住嘛!”欣琳既无奈又懊恼。 “既然如此,欢迎你当烈士,勇敢直谏。”第四名编辑,亦是平时最少与她往来的程蕾蕾发话了,腔调冷言冷语的。“我只担心届时阵亡的人不只你一个,梅先生转而迁怒到我们身上,大夥儿跟着倒楣。” 有道理。虽然程蕾蕾的说法稍微残酷了点,她却无法反驳。 “好嘛!欣琳气结地咕噜,“我以后收敛一些就是了。” ※※※ 为什么求好心切也是一种罪过? 当晚,欣琳蜷窝在小小的套房里,盯著天花皮发呆。 “俪人杂志社”是她高职毕业后的第三份工作,薪水很普通,她想,自己留恋至今的,可能就是开疆拓土的不舍吧! 她进入杂志社的当儿,适巧碰上改版的头一年,所以公司的历史虽然悠久,对于她工作的《俪人杂志》而言,却是一个新出炉的单位,虽然名声尚未打出去,可是也小具规模了,怎么可能对“它”没有感情? 如今易茗不想签约了,怎么办呢? “唉!”欣琳翻出手提包里的合约副本,望着白纸黑字兴叹。 叮咚!小套房来了访客。 欣琳瞥向手表,暗暗觉得奇怪,都已经晚上十点了,谁会未事先通知就上门拜访她呢? 她跳下床垫,理了理休闲衣装,前去应门。 门外的访客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周归绥……噢,不!应该是周宁夏! 他如何拿到她的地址? “好巧合哦!你错按的电铃竟然正好是我的住处。”她的脑轨遵循单一方向。 周宁夏当场被她的推测弄得啼笑皆非。 “谢小姐,你知道台北市有多少人口吗?”他隔着一扇铁门与她玩问答游戏。 “好像是两百万人。”欣琳思索片刻。 “没错,而我们两人要在这两百万人当中随机碰见的机率,只有百万分之一。”他耐下性子解释。 “哇——”她敬畏地赞叹,“可见我们俩很有缘。” 周宁夏翻个白眼。一个人长到二十多岁,怎么可能单纯到这种程度? “不,可见我是专程上门找你的。”他公布了正确答案,“我可以进去吗?” “噢!当然。请进、请进。”她终于发觉自己把人家关在门外。“可是,你怎么晓得我住在这里?”周宁夏的外表装扮与他们第一次相见没有多大差别,连疲惫的黑眼圈和嘴角下腮也一模一样,只不过西装从黑色换成深蓝色而已。 她承租的套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两张单人椅划出窄窄的待客空间。周宁夏也不等她招呼,自动沉坐其中一张座位。 “你的名片上有住处的电话,我请警局的一位朋友走后门,利用电脑资讯代查你的住址。”他搓揉着印堂部位,几乎快垮掉。 不行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体力越来越不济,健康状况亮起了红灯,再不找个机会休息静养,“周向联合律师事务所”将会改名为“向氏律师事务所”。 “你好像很累。”欣琳自动自发走向小巧的流理台。“我替你冲一杯咖啡好了。” “不用。”周宁夏睁开一只眼睛看她,“我已经喝了一整天咖啡。” “噢。”她点点头,“不然我替你泡杯热牛奶,晚上比较容易入睡。” “随便。”他疲倦得不想反驳。 欣琳开始张罗烧开水的活儿。 这种感觉得奇怪。夜晚,她为晚归的男人烧水泡热饮,男人就坐在不远处等着她。 这幕埸景似乎有点暧昧……太具家居气氛了。 家居?欣琳立刻吐了吐舌尖。别傻了,她对人家的认识比陌生人高不了多少,为何扯到“家居”的思想上? 神经病。一定是她单身至今,脑筋开始短路。 而且,她好像忘记问他一件很重要的事——周宁夏到底找她干什么? “周律师,牛奶冲好了。”她匆匆端着马克杯,来到第二张单人椅入座。 周宁夏撑开眼睛,焦点呈现短暂的迷离现象,眨了几下才勉强对准她好奇的脸蛋。 “你找我有事?”欣琳把热牛奶递给他。 “嗯。”周宁夏轻啜了一口,暂时让浓浓的奶香味薰陶他的嗅觉。”我今天打过两通电话到你公司,碰巧你都不在,所以只好挑个时间亲自过来。” “真是麻烦你了。”她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先客套一番。 “谢小姐,麻烦你把我的名片还我。”他困倦地说明来意。 不必吧?欣琳怀疑的眼光彷佛在打量神智失常的病患。 “你的名片又不是统一发票,索讨回去还可以对奖两百万。”原来世界上还有比梅先生更吝啬的家伙,连名片都采取资源回收策略。 她的偶像当真破灭了。 周宁夏气结.可惜他连反讽的力气也没有。 “昨天我拿错名片给你了。”如果他不提出说明,谅这位死脑筋小姐不会轻易奉还他的重要物品。“你那张名片的背后写着一个很紧要的电话,是我临时记下来的,麻烦你把名片还给我,如果有需要,我另外给你一张。” “了解。”她迅速颔首,“你等一下,我去找。” 当然,以欣琳的天性,不可能放着眼前的好机会不唠叨,只见她边摸索著床头柜的手提包,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吟—— “周律师,别怪我多事,可是每次我见到你,你都一脸中气不足、神色阴晦的样子,显然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我敢保证你铁定三餐不定时也不定量,对不对?人是铁、饭是钢,无论事业打点得多么有声有色,健康还是得顾及的嘛!”她一一过滤手中的名片,“唯有健康的体魄,才能成就长远的事业,否则你努力开创江山,却早早就挂了,又有什么用呢?” 又来了!周宁夏闭上眼睛,努力排除她的魔音穿脑。 好累…… 欣琳终于挑出他的名片。 “我知道,做律师这一行难免压力大、竞争激烈,可哪个行业不是如此呢?工作与休闲并重,才是现代人最良好的生活模式.你的合夥人上哪儿去了?他不能分担你的工作量吗?像你这样蜡烛两头烧,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实在没有意义……”她抬头,语声然打住。 他睡着了? 好像是耶! 周宁夏的脑袋仰靠在单人沙发上,均匀的鼻息轻呼出,看来既安甜又渴睡。 “哇噻,乱迅速的。”欣琳不得不佩服。 前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 这证明了一件事,钱财的多寡与睡眠时数成反比。 “怎么办?”她的单身女子套房平白多了一名男客。 教她狠心吵醒人家,扫他出门,好像太缺乏人道精神了。 “他应该不是坏人吧?”欣琳沈思著,“凭他这种衰弱的体力,即使真想害我,八成也打不过我。” 没错,而且人家曾经救过她的小命,虽然当时他也是误打误撞,不见得有多乐意,不过救命恩人就是救命恩人。 “算你运气好,”欣琳谆谆告诫他,“正好坐在我的躺椅上,否则我还真懒得留你。” 既然周宁夏人已经睡着,她当然没法拉平她的收放式躺椅,不过垫脚的部分倒可以替他安置好。 “我这种人最懂得感恩图报了。”她为自己的情操报以肯定的评价。“周律师,假设你半夜醒来,临时决定行凶,起码瞧在我的美德分上,手下留情,ok?”精神训话完毕。 欣琳仔细端详著面前熟睡男人的睡脸,第一次仔细瞧,他瘦削如雕刻般的轮廓少了平常严峻精明的神情,倒显得有些孩子气,看起来比平常更年轻了几岁.即使是在熟睡的状态中,双眉所敛聚的英气,和周身所散发的气质,让她相信,他并非属于狼字辈的人。且欣琳笃信人性本善,所以她和他同处一室应该得安全。 于是,她放心地蜷进棉被里。 明天,又是辛苦的一天。 ※※※ “喔……”周宁夏尚未睁开眼睛,先被颈部强烈的酸痛感揪回了神智。“好酸……”他的脖子怎会一夜之间僵硬成铁条?探手揉了揉后颈,无意间碰触到颈部维系的领带。 奇了,且别提他没有穿睡衣的习惯。即使有,也不能打领结。 惺忪的睡眼终于撑开。入眼的,先是一整片陌生的米白天花板。 “喝!”他火速弹坐起来。 然后,立刻后悔。 刺痛的麻痹感从颈项一路蔓延下来,攻占腰部的筋骨,让他整副上半身全部失去知觉。 要命!他居然坐在椅子上睡了一夜。更糟糕的是,这张椅子还不是他自己的! 昨夜的最后一缕记忆冲回他脑中。 是了,这里是傻大姊谢欣琳的住处,他上门讨名片,结果连本人也当在她家。十坪大的小套房仅剩他一个人,而时间才凌晨七点十分。她的上班时间应该没有这么早吧? 这女人当真一点防卫心也没有。莫名其妙留一个男人家夜宿,然后又把屋子“送”给他,自己出门上班去。 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下班之后,发现四片墙内已经被他搜括得空空如也。 不管她!谢欣琳出门了也好,独立的空间正好供他好好淋个浴、洗把脸。穿了一天的西装虽然微微起皱,勉强还可以撑上八小时的门面,一个半钟头后他必须赶赴重要的早餐会谈,没时间赶回家换衣服了。 周宁夏卸除多余的衣物,踏入狭小的淋浴间。 白雾弥漫的热气迅速腾满整座空间。 在单人椅屈坐了整夜的酸痛,随著强劲的热流,一一冲出体表外,随著肥皂泡沫流进排水孔。 他透过氤氲的水气打量一坪大的卫浴间.洗手台上陈设著一个开放式的小柜子,里头装满瓶瓶罐罐的女性用品,八成是乳液、化妆水之类的。 他永远想不透女人投下大把金钱,只为了购买这些化学物质涂抹在脸上的心态。 粉红色与鹅黄色的毛巾、浴巾挂在吊杆上,一顶浴帽和浴袍搁置在角落的悬吊柜。 触目所及的每件物品都是极端女孩子气的,粉粉嫩嫩,空气间弥散淡淡的香皂气息。 一包塑胶包装的物品从角柜滑落,周宁夏弯身拾起来—— “蝶翼卫生棉”。 他像烫着似的,赶紧将包装放回架子上。 此刻稍微回复清醒,他恍然警觉到,自己彷佛踏入一个异世界。他的高大、黝黑、魁梧,在在与这处小空间传达的优柔感格格不入,犹如侵入神圣地域的外星人。 从小他生长于一个阳盛阴衰的家庭,年纪稍长后,虽然男女的爱情游戏于他并非是太陌生的事情,然而真正站在一处纯然女性化、相当隐私的地盘,却还是头一遭。 周宁夏锁紧哗啦啦的热水龙头,随手扯过一条方毛巾围住腰干。 浴室门外倏然传来叽哩咕噜的谈论声。 “小谢,你起码给我一个日期嘛!”听起来像男人恳求的声音。 “不是我不肯,而是我最近真的很忙,没有办法告诉你确切的时间。”欣琳打开自家大门,挤出一脸勉强的傻笑。 她房东的儿子赵乾东不断尝试着邀她出去,已经和她拗了两个月,缠得她烦不胜烦。而瞧在房东大人的分上,她又不能太让赵乾东难堪。 任何男人被女孩子拒绝超过五次,也应该要知难而退了,偏偏赵乾东卯足了劲,硬是不肯放过她。 欣琳本来以为早上七点下楼买牛奶,应该不会撞见他的,无巧不巧赵乾东正好起床晨跑,唉!真烦。 “你忙得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赵乾东不死心。 “对呀!我已经忙碌到绝食两天了,你不晓得吗?”她也跟着装傻。“对不起,我上班快迟到了,再见。” 她反手就想掩上家门。 “谢小姐!”赵乾东的脚丫子赶紧卡在门缝间,“你……你是不是有中意的对象了,所以才一直拒绝我?” “没有,没有。”她连忙否认。 保守的房东太太最忌讳陌生男人在这一幢出入,更别提单身女房客带男伴回家过夜。当初赵太太得知她未婚,本来不想把房子租给她的,多亏她信誓旦旦保证自己没有男朋友,好不容易租到这间小套房。 眼见两年的租约即将届满,她可不能容得这小子在房东太太面前乱说话,害她续不了租约。 否则给赵乾东一个肯定的答覆不知可以省掉多少麻烦。 “那你更没有理由拒绝我了嘛!”赵乾东眼中又亮起希望的火花。 她只能陪笑,“我上班真的快迟到了,赵先生。” 说时迟,那时快,浴室的门缓缓拉开。 一阵水蒸气和香皂味流泄而出。 “嗨!”周宁夏随意向两人点了点头,恍若无事地拾起椅子上的衣物。 “他,他——”赵乾东结结巴巴的,自信心刹那间瓦解。 “呃,这个——”欣琳的舌头也打结,惊吓的程度不亚于爱慕者。 好——好棒的体格。 凌乱潮湿的黑发,精壮结实的胸肌,倒v字型的标准身材,瘦削的腰干。 一颗颗调皮的水珠滑下古铜色的宽背。 好帅!她最喜欢欣赏俊男美女了。 “谢小姐,他是谁?”赵乾东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 “他是,呃,是……”她直觉说出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我弟弟,明天见!”咚的一声!大门赶紧合上。 周宁夏套上西装长裤,正好听见她的回应。 “下回你犯罪的时候,记得先通知我一声。”他斜睨她一眼,继续着装。 “为什么?你自愿打八折替我辩护?”俊男穿衣服的美景相当赏心悦目,欣琳索性挑个风景好地点,笑眯眯地打量他。 “不,因为你瞎掰的本事太差劲,警方问案不到三分钟就真相大白了。”他迅速把衣着打点妥当,沾点水,抚平西装外套的皱纹。“昨晚真是麻烦你了。” “不客气。”她礼貌地回应。 周宁夏眼角余光一转,瞥见她满脸赞叹的表情。 “你盯着我瞧做什么?”他皱眉头,女人家应该懂得含蓄嘛! “你很好看呀!”她开朗大方地承认,“这年头赏心悦目的人越来越少了,你应该多多贡献社会,美化市容观瞻。” 原本他打算以质问的语气让她感到羞愧的。在法庭上,这招用来对付对方证人通常有效,可是遇见谢欣琳就失灵了.她直爽的态度反而让他显得太盛气凌人。 无论如何,她总是收留过他一夜。 “呃……”周宁夏清了清喉咙,“多谢你的招待,我该走了。” “吃完早餐再走嘛!”她热情地晃动光泉鲜奶,“我会做花生酱夹吐司,很好吃哦!” 周宁夏忍不住了。 他非问个清楚不可。 “你很习惯招待男人留宿或吃早餐吗?”他的口气听来太像质问,周宁夏忍不住对自己皱眉头。 欣琳考虑片刻。 “偶尔一、两次吧!”有时她哥哥从台南上台北,当然会借住她的地方。 周宁夏的脑中立时浮现男人枕在她床上,等待她端早餐上前伺候的影像。不知为什么,这联想让他气闷。 算了,谢小姐的爱情生活与他一点也不相干,他做啥如此多事,她“随性”是她家的事! 他没好气地想。 “我去上班了。”他迅速套上西装外套,提起公事包,直接往门口走去。 “byebye”欣琳的脑袋从门框探出来,笑意盈盈地挥手。 他不自觉地回头,也向她挥别。“再见……”他被她如朝阳般明亮灿然的笑脸给迷了神…… 慢着!你在干什么?他无声责问自己。你和她又不是老夫老妻,干么那么暧昧兮兮地互相道别。 以后他们俩会不会再见面还是一回事呢! “莫名其妙。”