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冤家是偶像》 第一章 “嗯……以她的八字来看,自身本命满普通的,未来很难发展出惊人的艺业,但日子还算过得平安顺遂。”算命师低头研究著小女孩的生辰八字。“我再算看看……嗯,很好!她的夫运极佳,而且属于早婚之命,只要做父母的替她慎选真命天子,这小女还未来将是嫁给富贵和名声兼具的良人,从此“妻以夫贵”,终生衣食无缺,家庭生活幸福美满。” “释迦”给“凉人”?小女孩拧起纳罕的月牙眉。她喜欢吃释迦,难道不能自己留下来,一定要送给凉人? “真的?”年轻的母亲欢心地搂紧五岁大的小女儿。“那么我女儿忌配哪些属性的男孩?” “嗯……令嫒属蛇,属蛇的女子忌配虎、猴、猪三个生肖,否则夫妻情分不长,家庭多有纷争。”算命仙捻动三络银霜似的美髯。 “猪猪、猪猪,好呕心。”小女孩拧起鼻尖,彷佛已经嗅到脏猪的臭骚味。她本来就讨厌猪猪,以后才不要送“释迦”给他们呢! “多谢大仙指点,日后我一定仔细过滤芳菲的朋友,绝对不让她被这三个生肖的臭男生追走。”年轻妈妈喜得眉开眼笑。 募然间──“哈哈哈……”嚣张的狂笑声突然自算命师的口中吼出来。“太迟了!赵芳菲,太迟了!”哗啦!算命师用力掀掉自己的脸皮。 “啊──”小芳菲挣脱母亲的怀抱,不敢望向人皮面具下的恶鬼。“救命呀!救命呀!” “你给我纳命来!”恶鬼张舞著极丑无比的獠牙。 哇!小女孩猛然挣脱母亲的怀抱,没命地往前头跑出去。 “爸爸,救我!” 然而,无论她使出多么强剧的力量,短短肥肥的小胖腿硬是黏在柏油路面,死也无法多迈出一步。 救人哪!她快被恶鬼抓去了。 “爸爸,妈妈!” “赵芳菲……赵芳菲……不准跑……”鬼气森森的阴叫声逐渐缩短距离。 “哇!妈妈,救我,救我!” 她明明扯直了喉咙,声带却拒绝扩散出任何求援讯号。 妈妈!老爸!哇──她无助地坐下来放声大哭。 不可以回头看!妈妈教过她的。如果遇到莫名其妙的声音叫她,绝对不可以回头看。 呜……她好怕!爸爸,妈妈! “赵芳菲,你逃不掉的!”两只冷冰冰的爪子从身后环向她的小颈子,力道渐缩紧。 不,她喘不过气来了……救命……放开她……她不行了…… “我就是“猪”,赵芳菲。”一颗猪脑袋突然绕到她眼前,血盆大口褐眼珠,头上还顶著几撮闪闪发光的金毛。“无论你躲到哪里,我永远会找到你。你逃不开的,哈哈哈──” 哇──*** “哇──” 赵芳菲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太阳穴附近垂下湿密淋漓的冷汗。 “我……我的……我的天……”她用力喘气,胸腔迫切地吸进大量新鲜空气。 太诡异了!她起码超过五年没作过类似的噩梦,为何阔别了良久的情景会再度出现于寤寐之中? 挥之不去的噩兆感弥漫著斗室,女性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她平静的生活即将兴起巨大的冲击。 不过还好!她安慰性地轻抚著胸口。那只混血洋猪仔此刻正留在好莱坞大作他的明星梦,决计不可能平空蹦出来,使她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热。冲著这一项优点,生命赋与她的任何颠簸和艰辛都是可以忍受的。 “呜──”一根喷著热气的舌头忽然偷吃她的冷汗。 “赫!”赵芳菲再度弹起半公尺高。 “唔。”庞壮的黑色杂种犬发觉自己骇著了主人,有些汗颜地垂下头。哦,她的心脏快不行了! 某些文人先贤好像指示过“一日之计在于晨”、“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若真如此,她简直没有勇气下床面对接踵而来的多灾多难。 “阿浩,又是你!”旧仇新怨一古脑儿涌进她狭小的胸襟。“刚才一定是你压在我脸上,害我喘不过气来,我才会作噩梦的,对不对?我警告过你几次了,不、准、跳、上、我、的、床!只要再犯规一次让我“赃”到,你就给我吃一个月的减肥狗食。” “汪!”大黑狗扑通跳下主人的香榻。识时务者为俊犬,它恨死了淡而无味的减肥餐。 “哎呀,八点了。”迟钝的狗主人终于察觉忠狗唤醒她的原因。“为什么房子里。悄悄的?大家都还没起床吗?” “汪!”大黑狗给与主人肯定的回答。赶紧唤醒其他成员吧!本一家之主起床便意谓著它有早餐吃了。 “天哪!”赵芳菲彻底溃败。 她跳下眠床,以打破金氏世界纪录的速度套上整身装束过度的匆忙让她没有时间检查自己的外表,脚跟一转,迅速奔出房门外沿著廊道拍打山一扇经过的房门。 “快点起床了。爸,你八点半要主持里民大会:妈,你九点和客户有约。赵方祺,你再迟到一次就要被学校开除了,到时候变为全台湾第一个小学被退学的蠢蛋可别怪我没警告你!快点起床!再给你们三分钟!” 房门内纷纷传出灾情惨重的呻吟声。 “怎么才刚合上眼而已,天就亮了?” 芳菲才不理众家好汉的埋怨,一路直奔楼下厨房。 快呀快呀!她只剩十分钟完成早餐程序──包括吃。九点那堂课由系上出名的魔鬼女教头执鞭,即使晚进教室半分钟也会被登录为旷课。而根据老虔婆的习惯,整学期迟到三次者,死当,永不得超生!赠送欧蕾巴结也一样,cd保养品或者还有点谈判空间。而她已经两度登上记录榜。 全台湾只有她就读的这间岛大学会把体育课排在早上九点,害一帮学生死操活操得几乎吐出早餐。教务处简直有病!“喂,你们起床没有?”芳菲隔空嘶唤,手下马不停蹄地打入四颗鸡蛋,“嗤”的一声,平底锅烧出一阵焦臭。 怎么会这样? “糟糕,大家快点下来帮忙,厨房失火了!”芳菲忙不迭寻找灭火器。后门缓缓拉开,她那超级冷静早熟的小弟捧著大纸袋贤进来。 “笨,你忘记倒沙拉油了。”赵方祺以其一真的劲酷口吻批评他的笨拙。 “赵方祺,原来你已经起床了,为什么不叫醒我们?”随即,新鲜的烧饼香味从弟弟手中的牛皮纸袋透出来,赵芳菲仰头嗅了嗅空气,陶醉得不得了。“嗯……好香,那是什么? 烧饼、小笼包……还有蛋饼。赵方祺,我爱你!” 她马上将弟弟买来的宝物据为己有。 “快吃吧!我去叫爸妈起床。你开一罐狗罐头给阿浩吃。”赵方祺以他一贯的温吞吞步伐跺来,先关掉炉火,才慢慢离开厨房境内,清稚的脸上仍然横怖著爱理不理的扑克表情。 “汪!”阿浩好感动。全家只有小主人才会记得按时喂它。 “老小鬼!”芳菲塞了满嘴的小笼包,勉强腾出一点空间唠叨。“一天到晚带著那副要死不死的面具到处跑,哪像个十二岁的小男生?真不知你是继承哪边的血统,一点也不可爱!” 偏偏这一点也不可爱的弟弟却是家里最精明能干的“大家长”,举凡烧饭、洗衣、打扫、喂狗没一样难得倒他,偶然她和爸妈弄不清楚某些家电用品的操作程序,还得不耻下问这四尺来高的小鬼头,实在有的呕的! 除了不爱上学之外,她小弟几乎零缺点。而追究起来,赵方祺讨厌上学的原因甚至不是因为他成续太差。相反的,他们姊弟俩都是典型的读书机器,自小功课一把罩,因此她才会以十九岁的“低龄”越级就读至大学三年级。而赵方祺不愿意上学,只是因为──“同样的八个小时,留在学校只能学到基础因数问题,找回家自修还可以多念点英文。”他仍然爱理不理的,解释完毕后就回头钻进他英文版的伊索寓言里。 超级怪胎!跟那头“洋猪仔”一模一样…… “咳!咳咳咳!”美味的小笼包突然冲进她气管里。“唔……水……唔……” 阿浩幸灾乐祸地打量她脸红脖子粗的狼狈相。活该!这就是延迟喂狗的坏主人应有的惩罚。 她连忙灌下一口冰豆浆。“哦──天哪!” 不妙!大大不妙,越来越强烈的紧绷感网罩著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今早她非但在半梦半醒之间见到那尾洋猪仔,连神智清醒时也开始想到他。莫非上天正在向她打pass,警告她今天将发生不测风云? 非常有可能!每回她联想到那家伙,按著就会碰上极端噩运道的意外,可见接下来的十六个钟头她必须事事小心。 无论如何,唯有勇敢面对人生,乃为上策! “爸妈,赵方祺,我吃饱了,先走一步,你们快下来!”她匆匆喊完,经济学”冲出后门。 “汪汪!”阿浩试图唤回不负责任的主人。 大不公平了!它的早餐呢? *** 当当当当四点整,下课钟声敲醒了一半沈睡的学子们。 “好啦!今天就讲到这里,别忘了下个礼拜同一时间举行期末考,害怕自己分数太高的同学尽管缺席没关系,那堂谋不会点名的。”经济学教授终于鸣金收兵。 课总算上完了!而她也快完了! 赵芳菲把自己从课椅上提起来,浑身虚脱无力。细纤合度的身材在一百六十公分的有限高度内,婉转凹凸成绝妙的曲线。 幸好整体经济是今天的最后一堂课,否则难保自己不会因为饥荒而导致血糖过低,昏倒在教室里。 学海无涯,唯“倒”是岸。 五月底了,下个星期全校进入期末考周,佛祖的大脚丫又获得众位学子诚心拥抱的机会。希望这回向她借笔记的人数减少到二十人以下,省得到时候大家填出一模一样的答案,让教授以为他们集体作弊。 橙黄色的夕照洒向窗外浓荫,透过树叶问的缝隙与她打招呼。芳菲有气无力地将膨密的青丝扎卷成蝶形的小髻,最后以自动铅笔固定。线条优美的头背登时暴露出来,白嫩得令整班的男同学渴望自己变成吸血鬼,可以明正言顺地扑上前轻嗫一口。 “喂,快来。”死党陈洵美扭著她的腕关节往外拖。 “干嘛?”她软绵绵地任同学牵出教室门口。“你要带我去哪里?” 沿路经过的男同学瞧见佳人的芳踪,纷纷打招呼。“菲菲,要走了吗?” “赵芳菲,我们今晚想去pub跳舞,要不要一起去?” 看到这等情形,陈洵美就不得不吃味了。说也奇怪,赵芳菲的容色虽然端丽,却也沟不上校园第一把交椅的程度,偏偏男学生就爱她这副调调。 平时没事时,总看她一副佣佣懒懒、娇弱不胜力的姿态,彷佛昨晚没睡饱似的,感觉起来有说不出的女人味:然而一遇上学会事性的时候,她的精力可全来了,清脆的嗓音宏亮无比,这儿摸摸、那儿弄弄,团团飞转的俏影忙碌如蝴蝶一般,与平时的慢动作完全两样。 这女人老爱叨念她老弟不像个十二岁的可爱男生,但其他稍微与她熟稔的同学都感觉得出来,赵芳菲同学可也不像个乳臭未乾的十九岁黄毛丫头:所谓“旁观者清”便是这么回事。 “超级大消息!我告诉你,咱们影友社来了一个天王巨星,你打破脑壳地想像不到那个人是谁。”陈洵美兴冲冲地揪著她绕过荷花池,一路直奔影友社的专属教室。 “你们真的很不怕死耶。”芳菲仍然不太带劲。“今天都星期五了,期末考在即,大家还有精神邀请贵宾来社团演讲。” 既然大伙儿拒绝用功,届时可别怪她不肯把笔记借给这票损友。 其实芳菲对各项社团活动向来兴致缺缺,若非陈洵美是个标准的电影迷,学期刚开始的时候硬拉著她一起入社,她也不会想到要浪费两百元的社费缴给整学期没去过两次的影友社。 “这个贵宾是社长碰巧遇上的,你也知道他老姊在经纪公司工作,常常可以抓住一些国际巨星们的私下动向。”陈洵美兴奋得连声昔都发抖了,可见来人的身分非同小可。“这位外国大明星今朝前来台湾,是以私人名义入境,并不打算公开活动,因此台湾媒体大多不晓得他已经踏上本土。不过也幸好如此,否则咱们小小的一个大学社团怎么可能请得到他?昨晚社长紧急打电话给每个社员,告知我们这位特别来宾今天会来社内,叫我们一定要到场,不来会后悔,你没接到电话吗?” “没有。”此时她只对吃饭感兴趣,其他小明小星之类的人物大可闪到旁边乘不过,听陈洵美的语意,今日的来客似乎从另一块陆地飞过来的。该不会是那些远到台湾宣传、听都没听过的美国小演员吧? 基本上,她虽然不晓得那家伙是何方神圣,但仍然未抱持太大的期望。 除了还没出名的小牌演员之外,社长哪可能请得到天王巨星的大驾? 影友社当初成立的主旨,便是以欣赏及讨论各国电影为主,但最受社员们欢迎的依然是好莱坞的潮流影片。社方有时会安排国内电影界的导演或名演员前来专题演讲。虽然延请本土影星介绍外国作品免不了有隔靴搔痒的感觉,然而没鱼虾也好,他们总不可能当真雇请艾玛汤普森或阿诺史瓦辛格亲自参与讨论会。 两人远远接近影友社的专用教室,就看到教室外包围了起码两大圈的人团,既然乐意采“站票”的学生都如此踊跃了,想必教室内已发生激烈的拥挤状况。 “哇塞!你看,教室快被挤爆了。”陈洵美几乎被一股狂切的热诚冲昏了脑袋。“一定是消息泄露出去,被其他社团的人知道了。走,快点,我们去占个好位子,社员应该享有优先入座的权利。” 闹轰轰的喧哗声引起了过路学生的注目,不少人乾脆停下来一探究竟,使校园小径形成更严重的交通阻塞。 芳菲一睹这等阵仗,头就晕了。此刻教室里不知挤进多少颗人头,既然冷气刚坏不久,里面的空气想必是五族大副合──父织著汗味、体味、发油味、女同学残存的香水味。 澳,拜托,她不能忍受! “陈洵美,你自己去啦!我要回家吃饭……”她觉得自己出气多、人气少,随时可能饿昏过去。 陈洵美哪甩她那么多,硬揪著她的白玉柔夷,攻占社团大本营。 “对不起,借过借过,影友社正牌社员来了。”两人厚著脸皮挤到前头,硬是逼迫男生们让出博爱座给老弱妇孺,终于顺利抢到第一排正中央的好风水。 芳菲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在正常情形下,这间教室可以容纳五十个学生,如今却坐进两倍以上的人口,还不包括水泥墙外侧的。 究竟是何方神圣具有如此惊人的魅力?举目望去,丝毫不见特别来宾的大名。由于时间急迫,美工来不及制作海报,而白板笔又没水了,临近期末考时期,服务组也没想到向学校总务组领取新笔,所以白黑板上也空荡著一阵荒芜,恰似她的胃。呜……空胃好难受。她要吃饭,她要喝酸辣汤,她要吃赵方祺亲手包的猪肉水饺。 她的耳中回荡著一片煽煽声,无法凝聚起涣散的精力聆听大伙儿兴奋的耳语。 劈哩啦啦的拍掌声随著社长的出现而加剧。 “谢谢,谢谢各位社员。”爱现的社长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下现身。“非常感谢各位社员和别社同学的垂爱,在这个期末考时节仍然不畏艰难、千里迢迢地集合在影友社教室,欣赏本社最后一次的专题演讲” “嘘!嘘!”一时之间,指责声四起。“不要废话了,赶快请主角出来。” “耶!耶!”陈洵美沦起拳头拚命鼓噪吆喝。 呵……好咽!芳菲张口打了个呵欠,能源不足的缘故。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话了,请大家一起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好莱坞电影票房常胜军、美国当红性格巨星、声势直逼阿诺和金凯瑞的超级大帅哥、身价一千八百万的国际影星──”社长昂旧的嗓音越到末了越加高亢。 哪来这么多头衔?芳菲萎顿在椅子上,眼皮呈半睁半合状态。 赵方祺,我想念你……的宫保鸡丁、韭菜水饺、红烧牛肉面、还有柠檬汁。家人会不会不等她先把好菜吃光光? “──mr.rickgilbert(瑞克-吉尔柏)。”“耶!”哄隆隆的热情畅喊震动了整座平静的校园。连树梢间停歇的乌鸦也差点跌下枝头。 “ricky!ricky!ricky!”规律的欢呼一声声催促著主角尽快现身。“哇──”女同学量眩的尖叫频率几乎震破窗玻璃。 ricky! 一盆北极寒泉当著芳菲的脑门淋下来,霎时间冻得她全身发抖,四肢无力,神智也当场震得一清二楚。 应该是同名同姓而已,她拚命告诉自己。正牌的瑞克-吉尔柏的身价上千万美金,怎么可能屈就在台湾一间小小公立大学的影友社里演讲? 镇定!千万要镇定,不要乱了阵脚。一定是哪个不识相的洋鬼子冒充那个杀千刀的ricky──缓缓地,白黑板右侧连接社团办公室的心门,往内侧拉开,一道高硕优雅的身影踩著轻跃的步伐踏上讲台。 一时之间,偌大的教室安静下来,数百个学生齐齐屏住气息,眼也不眨地直欣赏著国际巨星的风采。 瑞克-吉尔柏挺直了八尺二寸的身高,折合公制是一百八十五公分,头顶几乎碰到白板上端的日光灯管。深褐色的眼瞳永远绽著明亮的笑意,配合左颊深陷的单边酒窝,彷佛是个天生适合畅笑的男人。而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镇定气息又不至于让人感觉他稚气或不够稳重,相反的,比他实际的二十六岁年龄圆融许多。 曾有杂志报导形容过,瑞克-吉尔柏是全世界女性最渴望拥有的情人,同侪心中最优秀的知交朋友,以及弟妹们梦想中的大哥哥──最后一点评论曾经让芳菲耻笑了三天三夜。 而,此时此刻,她发觉自己完全笑不出来。 唤,这不是真的。芳菲绝望地瘫在椅子里喘息。上天绝不会如此惩罚她的。 地做错了什么?一定是上回帮赵方祺制作科学玩具时不够尽心尽力,因此老天蓄意惩处她的缺乏手足之情。对,一定是。 老天,求求你将这个痞子变回美国去,大亨他流行乐巨星的浮著生活,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曰“hi,guys!(大家好。)”天生适合蛊惑影迷的嗓子传进众路学生的耳膜,有如音乐般令人神往。 “哗──”尖叫声再度掩盖过世界上其他声音。 真的是他! 芳菲的下巴无助地掉下来,他头上的那一蓬金发与她噩梦中的颜色一模一样,刺眼得让人受不了。 她的娇躯浮起密密的鸡皮疙瘩,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全身机能。怎么办?“里肌肉”发现她了吗?她开始四处寻找逃生的管道。 或许……或许他还没有看见她。没错,现在的人数太多,他怎么可能注意得到自己?即使她坐在正中央,即使她身处于第一排,即使他的眼光低垂十度角就能和她面面相觑,但他当然有可能“触目”得忽略了她。这家伙从小就少根筋的! 赶快溜!她命令自己。 务必在他发现自己之前偷溜…… “菲菲!”太迟了,笑眯眯的洋鬼子忽然咬著标准的国语字音,直勾勾冲著她例嘴。 “他会说中文!”另一项震撼在人群间散布开来。 “而且说得很标准耶!” “慢著,瑞克认识赵芳菲!”出乎意料之外的发展攫住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简直出乎全世界歌迷的料想之外!好来坞影坛的超级巨星竟然认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台湾女大学生。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内幕? “嘘,大家不要吵!”拥挤的教室再度恢复寂静,每个人静心等待接下来的后续发展。 瑞克跳下议台,一个大跨步就蹦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横搂进怀里。“澳,菲菲,我就知道可以在这里见到你。我好想念你,还有伯父伯母。” 区区一六0的芳菲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她早已失去与他拚斗的力气。 “里……肌……肉,是你?”她颤巍巍地轻唤,眼神开始发直。 “没错,正是在下。”瑞克大方地赏她一记颊吻。 “哇!”女同学们又妒又羡。 “里肌肉……”芳菲虚弱地重复一次。 她在作梦!一定是的。她并没有被里肌肉打横抱在怀里,也没有被他偷亲,她甚至没来影友社参加这劳啥子的专题演讲,一切都是梦境。 只要她闭眼睡去,明早再度醒来时一切已经恢复原状。没错! 咕咚!经济系美女当场昏倒在国际巨星的怀中。 *** “哇──” 赵芳菲猛然从床上坐起,惊魂甫定的冷汗悄悄滑下太阳穴。 “我……我的……我的天……”她用力吞吐,吸取高单位的新鲜空气。 噩梦,她作噩梦了。 她低头审视自己的装束。柔软舒适的棉布睡衣黏在她湿答答的玉肌,不过睡衣既然穿在身上,就表示她尚未起床,因此刚才鲜明的点点滴滴无疑是梦境。 她几近虚脱地松懈下来。 “唔──”阿浩湿热热的舌头帮她洗脸。 “懊,阿浩……”她连忙搂住大狗狗的脖子,疲惫的俏脸埋进它的软毛里。”阿浩,真高兴看到你……” 阿浩登时受宠若惊。它私闯主人的香闺非但没有受到谴责,反而获得热烈的欢迎,一时之间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道。 芳菲的俏脸仍然埋在爱犬的背部。“你知道吗?姊姊刚作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嗨,你醒了?”噩梦中的声音活生生出现在耳际。“已经七点半了,伯父伯母叫你起床吃晚饭。” “哇!”她飞快钻回被窝里。 如果只是噩梦,为何她在现实生活中会听见他的声音? “我还没醒过来,我一定还没醒过来。”芳菲拚命喃喃自语。咚咚!某人敲了敲被窝。 “有人在这家吗?”带笑的嗓音催紧了她的神经。 她发誓自己非常清醒。 “方祺!赵——方——祺!赵──”她扯直了喉咙求救。 “我在这里。”不痛不痒的稚音就杵在她床畔。“你睡够了没有,大家都在等你吃饭。” “有……有鬼……快去叫爸爸来!”她蒙在棉被里吓得泪眼汪汪。 “嘿,菲菲,你在叫我吗?”和蔼可亲的赵爸爸探进一颗脑袋。“赶快起床,祺祺今晚第一次试做珍珠丸子,很好吃哦!” “她刚刚才睡醒,有起床气。”瑞克咋了咋舌头。 他是真的,并非出于她的幻想!芳菲几乎被以上认知惊出两缸冷汗。 “快点,再不起床就被你老爸偷吃光了。”急脾气的赵妈妈旋风似地台进来。 “阿……阿浩。”地无助地向爱犬求援。虽然平常自己并未特别善待阿浩,不过真正的忠犬决计不会与主人计较的,对不对? “汪汪!”阿浩决定声援其他主人,因为它也饿丫。 懊,不行,再闷下去她会缺氧。 芳菲头昏脑胀地掀开被单。 “来,我扶你下床。”瑞克好心巴结她。 “啊!”地弹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向门口的老爹:“别让这个人接近我三公尺远,求求你们,把这串里肌肉挂摆得离我越远越好。” 瑞克又好气又好笑。 “嘿,我们起码要共同生活三个月,你不觉得应该建立和平相处的共识吗?”他企图以最无辜的眼神争取同情票。七年不见,这丫头居然远视他如蛇蝎,实在太伤他的心了。 芳菲甚至连正眼也拒绝瞄他一下。 “爸,何谓‘与我们共同生活三个月’?他在开玩笑,对吧?”她问得心惊胆赵爸爸的好好先生胸襟又发作了。“不对,瑞克和他妈妈搬离咱们社区起码七年,难得今夏回国度假时与咱们重逢,我们当然应该一尽地主之谊呀!好歹你们也算青梅竹马……” “你疯了,谁跟他青梅竹马!”芳菲打死不认帐。“妈,你还记得吧!算命仙说过我和属猪的人八字不合,我和他根本无法居处在相同的屋檐下。” “那个算命仙胡说八道啦!”赵妈妈洒脱地挥了挥手。“他不也说你这辈子没什么惊人艺业吗?那你跳级读到大三应该怎么说?” “那不一样呀!你们忘了他小时候最喜欢欺负我?”她控诉道。 “嘿,菲菲,你该不会把那些陈年旧事记牢了足足七年吧?”瑞克撇著嘴巴。千万不能笑出来,否则一切前功尽弃。 “你──”她甫才吐出一个字,立刻把牙关咬紧。无论如何不能和这痞子说话,如此一来命运之神或许会误以为他们俩真的很陌生,轨不会议噩运降临在她的头上。“妈,爸,不管,反正我誓死反对他搬进来。这家伙年收入起码上千万美金。即使连住一个月的凯悦总统套房也没问题,何必屈就于咱们家里窄小的客房三个月耶!开玩笑,她才不要连续倒楣三个月。而且同学已经发现她和国际巨星瑞克-吉尔柏是旧识,如果再让他住进家里,接下来赵宅还有宁日吗? “赌吧!”家庭的主要仲裁人发言了。 “赌?”“唔?”四双眼睛对准赵方祺。 “你们俩到地下室赛一局撞球。老姊若赢了,瑞克必须走人:反之就让他搬进来住,谁都不准有怨言。”赵方祺一脸天下无难事的安静神态,彷佛万事皆难不倒他。 “才不呢!这是我家。我当然有权决定是否要让外人住进来,干嘛和他赌?”她的脚丫子顿了顿地板,强调自己的主权性。自何时起,主人连选择客人的权利也丧失了? “随便你。不赌者,视同放弃。”赵方祺丝毫不为所动。 芳菲气得牙痒痒。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小鬼! 好吧!赌就赌,谁怕谁?虽然她并不了解里肌肉的撞球技术如何,但她的球技可是高杆爸爸一手调教出来的,目前为止所向被靡,唯有师父和师弟赵方祺稍微有点拚头,其他不自量力的挑战者只有甘拜下风的分。 “里肌肉,你敢不敢……呃,小弟,你问问看里肌肉有没有胆子下场比一周?”她拒绝直接与他交谈,以免引来无可避免的祸事。 “sure!”瑞克永远挂著灿烂的笑容。 “好,大伙儿下楼吧!早死早超生。”赵方祺统率著自己人马,浩浩荡荡迈向地下一楼的娱乐间。 这票家人越来越复杂难搞了,看来他这个“一家之主”日后可得多多照看著,省得又起纠纷。 “汪!”阿浩哀怨地跟在小主人后头,担任他忠心耿耿的左右护法。它好饿,不晓得还要等多久才有晚餐可吃。 第二章 赵家地下室占地四十坪,与每一楼的单层表面等长等宽。良好的空调设备将阴森森的湿气送诸地表,还给主人们一个可资利用的空间。赵家的视听房间、撞球间和杂物室尽皆规划在地下室内,平时作为家人的休闲娱乐场所。以四口之家住进这地上两层、地下一层的透天洋房,其实稍嫌空旷了点,但他们一家人崇拜大空间,因此住起来格外痛快。 赵家所在的社区系由六年前的“空间社区”改建而成。