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猫方程式》 第一章 韩写意的人生悲剧始于那天她偷懒翘班。 一个芳龄二十一、美丽动人的大三女学生偶尔从打工的速食店翘班,算不上什么滔天大罪吧?坏就坏在那天天气很糟。若非当时台风打雷下大雨的,她也不会临时决定跑回家睡觉。 倘若她没回家,就不至于撞见父亲和日本客户端坐在客厅讨论公事的场面。 她向来讨厌日本人。熟识韩写意的朋友大都明白,她的仇日情结已经到了拒买日本货、拒吃日本料理的地步。 她憎恶日本鬼子的原因,听进二十一世纪新新人类耳中可能觉得满无稽的,可是……不盖人!真的!就是因为国仇家恨。 当她读到历史课本中“南京大屠杀”的惨状,“七七事变”的无道侵略、“慰安妇”的凄凉遭遇,以及抢走咱们美丽可爱却没啥大用处的“钓鱼台”……种种迹象显示,日本民族过分的事迹不容人轻易抹去!在韩写意眼中,简直和她冷漠无情的父亲足以一较高下。 基于义愤的心态,她对父亲的日本客人自然摆不出好脸色。再仔细打量对方的长相,两只泛出色迷迷馋光的眼珠子嵌进肥厚的单眼皮内,胖呼呼的嘴唇有如两根鑫鑫肠,殷红色的酒糟鼻塌陷于脸孔中央,替他冠上太多形容词都赚抬举了。 而,事情就错在她和日本人对上的那一眼、那一刻、那一瞬间。 他,竟然“煞”到她了! 一个四十八岁的中年颟顸男子看上一个二十一岁的青春女性!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他老牛吃嫩草。 然而,真正令她光火的,并非日本胖子冢佑健郎——她向来在心中暗称他“肿又贱郎”——而是她老爸韩国风。 他居然叫她担任“应召女郎”。 冢佑健郎在台期间,她高高在上的父亲首次引介她步入高级商业社交圈,原因无他,因为冢佑希望她担任他的女伴。而韩国风有一大笔订单压在他手上,自然任他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好不容易苦挨四个月,整整一百二十二个被毛手毛脚、吃尽豆腐的苦日子,冢佑终于打算回日本了,她正打算额手称庆、放烟火祝贺时,他却又丢下一颗超级氢弹—— “请将写意小姐许配与我为妻!” 哈,也不搞清楚,她虽然算不上绝色姿容,好歹也构得着“中等美女”的标准,一不患梅毒,二不染天花,何苦委屈自己下嫁给日本鬼子? 结果,韩国风答应联姻。 他答应了! 写意目瞪口呆,张大嘴巴看着地无情无义的父亲、幸灾乐祸的韩大夫人,和她满面愁容的细姨妈妈蓝彤悠。 “妈,你也赞成他把我嫁给那个日本鬼子?”这个家里,任何人出卖她,她都不介意,唯有相依为命的妈咪不行。 “我……”蓝彤悠怯怯地瞄了韩国风一眼,还来不及开口求情,正妻韩夫人立刻射过来一记冷箭。 “这个家由我们夫妇俩做主,其他下人哪有说话的资格!” 所谓“下人”,顾名思义乃指地位卑下之人,也就是她们母女俩。 “住嘴,老巫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别以为她母亲柔顺好欺负,生出来的女儿便同样没脾性。从小到大,她实在受够了韩门一家大小的乌龟气。 “你才住嘴!”韩国风拿出当家之主的威严。“一开口就没大没小,也不怕旁人笑话。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 “你教过我什么?”写意豁出去了,既然他们对她无情,也恕不得她无义。顶多大伙儿撕破脸,除死无大事。“从小到大我和妈妈在你眼中可比隐形人,任由你不闻不问,任由你身边的‘宵小’欺负羞辱,你教过我什么?” 韩夫人被她的指桑骂槐气红了脸。她毫不容情,连珠炮地轰下去。 “还怕闹笑话呢!告诉你,韩家的笑话二十多年前就闹定了。