他咕哝著,迎向屋外的晨光,可是脑子里却罔顾心意地浮起她的笑容,盈盈水眸、粉红双唇,因笑意所弯起美丽的弧度,笑得人心底舒服,就像晨光和煦地洒在身上……叫人忘却一切烦恼……周宁夏甩了甩头,试图挥去她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究竟是中了哪门子的邪? 大概是近来的工作量大得让他晕了才会如此……他安慰想。 第三章 “唷!还是昨天那一套衣服?”向仓明吹了声口哨,挤眉弄眼起来。“周大律师,以后不要做得这么明显!即使夜里的女伴热情如火,你还是该适时起床,回家换件衣服,以免被人‘抓包’。” “闭嘴!”周宁夏没好气地白了老搭档一眼,走入自己的办公室。 “周向联合律师事务所”座落在敦化北路上,高居一栋商业大楼的第十层楼。 周宁夏的专属办公室拥有一面巨幅的观景玻璃,将亮花花的光线尽皆引导入室内。 十坪大的办公室以简单、专业的装潢为主,正如它的主人一般。每个客户踏入周宁夏的私属领域,并不会感受到温馨和易亲近的气氛,但却百分之百地觉得放心,信得过他的专业能力。 上午十点,他在进入办公室之前已料到,老向如果发现他并没有换装,绝对不会放过调侃他的机会。果然! “情况如何?"向仓明不死心,后脚跟进他的专有地。 “很顺利,‘和利公司’的董事长提出的赔偿金额,应该会让我的客户感到满意。”他装做听不懂,迳自挂好外衣,坐回办公桌后。 “少来!”向仓明不吃他那一套,“我是指,昨晚的那位小姐如何?够不够劲?” “什么小姐?”他继续装傻,整张脸掩在公文夹后。 “老周!”向仓明失去耐性,快手抢走他的文件。“有点良心好不好?你自己说说看,我哪时候瞒过你自己与美女约会的过程了?” “那是你自己爱现,不吐不快,我有什么办法?”若非老向硬要描述给他听,他大爷可没那个兴致知道。 周宁夏规避的态度立刻引起向仓明强烈的好奇心。 “否则咱们来玩一问一答的游戏好了。”向仓明霎时端出他质询犯人的本事。“请问周律师,您昨晚有没有回家?”周宁夏缠不过他,只好叹了口气,认输。 “没有。”他抢在老向发表高见之前接续下一句,“不过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 “为什么?她老公也在家?”向仓明笑得坏兮兮。 “拜托。”他翻个白眼,“我和这位小姐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借她家睡一夜而已。” “唷!这可奇了,如果一点关系也没有,人家干么甘愿借你睡一夜。”向仓明认为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 周宁夏当然知道他的理由完全缺乏说服力,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老向若不肯相信,他也没办法。 “好了好了,我还有一堆公文没看,你如果太闲的话,请回去找你的秘书聊天,别来纠缠我。”他抢回公文夹,决定不理长舌公。 “这么小气。”向仓明悻悻然的嘀咕。不过好友十多年,他很了解周宁夏的性子,那家伙若坚持当个闭嘴蚌壳,任何人也挖不出更进一步的消息。“好吧!改天再拷问你。记得!一点半的时候和宋先生联络,拜了。” 办公室重新掩上,屋内恢复他独处时贯有的宁静。 老友的提醒让他恍然想起一件事——写有宋先生私人号码的名片又忘在谢欣琳那儿了。 真可笑,他昨天晚上到底去她家做什么的? 他迟疑了一下,翻出谢欣琳的名片,拨向她的公司。 “俪人杂志社,您好。”话筒那端,公式化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他不假思索,直接询问:“你也兼任贵公司的总机小姐吗?”是他,周宁夏!谢欣琳立刻辨认出这束熟悉的低沉男音。 “对不起,敝公司规模不够庞大,无法雇用专门的总机小姐。”她听起来永远笑眯眯的,“周律师,你的名片还在我手上。” “我知道,这就是我和你联络的原因。”他很无可奈何。“方不方便把名片后面的电话念给我?” “不方便。”她爽快地回答,“我刚刚发现整本名片簿留在家里,忘记带出来了。” “该死!”周宁夏喃喃自语。他只是想弄回一张属于他的名片而已,过程为何如此曲折离奇呢? “这样吧!”她提出解决方案,“待会儿我和一立专栏作者有约,顺便绕回家拿名片好了,你的公司在哪里?” “敦化北路。” “那好,我改和作者约在敦化北路附近,正事一办完立刻送过去给你。” “不会太麻烦你吧?”他有些罪恶感。 “反正顺路嘛!”她爽朗地回允。 大致上安排妥当,周宁夏告诉自己,没错,她的做法是最适切的,不必再麻烦到他,待拿回名片,一切便宣告结束,两人快乐说拜拜。 反正她顺路嘛! 忽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著:“敦化北路底有一家很有名的餐厅‘醉芝园’,不如我中午请你吃饭,你直接把名片交给我。” 天!周宁夏,你有什么毛病? 他震惊地盯著自己在玻璃桌面的倒影。 “好呀!”欣琳快快乐乐地答应。“中午见。” 嘟——电话结束。 现在他要反口也来不及了。 “没关系。”周宁夏缓缓挂上话筒,说服自己。“好歹人家让你睡过一夜,你回请她一顿是应该的。” 看来他和那位傻大姊的缘份,短期内好像还断不了。 ※※※ 欣琳一踏进“醉芝园”就开始后悔。 她早该料到的,敦化北路这一带高级商业圈的餐厅应该格调不低,尤其“醉芝园”是周大律师指定的地点,哪可能俗又大碗? 她本来还想图个方便,直接和易茗约在这里碰头,现在她后悔了。 这下可好,她的荷包面临哭泣的命运。 “你越来越大手笔喽!敢情最近加薪了?”易茗点完饮料,服务生拎著菜单离去。 “别开玩笑了。”她悻悻然的,“从我试用期完毕,调过一次两千元的薪水,此后就再也不知‘加薪’两个字怎么写了。” “亏你还肯任劳任怨。”对于好友的死心眼,易茗除了叹气,无话可说。 “合约的事情,你真的不再考虑?” “小谢,请你先撇开编辑的身分,以一个好朋友的观点来看续约的事。”易茗直直看进她眼底。 “如果有人拿了一份像梅先生那种条件的合约和我谈判,你鼓不鼓励我签约?” “……”她哑口无言。 “其实,钱的方面我并不在乎。”易茗耸了耸肩,“我只是无法认同梅先生的办事态度。” 她心虚地点了点头。 “那就对啦!”易茗爱莫能助。“活到梅先生那把年纪也应该了解,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比‘钱’更重要才对。” 此时,服务生送来饮料,稍微中和了负面的气氛。 她察颜观色,等易茗啜了几口冰果汁,情绪恢复和缓,马上进行第二波劝服计划。 “拜托啦……”欣琳极端委屈求全,“老朋友嘛!你再帮我这一次就好。” 她太明白好友吃软不吃硬的个性。 “你去年也这么说。”易茗瞪着她。 “我保证。”她举手发誓。 “……” “起码让我回公司可以交差嘛!”她可怜兮兮的。 “……” “从小到大,你哪一次叫我帮忙,我回答过一个‘不’字?” “……”有人快动摇了。 “再签今年这最后一次就好。真的!最后一次。” 易茗翻个白眼,完全拗不过她。 “来,小乖乖,姊姊买糖请你吃。”她笑嘻嘻地拿出合约,连原子笔一起递进老友手中。“好心有好报,老天保佑你长命百岁。” “少来,我活得越长,被你欺压得越久,我看还是省省吧。”易茗没好气地接过纸笔。 “顶多这杯饮料算我的。”她很大方地拍拍胸脯。 易茗白她一眼,三、两笔在合约上画好押。 “对了,有一件事先告诉你,我打算在另一家杂志开设专栏,虽然这个决定与你们无关,但是道德上,我还是觉得应该知会一声。” “我想梅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杂志社高层那方面,我会亲自打电话告诉梅先生。”易茗做事喜欢坦荡荡,若有新动作一定会在事前通知。 “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事前知会过,而你们也没有异议,那就万事ok。如果等到新专栏出现又来跟我叽叽歪歪,我可是会翻脸的。” “你放心啦!”她挥挥手,不以为意。 “那就好。”易茗一口喝掉整杯果汁。“我另外有事不能坐太久,咱们离开吧!” “你先走,我和别人约好了在这里吃饭。” “哦?”易茗的眼睛全亮起来,“难不成新恋情已经降临?” “你稿子写太多,脑筋傻了!”欣琳马上否认。 和那个硬邦邦的大律师周宁夏谈感情? 她想都没想过。 ※※※ 晚上七点,周宁夏站在七层楼的公寓楼下,仰望属于她的那扇窗口。 灯火亮着。可见谢欣琳已经下班回家。 他举步登上三楼的小套房。 对于谢欣琳,他感受到越来越剧烈的罪恶感和歉意。原本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但有一位客户临时出状况,他不得不打电话到“醉芝园”,请她把名片留在柜台,事务所的工读生会前去领取。 约会取消! 其实,一切到此为止,应该就是最圆满的结果。 反正她也没等候太久,而他则得回需要的资讯,两人皆大欢喜。 那么,为何他仍然觉得自己很低等呢? 电铃悠然响起,小套房的铁门拉开一道缝,露出她清秀的头脸。 “嗨,是你呀!”欣琳漾着惊讶的微笑。 “抱歉,过来之前没事先联络你。”他局促地碰了碰鼻尖。 很好笑,从他脱离青春期开始,这种手脚找不著地方摆的别扭感便不曾发生。 “请进。”欣琳没事人似的,热诚地拉开铁门。“我正在吃水饺,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呃……好呀。”怎么变成来这里吃晚饭的? 他又好笑又纳闷,只要一遇上她,脑子似乎变得不太管用,老做出些出乎意料的事来,这大律师冷静自持的理性精神全跑个没了影。 “冷冻水饺,不是什么好料。”她歉然地解释。 周宁夏脱下西装外套,搁好公事包,静挣瞧着她用电磁炉烧水、煮水饺的情景。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愧疚了——因为她一点也不记恨。 如果谢欣琳脾气飙起来,扭着眉头指责他失约,或者干脆臭骂他一顿,他都会觉得好过一点。然而,她却浑若无事,依然热诚地款待他,彷佛他是超级哥俩好一般,他要是不愧疚才有鬼。 “为什么?”他忽然出声。 “什么?”欣琳愕然回头,而后惊觉到他站得离自己相当近,只有两步的距离。 套房本来就狭小,她提醒自己,不争气的红晕却悄悄浮上脸颊。 “你为什么不生气?”他打量着她回避的侧面。 “我为什么要生气?”欣琳盯着锅子里的清水,有些莫名其妙。 “你——”周宁夏不敢置信。“你该生气的地方才多着呢!我对你的态度一直很恶劣,我……将你视为快递小姐,我毫不客气地爽你的约,我简直在利用你的好心,而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要生气?”欣琳被他轻忿的质问搞混了。 “你又不是故意的。”生气是一件很花时间、很耗精神的事情,她能省则省。 周宁夏仰头,无语问苍天。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取得她的体谅,谢欣琳也未免太好骗了。 难怪!难怪她老是抱怨上司苛刻,没将她当人看!因为放着这种软柿子不吃,有违上天造物的本性。 “小姐,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他无奈地道。 “你说。”欣琳很乐意。 看吧!她太容易利用了。 “求你别这么容易体谅别人。” “为什么?”她扔下三十颗水饺,表情很疑惑,“现代人就是存著你这样的心态,才会变得如此冷漠,如果大家多体谅别人一点,就不会发生纠纷啦!只要减少纠纷,国与国之间就会降低发生战端的机会,世界就会太平——”她颇有喋喋不休的迹象。 周宁夏立刻采取行动。 他受不了女人唠叨,更无法忍受一个把世界太平视为己任的傻瓜。 她应该被列为绝种动物才对!二十世纪的台北,没有人和她一样天真,因为像她这种人早该被社会淘汰。 她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聒噪的唇被迅速下压的阴影覆住。 第一瞬间,欣琳尚未察觉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两片唇的活动受到阻挠,无法顺畅地发声,她才霍然想到——她被吻了。 被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男人。 这怎么可以? “喂!”她赶紧在他进行更深入的侵略之前推开他。“你你……你……你别乱来喔!” 她好心让他进门,可不代表姓周的可以任意轻薄她。 周宁夏深深瞥着她。 “原来你也懂得害怕。”他还以为她天真到不晓得人性本恶呢! 欣琳满眼戒备,尽量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警告你哦!”她挥舞著汤勺强调,“如果你敢无礼,我一定尖叫到整栋楼都听见。” “很好,起码你还残存著基本的保护意识,孺子可教也。”他赞许地点点头。“水饺煮好了叫我,我先洗把脸。” 轮到他一脸没事人的样子,脚跟一转,便踅进小浴室盥洗。 欣琳的女性自尊多多少少受到一点损伤。 周宁夏偷吻她耶!亲吻,应该是男与女进展到一定程度,才会彼此交换的亲密行为,而他们俩才认识两天多一点点而已。他怎能若无其事地进犯她,又若无其事地转身走问呢? 由此可知,这男人八成“亲”多了,全不当一回事。 “这男人的道德观显然应该彻底检讨。”她摇摇头,回去煮水饺。 洗脸台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周宁夏掬起冷水,泼湿微热的脸孔。 前方镜子映出一张溽湿的脸孔。眉宇划着严峻的线条,现下却显得沉静。两只炯炯的眼珠,透出奇异的明亮神彩。 他发了什么疯,居然不由分说对她动手动脚? 他们才认识两天而已,简直打破他以往与女性交往的最短记录。 谢欣琳既不美、也不媚,身材不算绝佳,性格也让他无法苟同。 那,他怎么会疯狂到强吻人家呢?