当时社区内的住户与建筑公司合资,将眷村形态的旧式社区翻修成现代化的都会公寓,两栋十二层高的电梯华厦替社区增添了鲜明的文明气息,而其他自资翻建的住户则选择以较为人性化的透天厝洋房做为定居的地所。赵家老爸老妈便是独间独栋的爱护者之一。 当新兴的“空间社区”整合完毕,居民们有鉴于新屋就该有新气象,因此会同了算笔划、合风水的大仙,偕力为社区选定一个融合了吉祥、好转、好记、平安、团结、爱国、遵守交通规则、小孩回家帮忙洗碗……诸多优点,同时既“新潮”又“流行”的好名字──“光明新村”! 阿拉保佑,简直挫毙了。她宁可换回原来的“空间社区”也好过现在的“光明新村”。 冲著这个笨名字她姊弟俩差点就要求老爸老妈迁离大本营。 但,事过境迁也好,起码新鲜景物可以让她脱离童年的梦魇!,那个最喜欢欺负她的里肌肉。 昔日的里肌肉原名叫做“余瑞克”,小名“ricky”,直译为“李奇”或“里肌肉”,不过当然只有她使用后面的译名。余妈妈具有二分之一的法国血统,两瑞克的生父则是纯种的美国人,因此他体内具备的东方血统只剩四分之一,在外观上除了眼珠的颜色稍深之外,金发、白肤、身材高的他看起来就像个百分之百的外国仔。母子俩是空间社区的资深住户。 芳菲永远记得这个长她七岁的洋鬼子曾经如何对待自己。 从她五岁开始,十二岁的瑞克就展现他邪恶的本质,比如说:在牛奶里泡进半包盐巴骗她喝,还恐吓她如果没有全喝完,雷公会打出闪电劈死浪费食物的小孩:或者抓一堆蜘蛛、蟑螂吓得她口吐白沫:直到她年纪稍长进入小学就读,这个念高中的痞子更变本加厉地虐待她,若非蓄意扯痛她的辫子,就是把她辛辛苦苦写好的生字本撕下来摺纸飞机。 若是大伙儿以为里肌肉尽管自己爱欺负她,却不许其他小毛头找她麻烦,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偶尔他心情烦、没空理睬她时,居然还会指定几名小鬼们代为完成“每日一捉弄”的神圣恶行,整得她嗤哇乱叫。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里肌肉假意求和,把她骗到社区内绘声绘影的鬼屋,并且将她反锁在里面。三个小时后,当大人们找到她时,小女生已经吓得神智不清,足足在医院里住了三天才稳定下来,事后又历经了一个多月的收惊伏妖,而这痞子装模作样的,事发当时还眼巴巴跟著大人们一起搜寻她,其后又呼天抢地的,直骂自己该死、行事太过粗心,才会“误”将小妹妹忘置在废屋里。大人们发觉他的”诚心”可悯,当然不好再苛责他大多! 鬼屋意外带给芳菲一项终生影响──她再也不敢单独待在屋舍里,即使自己家宅也一样。 总而言之,区区“恶作剧”,三个字已不足以形容里肌肉的劣行劣迹,里肌肉就是天生的坏胚子,她简直憎恨他入骨! 悲惨的童年,在小弟满二岁那年才有改善,当时赵方祺学会了拿起小竹棒追打欺负姊姊的坏蛋,从此她的人生才开始增添一点色彩,并且将赵方祺视为英雄偶像,至死崇拜到底。 她十二岁那年,余妈妈终于和远在美国的丈夫复和,决定带著儿子飞过去一家团圆,当时芳菲差点激动得哭出来。每家大人都以为她舍不得里肌肉,毕竟他们俩从小“玩”到大,感情亲密得不得了。只有她才晓得自己是如释重负,生命终于出现曙光。 分离之后的七年,她断断续续获知里肌肉的消息,都是报章杂志上得来的。据说认祖归宗的瑞克-吉尔柏大学期间在餐馆里端盘子赚取外快,半年之后被上门用餐的星探发掘。从此踏入璀璨奢华的好莱坞界梦工厂。 “里肌肉那身瘦不拉矶的排骨居然还能拍动作片,简直是大大的笑话。“当时她嗤之以鼻,搞不懂美国人的眼睛出了什么毛病,竟然喜欢看一个中文比英文母语流利的家伙拿著机关枪杀人放火。“你们看著吧!他红不起来的。” “女人的记恨心真可怕。”赵方祺埋在倪匡科幻小说里,随口撂下一句评论。 结果,人家出道不到两年就走红了,当场破坏了她的愿望。 “哼!红了又如何?以他那一滴滴实力撑不了第二个两年的。”她呸! 哈哈,结果人家不仅超过第二、第三个两年的关卡,还一路炙手可热到现在,片酬从初出道的一百万美金狂飙到一千八百万,据说明年有个赚钱太多没地方花的制作人打算开两千万美金的高价请他演警察,这八成是全世界薪水最高的警员了。 “这回你还有什么评语?”赵方祺斜睨著她。 “他……他……”赵大姑娘终于词穷。“总之他一定不会快乐的!” 从此她拒绝谈论任何与里肌肉有关的话题。反正这家伙的盛衰与她八竿子打不著边,只要别出现在她眼前就好。 孰料,七年后,上天竟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不让他如意,天理何在呀? 不管,今天非赶走这个八字与她相克的大瘟神不可。 “澳!”瑞克打偏了一球。 “换手。”赵方祺空出一只眼看球赛,右眼则沈醉于“笑傲江湖”的剧情中。 目前比数四十比零,由于里肌肉率先开球,因此他暂时领先。 芳菲研究了一下台面的状况,嘴角当下擒著浅浅的冷笑。简单!她三分钟就可以洗台,这场球局她赢走了。 亲爱的父亲大人,为你调教出来的好女儿欢呼吧! 她俐落地敲进一颗红色的基球,转身走到右侧对角。 “二号球,底袋。”pose摆稳,迷蒙的美眸此时漾著精光,神准地盯住自己的标的物,出杆──“这些年来我和赵伯父、赵伯母一直保持联络。”瑞克选择在紧要关头和她闲聊。 “澳!”她的杆头滑掉,七号球只滚出三十公分远。“不公平,他故意千扰我的注意力!” “我哪有?”瑞克非常无辜。 芳菲严正谴责对手的劣行。“犯规,他犯规!” “你又没有规定比赛涂中不可以说话。”他也反驳得理直气壮。“伯父伯母,裁判,你们说对不对?” “嗯,有道理。”赵氏夫妇拚命点头。 “换手。”裁判做出裁定。 老天,这三个活宝到底有没有搞懂谁才是他们的血亲家人?芳菲独自气得牙痒痒的。 “换我啦!不高兴的话,你也可以在我打球的时候开讲啊!”瑞克吹著口哨下开玩笑,她才不要和他交谈。 “爸妈,你们怎么没有告诉我里肌肉和你们保持联系?”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原来过去七年里肌肉暗中存在于她的生活圈内,而她竟不察。 “你又没问。”赵妈妈耸了耸肩。“而且情况应该很明显哪!若非瑞克和我们保持联系,他怎么会晓得你读哪间大学,参加哪个社团?为了带给你一个惊喜,他特地交代我们居中安排在回国第一天到你的社团演讲,结果你果然去听了,我们就知道你是有心人。” 开什么玩笑?原来老妈老爸是共谋。 “假如我事先知道他就是超级贵宾,说什么也不会去社团自投罗网。”即使撇开这家伙害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的糗事甭说,以后上学还不晓得要应付多少同学们的无聊问题呢! 倒楣! “哎呀!”瑞克的球杆偏了两栖,没进。 “换手。”裁判乾脆把两只眼全藏在书页后面。 目前台面上红球剩下七颗,她必须将剩余的分数全拿到手,才能险胜他几分。 虽然这家伙手段卑劣,不过球技还算过得去。 她迅速清掉剩余的七颗红球,红黑交杂的球数替自己挣得五十六分的进帐。目前为止搞怪大师迟迟未使出于扰视听的招数,她稍稍降低了警戒。 “六号球,腰袋。”芳菲走到左侧方,杆尖瞄准橘色的六号球。 出击! “菲菲,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想念你!”瑞克正经八百地告诉她。 “哇──”芳菲用力过猛,橘色球弹跳出台桌,重重打在阿浩的天灵盖。 “该!该!该……”阿浩惨嚎,夹著尾巴躲到小主人身边寻求慰藉。 “阿浩,切记远离别人的战场。”赵方祺随便垂下一只手拍抚大狗,整张脸仍旧被武侠小说掩盖。 多么深富哲理的训示!赵爸爸拭掉眼角感动的泪水。 “里肌肉,你太卑──”她及时煞住一切指责。不行,绝不能与他直接交谈。 “赵方祺,你再不约束另一位选手的言行,我可和你没完没了。” “来不及了。”瑞克得意洋洋地就定位。“赵小妞,我赢走了。” 芳菲眼睁睁看著对头将六颗分数球撞进球袋里,脸色消退为惨白色。 “你才不会赢呢!那颗黄球不会进的,不会进、不会进、不会……进了!不,褐色球一定会拒绝助纣为虐……不进、不进、不进、不……又进了!啊不要再打了,住手,你给我停下来” 诓啷!最后一颗橘色球笔直滚向右侧底袋,入洞。 瑞克-吉尔柏大获全胜。 “好耶,瑞克小子好厉害!”赵爸爸大声为男性同胞喝采。 “你有病呀!”赵妈妈敲他一记响头。“输的人是咱们女儿耶!好歹也得说完一句“女儿我同情你”,再替客人欢呼。”她转向落败者。“女儿,我同情你,不过瑞克比你更棒!” 芳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她输了,居然败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撞球台上。 澳,不,她无颜以对江东父老。 “不公平……”她跌坐在地上哀鸣。 “好啦,大家回一楼吃晚餐,饭后我们替瑞克空出二楼的客房。”赵妈妈快快乐乐地登上阶梯。家里多了一个大明星房客,下回召开社区妈妈联欢会时她就可以拿出来炫耀了,哈哈哈,真爽快! “伯母,接下来的日子要麻烦你了。对了,菲菲从小就有作噩梦的毛病,我希望能住在她隔壁。”瑞克笑眯眯地随同赵氏夫妇踏进阶梯。 “里肌肉,你想住我隔壁,除非我死。”芳菲抬起头来大吼。她会作噩梦还不是因为他阴魂不敬! 慢著!她直接和他说话了。上帝保佑她!芳菲拚命在胸前画十字架。 老天爷开开眼,千万则让任何乖舛的祸事降临在她身上。她愿意扬弃自己信奉的天主教,每天烧香拜佛,虔心祝祷──“老姊,永远不要和意志坚定的男人争斗。”赵方祺捧著“笑傲江湖”经过姊姊身旁,传达著语重深长的谕示。 居然连赵方祺也站在痞子那一国。她最后的一盏希望之灯霎时熄灭。 虽说人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不为。但她从来没有立志过要做大事呀!凭什么该承受这-些? *** “赵芳菲,你认识瑞克-吉尔柏啊?”“赵芳菲,听说瑞克-吉尔柏和你很熟?”“学妹,你可不可以替我向他要签名照?”“菲菲,人不够意思了吧!认识你两年了,从没听你提起过ricky是你的朋友?”“赵芳菲……” “住口、住口、住口!”考完第二堂的总体经济,她的精神状态已接近歇斯底理。“别再让我听见瑞克-吉尔柏的名字,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任何人再让她听见里肌肉的名字,她保证立刻跳进荷花池淹死自己。而溺死自己之前,她曾先掐毙那位烦恼的制造源。 “嘿,你先听我说嘛!”轮到陈洵美上阵。“你都不晓得,当我们眼睁睁看著瑞克-吉尔柏搂抱著你……” 瑞克-吉尔柏!她又听见这个名字了。 “闭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芳菲夺教室之门而逃。 决定了,她要诚守誓言,跳进荷花池里淹死自己! “喂,菲菲,我话还没说完──”陈洵美遥送著同学狂奔离去的背影,登时目瞪口呆。 “哇塞,跑得这么快?这是我所认识的赵芳菲吗?那个一百公尺跑二十八秒,成天娇佣懒散的赵芳菲? 荷花池,我来了! 芳菲绕过两栋校舍,直奔图书馆右侧的小池塘。 过去四十八个小时是她最最痛苦的岁月。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周末里,敌人以鲸吞蚕食的手法入侵她的生活圈,博取她家人的欢心,造成她的精神几欲崩溃,甚至甭能静下心来温书。 为了躲避同学们一箩筐的逼问,她狠下心将上星期六最后一次的考前复习课翘掉了,孰料星期一的期末考首日,大伙儿仍然不肯忘怀上周五发生的小插曲。 她快被逼疯了。今儿个连考两门专业科目,难道其他人不觉得紧张吗?为何以住围在她身畔要求考前大猜题的同学,这回虽然照常围过来,谈话的主题却移焦到一串“里肌肉”身上? 这票吃喝玩乐样样通的同学,平时影视新闻比她更精通,严格归究起来,应该是她反头向他们询问明星讯息才对吧?大家未免本末倒置了。 在家不得安宁,到校避难时还得忍受旁人的闲言闲语,她到底招谁惹谁来著? 急奔的脚步堪堪煞停在荷花池边,她气喘吁吁,狂跑得几欲虚脱。“好……好累。” 齐排的柳树环绕著池畔而种植,垂曳的枝叶乘风而舞,款摆成浅翠色的自然帘幕,一亭中国古典造形的小凉阁便建筑在绿柳白絮与荷花池之间,恍如盈受著青枝绿水的拥抱,又提供了适当的隐密性。 芳菲抹著冷汗,拖著疲惫的步伐蹴向侧边的小宫亭。 她当然不会真的跳下水池,毕竟为了一串里肌肉而殉身,委实物超所值,她干嘛眼巴巴送死,让观者痛、仇者快? 十一点半了,多数学生若非上餐厅吃饭,便是尚未从考场争战下来,因此亭台里只有她这名闲杂人士。毛躁了整个上午,总算让她觅得一处安详的极乐之地。 只要五分钟的安宁就好!她心疲神竭地祝祷,她要求的不多,只要给她五分钟的宁静,她愿意以全世界交换。 “嗨!”瑞克愉悦的招呼声从天而降。 “上帝!”芳菲惊跳起来,她的耳洞已经开始制造幻听了。 “嘿,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他轻跃的脚步踏上小亭台阶。 雷朋太阳眼镜遮掩了他上半部的俊颜,引人注目的金发则藏匿在棒球帽里,除了他过人的身高容易引起路人瞩目之外,整体造形算得上“朴素”了。虽然如此,他举止间自动流泄出来的尊贵风范仍然有别于其他凡夫俗子。芳菲不得不说句公道话,里肌肉确实适合进入电影圈,承受众人的景慕和爱戴。 一如往常,她的心跳开始以不规则的速度狂跳。四下无人,谁晓得里肌肉又打算如何欺侮她。 “汪。”赵家狗腿子阿浩尾随在超级巨星身后,肩胛骨背著小主人为它制作的专用背包,姿态神气活现的。 大狗浓黑色的皮毛泛映著油光水滑的亮泽度,一望而知是受到主人细心的照料,典型的好命狗一只! 叛徒!走狗!居然和我的敌人同进同出,以后别想我会再疼你。芳菲含愠瞪视它。 “你还真是阴魂不敬。”她连躲到学校来,他的魔爪也触手可及,功力实在太高深了! 赵方祺告诉我你喜欢坐在荷花池附近看书,再加上阿浩神准的嗅觉,要找到你的下脚之处满简单的。”仅剩他们俩独处时,瑞克的反应就比较稳正一些,既没多扯一些虚浮的闲话,惯常笑例的嘴也收敛成浅浅的弧线。 这家伙诡异得很,在旁人面前老是摆出一种表象,私下迎对她的时候却露出截然相异的神气,就是这种微妙的转变让她起鸡皮疙瘩。自幼年开始她就觉得他是个百分之百的双面人,而全世界只有自己看出他的真面目,也因此里肌肉才会格外喜欢欺负她,以对她敏锐的观察力进行报复。 没错!一定是这个原因。瑞克-吉尔柏天生适合当个两面间谍。 “你光临敝校,有何贵干?”她尽量缩躲在离他最远的端点。 “替你送便当呀!”他眨巴著清纯无辜的长睫毛──她讨厌睫毛比女人更长的男人。 “赵方祺亲手制作了两个爱心便当,托我送过来给你止饥,顺便和你一起野餐。他说你一旦专心读书时,往往沈迷得连饭也忘记吃,因此吩咐我一定要盯著你吃完,才算大功告成。” 他保留了一点小秘密。小鬼头答应,只要他圆满完成使命就送他一叠芳菲过去七年的生活照,以兹缅怀。 “赵方祺又翘课回家做饭?”她暂时撇开仇意。“你也真是的,干嘛不赶他回学校呢? 他继续旷课下去就要被退学了。” “安啦!国小教育是九年国民义务的基础部分,那位鸟校长没种退他学的。”他吹了声口哨,换来追著蝴蝶跑的忠实走狗。“阿浩eon!” 阿浩背著包包来到新偶像面前,任他扯开拉链,取出两个超大便当盒。 “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她光用看的就饱了。“你的食物要分给阿浩一半。” “汪。”阿浩快乐地迎向她,狗眼中充满期待。 芳菲拒绝和趋炎附势之辈共食,尤其它还是一只四脚畜牲。 “看我心情如何再决定要不要分你几日。”报应!她轻蔑地瞄叛徒一眼,迳自打开便当盒盖,开始啃著香喷喷的炸排骨。“里肌肉,你究竟回台湾做什么?” 她不相信他只是单纯地回来度假,论起休闲娱乐,全世界有超过两千处胜地比台湾舒适百倍。 瑞克低头,一声不吭地吃著闷饭,彷佛在考虑怎样的答案才能表示他的真心。 “寻根。”他终于开口。 “寻根!”芳菲忍俊不禁差点被满口的青江菜呛坏了喉咙。“别开玩笑了,你的根源来自美国,也归于那块大陆,即使真要寻根也该往老家的地窖里挖掘呀!” 寻根?亏他想得出来。 “你不会懂的。”瑞克摇首,英挺的脸孔刻划著罕见的严肃正经。“你从小生长在同一处土地,体内流动著同一系血脉,口中说著同一种语言,你不会了解半途被人连根拔起,移种在陌生土壤的孤独感。” 芳菲头一遭见到瑞克卸下嬉笑怒骂的面具,以毫不矫饰的口吻与她交谈。坦白说,这种感觉挺不错的,彷佛自己在他眼中终于升格为平等的个体。 “可是,我觉得你适应得很好呀!很多人甚至无法达到你成就的十分之一。” 她的口气也平和下来。 其实瑞克说得有道理,比起自小出生在异国的华裔子女,他的情况确实辛苦多了,光就语言、生活习惯这两项,他使必须多化一倍以上的时间来适应全然陌生的环境。更甭提初出国门的头几年,他可能交不到多少朋友,而父系的亲友又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当她拚命憎恨他的同时,他正在努力和生活搏斗……思及此,她开始感到百分之一的惭愧。 “有的时候我会产生角色混淆,弄不清自己究竟是美国人或者中国人。我的护照、外型、血源告诉我:‘瑞克-吉尔柏,你是个如假包换的美国佬。’但我的生活习惯、喜好、以及人生观却给我另一个相异的答案。‘余瑞克,你是个纯正的中国人,只是不小心误装在金发白肤的包装里。’”他垂下头,无奈地戳弄著少了一角的排骨。 “我想……你面临的心理冲突可能亦是其他移民者共有的体验吧!”起码这家伙不忘本,还懂得记取培育他十九年的东方土地,从前她一竿子打翻他的优点,似乎有点矫枉过正了。 芳菲愧疚心升高到百分之五十。 “我和妈咪定居美国已经七年了,仍然无法忘怀太平洋上的这颗小番薯。只要找脑筋一静下来,旧日的情景、儿时的同伴,还有你都会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忽然发现,生命中曾经收受过、最真诚友善的感情全被我留置在台湾,无法打包带走,尤其经历过电影圈的现实生态,更让我怀念你们的纯良。”他无力地笑了笑。 瑞克必然会加倍想念她,芳菲倒不意外听见这一点,因为全世界只怕再也找不出像她如此好欺负的软脚虾。 然而,他也才二十六岁而已,对于尔虞我诈的娱乐圈当然会产生水土不服的现象。比起劳勃瑞福、杰克尼可逊那些老滑头,他充其量算个生嫩的心萝卜头,当大伙儿齐声为他喝采峙,或许他正躲在暗处叹息。天下影迷们只见光鲜霓裳,哪闻暗夜悲鸣? 她的同情心高涨到百分之八十。 “……别想太多,反正你已经回到台湾,应该开心一点嘛!”她调调地慰问。多年死仇忽然转变成谈心的朋友,芳菲一时之间不太习惯,连安慰词也说得蹩手蹩脚。 “回到台湾又如何?“旧人”并不欢迎我。”他既难受又难堪。 “不是的!”芳菲连忙为自己辩驳。“谁教你少年时期对我恶声恶气,所以找的印象仍然停留在童年阶段也怪不得嘛……其实我平常待人一向很友善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不信的话你去问我同学。今天这一席话帮助我了解不少你的苦楚,说真的,只要你保证痛改前非──我是说,别再重复你少年时犯下的恶行,我也承诺以最公平的态度回报你,我们可以尽弃前嫌,重新发展出和平友爱的朋友关系” “菲菲。”瑞克平静地阻断她的长篇大论。“什么?”她的高论发表得正起兴。“你今年几岁?”他天外飞来一个疑问。“快满二十了。”干嘛?“为何一个双十年华的大女生仍然如此好骗呢?” “啊?”她尚未搞懂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他一字一句地开导她,眼光烁亮得可疑。“为何你永远学不乖,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即使面对宿敌也一样?”“……”芳菲不搭腔:心里有点明白了。 “你真的相信那堆寻根的废话?” “你晓不晓得,我……我必须多么努力……”他的嘴角开始发抖。“才能,才能克制自己把笑声……咽回去……哇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轰笑声全面溃堤。 这丫头简直生嫩又好吃,委实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奇迹! 哈哈哈! “里肌肉!”她一掌拍在石桌上。“你欺人太甚。” 而她居然会对这种痞子滥用同情心,简直猪油蒙了心、眼睛被蛤仔肉糊到。 “我──我没有办法──你那副天真蠢相──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罪魁祸首犹自恬不知耻地辱笑。 “你……你……”她气得浑身发抖。“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俏影飞快转离私密的小凉亭。 只要再和他交谈一句,她甘愿被天打雷霹,从此消失于人间! “嘿,菲菲,等一下,肚量不要这么小嘛!”瑞克涎著脸皮扯住她。“我只不过和你开个小玩笑。” “汪!汪汪!”阿浩咬著猪骨头追上来。苦命哟!连一顿饭也不能好好吃完。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芳菲用力甩开肘弯的苍蝇手。“你从小就喜欢把快乐建筑在我的痛苦上,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成年之后仍然狗改不了吃屎!” “呜汪!”阿浩抗议。它从不喜欢吃屎。 “我哪有。”瑞克索性奔到她面前,倒退著走路。“应该说是你太缺乏幽默感了,一点点小事就能记恨个七、八年。” “小事?你居然称那些劣行为小事?”摧毁她童年的噩梦沦到他口中却以“小事”两字做总结,她无法相信!“你很清楚自己的能耐,瑞克-吉尔柏啥事都做得出来,独独不做小事!” “谢谢。”他弯身一鞠躬。 猪!她险险被这家伙气晕过去。 “离我还一点!” “哇,是ricky耶!”远远的,两位眼尖的女学生瞄他们的争执,立刻辨识出男方的身分。“ricky!” “什么?ricky在哪里?”惊喜的声浪如潮流般,一阵阵涌向大后方。 芳菲的眼角侦查到一堆黑压压的人头朝他们涌过来。 此刻她和里肌肉已绕到荷花池的另一例,正对著图书馆大门温书。毕的学子刚从图书馆步出来,准备寻觅一天之中的第二顿餐,天时、地利、人和口配得恰恰好。 看?骚动又发生了。 “你和我天生相克,此乃命运注定不可违,我真是疯了才会试图与你交朋友。”她转身离开暴乱现场。 “ricky!” 可惜,彻退行动稍微慢了一步,人潮如狼似虎地冲刷过来,转瞬间在她面前形成一睹人墙。 她发觉自己沦陷在相当尴尬的境地,前有十万追兵埋伏,后有万丈荷花渊,一不小心就会跌成落汤鸡,或者殒落在铁骑的践踏下。 无所说,任何艰困都无法劝阻自己远离魔王的决心。她努力排开身前的狂浪,用劲挤向圈书馆的方向。 双拳难敌四手,弱小的个橙户压根儿无法穿过这群疯狂的影迷雄兵,顺利抵达目的地。 阿浩呢?它应该出面救主才对。 “汪?”那只英勇的忠狗此主人滑溜多了,早八百年前已经远离群众,遥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继续啃排骨。 看她回家不修理它才怪! “菲菲。”瑞克身陷人群之中,企图对她伸出援手。 芳菲宁可被挤成人乾,也不愿承敌人的情。 既然直行不可为,绕过群众总可以吧!她小心翼翼瞄准落脚处,在湖畔和人群外围寻求立足点。 也好教里肌肉明白,现实生活与动作片可有相当伟大的差距,柔弱女子毋须倚靠大男人,也能凭靠自己的棉力排除万难,更何况这个“万难”还是人男人声名太盛引起的。 “喂,不要挤我!”一个大一女生突然受到推挤,踉抢地跌出人堆外。 “啊,等一下……”芳菲惊恐地发现她撞向自己的前进轨道。“别靠过来……我警告你……别接近我……啊!” 落水典礼开始。 哗啦,重物落水的响音暂时停止了众位影迷的推挤。 “谁呀?” “体育馆不是有游泳池吗?要游泳的话,那里的水比较乾净。” 显然,考得上大学,并非代表著学生的智商一定比常人高。 “菲菲!”瑞克忙不迭冲向池畔,弯腰捞起她湿淋淋的躯体。 “咯咯。”一只青蛙从她肩膀上跳开。 芳菲脸色如土,形如浮尸。 她的脑筋暂时停止运作,以免崩溃。 天哪!她的急难救星在哪里? “赵方祺──” 第三章 “她还是拒绝跟你说话?”赵爸爸将他拉到客厅咬耳朵。 “对。”瑞克哀怨兮兮的。 “天造孽,犹可为,自作孽的话……看著办喽!”赵方祺埋在鹿鼎记第二集后面嚼舌头。 “小坏蛋,人小鬼大。”瑞克赏他一记当头痛击。 事情都已经过去一个多礼拜了,芳菲仍然不肯原谅他。 那天她跌进水池里,又不是他害的,即使真要追究责任,也不能把所有的错归罪在他头上,他和她一样是群众拥挤下的受害者耶!不公平! 那天芳菲下课回家,坚持要搬出去与同学共住,直到他回美国为止,多亏赵伯伯苦命地劝阻了她。 