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青梅》 楔子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空气是停滞的,一种纵欲狂欢之後的混浊气息。 酒从人体内发酵出来的味道。烤羊肉的味道。性欲的味道。体液的味道。 杂乱的气息让这片纯黑透露出许多异色联想。 房内悄然无声—— 一声,某个人在床褥间翻了个身。 「嗯,好吃……」几句梦语之後又是一片寂静。 男人之所以敢如此安心的熟睡,是因为整栋宅邸天罗地网般的安全措施。全世界知道他有这处藏身窟的人不出七个,前五个都死了,第六个是他自己,至於第七个,明天早晨起床之後,他会顺手抽出枕头下的枪解决掉。 只要有第三者的地方就不安全,他拥有最高科技的保全网保护便足够了。 於是,密室里,除了床上交缠的男女,再无其他人。 再无其他人……? 一只戴著手套的掌封住他的唇。 「唔!」 奇塔,中东地区最恶名昭彰的恐怖行动掮客陡然惊醒。 他不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谁! 他不知道那个人躲在哪里! 一屋子的黑让他什么都看不见。 最重要的,不可能,有人在靠他如此之近後,还不被他发现!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背心和额角窜出来。 就是今晚了!他心头突然浮起这句话! 昨天以十二种酷刑痛加折磨过他的合夥人,最後一枪打出对方的脑汁,当时那人看著他的恐惧眼神,他突然深刻地体会到了。 他相信自己现在应该有著相同的表情。 「唔……唔……」 只要让他说话!他有钱!他有军火!他有毒品!所有值钱的东西他都有!只要让他开口,凭他的不烂之舌,连阿拉都会放弃取走他性命的念头。 只要让他说话…… 嘴上的压制竟然真的松了。 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奇塔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你是谁?」 黑暗中,一串变造过的声音,如鬼魅般扬起一阵怪笑。 「土耳其边界的那桩爆炸案……」夜之鬼在他耳畔吐著不似人类的低凉气息。「韩先生很不高兴。」 银光一闪,「唔」的一句轻哼之後,某种浓稠的液体喷溅向四面八方。 这是奇塔发出来的最後一点声音。 第一章 「用拇指把刀子扣在其他四指的指腹上,扔出去的时候手臂一定要平直,准度和力道才够,来!你试试看。」 「嘿!」三尺小人儿快乐地把小刀丢出去。 「嗯,不错不错,有进步了……这次起码是往前面飞。」 一只雀鸟被树下的人类惊动,拍拍翅膀飞开。 这样的树林,在沙漠里应该蔚为奇迹了。 是的,这是一座沙漠。白日气温高达摄氏五十度,夜里骤降到二十度的沙漠。沙尘暴、流沙、毒蝎子、游牧民族与亡命之徒组合起来的沙漠。 但,这也是一座雨林,各色花卉与树木尽管面绩不大,却明明白白将「森林」的感觉塑造出来,好闻的泥土芳香更绝对不会让人错认。 仰头上望,你会看到一个奇妙的玻璃罩覆盖在整片绿洲之上,将充满生命力的雨林与外头贫瘠的黄沙划分开。 为了这个生态保护罩,中东地区让人闻风丧胆的地下霸主韩伟格,足足耗费了一亿两千万美金,世界上保证只此一家,绝无分号。 保护罩笼住广达三公顷的绿洲,外表上看起来如同一颗透明的半球体。让它如此昂贵的原因,可能是它本身具有反射所有卫星和雷达探测波的自体隐形装置,也可能是它具有二十四小时恒温控制的高科技协调作用,至於防弹防火防沙暴的那些基本配备,就不必多说了。 当然,更可能只是韩伟格喜欢「一亿两千万」这个数字的感觉而已。 韩大头目做事常常是没有任何道理可循的,布雷德很久以前就明白这一点。 毕竟当你有很多很多的钱,很强大很强大的火力,而且也不介意使用它时,你可以做许多自己喜欢做的事,大抵上很少有人会来惹你。 不过这种说法也并非必然,总会有些国家特别反骨,认为世界上只能有他们一个老大而已。 这个时候世界各国领袖就会「很技巧性地」接到一个暗示:韩伟格除了有成吨的金钱与坚强的火力,他还有广博的人脉。 记得有一次,某国亲爱的总统大人准备起床办公,他揭开早餐盖,发现荷包蛋中心雕上一个韩氏专属的图腾,盘子中间还四平八稳地摆了一颗不明药丸向他「致意」时,各国的情报人员还算适任,一天之内便传遍了各国领导者耳中。 那一阵子大家除了比较安分之外,还维持了好一段时间的早餐节食。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沙漠人的基本哲学。这一点,韩氏阵营一直确实地遵守著。所以虽然近几年来飞弹在韩伟格头上射来射去,只要不掉到他的地盘上来,他大抵上没什么意见。 而她,小小「布雷德」(de),本相刀青梅,韩伟格的贴身护卫兼头号暗杀高手,天性喜欢狐假虎威,为虎作伥外加偶尔虎头蛇尾一下,只要主子不说话,她就跟著天下为公世界大同。 她这个人可是很佞臣的。 「姨,你看!」她的小主子克儿蹦蹦跳跳地指著前方的标靶。 「不错,这次总算碰到靶子了。」她拍拍小鬼头的脑袋。主公的长子一直是她致力於带坏的目标。「来,姨现在教你怎么把树上的麻雀射下来……」 「射什么?」母亲大人现身了。 刀青梅脑袋缩了一缩,一大一小像被掐到脖子的火鸡一样。 韩氏的当家主母欧阳宁馨,两手抱在胸前,脚底板开始打拍子。 「那个,小克说他……」 「是梅姨说……」 两个人忙不迭推卸责任。 「喂,是我先开始的吗?」刀青梅立刻对四岁小娃儿翻脸。 「人家只是散步……」克儿扭著手中的儿童用小飞刀。 刀子没收! 「青梅,我不是跟你说孩子还小,别教他们这些刀光剑影的东西吗?」欧阳宁馨的丹凤眼狠狠瞪了她一下。 「那个……咳,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赶快讨好,呵呵呵。 欧阳宁馨先敲了她脑袋一下,再亲密地拨开她的刘海。 这世界上,除了自己,大概很少人敢这样拨「布雷德」发丝了吧? 也不会有太多人知道,韩伟格身边那如风如雾、让人防不胜防的恐怖暗杀高手,竟然有著一头可爱飞扬的短发,俏皮的鼻尖,红润的娇唇,如邻家女孩般清秀讨喜的相貌,以及娇小纤瘦的外形。 这几年来,青梅的外形一点儿都没改变,仍然是她们初识时二十二岁的俏模样。虽然欧阳宁馨知道,她的一生鲜少有清纯娇俏的时刻。 好快,六年过去了。 她就像一只变色龙,不仅外形随著各种任务的易容而改变,心性上也从来让人捉摸不定。 这样百转千折的一个人,却有著古老的忠诚感——对韩伟格。 以前欧阳宁馨曾磨著老公说说他手下大将的来历。 刀青梅是韩伟格从人口贩子手中带回来的小女孩,当时她才八、九岁而已,他只觉得养个小女娃儿在身边也挺有趣,跟养只猫养只狗一样,倒没想到日後多了一名忠心耿耿的手下。 也就因为丈夫的一个动念,青梅的眼中再无第二个主子。 但在她心里,韩伟格是个亦师亦主、亦父亦兄的混和体,是让她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的存在。 欧阳宁馨常想,若不是因为韩伟格爱上自己,青梅大概也不会轻易接受她吧? 这对主仆有著一样的气息——亲情、常理这些世俗价值在他们眼中恍若无物,要得到他们接纳,必须有特殊的原因才行。而,一旦被接受了,就是生生世世的事。 所以韩伟格爱她,才连带爱她生的三个孩子,而刀青梅因为主公爱她,才连带衷心接受她成为另一个誓死效忠的对象。 然後六年过去了…… 虽然所有人都不曾想过未来这件事,但欧阳宁馨自认为她是整个韩氏阵营里最接近「平凡正常普通人」的奇特人种,所以,她总会多事地考虑到,是不是该为青梅多做一点什么? 是不是该让她知道属於女人的那份平凡幸福…… 「小姐,你干嘛这样看我?」刀青梅被她温柔的眼神盯得毛毛的。 「没事,韩有事找你。」欧阳宁馨叹口气。 「噢,我马上去,那个……」她垂涎地看著女主人手中的小刀。 「没收!小克,快回房间去午睡。」女主人瞪了两只毛毛虫一眼。 等她走远一些,刀青梅偷偷推小男孩一下。 「没关系,等会儿姨教你怎样拆卸手枪……」 「我听到了!」 哗!母鲨鱼杀回来了!刀青梅忙不迭逃走。 「我忙!我马上去!小姐,你不要再唠叨了!」 这世界上能让布雷德落荒而逃的人,真的不多呀—— 「奇塔的秘书是我亲自审问的,撑了十六个小时之後,他总算招了。」 书房中的气氛极为闲散,甚至可说是慵懒的。 橡木办公桌後头,俊美异常的韩伟格陷进皮椅里,长指在小腹悠然交叠成尖塔状。他的安全首脑——里那,坐在对面的另一张座椅,稳定地做著报告。 流光洒入,投射在里那黝黑的五官上。这是一张属於中东人特有的长形脸孔,两眉中间有一道经年累月形成的深刻直线,让他更显得冷肃难亲近。 他绝对不英俊,甚至谈不上好看,铁塔似的身材和终年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的脸庞,只平添了一股生人回避的凛冽气息。 他的年龄介於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全赖当日的心情而定。他心情好的时候看起来就往三字头靠,心情坏的时候甚至有可能破五字头。而所谓的「心情好」,也不过就是他除了公事以外会多说那么几句话而已。 大多数时候,里那能用一个字回答的问题绝对不浪费第二个字,能够用点头和摇头回应的问题就绝对不开口;如果问话的人跟他隔个五步远,他大哥索性直接走掉装作没听到,连点头摇头的工夫都省了。 事实上,整个韩氏阵营的人,除了韩伟格,大概没有人知道这位安全首脑究竟几多岁了,来自何处,一如没有太多人知道布雷德的底细。 对所有人而言,从知道韩伟格的那一刻开始,他身边就有这两名大将,照理说他们俩应该相亲相爱,充满革命情感的,可是却很诡异地看彼此不太顺眼。 「我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以他的地位并无法知道那批武器会运往何处,目前显然还是必须从叶撒尔族那里下手。」里那面无表情地简报著。 咻,砰通! 「奇塔自己怎么说?」韩伟格浅淡而徐缓地询问。 咻!砰通! 「他没有机会说太多话。」 咻!砰通! 「为什么?」 咻——噗! 男人终於忍无可忍,一把接住凌空飞过来的纸团。 射纸团的人仿佛嫌虎须捋得不够,把橡皮筋往身旁小几上一甩,很不给面子的当著他打了一个大呵欠。 夏日炎炎正好眠哪…… 「很抱歉这些关於中东地区军事及安全的议题让你感到无趣了。」里那严峻的嘴角抿了一抿。 他脚边的字纸篓里已经堆满了,更不用提故意没射进去的!这些全落在他的腿上、身上、脚上,堆了他一身的纸弹。 人的忍耐绝对有限度——而他对这个叫布雷德的家伙,向来就没有太多容忍性。 「怎么?你们讲完了吗?」她从躺椅上坐起来,伸个懒腰,优游自在得很。 「韩先生想知道关於奇塔的事。」里那冷冽的视线收回报告上。 「噢,他死了。」布雷德摊摊手。 「……」 「为什么把奇塔弄死了?」主子啜一口从老婆娘家寄来的包种茶。 「我又不知道他这么不经杀,随便划一刀他就死了。」 「一刀直划喉管,很难有人不死吧?」里那冷笑一声。 「喂,阿伯,你很喜欢扯我後腿喔!」 阿伯?里那轻哼一声转开视线。这家伙自己捅出来的楼子自己解决,他没有帮腔的义务。 「而且,谁说划喉管一定会立刻死?你也太瞧不起我的手段了。」布雷德轻快地跳下躺椅,踅到他面前,也没见她有什么大动作,眼前寒芒一闪,指间已然多了一根五寸长、只比发丝粗一些的银针。「哪,这个地方是颈动脉,我只要从这个地方轻轻一针戳进去,针头戳进气管里,却不刺破,然後,我这样轻轻左右晃一下,里面的伤口就会比外面的伤口大一点点,接著,毛细现象会让颈动脉的血顺著针头流进气管里,犯人不会立刻大量失血,只会一点一滴,一点一滴让血液流进肺叶,最後活活被自己的血呛死,够漂亮吧?」 「走开。」 里那皱著眉,把脖子上比来比去的手挥开。 纤手改摸为抓,直扑他喉管要害。里那冷挑一下嘴角,也不回手救援,另一手直接袭向她面门。 他身高一九五,体重近百公斤,拳势连虎狼都难撄其锋,但堂堂布雷德会甘心被逼退吗? 当然不。 她跳开的时候顺手揪住他的前襟。撕—— 「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幼稚!」 「好了,你们两个都别闹。」韩伟格出声。 这种斥喝小孩的口吻赢得里那一个抗议的眼神。 布雷德皮皮地瘫回老位子。 「反正下次你们不想谁死,先跟我说清楚,不要等我动手了才跑进来吼一句:『韩先生要留活……啊?已经杀了?』」最後那句模仿得唯妙唯肖,如果闭著眼睛听,简直像里那亲口说的一样。 啪嚓,握在本尊手中的笔阵亡成两截。 韩伟格揉著眉角,叹了口气,并且强迫自己不要扬起嘴角。这种猫逗雄狮的画面,是他生活里少见的乐趣之一。 「好吧,看来还是得从叶撒尔族下手,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 「我会亲自出马。」里那的眉头纠得像包子。 「我要你们两个一起去。」 「不好吧?」布雷德很难得地跟死对头站同一边。她和里那随时有一个人留在韩氏夫妇身旁保护,这是不成文的默契。 「我有预感,这批武器的来历没有那么单纯。你们两个人都去,我才放心。」韩伟格深思的眸瞟向落地窗外的景致。 自从中东地区爆发战争之後,「武器」与「秘密基地」这两个词突然变成让人高度警觉的热门诃汇。 无论那自封为「正义之师」的一方用多少美丽的藉口来掩饰自己的侵略行为,他们在中东地区找不到所谓的「秘密军事基地」却是不争的事实。 本来这件事和韩伟格是没有关系的,毕竟伊国离他家门口还远得很。 结果他有一天收到一封未署名的邮件。邮件里也很简单,就一张照片而已。 照片的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无法确认方位,照片里有两个人,其中之一背对著镜头,另一名,他们一看就认出是叶撒尔族长的侄子,阿尔盖。 而,照片背景,那一大排精密武器让人看了不得不留上心——光从看得到的部分判断,就包括了极为特殊的新型手榴弹、迫击炮、高科技雷射枪与炸弹。有些武器甚至只在情报上搜集过资料而已,第一次看见实物的影像。 接著,土耳其边界又发生了一件爆炸案。 基本上,谁想在边界屠杀谁依然不关他的事,可是,那颗炸弹用得有点门道。 那颗炸弹并不是土制炸弹,也不是土耳其军方流出来的武器。里那率人亲自勘验的结果,发现那颗威力惊人的炸弹,原形只有一个巴掌大小。 事实上,那张照片的角落里,就有几颗这种新开发的炸弹入镜。 有人在韩伟格不知道的情况下,运了一批武器进阿拉伯沙漠避风头,并且不介意使用它,而且韩氏滴水不露的情报网里,没有任何关於这批武器的资料。 於是,韩伟格认为,清理门户的时候到了。 「让那个劳碌命出去跑就好,我在家乘凉。」布雷德笑嘻嘻的。 「你也去。」韩伟格淡淡的说。 「我一走掉,你出去喝花酒就没人帮你掩护了。」 「……我相信我非常能够自制。」 「到时候被夫人抓包不要怪我哦!」 「……我相信我不至於有任何怕她抓到的痛处。」 「藏得这么好?」 「……我相信我娶了她这几年来一直都还算规矩。」 「哈!」 「……」 这次轮到里那将视线转到窗外,以免嘴角忍不住扬起来。当这把「刀」招惹的对象不是他时,其实看戏真的挺有趣的! 唔,莫非这也是韩先生一直以来的心情? 「好吧好吧,你要我去我就去,不过换个伴成不成?跟这只闷葫芦一起出任务,我就算不被他闷死,也会无聊到乾脆送到敌人手中自愿让他们杀死。」布雷德垮下俏脸。 韩伟格挑了一下眉。没得商量! 「好吧,随便你们。」她跳起来走出书房外。「姓里的,我警告你,你出了门若还一天到晚扯我後腿,本姑娘活活整死你。」 他不姓里! 里那看都不看一眼飙出去的俏丽身影。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有时候,你得对她强硬一点。」半晌,韩伟格悠然地说。 「韩先生,相信我,管教布雷德绝对不是我的工作。」他坚定道。 「是吗?」 韩伟格眼中罕得的出现一丝幽默。 但愿如此。 「沙漠狂风——吹不止息——」 「……」 「夜鹰呼啸——生生不息——」 「我心壮志——气势凌云——」 「住口!」 「干嘛?我连唱歌都不行?」 里那用力深呼吸。 夜已经深了。 夜里的沙漠比较适合赶路,所以他们傍晚带著简单的行李从韩氏绿洲出发。 这一路下来,他发誓他很努力在忍。 布雷德故意将骆驼骑到他面前,往他脸上踢沙的时候,他只是驱策自己的坐骑避开;她故意落後到他後方,放任自己的骆驼咬他坐骑的尾巴时,他控稳打颠的马再度闪开。 她咕噜著无聊他不理,她边走边打瞌睡他也没意见。 但是唱歌? 唱歌就太过分了! 他凌厉地射向身旁那位全身包得紧紧、肤色深暗、满脸皱纹,甚至散发出沙漠人特有体味的「矮小老头子」。 「等哪天你恢复了原来的声音,要唱再唱!」她以为现在装的那副破锣嗓,唱歌能听吗? 「原来你那么欣赏我以前美妙的嗓音啊!」矮老头子粗嗄地取笑他。 算了!他纵马往前骑出去。 溶溶明月飘洒在他宽得不可思议的肩膀上,犹如一座撼不动的城池。 想到这座城池随便被她撩拨几下就蹦蹦跳,感觉真爽! 布雷德拉高遮面的头巾,一边暗笑一边骑到他身旁。骆驼比马高很多,但他又比她高很多,所以她不需要太低头就能迎上他的视线。 「喂,阿伯,你干嘛这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里那隔了十分钟才回答。 「是吗?看你每次都摆出很排斥我的样子。」 这次她一直等不到答案。 其实里那在自问:他真的有表现出排斥她的神态吗? 严格说来,他们两人从未发生过巨大的冲突。布雷德主要负责韩先生「外部」工作事宜,以及韩夫人的贴身近侍,而他负责担任韩先生的贴身保镖,及掌管所有韩氏产业的安全事项,他们两个人的工作完全不相抵触,甚至许多时候还需要互相协调。 里那掌管整个韩氏阵营的资料本库,许多次她出的任务,就是由他做幕後的统筹规画。 但他承认,他对布雷德确实没好感。 可能是她老没个正经样,不出任务的时候成天在绿洲里作怪,也可能是中东男人特有的「女人就该守在家里」观念作祟,总之,每看她一回,他就会从她身上多找到一个让他皱眉头的特质。久而久之,他根本不想跟这女人有太深的牵扯。 她有危险时,他会不惜一切地救回她,正如自己若遇上险境,布雷德必然也会如此,这种同袍之义就够了,至於其他什么喜爱、友谊全都不必牵扯。 「喂,那个叶撒尔族是什么来头,说来听听。」沉默不了片刻,她又起了个话题。 「沙漠里充满各式各样的游牧民族,有正派如拉塔诺族,也有邪门歪道如叶撒尔族。」他单调的语气跟背书一样。 叶撒尔族原本也是剽悍的沙漠英雄之一;但随著年月流逝,本支因为传染病而人口大规模减少,於是外族人加入了这个族系里,从此以後良莠不分,派系林立。直到现在,所谓的叶撒尔族已经不像个民族支裔了,反而成为「沙漠流盗」的代名词,所有在沙漠地区的流浪不法分子,最後都会并入叶撒尔族里。 「噢。」布雷德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要找哪一派人马进行渗透破坏与血腥屠杀?」 一个女人家脑子里只有杀杀杀,像话吗?里那再度找到一个让他皱眉头的地方。 「总之,往东走就是了,明天早上就会遇到叶撒尔人。」 「东边啊?东边是那一边吧?」她伸出手指向左边。 他懒得回答。 他们正好行经一个小绿洲旁,她指著前方道:「你看,月亮现在在树头……」 「那个叫树梢。」 「呸!树梢跟树头有什么不一样?」 「树梢是指树的末端,树头是指树的开头——树根!」他面无表情地说。 「好,那我问你,『猪头』是指猪的头还是猪的脚?」 「……」 第二章 两人在第三天的凌晨来到叶撒尔族聚居的一个小绿洲里。 其实,他们在前一天中午已然追踪上几支零零散散的孤旅,之所以多拖延了一个夜晚,是因为他们花了点时间讨论谁要当老大,谁该听谁的。 「什么意思叫做我扮成哑巴小厮就好,让你负责探消息?」她回复原来的女声质问。 里那森森然睥睨她。 虽然她的皮肤以不褪色的药水染黑了,又用高明的技巧制造出岁月的细纹,一些本质上的特点却不容易更改,例如,那双灵动无比、如猫般的杏仁形黑眸。 当然,等明天一与叶撒尔族人会合,他相信她有办法让这双晶亮的眼瞳变得混浊不堪,然而,看她现在皱著一张男人的脸,却用娇嫩的嗓腔与他比大声,不知为何,他体内突然泛起一阵笑意。 「你对他们不了解,会露马脚。」里那硬生生压下嘴角,板起猛狮发威的脸孔。 「我对叶撒尔族完全不了解,是因为有人藏私,一点资料都不肯告诉我!」她用力戳他胸口。 现在布雷德终於发现跟情报头子出任务的坏处了。 虽然她负责的工作也不乏以情报搜集为主,但是她负责的是「後制过程」,前制作业通常得靠韩氏的情报中心——也就是这愣大个儿支援。 如果这是她一个人的行动,她保证姓里的家伙会竭尽所能把情报交给她,以免她枉送了命。可,当他想充老大的时候,她的地位就处於下风了。 「总之,就这样说定了。」他的语气完全不容转圜。 「说定什么?我可没记得自己答应你任何约定。」那双猫眼眯了一眯。「再说,阁下好像忘了,你天生没有跟陌生人闲哈啦混熟的本事,这种人际关系交给我负责比较适合吧?」 「工作若需要,自然会混熟。」 看一个矮自己一颗头、一截脖子外加一副肩膀的女人对自己嘶吼,实在感受不出什么威胁性。 於是布雷德立刻改变他的想法。 下一秒钟,里那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嘴里含了一口沙子。 他翻身仰躺,望著天际高悬的明月一眼,再慢吞吞站起来。 下一秒钟,布雷德发现冲进沙堆里吃沙子的人变成——唔,她的骆驼,因为她及时跳开了。 里那的眼底又闪了一闪。如果不是她太了解这家伙毫无幽默感的个性,她会认为那副闪光跟笑意有关。 不过,他真是一身蛮力,几百几十斤重的骆驼被他地堂腿一扫,竟然整只扑出去。无论她多么艺高人胆大,这种先天上的体型优势确实是她难以匹敌的, 「好了,你要不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他妈的在闹什么别扭?干嘛要我龟在帐篷里,当你的小厮?」 「女人不要说脏话。」 「他妈的不是脏话,x你娘才是,至於『你再刁难我就掐爆你的xx』则是属於事实陈述句。」她的笑容甜得掐得出糖水来。 「女人不要冒大险。」 好半晌她终於找回自己声音,「你是说,你不让我跟你一起行动,是因为……你想、想保护我?」 「总之,你负责打点我们的日常生活,其他消息由我负责打探。」 无论她以前出任务时多么出生入死,身手多好、有多少本事,只要跟他一起行动,就必须依照他的准则行事。 月华洒落在她肩上,投入她明澈无垢的眼底,反射出来的光芒奥秘如深湖一般。她轻咬了下嘴唇,突然泛起一丝微笑。 「成交。我主内,你主外。」 她答应得太快了,里那不禁狐疑地凝视她。 而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又换回那个破锣嗓的声音哼著什么风在吹、鸟在飞的鬼歌,摊开地铺睡觉。 算了,争执落幕,他不打算太苛求自己的好运。 翌日,一名年过半百、呼吸声如柴油车引擎的老浪人,以及一名剽悍的同伴,缓缓踏入叶撒尔绿洲里。 这个绿洲的原名是什么已经不太有人记得了,或许它根本不曾有过名字。由於叶撒尔人经常在此地聚集,最後由一位族人把这里经营成沙漠中的小驿站,因此「叶撒尔」一词自然而然成为这个绿洲的名字。 叶撒尔绿洲约莫两个网球场大小,以一般城镇的眼光来看自然是极为简陋,然而,在粗犷的不毛之地里,这里简直像个天堂。 驿站左半边有一个专供煮食的灰色厨营,随时都发出油腻腻的烤肉气味。厨帐外便是一个小广场,无桌无椅,从厨营里买到东西吃的人,自己找个角落席地而坐,吃完了的骨头往身後的小树丛里一扔即可。 厨帐旁边紧邻著两座长十公尺的巨大帐篷,这个地方就是「旅馆房间」了。帐篷里采大通铺,木板粗略的铺在地上就算床板了。 想歇脚的旅人到厨营里喊一声,会有一个管事的出来收取相当於美金二十元的床位费。缴了钱之後,两个帐篷任君选择,自己看哪个角落比较不脏,行李往上头一堆,就算checkin了。至於什么「行李看管」、「钱财收纳安全」等等,请一切自理。 