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为了这个吻维持不到两秒钟而感到懊恼! 太糟糕了,他一定忙碌到头晕眼花,饥不择食。 “水饺好了。”欣琳扬声叫唤。 “噢。”周宁夏连忙应声。 有些问题不宜多想,以免走火入魔。 他迅速整理好思绪,擦乾一脸水珠,尽量神智清明地回到她的世界。 欣琳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热腾腾的水饺端上书桌兼餐台。“总共三十颗,不够再告诉我。” 书桌和床头柜相连。她捧着自己未吃完的那一份,坐回床沿,按开床尾的电灯开关。 以免套房被尴尬的宁静笼罩。 “你几岁了?”周宁夏嚼著半颗水饺,忽然问道。 欣琳被他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 “二十五。”她偏头瞄了他一眼,无法解释地感到别扭,连忙又转开了眼睛。 奇怪!十分钟前她还觉得与他相处很轻松的。 “二十五岁的女人竟然还有这么天真的。”他摇头叹气。 “我哪有天真?”她抗议。“那是你没见过我施展独门秘诀,向迟交的作者催稿件的嘴脸,保证你会吓一跳。” “是吗?”他的质疑充满不信,甚至主动探拿一本过期杂志。 为了节省空间,她把书架摆放在床头柜上。两人的距离倏然因为他拿书的动作而紧缩。 但是,让她更感到不适的,却是他打算翻阅杂志的企图。 “不行!”她飞快转身,抢下他甫触及的印刷品。动作太猛烈,一不小心差点把水饺洒在床单上。 “当心!”周宁夏连忙扶住她怀中的盘子。 结果,两人形成相当“可观”的镜头。 她的手搭在他臂上,而他的两掌则顶住她胸口,两人呈半拥抱状态。 欣琳尚未发现自己被吃豆腐了,而周宁夏则显得一副占了便宜的心猿意马状。 “不给你看。”她红着脸硬抢下杂志。 “为什么我不能看呢?”周宁夏啼笑皆非,手掌依然不太君子地停留在原处。 “内容不宜。”杂志里尽是些星座,爱情透视宝典,拿来给讲求证据、实事求是的律师阅读多奇怪呀! 他一定会嘲笑她。 他恍然大悟,眼中透出坏坏的光芒。 “哦——”一看那副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 “才不是呢!”欣琳面红耳赤地叫,“这是一本老少咸宜的‘普通’杂志,ok?” “那我就更能看啦!”他又想抢书。 “不行!”欣琳死命护住堡垒,“这是给女孩子看的,老男人不宜!” “老男人?”这个侮辱可大了,“我才三十一。”他脸上有绝对嫌恶的表情。 “很老了,比我们的读者群老十岁以上。”她故意夸大其辞。 “算了。”好男不与女斗,周宁夏接过她的盘子,回头吃她那份水饺。 欣琳顺利赢得这场战争,心里得满意。 反身正要将杂志归回书架上,蓦然从肩膀后头飞出一只毛毛爪,一把抢走《俪人》。 “喂!”她连忙扑上去。 “别吵,让我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周宁夏手长脚长,光凭一只手就把她挡得远远的。“‘情侣心理测验’、‘我的另一半’、‘畅游爱情海’……女孩子都喜欢看这种东西吗?” “还给我啦!”她拼命想抢回来,可是对抗不了他的蛮力。 周宁夏随便翻开一页,诵念出来——“‘于是,他轻轻抚上她的酥胸,顺著充满吸引力的曲线滑下,来到她诱人的两腿之间……’”他挑高眉毛。“编辑小姐,你确定这一本杂志是普通级?”欣琳的脸蛋已经胀成血红色。 “本……本来……就是!”她结结巴巴的,“有些作者的笔调比较写实,这是难免的嘛——还给我!”失土终于顺利地回归她的怀抱,“以后未经主人同意,请勿乱碰别人的东西。” 周宁夏忍不住好笑,看她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模样,叫他心情愉快。 “奇了,你其他闲杂事不生气,偏偏气我翻看一本普通级杂志,这有道理吗?” “要你管,你赶快吃,吃完就该回家了。” “也对。”他悠哉游哉地起身,“如果明天上又穿同一套衣服,我的一世英名只怕会付诸流水。” “后会有期,不送了。”她把杂志拥在胸前,懊恼地瞪望他。 周宁夏重新穿上西装,提起公事包。 “谢谢你的水饺。” 趁她不察,他忽然低头,迅速在她红唇上啄了一下。 欣琳倒抽一口气,双颊迅速染上一片晕红。 “你你——”她又怒又羞地叫她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眨了眨眼睛,笑嘿嘿地离去。 “太恶劣了。”欣琳又恼又怨。 这男人的道德观绝对需要彻底检讨! 在嗔斥他的同时,心底某处却也漾起一丝丝悸动。 他那看似坚毅却又柔软的双唇,带给她的不只是震撼,还有不知名的情愫在扩散滋生,此刻的她无法深究。 周宁夏仰视著方才才步出的七楼窗口。 从来就不是会对女人轻浮的人,怎的今天失了常态对一个认识三天的单细胞却又唠叨的大女生“动起嘴”来……这样失控的自己,叫他感到陌生,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工夫莫不挂失了吧!唉!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坚定地否认,自己会受这……女人所吸引。 不过很快的他就会明白这是无谓的坚持罢了! 第四章 一个星期前,梅先生突然飞到高雄,探望南部的亲戚。顿时间《俪人杂志》山中无老虎,家里没大人,编辑室的成员们个个欢欣鼓舞,做事反而比平日带劲。唯一令欣琳觉得可惜的是,梅先生赶在她呈上易茗续签的新约前消失,平白让她失去领功行赏的好机会。 好日子没能过太久,短短七天飞快逝去.今天早上上班不到一个钟头,便听说了梅先生昨晚已经回台北的消息,下午会正式回返公司监工。 “我有第一手新闻。”白贞丽从会计小姐口中探听到最新情报,兴冲冲地回返编辑室。“听说梅先生的侄子今年刚才大学毕业,决定上台北为《俪人》效力,开创新局面。” 因此周六下午,梅先生为侄子召开一场洗尘宴,正式将梅天俊介绍给《俪人》的工作人员。 所谓“洗尘宴”其实是请会计小姐到家乐福买几样糕点饮料,然后大家将就著小小的会议区,就地展开。 梅天俊已自我介绍完毕,目前正在发表他对杂志社的远大抱负。 “《俪人》迟迟未能拓展发行量,主要在于我们缺乏优秀的稿件、专栏作者。”他的脸显露着踌躇满志的自信。 几位编辑私底下交换视线。 “稿件薄弱的结果,造成稍具知名度的易茗小姐对公司作威作福,而我们却无力反抗。” 梅天俊分析得煞有介事。 欣琳当场听不下去。“人家才没——” “喂!”白贞丽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 “谢小姐,易茗是你的好朋友和老同学,你难免较为偏袒她,我可以了解。”他体谅地瞄向她。“可是话说回来,你效忠的对象应该是公司,而非作家。” 她忍不下去了,无视白贞丽拚命拉衣袖的动作,仗义执言。“我谁也没偏袒,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为作者着想,就等于为公司着想——哎哟!” “对不起,对不起。”白贞丽陪笑。“我不小心踩到你了。” 欣琳瞠她一眼。 那厢,梅先生杀人的眼睛已经谋害她千千万万次。 没办法,心直口快是她的特点,不爽就开除她好了。 梅天俊当做没察见底下的暗潮汹涌。“公司第二个弱点在于合约不够健全。我建议找个著作权方面的法律专家,为我们拟一份专属作家合约。” 这点欣琳百分之百赞同。公司早该请一位真正的法律顾问,而非每次有需要时,临时抓一个稍懂法律的新手律师来应用一下。 “好好好,太好了。”她一个劲儿点头。 “谢小姐,”梅天俊突然对她和蔼地笑,“听说你认识‘周向联合律师事务所’的周宁夏律师。” “你怎么知道?”她一愕,对他一百八十度转换的虚伪笑容感到诡异。 “程小姐告诉我的。” 欣琳怪异地瞥向程蕾蕾。八成是平时她和贞丽咬耳朵时,被那个“报马仔”偷听到的。程大小姐倒很聪明,懂得拿她出来做人情。 “如果方便的话,是否可以麻烦你把社内的合约拿给周律师看看,请他指教一番。”梅天俊笑得可热络了。 俪人杂志想聘用周宁夏?她没听错吧? “他的费用很昂贵哦!”她事先提醒,免得日后梅先生翻脸不认帐。 “我们只是请他看看合约而已,应该不必花钱吧!”果然梅先生立刻暴露真面目,“你趁着和他聊天的时候,拜托他指点一下有所疏漏的地方。” “什么?你们要人家做免钱生意?”她差点晕倒。 “总不成与朋友谈话他也要收费吧?”程蕾蕾分明是火上添油。 “没错。”梅氏叔侄俩一脸理所当然。 “我和人家的交情还没好到那种程度。”她一口拒绝。 “试试看又何妨。”程蕾蕾说起风凉话,“其实我父亲那儿也有律师朋友乐意帮忙,而且不必收费。只是,我听说你认识周大律师,索性要求梅先生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你想让大家失望吗?” “谢小姐,小事一桩,莫非要我这个做老板的亲自求你?”梅先生的脸上现出不以为然。 该死的程蕾蕾!她只负责出嘴,不负责出脚,说起来当然轻松如意。 欣琳从没见过拍马屁拍得这么热烈鼓舞的小狗腿!也不怕拍得用力过度给断了。 “好吧!我试试看,可是我不敢保证他愿意帮忙哦!”欣琳勉为其难地答应,心底纵有千百个不愿,也由不得她拒绝,瞧他们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样子,她是脱不了身了。 ※※※ 周向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拿来做为开会使用,实在有些浪费了。 整片帷幕玻璃将十楼高的景观尽收眼底,太阳光折射在空气污染上,呈现出斑斓的光晕。 但欣琳此刻却缺乏欣赏的兴致。强烈的紧张感在她体内冲刷。 她特意未经通知,直接跑到事务所找人,就是巴望周宁夏的秘书挡掉她。如此一来,她就有明正言顺的藉口,回去告诉梅先生:“抱歉,周律师太忙了,没时间帮忙。” 好死不死,周宁夏正好从办公室出来,一眼瞧见她傻鸡似的等着求见。 结果,被她“拉关系”成功! “我好大的兴致,承蒙你上门拜访。”周宁夏懒洋洋带笑的嗓音出现在会议室门口。“谢欣琳小姐,有何贵干?” 两人的表情是天壤之别,他是一脸笑意,而她则是满脸失意。 “呃……”她清清喉咙,“我……我顺道经过,所以……想请你喝下午茶。” 这是全天下最别脚的藉口,且配上她全无诚意的神情,不免让周宁夏产生疑惑。 “这样吗?”周宁夏的眼中映著嘲弄,“也好,咱们俩总算可以正正式式地进行社交餐会。”正好可以弄清她“口是心非”究竟为的是哪桩。 她讷讷地碰了碰鼻尖,跟着他离开事务所。 周宁夏出奇的赏脸,倒是令她颇为意外.原本欣琳还期望他可以不用见著他,全身而退的,尤其在他偷吻过她之后,她总觉得再见到周宁夏是一件很别扭的事。 “醉芝园”的大门依然为他们敞开。 服务生迅速趋前为两人服务。“周先生,好久不见。” 显然他是此处的常客。 “等一下,我先找找看皮夹有没有带出来。”他做势翻找衣装口袋。 “喂喂,别闹了。”欣琳脸红红地啐他一口,整个人埋在饮料单后面。 服务生听不懂他们的哑谜。 “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周宁夏等服务生接过他们的点单后离去,终于正式进入话题。 欣琳突兀的出现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是惊喜的感觉比被打扰的感觉更浓。说真的,她若不主动现身,他还愁没理由约见她呢! 周宁夏也不晓得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一开始明明打算与她保持距离的,可是几次的接触下来,他的心态产生大幅度的转变。 他忽然察觉,与她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完全没有压力。即使两人不交谈,静静吃着水饺,或者任由他打瞌睡,气氛也不致僵凝突兀。 他完全不能想像自己在其他女性面前打瞌睡的情景——尤其是他的女性客户或其千金小姐。 谢欣琳就像一缕爽朗的风,吹拂得人放下戒备,全身暖洋洋。 他越来越享受与她相处的时光。这是身入职场多年来,他所寻觅不到的平和。 “我……呃……嘿嘿……”她尴尬地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啦!只是想……闲聊而已。” “好吧!”他很配合地顺着下去,“那么,请开始与我闲聊。” 这种态度教人怎么聊得起来?欣琳白了他一眼。 “你很讨厌耶!干么不出去开庭或者办理其他的事情?没事留在事务所内做什么?”她忍不住抱怨。 “奇了。”他好笑地道,“你来找我,如今找见到了人,反而不高兴来着。” “如果你人不在,我比较好交差。”她可不想平白欠他人情,更何况两人还不熟呢! “杂志社主管叫你来找我?”周宁夏立刻摸中重点。 原来为的是公事。他心里不免泛起一丝丝失望。 “你先别高兴太早,没钱赚的。”也好,她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免得他事后徒呼白做工。“梅先生听说我认识你,立刻把利用人的脑筋打到你头上来,希望你看看杂志社的合约,如果有不妥的地方,主动给一点建议,帮我们修改。” “看样子,你好像很不愿意帮梅先生走这一趟。”周宁夏细心观察她的表情。 “当然喽!”她没好气,“平白向人家讨人情又不是很光彩的事。” “既然你心里不愿意,何不直接拒绝他呢?”周宁夏实在搞不懂她的某些想法。“为杂志社寻找法律支援应该不是你的工作内容,即使你推辞掉也不为过。” 服务生适时送上他的蓝山与她的奶茶。 “你不会了解的。”她接续刚才的话题,“改版之后的俪人杂志等于由我们这票编辑一手撑下来,这份感情就如同妈妈看待宝宝一样,既使宝宝的爹重利轻义,可是做妈妈的总希望它在自己的照顾之下顺利长大,渐渐茁壮。” “噢。”周宁夏啜了口咖啡,不予置评。 依他看来,工作就是工作,既然环境无法尽如人意,未来发展又受到限制,另外转换工作舞台也就是了,有什么好留恋的? “不好意思,每次都拖著你听我唠叨工作经。”