从你堂堂企业家之尊,有妻有室,却不小心弄大女秘书肚子的那一刻起便闹定了。你以为把我们母女安置在韩家就可以堵住旁人的闲言闲语吗?告诉你,你错得离谱!” 咄!热辣辣的耳光打偏她的脸蛋。韩国风全身窜过连绵不绝的颤动,铁青面皮转换了好几轮颜色。 “别打她,”蓝彤悠扑过来抓住他再度扬起的巨灵掌。“写意年轻不懂事,言行举止难免失了分寸,你别打她。” “放开!”韩夫人扯开眼中钉的手,使劲一堆。“你是什么东西?敢跟老爷拉拉扯扯的。别忘了自己的身分啊,‘管家’!” 蓝彤悠步伐不稳,跌撞向女儿的方向。 “喂!你们别仗着蛇鼠一窝,就随便打人骂人。”写意赶紧扶住母亲。 “什么叫蛇鼠一窝?你忘了自己也姓韩吗?”韩国风气得浑身发抖,怀疑自己是不是前辈子造了孽,才会生出她这种忤逆不孝的女儿。 “‘韩’家的大名头我高攀不上,如果你嫌我污没了门楣,我可以马上去户政事务所改从母姓。”气吧!气吧!气得脑中风最好,她韩写意有没有父亲都一样。该看的脸色她看尽了,该吃的苦头她吃过了,还怕他什么? “好、好!”韩国风怒极冷笑。“你要是真有种、有能力,出去自立门户好了。我警告你,想在我的门下讨生活,就得乖乖听我安排。三个月之后冢佑会再来台湾,这段期间你自己好好打算打算,要不就嫁给冢佑,否则便想办法养活自己和你妈妈。三个月后你若再不听话,所有学费、生活费别想从我这儿拿到一分半毫,还有你妈心脏衰弱,每个月三、四万的医疗费,也自个儿想办法去赚!” “你!”她差点冲上前和他拚命,幸好蓝彤悠及时拉住她。“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有没有良心?任何事情冲着我来就好,别把妈咪扯进去。” “谁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冷眼扫射她们母女俩。“我只听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今天你既然有胆子对我大吼大叫,不敬长上,你母亲也脱不了关系!” “放你的狗臭——”蓝彤悠赶紧伸手捂住她嘴巴,阻止最后一个粗字冒出来。 “总之,三个月。三个月后冢佑会再度来台,你最好提早有个心理准备,等着当新娘吧!” “喂!别走!话还没说清楚,你别想当缩头乌……哎呀,妈咪,你别老捂着我的嘴。你看,被他们溜了!”她死命瞪住韩氏夫妇离去的背影。 “写意,别再骂了,我们该怎么办?”蓝彤悠忧心忡忡。韩国风的权威是不容侵犯的,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远嫁到日本? “放心啦,老妈,我才不听他的。” 开玩笑!她就不信她们母女少了韩家庇护便活不下去。即使非嫁人不可,她韩写意宁愿嫁癞痢头阿三,也不愿便宜了韩老头,白白替他昭君出塞,去日本和番。 三个月就三个月!就不信凭她优异的头脑,三个月内还不足以为自己和母亲盘算好后路。 哼!还敢骂妈咪“上梁不正”,韩老头也不拿个镜子照照,他可也算是她的“上梁”之一呢! 绣芙蓉2003年10月3日更新制作 “放弃了?”林志芳眨眨浓密的眼睫。 “不,我只不过面临暂时性的挫败。”写意唉出第二十八声叹息。 听说威尼斯有一座“叹息”桥,或许她该考虑移民到那里去。 “距离期限还剩多少时间?”林志芳拿个玻璃酒杯盛装刚调好的“血腥玛丽”,递到她面前。 “两个半月。”天生的高傲心态阻止她眼眶发红。 此时此刻,突然非常羡慕林志芳。一年前校内调酒社请名调酒师林志芳来做专题演讲,意外让她这个活动组组长和“大姊头”结为好友。 一个女子在酒店讨生活原本就不容易,难得芳姊还能洁身自爱,从不和客人“出场”赚外快。