唉!小菲菲太伤他的心了,亏他千里迢迢跑回国,就是为了趁逢她暑假期问的空档,好好与这位可爱娇弱的小芳邻聚一聚,她却拒绝体念他的心意。 离开台湾整整七年了,若要论起瑞克最最挂怀的人儿,应该算是赵家的宝贝闺女──小芳菲。幼年的她著实可爱透了,一旦哇哇放泪起来,眼睛鼻子染浸成娇艳的玫瑰红,比起任何洋娃娃都可爱千万倍,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最狂热的嗜好便是逗她嚎哭一顿,仍然欣赏她清丽透顶的哭相。 至于现在,人家的年岁已然增加,他当然不会再同小时候一般顽皮,一切算是事过境迁。 但是,芳菲好像持有相反的想法。她仍然气恨他入骨。 可见女人真是惹不得的。即使是儿时的一些小玩笑她们也会牢牢收藏在心头,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爸爸,”芳菲从楼上质下客厅,娇躯换穿著淡蓝色的连身洋装,衬托出她清新可人的娇雅气质。“我今晚不回家吃饭,帮我跟妈妈说一声。” “你要上哪儿去?”瑞克代替赵家之主执行盘问的权利。芳菲压根儿将他视为隐形人。 “洵美约我一起去‘亚歆国际制片公司’,听说他们需要几名暑期工读生,我们俩打算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赚点学杂费。”她主动告知父亲。 “哦,那很好呀!加油。”赵爸爸笑咪咪的,永远一副没脾气的老好人模样。 “我开车送你们过去,好不好?”千万级国际巨星自愿充当马车夫。 清秀佳人依然无视于他的存在,转头潇洒地跨出厅门。“我走了,赵方祺,拜拜。” 对不起,小姐她时运高、阳气旺盛,听不见鬼叫,尤其是黄头发白皮肤的洋鬼子。 这就是她之前一个星期、以及接下来三个月对付里肌肉的一贯政策,充耳不闻。 瑞克目送她高傲的倩影自眼前离去,全里有些莫可奈何。 赵家小姐对他的恶劣印象,显然在三天两头之间,无法轻易解除。 “小子,”赵爸爸拍拍他的肩胛骨,含笑的表情蕴藏著年长男人特有的了然。“看来你得再加把劲才行。” 他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爸,你拿这么多调儿安慰他也没用,洋鬼子的脑袋比不上咱们中国人聪敏,天命如此。”赵方祺打了个呵欠,在边放冷枪。 “你给我闭嘴。”瑞克死瞪著这名高度仅及他胸口的小毛头。 赵方祺。真是败给他! *** “你们对拍电影懂多少?” 面试的第一个问题,两位女生就被主考官质询得张口结舌。 芳菲打量童山灌灌的制作人兼导演唐先生,眼光含带几丝怀疑的成分。她们没必要了解电影的拍摄流程吧?就她所知,片场的暑期工读生充其量倒倒水、打打杂,兼任一些芝麻蒜皮的工作,似乎鲜少涉入拍片的主轴过程。 “呃……应该和电视节目的制作流程差不多,只不过,人手比较复杂一点……”陈洵美多少想瞎拼一点。 “我什么都不懂。”芳菲决定老实地承认。 制作人眼光一闪,端著下巴详瞄她的外形,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瞄向上。半晌,例出半抹极端满意的表情。 芳菲登时给他觑得全身颤麻通透。制作人滑滑亮亮的脸皮,让她觉得那张笑颜似乎随时会融浸在软腻的油脂里。 “陈同学,”唐先生忽然礼貌地转向陈洵美。“本公司的会计部需要一名工读生,麻烦你到隔壁的主任室接受面访。至于赵同学,我认为她比较适合留在片场打工,你们对未来三个月的工作安排有没有意见?” 两个女生互望一眼。 “澳……这样呀?”陈洵美心不甘情不愿的。当初她起意来电影片场工作赚外快,便是存著亲眼瞧赌电影明星的心意,如今被安排到会计室去,还有什么搞头?“好吧!我过去应征看看。” 没鱼虾也好!反正芳菲留在片场,可以作为她的眼线,随时提供她大明星的八卦消息。 “待会儿见。”芳菲迟疑的焦点跟随同学而去,最后,被阻绝在合拢的门后。 怎么会这样?当初她们约定好“一起”打工的。 说归说,若非陈洵美硬拉著她陪衬,她连打工的情致也淡得清清如水,反正家里又不缺她涉入职场贩卖劳力,更何况“亚歆”公司的毛头她听也没听过。洵美也不过是冲著它拍电影的业务,才一头热地揪她下场搅和。 偌大的负责人办公室,独留她与胖呼呼的唐先生面面相对。 “赵同学……我看还是称呼你赵小姐好了。”唐先生笑腿了厚重的单眼皮。”赵小姐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没……没有。”她越来越觉得别扭。 这算什么甄试问题? 唐先生瞧出它的不安,连忙轻声安抚。“赵小姐,你一定认为我的问题很奇怪。是这样的,以往我们的女性员工经常为了男朋友而旷职,因此我们养成事先打听清楚的习惯,免得交派给她们太重的工作,影响到她们上班的情绪。” “懊。”芳菲点点头。可她又不算正式职员。 “不知道赵小姐对于演戏感不惑兴趣?”第二个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轰向她面“我──不,当然不。”芳菲拚命摇晃著清致的柔美。天,她只是来应征暑期工读的。 “赵小姐,实不相瞒,敝公司正在寻找几名面貌姣好的基本女演员,我觉得你的外形条件满适合的。”唐先生倾身和她协商,态度热诚得像个推销员。“我们最近正想开拍一辑小本制作的文艺片,其中穿插了一位年轻纯真、秀丽温柔、对爱情充满幢憬的女大学生角色,而你的style完全符合我对那个角色的要求,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跟我进摄影棚试一下镜?” “我……可是……”若让里肌肉知晓她出马拍电影,那家伙一定会嘲笑她。”对不起,我真的不盛兴趣耶!” “只是试继镜而已,又不会花费你太多时间。”唐先生卯足了劲诱哄她。“等你试完镜再给我答案也不迟嘛!” “嗯……”芳菲为难极了。 “你的同学很期待本公司的工作机会哦!你就这样回绝掉我的提议,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唐先生哭得坏壤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白,你若不答应,陈同学也跟著一起滚蛋。 芳菲立刻替这男人的品行打了折扣。虽说公司用人恐急,他也不该使用威胁的手段呀! 但唐先生的说法也著实切中问题的中心点,洵美的确挺想留下来打工的,冲著同学这份狂热兴致,她便无法咬定拒绝的答案。 “倘若我试完镜后,答案仍然没变呢?”她先打听好退路。 “那么我绝对不勉强你,今天的面谈结果也以各人的能力为优先考量。” 换句话说,只要陈洵美构得上标准,毋须她躲在背后护驾。 “好吧!”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允诺。“咱们拍几个镜头实验看看。” 她的眼前,已然浮现里肌肉戏谨嘲弄的笑脸。 今儿个试镜的经历,绝对不能让那家伙听闻半点风声,否则她就耳根子难以清净了。 “亚歆国际制片公司”的名声罕少出现在她的认识范围,想必是她自己孤陋寡闻的缘故。芳菲如此认定著。 这间公司无夸于“国际”级的排头,内部自行配备私有的大型摄影棚,而且设施相当齐全。 试镜的场景架设在棚内的小角落,偌大的工作场所,只有这处单一的小墙角是光线明亮的,其他地区大多阴阴暗暗,勉强看得出来棚墙四周似乎悬挂著迷离的画作。 试镜布景盖搭成朴实平凡的小客厅,几名操机人员已经就定位,只待她这位临时女主角正式下场录作。 “台词呢?”她再外行,也晓得演戏该按照剧本的指示。 “咱们只是拍几个镜头看看而已,用不著台词,届时你按照适当的情境,自己发挥吧! 顺便便训练一下你的临场反应能力。”唐先生再按例开嘴。 芳菲总觉得他微笑的表情有某个地方不太雅观,现在终于发现了。 他有金牙…… 她立刻联想到电影“小鬼当家”里闯空门的大盗,带头的家伙也镶了一颗金犬齿,露唇时,一闪一闪的光芒看起来很碍眼。 决定了,即使测试结果符合公司的预期,她也准备拒绝唐先生的游说。 “怎么现在才来,害我等这么久。”各厅左侧的道具门拉开,一位男演员披著佐丹奴浴巾迈出来。 芳菲登时让他骇了一跳。 男演员的外貌条件还算过得去,虽然称不上剑眉星目的英挺,眼耳口鼻之间倒也清秀潇洒,甚至有几分油头粉面的小生气质。 她见过他。这位先生似乎在几部连续剧中扮演过无啥紧要的心角色。 而且,此时此刻,他仅仅披垂著那条大浴巾,腰间围著一条白色的小布中,此外就别无其他了。 好个“身无长物”! 芳菲“刷”地回过头去,红霞爬满了灵秀的面颊。 “啊……我……你……”这算哪门子的戏服。 “好啦!咱们正式开始。”唐先罔顾她的别扭,硬拉著她跌坐进道具沙发。”灯光!” 啦!聚光灯打量。 “机器。” 哔哔,二号机的红灯烁亮起来。 “好啦,一切就绪,大家努力吧。”唐先生拍拍手,无限满意的模样。 “等──等一下。”芳菲慌忙扯住他的衣袖。“我们到底要拍什么?” “剧情很简单,小郑饰演你的男朋友。”唐先生对浑身凉快的男演员点丁点头。“这一大晚上,你发现他瞒著你和其他女孩交往,于是气冲冲地飙到他公寓谈判,碰巧他正好洗完澡出来,接下来的情节你们就自己发挥吧!” 剧情简介完毕。 芳菲脑壳底下的部分回荡著一片空白。灼热的灯光让她惊觉,自己彷佛置身于警局的嫌疑犯,正在接受人民保母的质询。 “放轻松,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会引导你。“小郑无视于运转的机器,一屁股坐进她身旁的空位,连带点燃一根潇洒的万宝路。 芳菲听见他的保证:心里稍微安定下来。 “谢谢。”她下意识向侧边挪开几公分。 “第一次面对镜头?”小郑居然和她闲聊起来。 他们不是应该演戏吗?关于那部男朋友与女朋友争斗的戏码? “暧。”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勇气直瞪著莫测高深的镜头。 “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型态的影片。”小郑吁出一口翻腾的烟雾。 “哦?”印象之中,她好像看过他参与演出的文艺片,当然,男主角另有其人,与他搭不上边。 “没法子,现实生活逼人嘛!”他轻桃地耸了耸肩,飘垂的浴巾顺势降落在她的玉腿上。 小郑随手拾回不听话的布料,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肌肤,即使隔著一层织薄的丝裙,鸡皮吃喀依然从她表皮下层站起来唱国歌。 “赫!”地弹跳起来,腿部被他触碰的部分彷佛爬过两条孺动的娱蚣。 唐先生以唇语指示她──恨好,赶快发脾气。 对了,演戏,火大。 “你……大……大胆……”她的喝骂简直像虚弱的蚊子叫。 超级破的表现,现场居然没有任何人喊“卡”! “别这样,有话好说嘛!”小郑涎著一张脸,贼忒兮兮地朝她逼近。 腰际的围布俨然拥有自主意识,竟然邀往这种要命的关头离开需要它护盘的重要部位。 “啊──”芳菲掩住震诧的眼皮惊叫。“你的毛巾──走位了。”“当然,毛巾不走位怎么演?”小郑一脸莫名其妙。 “不,我不要演了,我要回家。”她彻头彻尾地著了慌。 “别开玩笑,中途退出拿不到片酬的。你到底演过戏没有?冷静一点。”小郑摆明了拒绝退出“放我回家,我不要演了,救命呀──”她下意识抢起触手可及的道具砸向男搭档。 塑胶杯子、人造水果、椅垫、沙发抱枕,甚至牢钉在地面的小茶几。 “喂,干什──嘿,别乱来──”小郑被她突如其来的攻击行动打得手足无措。“你发疯了吗──嘿,那个茶几会砸死人的!” “救命呀!绑架!” 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安全,小郑连忙扑跳过去,使出橄榄球员标准的擒抱姿势,狠狠制止她。 “放开我!立刻放开我!”芳菲死命挣打。 哗啦一响,她脆弱的盔甲──丝质洋装,从肩胛部分撕裂出一道无法遮掩的疮口。 “啊,非礼──”她环抱著胸口蹲下来,狂乱地大喊。 “导演,她是怎么回事?”小郑被她激烈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 “没事没事,新人嘛!难免比较难进入状况。”唐先生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没经验就别出来混,简直浪费我的时间。”小郑啐了一口晦气。 “我……我也不想演呀……是他硬要我试镜的……”芳菲控诉的眼中浸淫著清泪。 “什么?”小郑发觉情况不单纯。 “不不,没什么。”唐先生连忙陪笑。“我另外找个女学生和你搭档好了。” “慢著。”小郑松开她,打算问个水落石出。“小姐,你是说,今天的试镜并非你自愿加入的?” 芳菲立刻蜷缩到最安全的角落,已经糊涂了。 “是……不是……是……”虽然她答应了参加录影,但,不是录“这种”场面。 “他妈的,唐导演,你想害我被人控告强暴未遂?”小郑这下可火大了。 “不,不,我──”唐先生哑巴吃黄连。 以前公司也曾以试镜的名义,要求年轻女学生下场演出“第一次”,等她们发觉过来的时候,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多半推半就地任他们摆布,也没见过哪家黄毛丫头像赵同学这么棘手,怎么今天歹命地杠龟了? “强……强暴?”芳菲的耳膜接收到难以入耳的字眼。 “你晓不晓得我们今天拟定拍什么主题?”其实小郑心头已经有了底,只欠最后的求证工作。 “唐先生说……文艺片……”她结结巴巴地应声。 “我呸!文艺片。小郑飞快闪过黑暗的棚区,从墙上扯落一幅框裱,刮回她面前散布真相。“咱们拍的是这种东西。” 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剧照横陈在地上。 煽情、低俗、火辣辣。 芳菲傻眼了。 她居然成了……不,是“差点”成了三级片的女主角。 飒猛的反胃感攫住她的空腹,引发一连串抽搐、扭疼的后续反应。 “不。”她轻轻晃动虚脱的头壳。“我不要拍、我要回家!” “哇”的一声,千公吨的咸涩液体从她眼眶泛滥成灾,淹没了玉颊的平原地带“小姐,请等一下……”小郑试图亡羊补牢。 “放我回家!”芳菲拔腿冲出暗沈沈的摄影棚。墙上张挂的猥琐图片彷如长脚的噩梦,紧紧追随著她离去。 *** 瑞克越来越坐立难安。 不知如何,芳菲提起“亚歆”公司让他感觉不太对劲。这是一种潜在性的预感,很难解释。 “亚歆”、“亚歆”…… 他乾脆拨通电话给国内的电影圈朋友。 “老邓,你有没有听过一间名叫“亚歆”的制片公司?” “当然有,亚歆”专门拍制色情什,几乎算是亚洲a片市场的龙头老大。干吓?你想改行卖肉?” “noshit!”他“碰”地摔下电话。 现在了联想起来,“亚歆”、“r——sex”,前者正是后者的译名。 他曾经听起电影圈的朋友提超过,“r——sexinternat一onalstud三”拍摄的成人录影带行销到世界各地,东西方皆设立了这间公司的分支机构。 芳菲居然笨苯地跨入人家大门槛,现在只怕已经被这群鲨鱼啃掉──而他自己甚至无缘尝过呢! 该死! 打电话问明了公司地址,他眼巴巴开车过来。 才刚泊好车,立刻拦截到她衣衫不整的背影。 “菲菲。”他迅速追上她急促的背影。“菲菲,是我,快停下来!” 有鬼。 芳菲没命地拉开距离,泪眼模糊中,一切都似魔魇。 她受不了。妈妈,爸爸,赵方祺,他们在哪里? 她丧狂得忽略了自己已经离开摄影棚,无视于暴烈在她顶心的暖阳,盲目地向前驰奔著。 她这辈子再也不要看电影,再也不要接触什么鬼制片公司,再也不要──阿浩,小美……为什么不见人影?呜…… “菲菲!”强劲有力的臂膀慕然圈住她的腰围,阻挡她远远逃开来的企图。 “放开我,让我回家,放开我!”她流泪,大喊,号叫,拚命想挣脱凶徒的箝制。 “菲菲,是我,别挣扎了。” 她的娇躯带转半个圈子,瑞克-吉尔柏紧绷的俊脸立刻映入她的眼帘。 里肌肉…… “哇──”她痛哭著扑进他怀中。 “发生了什么事?”瑞克打量她被撕毁的洋装,一股杀光对方全家的冲动涌进他胸腔,既狂渴又野蛮。“乖,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 “我要回家,送我回去……”芳菲埋进他的胸膛,反覆哭呛著同一句话。 “里面的人究竟有没有”瑞克只关心她的健全问题。 shit!若是被他知道菲菲真的被……他保证放火烧了这间破建筑物。 “我要回家……”芳菲呜咽著。 看样子,他暂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好好,我们立刻回去。”瑞克屈服了,扶著她走回黑色跑车。 “不,不要回家!”芳菲猛然钉在人行道上。不能让家人瞧见这一身的狼狈相,她尚未准备好面对众人的质询。“我不要回家……”瑞克吁叹著“被玩倒了”的长气。原来“瞬息万变”不仅可以用来形容江河流水,也适作于女性的情绪代名词。 “好,不回家,我带你去其他地方休息。” “汪,汪汪!”阿浩远远瞟见主人的倩影,摇动胖嘟嘟的身体奔过来,绕著一双玉脚团团转。 “阿浩。”她迎视第二道熟悉的影像,泪水再度哗啦哗啦地泉涌出来。“阿浩,呜……” 细致凝脂的俏脸埋人大狗的背毛,迅速浸湿了它的“衣服”。 虽然与一只蠢狗吃醋是很无聊的事,瑞克仍然抑止不了自己体内无聊的一面。 “菲菲,”他跟著蹲低了六尺高的体格。“你……嗯……吧?”问得虽然没头没脑,她倒转懂了。 芳菲只能摇头,无法发出哭泣硬咽以外的声响。 “那就好。”濡湿的玉容移开狗毛,被接进一片宽的胸肌。“那就好。”自他回国至今,产生的意外不下十种,或许真该效法那辛什么疾的家伙自诉一句──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 刷刷的水流声已经持续奔泄了一个多小时,瑞克沈敛地端坐在床沿,保家卫国的英犬阿浩早就放弃维护它的形象,自个儿呼呼进入梦乡了。 八楼的窗外,夕阳已然消逝,天际最后一抹光彩沈入地底,恍若再也不愿出来就像浴室里的女孩。 芳菲拒绝回家,他只好载她前来汽车旅馆休息。安稳妥当地舒睡一顿,对她有好无坏。 “菲菲?”他有感于打工受害人躲进浴间内的时间过长,忍不住走到门外,试探性地轻唤。 忽喇喇的热流继续在空气间呼啸,一阵一阵的,刺耳热辣,听久了竟然带著几分杀伐的惊险意味。 没人应声。 “菲菲?”他继续拍打几下。“回答我,菲菲?” 仍然最高品质,静悄悄。 这下子瑞克浑身不对劲了。 她该不会沈进浴缸里睡死了吧? 死? 冻住他心脉的寒气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 现时现刻,管它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他只关心芳菲的楞脑筋会转不过来,徒然为那群人渣香魂归极乐。 “菲菲!”瘦弱的浴室板门被他猛劲撞开来。 伴随轰然的响动,瑞克跌撞进两坪大的空间。 氨氢湿气洋溢著满室的蒸腾,而浴帘后方,雅秀窈窕的裸体正承受著激烈的刷洗。 芳菲抬起毛巾,狠命地擦拭每一处暴露出来的部位,手臂拭完轮到酥胸,玉脯洗完移到莹腿,然后再从头淋刷一遍,又一遍,第n遍,原本冰玉色已雪肌已然蒙上一层接近血色的淡红。 搞什么?居然在他面前玩这招自虐的把戏。 “菲菲,你在做什么?住手。”瑞克顾不得仪节的问题,一把掀开薄幕,使劲将她拖出莲蓬头的水力范围。 “放开我!”她努力踢打著这名不速之客。“我要把自己洗乾净,不要拦著我!” “你已经很乾净,只差几分钟就达到无菌状态。细菌又没犯著你什么,何苦剥夺人家的生存空间。!他罔顾女士的意愿,便揪她离开狭隘的心天地,直直拖向圆形软床的领域。 “出来!! “不要,我身上脏死了,都是那些坏蛋的手汗,放开我。!渍洒在她俏容的水分,已经分不清是水是泪。她一反平时的温佣无力,拚命拍打他的躯体。“呜……你放开我……” 她好像一直在重复类似的命令。 天!小野猫一只。 瑞克莫名其妙地著恼起来。为了那些个败类,她这么伤怀,有必要吗? “听我说──喂喂,别挣扎,先听我说完喔,你捶中我的眼睛了──嘿!很痛的!”该死!瑞克暗骂。他竟然打不过她。 既然如此,唯有施展最原始的镇暴手段。两人跌进薰香的软垫,他健硕的男体硬生生压覆在她上方,运用自身的重量吓止她所有的反抗,灼烧的唇突然掩上她的轻嚷。 “赫……!”芳菲倒抽一口冷气,一切屈辱、不安完全被惊骇所取代。 今天的第二次震撼。 他他想贪打什么坏主意? “里……!”错愕至极的叫唤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其余部分,全数吞落他的唇瑞克的唇湿濡而霸道,然而在它的红润上游移片刻之后,很快地软柔起来。 有一刻,非常短暂的一刻,芳菲几乎屈服在他罕见的温柔中。火焰的渴切烫灼著她,引燃她体内深处最旺的火焰。她感觉自己的身躯、情绪,一切的一切,无可避免地涌流向他的神魂,彷佛她长久预期的,便是这一刻的发生。 这种神异的感觉,甚至不像单纯的情色欲望,反而超脱了她的认知范围。 一种即将沈沦的恐惧感浇醒了她的神智。 芳菲猛地将柔唇扯离他,光滑莹馥的娇艳急呼呼想挣开他,若非瑞克精健的臂膀及时收紧,就被她脱逃成功了。为时不长的短兵相接,让两人同时体会到一种慑人的事实──她,被在场的两位“雄性动物”看光光了。 “啊──”芳菲连忙抽过床单,一圈又一圈地环过赤裸的香肌,粉嫩的玉颊泼上一层虹彩。“你……你……” “汪!”阿浩乐坏了,蹲在床角打量两位主人的香艳情事。 “我可不打算道歉。”瑞克也笑得坏壤的。展露在他面容上的得意和满足,破天荒地,让她的芳心震动一下。 “你……你怎么晓得要到公司门外接我?”她赶紧唤起一个安全的话题。 “我以前听过“亚歆公司”的名头,觉得你上门打工并不妥当,所以赶过去找你。”瑞克轻轻松松地说道,满心打算阐扬自己英雄救美的伟大。 然后,便发现自己误蹈一个极端蠢拙的陷阱。 “你听过?”芳菲的明眸眯了起来。“而你竟然任凭我随便过去寻求工读机会?” 惨了!这下子万劫不复。 “呃……我是事后才想起来的。”他连忙清了清喉咙。 可惜,受拯救的美人完全不领情。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芳菲抓起胖嘟嘟的枕头拚命捶打他。“死里肌肉!你从小就是这样子,最喜欢看我出丑,等待我闹出状况之后再来嘲笑我。你天生具备了捉弄人的天性,长到这把年纪,坏习惯依然健在长存,我讨厌你!” “喂喂,你怎么可以翻脸不认人,我说过自己是事后才想起来的嘛!”他的手臂紧紧护住自己的头脸。“别撒泼了,当心我再吻你。” “去你的!”轰!最后一记重撞敲上他的百会穴。 风也似的白玉身躯藏进浴室里,迅速套上自己的完整战备。 “里肌肉,我警告你。”美人儿飙出浴间,胀红热辣的俏脸破坏了她冰冷的语意。“如果你敢告诉我的家人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我保证永远不再和你说话。” “反正你也很少理我。”瑞克咕哝。她的恫吓对地似乎没有多大的威胁性。 “阿浩,我们走。”女主人喝唤著忠心耿耿、却没啥大用处的走狗。 一人一狗迅速离开暧昧的地点。 至于休息费用,当然由垫后的家伙负责。 “倒楣……超级国际巨星瑞克-吉尔柏抹了抹鼻子,带著一脸衰相跟出去。 什么鬼性格小生,沦落到菲菲面前,还不是只有被她呼念喝骂的份。 算了他自我解嘲,起码小落汤鸡似乎忘怀了下午发生的恶魇。 还她几许心定,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四章 午后,下过一场乍来的西北雨;雨骤风疏。终于淋散了柏油路的热意。 赵家两层楼的洋房,传出杀猪似的狂吼——其实,以杀狗来形容,毋宁更加贴切。 没错,被追捕的对象,正是赵家的头号薰气来源——阿浩。 “我抓到它了,嘿嘿,既简单又容易。”赵爸爸发出胜利的呼喊。 阿浩合上哀凄的眼光,放弃它东躲西藏的逃亡活动,准备向院子里的水龙头与狗狗洗发精屈服。 “我都快忙坏了,你还在旁边给我玩抓狗游戏!”赵妈妈火大冲出书房门扉。“时间这么多,不会进来帮我输入客户资料啊!” 于是,“光明新村”的光明里长被老婆大人揪住耳朵,哎吱叫的吞灭在书房裹,展开他备受房地产经纪人奴役的岁月。 阿浩这下子死裹逃生,哪里还与主人客气。掉转了方向,没命地奔向一楼大厅,准备寻求洋鬼子房客的支援。 “你想上哪儿去?逛街吗?”芳菲神出鬼没地挡在它面前。阿浩呜咽一声,终于为“赵家第一霸”的围剿行动划下句点。 十分钟后,大黑狗哀怨地被绑缚在阳光下,任美女主人拎高水管,痛痛快快地冲刷掉它全身的异味。 正巧赵方祺提著一袋古龙的武侠小说,从漫画出租店姗姗归来。 “先别进去,帮我倒洗毛精。”芳菲招呼小弟下海帮忙。 “呜……”阿浩端著两只叫怜巴拉的狗眼向他求救。 赵方祺瞄瞄站在前门观望的房客:占裹有谱。 “干嘛不叫里肌肉帮忙?你们又吵架了?”他慢吞吞地放下武侠小说,慢吞吞地摺高衣袖,再慢吞吞地踱向湿狗,老成的动作和灵敏的观察力完全不像个毛躁小鬼头。 “谁跟他吵?我连半句话也懒得向他开口。”她恼红了脸颊。 色皇!任何胆敢趁女仕柔弱无助的时候、占她便宜的货色,绝对属于“色”字辈之王。 “哟,这么大脾气?”赵方祺不经意地淋完狗香波,开始揉搓阿活的黑毛。”你出去应征工读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縻事?” “什么事?哪有什么事!是不是里肌肉告诉你们我出了事?”她的反应超级强烈的。 笨!是她自个儿先泄题了,小小赵力祺叹了声长气。无奈呵!女人的天真。 “重点是,你想不想告诉我当天出了哪些事?”他耐心地引导姊姊。过去七年,他已经被他老姊训练成未来的准心理辅导员。 一个十二岁,一个将满二十岁。好大的讽刺! “里、肌——肉!”她恨之极矣,回头呼喝无辜的旁观者。一定是他多嘴多舌! “怎么样?”瑞克快步接近现场,欣然恭迎小房东的召唤。 “我问你,”芳菲火速回头与他对峙,水管喷头跟著她一起转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何还跑到赵力祺面前嚼舌根——” “赫!”大小两名男人同时往后蹦跳开来。 “对不起,失礼、失礼。”芳菲连忙甩下手中的武器——水管。 两尾落汤鸡死命瞪著她。 阿浩笑眯眯地打量它的盟友。此即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澡一起洗。” “没关系,我原谅你。”瑞克宽容地摆了摆手。 “我又不是向你道歉。”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瑞克讪讪然地摸著鼻子。“还是一样啦!反正马也会失蹄,所以没人会责怪你的。” “我长得像马吗?”她再度柳眉倒竖。 “不像。”他几乎快和赵爸爸一样好脾气了。“对不起,恕我失言。” 说到后来,竟然轮成英雄道歉来著。赵方祺冷眼旁观,越看越觉得奸笑。 “两个蠢蛋。”他喃喃批评。 “闭嘴,小鬼。”面对小大人,瑞克可不像对待他姊姊一样优惠。“你好像有一件重要的讯息忘记通告菲菲了。” “有吗?”赵方祺斜猊著他。 “有。”他坚持。 “关于哪一方面?” “关于菲菲到电影公司打工的事情。”他提醒小男生。 “喔。”赵方祺拉出一声无聊的呵欠。“老姊,你的暑期工读有著落了。‘太影制片场’的名导演正在招求一名片场小妹,待遇还算可以,你想不想过去试试看?” “你如何得知这项消息的?”芳菲有些狐疑。 “对呀!我如何得知这项消息的?”赵方祺把皮球踢向幕后的始作俑者。 “呃——瑞克搅尽脑汁,挖出一个合理的解笞。“你同学的老头就在‘太影’从事行政工作,昨天两人打电话聊天的时候,顺道谈起这则征人资讯,忘记了吗?” “喔!”赵方祺仍然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姊,我和同学昨天——” “不必重复,我听到了。”芳菲兴趣缺缺的。“这个机会让给洵美吧,我不想去。” 为了表达对同学的忠诚,洵美得知她险些被欺侮的遭遇后,隔天立刻打电话回公司炮轰他们一顿,连带放弃行政工读的机会。这回的打工新资讯,就算足补偿她吧! 而且,芳菲只要思及自己在亚歆曾经上演过的惊魂记,头皮便窜上一阵鸡皮疙。不不不,宁死不冉涉足电影界。 她也真傻,为何直到如今仍然学不乖呢?电影圈没好人的!身旁的里肌肉恰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不行。”瑞克当场表示反对。“你干万别著了那群人渣的道儿。难道没听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是最愚蠢的事吗?就因为你头一遭与电影人士接触的经验奇差无比,才更应该与信誉可靠的工作团体产生互动,看看正派人士是如何经营这个演艺圈的。别忘了,天下处处有好人,尤其影视圈内名声优良、行为规矩的演员们更是难能可贵,你怎么能放弃一睹其庐山真面目的机会呢?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想法最要不得的。” 他挺起胸膛,各种明示、暗示统统搬上场。 “奇怪了,我讨厌电影人与否,和阁下似乎没有直接的关系。”她仍然不为所动。瑞克登时气馁。 还不帮腔?他勾动一边嘴角,示意四尺高的小人物出手。 赵方祺收到了他的暗号,决定再帮他一次,难得这家伙近乎绝望地想扭转他姊姊的印象,俨然颇有诚心的。 “老姊,我赞成瑞克的说法。”小男生接过水管,接续替狗狗洗沐的工作。”你应该增长自己的见识,多多结交异质性高的朋友。” 是吗?芳菲考量片刻。纵观自己过去十多年的时间,似乎皆沈泡在课业与学校活动方面,生活圈了确实狭小了一些,既然连弟弟都有同感,可见她不能再安于逸乐了。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她可不正是赵家的老大吗? “好吧,我明天去[太影]探问看看。”她颔首答允。“替阿浩洗澡的重任就委托给你们,我进去拖地。” 大事底定。她懒散地踅回主屋。 天空,依然闪耀著雨后初睛的澄亮;薰风,依然吹送着美艳明媚的风情;而男人,依然展现著受女人忽视的不爽。 “没道理。”瑞克瞪视著她的背影,简直吃味到极点。“同样的事情,我讲述了几十句,她甩也不甩我,而你随随便便撂下三言两语,她就甘愿买帐,天理何在?” 因为,智慧的运用在于两耳之间,而非两腿之间。”这是赵方祺的结论。瞠眯的目标移回老气横秋的小鬼头身上。 “总有一天,你会被我扁。”这是瑞克的结论。 然后,莫名其妙的,芳菲便蹦出一项暑期工作。 ──“太影公司”的求职门槛委实轻易得离谱。 那天她进入公司大门,撂下自己的姓名,接待小姐立刻换上喜乐和蔼的浅笑,去给她一句:“邓导演等您很久了。”便将她迎进邓冠旭导演的工作间。 导演等候她很久了?天下奇闻,她一不是当红女艳星,二构不上新星小玉女,邓某人他等她做什么? 不管他,既来之,则安之。 倘若她揣料台湾出名的当红商业导演会摆出不耐烦的晚娘,静等地自投罗网,她可又接到第二个巨大的惊奇。 邓冠旭,和气得出人意表,也年轻得出乎地想像。在芳菲的预料中,她原以为自己会面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长著一部络腮胡,再配上合乎他“雷公弹”外号的凶狠眼眸。 结果,在工作问候著她的男人竟然只有三十七、八,骨架子精瘦矮小,而且红润的脸庞居然直咧咧冲著她张大嘴,握住她的柔荑猛晃猛晃,彷佛她是文建会专送辅导金上门的散财玉女。 芳菲呆呆望著身高一百六十出头的邓冠旭在眼前踱来晃去,嘴裹叽哩咕噜地哈啦一堆,最终结语是,——“欢迎你加入我的工作阵容。目前我正在文化城开拍武装大戏‘红莲传’,明天早上七点半你来公司与其他成员会合,大家一起开拔到中影出外景。” 因此,一切定案。 从头到尾,她受欢迎的程度足以令人误以为赵芳菲才是正统的电影女主角,而非应征临时小妹的工读职位。 诡异!著实诡异。不过陪同她前来的小弟——和那个里肌肉——却极端相信其中没有任何吊诡之处,一切和乐太平。 既然如此,素来服膺弟弟的芳菲还能置喙什么?只好陪著他们风雨生信心。 第一天上工时,文化城内的兵荒马乱让她畏瑟得只能缩在旁边啃指甲。所谓兵荒马乱,保证就是字面上的涵义。 今儿个开录‘红莲传’的中段场景——山贼头头跨骑著灵俊的白驹,领著七匹野马踢践‘红莲会’的本部。助理导播特地向练马场调来八匹“魔鬼悍将”,一匹比一匹更爱闹性子,一干工作人员被这几位“临时演员”折腾得欲哭无泪,连两名驯马帅也安抚不了它们。 “这些臭马瘟究竟怎么回事?”邓导演从小布椅上跳起来,狂焰的脾气与他瘦小精悍的体型完全不成比例。 芳菲捉著大茶壶偷觑他,几乎无法把眼前的“魔鬼士官长”与应征时的“哈啦先生”连成一气。 “不好意思,负责训练它们的师父今天有事,没法子跟来,所以旁人比较难以驯定它们,机器可不可先暂停一下,让它们休息一会儿再拍?”驯马师赶紧陪笑。 “好吧!收工,大家吃午饭,一点半准时开工,迟到的家伙明天开始别来见我,快快快。”邓导演满肚子不甘愿,却又奈何不了动物明星群。“赵芳菲,我请你和副导吃午饭。” 嚷句的前半段几乎接近一百分贝,临到“赵芳菲”之后却转换成无比的和煦可亲。 芳菲不晓得自己已经成为他的谈话对象,一时之间尚未醒悟过来。 “不用了。”她提著大水壶,因此无法摇手。“我和场记他们一起吃便当就行” “咦?你怎么在倒水呢?负责茶水的小妹上哪儿去了?”眼看邓导演眉心一扭,就想替她伸张正义。 “邓先生,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她赶紧澄清,以免炮火伤及无辜。“是这样吗?””邓导演显得不甚满意。“待会儿我叫执行助理替你换个轻松一点的工作,柔柔女孩儿家举著这把大水桶,怎么禁得住?” “没关系,一点都不累,千万别换掉。””她陪笑,一步步地退开。“邓先生,我过去吃便当了。” 快溜! 说也奇怪,邓冠旭空有一个“雷公弹”的绰号,对待她倒是体贴周到得可以,重物不让她扛,污事不让她碰,再这样下去,其他工作人员包准会怀疑她和导演存在著暧昧关系。 而最奇异的地方便在于此——邓冠旭对她并没有不轨的行动或念头,她可以感觉得出来! 他彷佛自封为她的监护人似的,一迳以怜恤晚辈的态度来叮咛她。若非芳菲了解自家的族谱,真要以为邓导演与她流有三等亲之内的友善血缘呢! 芳菲独白躲到休息区的外围,掏出手中擦汗。她天生不善于与半生半熟的朋友闲嗑牙,乾脆返到人群之外也好,免得谈出是非。 “汪汪!”阿浩快乐的狗头突然冒出来。 “咦,你怎么来了?”她惊喜地轻唤出来,揉搓著唯一的熟面孔。 阿浩的脖子照例环著霹雳小背包,暖手的温度杳杳沁出来,飘送出什锦炒饭和炸排骨的油香气。 “替我送便当吗?多谢了,是不是赵方祺带你来的?”她解开营养午餐,低头附送阿浩一记甜吻。 “汪!”阿浩陶醉得乐歪歪。 “我也要。”直烈焕照的金芒迤洒在高大的体魄上,形成国际标准的衣架子剪影,强健而充满压迫感。 芳菲抬头,几乎被辐射开来的光线灼刺了眼眸,一时无法开眼面对斜后方的大男人。然而,短短三个字已足够她听出来人的身分。 “里肌肉!”她大惊。 第一个反应,将他鹤立鸡胖的俊影拉低下来。 “嗨!”他爽朗地打招呼。“赵方祺担心你开工第一天太累了,肠胃适应不了外头的油腻便当……喂喂,这是干什么?” 芳菲的第二个反应,将拭汗的手中蒙住他颜面,同时左顾右盼,瞧瞧四周有没有同事注意到性格国际巨星前来探班。 开玩笑!她可不想再引起另一波无聊的骚动。 “你来干什么?”地做贼似的压低嗓音。 “送便当。”瑞克扯掉白帕,同她传送著异常委屈的眼波。“不公平,同样运输食物,为什么阿浩就可以得到香吻,我却赏到一条用过的手巾?” “哼。”阿浩喷了声气,俨然向他挑衅——跟我比?你没搞错吧!也不想想我是谁、你是谁。 在芳菲心中,如果阿浩排行为二等公民,那么他充其量仅构得著二等公民的二等公民。 “我已经收到补给物,你赶快走吧!”这就赶人了。 她满心惴惴。即使头上罩著一顶棒球帽,遮去了他光炫的褐发,里肌肉出类拔萃的体格仍然该死的惹人注目。 “急什么?我从没接触过台湾的拍片环境,乘机观摩一下也好。”他掏出雷朋太阳眼镜,掩盖上半张俊瞿的帅脸。“反正城内观光客一大堆,其他工作人员也不会觉得突兀,顶多当我是看热闹的人之一。” 艿菲横他一眼。“你就是喜欢和我过不去。” 瑞克叹气。“小姐,麻烦你放宽心胸,早点儿尽弃前嫌好不好!” “除非你立刻飞返美国。”她嘟嘟囔囔地扯开便当绳,开始填补空胃。 “如果我当真飞回家,你会不会思念我?”他突然放软了声调,情意绵绵地挨近她。 芳菲隐约察觉颊畔呵起暖呼呼的热气,心脉的频率蓦地乱了节奏。 “你想得美!”她斜过半边身子,不让他瞧见自己赤艳艳的娇客。臭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吃她豆腐。 既然知道他只是玩笑性质的询问,为何整张脸蒸烫起来?她深呼吸一口气,试着平稳自己不听话的芳心。 瑞克掏出第二双筷子,与她分食两人份的饭盒。 “听说邓冠旭是出名的凶恶,今天他没对你大吼大叫吧?”他重新挑起一个话题。 “你怎么晓得邓导演很凶?”她纳罕。这家伙明明说他对国内电影生态了解有限。 瑞克低头啃排骨,因此锐闪而过的眼芒仅让阿浩瞄见。 “我听赵方祺提起过。”任何疑难杂症只要推给那小鬼准没错。笨菲菲谁都不信,就服她阴险的小老弟。 “他也真厉害,芝麻蒜皮的小事全都懂。”她不得不赞服赵方祺的能耐。“还好啦!邓导演脾性虽然躁坏,独独对我格外照顾。我猜一定又是赵方祺委请他同学的爸爸疏通过。” 俏容上无庸置疑的崇拜差点让瑞克呕死。 “那小子又不是‘万事通’,总有一天会踢到铁板。”他酸溜溜地批评。生平第一遭认识具有“恋弟情结”的女人。 更刺人的是,连他自己偶尔也会拜服于这小子的手段。 “起码赵方祺熟记‘背后莫道人长短’的教条,真君子也。”芳菲立刻反击。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污蔑小弟弟。 拒绝理他! 她埋头吃闷饭,压根儿不甩瑞克逗弄她谈天的意图。 一点半的上工时限即将来到,她再度颁下逐客令。 “赶快带阿浩回家。明天起不用特地替我送便当来,我吃场务订购的饭盒就可以了。” 有谁听过片场小妹还特聘专人快递美食的? 趁著打工的机会出来外头的世界磨链磨链,她不希望将自己伺候得太过娇贵。 “可是……”他正准备抗议,芳菲专注的视线忽然越过他,停落在远方的入口处。 瑞克下意识随著她望过去。 百多公尺远的地方,正副导演被几名观光客拦了下。起码乍看之下,挡住去路的四绦汉子颇似观光客,但仔细探看几分钟后,便会发觉情况似乎复杂许多。 其中一名高个的男子伸出食指戳了戳邓冠旭的胸膊,神态俨然有挑衅的意味。副导演忽然抢出头来喝叫了一阵子,对方似乎被惹恼了,抡起拳头就想扁下去。 “啊……”芳菲轻呼,四下扫射了一圈,似乎没人注意导演遇袭的情景。 “先别声张。”瑞克不动声色地拉她坐定,继续往下看。 高汉子的拳头被自己同伴挡住,两造人马继续展开凌厉的对谈,约莫互相沟通了十分钟,显然未能达成两边皆满意的结论,只见邓冠旭火大地摆了摆手,自顾自走向拍片现场,拒绝再和他们废话,副导演连忙跟上前。 芳菲的心跳绷紧了,担心四名痞子会追上来伤害导演,然而他们只是停留在原地,恶狠狠地瞪视著两人的背影。或许忌惮片场的工作人员数量多于他们吧! “你猜发生了什么事?”她直觉询问身旁的电影圈老鸟。 平时不屑归不屑,一旦遇上无名肿毒,临时找不到赵方祺解医,她仍然会垂询囗中的“里肌肉”。 “回去再说。”他简捷地回答,不便在此时此刻多谈。 邓冠旭打老远便瞄见她关切的眼神。 “赵芳菲,你怎么缩在角落吃饭?”超大嗓门随即响彻他雄霸一方的领土,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掺了! 芳菲赶紧与面临曝光危险的国际巨星拉开距离。 “我——我习惯坐在角落吃饭。”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断自己的小舌尖。 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不明白的旁听者说不定会误以为她自幼沦为童养媳。邓冠旭以他神行太保的迅速,飞快接近两人一犬宁静的小区域。 不怕不怕,不会有人认出里肌肉的。他已经换戴上高度的易容造型。 “你的朋友来探班呀!狗狗,乖乖。邓冠旭垂首搔弄阿浩的颈子,视线无可避免地停落在瑞克颊面。“哎呀,你是——” 人势已去!里肌肉的身分又被认出来了。 然后,非常戏剧化的,事实上,近乎夸张的——起码以邓导演见惯影视明星的身分,不该出现如此神异的反应——他指住大明星的鼻子嚷嚷起来。 “瑞克,吉尔柏!ricky!” 里肌肉,快否认,快消失!她独自在肚子裹焦急。 天不从人愿——或者该说,瑞克-吉尔柏不从人愿——他绽放出名闻世界的标准性格微笑,缓缓直起身。 “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 两个大男人突然互相来个欢迎的拥抱。 芳菲不知是自己多心抑或怎地,他们热情的招呼方式"觉得……有点“假假的”别胡思乱想了,她随即否决自己的疑猜。任何人亲见千万巨星,当然会兴奋得失去自然举动,更何况导演和瑞克又不熟识,何来“做假”的想法呢? 她摇头嗤笑自己的神经质。 “哇,是ricky!” “赶快找他签名。” “他何时潜进台湾的,怎么媒体都不晓得?” 现场果然刮起一阵瑞克旋风。 这下可好,非但她,连收留里肌内的赵氏一家也即将被影剧记者盯梢了。 “难得您亲自降临台湾,一定要时常来片埸给与我们宝贵的意见才行。”邓冠旭起劲得很。 “当然、当然。”瑞克摘下墨镜。 两个男人交换深长而良久的凝视,半晌,邓冠旭彷佛临时捕捉到某个绝妙点子似的,试探性地轻问——“ricky,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担任本片的谘询顾问““噢,不,他其实——”芳菲插进来,试图力挽狂澜。 “当然有兴趣。”瑞克笑眯眯的,彻底破坏她的努力。 “我猜也是。”邓冠旭撂下一句得意洋洋、却又有点儿意味深长的评语。 “客气、客气。”两个男人又嘻嘻哈哈地搂成一团。 芳菲颓丧地跌坐在短凳上。 她第n度被打败了。 上帝似乎永远站在里肌肉那一方。 每回地想尽办法杜绝里肌肉出现在自己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下一秒钟往往会自动蹦出一条替他破解难关的门路,why?莫非他前辈子烧了好香好纸,阴德积到这一世? 这厢引狼入室了。她非但踏入他优游自得的电影世界,甚且与他结为同事,将来还有可能与这尾恶霸撇清关系吗? “阿浩……”她罔顾瑞克被工作人员兴奋地包围,迳自埋进爱犬的背上。 好累哦!她恨怨愤,真的很怨愤。 偏偏自然之母也选择在要命的时候与她作梗,硬是将明灿耀眼的太阳高高悬挂在苍穹,害她连心底最最阴郁的角落,也被日头晒射得暖热起来 第五章 入夜了。 客厅笼罩在舒适的暗影中,万籁本该俱寂,嘀嘀咕咕的交谈声却从放置电话的角落摇曳出来。 “如何,我二话不说地收容了你,还算够朋友吧?”邓冠旭远在话筒的另外一端邀功。 “若是咱们哥儿俩彼此的默契再短少那么一、两成,老哥哥可就不敢担保看得出你的意图。” “是是是。”瑞克压低了嗓声笑骂。“多谢邓大导赏口饭吃,收容小的赖在你麾下服侍,小的日后务必为您劳心劳力、死而后已。” “少无聊了。”邓冠旭的语意忽然转为正经。“我和你起码三年没见,没想到头一回在台湾重逢,你倒扔给我一个胭脂炸弹。一会儿拜托我接收一个小小工读生,一会儿又放弃隐姓埋名的计划,义务投效到我的片场出力,以前从没见过你为哪家大姑娘如此热中过,怎么?这回玩真的?” “我玩真或玩假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大姑娘巴不得我包袱款款,趁早飞回美国大熔炉。”他忍不住抱怨。“对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芳菲知晓你和我有学长、学弟的关系,假若让小妮子发觉是我幕后走私,将她弄进你的公司打工,小弟我再生出十二张厚脸皮也不够她剥……” “嗯哼!” 冷不防冒出的咳嗽声险些惊落他手中的电话筒。 女性的音频。 瑞克颈后的褐色发根产生通电效应,一丝丝挺直如电线杆。 该不会……那么衰吧?他小心翼翼地回头。 “已经十二点了,还不肯睡,与朋友沟通悄悄话?”赵妈妈似笑非笑地杵定在他身后,阿浩勉力睁著沈重的眼皮,陪同主人巡视领土。 长辈大人听见多少?他暗问自己。 目前为止,赵氏一家老少之中,仅有赵方祺与他勾结,其他成员尚且不晓得自己和芳菲的工作有关联。若非需要借重小鬼头的游说,他本也不打算与赵方祺分享秘密的。 “反正明天是星期日,休假一大,今晚迟点入睡也无所谓。”他吐露出一副‘今天天气很清朗’的悠闲口吻。 幸好赵家客房未准备分机电话,所以他躲缩在客厅说悄悄话还算挺正常的。奇怪,以前他从没注意到,原来赵家母女俩的声息与外形拟塑得极端肖似。“ok,记得把聊天的音量放小,以免吵扰了其他‘闲杂人士’。”赵妈妈依然说笑得坏坏的,回头踏上二楼梯道时,竟然还抛下一句含意深重的暗示。“当心隔墙有耳。” 瑞克狼狈地目送她进入二楼地带。显然女主人该听见的消息都捕捉到了。赵妈妈抿著嘴唇暗笑。也亏得瑞克小子不嫌烦,千方百计安排菲菲涉入电影工作,强迫她主动了解他过去几年的工作型态和环境,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拉近两人生命中缺乏交集的部分。既然人家愿意为女儿花费这番心思,做老妈的哪还有不高兴的道理? 但愿小女娃别让自尊遮翳了明睛才好。 登上二楼长廊,女儿的闺门微微阖掩,缝隙间透出幽晃晃的轻盈灯光。 “还不睡?”她风韵犹存的脸蛋探进娇女的闺阁。 芳菲手足乏力地瘫进床榻裹。 对她而言,每个周末就像一场球赛的中场休息部分,尤其她的球场最近临时掺进一脚锋芒毕露的球员,将平稳的局搅和成黑漆漆的混水,更需要握紧每一丝可供喘息的机会。好不容易耐到痛快睡晕过去的机会,她的大脑偏偏不肯合作,拒绝让周公下凡谈天。 “我再两分钟就out了。”她翻身埋进枕头裹。 “片场工作真的那么酷重到把你累成像狗一样?” “唔唔——”下方半公尺,阿活的狗头跟著伸进来,不满地仰脑瞥了女主人一当狗有什么不好? “对不起。”赵妈妈拍拍爱犬的头顶心。 “妈妈,你赶他走嘛!”她埋进枕头裹,闷闷的抱怨声泼散在闺房内的每个角“阿浩又哪里招惹你了?”赵妈妈瞪了瞪圆碌碌的大眼。 “谁在跟你扯阿浩?”她一骨碌坐直身体。“人家是指那个里肌肉啦!他好烦哦!我连出门打工都摆脱不了他的阴影。都怪你和老爸当初答应收留他,否则哪会惹出这么多不便。” “如果找赶他回去,家裹只怕有人会想念他至死吧?”赵妈妈嘀嘀咕咕地嚼舌头,踅近她床沿占据一小方空位。 “这个问题你就得去询问当事人——赵方祺啦!”她越来越懂得撇清的技巧,全是被那块里肌肉激发出来的。 “小姐,人在福中不知福哦!你也不想想看全世界有多少影迷必须花钱才能进电影院看他两个小时,而你平白坐观美景,居然还不懂得知足常乐?”赵妈妈乐得旁观这一池‘赵家春水’被异性搅乱。 “什么嘛!”她同情那票肓目的善男信女。“你都不晓得,自从两天前这家伙回台湾的消息曝光之后,片场成天挤满了记者,闪光灯每两秒钟亮一次,弄得大伙儿不得安宁,进度已经发生落后的迹象;害我现在连接近他身旁两公尺都觉得忌惮,深怕让记者逮著了把柄,私下把我揪到场外去接受质询。我快精神崩溃了。”“那你就少在公开的场合接近瑞克,不就万事ok了。”母亲大人奉行乐观主义。 “可是我疏远他,其他女性工作人员可舍不得放弃这块肥肉。”她愤嘟了小嘴。“她们巴不得沾点瑞克-吉尔柏的光,让摄影记者拍个正著,正好可以跟著鸡犬升天。” 没想到二十一世纪来临,现代女性竟然留存著倚靠男人出名的思想,委实要不得。“说了半天,原来赵姑娘只是担心外头的狂蜂浪蝶偷采了纯情约‘家花’。”赵妈妈窃笑。 “谁说的?”她的俏颜蓦然赧胀得红通通。“我巴不得他赶紧相中情投意合的姘……女朋友,成天赖在外头幽会,越少回家越好。” “是吗?”赵妈妈凉凉地把玩手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最近在影剧版读到一则花讯,英国美艳女星莎莉安东尼计划下个月来台访问,假如时机表配合得起来,或许瑞克会公开去机场迎接她呢!愿上天成全你的心意,让这对郎才女貌的巨星碰撞出爱情火花。晚安。” 芳菲怔怔目送老妈离开自己的香闺,眼中却视而不见。 莎莉安东尼,好莱坞急遽窜升的性感金发艳妹。 三年前她与里肌肉联合主演一出浪漫冒险电影,两人在拍片期间传出绯闻,据说莎莉的未婚夫忍耐不了绿云罩顶的嫌惑,因此而与她解除婚约。但随著影片杀青,瑞克金童与莎莉玉女也晃晃手帕说再会。 但,里肌肉的旧情人居然即将出现。 她早就知晓‘好莱坞梦工厂’混合了肉欲横流的暗秽,也从不曾冀望瑞克吉尔柏仍然保存了‘余瑞克’的本质,既然如此,一旦听闻他之前的粉红色韵事不应该感到意外才是。 芳菲倒头蒙住螓苜,不愿再去猜疑他曾经经历过的纸醉金迷。然而,自瑞克当年出国、加入电影世界、走红、直到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为止,她第一遭感受到自己与‘青梅竹马’的分隔,远比想像中更加深广。 可芳心兀然衍生难以忍耐的厌恶感,对他,也对自己。 “菲菲,晚安。”深褐色的头颅从门框的外缘伸进来。 “走开,好色鬼!”” 一颗胖嘟嘟的枕头炸弹以必杀的速度临空投下来。 “噢!”瑞克捧捂著赖以为生的俊脸跌出场外,不战而败。 好色? 这个新兴罪名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郑导演被人勒索! 芳菲讷楞地执著米白色的打字纸。 