她腼腆地赧笑。 如果聊天要计钟点费,她一定欠他一大笔顾问金。 “拿来。”周宁夏放下咖啡,突然向她伸手。 “拿什么?”她愣了一下。 “合约。你今天来找我不就为了合约的事?”他好笑地提醒。 他肯帮忙呢!甚至无须她正式开口请求。 “你是认真的?”欣琳试探性地问,“不要答应得太勉强哦!我真的是来讨免费便宜的。” “哪来那么多废话!”他笑骂。 既然事主答应,她还有什么好客气?欣琳兴冲冲地掏出两份合约。 “嘿嘿,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她涎着脸奉上文件,“这里有一份单独稿件的契约,以及一份专属作家的合约。如果其中有不符法律效力的条文,敬请批评指教。” 周宁夏接过来,花了几分钟一一过滤每一款条文。 欣琳密切观察他的表情。只见他的脸上浮现细阅、蹙眉、微讶诸般表情,最后停在“不敢苟同”上头。 “看完了?”她小心翼翼盯著他的眼。 “基本上,这两纸合约倒没有违法的地方,只是它们应该另外取一个名字。”周宁夏严肃地回视她。 “什么名字?”她很认真地记笔记。 “不平等条约。” 虽然合约不是欣琳定的,她仍然觉得羞于见人。 “虽然条款有些……不公平,可是没有违法吧?”她一把将合约抢回来。 “只要签约的人同意,在法律方面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他凉凉地又啜了口咖啡。 “噢。”她迅速把合约收回包包里,湮灭证据。 易茗,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这份不平等合约是哪位律师草拟的?”他很好奇。 “别开玩笑了!请律师拟合约要花钱的,当然是梅先生要公司员工提笔写一写,然后拿给懂法律的朋友过目,就算大功告成。”她不屑地轻哼。 “想必它出自阁下手笔喽?”周宁夏斜睨她。 “拜托,请你给予本人的道德良知正面的评价好吗?”她立刻翻脸。 周宁夏窃笑。 “走吧!”他一口饮下咖啡,“下班时间到了,我送你回家。” ※※※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或者周宁夏与赵乾东特别有缘。 当他的富豪在公寓一楼停妥,赵乾东正好下班回家,与他们俩撞个正着。 “喔,糟糕!”欣琳哭丧着脸,躲在汽车里不敢现身。 车窗玻璃会反光,赵乾东虽好奇地多瞥了他们几眼,却未发现车内人的身分。 “他是谁?”周宁夏拧眉打量对方微胖的身材。 “我房东的儿子。”她无奈得想哭。 希望赵公子赶紧上楼,不要再和她撞上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赵乾东不晓得在摸索些什么,硬是不爽爽快快地进门。 “你对他很头痛?”他立刻联想到那日早晨她被骚扰的情景。 他下意识地对这什么房东的儿子产生敌意,他就是不能容忍别的男人觊觎她。一股不悦情愫莫明地浮现。 “甭提了。”她哀叹,可是又不好赖在他车上太久,占用他的时间。“我还是勇敢面对命运的挑战吧!再见。” 她英勇地打开车门,深吸了口气。 一、二、三,冲! 没头没脑地闯向楼梯门口,打算当成没看见赵乾东。 “谢小姐,你也回来了。”赵乾东忽然迎上来,兴高采烈地笑。“我正打算上去找你呢!”她畏缩了一下。天哪!千万不要。 “是你呀!我刚刚没注意到。”她被拦住去路,只好停下步伐假笑。 “谢小姐,我有两张电影招待券,不晓得你后天有没有空?”他愈挫愈不死心,脸皮也愈挫愈厚。 “对不起,没空。”欣琳绕过他。 “那大后天呢?”赵乾东又追上来。 欣琳简直想哭了.老天爷!请你派一个天使下来救救我吧? “欣琳!”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身后蓦地响起第三道轻唤。 他们俩一起回头。 是周宁夏,他想做什么? “你忘了一样东西。”周宁夏无视于赵公子疑惑的打量,平稳地走过来。 “什么?”欣琳也不晓得他要干么? “道别吻。”他不由分说,低头覆了上去。 两声清楚的抽气声响起,可是只有赵乾东的那一串得以呼完,至于她的后半口气,消失在他的嘴里。 又来了,她又被偷袭了! 最后一缕震惊的思绪飘过她脑海,而后,诸般理智全数化为乌有。 这个吻持续多久,没有人计时。 她只知道,当自己的唇被松时,虚颓的双腿已经失去支撑力,软软地靠偎在他的身上。 她迷蒙的眼光抬起,迎上他带笑的、同样氤氲的深眸。 “谢小姐,他是谁?”赵乾东心碎地大叫。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事实上,应该是没人注意到他的在场。 她呆呆地凝视周宁夏的眼,心头深处,细细的嗓音告诉著她——或许他那天早晨的窃吻,并非那么“纯洁”的。 待她转回神来,她当下做出决定,必须和这个道德可能已告沦丧的狼字辈人物好好沟通、沟通,她谢欣琳可不是如此随便的人,故死命拖著周宁夏往公寓里走去,嘴里喃喃地叨念着。 “周宁夏,你给我上楼来,我们很有必要沟通一下……”周宁夏看着她气唬唬地拉著自己往里头走去,他很清楚她要沟通的是啥!这样也好,方才的吻更加证明了自己的心早在她身上了,否则他不会如此心醉于吻她的感觉里。 不过对于自己会被她吸引,不免感到自己的品味独特。唉!人生果真充满着惊奇! “你们……”赵乾东眼巴巴地望著渐去渐远的二人身影,他夸张地著胸口,晕黄的街灯适时亮起,映著他孤独的身影,看来他只有疗伤的份了。 谢欣琳稍嫌粗鲁地开了门,推了推周宁夏,一进门后“砰!”大声急切地关上门。 她双手交横在胸前,目露凶光,气唬唬地瞪视着他。“你……你怎么可以……” “可以怎样?”周宁夏装做一脸无辜,明知故问。 “谁准你亲我的?”她恨不得抓掉他那无辜的笑脸。 “我没亲你,我只是吻你而已。”他厚颜强辩。 “承认就好,吻比亲更罪加一等!你还有什么话说!快俯首认错!” “此言差矣!我可是为你解危!”他摊了摊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是……你……难道你就不能用更好更道德更不狼性的方法吗?” “这是我想得到最好的方法!” “才怪!占了便宜的是你,你好,我不好!” “既然你这么介意的话,那只有一个办法!”他瞄瞄她,仍气定神闲、神色自若。 “什么办法?"她狐疑地问道,觉得他的笑容贼贼的,有种阴谋的气味在散发。 “我们只好彼此将就啦!” “什么意思?”谢欣琳一脸疑惑。 “你没有男朋友吧?”他虽然有九成把握这小女人芳心未许,但还是确定一下比较保险。 她摇了摇头.迟钝得想不透这与她的问题有何相干? “这就是啦!我也正巧缺个女伴!我们正好凑和着用,反正我们吻都吻了,也没什么好计较,方便得很!” “将就?凑和?方便?这是什么怪论调,你夸张得可以去写言情小说了!”她不可置信,这番胡话竟从他口中说出。 “没想到你这么外放,可以和不是男朋友的人接吻。”周宁夏有些卑鄙地啧啧出声。 “明明是你强去的,还赖在人家头上。”她非常不服气叫道。 “哦?看来你不怎么领情嘛!好吧,算了,我这就下去告诉那个楞胖子说,刚才那幕全是你用来测他诚意的。” 话一抛下,周宁夏做势往门口走去…… 谢欣琳见他转身欲走,急忙拉住他。 “不要啦!算我欠你的好了!”天!她是怎么啦!被人占了便宜还欠人人情一条…… “这么不甘愿哪!我看还是不要好了!”他故意甩开她的手,往门口移动着。 “好啦!好啦!你最棒了,算我三生有幸,行不行,大爷!”她奋力拖住他,情急之下什么都答应了。 周宁夏暗自窃喜!虽然身为堂堂大律师,却以如此拐骗手段诓到女朋友一名,有些不光明,但殊途同归,她早晚也会是自己的,既然如此,先定了再说,这迅速、确实也是现代人必备的条件啊! 他缓缓转过身子,直视着她。 他炙热的眸光直逼进她眼底心里,慌得她低下了头。 “别这么委屈,好歹我也人模人样、事业有成,这人才二得的机会,可不是常常会有,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他对自己倒有十足的信心。 他轻柔地抬起她的脸,小心的捧着,让她无从逃避自己,强迫她也看着自己。 谢欣琳一颗心慌乱着急速跳动,眼睛只能直视他幽黑深邃的眸子,那眸子彷佛有二小簇火在燃烧……。 他的脸逐渐向自己逼近,直到他的气息全呼在自己的脸上,她才意识到他的脸是如此贴近自己…… 她圆睁着杏眼直盯着他。 “把眼睛闭上,我好吻你……”他的唇移近她的耳鬓,用较平常更低沉喑哑的声音说着,那呼出的热气飘进她的耳边,霎时让她闭起了眼…… 他温热柔软的唇瓣轻滑过她的颊,印上她的,由于看不见,只好全心感受着他的吻所带来灼热触压辗转吸吮,他逐渐加深这原是轻怜蜜意的吻,几至失控,方不舍地离开她醉人的唇,他以拇指轻抚着她因他的吻而红艳欲滴的樱唇…… 迷蒙地张开眼,讶异他带给自己的迷思、困惑和波荡不止的心悸…… 她眼中闪着困惑、不解、迷乱,全入了他的眼…… “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有我!”他用男人特有的温厚略带薄茧的掌心轻拍她晕红的嫩颊,安稳她此刻紊乱的心情。 他知道今天给她的刺激太大,必须还她一些空间让她调适缓缓这个冲击,于是他用足以安抚人心的低柔声调说道:“今晚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多想,知道吗?”见她轻轻颔首,他才放心离去。 在为她带上门前,还深深地看了她一回,眼光闪着坚毅的柔情。 第五章 自上回被周宁夏半要胁地迫她答应当他女朋友,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对于这个新身分,她十分不能适应,于是在第二天,她主动来到他事务所楼下,想约他把话说清楚,正思忖著如何开口时,浑然不觉他已悄然立于她的跟前,见她仍兀自沈思,便举起右手,轻扣她的脑门——“哎唷!谁啦?”这眼一抬,她便愣了。 一眼望进的是他堆满笑意的黑眸,薄薄的唇微微扬起优美的弧度,一张俊朗得发亮的帅脸,欣琳脸上的微血管迅速扩张。 “呀!好巧。”她讷讷地吐出如此呆愚且莫名妙的招呼,满脸心虚的笑容。 “是吗?"周宁夏一脸不信,用律师特有的锐利眼神瞟她,眉还挑得老高,一副识破她拙劣藉口的样。 欣琳只来得及嘿嘿地讪笑一声,便被他拖去吃晚餐。 这顿饭原该吃得她食不知味,忐忑难安的,但周宁夏幽默的笑话和不时流露出柔情的眸光,安抚了她混乱的心,逐渐放松,渐渐地被他感染了欣悦的心情。欣琳原就是心思单纯的女孩,对于扰人的烦恼,常是三两下便丢个一干二净,更何况是佳肴当前又有幽默风趣的翩翩男士相伴,当然也就撇得更快了。 整个晚上就在轻松和谐的极佳气氛中度过,等到她想起此行的目的时,已在归途中了,而且还是他提醒的。 “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只为了一起吃顿饭吧?”他趁红灯时,回头望着坐在右侧车座里的她。 经他这么一说,欣琳顿时一震,妈呀!她真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汗颜不耻了,明明是要去弄清楚的却挂起羊头卖狗肉,她开始生起自己的气来,闷不吭声。 宁夏见她不语,脸上杂着气愤、惭愧、懊悔、挫败等复杂神情,只瞧得出她正困扰着,却无法多问,后头的车已不耐烦地按喇叭催他绿灯上路。 他只能不时瞄瞄直盯着车窗外流逝景物沉默不语的她,心底也猜到八九分了,想必她是为了昨天的事,否则她才不会在事务所楼下等他。 终于来到了她公寓楼下,他把车停稳,扳过她仍侧向窗口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 “小琳。”他低低的唤她。 “我们……我们……我们这样……”她艰难的开口。 “不太好?”他帮她接腔。 她轻轻颔首。 “你今天过得快乐吗?” “嗯!”她诚实地点点头。 “我们相处可有困难?”她摇摇头。 “你觉得我不够好?”她再一次摇头,缓缓开口:“你很好。” “那就是啦!既然如此,一切都很ok,你这小脑袋别想这么多,好好休息,我明天来接你吃饭。” 说完,便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记,体贴地为她开车门,目送她离去。 欣琳倒在床上,呆瞪着天花板,久久不能成成眠。 他的笑语声,眉眼神情,幽默风趣,他的抚触,灼热的唇,特有的男性气息萦绕著她,挥散不去,她不明白,他的影响力竟如此之大。 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也许她根本不想拒绝。 “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又搬出鸵鸟哲学,来结束著扰人清梦的疑问。 之后他连着三天出现在她门口,邀她共进晚餐,每次总为她带来一束白色郁金香,让她有种被捧着,被追求的虚荣肯定感,心底漾着甜甜感动。 他自然大方的态度让她暂时忘记了拘谨,一切都是那么地顺其自然。 除了临别的晚安吻,叫她心颤脸红,羞怯无措外…… 真真无可挑剔了…… ※※※ “如果我告诉你我成了某人的女朋友,你会有什么反应?”欣琳正经地问道。 “哈哈哈哈——”易茗当场亮出一串无法节制的狂笑。 “谢啦!”她翻个白眼。 既然两人贵为多年好友,一旦自己的感情生活“似乎”出现新星,欣琳很自然地送上门报告。 她们俩从国中毕业开始,便维持着固定见面的习惯。 久而久之,两人若非出去找间小咖啡屋窝着,便是耗在其中一人的公寓闲聊一整夜,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易茗对她的了解,比她了解自己还多.这份深厚的交情自非寻常朋友可以比拟。 “那个倒楣鬼是谁?”易茗好不容易收乾笑出来的眼泪。 “他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物,常常出现在一些专业节目或新闻媒体,市井小民很难接触到他。” 