於是,营地里便常有人看见同营的陌生「床友」,隔天起来之後身上穿著一套很眼熟的衣物……既然衣服上没有绣名字,会在叶撤尔人的地盘上出没的人又不是什么善类,所以物主要不要为了一套衣服大动干戈,全看自己的意愿——和拳头大小。 可,真有一阵子,一些受害者被偷得狠了之後,乾脆在长袍内角写上名字。 於是又过了一段时间,营地里开始出现一堆袍角剪了一个洞的人走来走去…… 最後,写名字的人索性也不写了,这样半夜去偷回来,起码还可以偷到一件完整的衣服。 帐篷後方是一排拴牲口的简陋马厩,马厩直接贴著第二个睡帐,因此该帐的气味可想而知。许多晚到的旅人一听说只剩下第二个帐子有空位,往往乾脆找个空地躺上一晚,省得去闻一整晚的马粪味。 马厩再往下走来到绿洲的右方边界,此处便是本驿站唯一的风景名胜了——两株半枯半绿的残树後有一座小水塘。牲口喝水在这里,旅人盥洗也在这里。但在绿洲上提到「盥洗」这个词,多数人会用一种茫然的眼光望著你,因为沙漠里清水比金子还贵,会把大捧大捧的水泼在身上而非喝进嘴里的人,绝对有很严重的判断问题。 尽管如此,由於本地湿气较盛,小水塘终年不乾,只是水位随时高高低低而已。偶尔驿站的头目心情好,还会开放一小段时间给大家洗澡。 大汉的男儿汉不拘小节,赤条条一起洗澡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反正你有的我都有,差别只是size大小而已。 绿洲驿站的主人叫做亚哈。 亚哈并不是叶撒尔族里最恶名昭彰,或最强势的一派;相反的,亚哈为人低调沉默,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当你每天只是默默的上菜与整理床位时,你常可听到许多有趣的秘闻,这也是为什么里那选中叶撒尔绿洲做为第一站的原因——如果有人了解叶撒尔族最近在搞什么勾当,这个人一定是亚哈。 两人一踏入绿洲里,他的身高引起了短暂的注目,不多时众人便回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你在这里等著。」 他将牲口行李与布雷德往睡帐前一扔,迳自去厨营找人付钱。 骆驼背上的「老人」疲惫瘦弱,一阵含著沙尘的风吹来,他呛了一下,咳得几乎把肺也翻出来。 整个绿洲弥漫一种诡异的安静,除了驼鸣马嘶,几乎不太有人交谈。 「年、年轻人,」布雷德深深喘了几下,叫住一位从骆驼前经过的中年男子。「你可不可以,帮我,帮我一把?」 她探出手示意男子扶她下驼背。那人默默看她一眼,随脚把路边一只破木椅踢到骆驼旁边,要她自己想办法踏脚。 木椅砰的一声吓到了骆驼,它颠踬了几步,背上的老人咿咿呀呀地低叫,啊——结结实实跌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颤巍巍地爬起来,一下子踩到自己袍角又扑通摔回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哼哼唉唉地起身。 「啊啊!」捂著唇的手移开,掌心里一摊血。「断了!我的牙!我的牙……呜……我的牙啊……」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幸灾乐祸的狂笑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让开!」里那推开人群走进来。 几个汉子不太爽地回瞪,不过一发现低喝的男人比自己高出一颗头,马上识相地收回眼光。 这就是叶撒尔人的生存哲学——道义放两旁,自求多福就好。 「发生了什么事?」里那扶著她低问。 布雷德可怜兮兮地让他看那一掌心血。 「摔到哪里?」该不会是他离开之时让人欺负了? 虽然明知她绝对有自保的能力,但是自己什么都没跟她说,倘若她选择按兵不动,有可能乖乖先被人欺负了事。 「我的牙,蹦断了一颗,呜……」布雷德老泪纵横地揪住他的手臂号泣。 里那的愧疚感只维持了一秒钟。 她眼中闪过的狡黠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妇人之仁」。 哼!他真是傻了才会为这家伙担忧。 「我不是叫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吗?」里那用力甩开她的手。 眼见他们窝里反,围观者幸灾乐祸的心理更浓了。 「我……我没有离开啊!」她含含糊糊的哽咽。 里那再哼一声。「进帐篷去安顿好,我马上回来!」 「你又要上哪儿去?」她连忙拉住他的袍角。 「我答应主人跟他们一起去把陷入流沙的补给队救回来。」里那皱著眉把衣角抽回来。「你在这里等著,不要再惹事!」 最後一句警告的意味极为浓厚。 「噢。」老好人布雷德怯怯地把手收回来。「那你快点回来,我很饿了……」 「饿了就去厨帐,钱都付好了。」他简洁地说。 布雷德垂下头来。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对话,她却像一副被责骂的样子。里那完全不懂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 最安全的方式,就是不陪她演下去! 他的眼神迎著四周的人绕一圈,其中挑战的讯息极为明确,好戏结束了,没得看了,大部分的人自动散去。 他再不打话,大踏步离开。 「喂,臭老头,那大个儿是你什么人?」身後,有个好奇人士过来攀谈。 「真是让各位见笑了,他、他是我不成才的儿子。」 该死的! 「喂,你看起来挺眼生的,新来的?」负责统领这次救援行动的瓦西骑在他旁边闲聊。 叶撒尔绿洲左边有一个流沙区,就卡在绿洲进城的补给线上,如果补给队绕过这处险地,单程要多花三天的时间才能抵达目的地,因此,亚哈向来雇用对沙漠了如指掌的人担任领队,以免延误了驿站里的粮食补给。 这次之所以发生补给队误踩流沙的事,便是因为老领队突然生了病,只好交给新手带路,而新手又不甘心多费那三天的脚程,灾难便降临了。 落难的总共有四个人,载货的骆驼六匹,而前往救援的人总共七个,其中四人是亚哈的手下,另外三人,连里那在内,则是临时雇用的帮手,亚哈以食宿费减免换取他们的服务。 「嗯。」里那岩石般坚硬的五官没有太多表情。 「大哥怎么称呼?」 「艾可玛。」他随口道。 「你怎么会跟父亲一起出来流浪?」 一根青筋在他额角暴凸一下。 「我正要接我……『父亲』回位於沙卡卡附近的牧场同住。」小厮?他早该知道的,那家伙会安分当他的小厮才有鬼! 「哦。」瓦西点了点头。 「救人如救火,我们不加速吗?」看这些人爱走不走,几十分钟的路程已经花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到三分之二。 「人救不救得上来无所谓,补给品要带回去就好,不然再跑一趟又要花上个把星期。」瓦西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另一个叶撒尔人的特色——凡事以利益为先。 「人和货都救。」他冷冷地道。 「咦?这个沙漠里有热心肠的人越来越少了,你是拉塔诺族人吗?」瓦西试探道。 拉塔诺族也是一支有名的游牧民族,通常会在这片漠地上流浪而又有侠义心肠的浪人,以拉塔诺出身的可能性最高。 「诺罕与我私交甚笃,但我现在只为我自己工作。」诺罕是拉塔诺族的新任族长。 「那您的工作是?」 「驯马。」他简单回应。 「啊。」驯马则是拉塔诺族人赖以为生的强项。这样听起来应该是是八九不离十了,瓦西满意地点点头。「好吧!我们快走,再拖下去天都黑了。」 七骑快马往前奔驰而去。 抵达目的地时,情况不是普通的惨! 四个人只剩下一个还露出一颗头在流沙上,其他三人早就被吞得不见踪影。 骆驼少了一匹,货零零散散的掉了一地,许多补给品落在流沙上,正在缓缓下沉之中。 有两只骆驼的嘴角有撕裂伤,里那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动物天性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它们必然是感受到前方有危险,背上的骑者却一意孤行地逼它们往前走,缰绳一拉一扯之间,骆驼发起狂来,使劲将骑者甩下地,便成了这满地狼藉的景象。 「救……救命啊……」幸存的人被烈阳曝晒了一日,早已气息奄奄了。 七骑停在一段距离之外。沙漠地势多变,这区流沙范围究竟有多大,无人敢以身试险。 「还好,东西大致上没丢。」瓦西满意地微微一笑,拿出专门召集牲畜的兽笛,用力一吹。 这个频率是人耳听不见的,骆驼却马上有反应,连他们胯下的马都开始骚动起来,唯有亚哈四个手下的坐骑毫无动静,显然是早有准备。 里那以蛮力制止了马匹的骚动,心中大大的不满。 瓦西却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自在的骑上前赶骆驼。既然有轻松工夫做,另外两个临时雇佣马上赶过去帮忙。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管流沙里的那个人! 好歹终究是帮他们送货的补给队,这些人竟然凉薄至此?里那怒意暗生。 「救命啊……救……唔……」流沙里的人已经淹没至唇际。 「喂,你到那边去把骆驼赶过来。」瓦西使唤他。 里那不理,迳自翻身下马,从腰间解下一柄小刀,往前一扔。刀没有沉下去,他走上前捡起刀子再往前一丢,如此反覆丢到第四次,刀子开始出现下沉的迹象,表示他来到流沙边缘。 流沙上的人头用无比感激的眼神凝视他。 他四处张望,找寻可供拖人的绳索。 「喂,货都整理好了,可以走了。」瓦西再呼喝一声。 里那回头看骆驼群一眼,慢慢走过去。 这沉默的大个子著实诡异得紧!几骑人马互相对视一眼,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膏药。 他从靴子套筒里抽出另一柄薄刀。刀子一抽出来便在阳光下透出森森寒光,刀身薄如纸,竟是一柄上好的贴身利器。几个人经过时忍不住垂涎的吞口口水。 白光一闪,骆驼绑货的皮索倏然割断。 「喂!」众人好不容易绑好的补给品再度落了一地。 他们甚至来不及阻止,刷刷刷几下,里那手中多了四段皮索。他迅速将绳索结好,尾端打一个活圈,走回流沙边缘。 「x!」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用力吐了口唾沫。 里那恍然未觉,绳圈在手中转了几圈,凌空抛出去。露出来的头颅从人中的地方被圈住,他回头对马匹吹了声口哨,马儿快步跑过来。绳索往马鞍上一缠,用力拍了拍马,它开始退後。 半颗头被绳索套住硬拖出流沙,这种痛绝对不好受,但是为了活命,一切都可以忍! 「xxx的你欠揍!不帮忙还扯後腿!」一记铁拳朝他後脑轰过来。 里那头也不回,後脑勺却像长了眼睛一般,整个人平平往右移开一步。偷袭的汉子落了空,煞车不及,往流沙里冲进去。他身上散发出浓重的汗臭味,让里那不禁皱了皱眉头,再往旁边跨开一步。 汉子及时煞停脚步,火速回身,抽出腰间的匕首! 里那没给他回击的机会。方才的四股绳索,他只用了三股。他的右腕疾翻,手中剩的那股长索如灵蛇般窜出去! 「啊——」油腻汉子连打中自己的是什么东西都没看见。 在旁观者与当事人的惊呼声中,他一头栽进流沙里! 他终究是自己的手下,瓦西冲过来,苦无衬手的东西拉他出沙池。 「啊!救我——救我——」身体越陷越深,长呼声越来越凄厉。 里那慢慢将原先的受害者拖出流沙外面。 油腻汉子想抓住这人的脚,一起被拖出来。那股长索反手一抽,再将他的手打落。 「谢谢你,谢谢……谢谢……」领队死里逃生,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啊!救我——救我——」 「还不快过来救人!」瓦西连忙振臂大吼。 几个同伴七手八脚,开始学里那的方法,把所有绳索割断结起来。 「套住手腕了!」 「快拉出来,快!」这些人对自己同伴还残留一点同情心,总算有点人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付钱的人可是我们!」瓦西对他怒视。 里那把领队送回自己的马背上,接著翻身上马。领队脸色灰败地望著流沙中下沉的人体。 只差一点点,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你们不是想看人死吗?如君所愿。」 张口结舌的瓦西只能呆呆目送他骑远。 虽然在救援过程中出现一点小冲突,里那「父子俩」终究在叶撒尔绿洲栖下脚。 驿站主人亚哈,由手下口中得知他极有可能是拉塔诺族人之後,里那坚持救回领队的行为反而符合了每个人心中拉塔诺人会做的正直之举。 既然如此,这位「艾可玛」体格高伟魁梧,力大如牛,既能做事又不爱嚼舌根子,亚哈想不出有比他更好用的帮手。 「最近有几批马贩子会路过这一带,我们需要人帮忙打点,如果你不急在一时离开,何不先留下来?说不定也可以从马贩那里找到未来的工作机会。」 年过五十的亚哈是个貌不惊人的男子,中等样貌,中等身高,五官平凡到即使与人擦身而过十次,再见面时也保证认不出他来。他爱穿的土黄色长袍,更让他随时像隐身成苍莽黄沙的一部分。 为了避免让自己显得太过急切,里那故意犹豫到翌日中午才应允。 接下来几十天,他们两人分工合作。布雷德倚老卖老,负责抓著经过的叶撒尔人聊天探消息。他则负责混迹在工作人员里,只听不说话。 目前为止两个人最大的收获就是——零。 完全没有任何人听过任何与「沙漠」、「精密武器」有关的闲言耳语。 这中间还是发生过一些小状况。最教里那不解的,当属这一件了。 某一天他奉命与几名同伴前往一个新生的小绿洲,调查看看有没有拓展分店的机会,来回共两天路程。 第二天傍晚众人回返时,亚哈一如以往守在绿洲出口迎接。 「回来了?」 里那翻身下马,由其他人负责应答。 他的利眼扫描向帐篷前的空地,却未看见布雷德如以往一般坐在那里喝茶闲嗑牙。 「放心,你老子我们帮你看得很好,其他人领著他一起洗澡去了。」亚哈迎上来主动回答。 「洗澡?」里那微微一愣。 「今天水塘子开放沐浴,你们也累了吧?好好去排队冲个凉,所有人都去了。」亚哈笑道。 什么?里那大吃一惊! 他无法想像布雷德如何在一群大男人面前脱光光洗澡而不穿帮! 马缰随便往某个小厮手中一塞,他大踏步奔向水塘区去。 虽然她可以拒绝,但是在沙漠里能洗个澡的机会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她如果拒绝一定会奇怪! 而且,里那的直觉就是告诉他,这把好玩的刀绝对不会选择如此毫无挑战性的方式脱身。 「喂!」有一位常和布雷德聊天的中年人正好湿淋淋地从他身边经过,他一把扣住了问:「我父亲呢?」 中年人被他骇厉的神色吓呆了。 「在在在……」 没等他「在」完,另一道熟悉的瘦小身影正好从树丛後头钻出来。 里那愣了一下。 「在那里!在那里!」中年人发现他松了手,如蒙大赦地滚走。 里那没发现自己已经惊愕到嘴微微张开。 「看什么看?」布雷德问。 她仍然画著一头的老妆,眼角仍然全是皱纹,肤色仍然是不健康的黄褐调, 但,她的短发湿潮地贴著头颅,脸颊因为适度搓洗而透出淡淡的红晕,胸口的衣襟沾著水印子贴覆在身上。 她的眼神明亮,嘴角含笑,手中甩著滴水的毛巾,嘴里哼著快乐的小曲儿。 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是一副刚从水里走出来的样子。 里那完全怔住。 「我从第一波洗澡的新旅客口中也探听不到什么,下一组人马就交给你了。」她拍拍他的胸口,悠哉游哉地往厨营迈去。 里那惊疑不定地揪回她。 「干嘛?」她还是那副挑眉斜眼、很欠扁的表情。 「你……没有曝光?」他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有。」 那只铁腕继续扣住她,不让她走! 「干嘛?」她再扬了扬眉。 「你……真的跟他们一起下水洗澡了?」 「废话,接下来下知还要多久才有个像样的澡可洗,这种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怎么可能? 莫非她在自己身上加装了什么「设备」,才没露出马脚?里那的眼光不禁朝她的两腿中间瞄过去。 啪!一个狠辣俐落的锅贴挥过来。 「你那双贼眼在看哪里?男女授受不亲!」 他甚至忘了要闪, 她倒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那刚才怎么跟著一票大男人脱光光洗澡? 话说回来,她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好吧!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所以里那决定不给她那种故弄玄虚的快感,反正他不是非知道不可!他可以不理!他真的可以…… 该死的! 「你究竟是怎么样让那些家伙没有发现你是女人?!」 布雷德微微一笑,慢吞吞踱开来。 「商业机密。」 第三章 夜深了。 除了帐篷里此起彼落的雷鼾声,沙漠的夜是真真正正的万籁俱寂。 刀青梅睡意朦胧地翻个身面向帐幕,汗臭、尿骚与动物的腥膻气扑鼻而来。今夜不知怎地特别难睡,她再翻向另外一面,鼻尖便埋进了他的胸口。 一阵淡而好闻的男性气息沁入鼻腔,里那沉静的睡颜映入眼帘。 思及上次他发觉自己跟著大夥儿跑去洗澡的表情,她不禁噗哧轻笑出来。唉唉唉,没拍下来实在太可惜了! 说来这男人也真奇怪,平时老是一副看不起她的样子,仿佛她以前能成事单纯是运气好,可是必要时又敢把她一个人丢下来好几天不管,任她去胡作非为。 还有,选床位的时候也一样。当初他特意选了最靠内侧的睡榻,将她夹在帐壁与他之间,就是为了让任何人动她之前得先经过他。可,他每次累坏了之後又敢睡得死沉死沉的,分明是信任她会让他每天早上起来还摸得到自己的脑袋。 既然如此,干嘛老是一副看不起她的样子?啧! 总而言之,这男人就是矛盾!全世界能理解他的,大概只有他自己吧! 本来她还想赖在旁边看好戏,瞧他大哥怎生亲民爱民地融入人群里。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然做得很好。 虽然他不爱说话,身上却散发出令人信赖的沉稳气息,叶撒尔绿洲的人自然而然就会去找他一起办事。 怪胎一尾!算了,不想了。刀青梅再换一个姿势,准备睡上一觉。 一抹黑影突然从布帐外掠过! 她心中一动,下一瞬间已经闪出营帐外。 人影绕过厨营,往绿洲後方消失,她无声地追上去。 绿洲後方有两个中型帐篷,其中之一是储藏室,专门存放营区的各种补给品和食物,另一个就是亚哈的私人帐篷了。 由於这两个地方可以说是整个绿洲最值钱的要地,所以亚哈每晚排了手下轮班守夜。 她赤脚踏在黄沙上,奔跑悄然无声。来到储物室的帐篷後面,她避开月光把影子投照到帐篷上的角度,悄悄摸绕到前面去。 那一抹人影已经不见了。帐篷的空地前也没人。 她缓缓往脚踝上摸,想抽出自己平时放顺手的武器,然後临时想到自己现在是光著脚丫子。 一抹淘气的笑跃上她的樱唇,她缓缓、缓缓、缓缓地,政从怀里抽出一把如柳叶般轻薄、如冰岩般森寒的短刀。 那把薄刀极眼熟……好像有一阵子是由一位叫里那的先生所有…… 嘿嘿,谁教我跟你讨了那么多回,你死都不肯给,眼下姑娘白陪你睡了这么些日子,哪有不讨点利息的道理!她抿唇一笑。 空气里的血腥味突然变浓。 对了,值班守卫跑到哪里去了?警觉之色跃进她眼底,刀青梅娇躯一晃,闪入储物帐里面。 两具尸体横陈在地上,喉管被划开。 她蹙了下眉,再悄然摸向亚哈的睡帐。 帐篷里一片漆黑。人全跑到哪里去了?她往怀中摸出个笔型手电筒。 亚哈的睡帐摆设相当简便,一只睡袋摊开在一块大木板上当做床,角落堆著一个矮五斗柜和几个木箱子。 然後,刀青梅便明白了帐篷内全无一人的原因。 帐篷右侧的地面上,有一个三尺见方的暗门,此时正往上掀开来。 「哈!原来叶撒尔绿洲里有地道?」 叶撒尔绿洲的地质其实已经相当坚硬了,可亚哈没有盖任何实体建筑,只搭个帐篷而已,因此任何人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这里一定无法盖房子,遑论挖暗道这一类的工事。 原来不盖房子只是一种障眼法呀! 她上前往地道里一看,从垂直的角度只看得到一把木梯架在出入口处,内部并不太暗,应该是另外有光源,至於详细情况就得亲自下去走一趟了。 刀青梅从来是艺高人胆大的!她把手电筒收好,薄刃咬在唇边准备爬下木梯—— 一阵空气的流动从她身後飘起。 她火速回身,反射动作立即发射。左手肘撞向身後的温热人体,右手食中指往後戳对方的双目。 来人头一斜避过她的右手,以左制左,以右制右,包住她的手掌,低沉的耳语飘进她耳畔—— 「我相信这把刀是我的。」 呵。 「我相信你现在按的地方也是我的。」一声轻笑,香软的女体顺势倒进来人怀里。 里那猛然松手退开一大步。 她身上只穿著一件宽大的男用单衣,袍身裹住她纤巧玲珑的体型,虽然一点曲线都不露,单衣底下却…… 他的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微微偾起的柔软,与顶端坚实的凸起…… 「咦?你脸红了?」 「胡说!」硬汉继续硬汉。 「你是!你脸红了。」刀青梅凑近他脸庞轻叫。 「这么黑,你看得见?」 「噗!」这样一说不就表示承认了? 「……」 「放心,我很大方,胸部借人摸两下无所谓,你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提出来。」她庄严地拍拍他的胸口。 「狼狈」两个字几乎等於刺在他脸上。 「办正事!」里那低吼一声,推开她走向地道口。 「咦?慢著。」刀青梅把他拉回来。 「怎么回事?」里那蹙起眉,随著她的动作提高警觉。 刀青梅深思地按向他的胸口,从肩膀到坚硬的胸房,再移至厚实的小腹,最後再滑回胸口上。 她在搜什么?里那不禁感到疑惑。 「咦?」她突然轻叫。「你身材不错耶!真没想到像你这个年纪的欧吉桑居然还有六块肌!喂,我们出任务也有一段时间了,两个人都吃了好久的『素』,待会儿有机会你要不要来上一下?」 「……」来上一下? 她翻个白眼,直接说:「你想不想上床?」 啪!那双色手重重被拍开! 他铁青著脸走向地道入口。 精灵似的轻笑声追在他身後,「我是很认真的,反正这一趟就我们两人而已,正好凑合著用,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隐密……」 「你!」他磨著牙根低吼:「你给我守在上面,不许下来!」 你想不想上床?你想不想上床! 哪个端庄的女人会拉著男人说她憋很久了,问他想不想上床?他长到这么大还没遇过这种事! 布雷德绝对是全世界最没有女人样的女人! 「天杀的……」 或许对她而言,出任务时随便拉个异性上床是很寻常的事,他却完全不玩这一套。 在欲望方面,里那是极为严谨的。 他的生理欲望一直比寻常人强烈,他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如何控制自己的情欲,就变成他训练自我控制的最好武器。 平时他会允许自己每五天去拜访一次固定的女伴,如果那阵子有任务,那么即使两个月不要都无所谓。 他对自己的控制力向来感到自豪。然而,也可能过度压抑的结果,当他真的要时,往往会太激烈。 由於体型庞大的关系,他一个不小心极容易误伤承欢的女人,於是他在选择伴侣上也就格外谨慎。漂亮、温柔这些都是其次,他的女人必须有足够强壮的身体来承受他。 他现在的女人是一个三十六岁的寡妇,住在利雅德。她的相貌绝不美丽,骨架壮得跟头牛一样,生过三个小孩,无论生、心理都足以应付他强烈的需求。他以每个月提供一笔优渥的津贴照顾她和孩子们,来换取她的服务,他也只需要这样简单的交易关系即可。 而刀青梅? 想起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调皮似精灵的双眸,精致秀雅的脸蛋和外形,他完全无法想像她如何躺在他的身下迎承他。 