短笺正面画落几句简捷的字语“你有种,敬酒不吃吃罚酒,大伙等著瞧。” 乍看之下虽然截头去尾的,也足够让人明了文词以外的恫吓意味。 自上个星期起,大队工作人马驻扎在基金公路侧畔的海边,赶拍男女主角漂流同荒岛的剧情。眼看著怨毒的烈日烘乾大家体内储藏的水分,她于是单独回进收纳茶水和饮料的小营车,替工作人员冲制冰红茶。不意碰了落衣帽架上的男朋防晒夹克,从腰际袋缝滑出一团拧烂的废纸。 夹克是属于邓冠旭的,那么,威胁函件的收信人也是同一人喽? 芳菲直觉浮想起几周前曾经瞥见的午餐光景——四名满脸横肉的流氓,围堵瘦小微弱的导演。 糟糕!这件要紧事可张扬不得,她必须先找一个嘴巴牢靠的伙伴,仔细商讨对策。里肌肉……就是他了!或者他处埋过类似的情况也说不定。 芳菲惶惶忙忙地离开营车。中午时分瑞克和阿浩照例为她送便当——这家伙虽然负载著“场外义务质询”的身分,平时却游手好闲得紧,除去吃饭前后的两个钟头,他往往消失得无影无踪。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不晓得那一人一犬散步到哪处洞仙福地纳凉去了。 她沿著片场外围绕了一圈。 这次的外景地区取定了一公里长的沙岩景致,外环地区以标示线圈括起来,以免游客干扰了拍片工作,幸好绵长的海岸公路原本就不是观景地区,因此旅人的足迹极为罕至,目前的海边仅仅盘踞了若干拍摄人员。芳菲举目望去,不见里肌肉。右方五百公尺左右堆垒著筑堤的巨石块,阻挡住沙岸另一侧的风光。 洋鬼子八成缩在另一例躲懒。 “阿浩。”她扬声呼唤爱犬。果然,阿浩乌溜溜的狗头从石块边缘探出来。“汪!”它回应主人的召集。 芳菲踩踏著热腾腾的火沙,飞捷地奔过去。 “里肌肉呢?”她随著大狗狗的脚步,蹬入另一处安静而金光灿烂的岸域。才刚翻身爬过防波石,玉足隔著海滩鞋踏上一堆柔软的物事。 衣饰。芳菲无言地瞪著脚下的“废弃品”。 男性的衣饰,而且样式相当眼熟,依稀与里肌肉先生的穿戴有著密不可分的关系。 “嗨。”佣懒沈厚的阳刚嗓音勾引著她的耳膜。 倘若他的战袍正踩在自己的三寸金莲下,那么,请问里肌肉先生此刻穿著什么鬼东西? 她缺乏旋身的勇气。 一股烘腾混含著麝汗与性感的气息贴进她背脊。霎时间,她的末梢神经敏锐到极致。 “有事找我?”浓重的低语呼向她的鬓角。 太阳当空照,她的盈躯却伏过一道震颤。“对……打扰了。”芳菲咽了口唾沫。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正眼面对我?”清淡的爽身冰味道刺激她的鼻窦。好奇怪,平时任她打叨骂的瑞克-吉尔柏,总会不经意挑起她的情悸。“我……呃……有一件要紧事……”她缓缓回过身,而后,茫然。 他,他他他他,他真的没穿衣服! 金色的皮肤炫耀出灼人的光采,彷佛浸浴在灿日中的阳神。潇洒的墨镜遮盖住俊脸的上半部,与两排洁净的白牙相互辉映。 光裸的肩颈、光裸的胸膛、光裸的—— 芳菲惊喘,猛然提高往下溜的视线,不敢再乱瞄。 “你,你你,啊!”她直觉盯住一个重要的部位——瑞克的眼睛。“你赤条条的——” 他啼笑皆非。“你害怕见著裸男,却遮住我的眼睛,没搞错吧?” 对哦!她猛然醒悟,赶紧回堵自己的视线。 “色情狂——” “我有穿东西。”调侃的低语愈发贴近她的颊畔。 “胡说。”她的素手坚持停歇在眼皮上。“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掩著唯一的视觉器官当然什么都看不见。”瑞克经轻诱哄她。“不信的话,睁开眼睛偷瞄看看” “不要。”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红潮已经泛滥到脚底。 “真的拒看?” “真的!” “绝不改变心意?” “绝不!” “太好了。” 阳光化成的唇瓣侵袭她的唇。 菲几欲晕倒。她被一个裸男性骚扰! 瑞克惊著她了——再一次地——她试著想怯避,捂眼的手移向赤膊,又忙不迭收回来,似乎被他的光度灼烧一般。 他也不准备放人,开始以一种将入融化的韵律,触动她呆愕的反应。 芳菲可以感觉到他的焕射的力道和热度,在她察觉之前,双手已然贝有自主力地攀上他的肩。他的肌理似熬了丝绒质地的钢铁,从他体内狂炽散播的阳刚味几乎将她淹没。 白烈化的情潮如海涛般汹涌而来,使她的惊骇、反对、理智,一一灭顶。女性化的轻吟从贴合间溢出来,几乎引诱他失却自制力。 瑞克知晓自己该打住了,因为他的渴望已经超出“吻”的范围。 但,他无法强迫自己松开她。她好香,清涩甜润的滋味使他激切。粉红色的舌尖与他纠缠,浑然忘却一分钟前的羞畏。 他的喉头底部响出低吟,永远也不想放开她。她娇躯的每处凹凸起伏完全镶合他的线条,彷佛两人本是天然打造完成的总体,在不经意间切分了,如今又重新汇集。 芳菲虚软地瘫进他怀内,无助地喘息。 天!隔著石屏的另一侧聚合了十来名工作人员,而他们竟然失态至此。 她勉强自己推开他,却为了骤失的支撑而险些跌足。 “菲菲……”沙垭的柔呼弹动她的心弦。 几欲断裂。 她颓然垂下螓首,沮丧的仪表开始引起他的注意力。 “怎么了?”他清了清喉咙,竭力从迷离的情愫中抽回神智。 “我……我才是色情狂。”芳菲脱口泣诉。 “嗄?”他眨巴琉璃光转的褐眸。 “我……我一见著裸男就……失去控制,我才是色情狂。”俏脸埋进手中,无助地摇晃。 天! “真是败给你。”以她的程度若排得上“色情一族”,他可不变成强暴犯了。也亏得她毛丫头有法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浇熄一个男人焚身的欲火,转而面临无奈撞壁的冲动。 “汪汪汪!”阿浩突然爆出狂野的吠叫。 “你想凑哪门子热闹?”瑞克没好气的。 汪汪!吼——蛮叫中夹杂喉音。阿浩以违反它痴肥形象的速度跃上巨岩,扯开了嗓门吼叫。 它背脊上的黑毛竖直成鬃茸,嘴唇咧高,绽露锐利的狼牙。 出事了! 两位人类观察狗狗认真的反应,终于反应过来。 噗噜噗噜的引擎声越过了岩石,凌驾于海波和公路车行的音量,入侵片场的天地。“飙车族。”瑞克立刻作判断,三两下揪起衣服往身躯套上。 她也捉摸出一点端倪。 除了震天价乡的重型机车引擎,呼喝声、叫嚣声、蓄意挑衅的战吼声笼罩了整片区域。 看样子,车群的人数不只尔尔小数字。 “你待在这等找,千万别过去。”适才的激情勃发已经融化殆尽。瑞克跳上石岩,身形消失前,严厉地叮嘱她一句。 “可是……”芳菲徒然对著一堆石头和空气喊话。 恐吓信:她为时已晚地想起。 瑞克翻过石头堆,以冲百米的飞快速度接近战役区。 约莫十部哈雷或dt重型车跨越工作人员圈起的楚河汉界,席卷了整片外景场地。其中两辆的后座搭载了轻佻的女孩,发丝渲染成四种颜色,香肩刺青。其他十位骑士则清一色为男人——起码以他们的体型特征来说,应该是男儿身。由于骑士们一律穿著黑黑的皮衣皮裤、水银镜面的安全帽罩,因此真实面目无法辨别出来。“耶!耶!”机车沿著外围转圈圈,将拍片人马囚陷在场中央。 “老大,有人在拍电影耶!”其中一名骑士向火红车身的骑士叫喊。 “还有俊男美女哦!”其他人纷纷鼓噪。 饰演女主角的艳星吓得花容失色,紧紧缩在男主角身后,可惜那男人虽然演惯了银幕英雄,体内的胆汁器官并不比她旺盛多少,两人惨白了脸,惶然任君宰割。机车打转的速度,掼起漫天呛人的沙暴。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邓冠旭鼓起勇气担任发言人。 “我们想做什么?哼哼。”带头骑者冷笑,举起一只罩著皮手套的巨灵掌。其他九部机车立刻煞住,仍然包环圆心点的人质。 动作划一、进退有秩序,显然是个有组织的飙车集团。 “小子,你们踏上咱们的地盘拍戏,事先拜过码头没有?”带头大哥的语气阴森森的。 “这块地盘属于台北县政府,我们何必知会任何阿猫阿狗。尤清是你老子呀?”邓冠旭忌惮归忌惮,仍然不改他雷公弹的烈脾气。 “好,你小老头儿有种!”带头大哥被惹毛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民国几年。兄弟们,上!” “唷荷!”骑士发出振奋的战吼。 拔掉消音器的引擎助长了敌方攻击的气势。重型机车群再度展开圆形的包围策略,而且渐渐缩小圆周。其中一部哈雷骑开来,从座垫下抽出细长的铁条,目标相准营区的周边设备和摄影器材。 昵啷两响,餐车的玻璃率先罹难。眼看价值数十万的备用摄影机即将成为下一个牺牲者,邓冠旭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喂喂喂,你们别乱来,有话好说。” “哼,你早几个星期撂下这句话不就好办了吗?至于现在——来不及了!”带头大哥呼啸一声,冲向场中央的人质。 “哎——”凄惨的痛叫声加入隆隆噪音。 然而,呼喊的发源者并非摄影队的任何一员。 带头大哥从照后镜中发觉情况生变,硬生生煞住机车的冲势,“刷”地址回车离开车阵的哈雷已换了个主人,正角儿抱著肚子缩在沙滩上打滚,一只半人高的黑色猛犬盯住败将的喉头,狺狺低鸣,宛如渴望让自己的白牙陷进他的血管裹。瑞克跨坐著雄威的真皮坐垫,催动油门,吼吼!引擎空转雨声。 战况形成两军对峙。 瑞克以一对九,乍看之下,胜算彷佛逊了人家一筹,但带头大哥隔著银色面罩打量他的架势,立刻明白,行家到了! “这年头,逞英雄的人都活不久。”敌方首领冷冷警告他。 “没错,所以找奉劝你领著这帮虾兵蟹将赶快滚。”他的冰寒不下于对方。“好,你带种。”领头大哥的银面射出凶光。“豆子,米虫,你们上。”两部dt窜出车阵,一左一右夹攻他的单骑。 远方的芳菲隔岸观火,芳心几乎从胸腔蹦出来。一个打九个,不公平! 那个傻瑞克耍什么帅,他以为自己演惯了英勇铁汉,真实生活中就当真演化成不死之身吗? “住手!”可惜她纤弱的嗓音被海风吹散。 芳菲无法再坐视不理,突然奔出藏身的石堆。 战场这端,瑞克轰然迎上前,横过抢来的铁条,以肉眼简直无法瞄清的迅捷发动攻势。 左劈、右砍!两骑兵马落地。 第三部重型怪物钻出己方的阵营,不过,却不是加入另外两名落败的同伴,反而直勾勾冲向正前方。 二百公尺外,芳菲发现自己成为敌人的标靶,霍然停下仓乱的奔跑。 瑞克瞥见她的危境,恶狠狠地吐出一串脏话。 “shit!王八羔子,辣块妈妈,格老子,x伊娘!”从东方到西语、北地到南省的咒骂全被他一举囊括。 这小妮子永远学不会听话! 他催紧油门,跟上去。 阿浩也查察主人的危机,深黑的眼眸射出野蛮而猛恶的凶芒,回归到犬类动物千百年前的狼性。 追! 三骑精彩的剪影在阳光下展开追逐。 金光点点,闪乱了每位旁观者的焦点。所有人同时屏住呼吸,包括定立在原位的六骑人马。 这是一场激烈的赌博,率先夺取标的物者,赢得最后的胜利。 芳菲被擒,瑞克势必投鼠忌器。 芳菲被救,飙车族就等著承接他的怒火。 瑞克的哈雷极速与对方的dt拉近距离,而拚命援护主人的黑犬则逐渐接近哈雷。两百公尺,一百公尺,五十公尺—— dt仍然保持领先,但维持不了多久的优势。 芳菲吞了口口水,猛然回头就跑。 石岩!藏在石岩后,她就暂时安全! 狂怒的机器喷发距离她越来越近。她没有勇气回头观察目前的排名。 跑,快跑! 最后十公尺。 炮火声围住她的世界。 来不及了! “ricky!”她蹲下来尖叫。 一切在瞬间结束! 三道黑影在最末时刻拉近距离。dt主人躬腰摆出俘虏她的准备动作。 黑色大狗狂声一吼,瑞克立刻矮身。 阿浩突然飞身窜过哈雷的上方,凌锐的白牙狠命揪住dt主人的后颈。 一人一犬搭配得天衣无缝。 飙车客魂飞魄散,哇啦哇啦地尖叫出来,翻身跌落在沙地上。 瑞克甚至没有回头打量人犬的纠缠大战。他摆出dt主人适才的动作,一把捞起腿软的战利品,稳稳放置在后座。 芳菲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腾云驾雾,片刻,臀下贴住被烈日薰热的皮座垫。她强迫自己张开睛眸。 “ricky……”熟悉的宽阔背影映入她眼帘。 脑海深处的记忆选择在此时此刻冒出来。 “对不起。”男孩破碎地呢喃。“我真的不晓得你还留在那间破屋子里,我以为裹头没人,对不起——” 女娃娃的湿颊紧紧埋进男孩背后,撕心裂肺地号哭、哀泣。 “我不要跟你好了!赵芳菲最讨厌余瑞克,再也不要跟你好!”话中填塞著,无止无尽的委屈,以及被信任的友伴背弃的悲哀。 “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 那年,她刚满十岁。 同样的背影,相似的姿势,其间却乖隔了将近十个寒暑。 泪水滚下她的莹颊,却与方才的惊心动魄无关。 瑞克继续骑回片场,忽尔感到背上沁出湿热热的水渍。 “别哭了:“他缓不出时间安抚她。 “别哭了……” 芳菲的泪水益发不可收拾。 她想起来了。那天,小小赵芳菲宁死不肯陪同少年瑞克进鬼屋探险,坚持守候在屋外或者自行回家。等候了十分钟,她临时断定自己落单很危险,应该进屋与他同行,于是傻呼呼地踮进古老屋舍里。然而室内的瑞克却不知道她已经尾随进去,逛完一圈后,自个儿从后门出来。 他绕到正前方的空地,瞧不见她的影子,叫了几声又没人回应,理所当然料定她遵照先前的意思乖乖回家了。 他并非蓄意锁上私自撬开的铁门,将她囚禁在阴谲的废屋裹。 “对不起……” 苍白而年轻的脸孔清晰地涌出她的脑海。当时,瑞克也哭了,虽然她伏在背后,无法睨见他的正面。但,那片宽厚的背,却漫升著一阵一阵的颤动。 “对不起。”她低声泣语。 哈雷回返对峙的垒线。 瑞克与带头老大平静地对视。 十来个工作人员几乎透不过气,随时等待第三场硬仗爆发。 “你不错。”老大突然撂下毫不掩饰的赞赏。 “还好。”他客气几句。“比阁下身旁那几个毛头小子多了几年经验而已。”“比起我呢?”老大平静地反问。 “难说。”他并不想夸耀或贬抑自己。 “希望有一天能分个高下。”老大的面罩下似乎漾出浅浅的微笑。 “何必伤盛情。”他胯下哈雷,连带背著芳菲脚踏实地。 老大回头斜猊邓冠旭。 “既然你站在另一边,感情迟早要伤的。”头头向他行了一个举手礼。“走人了,下回再见。” 落败的伤兵挨回变车旁边,只有几百公尺外的残将屈服在阿活的淫威之下,连小指头也不敢弹动分毫。 瑞克撮唇召回阿浩,就当是礼尚往来。 “唔……”阿浩摇头摆尾地走回来,投与他埋怨的一眼,似乎在责怪瑞克没让它尽兴。 “下次有好玩的干架场面绝对算你一脚。”瑞克向它承诺。 十辆军型机车的引擎再度策动。这回,嚣张的声势完全收回笼,骑士们不发一言地离去。 “瑞克。”邓冠旭如释重负,激动地拥抱他。“谢谢,谢谢,多亏了你,否则情况真是不堪设想。” “对呀、对呀!” “没想到你银幕下与银幕上都能扮演英雄。” “偶像、偶像:签名,签名!” 七嘴八舌的喝采声同时哈啦出来。 如雷贯耳的赞美并未冲昏他,现克一直感到背后的潮湿范围扩大,制造水灾的小女子却似乎没有收止的趋势。 菲非也未免哭得太厉害了,情况有这么可怕吗? “菲菲,你想不想下来?”他和气地晃一晃背上的负荷。 “不想。” 她吸了吸鼻子,安于伏在他的脊梁,愿意让他恒久地负载自己。 过往十载,纵然不至于生死两茫茫,其实,心灵也早在莫名之间,不思量,自难忘。 古今如梦,几回魂梦与君同。 而今梦觉,却似相逢在梦中。 第六章 “我们被人恐吓了。”瑞克愉快地宣布。 眶啷!赵爸爸端执著撞球杆,一棍“双龙入洞”的绝活诓啷失却准头,形成”双龙落地”的局面。他的下巴掉下来,愣愣回头打量噩运的传布者──mrrickgilbert。 “你说什么?”赵家的地下室娱乐间,霎时笼罩在罕见的凝重气氛里。 “暴投,保送两球。”赵方祺逮著了现成的便宜,立场接手。“撞球规则也有“暴投” 的术语吗?”芳菲从瑞克背后探出纳罕的螓首。 小老弟理所当然地瞥她一眼。“现在有。”他向来懂得把握一项原则──绝对不要放弃自己的好运道。 “瑞克,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次。”赵爸爸的心思已经全数扯离了“晚饭后输家洗碗”的球局,专注地盯牢洋房客,大脑还以为自己将方才接听的讯息处置错误,好好先生的特质完全从他眼中蒸发。 “多嘴……”芳菲咕咕侬侬的,斜睨著告密狂。 “我说,菲菲打工的导演被黑道朋友胁迫,从头一回的沙滩取景开始,至今已经上门闹过三次了。”瑞克执起白色的母球把玩。这厢可干扰到球赛的另一方赌约人。 “喂!”赵方祺扭起黑黝黝的眉头。“你是来搅局的?母球拿走了我怎么打?放下放下!” 人人们醉心于要事,不甩他。 “既然踢过三次馆,为何你拖延到现刻才告诉我?”赵爸爸仍然肃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是我不准里肌肉说的。”芳菲赶紧介入。“让你知晓也只是平白担心而已。反正我还剩下六个礼拜就打工完毕,应该不会再出事。” 说真格的,她老爸即使得到消息也于事无补。倒不是她看扁了亲爱的父亲大人啦!只是老爸这辈子循规蹈矩惯了,目前又捧著“里长”的公家饭碗。像他们赵氏一家这样的善良小老百姓,又能奈猖獗横行的黑社会份子若何? 平时睁大眼睛,安身求自保也就够了。 “对方造反的目的是什么?”赵爸爸搔著下巴沈思。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为了白花花的银两。”瑞克经松地抛下母球,诓啷!弹中红色基球,进袋,得分!“台湾的电影票房不景气,日前为止,只有老邓的片子可以飙到数千万的卖座。那群流氓经营了一间名义上的“制片公司”,要求老邓挂名到他们的摩下,票房收入采六四分帐,他们占六成,其余的演员酬劳和制造成本分得四成,老邓当然一口拒绝了,所以人家就上场玩硬的。” “好,枝术不错,欣赏你。”赵方祺自个儿在旁边玩得很乐。 “里肌肉,你怎么晓得这些内情?”芳菲膛大品莹透亮的美胖。平时鲜少见他与邓导演聚在一起说悄悄话,两人应该陌生得很才是,此刻揣摩他的言下之意,俨然彻底了解内幕真相似的,里肌肉武也神通广大。 还称呼导演“老邓”哩! 不过,他的疑问依然属于受忽视的弱势团体。 “老姊,给你。”赵方祺等老爸等得不耐烦,乾脆塞根球棍给她。“干嘛?”她随手接过来。“轮到你了,输家今晚负责洗碗。” 赵爸爸放下击球杆,锐利的目光射向瑞克。“我想,你该不会凑巧听说了那个组织帮派的万儿吧?” “当然。”瑞克回视他,唇色愉快的微笑并未反应在瞳仁里。“老邓好像提到过,那间“三合制片“由“青竹会”的大哥幕后经营。” 赵爸爸一怔。“青竹会……”他喃喃重复。 芳菲只花一半心思在赌局上,两只耳朵挺得半高,仔细捕捉他们的单字片语。 她从未听过“青竹会”的名头,相信向来以良好公民自居的爸爸也没有。但,他的反应却显示答案是相反的。 老爸的表情分明暗示著他对“青竹会”这个黑帮的名头并不陌生。可能吗?她的小老百姓爸爸和黑道? 芳菲冷眼观察著父亲,忽尔发觉一件事:自小到大,她头一遭瞧见父亲大人慎重警觉的表现,以往他向来唯老妈的意见是从,恒远笑呵呵的,即使汽车被痞子刮坏、或者老妈的躁性子发作起来,他也不当一回事,像透了没脾气的呢人。 原来,泥人也有泥性子。而且一旦威起来,气势不逊周润发的小马哥。 “爸,青竹会是什么东西?”“嗳,你们烦不烦啊?赵方祺翻脸了。“一局简单的撞球也能拖上六十分钟,大大的难题也等这场比赛完成之后再谈好不好?” “闭嘴。”芳菲难得有机会向老成的小弟摆出长姊的威严。 “青竹会不算什么东西。”赵爸爸敛起一切外露的锋芒,以往的善良可亲重新占据他的仪表。“只要会内的人不碰著我的宝贝女儿,它啥东西都不算。” “目前“三合制片”的痛子仍然停留在捣毁硬体设备的阶段,还不敢直接攻击工作人员。但,只要老邓坚持拒绝与他们同流合污,青竹会迟早会出现更激烈的举止。”瑞克彷佛看不惯天下太平似的,继续火上添油。 芳菲白他一记青眼。多事! 赵家男主人终于颁下圣旨。“里肌……呃,瑞克,麻烦转告我女儿的老板,黑帮的滋闹份子如果可能对俺的宝贝女儿产生伤害,无论如何要开除菲菲,我宁愿让她回家吃自己。” “爸,你的做法等于姑息坏胚子。”芳菲抗议。“好人一遇著黑社会就不战而败,那么他们如何懂得收敛自己呢?”“依芳菲的意思,地想留下来与邓导演奋战到底,除非电影杀青,否则绝不辞职,即使开学也一样。”瑞克笑腿腿的,终于揭露他向家长告密的重点。 两个男人分享著了然的眼神。 甫看芳菲平时拘持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洒脱劲儿,凡事不执著、不强求,其实她发起威来,火力才强大例!光从她反对瑞克进驻赵家,就能持续拗上个把月的脾气,直到上个星期才稍稍软化,可见一斑。那帮贼痞子八成当真惹毛她丫,因之,赵姑娘宁可豁出自己的安全,也要和他们纠缠到底。 “无所谓,我御赐你一柄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随时采强硬手段揪她进家门。”赵爸爸慷慨地拍打他后肩。 瑞克-吉尔柏当场乐开怀。 “吃饭啦!你们在干什么?”赵妈妈风火轮的嚷嚷飘下娱乐室。“我难得下厨一次,你们一伙人居然全给我窝在地下室躲避进食义务,当心我汤里掺泻药。” “何必多此一举?”赵方祺常泼人家冷水。“妈,你不必加泻药就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 全然不给面子。 “走走走,上楼吃饭。”赵爸爸连忙抢在爱妻发飙之前催促道。“瑞克,菲菲的公事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他挑了挑眉,同话题的女主角示威。 小人!跟幼稚园学生一样,吵架吵不过人家就转而向家长告密,亏她近几日对他的印象稍略改观了呢! 芳菲以凶狠狠的视线谋杀他。 “菲菲?”赵爸爸落到队伍的最末端,突然低声叫住她。“这件事情,别让你妈妈知道。” 父亲神秘兮兮的模样引发她的疑窦。 “为什么?”天知道若非瑞克多嘴,她本来就无意让任何家人获悉,但老爸的抑止方式却让她觉得……其中有蹊跷。 “乖乖听话,我自然有我的用意。”赵爸爸在她额头烙下一记慈爱的亲吻,迳先走上樱花木阶梯。 地下室短短几十分钟的聚谈,开始带给她诡异的联想老爸和里肌肉似乎各自隐瞒了某些机密。 究竟是什么呢?她沈索著。里肌肉也就罢了,反正那家伙从来心无正念,但父亲!地无法想像爸爸除了近二十年的好好先生形象之外,也存有其他隐晦的阴私。 “咱们改变赌约吧!老爸。”赵方祺瞬见一桌焦黑的菜色,扮了个苦相。“饭后没拉肚子的人负责洗碗。” “小鬼!”赵妈妈离他一记五千锤。 “勇于面对现实的人无罪。”赵老爸陪笑著替儿子美言几句。芳菲打量父母和小弟笑闹成一片的情景,忽然失笑地摇了摇首。万事正常,她一定疯了才会连自己的老头子也怀疑。 余光一扫,却迎上瑞克深思而认员的褐眸──*** 再如何坚强的心志,也抵敌不过现实环境的压力。起码,对于四位突发决定跳开“邓氏阵营”的配角演员而言,正是如此。 “邓导演……” 周五召开例行讨论会议的时候,娇美的配角小女花旦怯怯开口──“我……可不可以跟您情商一件事情?” “你说说看。”感应灵敏的邓冠旭立刻唤出她的难言之隐。 “我的戏份并不特出,目前只差两个镜头就拍完了……:而且国华公司最近想找我出任新戏的第二女主角……”花旦轻咬下唇。“这个……不晓得您方不力便提早让我…… 呢……” “你想走?”他的眼光堪称凶猛锐利。“可是接下来几天必须抢拍女主角的场景,没法子开机拍录你的戏分。” “其实,我剩余的几个镜头也不是特别重要……找个替身、拿捏好背影的角度……”小花旦八成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太过火了,赶紧转圜语气。“当然,这个不情之请提出得太过突然,是我的不对,但是,导演如果愿意成全的话……” 面对邓冠旭凌厉的视线,她期期艾艾的语气终于无以为继。 “知道了。”邓冠旭沈沈地开口。 第一位叛逃者,溜了。而且她并非唯一屈服在不安全感手下的演员。 饰演反派角色的江炳诚则挑中再隔三天的良辰美景发难。 “导演,我──”他扯开试探性的咧笑。“其实我最近肝有点毛病,医生嘱咐我越早检查越好,这个……导演,您也明了,身体健康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你也希望我放你一段长假?”邓冠旭立刻有了谱。 江炳诚迫不及待地提议。“如果导演担心我的休息会影响到拍片进度,因而决定换角,我当然不会有意见,毕竟是我自己的身子骨不争气嘛!” “你省省这堆废话吧!”邓冠旭怪叫。“要滚就滚,我的戏不缺你一个。” 他或许不缺任何“一个”,但连缺“四个”,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因为在接下来的七日内,陆续有两位配角要求中途退出卡司阵容。若非男女主角事先签妥了合约,只怕连他们两位也会民心思变。 芳菲眼睁睁看著大伙儿的工作兴致越来越低落,而设备被人暗中破坏、道具遗失的消息层出不穷,不由得她不情切焦急。 她找了个收工的傍晚,片场仅剩聊聊三名工作人员在收拾善后,正好瑞克又绕到附近闹区采购零食、不至于出现搅局,若菲轻盈地挨向邓冠旭。 “邓导演,找可不可以和你谈谈?” “嗯。”