她煞有介事地表示。 “哈哈哈哈——”易茗吊发第二度不赏脸的大笑。 “真的嘛!”她懊脑了。 “对……对不起……”易茗捧着肚子,努力挤出几个字,“我……我以为……你比较容易被……被赵乾东那个类型的男人纠缠。” “你晓不晓得大部分杀人案件的被害者都是被亲朋好友谋害的?”她漾出甜甜的假笑。 “抱歉。”易茗赶紧收住笑容,“说真的,你怎么认识那位社会精英?” “还不是为了你。”她大言不惭地说瞎话,“为了保证你的权益,我特地雇请一位律师检查你的合约,不小心就认识啦!” “少来。”易茗推了她一把,“你要有这么好心,天早塌下来了。” “我只不过请你签份合约,你就把我贬低到爬虫类的地步。”她可怜兮兮地。 “讲到合约我才想起一件事。”易茗纳闷地问,“杂志社何时冒出一个特别助理?” “他是梅先生的侄子,梅天俊,今年刚从考古系毕业。”讲起那家伙,她就一肚子气。 “难怪,一听声就觉得他很嫩。”易茗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我昨天打电话到公司,是他接听的。我把下个月份和其他杂志社合作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了。” “梅天俊有什么反应?”她提心吊胆的。 平时从梅天俊的言谈听得出来他受到梅先生的误导,对易茗很有意见,再加上他这两个人又不擅言词,难保不会对易茗无礼。 “没什么反应呀!”易茗对她的紧张的表情投以纳闷的瞥视。“他只说:‘我知道了’,反应客客气气的,和你当初预计的情况差不多。”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 “我已经尽了告知的义务,应该不会发生纠纷。”易茗自认已经面面顾全。 “好了,你休想转移话题,多多介绍一下那位精英先生吧,别谈这些煞风景的事!” “人家有名有姓,不叫‘精英’”她嗔瞪着好友。“他名叫周宁夏,与朋友合开了一间律师事务所。” “周宁夏!”易茗轻呼。“我听过他,他很有名!” “我没吹牛吧?”她为两分钟前的不白之冤展开申诉。 “你上哪儿钓到他的?”易茗转而怀疑她的用心。“别告诉我你用那一套老掉牙,故意灌醉他,然后泪涟涟地要求人家负责。” 欣琳抓起一个枕头攻击她。“你完了你!稿子写太多了,真的没救了!” “救命呀——”两个女人嘻嘻哈哈地打成一片。 正闹着,电话铃铃地响了起来。 欣琳被易茗压在地下搔痒,连忙讨饶。 “我认输!投降!”她玩得满脸红咚咚,七手八脚抓过话筒。“别闹了,我要接电话——喂?” “……”对方维持几秒钟的沉默,开口时,语气不怎么快意。“你身边有客人?” “哈罗!”一听见周宁夏的声音,她不自觉地感到轻快。“对呀!我的好朋友来访,你人在哪里?” “街上。”他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回答。“我本想接你出来吃宵夜。” “可以呀!”她完全没发现他轻微的不悦,还是高高兴兴的。“不如你买宵夜过来,大家一起吃。” “方便吗?"周宁夏怪腔怪调的。 “为什么不方便?”欣琳疑惑地反问。 易茗在旁边翻白眼。虽然她没听见全部的谈话内容,约莫也猜测得出来。 谢大小姐的迟钝真是没救了! “小琳,告诉你的朋友,我们欢迎他!”易茗提高声音,蓄意让电话线那端的男人听见她。 周宁夏立刻反应过来。“好,我马上到。” 嘟——电话收线。 欣琳莫名其妙地盯着话筒。“他有毛病啊?”刚才那几句对话她完全听不懂,他神经兮兮地就挂掉了。 “有毛病的是你!”易茗实在很想否认自己认识她.说出去委实太不光彩! ※※※ 深夜十一点,套房里的人们酒足饭饱,或坐或躺,轻松地瘫成一团。 “我该走了。”易茗欠了欠身。 “这么晚了,要不要我们陪你坐车?”欣琳翻身跳下床,准备更衣。 照理说应该让周宁夏送她一程,可是他的富豪开往厂里做定期保养,少了方便的交通工具,刚才自己也是计程车过来。 “不用了,你帮我叫无线电计程车就好。”易茗很识相,不再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 看得出来,周宁夏本来的预期绝对没有她的存在。 “你去洗澡吧!我来叫车。”周宁夏接过话筒,很自然地发配好工作量。 “易茗,到家后打电话通知我。”有他在,欣琳很放心。“byebye!”等她洗完澡,离开浴室,周宁夏刚送完易茗上车,工好从门外进来。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可是少了一个人,时间更晚一些,气氛却截然不同。 方才易茗在场时,大家谈谈笑笑,情景轻松和乐,然而一转眼间,小套房的空气突然黏密、紧凑起来。 “你——你要不要用浴室?”她拉紧浴袍腰带,别扭地指向淋浴间。 “我没有准备换洗衣服。” “噢。”欣琳避免直视他,头低低地走向流理台,上上下下擦拭。 这些动作完全无意义。 “你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他忽然出声。 欣琳差点惊跳起来。 “哪——哪有?”她讷讷不肯认输。一转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己贴近到身后。“你——你——你想干么?”防备无助的语气犹如待宰的羔羊。 “拿杯子喝水。”他露出嘲谑的眼光,“否则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欣琳嘿嘿地干笑两下,从他的身侧挤向卧床区。 为了避免气氛太过尴尬,她只好找个话题和周宁夏闲扯。 “你觉得易茗这个人如何?”开始摺衣服。 反正两手只要空下来,她就会浑身不对劲,一定要找个事情来忙。 “还不错呀!性格很乐观豪爽,或许她的表面上展现得很热络,其实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常常冷眼旁观,而面对老朋友却是死心塌地的,典型的理智型人物。”他的声音突然又出现在她的耳朵旁边。 “喝……”欣琳的心全提了上来。“你……说话就说话,没事靠得这么近做什么?”她一闪身又想躲。 可是,这一回,他不让她溜走了。 她眼前一花,突然感觉背部贴住床垫,黑压压的巨大阴影当头覆盖下来。 “对不起,我不小心滑倒了。”他懒洋洋地道,语气一点也不真心。 欣琳的心脏几乎从胸口跳出来。奇怪的是,她并不特别想挣开。 身上多了他的体重,并不至于对呼吸造成太大影响。在她的一吐一纳之间,他的男性体味以及一股淡淡的刮胡水香味,幽幽淡淡地沁入嗅觉,犹如催情的香剂,无形地挑拨体内的心弦。 欣琳不得不偷眼瞧向他的神情,四目相接,她的眼顿时被吸附住,再也无法移开。 “你——不会觉得——太快了吗?”她红着脸,视线落在他的下巴的凹缝。 “会吗?”周宁夏轻笑,呼吸喷上她脸面。 “呃……我……我觉得……” 他才不理会她怎么觉得。 下一秒钟,她眼巴巴盯住的下颚忽然失去焦点。因为,下颚更高一点的部位——唇,已经欺上红艳的阵营。 他想吻她,想好久了。 每当私下独处时,他偶尔会分析自己究竟被她的哪些特质吸引。 若说是因为她的“真”,未毕业的女学生比她更嫩一筹。 若说是因为她的“乐观”,她谈起被上司压榨得一丝不剩的工作,又显得极端悲凉无奈。 若说是因为她的“热心”,她拚命闪躲房东儿子,设法拒绝上司达到利用他的目的,又显得冷漠不屑。 更甭提她爱唠叨,少根筋,粗线条……等等、等等的缺点。可是,他硬是被她吸引——罔顾他最初始的坏印象,抛开他对于快嘴女人根深柢固的缺乏耐心。 周宁夏缓缓加深两人的吻,直到夺走她的气息,让他完完满满侵占她的脑海。 欣琳勉强别开脸,试图夺取一丁点喘气的空间。 松松的浴袍带子脱开了,露出了她圆润的曲线.她并不符合大胸脯的西方审美观,可是娇小的酥胸配上细盈的腰肢,比例上纤合度,同样带来极养眼的视觉效果。 他黝黑的手映在光洁的肌肤上,更加催发一种异样的情欲刺激。 欣琳轻抽一口气,玉肤浮上细细的哆嗦。 “别——别——”她连忙拉拢散放的衣襟。“我——不——不——不习惯。” 很多事情急不得的,尤其是男女间的互动。周宁夏是老手,自然深谙时收时放的技巧。 他黑色的头颅从她胸前抬起,深深望进她眼底。 “抱歉……”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更性感。 欣琳几乎被强烈的羞赧心焚烧殆尽。 如果早两个月前,有人告诉她她会任由一个见面不过几次的男人拥吻,她会当着对方的面哈哈大笑,然后告诉他松山精神病院怎么走。 可是,今晚,现在,她却完全无法抗拒事情的发生。 老实说,早在易茗先离开而他却留下来时,她便等于默许了某些亲密的发生。 她可以撵他走的,相信周宁夏也不是个强求、或者不识相的男人,但她没有。 她让他留了下来,让他对自己轻吻抚碰。 这是她的选择。 老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胆。 “我——我想上洗手间。”欣琳翻身跳下床,匆匆躲进窄小的避风港。 她必须沉淀下来,重新拾回轻快的心情,否则会永远无法浑若无事地面对周宁夏。 洗手台上方的梳妆镜反映出一张嫣嫣的俏脸,眼睛出奇的明亮,唇色被吻啄得红透。 她看起来就像心甘情愿地被人“蹂躏”过。 “我的天……”她呻吟着埋进手掌心。 如果顶着这副模样出门大喊她被凌辱了,保证没人会买帐。 谢欣琳,你以后还要和他见面的,如此一来岂不是很尴尬?可是,她也不能躲在浴室里过一辈子呀! 欣琳草草梳好凌乱的发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端庄高洁,才缩怯羞涩地踏出浴室门外。 一阵细细的鼾声响起。 霎时间,她错愣得不能自己。“他又睡著了?”这男人也未免太煞风景了吧?亏她还兢兢业业,努力在被吃过豆腐后重振尊严,而周大律师却很不赏脸地梦他的祖先——周公去也。 这种表现像是从一段激情的接触中脱身的男人吗? 欣琳虽然找回尊严,却遗失了女性自信。 “你睡死好了。”她忿忿地轻骂。 再这样下去,她会要求周宁夏分摊一半的房租。 ※※※ 又到了月初和月底的交界时分,杂志市场进入另一波发行期。 “哇——”她艳羡地低语。“《风情画》虽然也刊载女性生活实用手册,但图片精美,走的是日本nono杂志的风格嘛。” 她并不觉得自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同样办杂志,《风情画》的成立时间甚至比《俪人》晚,可是对方公司以新人的姿态居然经营得比俪人兴旺有名,她这个做编辑的自然得吸取别人成功的优点。 “你看!它还有教女子基本防身术分解,多有意义啊!”易茗很满意这份成品。 “而且有最流行的单身女子自助旅行。”易茗继续夸奖。 “别忘了《俪人》也有你的专栏。”她悻悻然的。 “我当然没忘,可是在下已仁至义尽。”易茗也得看得开。 “我觉得编辑室的气氛越来越沉窒了。”欣琳对易茗的无力感产生共鸣。 “没法子,老编辑几乎快走光了。”她一一数落给好友听。“梅天俊的介入让程蕾蕾发现自己当主编无望,所以她工作到这个月底,决定另谋高就;另一位编辑殷琪跳到图书公司,听说再隔两个月老板要升她当主任。” “那你还耗在《俪人》做什么?”易茗想想就有气。若非这女人死心眼地不肯离开,又怎么发生她签下另一纸卖身契的意外? “公司来了几位新编辑,还没上轨道。最近杂七杂八的稿子又多,我再这样抽手走人,未免太不够义气了。” 她消沉地叹息。 “那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硬拖着我下水,同样也不够义气呢?”易茗瞪她一眼。 “可是你陪着我下海,才能突显出你的‘讲义气’呀!我这是给你机会表现,你知不知道?”她涎著脸,笑嘻嘻地讨好。 “恶心!”易茗笑骂,拎起枕头捶打她。 人长大成人,出社会工作,往往积压一肚子的苦水,也只能找一路走过来的老友倾诉了。 欣琳暗暗祈愿,盼易茗和她的友情长长久久,永远不变。 ※※※ 深夜十二点,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偶尔几辆高速的汽车呼啸而过,扬起一阵尘风。 入了夜的台北,彷佛变成另一个世界。幽幽杳杳,疏疏离离,浑然不若白天时的喧哗吵杂。 在某些特定的区域,夜生活的族群依然活跃,然而在大部分的住宅区域,作息正常的人们已经进入梦乡。 欣琳拉紧薄薄的外衣,停在人行道上,仰头打量安和路一栋电梯华宅。 周宁夏就住在里面,十二楼的某一间。 大楼警卫透过拉下的铁门,狐疑地打量她的身影,显然在推测著单身女人寅夜出现在街上,是否有所意图。 说真的,连她也不晓得自己半夜不睡觉,跑到他家楼下做什么。 今晚和易茗谈完话,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总觉得心里隐隐有股不安,似乎即将发生某些事,却又捉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需要找个人谈谈,说话内容不必有任何主题,只是单纯的聊聊而已,以便排除掉失眠、骚乱的异样情绪。 可是来到周宁夏楼下,她又迟疑了,听说他最近很忙,平常一定吃不好睡不饱,不像她天天混吃等死,日子快活惬意。 深夜十二点,实在不是吵醒他的好时机。 “唉!”她幽幽叹了口气,将就在人行道的公共椅子上落座。 没事瞧瞧星星也好。虽然住在锦州街的人跑到安和路来赏夜色,实在有点离谱。 身后的华厦玄关突然响起轻轻的交谈声,过一会儿,铁门吱吱嘎嘎推开,似乎有住户要出门。 她自然而然地回头瞥一眼,颈项就此僵住。 天色黑,再加上她坐下的角度正好被机车挡住,因此一双旷男怨女并未瞧清她的存在。 “周,我先走了。”一袭枣红色的玲珑身影步出楼层外。 完全贴合的剪裁展现出女子诱人的曲线,衣领虽然开得不大,深v字设计却暴露出明显的乳沟。 艳姝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曲线,在在强调成熟女人应有的诱惑意味。 夜风拂过,一缕浓艳风情的香水味沁入欣琳鼻端。