不,先别说他对她本就好感度不高,即使刀青梅深受他喜爱,她也绝对不会是他选择来床笫纠缠的对象。 但,不想则已,脑中一开始转向她躺在他身体下的可能画面…… 「该死!」里那用力把所有限制级画面甩掉。 别忘了!他甚至不喜欢她! 前所未有的心浮气躁让里那更加愤怒。这个任务一定要赶快完成。再跟她搅和下去,他迟早不是被她气死就是被她害死。 地道四壁都打上水泥,每隔几公尺悬著一盏昏暗的灯泡。这种地道一般人走来高度刚刚好,对身高近两米的魁梧壮汉而言,却犹如鸽子笼一样。他已经走了五、六分钟,但路线颇为曲折,所以实际上的距离应该没有离开绿洲太远。 他低身探向脚踝,才想起那柄护身利刃已经被某个代号也叫「刀」的女人偷去了。 不禁想起半年前她厚著脸皮向他讨的说词——我的外号叫刀,你的刀也叫刀,刀当然该给刀使用,所以请你物归原主吧! 他可没给她的绕口令转昏头。什么东西叫物归原主?明明是他的武器,为什么要送给她才叫物归原主? 慢著,他又开始去想那个女人的事了。 「该死!」 女人是祸水! 地道终止在一个转角前面,地面上洒著更明亮的光线,可见接下来应该是个开阔的空间。他竖耳倾听片刻,确定没有其他人声之後,才缓缓绕过转角。 一间五公尺见方的斗室出现在眼前!漆白的水泥墙面,桧木办公桌,一张皮椅,一套皮沙发组,四面墙壁上全是深色系的书柜,看起来就像一间平凡的办公室。 但引起里那注意力的,却是斗室中央的那张皮椅——或者该说,摊在皮椅上的那句尸首。 今晚的第三具。 「他们杀人的方式好没创意。」 他重重一震,险些回手就是一掌。 布雷德笑吟吟的黑眸又蹦到他眼前。 「总有一天你会挨我一记拳头,而我完全不会有悔意。」雷公脸又发黑了。 「哎哟,干嘛这么凶?」 「不是叫你在上面守著吗?」他森然质问。 「上面很无聊嘛!」她皮皮地冲他一笑。 「如果後面有人进来,把地道门锁上呢?」 刀青梅对他皱了皱鼻子。 「少来了,别以为我感觉不出来。」她舔了下食指,竖在半空中感觉空气流动。「喏,凉凉的,有风,表示这座暗道另外有出口。」 里那当然早就察觉了。他白她一眼,懒得多说,回头继续研究那具尸首。 「亚哈的手下。」 「愿阿拉接引他。」她的下巴顶在他的肩膀上,跟他一起研究。「你猜亚哈上哪儿去了?」 「找。」里那耸了个肩把身後的牛皮糖顶开。 要找到暗门并不难,顺著空气流动的细微感触,再配合一阵东敲西打,他们极快在办公桌後方的那堵墙上找到另一条暗道。 刀青梅扳开书柜,密闭空间的传音效果很好,他们马上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往远方行去。 一只大掌揪住她的後领,毫下客气地将她往後一扔,庞大的身躯先卡在前面。 「又没人要跟你抢。」她无辜地挑了下细眉。「这种时候表现骑士精神会让我会错意的。怎样?有没有考虑一下我刚才的提议?」 里那早就发现凶狠的表情对她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他也不想多费事了,直接脸色铁青地走开去。 身後的猫咪显然被暴跳的猛狮逗得很乐,竟然还哼著小曲儿跟上。 「你是怕对方没发现有人跟在他们後面吗?」他额角的青筋暴凸。 「sorry。」她对著足足有她两倍宽的肩膀道歉。 他不再发一语地往下走。 这一段密道比较短一些,走不了几分钟便来到另一段木梯前。 「待在这里。」他冷冷命令。 刀青梅很难得的没有抗议。 他只踏在木梯第一格便顶到出口的掀板。拉开一条小缝,一阵异味立刻钻入鼻端, 入目所及的是位於绿洲後方的一个简易垃圾场,离主营地大约两百公尺左右,地道出口前後左右堆著许多废弃物做为掩饰。不知道是有心或无意,有一张翻倒的旧木桌正好遮在前面,他从地道爬出去时不会一眼立刻被人瞧见。 确定其他方向都没有人之後,他以著与庞大身形毫不相称的灵巧动作翻身而上,藏在桌板後头往外看。 「唔……」一阵闷呼。 砰!砰!两下钝响。一具挨了两拳的人体软软委顿在地上。 「轻一点,不要又弄死了。」 两个穿黑色长袍的蒙面男子拉起被当成沙包的人质往前方拖去,三匹坐骑已然等在垃圾场的边缘了。 月光投射在人质脸上,虽然他的嘴被布条扎捆著,鼻孔里还淌著鲜血,亚哈的身分倒是不难辨认。 里那藉著大型垃圾与月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向三个人身後。 「你力气大,你把他抱上马。」比较矮小的那个打手偷懒道。 「x,从一开始事情统统是我在做!」高个儿不爽了。 「我来帮忙吧。」 突然冒出来的第三道沉音让两个人同时一愣。 高个子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回向他,矮个子则扑向马鞍,摸索鞍袋里的武器。 里那一刀刺入高个子後腰,顺时针一转,高个子的身体剧烈抖动一下,轻哼一声软倒在地。 「你、你不要过来!」矮个子火速摸出一个泛著金属光泽的物事。 里那眼中锐芒一闪。 那个金属物体造型相当奇特,只有婴儿手掌大小,呈圆球状,看起来像某种精密的仪器。矮个子显然也还不太熟这款武器要怎么用,竟然低下头先摸索一下。 临敌对阵,哪来的时间给他迟延?只见银光一闪,一柄飞刀破空而来,直透他掌心,硬生生钉在金属圆球上! 「哈罗。」那个照理说应该乖乖守在原地的女人又冒出来了,还把那张木桌翻正,坐在桌上笑吟吟地向他挥挥手。「不用道谢了,都是自己人。」 「多事。」 矮个子也真硬气,竟然不吭一声,咬了咬牙将飞刀拔出来扔在地上。 里那不给他机会出招,猿臂一探,攻向他的肩胛骨, 这时,矮个子不知碰到了哪个机关,金属圆球突然伸出一根长得像天线的长管状物体。他露出喜色,大吼一声:「看招!」然後将金属球抛出去,竟然完全不在乎地上同伴的死活。 不妙! 里那不及细想,拉著也瘫在地上的亚哈疾步後退。掠过刀青梅身旁时,连她一起扯,三个人同时跳进地道里,他及时反手将掀板盖上! 呼——爆炸声并不怎么响,甚至比风声强不了多少,紧接著,一串「叮叮咚咚」如急雨般的敲击声密集响起。 待一切平静之後,里那先推开掀板爬上来,掀板的另一面已经钉满锐利的倒钩,四周的废弃物全部被呈辐射状炸开来的钉和钩刺得面目全非。 好惊人的威力! 方才倒在地上的高个儿和他的马,早已被钉成马蜂窝了。 里那慢慢走上前,捡起闷弹的金属外壳端详。 「同一批出厂的?」刀青梅懒懒地跟过来捡起自己的飞刀。 「嗯。」 「谢、谢谢你……」驿站主人脸色惨白地跟出来,他非常清楚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 「他们是谁?」里那的语气与眼神同样无情。 「阿、阿尔盖的手下……」亚哈惊魂未定地看著他,「你又是谁?」 原来是叶撒尔人自己动的手,难怪他们会知道绿洲有密道的存在。 阿尔盖是叶撒尔族长之侄,为人好大喜功。基本上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情,阿尔盖都不介意插上一手,至於「信」与「义」这种不重要的小事则不必太放在心上。 贼头出鼠将,适才那个矮个子为了自己求生,毫不犹豫地牺牲同伴,大体上就是阿尔盖那群人的写照。 「为什么阿尔盖想以如此强硬的手段来绑架你?」就里那所知,阿尔盖虽然和亚哈没有多少交情,却也不算交恶,亚哈甚至卖过几次消息给他。「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种奇特的手榴弹又是从哪里来的?」 亚哈定定打量他良久,终於叹了口气——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 「信。」 叶撒尔绿洲今天异常沉静,整个营区的住客全走得一乾二净,只剩下几名留下来收尾的工作人员。 亚哈要收营的消息,这两天已如火燎原地传遍整个阿拉伯沙漠,但这片小绿洲不会沉寂太久,过不了一个月,新一批人马来强占为主,又是另一番气象。 「亚哈可是他们的消息灵通人士,没有理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族内在搞什么鬼。」 刀青梅坐在一个被搬到小广场来的空五斗柜上,嚼著口香糖——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悠哉望著负责打包服劳役的大个儿。 「叶撒尔族里虽然不乏宵小之辈,真正的恐怖分子却是阿尔盖和他的手下。他以前替恐怖组织做过事,几件国际间数得出来的爆炸案他几乎都参与过。不久前他从一项恐怖行动里中饱私囊,被组织的人发现了,那个基地的首脑要取他性命,他才逃回沙漠避难,此後在沙漠中抢劫掳掠,无恶不作,并吸收了一群和他背景类似的手下。」里那机械化地报出资料。 「换句话说,真正的坏蛋就是他?」刀青梅深思道。 那一夜救回亚哈之後,他们三个人关在他的帐子里彻夜详谈。 亚哈并不知道阿尔盖想绑走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两人既未有过仇怨,亚哈也不是族内的重要人士,绑了他不足以威胁任何人,里那他们追查的线索可以说又陷入死巷。 不过,事情也并非完全没进展。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关系人——阿尔盖,而他们又找到一个人来领他们去到阿尔盖身旁。 当你突然从消息灵通人士变成消息闭锁人士时,紧要关头救了你一命的外人看起来便分外的亲切。 「我可以带你们去叶撒尔族的总部叶城,将你们引荐给族长,但是你们必须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既然保他一条老命不是太困难的事,双方交易成立。 於是,三天後,几个亚哈信得过的手下先被遣回叶城查探消息,他们在绿洲慢慢收拾行李跟上。 里那扎好一只骆驼背上的货物,拍拍它,促它自己走开来,再牵过後面那一只继续整装。 「阿尔盖无脑。」 「噢。」意思就是背後一定还有其他人授意。 其实刀青梅不顶在乎这件事。通常她会很关注自己的任务进展,不过那是指她单独行动的时候。现在既然有人要抢著扮老大,她何不当只不花脑汁的米虫? 反正只要事情有进展,他们不必永远困在这个鸟不生蛋的绿洲上就好,平时她一个人出任务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坐在旁边看人帮她捆行李的好差事。 七只载货骆驼一一检查过,确定货物都扎得牢牢实实,粮水也足够,他们可以上路时,天已经黑了。亚哈早就和手下瓦西各骑著一匹马,等候在绿洲边缘。 里那大爷回头看她一眼,又有意见了。 「你先回去。」 「好啊。」她这个人最合作了。 他太了解那抹笑容,那表示她完全不打算照他的话去做! 里那第无数次兴起揉额角的冲动。 天可怜见,他实在不想跟这女人同行!对刀青梅而言,挑战他的权威是她唯一的人生乐趣,而里那深深痛恨这一点。 有时候,你得对她强硬一点。韩伟格曾如此说。 主子,这个世界上,若有哪种态度对刀青梅全然无用,它一定叫做「强硬」。 最後,折衷方案—— 「你扮小厮。」 「好。」这次她爽快答应了。 这么乾脆?里那狐疑地打量她,不太相信自己的好运。 「我本来就想改装了,你以为天天涂这种让脸皮皱兮兮的药水很舒服?」她振振有词。 即使脸上仍画著老妆,她的贝齿仍然白灿如玉,一双眼眸水灵鲜活得紧。 以前怎地没注意过,她瞳孔的部分特别黑?而眼白的部分又特别白,所以一双眼睛看起来像琉璃珠子似的,分外的清澈澄亮。 还有她的短发,配上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像小精灵的发型一样,怪可爱的!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为何有著如许欺骗社会的相貌呢? 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刀青梅长什么样子。 慢著!从何时起,他的心里开始唤她,刀青梅? 一种诡异的不祥感从他心里浮泛开来。 你想不想上床?她问。你想不想上床? 很多事是不能有开头的,一旦起了头之後,便会无止无尽地漫生下去…… 「该死的。」喃喃的咒骂被暖风卷走。 於是,在光皎的月夜下,韩氏阵营安全首脑前所未有地认知著一个事实—— 他的死对头,布雷德,是一个女人。 第四章 刀青梅失踪了。 出发後的第三天,所有人睡醒准备赶路,他的行李旁却多了一张纸条—— 跟著你太无趣了,咱们各走各的吧。 然後她就消失了。 「需不需要我们回头找?」亚哈看他又在暴青筋的样子,问得有点惴惴的。 「不用了。」他已经完全放弃跟这个我行我素的女人讲道理。 她要走就让她走,反正她有的是法子跟到叶撒尔的大本营去!他只求她别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花样就好。 「可是……」 「走吧!」里那摆摆手,连讨论都不想讨论。 虽然亚哈还是搞不太懂这一老一少的关系,不过既然里那都不关心,他何必多说什么?他和瓦西交换一个视线,耸耸肩开始拔营。 七天後,叶撒尔族的本部——叶城已然在望。 叶城位於沙卡卡以东大约六十公里处,原本是一处蛮荒不毛之地,後来因为叶撒尔人的聚集,渐渐变成一座漠地小城。 离目的地越近,亚哈的神色越凝重。几次想到之前阿尔盖派人来下杀手,他五官纠结的程度简直与包子可比。 「其实你根本不是一般的沙漠浪人吧?」 「我对你无恶意,其他的,我说再多,你不信的仍然不信。」里那平板地回答。 「如果阿尔盖也在叶城里,你真的能保我平安无事吗?」 「他动不了你。」千钧难撼的气势让短短五个字显得稳如山岳。 亚哈不觉地吁了口气。路已经走到这里,在未确定阿尔盖对自己的歹意究竟是族内更高层的长老授意,或他自己的私自行径,除了暂时相信外人之外,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最後一天他们兼程赶路,踏入叶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叶城比亚哈的小绿洲称头多了,可是依然迷你得连地图都找不到。 城镇主体以三排砖墙水泥建筑为主,呈川字型排列。为了因应沙漠气候和地形,建筑物都只有一层楼而已。川字型前端有一处巨大的圆形营帐,门口安排了站岗的守卫,是城内最重要的议事中心。 叶城虽然不若其他大城市的兴盛繁华,在这漠地边陲却已是文明的最後一点尾巴。镇上有电力,街上有路灯,路面未铺柏油却平整好走,该有的食馆、小摊贩也都看得见,甚至还有一座小巧的清真寺和公共澡堂。 但是,最具有生活感的,当属妇女和小孩了。 街上走动的妇女不多,这是中东地区的常态,但是只要偶尔有一、两位妇女在男人护送下出现,就会让一座小城更具真实感。 由於建筑物不足,叶城的四周空地上搭满大大小小的帐篷,有些是临时过路的旅队或浪人暂宿一宵,更多则是习惯了飘泊生活的族人随地为家。 街上的吉普车大多处於停止状态,因为叶城小到只需安步当车;马匹和骆驼则动不动撒个两泡黄水,对空气污染提供一些贡献。这个小城镇里同时挤入文明与混乱,形成一种特殊的景观。 一名穿著白袍、满脸横肉的独眼龙守卫遥遥望见他们踏上叶城,早已守在联外道路的底端等待。 「亚哈,听说你把绿洲收了?」独眼龙绽出一口烂牙迎上来。 「是啊!以後就要多蒙关照了。」亚哈满嘴和气生财的客套话。 「那家伙是谁?」独眼龙的眼光投往他身旁的大汉。 里那仍端坐於马上,大半张峻颜以布巾掩住。 「他是我新收的保镖,不是什么重要的家伙。」亚哈拱拱手。 有另一路商旅进城,独眼龙的注意力被引开。亚哈使个眼色,瓦西会意,悄悄前去和先回来的同伴会合,交换情报。 亚哈随意往某个路人看了一眼之後,低声说:「我的人刚才传讯,阿尔盖不在城里。」 「他今天早上回来了。」 亚哈吓了一大跳。「真的?可是……你怎么可能……」 里那不再说话。 知道他有伏桩安排在叶城里,亚哈反倒放心一点。 「胡山,我有事要找族长,麻烦你先帮我通报一下。」他扬声对那个独眼龙喊。 「今天是二十一日。」独眼龙嘿嘿笑两声,暧昧地眨眨眼。 亚哈登时懂了。 「那个,我们可能要明天才能……」他尴尬地转身面对里那。 「二十一号是什么日子?」里那凝起眉心。 「唔……」怎么说呢?亚哈搔搔脑袋。 「来了来了!」周围的人突然骚动起来。 一部老旧卡车驶向叶城而来,每一寸外露的车体皆缠著俗艳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彩纱,一串亮粉红的萤光漆写著:娜莉夫人彩舞团。 後面的平台上坐了十几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他们的体态虽然不若女人的玲珑有致,却也骨架匀细,每个人身上除了重点部位以布料掩住,其他地方全是穿了比不穿更撩人的轻透薄纱。久经风月阵仗,他们一举一动比普通女人更风情万种。 卡车一出现在视野里,一堆男人开始冲到大街上来,此起彼落的狼号和口哨声从各个角落不断响起。 「死相!」 「大哥,人家来看你了!」莺莺燕燕的呼唤伴著飞吻朵朵飘送出去。 一干禁欲良久的男人全疯了!红了眼追著卡车而去。 娜莉夫人,沙漠里最出名的——流动男妓团。 卡车,香风,薄纱,淫欲,这都在其次。在那群男脔之中,他瞥到一双晶灿无比,灵活无比,黑钻石般的美丽眼瞳。 「……」 那一刻,里那再度体验到什么叫「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 「啊……嗯……轻、轻点……」 淫猥的呻吟,浓烈的体味,欢愉与渴欲充斥於主事营帐里。 回教民族是一个极端自制与压抑的社群,一旦偏离正道的回教徒决定抛开种种忌讳,拥抱欢乐时,那股放浪形骸的程度往往非常人可以体会。 里那冷眼旁观在自己周围上演的邪亵春光。 主事营帐约可容纳二十个大男人席地而坐,连阿尔盖也位列其中。居首位的肥壮中年男人,正是叶撒尔族的现任族长——雅木可。 营帐中央空了出来,有一名只著皮短裤的舞者正妖姣地旋动舞姿,每个男人面前的地上都摆著一份餐食,有烤鸡、鹰嘴豆泥、炖蔬菜、米饭与薄饼。 然而,没有多少人认真在吃东西,几乎每个男人身边都伴著一名娜莉夫人的男妓。虽然这是里那第一次参与叶城每月二十一号的解放日,大部分的参与者显然都是识途老马了。刚开始还有人认真在吃东西,酒过三巡之後,各种淫乱的举止便纷纷出笼。 当雅木可将身畔的侍宠往腿间一按,真枪实弹的上场时,此起彼落的春吟声便交织起来。 里那面无表情,无动於衷。 从现实的观点来看,他可以理解男妓的方便性。首先,他们没有每个月来一次的不方便,在资源缺乏的沙漠地区,光这一点就少去不少麻烦。 其次,女人终究是女人,常年颠沛流浪最容易折损美貌;身为以色事人的营妓,美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娜莉夫人的男妓则完全没有这种问题。 漂亮的脸孔当然是他们的基本配备,身为男儿身,他们也有著属於男人的体力,在必要时可以服劳役。也因此,数年下来,她的「舞团」已经在阿拉伯沙漠里奠下昭帜的艳名。 「你叫……里那是吧?你看起来不太尽兴。」雅木可肉腾腾的脸庞呈现出纵欲过度的暗红色。「别看他们都是男人,用起来不比女人差啊!」 「我已经『解决』过了。」他淡淡地道,举起麦酒轻啜一口。 雅木可眯了眯眼。 「对男人来说,这种事不会嫌多的。这样吧!远来是客,在场的舞者里,你随便挑一个,只要是你看中意的,尽管叫过去。」 「那么,我能推荐自己吗?」 娜莉动人的姿影伴随著一股香风,从掀开的营帐款摆而入。 娜莉夫人。 她的来历没有人知道,似乎有一天阿拉伯大沙漠上就这样出现了这名美人儿,然後艳名传千里, 约莫三十出头的她不算特别年轻了,却依旧美丽得惊人。一头长达腰际的乌黑鬈发,猫般眼眸,充满成熟惑人的异国风情。 娜莉夫人的团里只能有她一个女人,因为她必须是独一无二的。 她也接客人,但一切全凭个人喜好,她不想接的客,任何人都不能勉强她。 一开始,当然也有不识好歹的寻芳客试图挑战她的原则——那个人最後下场不怎么漂亮。 当这片土地上的许多重要人物都是她的入幕之宾时,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好得罪的对象。 但,娜莉从不滥用她的影响力,似乎她全心全意关切的,也就是自己手下的舞团而已。 「还记得我吗?」丰满诱人的娇躯,绵软地偎进他怀里。 「你们两个认识?」雅木可的眼眸再度一闪。 「族长何必多问呢?像我们这种身分的女人,哪来的资格与人攀亲带故的?」娜莉夫人幽怨的眼神如丝般黏缠。「倘若他说不认识,我自然也就不认识了。」 里那木然地喝一口麦酒。 「唉,还是这样拒人於千里之外……」如兰似麝的气息幽幽吐在他耳畔。 里那突然放下酒杯。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如果真要指派一个人服侍我,让门旁那个小男孩过来好了。」 所有人移望向他指定的那个对象。 一个舞团派上来替众人添酒上菜的小厮,看起来顶多十五岁。 雅木可的嘴扭曲了一下。虽然说那个男孩一张瓜子脸配上俏皮的短发,看起来也算清秀可爱,可是,竟然有人会弃活色生香的娜莉而选中这个发育不良的小青豆——该不会有怪癖的人是他吧? 「我、我……」小厮万万想不到自己会突然变成焦点人物,一张脸全吓白了。 娜莉的娇颜闪过一丝难堪。 「不成,晴儿还未经过『训练』,只是我门下的见习生,算不得正式舞者,你不能动他。」她垂下眼睫,细声细气地开口。 「不是说现场任我选一个都可以吗?」 这次里那更不留情面,直接伸臂将她推开! 几个男人筒直要为他的不识货跳起来破口大骂了!虽然男孩们也很好用,但是有正牌美女送上门,谁舍得拒绝啊?太暴殄天物了! 「我门里也是有规矩的,你别让我为难啊。」美女的轻颦哀恳几乎让人心都化了。「这样好了,这两天我让人好好调教一下晴儿,改天再送去你那里,今天晚上先不行。」 很难得的,里那不再坚持,任由她再贴回自己身侧。基本上他本来就对带把的不感兴趣,不管多饥渴的时候都一样。 「亚哈说你是拉塔诺族人?」雅木可直截了当地切进来。 里那的手猛然一扣,握住一双想溜到他腿间搞怪的纤纤玉手。 「啊……」娜莉痛得挤出两滴泪。 「我以私人名义行动,这次只为我自己而来。」他视若无睹地吃著烤肉。 「你找上叶撒尔人有什么目的?」雅木可微微一笑。 「复仇。」 在座不少张脸孔幡然变色。 「找麻烦找到叶城来,阁下真是好胆色。」阿尔盖的神情阴沉到极点。 「我要复仇的对象不是你们。」他镇静自若地开口。 娜莉全身偎软在他怀里,轻咬他的耳垂,再度被不领情地推开。 啊啊啊——不要这么浪费啊!你不想要就分我们!几名粗鲁汉子气得牙痒痒。 「既然如此,我们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雅木可不愧为一族之长,从头到尾神色下变。 「我的弟弟上个月被人发现陈尸在利雅德的郊外,利雅德警方查不出任何线索,只好以不明斗殴事件草草结了案。」 雅木可喝一大口麦酒,续闻其详。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金属零件,往场中央一丢。 「我弟弟是死在这种武器手中!」 现场再度有几张脸暗暗变了颜色。 「这是什么?」雅木可皱了皱眉,示意旁人把东西送过来让他端详。 「我就是想查出它是什么,从哪里来。」他的眼神冷酷得冻得出冰块来。「它的构造像手榴弹,却不使用任何火药,全靠巧妙的机括原理控制藏在金属球内部的倒钩。一旦机括启动,金属球炸开来,杀伤力十足,而且不会有任何爆炸的震波,这种特制手榴弹应该是设计来做为地道肉搏战的武器,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就知道这种武器的来历?」雅木可平静的语氯听不出任何线索。 「即使你不知道,叶撒尔族里也一定有人知道。」他轻挑一下嘴角。「你手中的东西,是从叶撒尔人手中取得的。」 阿尔盖的脸色开始阴晴不定。 「先不管我能否提供你任何帮助,你又打算拿什么好处回报呢?」族长的眸底闪过一抹狡黠。「毕竟,叶撒尔族与拉塔诺族非亲非故,我没有一定要协助你的义务。」 