邓冠旭郁郁应了她的请求,一面整理随身的小东西,甚至忽略了从前对她格外照顾的亲昵神态。 “虽然我只是负责掌管茶水的,拍片要务与我扯不上关系,可是,导演,倘若您再不整顿众人的士气,总有一天明星们会全部跑光的。”虽然历史上直言进谏的臣子只有被人砍掉脑袋的份儿,她也顾不了三七二十一。 “算了,我才不打算祭出合约来牵制那票无情无义的家伙,让他们走了也罢。邓冠旭烦躁地挥了挥手。 “可──可是──”她渐渐激动起来。“他们怎么可以弃导演于不顾?香港的电影圈一直面临著类似的困扰,可演员们在一两年前集体走上街头抗议,那种互助团结的感觉多么优秀呀!就我们台湾的心明星们怕事怕死,活该任那群吸血鬼宰割邓冠旭终于正视她。赵家小妞居然还满讲求正义感的,当初接纳她入队,只不过卖瑞克学弟一个薄面,没想到临到头来,居然只有这位掌管茶水的小妹支持他。 “好!”他掌声喝采。“说得太好了” “大伙儿应该自立自强,拒绝向恶势力低头。”她更是讲说得铿锵有力。“没错,咱们要不畏艰难,共赴险关,开创一个属于电影艺术的白色空间。”邓冠旭受到感染,挺身吼出他的慷慨激昂“导演,无论未来面临何种疑难杂症、无名肿毒,我,赵芳菲,誓死跟随导演的步伐!”她高举著拳头宣誓,振旺兴旧的光横溢著她丰润的颊。 “谢谢!我大感动了!”邓冠旭热切地执起她的玉手,两张通红高亢的脸孔几乎像霓虹灯一样闪亮。“芳菲,我从不晓得,原来现代年轻人当中,依然存在著像你这样忠诚的异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芳菲也!” “所以导演一定要振作起来。”她慨然拍打难兄难友的臂膀。“莫要让那群瘪三知道他们成功地打击了你。” “没错,士可杀,不可辱,我邓冠旭宁可送掉老命也不让人看笑话!”他霍地挽住她。 “走,芳菲,我请你喝一杯,为咱们光灿的前途祝贺。” “走!”她昂旧地跨出第一步。 夕阳下,暖风中,两个肝胆相照的同党勾著肩搭著背,迈向昏黄的柔光,迈动他们驰而成功的第一步……是吗? 脑筋清楚的人通常明了,“成功”与“麻烦”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只可惜,整座片场脑筋稍微清醒的家伙,此刻还赖在“小豆苗”选购芒果乾。 *** 瑞克几乎急疯掉。 谁能料到他甫离片场一个钟头而已,天地骤然变色。 五点半他抬著四小袋讨好芳菲用的零嘴儿,哼著小曲踏入片场摄影棚,然后,下巴垂下来。 放眼所及没有一件完整的物品。 道具石碑被拦腰砍成两截,保丽龙的质材洒满遍地雪白,布景以喷漆画满了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受伤程度最经微的摄影机失去它的灵魂之窗──完整的玻璃镜,最严重的机器则被拆成一堆电路板、螺丝钉、与电线构筑而成的后现代艺术。灯光不能亮,音响不能响,装潢不能黄──应该说,装潢不能装──总之,满地的残损憔悴彷佛日军蹂躏过后的南京城。 他的二魂七魄登时从眼窍里吓出来。 芳菲呢? 一声欺乃的呻吟飘出角落的破烂堆。 “菲菲!”他追不及待地冲进难民区,拨开每一块挡路的废料。“菲菲,是你吗?你有没有事?” 两块三夹板掀开,管理员饱受催残的老脸立刻出现在他眼前。“ricky……” “其他人呢?”瑞克一把揪起对方的衣领。 “大家都下工了。”管理员哼哼卿卿地哀痛。“最后一个人前脚才踏出去,千来个仕汉后脚就涌进来……我军拳难敌四掌……” “菲菲呢?”他擒住管理员猛问。“那个管茶水的赵芳菲在哪里?” “他们动作很快,十分钟内捣毁每一样设备,又匆匆忙忙退出去,看起来好像经过事先策划的。”老头子拚命诉苦。“她有没有提早离开?是谁送她回家的?”芳菲不可能自己先溜,不等他。 “ricky,你赶快替我报警,请警方派人来现场勘验。”伤者要求协助。“你先给我说清楚!”大明星终于失去耐性。“她、究竟、在、什么、鬼地方!” “我怎么晓得?”管理员也恼火了。“反正不是回家,就是被那伙人绑走,你干嘛不追上去闸问看?” 自私?只晓得关心自己亲友,不顾旁人死活。 “shit。”他咒骂一声,转身飞奔出去。 “喂?替我报警呀?别忘了叫救护车” 管理员叽哩咕噜的大喊根本没入他的法耳。 他的第一件行动──飙回赵家探明菲菲的行踪。 “瑞克,你们正好赶上吃晚饭。菲菲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赵妈妈的疑问让他彻底失去镇定。 芳菲真个儿失踪了。 第二个标的点,他狂飞到邓冠旭的老巢。 公寓里一样安静无声静悄悄。 这下子里肌肉已经焦急成熟锅上的油煎蚂蚁。 他立刻打电话联络副导演,对方仅证实了大家已经下班,副导自己是最后一位离开的。 至于管理茶水的小妹上哪儿去,sorry,莫宰羊,或许和卖茶叶的相好私奔了。 瑞克向自己发誓,等他有空的时候,非海扁这家伙一顿不可。 没法子,势必得让赵家一伙人知道他弄丢了千金闺女。 他万般惭愧、羞悔、懊丧地迈回赵家大门。 “什么?”赵爸爸简直抓狂。“你,你你你,你把我的宝贝女儿搞去了?”瑞克阴郁地点了点头,准备接受赵氏满门的批斗。 “去!”赵爸爸大吼。“全家总动员!去把菲菲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我女儿,你就给老子变出一个女儿来!” “爸,你以为瑞克遗失的是信用卡,没事还可以打电话给银行申请止付、补发新卡?” 危急之中,赵方祺乃不忘发挥他嗜泼冷水的酷性儿。“走失人口居然想上街绕绕就捡回来,天真!” “再吵我就让你尝尝被人扔出大街的滋味。”赵爸爸的太阳穴旁青筋暴露。 “好啦!”赵方祺领著搜寻大阿浩上路,嘴里还嘟嘟嚷嚷的他就说嘛!赵家老头子重女轻男,果然半点儿也没指责错。 *** 深夜。 对于过惯台北夜生活的夜猫族而言,十一点半实在攀不上“深夜”的资格,但对于来回搜巡了四、五个小时依然两手空空的寻人族而言,十一点半保证“深”得不能再“深”。 瑞克提著疲惫的躯壳从摄影棚走出来──今晚的第两百零一次──依然没瞄见芳菲或老邓“不小心”现身的衣角影儿。 赵家亦无最新消息。两人竟然凭空融化了。 唉!他万死难辞其咎。 千斤重的步伐移往片场附近约二十四小时日本料理店。他需要好好喝一杯。“饮啦!杯底抚通饲金鱼。” 他刚推开木格店门,荒腔走板的欢唱声马上把地出走约二魂六块招回笼。 “伊拉瞎依马些(欢迎光临)。”著和服的女侍应生躬腰衍了九十度礼,努力忽视店内的巨大噪音,似乎也期望他能配合它的企图。 “马些、马些。”他随口搁下几个无意义的字音,快步接近内问的心和室。 “好耶!好酒量。”熟悉到了心坎底的娇脆嗓门葛地欢呼起来。“来,小邓,多喝几杯。” 小节!他们俩的交情竟然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进步到“小邓”的阶段:而他认识那痞子五、六年了,也不过混到“老邓”程度。 瑞克几乎连鼻子也气歪了。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邓冠旭边喝酒还能边吟诗,只是较音已经含糊不清。 两人苦灌了两个时辰,既然老邓喝得差不多,想必芳菲也不会规矩到哪里去。他铁青著面皮拉开小竹门。 “还喝酒!你们晓不晓得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们。”刚健正直、雄壮威武的喝骂冲口喷出来。 扑鼻的清酒味道几乎薰晕了他。天啊,酒乡泽国! “里肌肉,你来得正好。”芳菲兴高采烈地招呼他。“我还剩半壶清酒,给你酒瓶阵摆成两堆,一人一ㄊㄨ丫。 瑞克打量邓冠旭面前的十二支空瓷瓶,当场判决他喝够本了,因为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通红著脸嘀嘀咕咕的,也不晓得在乱绉些什么。 至于芳菲…… 他端详半分钟,然后,再延长一倍的审视时间──看不出来。 以她桌上的七罐清酒、与这丫头的三口酒量瓶来判定,她早就醉翻了。可是,外表上看起来又不像。 她清丽雅秀的脸蛋,不大红。黑白分明的灵眸,不呆滞。巧笑倩兮的仪态,也很正常: 就连发音都很字正腔圆。 这可奇了,莫非大部分的清酒全让老邓一人干光了? 与烂醉的酒客打交道,他自然有烂醉的方法:与清明的智者,他也有清醒的手段:但醒或醉无法分辨的人──尤其是女人──他就必须持保守的观望态度。 “你……喝醉了?”他腿著眼端凝可疑人物。“嗯……”芳菲足足思考了两分钟。“应该是吧!” 很好,只有真正晕迷的醉潢才会坚持自己的清醒,可见她应该还有救药。 “走,咱们一起送老邓回家。”他必须抢在情况恶化之前,解救两人脱离沈沦的世界。 “谁来付帐?”芳菲露出灿烂无比的甜笑。“我。”当然是他这个天杀的冤大头。 “no,no,no,你自己也穷巴巴的,怎么好用你的钱呢?”她拚命摇头。“……”瑞克死瞪著她。“我穷?”“对呀!”芳菲好心地提醒他。“老邓告诉我你在料理店打工,时新才四块钱。”“懊!”瑞克静下来。 他在日本料理店打工、时新四块钱美金已经是八百年前的旧事,甚至可以追溯到进入好莱坞之前。显然两名酒客的时间观已经退化了数年。 还巴望她清醒呢!瑞克嘲笑自己的无知。 “没关系,区区一点小钱我还负担得起。”他谨慎地应答著。酿酿然的芳菲不晓得有没有暴力倾向?“我顺道也送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她亮莹莹的瞳仁终于显出一丁点疑惑。“呃……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认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瑞克反问。若非他已然太疲倦,他会发觉这个场面很有趣。 “日本料理店?”芳菲试探性地回答。“对啦!”可见她只薄薄醉了三分。 “可是,你老板愿意让你提早下班吗?”莫名其妙的疑问再度打出她的原形。上帝!瑞克抹了一把脸。 “老板大人已经准假了。”“既然如此……”芳菲浅笑著直起身,稳稳的,定定的,甚至不需要旁人支扶。“不好意思,害你破人扣薪水。不过四块钱连买一句王子面也不够,有扣没扣都一样。” 那副模样看起来真是该死的清醒,偏偏话语又该死的不合逻辑。 接著,他面临了一件难以解决的问题──如何以单一的注意力盯紧两具醉倒的酒客。 既然芳菲似乎没有行动困难的烦恼,他弯身撬架起失去神魂的老邓,招呼她离离开东洋味浓厚的料理店。 金风吹拂玉灵,迎面而来的凉爽降低了空气问的暑懊。 他回眼探看醉美人的行踪,瞧瞧她可有振奋一些。 她有。 “耶!好凉!”芳菲欢呼,然后一脚踩进路旁末盖妥的臭水沟。“嘿!你在干什么?” 他赶紧扔上肾上挟持的酒翁,回头搭救她。“咦?”芳菲惊异地轻嚷。“我怎么会站在水沟里?” 连她自己都非常疑惑。 “难道还是我推你的不成?”瑞克没啥好气。前方,明明醉晕过去的老邓还不甘示弱,猛然爆出两句叽哩咕噜的吼叫──“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喝呀!” shit! “你们到底为什么临时跑出来大醉一场?”他币了一肚子怨气。“为什么喝酒?”芳菲的睛眸出奇的清明。“小邓不是回答你了吗?”“我怎么没听到?” “因为“唯有饮者留其名”呀!”她以一副打量白痴的神色瞄他。他突然觉得想哭。这简直是全台湾最妙的脑筋急转弯题目──“你为什么要喝酒?”“因为“唯有饮者留其名”!” 什么跟什么嘛!文学底子稍差的人甚至听不懂。 “上来。”他试图将美女从烂泥巴堆里解救出来。“不要。”她嘟著拒绝合作的俏唇。 “为什么不要?”“腿好酸,走不动了。”她忽然满怀期望地盯凝他,似乎期盼他提出某种解决方案。 俊男回瞪著美女,揣测著她醉后的心意。 一时之间,四下无声。 只差没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半晌,俊男呼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举白旗投降。 他转身蹲下来。“上马。” 一团软馥馥的幽香袭上他背后的知觉系统。他承背著美女轻盈的重量,彷佛担负著一袋羽毛。 “呵──”美女在他身后扯开一串睡意盎然的呵欠。 “困了?”他又好气又好笑。 芳菲小姐闹了他大半天,现下终于找著舒适的地点趴下来睡觉。 “回家……”她含糊呢喃著。“不要让爸妈知道我喝酒……” 瞌睡降临之前,不忘要求他串供。 仲夏夜之梦唤醒了她心灵深处的精灵,绵绵招引她入境共舞。 暖媛洋洋的酒意浸淫著芳菲的娇躯,再衬和街道上懒懒飘过来的薰凉──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正好眠…… 至于,里肌肉如何赤手空拳照料两名半昏的同僚:至于,回家之后将会承受到何等的责难:至于,如何说服爹娘和赵方祺让她保住目前的打工,似乎都不是迫切的问题了。 第七章 过去十二天,芳菲陷入极度的挣扎和抗争状态。 坦白说,她有点倦了,倦于和老爸、老妈奋战,犹有甚者,抗斗对象包括赵方祺,她永恒的白马护卫。 辞掉工读!不!离开是非圈!不!要求调转到公司内部的行政部门!不! 家人们用尽了权威式的游说方法后,她依然固执得像头顽牛,最后他们只好采取怀柔政策。 你也快开学啦,要不要把握机会去夏威夷度个假!不,谢谢。南部的杨叔叔邀你和赵方祺去作客呢!不,谢谢,我冬天再去避寒。妈咪最近健康状况欠佳,你可不可以专心留在家里和妈咪作伴?妈咪,昨天听你吼念爸爸不准半夜起来看锁码频道的时候,我看你还挺中气十足的嘛。 总之,芳菲充分发挥了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 弄到现在,全家与她陷入冷战,企图以家庭的和谐与否来动摇她的心志。 “不公平。”她忍不住自怜。“做人要言而有信,我已经答应导演,誓死与他的工作小组共患难、同进退了。” “没关系啦!过一阵子风头稍稍平息下来,赵方祺他们就会软化的。”瑞克安慰她。 芳菲哀叹著。当初万万料想不到近二十年的死对头居然会成为她唯一的盟友。 “诺,购物单的下半截给你,你负责到对街的超市采买时鲜蔬菜。我去糕饼店挑月饼,三十分钟后在原地碰面。”她惨绝人寰的境地不想也罢,乖乖完成一家少土赵方祺的嘱托,如此或许能博得一丁点同情分数。 中秋节即将来临了。 台湾的海岛型气候委实矛盾得可以,“中秋、中秋”,名称上摆明了是秋大的正中日子,案历上也打出鲜红的标记数字,然而老天爷硬是不睬它三七二十一,依然纵容日头灼烧著盛暑的气温。 原本趁逢星期天休假,她打算足足补上一顿好眠,却被小弟临时抓来派公差,出门采购应节的粮品。 想当然耳,无事忙的里肌肉先生不可能任由她平静安稳地单独上街。 “不行。”瑞克拚命摇头。“人多手杂,你的荷包被小贼扒走了怎么办?我还是跟著你就好了。” 其实他是担心菲菲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又会发生某种不测。 “扒走就扒走,那些小贼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年幼的孩儿,我与他无冤无仇的,何苦断人家的生计?”她福至心灵,随口冲他一句当初曾经发表过的歪理。 瑞克当场哑口无言。 趁著里肌肉扯动脑中的电灯泡找话说之前,她迅速摆脱他寸步不离的监视,一溜烟钻进路旁的蛋糕店。 尽管里肌肉嘴里回应得响叮当──无论你做出任何决定,我永远支持你。说穿了,脑子里还不是盘算著以“支持”之名,行“监听”之实,与跟屁犬阿浩没什么两样。 一人一犬还能培养出相同的默契和嗜好,也真是难为“它们”了。 “老板,你们的蛋黄酥怎么比其他店号多卖五块钱?”讨价还价的大嗓门从柜台附近贯穿众路客官的耳朵。 芳菲停在月饼专柜前,暗暗攒眉。 哪家冒出来的穷酸汉,连五块钱也计较个半天。那高级蛋糕连锁店每每贵上川、五十块,又该怎么比评。听听那声音,好像还发自大男人家呢! 而且,有点耳熟…… 她下意识以眼角余光偷瞄右方的公子客倌。 不行,从这个角度没法子观察清楚,她必须绕到隔壁的蛋糕柜子才行…… “咦?” 省了。不劳她移动,男客先行瞄到她的芳踪。“是你?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芳菲还没弄清楚陌生人的身分,肩膀已经被两只热情的大手带蹲了四十五度角,纤手随即落人他的掌握中,猛晃猛摇。 “好久不见,你地出来买月饼呀?”白灿灿的牙齿几乎闪炫了她的焦点。“你……你是……” 两秒钟。 短短两秒钟的差隔,足够她辨视清楚对方的长相。她从迷惑变换为恍然认出,冉从恍然进入──惊悚。 他!那个“男主角”!郑什么鬼的家伙! “啊……啊……”她完全失去发声能力。 “对啦!就是我,小郑。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小郑端起他不太出名的注册商标!。斜侧二十度角的酷笑。 “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惨叫瞬间迸出她的声带。 鬼! 她转头狂奔出糕饼店,凄厉的音频马上形成后续效应。店内满满的顾客群几乎没让她的激烈反应吓坏,每个人纷纷张望四下的环境,寻找尖叫声的来源与引发的原因。 “什么代志?有人抢劫是不是?”“有色狼吗?还是性骚扰?”“是不是月饼馅里吃到蟑螂?” 闹烘烘的店门陷入更进一步的慌乱境地。 “大家静一静。”小郑赶紧站出来澄清真相。“没事。没事,我是电视明星,刚刚那位小姐认出我的身分,惊喜过度而已,已经没事了。” 头一次见到有人“惊喜过度”的反应是拔腿就跑。芳菲魂飞魄散,穿越过层层叠叠的狂街人潮,即便体育课的一百公尺冲刺也不留这般卖力过。 她没有勇气转头查看那a片男主角是否追上来,因为回头会造成她奔跑速度的迟缓。 周围景物飞快呼啸过她的视线,她的胸腔刺痛,几乎无法顺利地呼息。地下超市的入口赫然在望,瑞克高俊挺拔的背影踏入往下滑去的手扶梯,即将被坡璃门吞噬。 “瑞──瑞克!”珠泪滚出她的目眶。 瑞克立刻捕捉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唤,整个人彷佛触电一样,弹转过来,迎仕她湿淋淋的俏脸。 “菲菲,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暇细想,一个箭步冲上电梯,也不管自己有没俏逆向行驶。 一长条的人客如摩西面前的红海,自动为急匆匆的莽汉分出一条一条泾渭。 他狂奔上一楼小广场,芳菲迫不及待地扑入他怀中,痛哭失声。 乍看之下,景致相当赏心悦目,俊男美女以优美的姿态渐渐拉近距离,然后美人梨花带泪地投入俊男胸膛。 “他们在拍戏哦?“卡麦拉”在哪里?”第二波观景人潮再度聚集,甚至有人开始搜寻摄影机的藏匿地点。 “有人找你麻烦?还是钱包被窃走了?”他的铁口直断竟然达到如此精准的地步,真是吓人。 “那个人……”芳菲不断啜泣“色情……男主角……亚歆……” 凑热闹的旁观者听得一塌糊涂倒是瑞克马上明白了。 ““亚歆”的男主角?那个混蛋在哪里?”他的语音罩上浓测的阴狠意味。“哈罗!” 说曹操、曹操到。 小郑似乎尚未发觉自己已陷入危险之中,兀自开开心心地追上来,准备“叙旧“咦,这个男的好像是演电视的。”观众席再度扬起细细的耳语。“那个外国人也很眼熟呐!”“原来他们真的在拍戏。” 瑞克压根儿对周遭环境视若无赌。他观望著小郑的流气帅劲儿,冷哼一声,冷不防挥过去势道万钧的左勾拳。小郑当场被揍扁在地上。 “好!”戏剧化的行动获得现场观众的喝采。 怀中拥美中,并且以俊帅的pose打倒情敌,可以列于高难度动作。啪啪啪啦!掌声纷纷从每个角落响起。 “不要打架。”芳菲惶骇地抱住他的手臂。“我们赶快走,别理他。”“喂,你们搞什么鬼?”小郑从倒地的局势直起身,一时之间男性自尊受到严重的打击,幻化而成的情绪可用“恼羞成怒”来形容。 “快滚。”瑞克话都懒得与他多说。“我想和这位小姐聊几句也不成吗?”他用力对外国人皱眉头。“滚。”只剩一个字。 “哈罗,这个洋鬼子是不是威胁你不可以和其他男人交往?”他脑中开始在编造剧情了。 家境清贫的秀丽少女不得不以拍摄色情片筹取生计,道德良知却临时发作、反悔了,致使她仓皇逃走,最后落人外国恩主的手中,从此过著被囚室眷养的皮肉生涯。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最好别跟著我。”芳菲不敢正眼瞟他。情势已分出高下,“女主角”做出她的抉择,束方同胞落选了。外国佬再得一观众睁大眼睛,静候男性同胞接下来的反应。他会不会尊重女主角的选择呢?或者发挥男子汉的气概,将她夺回自己怀中? 小郑──从未出饰过第一线演员的小郑──当然宁愿扮演英雄的形象。 “hey,you!”他自留的脸孔右斜二十度角,嘴角勾起一道酷笑。 “letthegirlgo……哇懊!” 一记千斤万吨的大拳头第二次轰毁他的pose。 怎……怎么会这样?剧本通常不是这么编排的。英雄理应救得美人归,然后跨上重型的哈雷机申,共同驶向无限遐美的黄昏。 莫非这出好戏的男主角又轮不到他? 瑞克的下巴有一条肌肉隐隐抽动,若非顾念他们站在大庭广众的地盘,只就一脚踹那痞子上落矶山脉。 “走。”占有性的右臂紧紧护佐美女,承载著众人赞叹的眼光,缓缓踏出广场的人潮包围。 啪啪啪──“好呀!”“好看好看。”此起彼落的喝采声霎时淹没了一切屈辱。 小郑从影以来,尚未接受过如此激烈的礼赞。即使自己的戏路有点糗到,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谢谢,多谢大家的鼓励。”他一骨碌爬起来,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鞠一次谢幕躬。 “你们的录影啥米时候会播出来?”热心的欧巴桑发出询问。“呢……”他乾笑几声。 “导演还没决定何时播出,不过我最近另外接了一部电影,由大导演邓冠旭执导,十月就能上片,请大家届时到电影院好好欣赏,给小弟一个面子。唤,对了,我是郑大龙,谢谢大家的捧场,谢谢,感激不尽。” 小广场再度被欢天喜地的鼓舞声包裹。 另一对男女主角硬生生踩住远去的脚步,褐眸与黑瞳面面相觑。 “告诉我我听错了。”芳菲发出虚弱的求救。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为何从没听见邓导演提起新角加入的讯息? “全台湾中起码有上万人姓‘邓’名‘冠旭’。”他试图以虚妄的机率性安抚“这一万个邓冠旭之中,恰好投身电影圈拍片的导演又有几个?”她是被里肌肉的善心言语。 “呃……”答不出来了。 她想哭。 短短三个多用的暑假尚未过完,她所经历的人事物已远胜过近二十年的生命。先是多年死对头重新冒出她的生活圈:再是应征打工,险些误入失身的贼窝,接著又被黑道骚扰,工作自由遭受威胁。彷佛嫌她日子过得不够艰辛似的,打工噩梦中的男主角又肉化成活生生的形象,侵入她的公事圈。 她真的想哭…… *** “情况很复杂。”赵方祺的半张脸全掩在“大家学英语”的教材本后面。 “你也这么觉得?”赵爸爸小有戚戚焉。“儿子,你猜报纸上的照片是怎么回串?” 平时他没有翻看影艺版的习惯,直到女儿在电影公司打工后,才勉强自己没事瞄瞄那些蝶乱蜂喧的花边。尽管如此,除去当初瑞克抵台的消息曝光之外,他可万万料想不到还会在报纸上瞧见赵家人的照片。 其实,报纸角落的图像并不显眼,而且照片中的女儿投进瑞克怀中,大半张脸被他遮挡住,而瑞克也戴著大型墨镜和棒球帽,免除了暴露身分的嫌疑,但做爸爸的人依然可以一眼认出自己的心肝宝贝。 郑大龙戏约刚上门,女友便是人? 标题非常简捷单纯,新闻的版面也仅占据了五公分见方的小篇幅,丝毫未曾刻意渲染,显然撰稿记者并未认出墨镜男子的身分。 但是,杀千刀的,他女儿怎么会变成一个啥子鬼“郑大龙”的相好? “这篇报导证实了一件事。”赵方祺非常冷静。“你女儿的道德开始败坏”“要命。” 他喃喃讯咒。“可是,咱们的联合抗议行动已经过度激烈,菲菲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而努力,我们却卯足劲打压她,好像有点不太人道。” 一只眼睛移出教材本,又迅速遮回去。“爸,你的“人道问题”应该和妈咪讨论才对,做儿子的可能帮不上忙。” 赵爸爸龇牙咧嘴地啐了他一口。“小鬼,你别给我玩声东击西的把戏。” “老爸,且听儿子一言:君子从不做后悔的事。”赵方祺的口吻完全超然,物“如果他已经后悔了,该如何挽救?”赵爸爸唯有不耻下问未成年的先知者。“那就让那些令他后悔的对象也跟著一起后悔。”赵方祺提出见解。 “菲菲?”赵爸爸迟疑著。不好吧。“错错错。”赵方祺无法忍受与他对话的人具有蠢钝的领悟力。“老姊只是间接令你悔恨不已的对象,至于郑大龙那些鬼东西则属于“杂项”,根本不用理他。真正造成种种后续问题的家伙是青竹会的绿林好汉们,若非他们从中作梗,你也不会面临亲子问题,造成父女关系的疏离。” “啥?