直至后来,她学会一身调酒的本事,站到吧台后指挥若定,从此和“酒店公关”的身分完全划清界线。 唉,可叹她韩姑娘为何没学到半分芳姊自立自强的真传? “喂!别对着我发呆。”林志芳调完另一个客人需要的饮料,回到她面前。“要是被老板发现我又偷渡饮料给你,他会扣我薪水。上个月你喝掉我二千块钱。” “大不了赔你。”她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幽暗的光线、豪华的装潢、觥筹交错的颓靡夜生活。其实芳姊的工作环境满有意思的,可以认识各个阶层、背景的人物,而她未来幸福可能全得仰仗芳姊的人脉。“芳姊,我考虑了两个星期,得到以下三个结论。” “说来听听。”林志芳替自己倒了杯龙舌兰。 “第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老爸则稳居“坏东西”的王位,蝉联霸主。 “没错。”林志芳心有戚戚焉。自古至今,女人吃了男人多少的亏! “第二,人生以结婚为目的。” “没错——嗄?”林志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丫头还没被婚姻吓怕?“拿来拿来,酒杯还我。” “干么?”太残酷了!无论芳姊多么不赞成她的论调,可也没必要把酒讨回去吧?不管!发誓死捍卫自己的领土。 “你喝醉了。”否则怎会说出这种缺乏大脑过滤的傻话? “听我说完嘛!”为了以防万一,她咕嘟灌下剩余的鲜红色酒液。“我盘算了一下,老妈的疗养费、我的学费、生活费、房租费,一个月加加减减好歹也得六、七万的支出。请问,凭我一个尚未毕业的夜大学生,上哪儿找个待遇如此丰厚的优差?” 确实很困难,不过……林志芳迎上她精明俐落的眸光,开始产生不祥的预感。“慢着,你这样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 她了解写意的个性不会轻易向人借钱,然而此刻她却宁可写意开口借,花钱消灾也好过这儿丫头又想出其他鬼点子折腾人。 “凭我最近蹩脚的运气,当然不敢期望突然中个两百万统一发票之类的,可是巨大的金钱压力又横互在眼前……”写意掏出手帕按了按眼角,试图激发林志芳的同情心。“我虽然有满腹的雄心壮志,却不可能在三个月内飞黄腾达,于是这便导出了我的第三个结论。”终于来到正题部分,老天保佑她一击成功。“还有什么方法比嫁个有钱老公更容易发财呢?” 哐啷! 林志芳的龙舌兰酒杯碎成一片橙色的花案。 “你你你你……”颤抖的食指对准她鼻尖。“你真的要嫁给那个肥得出油的日本鬼子?” “臭美!”忒也太小看了她。“我干么嫁他?就算全世界的男人全挂了,我也不会便宜他和韩老头。” 幸好幸好!林志芳拍拍胸脯。日本最近才遭受过神户大地震,够凄惨了,写意倘若嫁到日本去,趁人之危闹它个天翻地覆,只怕有损阴德。 “芳姊,我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好的,”林志芳就怕她这么说。写意姑娘的如意算盘通常把成本扣在别人头上。“你认识的朋友、客人以箩筐计算,其中想必可以挑出一个有财富有头脑、人品还算正派的男人吧?” “你要我帮你拉皮条?”林志芳差点晕倒。 “小声一点。”真是的!在酒店里嚷嚷得这么大声,人家还以为她是公关之一哩!“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我只是想锁定特定目标,诱拐他娶我而已。我总不能到街上随便相中一个就结婚吧?透过熟人推荐,‘受害者’的品质会让我比较有信心。” 敢情她把整桩事情归入买杂货、上馆子之流,还讲究“品质保证”呢!这和变相拉皮条又有何不同? “你真以为自己有办法在三个月——不,两个半月内骗到一个青年才俊、社会精英娶你?”