里那拍拍袍角站起身来,偎在怀中的美女差点再扑一次地板。 「我说过了,这次我是以自己的名义行动,与拉塔诺族一点干系都没有。至於族长希望以何种条件来交换,与其我自己乱开,不如我等您好好想过,之後我们再来谈。」他不理会那双既哀又怨的美眸,平淡地拱了拱手,「失陪了!」 鲜美的空气充盈於胸膛间,驱走帐篷的淫糜气味。 或许,那把刀真的说中了,他确实不是交际应酬的料。方被包围在一干男妓与嫖客之间,他只想直冲澡堂,洗掉一身腐化的氛围。 「就这样逃出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阵轻笑不疾不徐地跟在他左後方。 「你玩够了吧?」他停在街角,蹲下来绑一下皮靴鞋带。 「什么呀?人家可是很认真在帮忙查探消息。有时候,换个身分换个角度,探听到的情报就会有截然不同的面向。」清细的嗓音钻进他耳朵里。 「那你又探听到什么鬼情报了?」他毫不给面子。 「喂喂,我今晚的工作才刚开始呢!刚才不知道哪个家伙就这样把我推入火坑,我这笔帐还没跟你算呢!」 里那沉默片刻。 「……自己小心一点。」 「耶?真的假的?你在关心我?」黑暗中的轻语微微一顿,突然轻叫起来。 就知道会让她得寸进尺!他乾脆不搭话了。 「喂,我问你,你不是性无能吧?」轻笑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布雷德小姐得到一个超级大白眼。 「不能怪我嘛!」隐在暗处的人替自己击鼓申冤。「那我这样问好了,娜莉那女人性不性感?」 「性感。」 「迷不迷人?」 「迷人。」 「漂不漂亮?」 「漂亮。」 「喏,既然她性感迷人,温柔漂亮,床上工夫更号称天下第一,你为什么不为她倾倒?」 伟大的里那先生终於说出了他的感想—— 「她也要吃饭大便!她拉出来的屎一样是臭的!」 「……您了得!」昏倒。「好吧,我答应你,哪天那个女人惹你不爽,你只要一声交代下来,我就帮你宰了她。我最近正在研发一种让人两秒钟内断气的死法。」 他终於受不了了。 「除了杀人方法之外,你脑子里可不可以想点正常女人会想的事?」 足足安静了五分钟之後,深思的嗓音再度响起。 「请问正常女人通常在想什么事?」 里那被问住了。他怎么知道?他又不是女人! 「……养骆驼?」 「如何保养飞刀?」她也提供一个。 「种花草?」 「学习给枪枝上枪油?」她再接再厉。 「牲畜配种?」 「打靶?」她越讲越起劲。 「……」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去吃消夜!」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走开。 「我的确饿了。」她没有异议地往回定。 结论是——这两个人类都不知道正常女人通常在想些什么。 第五章 叶城连续几天笼罩在诡异的气氛里。 首先,主事营帐天天有人进进出出,仿如在商量什么大事。 其次,以往只待个三天便离开的娜莉夫人,这次破例滞留了七天,而且还没有露出离去的迹象。 整件事最过瘾的当然是镇上的众路旷男,城东专门规画出来给娜莉夫人驻扎的三顶红帐篷,天天寻芳客络绎不绝,吟唉声让经过的路人听了都要面红耳赤。 为了保命,亚哈兢兢业业,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黏在族长左近,以免给阿尔盖二度下手的机会。 从头到尾,最不为所动的,应该就是里那了。 他手中的牌已经丢出去,接下来只等著看对方如何回应。 所以,他挑了一个特别炎热的午後,前往公共澡堂洗澡。 澡堂刚开门不久,他是第一个客人,也是唯一一个。 把身体冲净之後,他围著腰围,踏入澡堂中央那个冒著氤氲蒸气的巨大水池。 叶城里并没有按摩师——即使有,他也不可能让陌生人与几乎未著寸缕的自己接触——这个澡堂就只提供热水让人洗澡而已。 他背靠著水泥墙面,两只长臂横搭在水池子边缘,闭著眼享受洁净的蒸气香味。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不久,一双柔若无骨的玉荑搭住他雄壮的肩膀,轻轻替他揉按著。 「肌肉好硬……你许久没让人好好按摩一下了吧?」 他眼睛未睁,一声不响。 「唉,真是冷淡啊!这样我会不想帮助你的哟。」他的耳垂被咬住,一阵脂粉香盖过水蒸气,钻入他鼻心。 他侧了侧头,把耳垂解放出来,但仍然维持那个放松的姿势不动。 「你应该明了,男人最容易在枕畔之间向女人透露一些秘辛吧……」诱惑的丝息淡淡吹上他的颊。 「你能为我做什么?」他终於有反应了。 「那得看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了。」娇媚的轻笑动人心魄。 偏生这颗不解风情的石头不为所动。 「要谈个条件吗?」蛇般软腻的玉臂从肩後探下来,诱惑地溜下他的胸口。 偾张的胸肌隆起,触手坚硬,如上等花岗岩外包裹著一层丝绒。 他继续闭上眼,头微仰地枕在水池边缘。嘴角轻佻的淡笑,显然不是那么不懂得享受…… 耳垂再度被含住,这次,他微微侧头,发出了无声的默许。艳若玫瑰的女人漾起一抹胜利的媚笑,唇更放肆地游移在他颈项之间。水池极浅,他坐在池子底,长腿往前伸,水漫到腰际。绵絮柔荑顺著胸肌往下探,来到块垒分明的强健腹股。 白色围布下鼓起明显的线条。女人轻笑一声,粉臂往前探,悄悄地抚上隆起处的上缘…… 他的脸更侧一些,唇不经意地扫过她的秀颊。女人浅声嘤咛,回眸顺势印上他的唇角。 泡澡的男人未拒绝,白布下的隆起更硕长明显,她迷醉地轻吟著,吮著他薄而坚硬的唇,粉舌探进去逗弄著,感受他的铁掌移到自己脑後…… 「哇——」 哗啦!激锐的尖叫声之後,伴随著一阵破水巨响,粉色轻纱如烟雾般凌空飞进水池里。 啪啦啪啦!摔进浴池的女人惊恐地拍打著水面,直到发现水很浅,自己坐在池子底也不会灭顶之後,才惊魂甫定地停下来,大力喘气。什么旖旎香艳热闹挑情激爱火辣全部一闪而空!她鬈曲的长发湿漉漉地垂下来,眼影眼线全部糊掉。 「你——」她咬牙切齿的表情足可登上十大最佳年度照片。「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你还是男人吗?」 他是不是男人的这点当然是无庸置疑的,证明他男性气概的那个部位,从正面来看更是强猛硕大。然而,他满脸无动於衷的神情,和身体的亢奋完全是两回事,仿佛自脖子以下属於另一副脑子控管,与他无关。 「哈哈哈哈——艳名远播的娜莉夫人,手段不过尔尔!」毫不客气的狂笑从入口处爆出来。 娜莉惊喘了两声,美丽的容颜扭曲片刻。 然而,终究是久经风尘的女人,她游回里那身前,立刻收敛住脾气,缠绵地拥上来。 里那不必特别回眸看便听出来人的身分。总共七个。四个人在门外,三个人接近之中,为首的是阿尔盖。 「人家逗了你大半天,你都不为所动,阿尔盖一来,你倒有反应。」她娇嗔道。「啊!」 今天的第二声痛呼。 她的右手被一只铁腕拍在半空中,中指与食指之间闪动著一点暗蓝色的银芒。 她脸色一变,疾速退开。他身後的攻击同时袭上来。 里那後空翻身跃上岸,阿尔盖两名手下飞身而上。 「别动……啊!」 掏出武器的那一个只看到自己的手枪一眼,然後眼前一花,喀喀两响,弹匣与枪柄自动分开。 里那料理完棘手的那个,回手一拳攻向第二名手下,肌理在皮肤下滑动的线条,优美得让人转不开视线。 两名手下迅速料理完,门外四个人立刻冲进来接应。 「慢著!」阿尔盖举起手喝止。「这位朋友,我们先谈谈如何?」 「你找人谈话的方式挺友善的。」里那微微一笑,若有所指地瞟向湿漉漉的女人。 娜莉轻哼一声,沾了水的薄纱几乎没有蔽体的功能。 「那女人的行为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今天大家会在这里碰上,纯属巧合。」阿尔盖推得一乾二净。 严格说来,他也算长相俊俏的男人。他的年龄在三十五岁上下,五官深邃,笑起来右颊有个长形的酒窝。可惜,他的眼睛破坏了他的俊美。 那双黑眸里烁动的光芒,让里那直觉联想到毒蛇。 「你想谈什么?」他起身走向更衣室。 两名打手围过来,堵住他的去路。 「请原谅我的坚持,你目前这种『一览无遗』的状态,对我们其他人而言比较安全-点。」阿尔盖微微一笑。 里那耸了耸肩。全身仅围一条毛巾的人是他,站在所有衣蓍整齐的人面前,他却气定神闲,丝毫不露一丝窘态。 「我知道你在找我。」阿尔盖续道。 「我在找的人是你吗?」 阿尔盖的笑容消失了两秒钟,再跃回唇角。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亚哈?」 「你又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里那反问。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是非常没有诚意的做法。」那毒蛇似的眼光再度闪了一闪。「说吧,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我知道杀死我弟弟的手榴弹有另一种版本,它加装了火药之後就变成威力更强大的武器,在土耳其边境已经造成巨大伤亡。」里那沉下脸。「我相信你应该已经听说仲介那桩攻击行动的掮客死了吧?我的弟弟也是。」 「你弟弟是谁?你又是什么人?」奇塔死亡的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这男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是奇塔的手下,在我们能碰面之前,他跟奇塔一起被灭口了,你认为你一个人能够撑多久?」 「你在暗示什么?」阿尔盖的背心开始凉凉的。 奇塔的死是刀青梅下的手,他弟弟则根本不存在,但是,当这些消息全凑在一起,再加上一些适当的暗示与催化,他就能营造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威胁。 「我知道是谁杀了奇塔。」他泰然自若地丢出炸药。 「谁?」阿尔盖疾声问。 「你告诉我那些武器的来源是什么,我就告诉你,是谁在猎杀你们。」 阿尔盖停了片刻,突然嘿嘿笑了两声。 「露馅了,兄弟。如果你知道是谁杀了奇塔,就一定知道是哪一个人杀了你弟弟。」 「动手的人也只是职业杀手而已,背後指使者仍然不明。」他顿了一顿。「我只查出整件事跟那批来路不明的武器有关,有人在系统性的清除将武器外流的人。你我两人何不联手呢?你告诉我你知道的,我告诉你我知道的。」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阿尔盖突然微笑。 一个金属状圆球体从某个手下的手中抛出! 这种爆裂物的威力他见识过。里那不暇细想,回身跳进水池里,将娜莉夫人扣进怀中,迅速贴靠在水池边缘。 喀哒一响,金属球爆开来,里面——空无一物。 里那心头一凛,暗叫不妙。 後颈突然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火速回头。 娜莉夫人艳丽的笑颜,是他视线模糊以前,最後的一幕风景。 简陋斑驳的斗室里,一盏二十五烛光的小灯泡挂在天花板上摇晃,替每个人的脸孔投下诡谲的阴影。唯一一扇小窗以木板条封起来,空气里涣散著陈腐的气味。 一个高硕的男人坐在正中央,双眼紧闭,身旁的木桌上有一罐透明药剂与一根针筒。 阿尔盖烦躁地走来走去,娜莉夫人站在男人背後,轻按他的後颈一下。 男人身体一震,瞳孔涣散无焦点。 「这种东西真的管用?」 「这可是我用尽各种管道弄来的好东西,cia最新发明的自白剂,连号称口风最紧的情报员都撑不了十分钟。」 「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十分钟了,他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阿尔盖挖苦道。 娜莉夫人耸了耸肩。「可能自白剂与我刺进他後颈上的针交互作用,延缓了药效的发作,请你有耐心一点,再等几分钟就好了。」 「等?再等下去天就亮了!」阿尔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在他脖子上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娜莉夫人的眼神更得意了。 「这可是我从一个中国医师的手中学来的。这附近呢,有个穴道控制全身的中枢神经。我只要制住了这个点,稍微用力按一下——」她现场示范,椅凳上的男人猛然一震。「就算他是大力士赫丘勒斯,也非得全身酸麻不可。」 「既然我们已经制住他了,你多加这道手续根本是白费工夫。」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信任你们『制住』他的能力。」娜莉的美眸露出讥嘲。 阿尔盖想起几次手下与他过招都很凄惨的下场,面子登时挂不住。 「你——」 娜莉举起一只手阻止他抢话。「这个制穴法的另一个好处是,等我把针收回来,他醒来之後甚至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事,顶多以为自己作了一场梦。」 「唔……」低哼声几不可闻地响起。 「开始了。」娜莉精神一震。「你想问什么快问吧!」 阿尔盖皱了皱眉。「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帮助我?我们甚至称不上认识。」 「我才不是帮你,我是看不惯这个家伙!」她用力踹了椅脚一下。「他算什么东西?-个二五八万的!放眼阿拉伯沙漠谁敢不卖我娜莉的面子,就只有他。哼!既然如此,我就做一些让他终生难忘的事情吧!」 女人就是女人。阿尔盖不禁庆幸,若不是这个「艾可玛」不识相,自己还不会平空得到如此大的助力。 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场子中央半昏半醒的男人身上。 「喂!」 「喂什么喂,直接问!」娜莉夫人瞠他一眼。 「告诉我你的本名。」阿尔盖从善如流。 男人的脸庞出现挣扎的神情。「……里、里那。」 这名字好熟! 「你为谁工作?」阿尔盖紧盯住他。 更多挣扎的表情。 「说!」眼见男人咬紧了牙关,他立刻抬头,「再给他打一针。」 「你疯了,量打太多会死人的!」娜莉露出惴惴之色。 「只要他死之前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情就好。」 娜莉蹙起了娥眉,有些不确定地望著双眼紧合的男人。 「好吧,反正出了事你负责。」她耸耸肩,拿起针筒与药剂,抽满之後再为男子手臂上的血管打一针。 挣扎的神情更明显,细细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角。 「你为谁工作?」阿尔盖冷沉地重问一次。 终於,挣扎的神色褪去,男人半张著眼,再度恢复那种茫无焦点的空白表情。 「……韩……」他只吐出一个字。 「韩伟格?韩伟格也知道了?」阿尔盖全身一震。 椅凳上的男人闭上眼。 「杀死奇塔的是什么人?」阿尔盖脸色青得难看。 「布雷德。」这个答案倒是没有等太久。 布雷德。韩伟格手下最神出鬼没的杀手! 在中东地下社会里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即使死神也有偶尔失手的时候,只有韩尔格手中的那把「刀」决计不会。 「这个布雷德是谁?」娜莉夫人好奇地问。 「没有人知道。」阿尔盖的汗一颗颗滴下来。「从来没有人知道布雷德是谁,在哪里,长什么样子,要杀谁,何时动手。从来没有!」 「布雷德为何要杀那个叫奇塔的家伙?」娜莉对这些江湖恩怨一知半解。 「那还用问,当然是因为韩伟格想独占那批武器。」阿尔盖又开始踱步。「姓韩的想得太美了,那家伙把这批武器辛辛苦苦地运进沙漠里,可不是为了送给他。」 「不然你们想送给谁?」娜莉好奇道。 「谁说是我们?我才不……」阿尔盖及时住嘴。 「好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药效快过去了。」娜莉决定她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布雷德人在哪里?」阿尔盖紧紧盯著他。 男人缓缓睁开眼,有一瞬间,那深邃的眼底几乎让人以为他成功地抗拒了药效,然而,迷雾迅即掩上,他再度失去意志。 「这里。」 阿尔盖全身一震。「这里?叶城?韩伟格的人已经来到叶城?」 「这里。」同样的答案茫茫重复一次。 阿尔盖低头想了想,突然冲出门去。 「喂!你就把这家伙和我扔在这里不顾?」娜莉夫人跺足娇嗔。 「你不是想要他吗?我把他交给你有什么不对?」他回头冷笑一下。 「起码帮我把他扶回我的帐篷里吧!」 门喀咚合上,连等都没等。 娜莉夫人气得咬牙切齿。 片刻,垂下头的男人缓缓抬起,深不见底的眼眸让人难以捉摸。 呵,她绕回他面前,食指轻点著他的鼻梁。 「里那呀里那,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时候。」娜莉夫人愉悦地叹了口气,面对面坐在他的大腿上。「让我想想看,我们应该如何共度接下来的时光呢?」 「让开。」他挣扎著低吼。 「那怎么可以!别忘了你可是受制於我手上呢!」水蛇似的手臂再度攀上他的肩颈。「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 「总算有一个晚上我来你的帐篷里找人,你人在了。」 营帐的布门被掀开,一抹纤巧的影子钻进来。 里那睁开泛著血丝的眼,确定来者没有威胁性之後,翻个身继续睡觉。 「怎么啦,一副被操得很累的样子?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刀青梅仍然维持她在叶城的新扮相,唯独那双眼瞳,不管外表改装成什么模样都掩藏不住活力。 「我有可能发生任何事是你不知道的吗?」睡袋里的男人冷冷回问。 她的大眼滴溜溜地冲著他瞧。 「咦?」从他衣襟前缘露出的一个小印记引发了她的高度兴趣。 「走开!」里那低吼一声,想推开她,但是她动作更快。 刀青梅使劲扯开整个衣襟。 哇——整片黝黑的胸膛被种满了草莓,真壮观! 里那用力拉回前襟,一面用杀人的眼神钉向她。 「你干嘛一副被性侵害的样子?这种事对你们男人来说不算吃亏吧?」刀青梅咯咯娇笑。 「你这个……」 「别怪我,我已经尽力在暗中护盘了,你从头到尾也不过被个女人坐在膝盖上磨磨蹭蹭的,别告诉我你没爽到!」 「你讲话可不可以有点女人的样子?」他的眼光继续放铜铃,脸颊却升起一阵奇特的暗泽。 「好好好,少唠叨!瞧你这副讨人厌的死相,难怪娜莉大美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恶搞你!」太没人缘了嘛。 娜莉的名字像触发了引线一样,他猛然弹坐起身,将她绊倒在睡榻上,两只手紧扣住她的颈项。 「你……」 原本还想满口狠话的,谁知刀青梅根本不反抗,笑吟吟地倒在他身下。 他言语一顿,突然没了声音。 「来啊。」她一副「我错了,随你处置」的姿态。 一迎上她晶光灿烂的眸,与唇角那抹浅漾的笑花,他脑中突然浮现几个小时前的景况。 坐在膝上的女子长什么模样已经不重要了,那种女性抚在自己身体上的感觉…… 嫩葱似的手,湿润的红唇,一寸寸地吮咬他的胸肌,女性的幽香沁入鼻端…… 令人发狂般的逗弄…… 他抽了抽鼻尖,帐篷里有一种浅淡的气息,这是在她来之前没有的,属於女性的天然香味。 距离上一次的发泄,终究是太久了…… 里那低吼一声,挥开布帐,大踏步走出门外。 她赢了,她终於赢了! 讲白了这女人根本是出来玩的,韩伟格交代的任务只是给她一个和他瞎缠的机会而已,连去侦察什么鬼情报都是次要之务;对她来说,看他被逗到何种情况下才会失控,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所有的行动、安排、挑逗也都是往这个目的进发。 而,就在两分钟前,他终於夺门而出。 从那一刻起,她便赢了! 该死的! 里那不知道哪件事让他更恼怒,是他终於输给刀青梅,或是他竟然会对她产生欲望。 去他的娜莉!去他的刀青梅!他到底是著了什么魔,被迫跟这种古里古怪的女人卡在一起? 闷热的夜风丝毫无益於降低他膨胀的渴念。 他已经记不起来自己上一回跟人争强斗胜是何时的事。不,印象中,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无聊事!但是,他遇到了一个无聊的女人,这个无聊的女人喜欢玩无聊的游戏,结果连自己都跟著在意起赢不赢的无聊之争。 沮丧感觉实在太强烈了,虽然明知刀青梅深夜来找一定是有消息传报,他仍然不想回去——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平息快失控的情绪。 他努力深呼吸,不断在街道上来回走动。 「啊!」一个纤弱的身躯突然撞进他怀里。 他反射性地扶住对方。 看清那张脸之後,他的额角抽痛得更厉害。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失去理智到把每张女人的脸都看成是那把刀。 里那推开怀中的女人,郁愤地盯住她。 「对……对不起。」那女人连忙拉低头围,匆匆闪身而过。 不对! 他刚才盯著的,确实是「刀青梅」的脸。 本尊的脸。 而这张脸,从离开韩氏绿洲之後,就再也不曾「原封未动」的出现过。 他猛然拉回想溜走的倩影。 「噫。」对方发出一声低呼。 月光照明之下,那柳叶般秀致的细眉,小巧而挺的鼻梁,樱色红唇,甜美如邻家女孩的长相。 他非常肯定自己的神智清楚。 「放开我……放开我!」女人努力想挣扎,却又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阿拉不会让他遇到这种事。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刀青梅就够了,真的!他仰天太息。 但,根据莫非定律,最坏的事永远会发生。 他深深盯著这张和刀青梅一模一样的脸孔,搜寻脑中的记忆库。 「董……青萝?」 第六章 乍见刀青梅目瞪口呆的模样,里那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终於轮到他扬眉吐气了,他快意地想。 「你?」刀青梅的嘴角扭曲了一下。 「嗨……」她在去年才相认的孪生姊姊,同时是麦氏一族的现任族长夫人,董青萝,向妹妹挥挥手,挤出一丝微笑。 刀青梅脑袋一偏,望向跟在姊姊身後的另一个女人。 「小姐?」现在,刀青梅连五官都扭曲了。 「青梅?」欧阳宁馨同样感到无法置信。她上上下下打量刀青梅一遍,好不容易才认出她的真面目。「老天爷,真的是你!你这副装扮真……真……真有特色。」 「你们两个该死的跑来这里做什么?」刀青梅从嘴角挤出话来。 里那认为自己可以沉浸在这种痛快的感觉里三十年。 他先把三个女人带出叶城,来到空旷的地方,便远远躲到某个沙丘後藉口守卫。有些时候男人必须懂得明哲保身! 沙漠的星子与月光从不曾如此美丽祥和过,他舒爽地深呼吸一下。 「什么叫做你离家出走?」一阵怒吼飙高。 没错!绝对是应该保持距离的时刻! 不过,几分钟之後,女人再度印证了她们是深不可测的生物这项事实。身後的交谈声渐渐平缓,里那从沙丘後支起身一探—— 三个女人互相分一分乾粮,居然开始吃起消夜来,一副夤夜野餐的和乐气氛。 ……她们不吵了? 他发誓他永远搞下懂女人! 「喂!水壶。」其中最张狂的那个向他呼喝。 里那默默解下腰间水壶送过去,再躲回沙丘後面。 「里那,你也来吃点肉乾吧!」欧阳宁馨不愧为当家夫人,极为体恤员工。 「放心,饿不死他的——嗟,来食。」刀青梅随手扔一块肉乾和硬面包过去就算打发掉。 「你……」身为手足的董青萝叹了口气。 