教我去冲上那伙人!”赵爸爸惊天动地地嚷叫。 “冲什么?”远在厨房拿羹汤洗手的赵妈拦截到话题的一小部分。 “没,没什么。”赵爸爸立刻陪笑。 “你要袖手旁观也成。以后老姊如果离家私奔,我会替你去探访她。”赵方祺悠然自得地研读英文之美。 “开玩笑,你娘知道了会制我的皮。”他从牙关嘶出细细的耳语。 “不错,“惊某大丈夫”,老爸,你有骨气。”赵方祺放下读本,召来懒散的爱犬,溜狗时间到了。“人死留名、虎死留皮,这年头不肯当人而宁愿变为保育类野生动物的人还满稀少的,总有一天你会出名的。加油了!” 赵爸爸死瞪著悠哉游哉晃出去的儿子。 这等缺乏同情心的孽子,他和老婆是如何制造出来的? 更气人的是,小小哲学家赵方祺永远都很正确,害他们满肚子冤气发不出来。青竹会…… 他一介平凡的父亲大人,适合上门与一窝年轻气盛的流氓宣扬做人大通理吗? 好像满不知死活的。 唉! 赵爸爸开始想哭…… *** 无论她如何回避藏躲,惊人的事实终究在星期一发布。 九点整,进摄影棚上工时,邓大导演召集了全部工作人员,为大家介绍未来的角色变动。 “你们都知道,我们的剧码临时抽出几位小角色的戏份幸好这些缺腿的名额都下是关键性人物,运用剪接技巧安排他们死光光也就算了,倒是第二男主角江炳诚的空位有点儿难搞。”他漾开五百烛光的明菜笑容。“所以星期我与几家经纪公司约谈,找到一位适当的替代人选──” 郑大龙斜撇一脸酷笑,仪态万千地艘出更衣室,立定在众人目光焦聚的地点。 “大家一起欢迎小郑加入我们的行列。”邓导演率先抽出喜庆的节拍。工作人员楞楞地举手,楞楞地击掌、楞楞地接受这个换角事实。日前为止,拍摄工作多灾多难,即使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他们讶异。 “哈罗。”小郑向众人挥手致意。“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咦?又是你!”大家随著他惊喜的视线往后瞄。 在人群阵线最后首的芳菲止极力掩藏住自己,奈何仍敌不过他猎人般的视力。 又是赵芳菲!工作人员开始啧啧称奇。似乎片场的男人都和她有些不多不少的牵连。 “我──我──我去倒水。”她忙不迭地开溜。 可惜,片场说小不小,说大可也挺窄隘的。 既然冤家必定路窄,狭路终有相逢,有心人顺利在茶水间“堵”到她也就不足为奇了。 中原标准时间,十点整。 “嗨,他们告诉我你叫赵芳菲。”小郑件在出入口,一手斜挂著裤腰,展现大众情人式的酷笑。 “你……你想干什么?”芳菲扼止不住一颗颗浮出头的吃喀。那块馊里肌肉,她需要他的时候:有远找不到他的影子。“别这样,你好像对我非常有成见。”小郑咧开他最最无害的笑容。“上次的意外事件完全是误会,我并不知道“亚歆”……” “住口!”明知茶水间里没有其地人,她仍然慌乱张望一圈。“我不想再听见那间公司的毛头,也不愿意跟任何与它有关的人交朋友。”“小姐小姐别误会,上回我跟你一样都是第一次……” “闭嘴!我才没有什么第一次、第二次,请你不要乱说。”她竭力澄清自己的名誉。 “哟,连“第一次”都没有……”小郑故意暧昧无比地低语。 强烈的反胃感几乎摧毁她。 “请你让开,我要出去。”她无法忍受继续与他能在同一个空间。 小郑笑得贼忒兮兮,突然拉开步伐,一寸寸拉近两人的距离。 芳菲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他的黑影笼罩住她自由行动的能力,肺腔内的空气彷佛全数被他压榨出来。 “放心,找不会到处说嘴的,“亚歆”的事是我们的秘密。”他亲近的吐纳呼上她鬓梢。“只属于我们俩的秘密哦。” 天!她承受不了与陌生男人过度接近的异感。亚歆公司的梦魇宛如活生生地重现一次。 她不能忍受这个。 “走开!”芳菲猛然推开他,苍白的脸色比起夜路过鬼更骇人。“赵芳菲,我和你开玩笑的,不要当真呀!”小郑发觉她的反应似乎激烈得稍嫌过火,连忙追上来。 太真实了。 悠闭的摄影棚,阴暗的空间,诡异的色情挂照──唐姓负责人,a片场景,只著片缕的男主角──小郑的嚷喊一路追随她过来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真实! “ricky!”她拚命奔向拍片场的花庭,整组人马全在亭景内拍摄男女主角话别的场面。 瑞克应该与其他人待在一起。瑞克,她看见他了,还有邓导演,专业化妆小姐。她的朋友全在前面…… 慢著!一阵强硬的命令制止她的大脑继续下达“狂奔”的指令给两腿。她在做什么?向别人求救吗? 从打工开始,她的身旁就围满了照顾她的朋友──家人、瑞克、工作小组。她不是希望藉此学会独立的生活,别让家人看扁吗? 可是,每回一遇到问题,她只懂得寻求他人的协助,从早期的赵方祺,到现今的里肌肉。她根本一点长进也没有。 里肌肉有他的好莱坞,他的莉莎安东尼。 而赵方祺是理应受保护的弟弟,未来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而她呢? 自立自强呀!赵芳菲,你必须自立自强! 她霍然站定脚步,旋身面对邪恶的恶魔党。 “呼──你、你跑得还真快。”小郑上气不接下气。“你听我说,我不是坏人“住嘴,登徒子。”她吆喝一声,陡地伸腿胖倒登途子。 小郑哇啦哇啦地扑倒,跌痛了两颗门牙。 “色情狂、丢脸,居然敢诱拐无知妇女拍摄a片!吃我一巴掌!”她火了,彻彻底底地火了。 自暑假第一天开始,她所承受到的乌龟气、压力,时此刻终于找到发挥的管道。 她尽情喝骂,拳拳脚脚不断踢打在小郑身上,张扬著正义之师的旗帜,替天行“住手,听我说……”小郑甚至缓不出时间来讲话。 他的眼前挥舞的尽是她的花拳绣腿,虽不至于大疼大痛,轻微的杀伤力却是免不了。 飞蚊或许不若蜜蜂的蛰毒,钉在皮肉里仍旧不好受。“你要是敢再纠缠我,我发誓绝对饶不过你!” 两记棉花拳烙在右肩胛! 小郑也被她打毛了。 他也不过随口调笑两句而已,凭什么须承受这种非人的待遇,即使她是贞节烈女,也必须等他进犯到圣处子的节操才能下海行刑呀! 她凭什么发飙?混不红的演员就代表他可以任人欺凌吗? 拜托!她也只是个区区的茶水小妹!天理何在? “是你自己先动手的,别怪我不客气!”小郑奋鼓起蛮力,对付斗牛或许稍嫌软弱了些,但欲压制一个花朵儿似的年轻女学生可就轻而易举。芳菲马上被他箝制住四肢。 秀发狂乱而散乱地匹散在肩上,她急惫地盯住敌人脸颊因怒气而红润。 “你想做什么?”她怒喝。“不做什么,只想和你澄清几件事……懊!”坐压在芳菲身上的重量突然间消失。 这是她第二回听见相似的痛叫从他口中喷发出来。芳菲楞嘟嘟地爬起,从落败将地位升格为被拯救的公主。 瑞克不知何时发现了他们的缠打,行动宛如大猫一般,静无声息地欺掩过来,在任何来得及回应之前,已经搭倒了死雠。 “打女人,你有种。”他紧紧揪住小郑的前襟,鼻尖几乎触著鼻尖。芳菲不晓得是什么东西骇著了她──是渐次包围过来的人群,或者瑞克出奇阴柔的嗓门。 “瑞克,别冲动。”她的气息梗住。 记者也来了。 平时片场就会出现几名影艺记者前来找点花絮新闻,尤其邓导演与黑道的恩怨新近爆发出来,更成为他们挖掘独家发展的胜地。 此时,她和两头蛮牛形成圈圈的圆心点,驻片场的记者留在外环,但人群阻挡不了无冕王的决心,他们正朝圆心逐步逼进。 情势必须在炸开之前先一步控制住。 “你……你想怎么样?”自尊心不容小郑在众目睽睽下示弱。“没怎样。”瑞克阴森森的褐胖闪耀著不寻常。“下次想打架的时候,请找一个势力相当的敌手!” 轰!小郑的脑袋爆出闹烘烘的巨响。同样的拳头,芳菲和瑞克制造出截然迥异的效果。 悠悠众口在此时同时惊呼出来,僻哩啦啦的闪光灯几乎闪盲了三名主要角色的眼睛。 “快,大花边,瑞克-吉尔柏与情敌大打出手。”“女主角叫什么名字?”影艺记者迅速控制了全场,七上八下的吼声几乎瘫痪大家的听觉。 芳菲完全呆掉了。 触目所及,只有陌生面孔、闪光灯、陌生面孔,和更多闪光灯。 “这位小姐,请问贵姓?”一根唐突的麦克风慕然塞进她鼻子前。“请问你就是和瑞克同居的赵小姐吗?”同居?他们变成“同居人”了!“瑞克,上回和郑大龙在超市门口大打出手的人就是你吗?”“请问你和这位小姐的感情进展到何种程度?”“赵小姐,瑞克是否打算带你一起回美国?” 无数以“?”终结的语句飞散在空气之间。 芳菲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耳畔尽徘徊著“吗”、“吧”、“是不是”、“会不会”,此起彼落,最后交织成毫无意义的嗡嗡声。 脑中有个昏茫的声音提醒她──你曾经见过类似的画面。一群记者蜂拥上前,炮轰著无止无尽的疑问。这种镜头发生在每一位知名人物身上。阿诺、莎朗史东、刘德华、张学友、布鲁斯威利…… 以及瑞克-吉尔怕。 这就是他的生活,多年来属于他的一部分。 “菲菲?”熟悉的男声轻唤著她。她回头,瑞克的脸庞叠映著乌黑麻乱的阴影。她突然发现,这个男人,早已不再是她记忆中熟稔的大男生。 他已经成为另外一种人,另外一种生物,无论“界门纲目科属种”都与她截然划分开来。 他是个──陌生人。 “菲菲?”某种盘踞在她眉宇问的情绪让他的寒毛惊耸。 芳菲静默地、悲哀地瞥他一眼,而他竟然发不出声音。 她起身,挣开人群,远远地跑开,留下一堆张口结舌的无头苍蝇。 这是瑞克第一回任由她眼睁睁从视线范围消失…… 第八章 淡水的夕阳,比起市区的尘嚣,感觉起来多了几分悲灿。可能因为它看上去才像真正的晚照吧!一旦实际的面目展露出来,梦幻和遐想自然被破坏殆尽,无比凄沧。 台北市的乌烟和人造障气每每在上空聚合成毒素,阻碍了居民的视界,成天都是五彩斑栏的苍弩,即使日升月落的情景也像煞了雾里看花,总不真切。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艳红色的彩光嫣染了整片海平面,乍看之下非常惊心动魄。 芳菲回望所来处,沙滩捺下一道浅浅的脚印。 连她所行过的土地也是孤独的,那可就是“孤到最高点,心中有泪水。” “菲菲!”陈洵美呼啸著接近她。“来,这两份是你的。” 她默默接过塑胶袋,既没检查袋内的乾坤,也不关心死党为她买了些什么。 “快点呀!趁热吃才美味。”陈洵美揪她盘坐在沙堆里,起劲地啃起自己的咸酥鸡。 “我替你买了一串虾卷,一条米肠,你吃不下的部分再交给我处理。” “给你。”反正她也没食欲。 “小姐,过去三天,你平均二十四小时进食一餐,再这样下去,明天就可以羽化成仙了。”陈洵美不敢苟同地晃了晃首。“不明究理的人肯定以为你失恋了。” “……”她拨弄身旁的海沙,画出一道道潮湿的小沟。 “小姐,仔细想想,你已经算幸福了。”陈洵美一一数给她听。“看,你的家庭多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上有慈父严母,下有万能小弟弟,更甫提你那风靡全世界半数人口的青梅竹马,非但如此,你的天资又聪颖,备配一副读书机器般的超高智商……,她忽然顿了顿……怎么办?连我也开始嫉妒你。” “别逗了。”芳菲闷闷地斜睨死党。“反正全世界就属你最没资格为赋新辞强说愁。” 陈洵美埋头继续啃鸡脖子。 芳菲思量好友的分析。这种天之骄女的形象就是她留给同侪们的想法吗? 可是,再如何娇贵的女孩也躲避不了情绪上的自怨,可见老天的行事手段还算公平。 “小美,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处?”她认真地端凝死党。“会呀!”陈洵美含著鸡脚点头。“我妈常挂在嘴上念的口诀是:“虽然好死不如赖活,但你也未免赖得太彻底了。”我平均每天会听见一次,可见小女子我还难有路用。” “难道这项认知不会替你带来任何困扰?”芳菲有些迷惑。如果老妈成天骂她没有用,她只怕已经自卑得跳楼了。 “别开玩笑,你我算什么人物?有哪门子资格去思索这种深奥的问题?”陈洵美怪瞪她一眼。“我们才二十出头一丁点而已,才刚拿到投票权不久,书读完了吗?试考好了吗?偷懒专用的文艺小说看够本了吗?我承认我的脑袋仍然一片混沌,心智末开,我没有强出头、伪装自己老成持重的欲望。有人进入三字头,依然在摸索自己的存在价值,而我和你呢?光讲讲年纪就短了人家十载的权利。我们连最基本的责任和义务都尚未尽达,有什么资格去咀嚼“我思故我在”的真理?你可听过石器时代的原始人有空思索他存在的意义?少扯了。” 芳菲的红唇微敞成o字形。若非亲眼所见,她拒绝相信甫才吐露一番见地的人物,竟然是向来承认自己只会混吃混喝混考试的陈洵美。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吗?” “没错。赵同学,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大师仍然有所指点。 “愿闻其详。”以往打死她,她地无法想像自己有朝一日会向小美寻求建议。“告诉你,原本大家都是一群“快乐的猪”,但其中一只猪试图跳出来化身为“痛苦的苏格拉底”,偏偏她气候未成,弄到最后让自己变成一只“痛苦的猪”。”陈洵美咋咋舌头。“没法子,资优生的悲哀。” “我好像应该对你刮目相看耶!”她忍不住惊异。“谢啦,我也很崇拜自己。” “可我和你不同,我……傻得连自己喜欢一个人也没发现,待我终于察觉了之后,他……他却已经变了。”她沮丧得垂下乌丝。 “怎么个变法?”陈洵美海灌一口重量杯可乐。“他变丑了?”“刚好相反,他比小时候顺眼多了。”她咕侬。“懊,那就是变坏噱?”“才怪,比起多年前的心恶魔,他现在几乎算得上是圣人。”她的反应是立即“我懂了。”陈洵美用力点头。“他一定变穷了。”“也不是,他越大越懂得攒钱。” 而且懂攒“大钱”。“好吧!莫非是他变笨了?”“笨蛋懂得生财之道吗?”馊! “小姐,你很麻烦耶!”陈洵美将自己的眼脸拉抬到极度扩张的程度,以达成瞪人的完整效果。“既然这家伙越变越长进,你到底嫌人家什么?” 芳菲哑口无言。 是呀!她忽然忘了,她究竟计较里肌肉什么? 她离家二一天,偕同死党闪避到淡水闲晃了这么些时候,为的又是什么?难堪的沈默如夕阳一般,披罩著两颗年轻纯净的心灵。芳菲眼也不眨地瞠视好朋友。 “别跟著我。”半晌,她突然跳起来,直通通走了开去。 “为什么?”陈洵美一楞一楞的。“你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她恼羞成怒。“怎么说?”“因为你又把我弄迷糊了。” *** 抵制与冷冽的氛围并未因为芳菲的私走而远离赵家,相反的,窒沈如磐石的异样甚至比三天前更加明显,而且颇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唯一不受影响的生物,好像只有赵方祺与阿浩。 他们俩依然照样吃、照样睡、照样过日子。 晚餐时分,一家五口──四位人类外加一只走狗──静静地扒著飧食,不吭一“唉!” 赵爸爸沈沈吐出一口气,塞进满嘴白米饭。“唉!”又叹一口气,再塞进一嘴米粒。 “唉!”二度呼出一口气,又塞进饱饱的饭料。 “干嘛?你吃饭配叹气?”赵妈妈率先看不顺眼。“菲菲失踪了七十二个小时,你们还有兴致顾及口腹之欲?”赵爸爸不可思议地说。 赵方祺思索片刻。 “平时老姊在场,也不见得有助于下饭呀!”小鬼头盛宴第二碗白色米粮。“无情无义……”赵爸爸犯嘀咕。 他真正想质询的对象──瑞克,从头到尾不吭一响,郁郁扒进他的磋来食。 “瑞克小子,你要不要再把那天菲菲出走的情形描述一遍?”赵爸爸终于按捺不住了。 “人家已经形容过上百次了。”赵妈妈出面打圆场。 “再说一次有什么关系?”赵爸爸的鼻孔生烟。“他弄丢找女儿,我不找他还能找──” “闭嘴!吃你的内丸子。” 一颗珍珠丸子撑开他的口腔。 赵爸爸立刻屈服在娇妻的淫威之下,只能以愤怒不平的眸子放箭诛杀房客。“我说,瑞克呀……”赵妈妈笑咪咪地上场打击。“你觉得菲菲为何要逃跑呢?” “躲开。”过去三天,他一直惜字如金。“躲开谁?” “记者、风头。”还有我,他在心里暗自加上一项。 “奇了,你这个大明星都不在乎花八卦杂志如何编派,她反倒眼巴巴跑出去效法缩头乌龟。”赵爸爸抽他冷腿。 芳菲是赵家的金玉珠宝,为了她,长辈人人是能与任何人翻脸的,无论以前交情多么密切。 “爸,乌龟原是王八种,你把老姊影射得如此难听,那你自己岂不成了王八?”赵方祺一颗冷静的心发挥多种功用,嘴里咀嚼兼发话,视线则凝注在傅培梅食谱上。 “我爱骂自己王八,跟你有什么关系?”赵爸爸赌气道。“当然有,你若是王八,我就变成龟儿子了。”赵方祺理所当然地反答他。 “那我呢?”赵妈妈越想越不对劲。赵方祺好心替母亲解答。“中国古代的“龟儿子” 其实是另外有涵义的。青楼里的皮条客统称为“龟奴”,“龟公”或“王八”,龟奴和女娼私通下来的小孩就叫“龟儿子”。刚刚老爸承认他自己是王八,又指定我当龟儿子,相同等式换算下来,妈咪,你认为自己扮演什么角色?” 他翻开食谱的下一页──北京烤鸭。 赵妈妈扳著手指头演算一遍。“龟公和龟儿子……和娼妇……”她慕地倒抽一口冷气。 “好呀!老头子,你敢骂我是婊子!我跟你拚了?” 赵爸爸跳离餐桌两公尺远。救命呀!家中唯一生有“狗胆”的生物是阿浩,他嘟敢? “小子,你简直唯恐天下不乱。”赵爸爸遥指儿子的鼻梁。“我?”赵方祺终于抬起头,表情横布著讶然和惊异。“你们讨论你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从头到尾都在研究食谱。” 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无辜样。 “没错!”赵妈妈也亲眼目睹到了。“你有种侮辱我,干嘛没种承认?”“我…… 我……”赵爸爸已经气得口吃了。“你……你们……瑞克,你倒说句公道话呀?”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瑞克木然扫视著餐厅剑拔弩张的战况,一张脸、两张脸、三张脸──有人超脱于物外,有人即将火山爆发,有人准备送上断头台。 而他,是一条河,一条静谧、不流动的河。 “我吃饱了。”硕高的体格缓缓挺直,俯视眼前的众生相,然后无动于衷地走开。 “他奶奶的,我白养了食客几十天,他连好话也舍不得替我关说一句。”赵爸爸哇啦哇啦的抱怨贯彻整片赵宅。 瑞克不在乎。 老实说,他啥也不放在心上。 为什么直到今日才真正觉悟?他自问。 没错,当初他回国探访小朋友菲菲的目的占了绝大部分,但……朋只足一种中性的期待──期待瞧见当年的黄毛小丫头蜕变成怎生的黄毛大丫头。这种感觉包含了几许思念、三分怀旧,以及绝大多数的好奇与兴味。 至于“情”,甚至于“欲”,天!决计没有。 既然如此,他在神魂颠倒些什么?芳菲或许仍然是一朵鲜嫩的包心菜小baby,他可早破了淫戒。 自己究竟是在何年何用何日──爱上她的? 都是那些吻的错!瑞克开始归究责任。他根本不该吻她,在“亚歆”事件的第-次、和淡水事件的第二次。 他根本不该替她介绍认识老邓!他根本不该背她!他根本不该再见到她! “我根本不该回台湾。”他低吼。 “汪!”原来阿浩一路尾随跟他回到客房,他完全没注意。 “你就不能替我否认一下吗?”瑞克质问他。 阿浩嗤出鼻息,自个儿跳上床沿休息,懒得与心志不坚定的男人闲扯。 “暂住赵家的地盘,并不代表我甘心屈居在你的下级,名列为第二等公民。”他开始迁怒了。 阿浩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皮。 果真连一条狗都没将他放在眼里。失策呀失策! 滴滴答答的无线电话鸣声,干扰了他的训狗大道。 瑞克拿起话筒,劈口就刁难──“喂,打错了。”嘟──切断通讯!他没心情交际应酬。 答答答,答答答……对方比他更坚决。 “喂?”这回口气非常火药味儿。“瑞克先生?”中等频率的男嗓透过话筒询问。“我是。”他皱眉。“好久不见。”对方平静地问候。 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耳熟,但他想不起来曾经在何处听过。经验教会瑞克,切勿忽视任何叫得出你大名的陌生电话。 “我应该认识你吗?”他钓了钓彼端的反应。“光凭声音,当然不应该。”对方轻笑几下。“除非你看得兄我──和我的哈雷。” 淡水骑士!闪电般的记忆力冲回他脑中。火红色的哈雷车身辉耀著斜阳,当日的一点一滴迅速在他脑海中重拟。 骑士头子为何查得到赵家的电话号码。 明摆在眼前的可能性闯进瑞克的心田,捎来一阵凉意。 “让我和赵小姐说话。”他下达强硬的命令。 “与聪明人交手是一件过瘾的事。”骑士的话声传出赞赏的意味。“放心,我们将赵小姐和她同学待之如上宾──起码目前为止是如此。如果担心情况生变,你可以亲自跑一趟,我随时欢迎老朋友前来拜访。” “无论邓导演与青竹会发生什么不愉快,都与赵小姐无关。”他的太阳穴迸浮著青筋。 “电影的问题倒是其次。”骑士好整以暇地吊他胃口。“重点是,我想弄清楚,你我二人,究竟谁的骑术高出一筹。” “尽管画下道儿来!” “爽快!咱们就在上回的老地方见。”骑士的语气转为冷硬。“记住,我只等你一个钟头,逾时不候。” 这次,由对方主动收线。 瑞克摔下话筒,拔腿冲出房外。 他的脑中回荡著单一的狂吼。他们抓到了菲菲!他们抓到了菲菲…… “嘿!你火烧屁股似的,上哪儿去?”赵爸爸及时从战区闪出来,拦住食客的前路。 “青竹会的手下抓走了菲菲。”最后一个“菲”音说完,人影已经消逝在门外“青竹会?”赵妈妈愕然。 她一直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听见这个组织的名号。 赵方祺一言不发,匆匆奔上工楼。“你……为什么……青竹会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赵妈妈的脑中一团混乱。佛祖保佑,青竹会于她就像个已经淡去的事,如今却又活生生跃回她脑中。一切嬉笑怒骂尽从空气问出去。往常的女强人、大妻子徒然委靡成茫然的小女人。 “是不是你……” 赵爸爸企图抹掉面孔的铁青色,让牵手安稳下来。“我没有。”他温柔地揽住爱妻。 “我发誓,从我们结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切断每一线道上的人脉。”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要抓走小菲?”她紧紧抓住丈夫的衣襟。 “受威胁的主角是菲菲的老板,她只是无辜被牵连进去。”他轻声向她保证。“天下怎会这般凑巧?”赵妈妈几乎哭出来。“我们赶快去带她回来,那帮坏胚子……他们一定会伤害她……你赶快去带她回来!” “诺!” 一把陈旧的、带鞘的武士刀挤进夫妻俩中间。 刀柄握在赵方祺手里。 他和阿浩已经全副武装。男孩肩上扛著精铁特制的棒球棍,大黑狗的胸背也罩妥独门打造的护甲。 两只炯亮的双眼静候父亲大人的示下。 “好,孺子可教也!”赵父微笑,瞳仁中心却扬起旺盛的火焰。此时此刻,任何人都不会将他与平时逆来顺受的里长伯联想在一起。“咱们可以合组一个父子特攻队。” “感谢队长赏赐。”赵方祺懒洋洋地质出外。“阿浩,走吧!上工。” *** 瑞克并不确定自己必须准备哪些秘密武器来赢得稍后的胜利,然而,确实了解自己“不需要”那些碍手碍脚的杂物。 比如说,绯闻事件的第二位男主角。 “哟荷──”小郑坐在驾驶座旁呼啸,痛快的叫嚷疾速被强风吹散。“太过瘾了,等我存够了钱,也要租一台……不,是买一台bmw敞篷跑车。” 瑞克斜瞪他一眼,受不了! 郑公子的神经失调何时不好发作,偏偏选在今宵。而他自己更倒楣,倘若提早出门两分钟,或许就不会迎面碰上登门拜访的男演员。 郑某人打的如意算盘还算挺天才,等到绯闻上报三天,确定赵家应访接受女儿的“出名”的事实之后,才有勇气捧著一束红玫瑰前来致歉。 若非他考虑到揍晕不速之客需要耗费六十秒的时间,郑大龙现下应该横躺在赵家巷子口吹冷风。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小郑啥都不晓得,只知道洋鬼子正要出门会赵芳菲。既然瑞克神神秘秘的,自己只好选择跟上来。 “决斗。” “你要和我决斗?”他骇了一跳。 瑞克专注操控著方向盘,懒得搭理他。 “也好。”他享受一切英雄必经的情节。“芳菲在场旁观吧?” 瑞克心中一动,缓缓扫描他,胖中藏著深思。“你知通吗?”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事实上,这一回合我并不介意由你出头当英雄。” “真的?”小郑眼睛条地发亮。 瑞克缓缓笑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丰采十足的俊颜点动一下,又一下。 “当然是真的。” 小郑觉得自己开始走运了。 *** 笨,嫩呆,白痴小孩! 芳菲第千百次地侮辱自己。离家出走也该挑个地灵人杰的好处境,她偏偏傻傻地送到暴走族的地盘来。上回与邓导演一同出来拍外景时,经验还没学过吗? 但,话说回来,命运之神设下如此的安排,她单薄的微力也万万无法抗拒。