即使相隔一段距离她都能闻到,不难想见靠近那位艳姝时可以闻到的强度。 然而,真正教她吃惊的,却是随着艳姝身后走出来的男人。 周宁夏勾着纯男性的微笑,护送美女出门,一只手占有性地环住她柳腰。 “对不起,我明天得早起,不方便送你回家。”他的声音低沉好听。 “你最近有这么忙吗?连出国度假的时间都没有。”美女哀怨地瞥视他一眼。 “忙坏了。”他夸张地叹口气。“放心吧!等我空闲下来,一定打电话给你,乖——我替你招车。” 欣琳再迟钝,至此也听出他们俩的关系。 当然,她不该感到讶异的,以周宁夏的名声和地位,身旁怎可能缺少美女?再说,她和他也不过几次面的交情,凭什么在意人家的社交生活。 他和她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他总是随便亲吻、抚触“泛泛之交”吗?心底深处,有一道细音如此质疑着。 周宁夏拦下一部计程车,好声好气地哄美女上车,终于松了一口气。 莫名其妙!晚上睡得好好的,他正准备分手的女伴未经通知,突然冒出来。 本来管理员不会轻易让访客上楼的,坏就坏在他们分手还不久,他尚未来得及告知管理员别放对方上楼,管理员一看到她艳丽的熟面孔,自然就大开方便之门了。 “烦!”他嘀咕。 为了避免过去式的女友大发娇嗔,他还得花时间劝哄她,打发她离开。同样的时间省下来睡大觉多好,要不然,花在与欣琳闲聊他也心甘情愿。 周宁夏正欲推门进去,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些动静。 一部计程车停靠在十公尺远的路边,熟悉的身影飞快闪进去。噗噜一声,车影迅速驶走。 “欣琳?”他愣了一下。 那一道纤细的影子确实很像谢欣琳。可是,她应该不会在深夜跑到他家楼下。 算了,八成是看错人了。过去一个月他们天天碰头或通电话,这两天他忙着准备一件重要公官司的资料,四十八小时没见面而已,他怎地就眼花错觉起来。 记得自己上回把心思放在女孩子身上是在高中的发育时期。当时他青春痘冒整脸,终日最大的志向便是如何吸引邻校校花给予他几眼青睐。风水轮流转,现在变成其他女人花心思想着该如何引起他的注意。 “周宁夏,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苦笑。 其实,那道身影不是欣琳最好,否则,他可就难解释为何自己在三更半夜送一位艳女从家门出来。 “老林,以后别让那位小姐随便上楼。”他勉强咽回一个呵欠,踏入电梯里。 第六章 翌日下午欣琳顶着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眶上班。 昨夜终宵,“那个女人是谁”的问号不断纠缠著她,即使她告诉自己,她没有权利和立场追究太多,即使她努力劝服自己,周宁夏的私生活与她无关。可是,该死的,她就是在乎。 今天早上起床,她几乎被梳妆镜里的鬼样子给吓着。蓬头垢面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狼狈,两只发肿的眼泡犹如失眠了一千年的症状,连鱼尾纹也历历浮上来。 “情之一物,果然很伤神。”她自我解嘲。 这副鬼样子实在不应该到公司吓人,她很善良地选择请假一个早上。 在家期间,电话曾经响过几回,她都没接,全交给答录机去应付。两通是周宁夏打的,他显然很讶异在杂志社找不到人,询问她是否生病了。 他还好意思问!欣琳对答录机冷哼。 另一通是杂志社打来的,白贞丽语焉含糊,只吩咐她下午一定要销假,梅先生叔侄俩有事要商谈。 她开始怀疑自己能通灵了.昨儿个还在猜测是否会发生意外之事,接着坏事便降临。 下午一点半回公司上班,一位新来的编辑古怪地瞄她一眼。 “易茗小姐已经到了。”新编辑比了比她的桌位。 果然,易茗先坐在她的位子上等她。 “易茗,你怎么突然跑来公司?”欣琳万分意外。 “不晓得呀!今天早上白小姐打电话给我,说梅先生有事找我们商量。”易茗和她一样懵懂。“我还以为你知道我要来呢!”两人一头雾水。 正说话间,梅先生从oa隔板后方站起来,遥遥叫唤她们俩。 “你们都来了?那好,过来开会吧!”他的脸皮紧绷得像棺材板,气氛显然很凝重。 偏偏那粗线条的欣琳还傻愣愣,似乎很意外贞丽怎会出现在会议中。平日她们的工作各有所司,即使是开编务会议,也是各自与上司沟通,再私底下做协调,很少有一起研讨的时候。 “贞丽,你不用回去忙自己的事吗?”她愣愣地坐下。 白贞丽把眼光移开,没有看她。 “谢欣琳,易小姐。”梅天俊气势凌人地开腔,很有几分包青天问案的味道。“这是什么?”啪!一本《风情画》杂志扔在办公桌上。 易茗皱了皱眉,并不回答。 “那是《风情画》”欣琳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没错!"梅先生忽然怒吼。“易茗,你居然跑到我们的敌对公司开设专栏,好还有忠诚度可言吗?” 易茗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梅先生,我不懂你今天的召见是什么意思!”她的语气虽然冷静,却已听出愤怒的意味。 “你不懂!”梅先生的眼睛喷火,嚷嚷得几乎天塌下来。“反了、反了!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得了,居然一点诚信原则也没有,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 一股无名火烧上欣琳的脑门,她再也忍不住了,冲口跟着嚷嚷起来。 “梅先生,你的说法很值得商榷,易茗将在杂志社开专栏的事情,她事先已经知会过公司了,如果你有意见,当时为何不提出来?” 梅先生并不承认。“她哪有事先通知?我不晓得这件事。” “你——”易茗惊怒交加。 出乎她意料之外,开口为两位梅先生应答的,居然是白贞丽。 “其实你们事先交代的也不是很清楚……”白贞丽细声细气地解释。“我想,可能是梅先生误会了,还以为易小姐所说的‘与其他杂志社合作’,是指其他的业务。” 废话!易茗冷笑。她是个作者,“与其他杂志社合作“指的若不是写稿,还会是什么? “贞丽,你说什么?”欣琳极度震惊。平心而论,在公司里稍微与她谈得来的同事,就属白贞丽了,她万万料不到白贞丽事到临头竟然反咬她一口。“你……你……你事前也知道易茗成立新专栏的事……不是吗?”白贞丽的眼睛一直东瞄西瞟,就是不肯直视两位受审者。 “这也没错啦!我只是没想到易茗会以这个笔名去其他杂志社使用。” “废话!”易茗怒不可遏。“我姓‘易’名‘茗’,为什么不能使用自己的名字?”从头到尾,欣琳不晓得自己对于哪些事情比较心痛,是上司的翻脸不认帐,或者同僚的变节。 “反正易茗背着公司,偷偷和外人合作,就是她的不对。”梅先生一口咬到底。“至于你,谢欣琳,你公私不分,居然包庇她,更是令人无法原谅!” “好了,易茗……别和他们说……”欣琳泣不成声,拼命拉好友衣袖。她只要情绪一激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吧!玩完了。易茗懒得多说,从随身包包掏出一份透明纸夹。 “梅先生,我和《俪人》签了一年的专栏作家合约,这里是我目前完成的专栏稿数,目前还有几篇,我会在两个月之内交完。”包包一背,她侧头向好友招呼。“欣琳?” “两位梅先生,白小姐。”欣琳收干泪,站起来深深一鞠躬。“你们指责得很对,是我疏忽职守,我提出辞呈。” 欣琳偕同易茗潇洒地掉头就走。 ※※※ 下午三点,仁爱路上,林荫依处。欣琳、易茗两人晃荡在台北街头。 易茗担心地瞄她一眼。“你还好吧?” “嗯。”欣琳呆呆地点了个头。 “《风情画》的主编约我喝下午茶……”易茗实在很不放心她的消沉,“小琳,一起来好不好?” 她摇摇头。“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理我。” “要不然打电话给周宁夏,约他出来陪你。” 她又摇头否决。“人家很忙,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麻烦他。” “你为何这么说?”易茗很讶异。“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没有啦!你别乱猜。我和周宁夏只是普通朋友。”欣琳烦躁地挥挥手,率先站起来走开。“我想四处晃一晃,改天再见。” “小琳……"易茗轻唤。 欣琳摇摇晃晃,头也不回地直去。 天下之大,她竟然想不到一个好地方暂时栖身。横穿仁爱路,走上忠孝东路,午后的商业街购物人潮较少,来来往往的小贩、上班族彷佛没有生机的木偶,匆匆来,匆匆去。 能去哪里呢?回家吗?可是她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间小套房里,虽然是大白天,却显得孤独。 欣琳停下步伐,盯住骑楼下的公共电话.在她意会过来之前,自己已经执起听筒,聆听电讯接通的讯号。 “周向律师联合事务所,您好。”总机专业而甜美的声音传送过来。 “麻烦请转周律师办公室。” “周律师出去开庭了,请问小姐贵姓?需不需要我为您留话?”总机小姐礼貌地道。 “不用了,谢谢。”她挂上话筒。 周宁夏在忙呢!可是,她想和他说话。 欣琳决定再试一下,这次是他的行动电话。 “喂?”简短的招呼声扬进她耳里。 接通了。她不晓得怎么回事,欣琳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想哭。 “喂?”周宁夏又唤,语气多了几分不耐。 “嗨,是我。”她咽下喉头的硬块,勉强开口。 “欣琳。”温和的语音立刻取代不耐烦。“我试过打电话给你,一直联络不上。” “噢。”她的鼻子酸酸的,一时不敢说太多话,免得泪水冲溃了堤防。 “你的声音听起来重重的,是不是感冒了?”他敏感地察觉出她的异样,直觉与早上她请病假的原因牵扯在一起。 “有一点……”她吸了吸鼻子。“你今天有没有空?” 你是不是永远都这么忙? 你可不可以过来陪我? 你送走的那个女人是谁? 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今天可能不方便。”周宁夏温柔地回答。“找易茗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欣琳的心消沉下来。 “没关系。”她强笑。“你去忙你的吧!”身后有人叫他,周宁夏必须收线了。 “答应我你会叫易茗陪你一块去看病。”他隐约感觉出她今天的情绪特别异样。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干么看病还要找人陪?”她故意装出爽朗的语气。“我要挂掉喽!byebye。” “欣琳!”他忽然叫她。 欣琳停顿住动作。“嗯?”他迟疑了一下。“昨夜,你有没有跑来找我?” “……”几秒钟的沈默之后,她才状似迷惘地回答。“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他温和地微笑。“再见。” 两人收线。 “周律师,该出庭了。”他的助手再次提醒。 “我马上来。”周宁夏放回行动电话,走进休息室开始穿着律师装,为开庭事宜进行准备。 至此,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昨夜那个熟悉的背影,真的是欣琳! ※※※ “小琳,你现在在哪里?”易茗频频在话筒彼端呼问。 “高雄。”透过长途电话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 “你一声不响地跑到高雄去做什么?”易茗快扯光头发。“要离开台北之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你晓得我有多担心吗?我还以为你一时想不开,跳河去了。每次经过警察局都考虑要不要进去申报失踪人口,或者去指认无名女尸。你太不够意思了吧?” “对不起啦!”她偷偷南下,溜到高雄的同学家,已经有两个星期了。 最近两个月内发生太多事情,直接冲击著她的生活,已经把原来的步调都打乱了。她需要一段清静的时间,将诸事理出个头绪。 事业方面的骤变,那也不消提了。 感情上,她在很短的时间内结识一个男人,又在更短的时间内和他进展得相当迅速,如今,也在短短的一个夜晚发现了自己对他的不了解。 真的,除了周宁夏是个律师,以及他们交往过程他偶然提起的琐事,她几乎不晓得他的背景,他的过去,以及他是否仍有其他同时在交往的女友。 千头万绪,俱都是乱纷纷的。 她跑来高雄之后,确实刻意地推延与他联络的时间,至于易茗那边,她就觉得有点抱歉了。 “周宁夏每隔三个钟头打一通电话过来骚扰我,逼问你的下落,我连个屁也说不出来!”显然易茗是真的被他们两个惹毛了,才会连粗话也搬上台面。 “他……有没有说为何找我?”欣琳迟疑地问。 “我问过了,他也讲得含含糊糊的,只说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或者可能看见了什么鬼东西!哎呀!反正我也听不懂。”易茗粗鲁地道。 “误会?”欣琳一愣。 周宁夏为何会这么认为?莫非那一夜他瞧见了她? “我求求你回通电话给他!别让他再施展那套逼问证人的手法。”易茗被卡在他们俩中间,简直快疯了。 “知道了。”她嗫嚅道。 “喂喂喂,先别挂断,你何时要回台北?”易茗生怕她又失踪。 “可能再过一阵子吧!”她也不确定。“反正我又不急着回去上班。” “那好,把你的联络电话告诉我。”易茗拿出纸笔。“你住在哪里?” “我姑姑家。”欣琳回答。“三天前,他们举家参加美西七日游,我正好帮忙看家。等他们从美国回来,我再飞回台北。” “好吧!”收线前,易茗不忘叮咛。“记得,打通电话给周大律师,你们俩的事情应该自己解决,你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 欣琳怔怔瞧着话筒,当场犹豫起来。 晚上七点,不晓得他回家没有。 电话假若接通了,她实在不晓得应该和他说什么。