不过姊妹俩自幼分离、长大重逢之後又没有多少机会相处,严格说来比普通朋友还要生疏,她总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可以念这个人人闻之色变的妹妹几句。 「好了,你们一个是韩伟格的老婆,一个是麦氏族长的老婆,两个人一齐离家出走是怎么回事?」 董青萝的丈夫齐磊出自於麦地尼克拉那一族,在中东地区富甲一方,是走在正道上的名门望族,与韩氏这种亦邪亦正的诡谲门路自然搭不在一块儿,所以两个男人的老婆虽然私交甚笃,男人们却王不见王,能避则避。 她简单的一个问题,却让场面陷入凝窒状态。 董青萝的表现比较正常,她面露不安之色地偷瞄好友,自个儿倒没啥子扭捏的,所以刀青梅判断,问题还是出在她这个漂亮的女主人身上。 「小姐?」 欧阳宁馨盯著手中的面包,许久许久。 「他外头有人。」 「噢,然後呢?」刀青梅啃了一口牛肉。 两个女人杀人般的眼光移向她。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董青萝抢先发难。 「你一直知道?」欧阳宁馨也丽颜发青。 「对啊,有几个女人还是我帮他找的,怎样?」她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天大地大的事。 欧阳宁馨森然瞪视她许久。最後,她一语不发地站起来,大步走出老远。沙丘後的男人探了探头,确定女主人身後有人跟上去,继续伏回原位戍守。 「喂,等我一下,小姐!」 「你才等一下。」董青萝半路先把她拦下来。「我问你,姓韩的平时真的要你帮他找女人?」 奇了!找女人就找女人,这两位「家庭主妇」干嘛一脸吃了炸药的表情?! 「为了她好嘛!」 「为谁好?」董青萝脸色极端难看。 刀青梅看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双眼,再瞧著几公尺外那抹窈窕依旧、玲珑依旧,但是大受打击的背影,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 「我的妈啊!搞了半天你们在气这个?哈哈哈哈——真好玩!原来这就是『女人会想的事』,哈哈哈哈!喂,姓里的,你听到了吗?」 我不姓里。男人揉著额角,勉强自己忍耐。 快影一闪,刀青梅飞向小姐身後,悠悠哉哉地道:「喏,你先说你是怎么发现韩先生外头有女人的,我就告诉你他的女人们在哪里。」 「不必了,我不想知道。」 原本她还期望青梅会告诉她,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一阵酸楚顿时冲上心头。还说什么这辈子只有她一个人,连儿女在他眼中都没她重要!结果呢?他不但有女人,後面还加上一个复数「们」,他们主仆俩根本是狼狈为奸! 亏她还把青梅看得比自己亲妹妹重要,不想连她都吃里扒外…… 「喂喂喂,小姐,你先别忙著骂人,我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呢!」刀青梅立刻为自己抱屈。 欧阳宁馨一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声都给吐露出来。 她瞪刀青梅一眼。 「好吧,那我先说好了。」刀青梅摸摸鼻子,这种时候下要捋虎须,尤其是母老虎的。「韩先生的女人呢,有三个在利雅德,七个散布在以色列、伊拉克、叶门、阿曼等国家的主要城市,一个在欧洲、一个在美国,大致上是这样。」 欧阳宁馨的柳眉纠起来。 「自从开战之後,那两方人马自己闲著无聊,就担心韩先生也会跟他们一样无聊,没事去插手,所以目前有七个香巢被盯上了,两个据说被人友善地请去作客,至於被哪一方请去则还不太明朗,因为这种事也不顶重要,所以韩先生没要我去把她们接回来。不过我大概得再多布几个点,让那群无聊人士有事可做,报告完毕。」刀青梅迳自说下去。 「你是说……?」董青萝慢慢走过来,握住好友的手。 刀青梅长叹一声,「小姐啊,连中东地区最懂得玩障眼法的狂人都被人逮了去,你敦韩先生怎么能不未雨绸缪呢?和那个魔头不一样的地方是,韩先生自己不怕死——你知道他只怕谁出事。」 欧阳宁馨怔怔望著她。 「学人家找替身整容当然是不必要了,韩先生不可能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你长什么模样,但是大家都明白他不可能没女人,最安全的方法,就是每个地方都放个女人在那里,那就谁都不知道该动哪一个!」 「那些女人都是什么身分?」欧阳宁馨眨了几下丹凤眼。 「不一定罗!有的是平凡女子收钱办事,有的和他本来就有一腿……」抢在小姐变脸之前,她赶紧补上一句,「不过那也是在认识你之前,之後就没有了,我发誓。」 「真的吗?」欧阳宁馨眯起杏眸。 「平时最常跟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和里那,他偶尔确实会在这些香巢落脚没错,总要营造一点假象嘛!但是我保证他没要那些女人服侍过,对吧,姓里的?」 「……嗯。」我不姓里。 「那些人抓他的女人做什么?」欧阳宁馨颦眉。 「当然是威胁、恐吓加利诱。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希望你老公站在他们那边,偏偏你老公有时候小气得很,做人天生不爽快……」 咳!那个沙丘暗影轻咳一声。 刀青梅向他吐个舌头,继续道:「总之,抓了他的女人和小孩,他就不得不听话了。」 欧阳宁馨心头一凛。「所以那些香巢里真的有小孩?」 「有几个女人是身边带著小孩的寡妇,你知道单亲妈妈在中东地区是极难独力生存的,除非改嫁,所以他们母子替我们当烟幕弹,我们就提供适当的保护,大家互蒙其利,皆大欢喜!」 「……他真的没跟那些女人乱来?」 「呋,那些女人看到他就吓死了。你也知道你老公平时龟龟毛毛的样子有多讨人厌——」 咳!沙丘暗影又咳了一声。 「我说,你要是沙子吞太多了就喝点水!」刀青梅不爽地扬声喊。 沙丘後传来一阵咕哝。 「那些孩子里面,有没有……他以前生的?」 「拜托!他又没多喜欢孩子,连你生的也一样,怎么可能随便跟其他女人生小孩。」 欧阳宁馨低头深思。 青梅说得没错,亲情这种关系在孤介傲世的韩伟格眼中其实很薄弱,「我是你的亲生孩子,所以你必须无条件爱我」这种话之於他完全没有意义。 他深爱自己,因为她有让他倾心之处。至於他们共同生的三个小孩,与其说他重视亲情,不如说是因为心爱的女人爱这些孩子,他才跟著爱屋及乌。 「换句话说,只要孩子的母亲不是我,都是可以被牺牲的?」欧阳宁馨喃喃。 「没错,不过他真的只有你生的这三个小孩啦!我保证。」主子,为了你的终生幸福,我真是不遗余力啊,给我加薪吧!「你还没说呢,你是如何发现那些香巢的?」 「有一天下午我到书房发email跟我台湾的家人联系,他桌上就摆著一份报告,我只瞄了一眼,就看到『情妇』、『被带走』这些字眼,我当然拿起来仔细研究。报告上面说,他在利雅德东边的那个情妇被带到叶城来了。」 对於韩伟格的巢被挑掉一个,而且是被送往叶城来的这件事,她和沙丘後的男人互望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计较。 「所以你就自己跑出来了?」刀青梅问。 「我当然是等到他回来当面询问他!那种不明不白乱吃一通飞醋的事,我还不屑干。」欧阳宁馨白她一眼。 可是她明明就是在吃飞醋啊!刀青梅吐了吐舌尖,没胆反驳。 「那韩先生怎么说?」 「如果他否认也就算了,我保证无条件相信他,没想到他居然只给我一句『这件事你不必管』,然後就期望我当做没看到!」欧阳宁馨余怒难消。「他在外面搞什么事我都可以不管,独独外遇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欧阳和她老公吵了起来,韩先生坚持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於是她气不过,当天就跑出来投靠我。我们两个人商量了一个晚上,决定乾脆自己来叶城弄清楚是什么情况,以後也好有个计较。」董青萝细声帮忙补完。 所以,说来说去就是男人嘴笨!越有权有势的男人嘴越笨,而有权有势外加结婚多年的男人则是嘴笨一族的就中极品,因为他们通常认为把时间花在哄老婆上面很没有经济效益。刀青梅只能长声太息。 「你们不会就两个女人自己买骆驼骑过来吧?」 「当然不可能。」董青萝道。 「我们付了点钱,告诉利雅德的一队商旅我们要来叶城找抛家弃子的老公,请他让我们同行。」 明明抛家弃子的是「老婆」吧!刀青梅只敢在肚子里暗诽。 「现在你们两个人都知道韩先生很规矩了,你们可以安心回家了吧?」 「那个被掳来的女人呢?」欧阳宁馨问。 「她怎样?」 「报告上面说她还有一个儿子,也不见了!」董青萝连忙强调。 「所以?」 欧阳宁馨拍了下额头,「那个女人是无辜的!我们不打算做一点什么吗?」 「『我们』是什么意思?」刀青梅瞪著女主人。 「好吧,那『你们』不打算做一点什么吗?」欧阳宁馨耐心地改口。 「何必?她存在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替你当炮灰,现在不过就是发挥应有功能而已。」她回答得非常理所当然。「有时候,小姐的想法真令人很难理解!」 是谁的想法难理解啊?欧阳宁馨快抓狂了。「刀青梅,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人命是不可以取代的,你就是跟著这些臭男人太久了,才会被他们教坏!」 这句话很冤,到底是谁教坏谁值得商榷。里那大皱其眉。 「但是那些女人明明白白就是来取代你送命……好好好!不要瞪我,我输了,我输了,我帮你把这对母子找出来就是。」 老天爷! 「怎么会发生这种鸟事?」 「三十几岁的女人了还学人家青少女逃家!」 「韩先生在搞什么?我们出差在外已很辛苦了,还要替他顾老婆!」 「那个麦氏的齐磊也太过分了吧!堂堂一个族长连自己老婆都管不好,人家随口讲几句就跟人跑了!」 她真的很烦躁! 里那盘腿坐在自己的寝榻上,像是看天方夜谭一样,惊奇地望著她。 他以为她永远没有正经的时候。她出任务时吊儿郎当,休假时更没好到哪里去,就连攸关她生命安全的行动她都一样嘻嘻哈哈。基本上,在他眼中,他从来没见过这女人认真的模样! 可,这一刻,她却真真切切地为她女主人出走的事感到烦恼, 「好吧,就这么决定了。我明天传讯回总部去,让韩先生找人来绑他老婆回去,一切问题自动解决!至於要不要救那对母子,等这两个女人离开叶城之後再说。」刀青梅用力一拍手掌。 里那蓦然明白了。 仿佛有人拨开刀青梅表面的轻纱,将底下那一层性格暴露在他眼前。 这个世界之於刀青梅是绝对的二分法,一边是她在意的人,一边是对她不痛不痒的人。她平时出任务时,周旋的是第二种人,所有的伪装与面具也是针这一种;说得残酷些,这群人即使在她面前死光死绝,她也一样笑颜以对,眉头都不皱一下。 至於第一种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她会为他们忧,她会为他们烦,她会为他们的喜怒哀乐而跟著笑吼哭叫。 这两个世界是不该混杂在一起的,然而昨儿夜里,她在意的人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那一半,所以她短暂地错乱了,而里那就在这珍贵的片刻之间,瞥视到她真实的一角。 「喂,你别装哑巴,到底是给个说法啊!」 他的脑中突然浮起董青萝的脸。 一模一样的两张娇颜,却因为成长环境而衍生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董青萝看起来秀外慧中,眸底透出一股坚毅的气息。她是个女人,娇弱需要人保护的女人,她开心时会在丈夫怀里撒娇,气愠时会让丈夫吃闭门羹。里那不确定董青萝生小孩没有,即使现在没有,有朝一日她也会生,脚边会缠著几颗萝卜头冲著她喊「妈妈」。 如果她们姊妹俩小时候没有失散,这可能就是刀青梅会过的人生。 从来没有人问过刀青梅,这是不是她要的生活,八成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从她有记忆以来,她的生活里就是刀光剑影。 他突然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 其实,先发现刀青梅的人是他而不是韩伟格。当时她是一个刚从人蛇头子手中溜出来的小女孩,才七、八岁大,一身脏污地躲在利雅德一处暗巷里翻圾垃箱。 少年的他绝对没有济弱扶倾的侠义心肠,所以他只是随手丢了块乾粮给她,转头准备回去向韩伟格覆命。 但是小女孩跟上来了。 她跟上来的原因也跟感激无关,纯粹以为他身上有更多好吃的东西而已。 他沿路走,她沿路跟。他走几段路便回头丢块乾粮,她则一路捡。本来他丢乾粮只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没想到倒成了钓鱼的饵,直到碰头之後,年轻的主子发现了他身後的小女孩。 里那开始想,如果当时他有不一样的做法呢? 例如,他压根儿不理刀青梅,连片面包都不给。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她继续窝在那个垃圾堆找食物,最後被赶上来的人蛇头子抓回去。她被痛揍一顿之後,丢进妓院里当雏妓赚皮肉钱,或者变成街上的扒手,长大之後被阿里不达的混混头子收为情妇。 又或者,他将她送往收留孤儿的官方机构,她可能被遣送回中国或香港,被平凡人家收养,上学、考研院所、就业,最後嫁给年收入三万七千美金的白领上班族,生二点五个小孩,付二十年期的房屋贷款。 可是最後她跟著他来,然後她的人生发生天翻地覆的逆转。 原来,从他们在巷子里初见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改变了她的人生,而他竟然恍然未觉。 「你干嘛一直盯著我看?」刀青梅被他盯得发愣。 她发愣的神情更像她姊姊了。 很……纯真,很可爱。 一股不知名的冲动让里那挺起身,吻她一下。 他并不确定自己为何会忽然吻她。他甚至谈不上喜爱她——或者,在今天之前,在看到她像「人」的那一面之前,他以为自己不。 然後,突然间所有感觉涌上来! 她是他发现的! 他给了她一种人生! 於是,她也回敬他充满意外的人生! 她尝起来出乎意料之外的清甜,和她的名字一样,像酸中带甜的青梅,又像呛中带辣的烧刀子,入喉不总是那么顺口,滋味却令人忘不了。 就在无意之间,他将一朵青梅留在这旷野黄沙里。 她瞪大杏眸。就这一个迟疑,让他的舌钻进她唇间,他加深这个吻,唇齿间尝进了她的滋味。 那铁般刚强的手臂没有抱她,高塔般的伟岸身躯也未贴近她。他们全身上下,就只有四片唇相接,彼此的舌互相纠缠, 接著,里那退开来。 他承认自己极好奇她的反应。刀青梅总是爱亏他过度自制,迟早死於欲求不满,他吻了她,这下子大概要被嘲笑至死了。 「你……你……你……」刀青梅呆住了! 只因为一个吻,然後,刀青梅呆住了! 阿拉真主,这是真的吗?里那近乎著迷地盯觎著她的反应。 她为什么不快点恢复「正常」呢?她为什么不赶快嘲笑他呢?她为什么不换上那副坏坏贼贼的笑,勾著唇角问他:「怎样?现在想不想立刻压倒我?」、「我不介意陪你来上一下喔!」 他多希望她的反应和昨天以前一样,那么他就可以继续把她当成那个吊儿郎当、没半丝正经相的不良女子! 他紧握著最後一根稻草,希望她可以变回那个他完全不必去在意的「布雷德」! 「你……你干嘛……你……你……」她猛然往後跳开一步,错愕得甚至忘了要取笑他。 一个失常的杀手看起来竟是如此——讨人喜爱。 「你、你……可恶!恶灵退散!」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抓起沙子往他脚边一洒,夺门而出。「我懒得理你!」 她,逃走了, 在那一刻,里那心头高筑的墙,开始出现裂缝。 笨蛋!笨蛋!笨蛋! 她在跟他说正经的,结果他呢?他竟然吻了她。 他干嘛吻她! 莫名其妙、登徒子、色狼! 要吻也不趁她有准备时再吻,害她猝不及防,当场呆在那里。 真是糗死了! 白痴!白痴!白痴! 骂到最後,她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在骂帐篷里那个死硬家伙,或是自己。 「……晴儿?怎么又是你!」 「啊!夫、夫夫夫、夫人!」 他们两人怎么这么有缘?在娜莉夫人的营地里永远碰不到面,偏出了营地哪里都碰得到。 「你跑到城西的帐篷区做什么?」娜莉夫人眯了眯水眸。 「我、我替赖丝克大哥来给他的客人传讯儿。」赖丝克是舞团里的当红舞者——当然也是当红应召男。 「传什么讯?传给谁?」 「那边那个红帐篷的主人……赖丝克说他晚上不能陪客了,因为族长要召见他……」男孩紧张得开始结结巴巴。 娜莉定定盯了他好一会儿。 「你给我小心一点。让我太紧张的人,最後都没有好下场。」 「我我我、我不敢!晴儿这就回去洗衣服,夫人饶命!」男孩再度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第七章 「啊——」 一声尖叫划破晨间的宁静。 杂沓的脚步声冲往叶撒尔族长雅木可的宅邸。 几分钟後,步伐与慌叫消失,一切又恢复平静。 清朗的早晨,安静得仿佛任何事都未曾发生过。 「死了?怎么死的?」 「被人用刀切断了喉管。」阿尔盖的神色阴沉得像泼了满脸墨汁。 娜莉夫人一怔。「就是被那个什么……什么刀的那个人杀的?」 「布雷德。」阿尔盖冷冷提供正确名称。「当然是他。」 「布雷德为什么要杀雅木可族长?」她奇道。 「布雷德为什么要杀奇塔?布雷德为什么要杀我?布雷德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姓韩的要他杀,他就杀了!」阿尔盖咬著牙。「我先问你,那天我们问完话之後,我依约把里那留给你,你是怎么处置的,为什么後来他竟然活下来了?」 「喂!我不干那种杀人越货的勾当,跟你要他只是为了抓他回去玩一玩而已。」 「後来呢?」 她抛个媚眼。「男人在我手上还能有什么结果?」 啪!阿尔盖一掌巴飞了魅丽生姿的美人儿。 「浪货,少跟我卖弄风情,我不吃这一套!他有没有说什么?」 「你……」她抚著颊咬牙切齿。「你要是再敢碰我一下,我要你的命!」 阿尔盖用力拽起她的长发,毫不把这句威胁放在眼里。 「说!後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嘛好嘛,干嘛凶巴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美人儿马上挤下几颗晶泪。「那天你们走了之後,我收了他後颈的针,他的神智便慢慢回复过来。我宣称是我把他从你们手中救下来的,本来打算向他讨个恩惠,和他好好玩一场,可惜还没开始,窗板外突然有个奇怪的声音咯咯笑了两声,我看情况不对劲,赶紧拍拍他的脸颊说他脱险了,离开现场,後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你没绕过去看看在窗外低笑的人是谁?」 「你疯了?这些动手动脚的事是你们男人做的,我可不干!」大美人横他一眼。「怎么,那个里那大人後来去找你麻烦了?」 「奇怪的就是,他没有。」阿尔盖顿了一顿,浓眉纠了起来。「韩氏那帮人绝对不会平白揭过就算了,他们一定在幕後筹划些什么……」 「那天在窗外偷笑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布雷德?」 「废话!」阿尔盖吐了口痰。 「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娜莉夫人反胃地看一眼黄浓之物。 「没有人知道布雷德长什么样子。」因为知道的外人都死了。「但我可以肯定他身材不高,因为他曾经在伊拉克做过一件案子,那个出入的通风管只有身材瘦小的人才钻得进去。」 「个子不高,会杀人——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娜莉夫人轻哼一声。「总之这些事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满那个叫『里那』的家伙三年前在利雅德见过我一眼,竟然无动於衷而已!哼,他算什么鬼东西?反正他已经吃过苦头,我也满足了。至於你们的恩恩怨怨,我只是一介平凡的舞团团主,一点都不想碰。」 「你以为你现在想抽身还来得及吗?你早就插手了!」阿尔盖冷冷一笑。「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这是最後一件了……」 「我有什么好处?」娜莉懒洋洋地坐回丝毯上。 「你和他的好事每一次都被人打断,难道不想真正大玩一场,将他收为你的裙下之臣?」 娜莉夫人娇哼一声,水淋淋的秋眸横他一记。 阿尔盖微微一笑。女人愚蠢的虚荣心啊! 这确实是娜莉夫人最後一次帮他,他保证! 堂堂一族之长之死,出乎意料的没有引起任何惊动。 叶撒尔族人的凉薄天性,也从此透出一斑。 族长死亡的隔天,随从遵照回教律法,在二十四小时内秘密下葬。其他派系的人与其说赶回来为族长哀悼,不如说是赶回来抢权的。 过去几日,各派势力暗中角斗,人人都想夺取族长之位。 一开始阿尔盖的声势最看涨,结果,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最後出线的人竟是默默无闻的亚哈。 其实这不难理解!就因为各派系之间明争暗斗,互不相让,由谁来做族长另一派人都会觉得於自己不利,於是最适合的人选便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明显派系色彩的人,如此己方权力既不会被放空,新族长为了安抚人心也势必要拉拢各派系首脑,整个局面得以形成相互牵制的平衡。 议事帐篷内七天的激烈争论之後,大事底定。除了阿尔盖脸色极之难看之外,几位派系首脑都带著不满意但可以接受的笑容离去。 因此,当里那收到这位「老朋友」的邀请时,他一点都不意外。 就跟当初亚哈的想法一样,自己内部不知谁可以信赖时,和外部的人联手便成了最佳的自保之道。 谁说昔日的敌人不能成为今日的朋友? 「上次虽然在澡堂里有一点小误会,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些误会是解不开的。」 「是吗?」 阿尔盖的寓所位於城右方那排建筑物的最末端,内部只隔成两间,外进的十坪空间铺著艳丽的波斯地毯,做为客厅,内进那间做为房间。 他与主人席地而坐,身前的矮桌布著鸡肉、米饭、烤蔬菜与酒,除了偶尔从厨营过来上菜的下人之外,客厅里别无其他人。 阿尔盖的眼芒闪动,盯视一身黑袍的寡言贵客。 「你一开始站在亚哈的立场来看我,当然会对我有偏见。而我则认定你为他护盘,一定和他一鼻子出气。瞧,其实我们两个人并没有直接的冤仇,一切误会都是因为第三者而产生的。」 「那就算是吧。」他静静回答。 「我想,我们可以谈一笔交易。你想知道那批武器的下落,而我有你要的答案。」 「我这里又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呢?」 「很简单,我要韩氏的所有人马退出叶城,从此以後不能跟我为敌,这很公平吧?」 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在里那脑里敲响。 他想起昨夜刀青梅溜进他营帐传报的消息。 厨营向来统一供应几位叶城重要人物的饮食,而混迹在商旅中的董青萝和欧阳宁馨两人,近来密切在观察送饭下人的行踪。她们统一的结论是:厨营每一餐用掉的食物,超出了台面上吃饭人数的饮食量。 换句话说,叶城的某处必然有暗室或密道关著——或驻守著——隐密人士,号称是「韩伟格妻小」的人质自然也在其中。 人究竟囚在哪里,青梅正在打探之中,但阿尔盖的反应却大大不对劲。 