淡金公路与淡水海滩好歹相隔几公里远,她又怎知自己的运道会走向湮灭的途径? 其实她本来已经决定打道回府的。 苦思了几个小时,她心眼儿好不容易豁然贯通,正想兴冲冲偕伴回拜台北的时候,“他们”却出现了──上次捣乱的机车骑士。 五台重型怪物一字排开,催动狺狺的引擎的吼声向她们挑衅。 “刚才阿保通报我你出现在我的海滩上,我还不敢相信呢!”带头老大换了一台座驾。 昔日的红色哈雷如今代替成bmw的“r100重型机车”,玄黑色安全帽依然护佐他的头面,威风如昨。 于是乎,她和陈洵美别无选择──两个女生乖乖被“请”到当初出外景的淡金公路旁。 “喂,想不想喝水?”其中一名骑士扔过矿泉水。 他们的态度比起初次见面持和蔼多多,似乎没有伤人的意向,但是依然反缚住人质的双手,押她们跌坐在海滩旁枯等。 “手被捆住怎么喝?”芳菲咕侬。 “我喂你?”骑士笑得坏坏的。陈洵美大声斥喝。“你们不要欺负良家妇女哦!否则…… “否则怎么?”老大的利眼透过黑罩射过来。 “不……不怎么样……”识时务者为俊杰。 日头一个钟头前已经下山。偏远的公路旁并没有装设照明措施,因此,除去几抹呼啸而过的车灯之外,整片海滩笼罩在暗沈沈的夜幕里,仅靠其中两合哈雷的前车灯维持可见度。 光晕迷蒙地映出几名骑士的外形,他们在海滩上漫无目的地踱步、谈笑,一派轻松自若的德性。 芳菲并不明了他们为何制住自己,以及大伙儿在等待什么? 她吓累了,也开始懊悔方才放弃那两袋米肠和虾卷。 “放心,人一来我就放你们走。”带头大哥的目光犀利,居然能隔著面罩瞧出她的倦容。 “什么人?”她鼓起勇气盘问。“救你的人。” 里肌肉!这三个字以光速升进她的心海。不知从何时起,赵方祺的位置已经被他取代。 “他和我闹翻,才不会特地赶来帮助我。”她试图游说带头大哥。 “是吗?” 后方,一辆黑色跑车悠然停靠在路畔,迅速戳破她的牛皮。带头大哥全神贯注地打量驾驶员。 前座的门拉开,司机缓缓移出车外,脑袋罩著一顶安全帽,月光反射在银色面罩士。 全场鸦雀钮声。 “六十一分钟,马马虎虎算你过关。”带头大哥轻快地招呼来客。 “塞车。”含糊的语音蒙在面罩内,听起来有点失真。 芳菲忽然想哭…… “久”别三日,再度重逢,她竟然缺乏由衷的欣喜,反而觉得……怪怪的。短短七十二个小时,两人就已生疏了吗?可是,两个小时之前,她终于向自己承认她爱上他的。 光线昏暗中,两位大头目终于王见王。四名骑士围在老大后头,散成一道弧线。人质扔在十公尺以外的右侧。 两个女生屏性肺腔内的空气,盯凝阵势。海风飘来他们对谈的内容。 “看来,你连标准配备也准备妥当。”老大打量他的好莱坞t恤,黑色皮裤,关节部分的护膝护腕,以及顶上的不透光安全帽。 “有备无患。”瑞克的嗓腔依然含含糊糊。“今晚你打算怎么个玩法?”老大不答,回头迳自嘱咐手下。“小杰、大呆。” 两名帮手迅速开始布置现场。 淡金公路旁的浅滩并非属于全然的沙岸地形。怕油路面此沙滩高出一公尺多,斜落下海滩之后,只有靠近公路的十公尺左右为软绵绵的碎沙,超过这个范围以外的地质就属于大块海石交错的地盘,约莫向大海的方向延伸四十公尺,其他部分就浸染在浅海里。 这些数量庞大的石块属于人为的摆置,目的在防止海堤溃防。由于长年浸蚀在咸水中,滑腻腻的藻类覆盖著石块,即使白天在上头行走也很容易跌较。 两个喽罗点燃事先买好的火把,一路往海水奔过去,中途还看见焰光在石滩上颠掷,显然路程非常难以行走。 约莫在七十公尺外,他们停住,自大腿以下泡在海水里。 火把竖在原地,两人跌跌撞撞跑回来。 “你可以将这次的游戏称为沙滩越野赛。”老大遥指著跳动的火焰。“咱们一齐从路肩出发,冲向海面,全程约有一百公尺,先将火把放回出发点的骑士胜利。你觉得如何?” “我好像没有选择。”听起来有点抱怨的意味。 “没错。你赢,两位小姐让你带走:你输,女士们就留下来陪我们飙几夜车。四、五大之后一样会还给你。”老大浅笑。“赌了。”瑞克拍拍胸脯,非常英雄。“为了公平起见,我们都骑哈雷。”老大率先掉头,踞向出发点。“来吧!” “耶!耶!耶!”四名咛罗一起替老大威喝助阵。 照明灯转向起跑位置,由于灯光范围有限,两个女生再度身陷在黑漆漆的沙滩上,无助地观看男士们以命搏命。 “ricky,不要和他们赌!”芳菲竭力将嚷叫声送往启程处。 “对呀!一不小心会跌断脖子的。”陈洵美加入她叫阵的行列。 两把细弱的呼唤尽皆被欢呼声掩盖住。 参赛者就定位。 预备!引擎声了亮。 冲! 两道车躯自柏油路冲下斜坡。 大伙儿的视线集中在两盏亮红色的尾灯上。 如果瑞克为了救她而牺牲自己,她该怎么办才好?即使自大,这段越野过程也险滑得足以出人命,更何况视野全然阅晦的夜晚。 “你为什么不听我话……”芳菲忍不住低低啜泣。 “多谢关心。”女孩们背后突然从天外飞来一束低音。 “赫……”陈洵美的吓叫只来得及呼出二分之一,剩下的半句被蒲扇大的巴掌掩回口腔里。 “噤声。”极度的阴暗将他身形隐藏得完美无缺。 “里肌肉!”芳菲几乎不敢怕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会出现在她们身后。那么机车上的家伙是谁? 真瑞克和假瑞克!难怪她对那名西贝货没有感觉。 “现在没功夫解释。”他冷静而压抑的语调在两人耳边吩咐。“如果我同时偷渡两个人,目标太过庞大。菲菲,我先送你回车上,再潜过来接你同学。” “不,你先救陈洵美。”芳菲低声抗议。“现在别和我争。”他飞快解开两位人质的绳索。“陈同学,我马上回来。” 陈洵美又惊又怕,只有点头的分。 竞争机车准备进入岩石的赛段,明显地放慢车速,目前为止,老大稍胜一畴,刚刚沾著岩地的边儿,“假瑞克”则落后一个车身。 四名喽罗哗啦哗啦地欢呼。 瑞克悄悄护送她回到车厢内,正待掉转回滩上,拯救陈洵美,比赛状况忽然产生突然的转变。 “假瑞克”并未按照既定跑道,追上岩石区的赛友。 他猛然掉转车头,打横冲向往南方向的沙滩。 “该死!”瑞克飞快钻回驾驶座,隐藏住自己。“那家伙太早抽腿了。”芳菲慌乱地检查战局。“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回去救陈洵美吗?” “来不及了。”瑞克紧绷著俊脸。 五名同伴同时发现情况有误。老大当机立断,跟著掉头追上去,可惜他太深入岩区,速度当然比不过在沙滩上疾速骑开的“假瑞克”,其他四名同伴呼喝起来,纷纷跳上交通工具。 陈洵美进入车灯照明的范围。 “少了一个女孩!”其中一名团员发现。 “去他的!”瑞克发动引擎,全速踩开油门,奔向通往金山方向的公路。 “可是陈洵美怎么办?”芳菲大喊! “假瑞克”解决了她的烦恼。他一马当先抢在偷溜的最前头,正好迎上陈洵美的座标” 英雄救美的剧码终于让他等到了!他飞掠过女性人质的身旁,用力捞起她。 任务成功! 两人一起奔向黑色跑车的相反方向。 其中两辆哈雷原本紧咬著瑞克不放。感谢bmw跑车优越的性能,十分钟之内,他们已经看不见尾后的机车大头灯。 获救了! 芳菲紧绷到最高点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可是……瑞克铁青的表情带给她不祥的预感。他看起来像一副火气罩金顶的样或许,她不应该庆幸得太早。 离开狼口,却投入虎口,谁说情况变得更乐观? 第九章 芳菲怯怯地跟在他屁股后头,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该乘机开溜。 瑞克沿路载著她投奔基隆,面容越来越严肃难看。虽然她尚未搞清楚他究竟火大些什么,不过发脾气中的男人总是令弱女子忌惮的,更何况他现在的恶形恶状领回她幼时备受欺凌的记忆。 一旦确定他们已经摆脱跟屁虫,瑞克随即就近驶进一家汽车旅馆,大有“咱们坐下来好好谈判一场”的趋势。 她脑中霎时模拟自己头戴圆锥形高帽子,跪在总统府广场前接受斗争的惨状。 第二个联想则是──这是他们第二回“开房间”休息。里肌肉真的应该改正一些美国仔的习性,毕竟台湾不若亚美利坚的幅员广大,动不动就需要在外面花钱投碰!薄薄的三夹板木门甩开,瑞克正式与她对峙。 “赵芳菲──” “你怎么可以怪我,我事先又不能预测自己会被人俘虏。”她飞快闪躲到距离猛汉最远的角落,抢先申论自己的处境。“淡水离飙车族上回出没的地点还有老长一戏路,我以为在那一带敬散心是很安全的,谁晓得他们的老巢就在淡水。再说,找也没要求他们打电话召你过来,因此你今晚的劳顿根本不是我的问题。严格追究起来,我的无妄之灾是阁下造成的,若非你上次的飙车赛露了头脸,人家干嘛眼巴巴慕名向你挑战?所以责怪我之前,你应该先反求诸己。” 原本两人隔床相对,但她劈哩啪啦地吼完,人家也一步步进逼到她面前了。 四坪大的房间,毕竟能缩头缩尾的空间有限。芳菲被他威逼在墙角,吞了口唾末。 他……他想强行执法吗? “你为什么逃走?”瑞克的声音、表情俱为严厉。 “嘎?”她反应不过来。 “三天前,在片场。”厚重的双臂抵住她脸颊旁的粉墙。 芳菲登时感受到沈大的压力。 “这个嘛……”原来里肌肉大人的时间性依然停留在三天前。还好!……不,一点也不好。她该如何回答?说地太害怕、太盲目、太捉摸不定他和自己的感觉? 芳菲钻出他的囚锁,绕到床铺的另一端。 “幻想。”她突然背对著他发声。“幻想?”瑞克朝她的脊心皱眉头。 这是什么鬼答案?任何人都会对他存有幻想,但赵芳菲?绝不可能! “没错。”芳菲旋身面对他,俏脸刻划著无庸置疑的严谨。“我需要一段充裕的时间,好好幻想一切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的命运。” 听起来很形而上!瑞克狐疑地瞅著她。 “何谓‘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的命运’?”“已经发生的命运,当然指你待在美国期间、我没能涉及的生活:至于即将发生的命运,则针对我们未来的遭遇。”芳菲严肃地陈述著。 “原来如此。”他颔首。 菲菲既然愿意花时间思索他们的裂沟,是否表示她终于正视了两人之间的暗潮?很好! 坦白说,过去三天以来,他第一次感觉满受用的。 “我幻想的结果是,这个世界上存在著种种可能性,我不应该太早断绝内在与外在的联系。”她摇头晃脑地解释。 瑞克听得更顺耳了。对嘛!她早该有所觉悟,如此一来,他也不至于一开始就被画纳在“歹人”的范围,久久无法翻身。 “没关系,现在改变还来得及。”地敞放慷慨的襟怀。 “我们应该胸怀现在,放眼未来。”她看起来无比的超然。“对。”瑞克一口赞同。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继续引申。“当然。” “莎士比亚说:“存在或不存在,这是生命中的艰难问题。””“那家伙确实说过。” 瑞克坐在床沿歇歇腿。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曹子健的七步诗。”他的高中国文还留著一点底子。 “修辞学的功能在于传播真理、指引、辩证、和防卫。”“亚里斯多德的论说。”他拚命点头同意。 “里肌肉?”芳菲试探性地轻唤。“嗯?”他抬头,神色和蔼又可亲。 “我们到底在扯什么?”明媚的眸心炫亮得非常可疑。 “呃……”他眨巴眼睛。“噫……这个……” 对呀!曹子建和莎士比亚和亚里斯多德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开始感到混惑。请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从头到尾,只要我负责说话,你就负责点头。连我自己都听不懂自己说了哪门子鬼话,怎么你好像很懂的样子?”菱形的嘴角开始颤抖。 瑞克缓缓眯起上、下眼脸。 她努力想克制自己发出笑声的冲动,无奈喉头拒绝接受卜级指挥。“里肌肉,你今年几岁了?为何一位成年男子依然如此好骗呢?”她无辜的俏模样看起来百分之百眼熟。“我的意思是,为何你永远学不乖,旁人说什么件就信什么,即使面对宿敌也一样?” “……”瑞克不搭腔,心里完全明白过来。 “你真的相信那堆幻想的废话?” “你晓不晓得,我……我必须多么努力才……”她的咬字开始不稳。“才能克制自己把笑声……咽回去……哇哈哈哈” 好爽呀!爽毙了!终于报回一箭之仇! 她盼望了好久。自小到大,只有他欺侮她的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顺利完成反攻复国大业。 耶──赢了!她两分钟前就想通了,管他的!里肌肉要发飙,尽管飙个过瘾,姑娘她问心无愧。 “哈哈哈──”她尽情践踏残兵败将。“菲菲。”残兵在她的欢笑声中开口。 “哈哈──活该,你没资格生气,当初阁下也曾经拿一套类似的烂台词唬过我,嘿嘿嘿──”她得意她笑。 “我确宝曾经这么做过。”他很平静。“不过现在的情况与当时不一样。”“是吗?我不觉得,哈哈。”她乐得飞飞。 “当时我们处在人来人往的校园,可是现在──”瑞克扯例著温和的威胁。”现在我们侍在一间隐密性极高的旅馆房间里。” 芳菲的眼前掠过一道白影。 “啊!” 下一刻钟,她发觉自己已经横陈在大圆床,娇躯上方叠著超过八十公斤的血肉之躯。 两副肉体之间完全找不到缝隙。她栗然知觉,原来天命已为他们长成了无比契合的条件。 “你说说看,对于一个陷我于危险之中、遗弃我、消遣我的女孩子,我应该如何惩戒她?”柔丝丝的语气让她的背爬满鸡皮疙瘩。 “呃……”濡热的气息喷拂著她颜颊、她鼻尖、她嘴唇,不到三公分远的大特写瞅出她满心别扭。“你……不可以……欺凌青少女。” “青少女?”他呛住。“你已经进入双十芳年,才不是少不更事的teenager(十来岁的少年)”“谁说的。”她振振有词。“我下个星期才满二十。” “是吗?”他搔搔下巴沈吟著,半晌,又绽出坏壤的诡笑。“无所谓,成年就好。” “嘿,不行……我爸……我妈……还有赵方…… 情切的提醒蒸发于空气中,终究不成言语。 直到好一会儿后,芳菲才想到,这档事和她爹娘、兄弟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芳菲楞楞杵在自家门口。 赵家到了……吗? 或许她走错地方:也或许爸妈决定与她断绝亲了关系,一夜之间搬迁,而新屋主迅速占领了雀巢。 当然,聪慧如她不会傻到接受以上的推测。 那么,眼前的景象真的属于她家大宅的一部分褛?太可怕了! “这是怎么回事?”瑞克停妥车,来到她身后,下巴垂得和她一样长。整个早上盘旋于他嘴脸的“偷腥成功”笑容,终于稍稍收敛一些。 劳斯莱斯、凯迪拉克、宾士、bmw,各式名车呈两则占满她家门口的巷道,一路延伸出去,弯过小弄口,看样子视线不及的范围仍停著数十部。 所有名车清一色为纯黑基调,这还不吓人。每辆车旁或站或倚著一名保镳,看起来西装笔挺、虎臂熊腰,但是流转左身边的气质则难以归类为善良老百姓。 赵家门口另外驻派两名相同打扮的岗哨。 天!她美满的家园何时变成黑道大本营来著? “看什么看?没看过。走走走!”卫兵口出恶言赶人。 “这……这是我家。”她向来不擅与满脸横肉的坏蛋交流。 “你是赵小姐?”坏蛋的表情登时产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谄媚兮兮的灿笑照亮了门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原谅,请原谅。” 哼哈一将鞠躬弯腰地将她迎进家门。 芳菲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哎呀!”反倒是瑞克先醒觉过来,率先跨向目的地。“糟糕!一定是赵伯伯出手了。 “出什么手?”她急急地追下去。 “我昨晚出门前告诉他,青竹会的手下将你截走,赵伯伯一定连夜上门讨人。”瑞克焦急异常。 “讨人?”她魂飞魄散。“就凭我爸那副没脾气的脾气?天呀!他一定被揍得很惨。赶快进去看看!” 轻盈的纤躯飞过小庭园,穿入敞开的玻璃铝门。 瑞克翻个白眼,他可不替赵爸爸担心。 “爸!”芳菲一路嚷嚷进来。“妈,赵方祺,你们在──那里做什么?”语气峰回路转。 几十坪的客厅站满了访客,装备完全与门外的西装大汉一样。 她老爹──或许该称呼“老太爷”比较贴切──大剌剌地横坐在沙发椅上,一脸郁卒的表情写著“发火中,闲人勿近”,背后甚至有双颤抖的手掌替他撞背。 老妈和赵方祺分居左右护法的位置,挨著老爸站定,连脚边的阿浩也挺直得雄超越、气昂昂,标准的“狗仗人势”。 四名汉子跪在赵家几口子面前,已经被修理得鼻青脸肿,菲菲经过一番困难才认出,他们就是她头一遭见著威胁邓导演的地痞。 “菲菲,你跑到哪里去了?”“小菲,你还好吧?”“老姊,好久不见。”“汪汪,汪汪汪!”“太好了,赵小姐回来了。” 惊喜、诧异、冷静、各式各样的情绪冲激著空气,她马上被揽进许多怀抱里。 “喂……等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别抱得太紧……”她甚至不能发出完整的句子。 瑞克眼红了! “大家冷静下来!”战利品顺利抢回他的怀中。“你们一人一款样,菲菲如何反应得过来?” 她投给救难者感激的一瞥。 “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赵妈妈情切地将女儿拉近身畔。再换一手。 “淡水。”她的眼睛仍然冒星星。 “赵老,令嫒毫发无伤地回返,真是可喜可贺。”一个谄笑的陌生人掌声鼓励鼓励。 这世界到底产生什么异变? “你是谁?”瑞克替她问出来。“不才我只不过是小小青竹会的会长。”会长拚命甜笑。“唉!赵小姐,实在抱歉,我们不晓得姓邓的和你有交情,如果早知道了,那几个不成才的纵然有天大的狗胆也不至于去冒犯您。” “赵小姐,对不起……”“都是我们不好……”五官歪七扭八的罪人用力道歉著。 “您也看到了,我已经替你修理他们一顿,赵小姐千万别再见怪。”会长转而向她老爹求恕。“赵老,那么……您的意下如何?” “走走走,全部给我走!”赵爸爸烦躁地挥挥手。只要宝贝女儿回归家门,天大的恩怨也可以暂时扔到一边。 “谢谢,谢谢。”会长如蒙大赦,回头吆喝著手下。“你们没听见赵老的吩咐,还不赶快走人。” “是。” 满屋子西装顷刻间消失得乾乾净净。她怔怔又楞楞,一切疑似在梦中。 老爸!严肃有权威的老爸!以往二十年从未目睹过,教她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你还不赶快泡杯热牛奶?”赵妈妈吆喝老公。 “是。”严肃有权威的老爸马上领旨,迅速钻进厨房。原来这就叫一物克一物。 “瑞克,昨夜全家找了你们一晚。”赵妈妈扶著女儿坐下来,既然舍不得对她开轰,只好埋怨房客来将就将就。“你赵伯伯杀到人家总坛去,青竹会赌天咒地的,硬说他们没有带走菲菲,弄得我们好火。” “所以赵伯伯就踢了人家的馆?”瑞克叹气。 “老爸去踢馆?”芳菲几乎瞪出瞳仁儿。 “馆是我踢的,老爸负责踢他们屁股。”赵方祺搔了搔手臂的痒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闲意态。 “你也加了一脚?”天!她未成年的、纯洁的、如白纸一般的小弟弟。“汪!”阿浩不甘示弱。 “妈,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哗啦啦爆开。 “我还没质问你呢!”赵妈妈狠瞪女儿。“赵伯母,一切都是误会。”瑞克负责出面解释。“菲菲被绑走的事情与青竹会无关,只是几个飙车骑士挟持她要求我出面试车而已。” “啥?那你怎么不事先说清楚,害我们白忙了一夜,觉都没睡。”赵妈妈拉长晚娘脸。 “我也是事后才把所有细节凑在一起,得出结论的呀!”瑞克很委屈。“为什么我感觉自己被隐瞒得最多?”芳菲质问。 才三天之隔而已,她亲爱的老爸就暴露出恶魔王的真面目。 “你也没被隐瞒多少,顶多不晓得老爸在结婚前混得很大条而已。”赵方祺不晓得从哪儿摸出一本脑筋急转弯,重新回到他的书中世界。 “混?”她低吼。“我老爸从前干过混混?” 那个与事无争、夫以妻为贵的好好爸爸? 赵爸爸恰好端著一杯温牛奶出现,听见女儿的批评,忍不住畏缩一下。“现在不干了。”他讷讷的。这副小男人模样哪像刚才威风八面的大角头! “赵方祺,你也知道这些旧事?”她越听越气。“昨夜之前只猜到一点点。”赵方祺整张脸已经埋在趣味书后面。 “赵大小姐,令弟若是不经过令尊的调教,怎么可能在小小五岁年纪就培养出保护姊姊的身手?”瑞克嘲弄道。 “从头到尾你也是明白人?”大法官开始诛连九族。 “呃……所知有限。”他试图澄清自己的清白。“别忘了我长你七岁,我童年时赵伯伯尚未成家,大人们难免会讨论他的闲话,被小子我偷偷窃得几句片断。” 她老爸曾经是旁人说闲话的对象。 “你还记得多少细节?” 他冒险打量女友一眼。“听说赵妈妈以前曾经被青竹会的痞子扣留过,那是赵老伯第一次挑了对方基业。后来他为了爱侣而退出江湖,两人不久就结婚了。” 芳菲觉得自己再地无法承受更多,连自己亲生父母结合的过程都必须经由第三者转述,她还活著干嘛? 她知的权利肯定受到严重的剥削──足足十九年十一个月又二十六天的长期剥“好,一报还一报,我再也不要告诉你们任何事情了!”她大发雷霆。 “不行,你得先吐露自己昨夜的细节。”赵妈妈终于想起自己该追究女儿与男人在外头待过一夜的权责。 若在平时,她会隐瞒,竭尽所能不让父母耽忧,但今天──不! “我、出、去、堕、落!”她一字一字地迸出牙关。 “喂!”瑞克突然跳离足非圈。“赵朋友,你别陷我于不义哦!”他当然愿意公开自己和芳菲关系密切的事实,不过冲犯众怒是愚公才做的蠢行,他宁可翻黄历、挑个仔日子再来讨论这件事。 “堕落?”两位家长惊吼。且看瑞克小子那副贼样就晓得其中一定有内情。 “你们如何堕落?”赵爸爸再度重振雄风。“你觉得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私下到汽车旅馆开房间,还能如何堕落?”她在旁边火上添油。 “开房间?”又是异口同声的痛叫。赵妈妈晃了晃,虚弱地跌坐回儿子身边。“老姊,恭喜你开启人生崭新的一页。”赵方祺打个呵欠。“对不起,我先回楼上补眠。” “姓端的,你究竟“做”了什么?”赵爸爸冲冠一怒为红颜。“人家不姓‘瑞’,姓‘吉尔柏’。”赵方祺消失在楼梯顶端之前,不忘纠正父亲的错误。 “我──我──”瑞克哑口无言。 “你说!你给我交代清楚。” “我──我非常守规则。”他苦哈哈的。“该做的事情,一样也没漏掉。” “你……你……”赵爸爸距离口吐白沫只有一小步远。 而赵妈妈,早就受刺激过度,目瞪口呆。 唉!瑞克突然累了。一个正常人试图与保护过度的父母角力,无论输或赢都占不到便宜。 “菲菲,我们上楼去。”他们昨晚没睡多少。 “当然。”她回头向父亲示威的一瞥,昂首跨步走上二楼的香阁。单纯退场还不过瘾,她必须再使最后一记芭扇──“瑞克-吉尔柏先生,请问在你美国住处的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大专学院?”他乐歪了嘴,典型的渔翁得利。 “当然有。”即使没有,他也会想法子开一家。 尾声优雅的灯影曳出款款柔情,情人雅座区已经聚拢了对对又双双的鸳鸯。 “my一ove”咖啡小馆以温情浪漫的布置风格著名,装潢的另一项特色就是店主人细心收集的电影海报。除去当红的影视明星或导演作品之外,寻常海报可很难得以张挂在“mylove”的粉墙上。 店面西首,一张全开彩色剧照多多少少吸引了情人们的视线。 这部国片新近下档,由台湾当红名导邓冠旭自编自导自制,男主角则是近三年来红透东南亚的性格小生郑大龙。 海报正下方陈设一张双人桌位,已经被年轻的情侣捷足先登。其他顾客频频投向西侧方向,除了欣赏彩色精美照,多半也被座上男客的面貌吸引。 “昨天我收到芳菲寄来的信。”陈洵美在烛光晚餐中宣布。“信上说了些什么?”小郑已经很习惯承受公众的眼光。 人红嘛!没办法。 “她顺利拿到硕士吊位,下个月要和瑞克结婚了。”她羡慕地叹了口气。“终于!” 眼见大好时机来临,小郑立刻打蛇随棍上。 “小美,那咱们俩呢?”“等你读通了我开给你的书单再说。”她没好气。 只要一想起这家伙当年穷到没戏拍、没钱赚,差点接拍色情录影带,地就一肚子火,幸好菲菲中途打断了他的生意,计划未能如愿。 无庸置疑地,郑大龙需要多哈一点圣贤书,薰陶气质。 “那上头有一百零二本耶!”他寒窗苦读三年,至今仍然未能通过她的科举标准。 “noknowledge,nomarriage!”没得通融!“菲菲邀请我们飞到美国当他们的伴郎和伴娘,希望在启程之前,你能够顺利通过我的口试。” “然后呢?”小郑的眼中亮起希望的火花。 “听说在拉斯维加斯结婚只需要十分钟,而且绝对具有法律效力。”她洒下甜蜜密的诱饵。 小郑立刻跳起来。 “走!”他拿起帐单准备结算“干嘛?”陈洵美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现在突然很想k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