她的思绪尚未整理完毕。 然而,易茗说得有理,她应该自己应付生活中的难题,而非害好友夹在中间难做人。 拨通电话试试看好了,她只响五声,五声过后若没人接听,就算他们俩无缘。 结果,电话在第一响未停就被接了起来。 “喂?”周宁夏的声音很匆促。 “……”她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声带。 “欣琳,是你吗?”他立刻猜到。 “是。”她嚅嚅低应。 “你现在在哪里?”他迅速追问。 “高雄。”她低低解释道。“我姑妈出国去了,我替她看家。” “把你的地址告诉我。”他专断地要求。 欣琳虽然很纳闷他要地址做什么,仍然乖乖照给了。 “你不用写信给我,我把电话告诉你就是了——喂?喂?”周宁夏居然挂她电话。 太过分了吧?即使他很气她不告而别,摔人电话依然是很无礼的行为。 算了,她才不稀罕.小姐最近心情欠佳,缺乏体谅心.接下来甭想她会再打电话给这家伙。 ※※※ 深夜十二点半,她姑妈家的门铃叮咚响了起来。 欣琳从睡梦中惺忪醒来,短暂的瞬间依然弄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干扰了自己的安眠。 叮咚叮咚——有人来访。 “这么晚了……”八成是晚归的醉汉按错了门铃。 她磨磨蹭蹭地下床,披上睡袍,含着一个大呵欠出去应门。“先生,你找错间……”她不客气的眼光迎上铁门外的人影,登时哑口无言。 “开门!”周宁夏绷着一张脸,简短地命令。 “你怎么来了?”她失声叫出来。 周宁夏等不及铁门洞开,迅速从拉敞的缝隙移进来。 他一定是赶末班飞机,才能在短短几个小时出现在她的门槛。 欣琳升起无法解释的慌张,彷佛做错事的小女孩当场被逮个正着似的。 “我,我……”她语无伦次,“我再过几天就要回台北……你明天不用上班吗……要不要宵夜……”周宁夏反手扣上门户,一言不发地瞪着她。 欣琳霎时失去言语的能力。 怎么办?他好像很生气。 “你!”周宁夏紧紧搂住她肩膀。“你若再干一次莫名其妙失踪的好事,我保证——” “怎样?”她努力装出很勇敢的样子。 “这样!”他低吼一声,猛然将她拖进怀里,狠狠地吻住。 接下来的事情,其实,两人都不感到意外。这只是在她套房内发生的场景的延续。 他在客厅的长沙发放下她,让她的背陷入椅垫里,而他的前胸则紧紧贴覆下去,直到两人之间紧密得无法分割。 宽松的睡衣并不构成太大的阻碍,几乎在一分钟内就被他卸除。欣琳发觉自己的手已环上他的颈项,正从他松开的衣襟口抚碰他结实的肌肉。 外在的屏障迅速脱离两人的身体。 白热化的情绪同时攫住他们,将两人拉扯进一个迷离而眩丽的世界—— 云雨过后——她首先感到轻柔的抚碰在脸颊上徘徊,微微睁眼,立刻迎上他深邃的眼。 周宁夏的肘支着沙发扶手,身子靠在椅背上,尽量维持他们不致翻落到地上。 一抹温柔而释然的淡笑,挂在他嘴角。 “对不起,我突然跑开……”她轻道。 “易茗告诉我,你离职了。”他的语音同样轻柔,两人都不愿意破坏此刻宁馨的气氛。 “你也常劝我离开杂志社,这样也好。”欣琳拉过他的大手,把玩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低头啄吻她的额角。 欣琳低声将整桩事件解说一遍。 “老一辈的人难免待人处事的方式比较陈窠,没什么好记恨的。”他劝慰道。 “谁去记恨哪!我才不想再为梅家人花那份心。”她瞪了瞪眼。 “好啦,公事方面你看得很开,私事问题呢?”他故意问。 “什么私事?”欣琳索性跟着装傻。 “还玩?”周宁夏又好气又好笑。“老实说,那一晚你来找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见到什么?”她不客气地反问。 周宁夏叹了口气。“那位女士已经是过去式了。” “是呀!再过几个月,你可能也这么对其他艳姝形容我。”她忽然举起他的手,重重咬了一口。 “噢!”周宁夏叫痛。“女人,你好狠的心.枉费我排除万难,硬是拐骗到高雄的机位,飞过来找你。” “她三更半夜跑去找你做什么?”现在她自认有资格质问了。 “无论她想做什么,对你我来说都不重要。”他耐心回答。“在遇见你之前,我们已经不来往了,请你把‘始乱终弃’的大帽子从我头上除掉,那位小姐最近被新任男朋友骗走不少钱,所以才把念头打回我的头上,希望能重修旧好,而在下对于当冤大头一事不感兴趣。” “真的?”她怪腔怪调地质疑。 周宁夏登时哭笑不得。 “如果你打算叫我发‘若有骗人者,全家死光光’的誓言,我会告诉你:‘人生自古谁无死’。”他低吼,恶狠狠地吻她一下。 难得迟钝大王欣琳这回开窍了。 她明白,像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以上的那番言论已经最接近保证。 很多事情,应该懂得适可而止,再说,她现在也尚未准备好接受他更进一步的承诺。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回。”她宽宏大量地摆摆手。 “你这家伙!我还没追究你临时踪的事呢!你反倒向我兴师问罪了。”他笑骂,突然进行第二波侵袭。 她笑闹著,闪躲著,快快乐乐地承受他的体重 第七章 欣琳已维持了个把月的失业状态,但她一点也不著急。 她想开了,辛苦工作了两年,如今也该好好休息一番,何必太急著投入另一波战场。 混吃等死的日子比她想像中更加惬意。 转眼间,中秋节降临人间,虽然月娘每个月固定会圆脸一次,然而,一旦安上“中秋”的响亮名称,这个晚上的月亮彷佛珍贵起来,有别于每夜出现的那一颗。 “律师大人,明天是中秋节耶!”她笑嘻嘻地抢过一颗水饺,咕噜地吞进肚子里。 周宁夏不甘心地瞥她一眼,乾脆把整盘水饺举得高高的,省得她偷食。 “气象报告指出明晚应该会下雨,你不会想傻呼呼地出去淋雨吧?”他老了,没这等兴致。 “非也非也。”欣琳摇头晃脑的。“我打算在新光三越订位,我们可以坐在高高的室内赏月。” “听说有人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不晓得她准备拿什么东西抵帐。”他咋了咋舌头。 “拿她奸夫的信用卡。”她嘿嘿笑得很不怀好意。 说来说去,她就是想坑他钱包。周宁夏摇头叹气。 “咱们静静坐在家里,享受两人时光,何必出门和旁人挤著卡位?” “不行!”欣琳断然否决。“这就是你庆祝女友工作有著落的表现吗?” “你找到工作了?”他挑高眉毛。“告诉我,是哪家公司这么倒楣?” “喂!”她大发娇嗔。“和其他公司无关啦!其实是易茗和我商量妥当,我们俩打算筹划一间个人工作室。” “工作室的业务内容以哪方面为主?”他开始思考她们计划的可行性。 “比如说,接一些文字方面的case啦、文字整理啦、翻译啦、简易的编辑企划啦。”她耸了耸肩。 “目前你们找到基础的客户了吗?”他贵为大型企业的法律顾问,对于商业经营自然颇有概念。 欣琳扇了扇眼睫毛,天真纯洁地望著他。 “你……想做什么?”周宁夏立刻提高警觉。 “你的事务所里,应该有很多文字文件需要处理吧?”她快乐地问。 到头来,算盘仍旧拨回他的头上。 “请你告诉我,我为何要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周宁夏无奈地望著她。 “因为你是全世界最伟大、最体贴、最具有爱心的情人。” 欣琳笑眯眯地投入他怀里。 周宁夏努力板起脸,拒绝接受她的拢络。 “我爱你。”欣琳的鼻尖触著他的鼻尖,甜甜地撒娇。 他憋不了三分钟,终究还是笑出来。 “真受不了你。”他轻啮著她的柔细颈项。 水饺被遗忘在床头柜上,食物的香气盈满一室── ※※※ “醉芝园”几乎已经变成他们的大本营。 这间餐馆靠近周宁夏的事务所,平时他偷得空闲,中午叫她出来吃饭,两人往往就近前来享用,偶尔她和易茗相约,也很习惯往敦化北路上跑,见面地点除了醉芝园不做第二处想。 今日她们俩也约好了,出来讨论工作室的细节。 欣琳甫抵达醉芝园,服务生露出认出她的微笑,引她走向惯坐的老座位。 “易小姐已经到了。”侍应生含笑招呼熟客人。 “谢谢。”打从门口,她便瞧见易茗等候的侧影。 “你来啦?”易茗的表情阴沈沈的。 “怎么了?谁欠你两千万没还?”欣琳好奇地坐在她对面。 “小琳,你有没有接到中秋节问候信?”易茗突兀地道。 “谁寄来的问候信?”她依然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除了姓梅的,还会有谁?”易茗拿出了一封卡片,眼神冷冰冰。“你看。” 她纳闷的接过来。 待阅完卡片内的讯息后,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他们……”欣琳气红了脸。“他们居然在信中贬损你!” 欣琳气急败坏到极点,完全不能忍受。“姑且不论谁是谁非。重点是,这些恩怨仅限于你、我和杂志社之间,社方何必对其他作者说?” 欣琳霍地站起身,情绪比她更激动。 “走!我们去事务所找周宁夏,听听他怎么说!” ※※※ “又是哪个不怕死的家伙触犯到两位公主殿下了?”周宁夏轻扣会客室的门框,宣告自己的降临。 他手上最大的案子近日刚宣判完毕,客户这方获得最后的胜利,他也已进入收尾的步骤,只待末余的细节处理完,就打算偕同欣琳出国度一段长假,孰料假期还没开始计划,她又冒出另一件纠纷。 十分钟前周宁夏接到她气冲冲的电话。这女人只要情绪一激动,言语便叽哩咕噜地,失去组织性,听到后来,他只抓到两个重点──她和易茗正在醉芝园。她们马上来找他! 不晓得这对难姊难妹又发生什么大事。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看。”欣琳不由分说,扯著他跌坐进沙发椅内。 “慢点,慢点。”周宁夏安抚道。“我打老远便能闻到你喷出来的硝烟味。” “你看!” 他耐心阅读卡片上的讯息,看完后,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嗯?这就是你最大的反应?”欣琳面红耳赤地低吼。“你说他们恶不恶劣?” “先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做?”他沉稳地开口。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还未做出任何打算。 周宁夏到底是出名的大律师,对于解决当事两造的纷争已经很有经验。 “易茗,你打算告杂志社诽谤吗?”他一步一步地引导她们做出判断。 “告他们?”易茗深思著。“我尚未决定要不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告!非告不可。”欣琳很激动。 周宁夏从专业观点考量。“如果这张卡片只是单一的举动,你们大可不必太追究,但欣琳的气愤是可以谅解的。” “可是,单凭一张卡片,只怕是很难告赢他们吧?”易茗的考量点也很实际。 “我的建议是,先寄一封存证信函给‘俪人杂志社’,警告社方你已开始注意他们的言行,请他们自律。”一旦扮演律师的角色,周宁夏精明的眼神立刻透出来。“当然,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你也抓出他们的小辫子,两方互相牵制。” “这么做会不会太阴险了?”易茗有点心虚,她可不习惯做坏事。 “一旦涉及法律,无所谓阴不阴险,能把问题解决最重要。”周宁夏纯粹从现实观点考量。“而且真要追究下来,杂志社才是先出手的一方,你们只不过站在自保的立场。” “你不错!果然够奸恶。”欣琳拍拍他膀子赞美。 周宁夏登时让她称许得啼笑皆非。 “谢谢你。”他捏了捏她鼻头。 “难怪人家总是说,请得起昂贵律师的人才能伸张正义。”欣琳不得不感叹。 “你有完没完?”他又气又好笑。 “经你这样一提,我倒想起来了。”易茗沈思著。“杂志社曾经把我的专栏集结出书,却没有另行和我签书本的发行合约。” “这可以拿出来当谈判筹码。”周宁夏点头同意。 “可是,梅先生曾经口头上徵求过我的同意。”易茗想起来。 “你没有签下任何书面合约吧?” “没有。”她迟疑地望向欣琳。“可是拿这一点出来做文章……好吗?毕竟发书的时候,我们两方还没闹僵……” “我说过了,这一项写在存证信函上,主要做为谈判筹码,这对方有所警惕,停止进行任何有损你名誉的举动。”周宁夏解释道。“正如你说的,虽然你没有签下合同,可是牵涉到所谓‘默示授权’的问题,他们在法庭上有很大的争议空间,端赖法官的自由心证如何判定。” “那我们还发个儿存证信函做什么?”欣琳嘟著嘴,表情很不满。 “我只说有争议空间而已,又没有说案子不能成立。”周宁夏挑了挑眉,专业能力受到女友很大的质疑。 “也对。”欣琳想了一想,又开心起来。“即使管不了用处,寄封存证信函闹一闹姓梅的,吓吓他们也好。” “喂喂,小姐,什么叫‘管不了用处’?”他立刻抗议。她的说法才构成诽谤呢! “对不起啦!”欣琳赶快露出讨好的笑容安抚他。“你最厉害了!” 这还差不多。他点点头,接受招降。 易茗旁观著他们俩的打情骂俏。选在适当时机,清了清喉咙,开口了。 “周律师,”她眨巴著眼睛,笑得很天真无辜。“听说你很贵?” 欣琳会意,也跟著咧笑得像个纯洁的天使。 周宁夏迎上她们俩的眼光。 该死,他就知道! 他又被利用了! ※※※ 存证信函终究寄了出去。 这一夜,天凉如水。 她挽著周宁夏的臂膀,漫步在淡水河堤防,欣赏渐次缺角的月娘。 “最近你一直闷闷不乐的。”他细心地察觉到了。 “有吗?”她随口掩饰著,嘴角却露出落寞的痕迹。 “是不是为了易茗与‘俪人’的纠纷?”周宁夏很欣赏她对朋友的忠诚,然而让忠诚心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平静,就有些太过度了。 “我对易茗有一份莫名的愧疚感。”欣琳轻声道。 “你有什么好愧疚的?”在他眼中,她已帮易茗出了不少力。 “当初易茗根本不想和杂志社续约。她瞧在我是编辑的份上,才签下新约合约。可是我两手拍拍、潇洒地离职了,她却陷入不得脱身的泥淖。”她幽幽叹息。 “易茗又没有怨你。”他安慰道。 “就是因为她一切都不怪我,我才会觉得过意不去呀!”她哀怨地白他一眼。 周宁夏劝无可劝了。 凉风从河口往两岸拂来,吹皱了细纹漫漫的河面,也唤出她寒寒的哆嗦。 周宁夏褪下西装外衣让她套上。 欣琳很怕冷,此时的温度对他而言冷热适中,她却开始打寒颤了。 “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开始模拟未来走向。“梅先生会不会气得蹦蹦跳,然后约我们出来谈判?” “抱歉打断你的兴致,不过接下来最有可能发生的,是社方也请律师拟一封存证信函,表达他们并不觉得侵害到易茗的权益。”他很同情地望著她。 “噢。”欣琳登时气馁。假若两方坚持王不见王,那就不好玩了嘛!“弄到最后,两边人马会不会真的告上法院?” “告就告吧!你还怕输了不成?”周宁夏探臂将她环进怀里。 即使真的闹上法庭,她们这方也占了一个便宜──没有法律经费的困扰。随她们高兴和杂志社拗上多久都成。 “先生,人是感情的动物,请你考虑到人性的问题好吗?”欣琳瞪了他一记又利又烈的白眼。 “喝!小姐,”他皱起眉心。“别告诉我你对梅先生还存有感情。” “谁跟你梅先生不梅先生?”她没好气地说。“我是指‘俪人杂志’本身!” 好歹这份杂志打从改版之后,她一直在其中参与、贡献。 周宁夏长声哀叹,彻底败给她的反覆无常。 “欣琳,存证信函都已经发出去了,该打壤的情面也已经打坏了,你还想怎么做?” “问题就在于,我也不晓得如何走下去才是最好的棋法呀!”她委屈又无辜地申辩。 周宁夏瞪著她。“你存心来搅局的?你有什么想法,乾脆直说好了。”他认输了。 “不晓得。”她沈吟道。“不如……我试著联络贞丽,听听她的意见。” 周宁夏若有所思地纠著眉心。“那位白小姐真是不简单。” “怎么会?贞丽做人很老实,态度又中肯。”欣琳反驳。“当初她一定是不得已的,才会站在梅先生那边。” “是吗?”他哼了一声,不再和她争辩。 依他来看,在一场纷争中,任何人能准确地博得敌我两方的信任,穿梭自如、游刃有余,其心机的深沈可想而知。 易茗的眼光比较锐利,一眼就瞧出白贞丽的底细,从头到尾对那位女编辑持保留态度。 至于他家这口子……唉!被人家卖掉都不晓得,还在帮忙数钱!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嘛!你不同意吗?”她眼巴巴追问。 “随便你。”周宁夏除了无奈而叹,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敲醒她。“我很纳闷你的个性如何能在社会上生存。” “为什么不能?”她不满地反问。 “我只觉得你只适合从事一种职务。”他肯定地点点头。 “哦?” “家庭主妇。”他严肃地说道。“像你这么天真的人,专职于相夫教子比较安全。” 欣琳愣愣地,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一方印有“cartier”字样的丝绒盒子递向她眼前。 这是…… 她呆呆接过来,打开。 “钻石戒指?”无端端地,他干么送她珠宝? 周宁夏沈重地叹息。所以说她迟钝真的没讲错。“谢欣琳小姐,请问你愿意应徵在下的‘家庭主妇’一职吗?” 她合拢张开的嘴巴,完全无法言语。 氤氲的水气蒙陇了她的视线。 “……”这突如其来的求婚,叫她感动却也让她失措。 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光,快乐幸福得让她觉得自己真真幸运得可以,但未来的事却是她这种凡事不多虑的懒人,从未触及的…… “怎么?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啦!那就快答应呀!”对于她的踌躇,他有著不解,心底油然生起一丝丝不安。 她将丝绒盒子盖上,塞向他厚实的掌心,然后心虚地背转过身子,轻轻摇了头。 回想那日他胁逼自己就范做他女朋友的理由又清晰地浮了上来…… “……我也正好缺个女伴!我们正好凑和著用,反正,我们吻都吻了,也没什么好计较,方便得很!” 虽然他真真待自己好,也善体人意,但心上总惦著这“如此随便的开始”,而且自始自终!他始终未承认他对自己的爱意呀!是了!即便自己说了爱他,他也从未吐露过。 “你摇头?!”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她,手紧紧扣著那只绒盒……怎么地想不透竟会是“不”这个答案。 “为什么?”她轻轻吐出心底的疑问。 “什么意思?”心底那揪紧的痛楚,叫他咬牙,语气里满是过度压抑的味道。 “娶我的理由也是凑和、方便著用吗?”她心颤颤地,怕知道答案。 周宁夏遭此一问,起先是满头雾水,一脸疑问……待一会意过来便上不住的一阵大笑。 原来她这小脑袋瓜里想的是这事,庸人果真自扰,说得没错!害他白担了心,心底还老大不痛快了几乎有十分钟之久! 欣琳听闻身后的他爆出一阵笑声,讶异地回转过身,杏眼圆瞪,直指著他叫骂:“人家都难过死了,你还敢笑!周宁夏你太过分了!” 周宁夏张手一抓,拉过那指向自己的玉手,将她顺势揽进自己怀里,还紧双臂,下巴支在她的头上,低低缓缓地道:“小傻瓜,不嫁我你嫁谁呀!你这全身上下都让我给烙上周宁夏所有权的标章啦,除了我之外,谁敢要你,而且你这么爱我……不答应你会后悔哦!” 欣琳的脸紧贴著周宁夏宽润温暖的胸膛,清楚地感受他的心跳,他说话时胸腔里的低鸣,但在听到这自顶上传来的话时,恼羞得想自他怀里逃开,她挣扎同时,嘴里骂著:“你这自大狂谁爱你来著,我偏不嫁你!” “嘘!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不知道被自大狂爱上是跑不掉的吗?” “这又是什么怪论调呀!我才不信,呀!等等,你说……你的意思是你爱我?”欣琳抬眼直望进那双带笑的眸子里。 “是呀!我爱你,小笨蛋,这下子可以安心答应嫁给我了吧!” “不行!”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周宁夏将她拉开些距离,直盯著她,声音里开始有股火气在滋滋蔓烧起来。 “我现在很忙!” “……” “我怎么可以一心二用。” “……”他气眯了眼,眉也挑得老高。 “我可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 “所以……” “不行。易茗需要我。”欣琳对他歉然一笑,没什么诚意的,神情陶醉在自己伟大的情操之中。 周宁夏粗鲁地乘其不备地拉过她的手,迳自替她套上戒指,不容置疑且专断地说道:“我是你这辈子遇上最好的机会,舍我取谁,你是嫁定我了,不许你再推三阻四,没得商量,易茗的事,我会搞定,事情一完,你就立刻嫁给我……不许拔下来,一拔下来,我就不再给你有套上的机会。”周宁夏见她套弄著那熠熠生光的钻戒,出声制止。 欣琳将套著戒指的手,往他面前挥了挥,嘿,嘿,她笑了几声,眼底有幸福的光芒在闪呀闪。 “我才舍不得呢……”未完的话已消失在他的吻中。 第八章 光辉灿烂的十月向来受到上班族喜爱,节日多,假期多,偷懒的机会自然也比较多。 而对“俪人杂志社”及易茗、欣琳而言,十月中旬代表著一个更特殊的时机。 “醉芝园”的雅座,再度出现她们俩的芳踪。所不同的是,白贞丽、以及敌我两方的律师也在出席的行列。 这个世界显然由息事宁人的人们所构成。无论如何,两方终于决定坐下谈了。 贞丽代表社方出来与她们对谈,多多少少有点忌惮,言语之间也就客气许多。 求婚那夜,周宁夏对于贞丽的评语徘徊在欣琳心中,挥之不去。 她不断怀疑著,自己真的太天真了吗? 易茗从贞丽身上看出一些她没看出来的特质,连从未见过贞丽的周宁夏也提出和易茗相似的评价,而她身为老同事却一点也没发现。 以往的她,太一厢情愿了。她实在应该好好检讨自己的识人眼光。 于是,今天欣琳要求自己抱持著旁观者的态度,冷静地观察老同事。 “抱歉!我的当事人梅先生出国去了,所以没办法过来。”对方律师先开口。 “我了解。”周宁夏从公事包取出相关的文件,语气客气而疏离。 两方的人马很明智地将气氛粉饰成太平无事,彷佛今天只是一场寻常的饭局。 贞丽首先发言。“欣琳,我觉得你们对梅先生有所误会,才会引发这些后续风波。” 欣琳快言快语地抢话:“有误会的人只怕不是我们……” “欣琳!”周宁夏冷静地阻住她。 气氛稍稍有些僵凝。 对方律师发觉情况不对劲,立刻打圆场。 “其实,我的当事人写在中秋贺卡上的文字并非在攻击易小姐。” “对呀!易茗,你真的误会了。”贞丽露出没事人的表情。 “各位,我们今天是出来谈正事的。”周宁夏礼貌地向对方律师微笑。“叶律师,不知梅先生有没有任何重要的话想传达给我的当事人?” 贞丽接过谈话权。“是这样的,关于你们在存证信函上所提到的出书问题……老实说,梅先生非常讶异。他没想到易茗会提出这种两方有默契的出版行为来做文章……如果是稿酬上……” 言下之意又想不动声色地指责她们言而无信。 “易小姐对于稿酬没有意见,但是她对续签的那纸合约有些建议。”周宁夏主动说明。 “合约签都签了,还有什么问题?”贞丽愕然地道。 “既然贵我两方的合作关系产生变化,易小姐的意思是,咱们何不拿她未交的稿数抵那本梅先生私自出版的书约?”他轻松地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 “易茗,这么做有必要吗?”贞丽强笑。 “叶律师,你们的意下如何?”周宁夏再度打岔,不欲话题扯得更远。 叶律师以眼神向同伴询问。 “好,我们答应。”贞丽一咬牙,做出决定。 “很好。”周宁夏满意地微笑。“我们签约吧!过去的纷纷扰扰,今天做个总结,至于未来,大家还是有合作机会的。” 签约仪式在两方律师的见证下完成。 至此,欣琳的心才安稳下来。起码那股“她害易茗受困”的感觉可以抛开了。 “叶律师,白小姐,很高兴和两位谈话。我们先走了!”周宁夏礼貌地与两位社方代表握手。 易茗拿起包包。“如果梅先生还有其他疑义,请直接联络我的律师。” 换句话说,以后不用打电话找我聊天看电影,我不会介意的。 欣琳推开“醉芝园”大门,踏上室外白花花的阳光路。 这场纠纷,两方都失去一些,也都有所获得。 “太棒了,终于解脱了。”易茗呼出一口释然的长气。“改天我们再找个时间庆祝一下。” “好呀!”她朗笑著挥别好友。 今天周宁夏要上她高雄老家,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没法子进行庆功宴。 “走吧!我们还得回事务所一趟。”周宁夏随后走出来。“再拖下去就赶不上飞机了。” 蓦地,贞丽迟疑的叫声从后头响起。 “欣琳?” 她讶然回眸。“你叫我有事?” 两人往日的友好气息已消逝无踪。 “欣琳,我……”贞丽犹豫地瞥了她身旁的周宁夏一眼。“我可不可以单独和你谈谈?” 她斟酌著该不该答应,毕竟现在时机紧张,一不小心就会著了人家的道。 周宁夏却不怕对方搞鬼。而且他感觉得出,白贞丽欲谈话的内容与公事无关。 “去吧!”他推了推她的后背。 欣琳主动走离几公尺远,向贞丽示意。“什么事?”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决定离开杂志社了。”贞丽轻轻地道。 “为什么?”她的冷淡消失,只剩下全然的惊讶。“殷琪走了,程蕾蕾走了,我也走了,你是最大的赢家,为什么要离开?” 贞丽沈默了一会儿。 “我仔细考虑过了,是是非非挺累人的,我也不希望同事间有像今天这样的纠纷。” 好半晌,两人都没有开口。 欣琳打量著一格一格的红砖道,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可笑。 人人都渴望著从这一格跳向下一格,一步一步不断地前进,可是,当他们真的进入另一格新的方块内,却赫然发现这格砖块是残破的、有缺憾的,从前处心积虑的盘算,到头来还是宁愿放弃前功,跳脱出这个框框。 何苦来哉?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她终于抬头。 贞丽苦笑著耸了耸肩。 “我也不晓得……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你吧!” “噢。”她搔了搔鼻尖。“那──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和几个朋友打算合资开书店。”贞丽眨了眨眼睛。“说不定梅先生愿意给我更低的折扣呢!” 两个老同事相视而笑,冥冥的默契从中流过。 或许她们不会回复到旧日的交谊,甚至不会再联络了,可是在临别的那一刻,起码两人是毫无芥蒂的。 “那个律师就是你口中的男朋友?”贞丽朝身后的男人示意。 “对呀,我们快结婚了。”她爽朗地回答。 “祝福你。”贞丽沈静地笑笑,向她摆摆手,作势道别。 欣琳心领了,举步走回他的身旁。 “欣琳?”贞丽突然又唤。 “什么事?”她纳罕地回头。 “你刚才说,我是赢家……”贞丽深深地望著她。“其实,你错了,你才是最终的赢家。” “我?”欣琳愕然望著她。 “没错。”贞丽露出一抹肯定的浅笑,转身离去。 是吗?欣琳怔愕地打量她的背影,过去两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欣琳,该走了!”几步之外,周宁夏扬声叫人。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情人。 她寻到自己牵手一生的伴侣,也保有易茗深厚不移的友情。没错!她确实是收获最多的人。 “干么冲著我发呆?”他走过来,再度执起她的手。 手与手的牵连,化成一个同心结,紧紧牵成缠绵。 欣琳蓦然扑进他怀里,紧紧、紧紧的。 “怎么了?”周宁夏受宠若惊。 “我爱你。”心满意足的咕哝声从他怀中流泄出来。 他温存地揉乱她头发。 “我也是,小傻瓜。” 两年来,她看多了“星座大全”、“如何成为魅力新女性”、“寻找恋人的一0一妙方”…… 这会儿终于轮到她成为独一无二的女主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