基本上,以他好大喜功的个性,当他以为自己握有对方把柄时,是决计不会拉下脸来「冰释误会」的;比较有可能的情况是冲到里那面前吆喝:「你主子的情妇小孩在我手中,还不速速跪下衔命?」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阿尔盖从头到尾在状况外,他根本只知道皮毛而已!背後主导一切的另有其人! 原本族长雅木可是最有可能的人选,但雅木可突然死了…… 「你知道吗?」里那慢条斯理地啜一口酒。「我认为你并没有和我谈条件的立场。」 「为什么?」阿尔盖的笑容消失,英俊的脸孔阴晦如乌云。 「你为什么会派人去叶撒尔绿洲绑走亚哈?」他忽然转了一个话题。 阿尔盖一愣,脸色开始阴晴不定。 「亚哈对某个人很重要,所以你必须带走他?」他再问。 「你跟他不是同一夥的吗?你怎么不去问他呢?」阿尔盖滑溜地一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放下酒杯。「那批武器的下落你也完全不清楚,对吧?」 阿尔盖顿了一顿,「我确实不知道那批武器目前在哪里,但是我知道它们是从何处流进中东的。」 「所以你只能和我交换半套情报而已?」他欠了欠身。「抱歉,交易不成立。」 「慢著!」 他停下起身的动作回头。 「或许我消息面不够有力,但是我有其他条件可以补强!」阿尔盖眼中露出狡狯的神采,扬声喊:「带出来。」 连接内室的门打开,两名面无表情的手下扶著一身轻纱飘扬的艳姝走出来。 向来神采飞扬的娜莉夫人被重重地一推,委顿在地毯上。她红润的双颊变得苍白,额角沁著细细密密的冷汗。 「你有你的眼线,我也有我的。这女人成天在你附近探头探脑,对你一往情深,连木头人看了都要感动不已啊!」阿尔盖咋了咋舌。 里那只是以嘲弄的眼神望著他。 「那天你落入我的手上早该没命了,没想到这女人白白放你一条生路,现在就看你有没有同样怜香惜玉的心情了。」 「你想拿娜莉来胁迫我?」他眸底的荒谬与好笑之色加浓。「阿尔盖,你的情报网比我想像的更可悲!」 「是吗?」阿尔盖狡笑。「g-70这种药丸,不知道你熟是不熟?」 里那一怔。 「这种药是美国军方秘密使用在战俘身上的神经性毒剂,它会随著胃液溶解而慢慢释出毒性,如果在六个小时之内不服下中和药剂的话,中毒者将全身瘫痪,心脏麻痹而死。」阿尔盖续道。 「而你当然是让娜莉服下一颗了?」他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 「错,是两颗。」阿尔盖唇角的笑更加欢悦了。「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不同点在哪里吗?」 「愿闻其详。」 「就是——你还有一种叫做『良心』的东西。」 帐篷里有一股淡而陌生的气息。 那一种混和了脂粉香、发油香、细汗的女性体息。 里那端坐於中央,迳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我觉得全身软绵绵的……好舒服……」娇软美人瘫在他的枕席间。 「那是因为药效正在发作。」他严沉的语调没什么温情。 「噢。」娜莉轻吟一声,懒懒地散著四肢。 这之间有些地方不对。 雅木可死得离奇,阿尔盖绑亚哈的动机也毫无道理,主人的「妻小」被绑走的时间也发生得太早。他仿佛在打一副牌,却东少西漏,理不出一丝头绪。 「喂。」一只裸足戳了戳他腰际。 他魁梧的铁躯往旁边挪了两公分,继续沉思。 「喂……」这次整副娇躯软绵绵地贴黏上他的背心。「你为什么总是对我如此冷淡?」 「我对谁都很冷淡。」铁汉就是铁汉,完全无动於衷。 「是吗?」娜莉拈起一缕发丝轻搔他的脸颊。「我快死了耶……」 「你不会死。」大掌把弄得人痒呼呼的秀发挥开。 「为什么?」这次变成咬耳垂。 「祸害遗千年。」 「呵,真是荣幸。」一丝气息呼上他的颊畔。「里那大爷……」 香软的低唤柔得如丝如缎。 里那终究不是铁打的,满鼻腔里都是女性的脂粉香气,要全然无动於衷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距离上一次,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 「不要乱摸。」他蹙著眉,把溜进前襟的粉荑揪出来。 「你不想吗?你真的不想吗?」 你想不想上床? 在另一个时间,另一副清甜的嗓音,另一个类似的问题,蓦然跃上他心海。 他最近真受欢迎,无时无刻都有桃花送上门来。 为什么女人老是喜欢在奇怪的时候说一些让人心浮气躁的话? 「躺好!」他肩头一耸顶开她。 「哎哟……」俏生生的一句轻嚷,美人儿扑倒在睡榻上。 即使明知她作假的成分居多,自己压根儿没用多大力气,男性本能仍然让里那探臂拉起她。 「真狠心的男人……」绵滑的玉躯顺势坐到他大腿上。「你真的不喜欢我吗?为什么呢……大多数男人都觉得我很美啊……」 她压住的位子有点尴尬。她的膝盖只要再轻轻挪动几分,便坐上了他的男性。 「下去!」里那脸色僵凝,却不好再硬推开她。 娜莉忽地两只手捧住他的脸颊,近距离直勾勾地与他对望。 这么近的看他才发现,他皮肤真好。 大漠上的男儿大都被锐利如刀的风沙刮得一脸坑坑斑斑,可他的皮肤却一点疤都没有。只因为他晒得太过黝黑,再配上凛冽的黑眸与浓眉,才让人家感觉这张脸像死神一样。 他的唇形也很好看,薄而宽,如果唇角别老是抿著就更完美了。 这其实是一张阳刚粗犷,充满男人味的脸庞。 娜莉伸出舌尖,轻舔他的唇角。 「里那,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他僵硬地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 嗯,这倒是难以反驳。 「放手。」他烦躁地往前一推。 一种膨柔的触感让他顿时一愣。 「来啊。」她挺起酥胸浅笑。 我很大方,胸部借人摸两下无所谓。有个女人曾经这样跟他说。 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阵阵荡在他的脑海深处,再荡进心头,最後,与耳边正款款轻呢的软语同化成一调。他的身体突然无可抑止地发热。 「里那,我临死前只有一个小小、小小的要求……你不忍心让一个无助的弱女子死不瞑目吧?」 你是弱女子吗?他想启唇相还,她葱白的指尖抢先一步,点住他的唇,下一步,以自己的樱唇代替。 属於女性的馨香甜味立刻灌进他唇内。他的呼吸窒了一窒。 你想不想上床?那魔魅似的咒语又在他耳畔响起。 你想不想?想不想?想不想…… 在他察觉之前,他已经张开唇,迎进那带著甜意的女性舌尖。 终究是太久、太久了…… 炽热的呼吸互相交融,一开始的被动,在不知不觉间化为主动,他的大掌悄悄扣女人的後脑,指间缠满鬈曲的秀发。 另一头短翘的发,在他的指间根深成记忆,那是更天然细致的触感,像调皮的精灵般跃动著,与头发的主人一样。每一次感觉抓住了,转眼又脱了缰,跳开来咯咯地笑望著人家。 女人脑後与腰後的铁臂同时缩紧!啄吻陡然演变成惊涛骇浪的渴切! 他用力的吮吻,舌破关直进,探进贝齿间,深入再深入! 你身材不错耶!真没想到像你这个年纪的欧吉桑居然还有六块肌。 欧吉桑?竟敢这样说他,可恶! 「唔……」承受他猛烈吮吻的女人轻嘤出声。 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没个女孩子样!一天到晚对男人勾肩搭臂,倚来偎去的!哪个好人家的女人像她这样? 娇躯被放倒,硕长阳刚的身体顺势覆压而上。 性感柔软的曲线与他的每一处紧紧贴合。 他仿佛感觉到那副有点骨感,重点部分又恰到好处的纤细身材。 她总是爱开他玩笑,活像他是个没有反应的木头人! 该死的,他是个男人!正常的男人!超过两个月没有解放过的正常男人! 她爱逗他,就活该承受逗急了他的下场! 他的腿粗鲁地切入两条柔滑的玉腿之间,上方交会处以密实的丝绸包覆,但那身艳红色薄纱却似烟雾一般飘散,若隐若现,香艳撩人。 身下的脸庞与脑中那张清丽的面容交错,重叠,交错,重叠,交错,重叠—— 过分激烈的动作撕坏了她胸前的薄纱,女性体香随著暴露出更多肌肤而益发香冽。 身下的女人发狠地紧搂住他的脖子,用不相上下的渴切相迎!即使他要退,她都不让他退。 他不退。 齿与唇的交缠像一场交战,手与臂的勾绊似一段肉搏。他们使劲地吸吮、啃咬、碾啮,犹如想一寸寸地将对方吞进自己体内。 粉白的酥胸被印上无数个吻痕,他的拇指挑弄著粉红色的蓓蕾,逗出她细细的惊喘。 膨发的男性卡在微陷的女性腿间,他的大掌往下探—— 「里那?」 冷不防,帐篷外响起一个蓄意压低的轻唤。 娜莉夫人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喷气。 宛如一桶水当头淋下,炽热的男体飞离她身上! 两个人激烈喘息著,瞪视对方。 「&#*$&@#*&……」一串精采的咒骂打破迷咒。 「里那,你在吗?」 不等门外的人唤第三次,他用力挥开帐门而出。 脸上的表情,近乎愤怒。 「啊,你在。我本来以为帐篷里没人,正要走。」欧阳宁馨掩在覆面巾之下轻语。「……你……你还好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好红,是不是中暑了?」 他用力爬梳了下额发。「我没事。夫人有何贵干?」 死人……帐篷里隐约传出几声嘟囔。 「嗯?你有客人?」欧阳宁馨回头想掀开帐门。 「没有!」他稍嫌粗鲁地把帐门扯回来。「夫人找我有事?」 看他衣衫不整、发型凌乱、脸孔潮红、颈窝还有一个暗赤的印子,再加上适才传出来的娇哝呢喃……这八风吹不动的硬汉终於开窍了? 他脸上的那个表情,她可以称之为「不自在」吗? 真令人难以想像堂堂韩氏情报及安全首脑的里那先生,竟然也会出现不自在这种很凡人的症状! 欧阳宁馨忍下笑意,假装没看见他越来越恼怒的眼神。 「我只是偷溜出来告诉你,叶城囚禁人质的秘密地点,我已经找……」 「噤声!」他猛然将韩家夫人推到自己身後。 顿了一顿,一道细瘦的人影从帐篷後绕出来。 「是你。」里那皱了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人眼睛左飘右飘,终於咬了下牙,扑通一声跪下地。 「求求你救救我妈妈!」 第八章 「你妈妈?」做母亲的人对这几个字都特别有反应。 欧阳宁馨一听,立刻关切地从他身後绕出来。 「夫人,别……」里那想将她拉回身後。 欧阳宁馨挑了下层,那只大手只得无奈地垂下来。 「我以前在街上遇过你几次,你是什么人呢?」她温柔扶起男孩。 男孩怯怯瞄她身旁的雷公脸一眼。 里那僵硬地代答:「他是娜莉夫人的手下。」 「娜……?」欧阳宁馨的唇角抽动一下。「你今年几岁了?」 「十二岁。」男孩清俊的脸庞涨得通红。「我只是替夫人扫地煮饭的,不负责做那个……『那种工作』。」 唔,发育真好,看起来倒像十五岁的少年。 「你母亲又是谁呢?」她拍掉男孩膝盖上的尘土。 久围了的母性温暖让他又红了眼眶。 「我的母亲是雅朵拉……」 欧阳宁馨笑颜霎时顿住。 雅朵拉,韩伟格被绑架的「情妇」。这是什么情况?要正妻去解救老公的女人! 「先进来再说。」里那大手一挥,老弱妇孺全推进帐子里。 一进去三个人便愣住了。 帐篷里空无一人,後方壁帐裂了一条大缝,风一吹,被划破的布蓬剥哧翻响。 一个安全首脑的「家里」竟然遭小偷?欧阳宁馨谨慎地保持镇定神色。 「要联络城里的人抓贼吗?」 他迅速回过神来,随便拿个重物压住翻飞的布幕。 「不用,坐。」率先席地而坐。 「刚才是谁在这里?」欧阳宁馨试探的问, 他给了个莫测高深的眼神。 「布雷德吗?」她小心翼翼地再试一遍。 这回,森然的视线连韩氏当家夫人看了都心头发毛。 好,不问就不问。她拉著男孩一起坐了下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迟疑地望里那一眼。「……我叫朗齐坦。」 「你妈妈怎么会被带到叶城来?」 「她……有一天和仆人去市场买东西,就……没回来。」晴儿神色郁郁地道。 「说实话!」雷公脸冷冰冰的。 「是谁把她带到叶城来的?又为了什么?」 朗齐坦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终於吐实。「我母亲每隔一阵子就会和他碰面,那人会给我母亲一笔钱:有一天我母亲出去之後就再也没有回来了。隔天我到他们碰面的地方打听消息,附近市场的小贩说,看到她被几个叶撒尔人带走了,後来我四处找人带我来叶城,可是大家都嫌我年纪太小,不肯帮忙。正好娜莉夫人的团正在利雅德徵人手,准备往叶城来,我就加入他们了。」 「出了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找……你母亲的『男人』商量呢?」欧阳宁馨似笑非笑地横里那一眼。 朗齐坦怯怯地横那张雷公脸一眼。 的确,他这副凶相就是最好的理由。 她不禁想到,当老公听说他们母子失踪时,反应也很冷淡。 这样说来,肯插手管事的人只有她这个大老婆了。天下大概很少有她这么大方的妻子,肯帮老公的「私生子」救母亲,欧阳宁馨自嘲地想。 这些没血没泪的人哪!丹凤眼一瞟,恶狠狠地瞪老公的手下大将一眼。 里那暗叹了一声。看来不得不自清了。 「说!你母亲私下都在做些什么事?」 「她、她……」朗齐坦讷讷的。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他面无表情地道。 「求求你救救我母亲!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想要多赚一点钱,让我离开这里!」男孩趴在地上磕头。 「慢著,你们母子缺钱?」欧阳宁馨胡涂了。老天!她老公该不会过分到连卖命的「员工」都如此苛待吧? 「韩先生给的钱都汇在特定的帐户里,一切流向都会被查到,所以我母亲才会希望有其他的收入可以秘密存钱,她绝对没有做任何对韩先生不利的事。」朗齐坦垂泪道。 「她为什么要存钱把你送走?」欧阳宁馨不解。 男孩又开始支支吾吾了。 「我母亲说,」他瞄里那一眼,怯怯地道:「韩伟格是一个可怕的男人,跟在他身边迟早会送命……她已经脱不了身了,所以、所以希望起码可以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 里那眯起的眼光让他缩了一缩。 欧阳宁馨叹息了。能说人家不对吗? 「你母亲平时都帮人做什么生意?」她的语气更温和。 「她帮人保管东西。」 欧阳宁馨蹙著眉望向里那。虽然她听不懂,但她知道里那一定懂。韩伟格手下的人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他们绝对不会不知道,只是看情节轻重,决定要不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我们给雅朵拉安排的身分是利雅德一家仓储公司老板的遗孀,所有背景塑造都很确实,那家仓储公司也真的存在,连员工都相信她真是已故老板的妻子,所以她要藏匿来路不明的走私品简单得很。」他盘起双臂,低沉的嗓音在胸腔内共鸣。「只有各国情报人员才查得出这间公司的底细。」 所以韩伟格身边安置的障眼法还要用障眼法再障眼起来——而一切只是因为这男人坚决不让全世界知道他妻小的存在。欧阳宁馨不知该感动还是该叹息。 韩伟格绝对不是一个正直的男人,但是他绝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丈夫。 「这次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会重要到让叶撒尔族的人将他的情妇绑来?」欧阳宁馨蹙眉。 轮到里那苦笑了。 「夫人,雅朵拉以前接的案子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走私品,老实说,我还真的没有特别派人关照过。」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叶撒尔族的某个人让雅朵拉安排保管某件货物,心里打的是大隐隐於市的算盘,没想到无意间得知这间仓储公司的底细。当他发现自己有可能把货亲自送到韩伟格的手中时,惊慌起来,立刻将雅朵拉绑回叶城,准备牵制随之而来的韩氏人马,货自然也一并取走了。 最近这片土地上最烫手、跟叶撒尔人扯得上关系、同时让他们不惜绑走韩伟格的女人也要保住的重要货物是什么? 他不得不做出一个结论——事情一定跟他们在追查的那批武器有关。 也就是说:当他和刀青梅在外面餐风宿露、出生入死的时候,那批武器极有可能一度堆在自家的仓库里。 里那不禁感到命运的讽刺之处。 「你认得出和令堂接触的那个男人吗?」 「我没有见过他的面,不过我曾经躲在另一个房间听过他的声音,而且我前几天在主街上听见了同一副声音!可惜我没来得及赶上那个人!」 「嗯。」他深思地点点头,突然转移话题,「夫人刚才说你有什么事找我?」 「啊,我差点忘了!」欧阳宁馨霎时想起来。「里那,我和青梅可能找到密道的入口了。」 「在哪里?」 「在雅木可的屋子里。」她热切的道。「青梅易容访查了多日,只差一点时间就可以问出来,没想到雅木可突然死亡。昨晚她带我潜进屋子里看了一下,我发现其中真的有机关,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够挖出来。」 她是考古学家,敲敲打打找密道是她的强项! 「她带您进去雅木可的屋子里冒险?」里那爆出怒吼。 「怎么,你瞧不起我?」 这不是重点好吗?他简直不敢想像,韩伟格若知道他们让他的宝贝老婆如此涉险,布雷德会被剥掉几层皮! 「算了算了,我们先找个时间……」 轰——轰——轰——连续三响。 地面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他立刻扑上前将两个人护在怀中。 第二阵晃动紧接著发生,然後是第三阵,将著就是一堆奇怪的坍塌声。 一开始,帐篷里的三个人都以为是地震,然而,那声巨响绝对是地震所没有的。 里那和欧阳宁馨对望一眼。 叶城的市中心爆炸了! 如此壮观的景象在沙漠中绝对罕得一见,可惜这种壮观并不是令人心情愉悦的那一种。 爆炸的中心点在雅木可的故居,那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洞,犹如被殡石击中一般。 爆炸点往外扩张,三分之二的建筑物全部划入爆炸范围内,外围的地基则摇摇欲坠。幸好叶城本来就没有太高的建筑物,所以受灾程度较缓。 外围的帐篷区一样凄惨,北西南三区因为比较空荡,受爆炸震波殃及,帐篷垮的垮、歪的歪,幸好伤亡人数有限。 原来他所在的西区营地也没有安全到哪里去,所幸他的帐篷接邻在一间房屋附近,水泥墙帮忙阻挡了震波,所以放眼望去,只有他的帐篷安然无恙。 「啊——」 「救、救救我……」 「我的腿……救命啊!」 满地伤患哀鸿遍野,叶城有三分之二已经消失。 「我去帮忙救人!」欧阳宁馨匆匆丢下一句跑开。 里那大步冲向爆炸点去。 不多久,他发现自己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一个玲珑的倩影,经过伤者群时,更忍不住放慢脚步,细细检视有没有那张精灵般的脸孔—— 「怎么回事?开战了吗?有人来打我们吗?」 「我们国家不是战区吧?」茫乱无措的路人四处发问。 他甩开一个紧攀住他的中年人。 太荒谬了,布雷德完全知道如何照顾自己,根本不需要他担心。即使世界末日到来,最後两种幸存下来的生物一定是蟑螂和布雷德。 等一下,倒在街角的那个女人长得好像……啊,不是她!他松了口气。 ……该死,他到底在干什么?不是说了她一定不会有事的?里那低咆一声,恼怒地奔往目的地。 韩夫人已经不需要告诉他暗道何在了。因为雅木可的房子爆炸後,密道完全暴露出来。 街道上的群众渐渐围了过来。 横七竖八的水泥残堆里,混杂了珠宝,枪枝刀械,被烧毁大半的无记名债券,一定数量的黄金,还有,尸体。 「钱……底下有钱……」群众里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金子!是金子!」 「钱耶!珠宝,还有股票!」 「抢啊——」 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一堆人陡然连跑带撞的冲进废墟里。 里那率先跳下去。他推开几块倾颓的水泥,然後,在某个塌陷的墙角里找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定立片刻,倾身轻轻合上雅朵拉失去焦聚的双眼。 一串细微的抑喘让他回头。 朗齐坦面容惨白地站在他身後。 他迟疑了一下。这种温情安慰的事向来不是他的专长。最後他只是默默退开,让男孩站到母亲身边来。 他们开始合力搬开压住雅朵拉的水泥块。 「那个女人戴了一条珍珠项链!」某个暴民冲过来。 里那几下便将涌上来的人打挂,其他人见他勇悍,犹豫地在外围走来走去,不敢再过来动手动脚。 反正钱很多,不差一条项链。不须多久,一干暴民又转移了焦点,杀到另一个角落去抢钱。 里那没时间陪这小鬼耗太久! 「拿去。」他随手捡起一把手枪塞进朗齐坦手中,也不管他会不会用,自行走开。 这次的爆炸现场他并不陌生,当初在土耳其边界的惨案,现场与这里看起来差不多;叶城伤亡有限并不是因为炸药不管用,而是暗道的水泥墙实在太厚实了,也因此,能够将如此厚的水泥炸得七七八八,威力绝对不容小觑。 他必须考虑到有人已经情急到不惜使用那批武器的可能性。 但是,东西在哪里? 他四处巡逻了一圈,除了财物什么都没看见, 蓦地,某个水泥块堆坍的角落引起他的注意, 里那四下环顾一番,确定大家都专心在抢财宝,对於这个垮了一堆墙的角落不感兴趣之後,悄无声息地推开几个水泥块,钻到废墟底下。 果然。 一扇纯钢暗门藏在这里。爆炸威力让门面往内凹了一个大陷,可是钢门极为厚重,竟然仍撑在门框里。 「放下放下。」、「谁准你们乱拿东西!全放下!」叶城的官方组织队出来维持秩序了。 他没看到亚哈,可能去照顾其他区域。 他也没看到刀青梅—— 城里发生如此惊人的爆炸案,她不可能不知道!以他对刀青梅的了解,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设法和他联系,是什么事绊住了她? 她,受伤了? 里那又开始感到焦躁。 夫人说她最近常在主屋附近出没,说不定方才爆炸时她人就在…… 停!脑子里坚决地踩下煞车。他定了定神,回头处理手边的问题。 锁已经被震坏了,他双臂撑在钢门上,全身肌肉偾起—— 「喝!」他用力将钢门推开。 一阵含著尘土的凉爽空气迎面而来,他才堪堪闪进门内,外头的水泥块便轰然坍倒下来。 尘土飘扬,他捂著口鼻,让乍然进入暗处的眼睛习惯。 往前延伸的是另外一条甬道。这种熟悉的景象,让他联想到叶撒尔绿洲,亚哈帐篷内的那处密室。 他耸著眉心往黝暗的甬道内走,第二步就绊到一个柔软的物体。里那连忙稳住身子,掏出打火机照亮四周。 一双鲜活的黑眸对他沁出满满笑意。 「嗨。」 「你干嘛死死盯著我?」刀青梅拍拍身上的飞尘站起来,不怀好意地凑近他鼻端前。「怎么,看我还活跳跳的,很失望?」 她很好!她没受伤!她就藏在那扇该死的鬼钢门後面。 他没想到如释重负的感觉会如此强烈,强到他的太阳穴甚至有一种隐隐的胀痛感。 他只能站在原地一直瞪著她。 「姓里的,你吓呆了?」刀青梅在他眼前挥挥手。「你没见到鬼,我还活著!喏,你摸摸,温度还是热的。」 他一把抓住在眼前乱挥的素手,却没有立刻放开。 「你还好吧?」她咯咯的笑了起来,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笔型的小手电筒打开。「我照一照看看瞳孔还有没有反应。」 他再把她的另一手抓在手上,刀青梅乾脆安心让他看。 里那轻触她颊侧的一小处擦伤。 「噢,刚才被飞沙走石刮伤的。」她不甚在意的耸耸肩。 再摸摸她颈部的一处淤痕。 「被咬的。」她突然低笑起来。 里那猛地缩回手。 他看人的眼光真的很奇怪…… 「你真的很担心我?」她试探性地问。 男人莫测高深地瞅了她一眼,转身带头走向密道。 「喂!干嘛啦,你又害羞了?」一只麻雀在他身後雀跃。 「走慢一点,里面我都看过了,没有其他出口,只有一个大山洞模样的储藏室,我们要找的东西都在里面,跑不掉的。」麻雀揪著他的衣摆,乾脆让他拖著走。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银铃的话语如唱歌。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害羞的时候,耳朵都会涨大一点?」 前方的男人猛然停下脚步。 她差点一鼻头撞上去。 下一秒钟,她被搂进一个强硬的怀抱里,恶狠狠地吻了一阵,接著又如开始一样突然地结束。高塔似的背影继续杀向洞穴深处! 「哇唔……」她小声轻叫。 愣了半晌,她才快步跟上去。 在一个人工洞穴里,他们终於看到了过去这段期间一直在找的主角。 两大货柜的高科技武器陈列在眼前。 他走上前,拿起其中一只大小如手榴弹的圆形金属球,土耳其与今天的爆炸案主角就是它。真难相信如此迷你的东西,却有如许强的杀伤力。 他走到架子底端,拿起一把步枪模样的枪枝。它其实是一种高热力的雷射枪,持枪者可以站在安全的距离之下,扣下扳机,雷射光照射的端点,会在短短数秒钟之内,聚集强大热量,然後因为热涨冷缩原理而让照射点炸开来,效果据说连山岩都穿得透。 这些资料都在他搜集的情报里,但是一直以来世界各国都以为它们还在研发之中,直到今天他亲眼看到实品为止。 这批轻武器,市价起码超过七十亿美金。 「这是美国人的武器。」他的沉音在山洞内回荡。 「你猜是谁藏在这里的!」她凉凉地拿起一颗手榴炸弹把玩。 「谁?」 「我们的老朋友,亚哈先生。」她把炸弹放回去,改玩另一种生化手枪。「这批武器是他运回叶城的,也是他说服雅木可藏起来的。雅木可一直想打卖掉这批武器的主意,甚至连买家都联络好了,可惜没来得及付诸行动便送了命。」 里那一把将枪抢过来放回原处。看她细细嫩嫩的小手玩这种大枪实在很恐怖。 「你怎么知道?」 「雅木可深深迷恋娜莉夫人旗下的一个当红男舞者,为了讨好他,什么都说了——当然说得是很隐讳啦,只说亚哈运回了一批值钱的货,hh的,等卖了那批货就能买那颗海洋之心送他。我前後串一串就大概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你和他们还真熟。」他冷冷地道。 她突然诡笑起来,像小女孩似的拉拉他的衣角。 「你在吃醋?」 他扯一下嘴角,脸色生硬到连铁板都自叹不如。 「喂!你真的吃醋啊?」她瞪大杏眸轻叫。 「你给我闭嘴!」山洞里被他轰得隆隆作响。 天哪!这男人的脸皮真的好嫩!简直比初恋的青春期男生更可口! 她笑得乐不可支。 啊啊啊,有人的额角在暴青筋了。刀青梅连忙转移话题。 「你会不会很难过?」 「难过什么?」他僵凝地间。 「看走眼了啊!在叶撒尔绿洲的时候,我问你相不相信亚哈,你说你信。」 「随便说说而已。」他记得自己当时只是把重点放在阿尔盖身上。 「现在才这样转太硬了!」真是死要面子的男人。 「爱信不信。」 「好吧,那你说说看,当时你为什么随便乱答?」她不服气。 「若应『不信』,你会问更多。」 换言之,他大哥懒得解释,所以随口敷衍一句就是了。 「拜托!总有一天我一定要逼你做一场两个小时的演讲。」刀青梅拍一下额头。 「美国人的机密武器是怎么落入亚哈手里的?」里那导回正题。 「不明。连雅木可也不知道。不过雅木可倒是提过,亚哈特别交代不能让阿尔盖知道东西在叶城,所以八成跟阿尔盖也有关吧。」她耸耸肩。「雅木可这人爱钱如命,他也怕让侄子知道之後被分一杯羹,所以乐得不提。」 看她咭咭咯咯连说带笑,表情真的很多!真难为了她以前必须尽敛天性,伪装成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当众人心中神出鬼没的杀手布雷德。 顿了一顿,刀青梅突然向他挑战地扬了下眉。 里那脑子里一转,冲口而出:「那张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就是亚哈。」 她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许。 那平凡无奇、毫无特点的背影,的确是亚哈没错!事情的原貌终於渐渐显露出来,只差几个片段便可真相大白了。 「照片会是谁寄给我们的?」他不禁疑问。 「谁知道。」她耸耸肩。 所以,一切问题回到原点,他们必须找到亚哈与阿尔盖。 他回头看了一下山洞。 「这么多武器,绝对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运出此地,先搁在这里反而安全。」停顿一下,他突然想到,「你为什么会跑进山洞里来?别告诉我那颗炸弹是你引爆的。」 「姓里的,你真的把我想得很差劲耶!」她叫道。「我趁著雅木可屋子里没人,终於摸进来找到密道出入口。我才刚踏进第二进的密道不久,整个密道就炸开来了。幸好有那片钢门护著,不然连我都没命了!」 他忍不住转过身望著她。 「干嘛这样看我?你又想亲我了?」她浅笑盈盈。 他不姓里!大男人马上转身往外走。 又害羞了。呵,真好玩!如果在两个月以前告诉她里家大哥天性害羞的话,她保证会用十种方法把那个说话的人嘲笑到死!可是,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喂,你如果想要亲我,我不在意。」身後的麻雀又咕咕跟上来。「我以前就问过啦,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不介意配合,我这人最……噢!」 他干嘛又突然站住?还好她及时煞车。 里那想了一想,突然若有所思地回头打量她。 她本来就喜欢逗他,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她就爱讲话惹他生气。 但是那种感觉……不太一样。 他脑中浮现之前在叶撒尔绿洲夜探亚哈密道的情景,以及一些小地方。 她总是显得太过轻快了,轻快得犹似在遮掩什么…… 一个想法突然如闪电般划入他脑中。 「你不喜欢阴暗的地方?」 「啊?」她愣愣的。 「你不喜欢阴暗窄小的地方。」这次是肯定句。 「你少逗了,这世上哪种地方我没待过。」 他深深地看著她。 奇怪,他为什么会感觉得出她怕黑呢?多年来,没有任何人知道,连韩伟格都不晓得。 她又出现那种乱了节奏的感觉了,像上回小姐突然出现而他竟吻了她的夜晚—— 刀青梅对童年的记忆其实不深了,似乎大脑强迫性地要她遗忘。所有一切都是从进入韩氏绿洲开始,也因此,韩伟格就像她的父亲一样——在她初生的眼中,第一个入眼的确实是这位主子。 然而,有些片段仍然残留在潜意识里。 她记得她被囚禁在狭小的空间里过。那种绝对的黑暗与封闭,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常回想这件事,可每当她进入幽暗狭小的空间时,那种压迫感就是会自动推挤上来! 她很清楚这个弱点不能让任何人得悉。 韩伟格的杀手头子竟然有「幽闭恐惧症」?讲出去会笑坏多少人的大牙!更别提仇家知道之後,对她会造成多大的威胁。 所以她一直隐藏得很好。当心头的焦虑感越深时,她表面上就越欢快愉悦。 但是,他竟然看出来了…… 刀青梅呆在原地,有一种自己突然被剥光的感觉。 他没有再进逼,只是平静地转头走开去。 顿了半晌,她木木地跟上前。 黑暗、狭窄、空气不流通,种种让她焦虑的事仿佛消失了,她的眼底只有那片宽得不可思议的肩膀。 一只大掌往後伸向她。 她愣愣地看著它半晌。 不久後,大掌手中递进一只软软的小手。 於是,一个圆,就这样形成了 第九章 离开密室时颇花了一点工夫,因为倾圮的水泥块几乎把洞口堵满。 这时身旁有个壮汉就很管用了。 啪啪啪—— 「加油、加油、加油。」一个女人在後面负责鼓掌叫好打拍子。 先把钢门从门框上卸下来的男人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当做没听见。 「好耶!漂亮!加油,左边再用点力。」手拍到最後开始技术指导。 钢板门卸下来,门外横七竖八地叠满水泥块。幸好水泥块都很大,空隙很多,他使力摇撼其中一块打斜的颓墙,便露出一个足供矮小者钻出去的缝隙。 「不行不行,你早上没吃饭……」杀气腾腾的眼光让她改口。「呵呵呵,大小够我用了,我先走一步,您自己慢慢爬吧!」 玲珑的人儿对他吐了一下舌尖,一遛烟逃跑。 啊,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没幽默感了呢!不过耐受度倒是越来越高了。 爆炸现场已经让叶城民兵控制住了,不再任人掠劫。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密道区颇为困难,但在必要时刻将自己隐藏於背景里是她的专长。 她先躲在一块水泥墙後,抓一把灰抹脏了脸,再把衣服扯开几个洞,尽量让自己的外形与大多数的伤患类似。 城中心陆续有不稳的墙柱坍塌,引开众人的眼光,她观了个时机从角落裂缝里钻出来,三两下闪过巡逻者移回来的视线,甚或躺在地上装伤作痛一番,十分钟後已经离开密道大坑,转往主街上。 亚哈在哪里? 虽然雅木可生前向情人坦承武器的事他也有份,但他若真是主导一切的人,现在被人割了喉的应该是别人,所以要不就是雅木可盖得太天花乱坠,要不就是另有一个主谋者:雅木可与这人分赃不均,先一步被送回老家见阿拉。 这代表亚哈就是另一个主谋?或亚哈只是跑腿的? 答案若是前者,案情便完全明朗。 想想很奇怪,这一路下来,无功无业的亚哈竟然是最大得利者。他拥有一批价值不凡的武器,而美国必然会希望尽量拖延新研发武器曝光的机会,因此他无论要卖回美军手上,或拿去黑市抛售,都可以得到可观的利润。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坐上族长之位,从此权柄在握。一旦成为族长便可拉拢强大派系,所以阿尔盖对他也不再是威胁。 无论从哪个观点来看,这个人都做了一笔好买卖。刀青梅轻笑一声,真有些佩服了。 所以,整个完整的情况是——阿尔盖在加入恐怖组织的期间「污了一笔财物」而被追杀,从时间性来看,他污掉的这笔应该就是指组织从美军那里弄来的武器了,否则以阿尔盖自己一个人,绝对没有从美军手中劫来一批货的能力。 她认为整件事情的时间性要做一点调整。 应该是先发生了土耳其的爆炸案,而且阿尔盖必然跟这桩爆炸案有关。也因为这个案子让他发现了组织手中有这批武器的存在,让他起了偷盗之心。 阿尔盖无脑,她犹记得里那对他的评语。 他设法接近这批武器之後,须找人帮他把武器运往安全的地方去。这个人得有门路,可靠、不多嘴,叶撒尔族里还有谁比亚哈的形象更符合? 於是才有了阿尔盖和亚哈在武器前被人拍下照片之事,这张照片最後流入韩伟格手中。 亚哈是个典型的生意人,四处广结善缘,门路多得很,而且给他钱就好办事。所以阿尔盖与他合作之後,亚哈透过关系找上雅朵拉,先将武器藏在利雅德的仓库里。谁知这间公司竟然是韩伟格的人头公司,亚哈发现真相必然大吃一惊,他必须换个地方藏,哪里好呢? 於是雅木可上场了。 他转为和雅木可谈交易,把货运回叶城暂放。 「但是阿尔盖为什么要绑架亚哈?」她喃喃自语。 因为亚哈合作的对象变成雅木可,阿尔盖被排除在外……不,应该在更早之前,亚哈就产生了独吞的念头。 这也解释了阿尔盖为何对於雅朵拉之後的事完全不明了,因为货一被亚哈接手的那一刻起,他便被蒙在鼓里,失去了掌控力。 武器是他冒生命危险偷回来的,没想到中途被亚哈黑吃黑,暴跳如雷的他当然无论如何也要让亚哈吐出来,所以他才会想暗中绑走亚哈。 接著亚哈在她和里那的保护下回到叶城,雅木可的死也有了道理。 一回叶城之後,亚哈以保命为理由,只要醒著的时间几乎都寸步不离雅木可身边,此举甚至引来好色的雅木可大为恼怒。既然如此,他就比任何人都有机会杀死雅木可。 他抓对时间点下手,押中了宝,各大派系为了互相制衡,宁可让无背景无势力的他坐上族长之位,从此他不但踢掉阿尔盖,连雅木可那杯羹都顺势接收回来。 「七十亿美金是一笔诱人的数目。」她咋舌两声。 倘若是七十亿美金再加上族长大位,别说是亚哈了,连她恐怕也抗拒不了。 其实,之中还有一些小问号找不到答案,例如,那张照片究竟是谁拍的? 但无论如何,大致上的情节发展应该不外如此。 「嗯,好吧,亚哈,无论如何姑娘我都得找你麻烦了,这是任务在身,非关私人恩怨哪!」 她时不时拐著脚或抱著手,伪装成受伤的模样,混杂在满城混乱里搜寻新任族长的踪影。 还有夫人和董青萝,刚才里那并未露出焦色,所以她想这两个女人应该活得好好的。 老实说,欧阳宁馨和董青萝比起来,她在意前者甚於後者。她从来不晓得血亲是什么东西,生命里最接近「家人」这种身分的,就是韩氏一家人,所以对於那个和自己长著同一张脸的孪生姊姊,她除了祝她幸福,也没什么好说的。 就算她天性凉薄吧,她不介意。 整个叶城绕了一圈,都没看到亚哈的踪影。她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搜寻范围往外扩大。 城西的帐篷区毁坏程度最轻微,因此被拿来做成搁置伤患的野战医院,不过叶城也没多少有照医生就是了。 她在伤患间一一搜寻,想确定其中有没有自己在找的脸孔。 另一波伤患送进来了! 「让开!快让开!」、「腾个位子出来!」她帮忙吆喝几声,假装很忙。 担架与救援人员哗啦涌至,她混杂在人群中,蓦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唤—— 「啊,布雷德。」 一离开坑道,里那就发现自己陷入非常尴尬的处境。 娇小如刀青梅可以不动声色地混入伤患群里,他显然没有这样的优势。 他才使劲从一道稍微够大的裂缝中钻出来,并且尽量让周围的水泥块不要散开,以掩护暗门的存在,下一秒钟就有人发现爆炸区里多了个高头大马的壮汉。 「你是谁?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民兵围上来吆喝。 七个。 他在「放倒七个人」与「不反抗」两个选项中交战片刻,为了拖延时间,他选择後者。 「亚哈族长叫我过来帮忙,我已经来搬了好一会儿砖头了,是各位大哥没注意到吧?」他换上叶撒尔族的口音说道。 「唔?」七个民兵面面相觑,真的吗? 「别动他,他是族长的贵客!」救兵出现。瓦西疾奔到他身边,没有时间解释太多,劈头叫问:「你有没有看到族长?」 好吧,那不关他们的事了。民兵耸耸肩,各自带开。 「亚哈?」里那正要找他。「他发生了什么事?」 若自己推想得没错,亚哈正是一切的源头。 「他失踪了,我四处打探,有人看见阿尔盖在爆炸发生的半个小时前离开叶城,我想他一定带走了族长。」瓦西紧紧抓住他。「里那,只有你对付得了阿尔盖,请你一定要把族长带回来,叶撒尔城不能在一个月内同时失去两个族长,否则各派系同时夺权,後果一定不堪设想!」 槽,竟然给了阿尔盖可乘之机。这种爆炸案确实是他惯用的手笔,除了引开注意之外,在亚哈将承袭的族长之宅内引爆炸弹,也有几分宣誓的意味,不料却误打误撞炸出屋子底下的密室来。 他只希望刚才的三声剧响,把阿尔盖手边的炸弹都用完了!这个笨蛋,他如果再多留半个小时,就会亲眼看到东西藏在哪里了。 「走吧!」 两人到街上随便找了一辆吉普车,他接线点燃引擎,噗噜飞出城去。 沙漠起风了。 「就我们两个人而已吗?需不需要多找几名帮手?」瓦西坐在驾驶座旁,提高声音对抗风势。 「帮手会到。」他简洁道。「告诉我亚哈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瓦西迟疑地看著他。 「阿尔盖会带他到哪里去?」 这次是更长的迟疑。 「转弯。到右边的野放场去。」瓦西终於开口。 里那瞥他一眼。 叶城右方的野放场曾经一度是拉塔诺族人的牧场,後来荒废了,开车约五分钟的路程,并不远。 「为什么阿尔盖要带亚哈到那里去?」他再问。 瓦西的眼神开始游移不定。 「因为那批武器?」他冷冷开口。 「你怎么知道?」瓦西吓了一跳。 「还有更多的武器藏在野放场?」他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瓦西摇摇头。「亚哈从来不让其他人插手这件事。或许阿尔盖只是猜想亚哈会把东西藏在那里,也或许真的有更多武器。」 「嗯。」 目的地已然在望。 他们将车子停远,徒步走最後一小段路。 野放场有一座废弃的大型马厩,外围用木篱笆圈住。此刻马厩门外停了一部吉普车,视线范围内无人。 「他们在里面。」瓦西轻声说。 里那点点头。 「你守在外头,我潜进去看看。」 「小心一点。」瓦西指了指後门。「我绕到那一端去。」 两个男人分头行事。 里那摸了摸藏在长袍内的手枪,这是他刚才顺手从暗道里带出来的「样品」,正好试试性能, 「哇!」一声女性的惊叫陡然响起。 他加快脚步! 马厩内—— 「你这个男人真没有良心,连这种美人你都下得了手。」娜莉夫人飞快扶起被一拳揍倒在地的年轻男孩。「你知道这种货色加入我的舞团,可以帮我赚多少钱吗?」 阿尔盖手中的枪指向她。 「你这女人的命真硬,竟然喂了两颗g-70都死不了!」 「哼!你以为老娘这些年混假的?若没学几手装吞的把戏,老娘早就被春药迷倒两百次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娜莉夫人得意地挺起酥胸。「我告诉你喔,你们有什么恩恩怨怨都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连带把我一起绑过来,总之,你快放我离开。」 「离他远一点。」阿尔盖的枪晃了晃。 「他不过是个普通男生而已,你干嘛这么忌惮他?」娜莉夫人冷笑,但是依言退了开来。 亚哈被阿尔盖扣著,半挡在胸前,从里那的角度找不到好下手的位置。 娜莉站在两个男人对面,一个身分不详的人跌在地上。 「你以为他是谁?」阿尔盖冷笑一声。「见见名闻遐迩的『布雷德』吧!」 亚哈与娜莉齐声大叫:「他就是布雷德?」 「哼。」地上的年轻男孩冷笑一声,抬起头拭掉唇角的血迹。「你敢动我,你不怕韩氏阵营的报复吗?」 「姓韩的算什么?等我把那批货讨回来,就算来十个韩伟格我一样炸他个粉身碎骨!」阿尔盖用力将亚哈踹到地上。「说!东西到底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你要什么啊!」亚哈脸色惨白地求饶。「阿尔盖,好歹我一直对你不差,你为什么要这么待我?」 「跟我装傻?」阿尔盖狞笑,上前用力踹他的小腹。 亚哈被喘到反胃呕吐。 「哎呀,住手住手,你快把他打死了。」娜莉夫人不忍看。「有话好好说,我已经讲过,我不爱这种打打杀杀的路线。」 「你这个女人给我闭嘴,待会儿就轮到你了。」阿尔盖枪抵在亚哈的後脑勺。「说,东西到底在哪里?」 亚哈满嘴秽物与鲜血,苦笑一声,「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放过我吗?」 「或许。」 「好吧。」亚哈突然直勾勾看著他。「你这个废物!我、不、知、道!」 阿尔盖举起枪托,硬生生将他打到昏去。 「住手,你会杀了他。」布雷德出声大喝。 「你倒好心。」阿尔盖好整以暇地走到他面前,枪口改顶在他两眉之间。「布雷德,你每一次动手杀人前,可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喂,你别误杀好人哪!你确定他真的是布雷德?」娜莉夫人竟然还有心情替人求饶。 「他自己已经承认了!」阿尔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丢在地上。「这是你去年在麦加被人拍下的照片,虽然你易了容,体型却变不了。再加上你来叶城之後,三番两次到城西区夜访你的好朋友里那,我早就注意你很久了。」 布雷德只瞄了照片一眼,冷笑一声。 「你杀了我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他眉梢眼角全是倔强的线条,转头向娜莉夫人道:「娜莉,凭你的机灵,我相信你要逃出这家伙的手中不是难事,请记得帮我向韩伟格传一声话,布雷德是死在阿尔盖手中,叫他无论如何要杀了阿尔盖为我报仇!」 「x!你以为说这种恫吓的话有用。」阿尔盖一脚踢翻他。 「别打了……」娜莉夫人不忍看。 「我想,这其中有一点小误会。」 幽冷的沉音从门口扬进来。 阿尔盖霍然转身。「你……」 「我想,我要郑重抗议。」里那微微一笑,眼眸中冰冷如故。「我绝对不是布雷德的好朋友。」 「别过来!」阿尔盖猛然把娜莉扯到胸前,手枪对准她的太阳穴。「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里那耸耸肩。 「随便,我跟她不熟。」他向下瞄布雷德一眼。「你还好吧?」 「嗯。」布雷德捂著小腹站起来。 阿尔盖一步步往马厩另一端倒退而去。 「我只是要拿回属於我的那一份而已,跟韩氏一点瓜葛都没有,你们为什么三番两次来阻挠我?」 「你炸掉了半个叶城!」布雷德咬牙。 「那又如何?叶城跟姓韩的也一点关系都没有!」阿尔盖大吼。 布雷德脸色一变,望著他的眼神几乎是怨毒的。 「去看看亚哈伤势如何了。」里那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布雷德深呼吸一下,握紧双拳走开。 「你要的东西早已不在了。」里那平静地说。 「不可能。」阿尔盖大吼! 「东西藏在雅木可屋子底下的密道里,你方才那一炸,早就将所有武器全炸个一乾二净。难道你没发现叶城的爆炸威力强得惊人吗?」里那稳定的口吻和语气让人开始动摇。 「不可能……」阿尔盖喃喃。 「你只要再晚半个钟头离开,就会看见叶城现在的状况了。就因为地基暗道被炸翻,现在整个城已变成危城,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住口!」阿尔盖猛然将枪口对准他。 砰! 砰! 枪声传自两个方向。马厩後方的那一枪射中阿尔盖的背心,而正面这一枪,堪堪掠过娜莉的脸颊,从阿尔盖口中进去。 两枪毙命。 娜莉呆在原地,连阿尔盖倒在地上许久,她都回不了神。 里那不理她,扬声喊:「瓦西,进来吧。」 然後回头去检查亚哈。 他被打得很惨,肋骨大概断了三根,门牙掉了两颗,鼻梁也不能幸免。 「你没事吧?」这个问题却是问布雷德。 布雷德低垂著眼,摇摇头。 「结束了。」大掌轻抚他的脑袋一下。 布雷德抬头看他一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发愣的那个女人终於回过神了。「你竟然敢开枪!你也不想想看老娘就是靠这张脸吃饭,你要是打歪一丝丝,碰坏了我的花容月貌,你拿什么来赔?你这个有勇无谋、有肌无脑、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只长鸡鸡不长毛的远古粗野鲁男人!」 这个时候也管不了什么风情万种的形象了,左右无外人!一双花拳绣腿扑过来叮叮咚咚就是一阵好打。 里那浓眉一凛,大喝:「什么只长鸡……你……女人就不能有个女人的样子吗?」 「我x你xxxx,○○xx,xxx○○○,○○又xx!当个女人如果就是要被你这种臭家伙玩弄,我乾脆跑去当鸡。」 「艳名远播的娜莉夫人本来就是鸡。」他冷静指出。 「你……你……」也对。她顿时像消了气的皮球。「算了,懒得跟你们计较,算我倒了八辈子楣这次才会带团到叶城来,也不知道这场爆炸之後,我手下还剩几个活命,哼!不用你们送,我自己走。」 她气冲冲地往门外杀去。 「我可不这么认为。」 今天在马厩里扬起的第二阵轻笑。 里那的寒毛根竖起,除了昏倒的亚哈,在场三人全转向马厩尾端。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布雷德。」瓦西对布雷德致意地一笑。「布雷德的易容术名闻天下,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这副模样看起来……顶多十五岁吧?」 「十二。」里那面无表情地代答。 「噢?那就稍微画老了点。」瓦西遗憾地咋咋舌,一手握枪,另一手握著一颗熟悉的金属圆球。「啊,麻烦把我的老板摇醒,我一直对他感到极端愧疚。」 「所以,一切其实都是你。」里那平静的道。 他的推想和布雷德是一样的,只除了实际上亚哈的角色代换成瓦西。 「不好意思,当人家跑腿的实在赚不了多少钱,为了後半辈子著想,我总得另谋生计。」瓦西轻笑。 瓦西跟亚哈体型相似,那张照片里的背影其实是他才对。 瓦西也拥有亚哈所知的各种管道。 瓦西用亚哈的名义跟雅木可谈的条件。 瓦西同样黏在雅木可左近,拥有杀他的机会。 一切都是瓦西。 亚哈从头到尾只是个不明不白的替罪羔羊——而且还白挨了阿尔盖的人马两顿揍。 「为了把知情的人集中起来,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瓦西微微一笑。「在场的人全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批武器在谁手中。」 「韩先生知道。」里那淡淡的说。 「我要消失在人群中太容易了。」瓦西不在意地耸耸肩。「好了,我想想看,我应该先从哪个人下手呢?还是你们四个自己决定?」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头到尾只是想玩一玩那个叫里那的臭男人而已。」娜莉夫人花容惨白。「求求你,只要你放了我一马……我、我也有很多管道,我可以平安地送你离开阿拉伯。」 「这个倒是不太需要你,我的消失路径都安排好了。」瓦西把枪指向布雷德。「这样吧,从你先开始好了。」 布雷德脸色一变,但刀终究是刀,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更硬气地提高下颚。 「年轻人哪,你别不听阿姨的话,这个时候逞强没好处……好好好,我不说,你别把枪指著我。」娜莉夫人按了按被吓湿了的眼角。 「不然从你开始好了。」瓦西的枪转回里那脸上。「你没有真正看过一个人在流沙里被吞掉吧?今天你有机会了,把枪丢掉,过来。」 里那微一迟疑。 「你不听话,我只好拿你的好朋友布雷德动刀了。」瓦西轻言细语。 里那做了这辈子第一次做的事——翻个白眼。 「我再说一次,我和布雷德从来不是好朋友!你们情报起码搜集正确一点。」真令人火大! 「是是是,我的错。来吧!」瓦西对著正中央的那个空位点一下下颚。「进去。」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膏药,情势不由人。里那抛下手枪,缓缓往第一格栅栏里走进去。 从外表看不出什么端倪,就是一格废弃的厩格而已。 他一脚踩进去,陡然发现不对! 「哈哈哈哈哈哈——」瓦西放声大笑。「让我告诉你们野放场为何弃置吧!因为拉塔诺族人发现了这里的地质非常特殊。地底暗层是沙质,上层是硬土。沙层移动得比土质层更快,结果就是牧场里经常出现这种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小型沙坑,已经有三个人命丧其中了。」 里那咬牙拉住旁边的栏杆,可惜年久失修,他一使劲木头竟然脆裂了。 他的体型大,身体重,下沉速度便比一般人更快,转眼间已经被吞噬到腰际。 他试图想抓住一些什么,可是触手可及的全部是腐朽的栏杆或没用的稻草。 「好了,布雷德,让我们想想该怎么对付你。听说你杀人很有创意?」瓦西慢慢踱到布雷德跟前。 「我……我能不能插一下话?」娜莉小声举手。 「放心,待一会儿就轮到你了。」瓦西不甚在意。 「可是,这件事还满重要的……」娜莉怯怯的说。 「哦?」瓦西继续走到布雷德身边。 「我们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可是似乎没有人发现。」娜莉艳丽的脸孔强挤出一丝微笑。 「什么问题?」瓦西挑起眉回头。 於是,挑眉成为他今生最後的一个表情。 白光一闪是他今生最後一眼色彩。 两眉中间钉入的剧痛是他今生最後感受到的知觉。 而,耳边扬起的轻笑,则是他今生最後听见的一句细语。 娜莉夫人风情万种地对他微笑—— 「我才是正牌的布雷德。」 第十章 她才是布雷德! 伪-布雷德——朗齐坦被这个消息震得头晕眼花。 娜莉夫人,竟然是布雷德。 风情万种的娜莉夫人,妖娇美艳的娜莉夫人,长袖善舞的娜莉夫人,与千变万化的布雷德,如风如雾的布雷德,阴阳怪气的布雷德。 布雷德是女人。 布雷德是美人。 朗齐坦呆呆望著自己的「老板娘」,甚至忘了要害怕。 「发什么呆?」 瓦西的尸体轰然倒地那一刻,刀青梅大踏步走向里那,一具不再呼吸的躯壳对任何人都不再有意义。 他已经沉到胸口部位。 「还不过来帮忙?」刀青梅大喝! 朗齐坦立刻被震醒。 「我、我来了!」这个人是为妈咪报仇的人,他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你不要施力,不然沉得更快!」她的神色紧绷,几分钟前的娇懒泼辣仿佛是另外一个时空的事。「朗齐坦,你抓右边,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施力。」 「嗯,好!」 一,二,三,拖—— 但,无论刀青梅的刀法再如何凌厉,身手再如何矫捷,现实里她终究是个体型娇小的女人,而朗齐坦虽然比同龄的小孩长得高大一些,实际上也终究是个十二岁的小孩。 里那的体重近百公斤,而且他是陷在沙坑里,沙坑本身会形成一股向下的吸力,两者相加,凭他们的力量根本难以拉动半分。 里那苦笑一下,手掌下意识伸长了摸索,沙坑的直径不广,触手所及可以摸到硬实的土地,却没有任何支力点。 他继续往下沉到胸口的一半。 刀青梅疾声吩咐:「你把阿尔盖、瓦西和亚哈的衣服剥下来,必要的时候连你自己的也脱,然後绑成一条布绳,我去把车子开进来,我们用拖的!」 「是。」朗齐坦精神一振。 可是他们立刻面临到一个问题。马厩的面积很大,四件衣服加起来的距离依然构不到门口的吉普车保险杆。而废弃的厩仓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化,早就摇摇欲坠;倘若她硬开著车子冲进来,只怕来不及救人,整片木板建筑就垮了下来,大家一起被压死,也没什么救不救人的问题了。 「四处找找看有没有绳索!」她立刻说。 「好!」 没有。 弃置经年的牧场,又是位於宵小横行的叶城附近,有什么能用的东西早被搬空了,剩下来的只有乾燥脆弱的稻草与整片腐朽的木造房屋。 刀青梅提著以衣服缠成的布索,甚至无法找个有力的支点先将里那稳住,再让她开车回叶城求救。 生平第一次,她脸上出现茫然的神情。 她竟救不得他…… 她呆呆望著里那,他已经沉陷到腋下了。 两个人凝视著对方,眼神无声地交流著。 现下,只有一件事可做了,没有其他选择…… 她慢慢走到他身前跪下,轻抚他的脸。 「夫人,不要放弃啊!我们一定可以找到方法将里那先生拉出来的,一定可以!」朗齐坦急得流下泪来。 两个人的神色都很平静,眼神都很温柔。 她的手一下一下顺过他的唇角,他的鼻尖,他的眼角,他的浓眉。 「一下子就结束了,不会太痛苦的。」她轻柔允诺。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轻声道, 「我马上就来。」 「嗯,我等你。」 「夫人……不,布雷德,你千万不要气馁,里那先生一定不会死的!我们再试一次,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把他拉出来!」朗齐坦扑在她背上放声大哭。 两个大人仿如未觉他的存在。 刀青梅倾身,给了他最柔情、最抚慰的一吻。分开时,她的眼神闪烁,黑眸底跳跃著深刻的意绪。 「可以了吗?」 「来吧。」他轻轻点头。 刀青梅微笑,一手紧紧扣著他的掌,似乎舍不得放开,另一手缓缓从脚踝抽出那柄柳叶薄刀。 朗齐坦呆住了。不!不要!即使到了最後都不该轻言放弃啊! 但是,活生生被沙闷死,会是更仁慈的选择吗? 一天之内,他见过太多死亡,包括自己的至亲……他颓然坐倒在地上,已经无力再要求两个大人坚持下去了。 刀青梅回头对朗齐坦也笑了一下,然後—— 手起刀落,硬生生将里那的手掌钉在泥土地上! 能够同时惹怒白道之首齐磊-麦地尼克拉那,以及「灰道」之首韩伟格的人不多,能够同时承受他们两人怒火的更少。 不过在场的两名炮灰已经有太多次经验,所以她们实在很难装出忏悔的表情。 而且,拜托,请搞清楚情况,她们这次可是为了调查某个人的外遇事件而离家的,认真追究起来,应该是男人那一边要向她们道歉才是。 「又见面了。」五官美丽得连女人都要自愧弗如的齐磊,僵硬地向韩氏首脑点了点头。 「幸会。」同样俊美得让人类都要自惭形秽的韩伟格,淡淡回麦氏族长一个笑。 「嗨,美人儿!」齐磊那个到处吃得开的好哥哥麦达也跟上来凑热闹了,一进场便不由分说地给两位美眉一个拥抱。 随之而来的拳头让他稍微有点後悔自己没先相准逃走路线,不过软玉温香在怀,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不计较四周诡谲的气氛,其实这个场面还挺壮观的。叶城外的一处残破牧场,竟然引来了两位在中东地区脚一震而山石动的巨头。 韩氏人马包围了牧场的一半,齐氏人马包围了另一半,马厩外面的小广场上,两个男人互相对望著,同样充满霸气,同样器宇轩昂。 「我不得不注意到一项事实,拙荆与尊夫人每每相遇时,都会极巧合地发生一些灾难。」韩伟格的黑色袍角被凛风刮动,隐隐有超凡之姿。 「贱内平时深居简出,如果不是有朋友来访,自己是绝对没有任意离家远行的习惯。」齐磊巧妙地点出这次是某人的老婆跑来拐人的。 两双黑眸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终於转回场中央两个女人身上。 哼! 「你哼我?」欧阳宁馨杏眼微眯。 「你有意见?」董青萝盘起手臂。 两个男人视线回到彼此身上,都看到和自己脸上相同的无奈感。 唉——各自带开。 最好後会无期! 「当我们抵达叶城的时候,爆炸案还没有发生,一切都非常安全。」董青萝坐在汽车後座,吹著凉凉的冷气,抢先在丈夫发难之前提出解释。 齐磊没有回应。 「……欧阳是我在这里第一个认识的女性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手帕交,她心情那么不好,我不能弃她於不顾。」 齐磊偏眸望著她,眼底的神情让人瞧不出端倪。 「你真的要打冷战吗?」她沉下俏颜。 齐磊终於有其他反应了。 他叹了口气,将爱妻拥到自己的腿上,埋进她的发间深呼吸。 她闻起来有火药与灰尘的味道,在他心里却胜过世上最名贵的香水。 「我不喜欢你和她在一起。」低沉的声音在她的发问散开。 「欧阳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她埋进丈夫的颈窝里,极度思念的体温让她泫然欲泣。 「不是她。」他低语。 董青萝微後退一些抬起头,水柔的眼眸里漾著不解。 「……你妹妹。」 这次,连董青萝都沉默了。 「欧阳常跟我提起她的事,青梅不是坏人,她只是……不像我们正常理解的那种好人而已。」半晌,她轻声说。 齐磊脑中浮现两大派援兵杀至野放场时的情景。 马厩内,里那一只手被钉在硬实地上,镇静地等待刀青梅领帮手来救他。 他全身只靠贯穿手掌的那柄小刀撑住,当他们赶到时,他只剩下一颗仰起的脑袋露在沙面上。 由於流沙有拉力,於是钉得牢丰的手掌被一点一滴往下扯,等於刀刃一分一分割锯他的掌心。 暗红色的血流了一地,他黝黑的脸庞因失血而显得苍白,但是他从头到尾没有哼一声痛。当众人赶到时,他甚至神色自若地向大家打招呼。 齐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可以如此一刀钉穿同伴的手掌,即使是为了救他一命。 倘若换成他,而落入流沙的人是青萝,他要犹豫心痛多久才舍得刺下这一刀? 不,他根本下不了手。他会用尽各种方法,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但他绝对做不出将爱人活生生钉在地上的举动。 而刀青梅可以。 即使她和里那交换的眼神清楚表现出她对这个男人的在乎,她仍然可以。 那样的决绝狠冽,让他不寒而栗。 「答应我,以後少跟她来往好吗?」他紧搂著妻子低声要求。「我知道她是你唯一的妹妹,这个要求太过分,但是……」 但是韩氏那些人的生活方式,远非他们循规蹈矩的白道人士所能想像的。 他不敢想像一旦「布雷德」的长相曝了光,拥有同一张脸的妻子将暴露在何种危险之下;他不敢想像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必须面对「刺那一刀」的惊心动魄。 董青萝埋进丈夫的怀里。良久,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布雷德的生活里,早已没了她的空间,她很久很久以前便明白的…… 对於这一个孪生妹妹,青萝只愿她永远平安喜乐,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她轻声对自己说。 书房内的氛围极端静谧。 纤纤素手提起热水浇在红泥茶壶外,等半晌,把金黄色的茶汁倾入杯中,再冲入热水。 茶一杯给丈夫,一杯给自己。 她深深闻一下清冽的包种茶香,再浅啜一口,感受圆润的茶汁在齿舌间留下余香。 「当我们抵达叶城的时候,爆炸案还没有发生,一切都非常安全。」欧阳宁馨吹著凉凉的冷气,安然提出解释。 韩伟格没有回应。 「青萝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看我心情不好,才陪我出门散散心;我相信阁下完全明了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韩伟格和她隔著茶几相对,眼底的神情让人瞧不出端倪。 「你真的要打冷战吗?」她扬了一下柳眉。 他终於开口,低沉的嗓音如丝般和顺——如暗雷般危险。 「我一直以为我还算一个可以信任的丈夫。」 欧阳宁馨凝视他半晌,主动绕过茶几,移进丈夫的怀里。 熟悉的温暖体热让她泫然欲泣。 「你是一个很强的男人,我却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她埋进丈夫的颈窝,嗅著他好闻的男性气息。「我跟所有女人一样,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越来越老了,不再美丽了,是不是渐渐对丈夫失去吸引力,不再是一个诱人的妻子。」 她仰起螓首凝视他。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眸底的冷意敛去,韩伟格将妻子紧紧拥在怀里。 「别胡思乱想。」他轻啄她的唇。 她昂起鼻尖触碰他的鼻尖,和他耳鬓厮磨,交颈温存。 不管全世界的人如何评断韩伟格,再不会有另一个男人如此爱她,她也再无法如此深爱其他男人。 「这是不是表示我们停战了?」 「从头到尾都不是我主动兴战,」他吮著她的耳垂。 「这是不是表示你不再计较我离家出走期间所发生的一切了?」欧阳宁馨低下头在他胸膛画圈圈。 「嗯。」韩伟格不置可否。 「那就好。」她抬起头灿然而笑。「那我就可以放心告诉你,我把朗齐坦带回绿洲了。」 啃耳垂的动作停住。 「我也已经请律师准备文件,将他合法收养为你的儿子。」 笔直的背挺得更直。 「而且我已经交代青梅,以後你安排的那些替身如果出了任何意外,所有的孩子都要接回绿洲来扶养。」 眸心再度变得冰冷。 「所以如果你不想变成全沙乌地阿拉伯拥有最多小孩的『父亲』,我建议你们以後最好收敛一点。」她拍拍老公的脸颊,赏他一个甜吻,含著满意的笑容离去。 随便扬个手就可以吓死一堆政要官员的韩伟格,却完全吓不倒他的老婆。 他深呼吸一下,闭著眼揉揉太阳穴。 离经叛道的大魔头,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道主义者? 真是天谴! 难得的平静午後,刚做完爱的慵懒舒畅,她昏昏然的,几乎快睡著了。 床尾的电风扇懒洋洋转动著,其实韩氏绿洲的每个角落都自动调节成最适宜的温度,不需要藉助电风扇,但某位仁兄喜欢风吹在皮肤上的感觉。 慵懒的轻哼断断续续地响起,哼完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什么歌?」他躺在床上,仍闭著眼,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著她光滑的粉背。 刀青梅趴在他身旁,手懒洋洋地溜转在他的腹肌上。他们身上唯一掩体的衣物,是横盖在他胯间与她玉臀上的薄床单。 「不知道。小时候听人唱过,就记住了。」这是她少数仍保留的童年回忆。 他轻嗯了一声,继续打盹。 刀青梅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抓过来看。撕裂的伤口缝合好了,绷带也包扎得妥妥当当,她下手时特地避开筋脉,所以这些只是皮肉伤,不会留下永远的影响。 「我还是不懂雅朵拉为什么会让朗齐坦寄那张照片给我们。」 这件事是朗齐坦吐露的。他只知道母亲有一日曾叫他拿一封信投到邮筒里,信封上的地址是韩伟格在利雅德的办事处。内容,自然就是最後收到韩伟格手中的那张照片。 雅朵拉不是最怕韩伟格,难道不怕他知道她帮走私客藏货的事大为震怒? 「她只是害怕,并不是恨我们。」他蠕动庞大的体型,找一个舒服的角度,让她窝进他臂间。 因为害怕而想把儿子送走,却在与瓦西等人接触後明白兹事体大。 雅朵拉必然有过一番激烈的心里挣扎,最後,她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於是悄悄到货品现场拍了照片,寄到韩伟格手中。 目前那些武器已经在他们的安排下,运往韩氏某个秘密基地储存。相信美国人现在应该获悉东西落入韩伟格手里了。就让他们去紧张一阵子吧! 接下来少不得又是一阵尔虞我诈的攻防战。但是,那些都是以後的事。 在今天,在这个下午,虫鸣声如音乐,缱绻男女情热如火,一切纷扰暂时显得遥远。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快了?」她翻身仰躺,闲聊似地说。 「什么事太快?」他已经快睡著了。 「我们认识没多久就跳上床。」 「我们认识二十年了。」 「也对。」她想了想。「可是我们甚至称不上喜欢对方。」 「我依然不喜欢你。」他轻哼。 「我也是呢!」她皱了皱眉。 说真的,她还是觉得他很讨厌。大男人主义,暴躁,没幽默感,缺乏审美观——想到最後一点,她忍不住翻身趴在他胸前,对他大皱其眉。 「你为什么不喜欢娜莉?『她』不美吗?」虽然这个问题她曾经问过,但是答案让刀青梅极不满意。 「娜莉夫人」可是她苦心孤诣塑造了三、四年的身分,在她所有分身里,娜莉可是她自认扮得最活灵活现的一个。 「……太骚。」他闭眼假寐。 「她是个老鸨,她本来就应该卖骚!」 其实团员中真正的男妓只有三名,其他全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侦察兵,第一波先潜入叶城探消息的人就是从舞团里派出去的。平时为了掩人耳目,这三名正牌男妓负责接客,其他人则负责从事渗透活动。 她之所以选择以男性团员为主,是因为回教国家规矩甚多,仍然有许多地方只容许男性涉足,组个男人帮比女人帮实用多了。 「对每一个人都骚。」他从嘴角里丢出一句。 刀青梅又沉默了。 「……请问,」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可以假定这是吃醋吗?」 「哼——」他发出极其不屑的长嗤,眼睛仍然坚持闭上。 刀青梅翻坐到他腰际,瞪著他脸颊上那股越来越深的奇特暗泽。 噢,老天爷,他「又」害羞了! 一股强烈的笑意在她体内冒泡泡。为什么天下有这么可爱的男人呢? 她轻笑著吻上他的唇角。「喂,姓里的……」 「小姐,我不姓里!」他终於睁开一只眼,为了瞪她。 「说真格的,认识你二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贵姓。」 「里那-宾-卡帝兹。」 宾卡帝兹……她喃喃念了几遍。 「喂,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当初是怎么来到韩先生的身旁?」下颚好奇地顶在他胸口。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们两个人就是一起长大的。」里那将她按回身侧。 韩伟格与他是由五位曾权倾一时的政治首脑从众多孤儿中挑选出来的,意欲培植成未来独裁霸权的傀儡,但最後这群老家伙被扳倒,韩伟格占了上风,顺利接收雄厚的政治与经济资产,造就了中东地区一代地下霸主。 这中间当然经过许多恶斗,但,那也是遥远以前的事了。 他就是当年被选为辅佐的人。 她怎么不说话了?身畔长长的沉默让他好奇地睁开眼。 刀青梅猛地坐起来,震惊地望著他,「你是跟韩先生『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他面无表情。 「骗人!韩先生今年才不到四十岁!」她激动的大叫。 里那缓缓坐起身。什么意思叫做「才」不到四十岁?在刀小姐的心里,她究竟以为他几岁? 「我这个人最讨厌人家说谎了,所以你老实招出实际年龄没关系。」她鼻子对著鼻子向他保证。「我向来不在意数字这种鸟事,只要差距二十岁以内我都能接受。」 二十岁以内?他的额角又开始暴青筋了。 刀青梅今年二十八岁,她,到底以为他几岁? 「四岁。」 「你大韩先生四岁?」她在心里算了一下,那差不多是四十三岁左右,还好还好,比她大十五岁而已,起码她不用叫他叔叔。 「小。」里那从齿缝里进出来。 「我是比你小,但这又不是我的错,而且我比你小应该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实吧,你现在才来嫌会不会太晚了?」人都被他睡过了。 「我比较小!」他大吼。 刀家青梅姑娘再度呆住。 他……是小的那一方? 他,小韩伟格四岁? 所以他,今年才,三十五岁? 「你骗人!」她尖叫。 里那决定他受够了这女人的无理取闹。他翻身一躺,将她压在身体底下。 愤怒的三十五岁「年轻人」决定用实际能力向她证明,他,绝对不是个「垂垂老矣」的欧吉桑。 「你真的不骗人?你是不是没在保养?告诉你,沙漠的风沙大,最容易让人显得苍老了,即使是男人都不要轻-保养的重要。娜莉夫人的舞团里有一个舞者超级了解护肤之道,改天我召他回来帮你……唔。」 该是重整男性雄威的时刻了,或许体力劳动可以让她安静一点。 低低的娇笑声与轻吟声,再度响起。 她从他身下钻出来,一把将他推回床上,再跨坐到他身上,采取主动权。 啊!这才是刀青梅。 他想像不出来她婉转承欢是什么样,至於像一般中东女人那样以父亲为天、以丈夫为神,更是连想都想不出来。 刀青梅比较可能会做的事,是看上一个男人之後,一把将他打昏,然後推回山洞里压寨。 她跨坐在他身上起伏,望著那双黑眸里深沉的满足与笑意…… 「我们接下来会怎样?」她突然问。 「嗯?」 他的大掌握住她的柳腰,慵懒地随著她的步调挺动。两人都不急著攀山越岭,登峰造极。 「我们算不算在谈恋爱?」她好奇道。 「恋爱」这种肉麻的词汇换来他一个痛苦的皱眉。 「我甚至不喜欢你!」隆隆的男低音强调。 「我也觉得你很讨厌!」她重复。 深邃的眼与灵动的眸撞上,她蓦地咯一声,笑了出来。 那,就这样讨厌下去好了! 一直、一直讨厌下去——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那天你到底是怎么跟一群男人洗澡而没被人发现你是女人?」 「……秘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