林志芳可以提出一百个问题攻击她的点子。“拜托你想点可能性比较高的主意好不好?婚姻可不能儿戏。即使找到结婚对象,你有没有考虑过往后的婚姻生活怎么过?毕竟你们才认识三个月耶!” “如何追上对方是我的事,你不用太担心啦!”她向来秉持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先解决我的燃眉之急才是最重要的事,结婚之后的问题以后再说。假如我们相处不来,大不了离婚嘛!到时候还可以拿一笔赡养费,多好!”光用想的,她已经乐得眉开眼笑。 “不。”林志芳断然拒绝。小女生不懂事,她可不能跟着胡来。这种必败的鬼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它付诸实行。“以婚姻来逃避婚姻,有什么意义?” “意义可大了!一旦我嫁给别人,就不必再受制于韩家,也不用远行到日本,更可以明正言顺接老妈出来另起炉灶。届时无论离不离婚,金钱方面的窘境起码暂时获得解决,岂不是两全其美?”她把远景模拟得康坦乐观。 “不!”林志芳根本连考虑都不用。 “芳姊……”写意眯起眼瞳。她的生活圈子狭小,除了芳姊,再也找不出其他交游更广阔的朋友,这个计谋没有芳姊的帮忙铁定玩不下去。“你真的不帮?” “对!”没得商量。 “不改变主意?” “对!”除非下辈子。 “好。”她跳下高脚椅,拾起包包打算离开。“大不了我自己去找。假如找不到,顶多两个半月后被老头子卖到日本去,不过这和你没关系,反正吃苦受罪的人是我和老妈;如果我不幸相中一位性变态或虐待狂,只能算我时运不济,天命不良,你也不用负任何责任——” “写意……” “真的,我会很好的,你不用挂心。总之,无论有没有你的协助,我都会把这个计划付诸实行,虽然你的协助会让我的幸福和安全更有保障,然而这种事又怎能勉强别人呢?”她举起状似几千斤重的步伐迈向大门口。 “写意……” “我走了,我真的走了。希望我们下一次的见面地点不是在日本,或我和我妈后半辈子委身的违章建筑里。”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写意。”林志芳轻叹一声。 有效了!她停顿几秒钟,给芳姊最后的机会找回良知。 “写意,”林志芳终于再度开口。“你的‘血腥玛丽’还没付钱。” 她炸了! “付钱?”一个箭步冲回林志芳面前。“我绞尽脑汁说出一番呕心沥血、可歌可泣的讲词来感动你,你不流下哀伤的泪水也就算了,居然还追着我讨债?” 是谁说“友谊”可贵的?“有钱”可贵才是真的。 “小声一点。”这会儿轮到林志芳顾忌客人的眼光。“算我怕了你成不成?星期六下午到世贸的国际会议厅门口等我。” “干么?” “你不是求我介绍‘受害者’吗?星期六下午就有一个倒楣鬼等着你。”真是八十老娘倒蹦孩儿手中,自从认识韩写意后,她的生活一直过得相当不写意。“先说好,那个男人曾陪客户来店里应酬,我也只见过一次面,但是看得出来他是个正派的男人。其他相识的客人也对他评价不错,到时候你可别太积极,吓坏人家。” 今天算她倒楣,不得不屈服在写意的“淫威”之下,不过她也有她的计划。总得找个难缠的对象让小姑娘吃些苦头,省得她尽是想些旁门左道的事情折腾人。 “安啦,芳姊万岁!” 成了成了!她出嫁有望! 只要有芳姊当后盾、保人、兼军师,天塌下来也不怕。 写意相信自己的计策一定会成功,因为她非成功不可!面对父亲的暴虐,除了“以暴制暴”,别无其他良策。至于他的“和亲出塞政策”——她当然只有“以嫁制嫁”喽! 本站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世贸广场的停车场连续三天形成爆满。 本年度资讯展网罗了各国顶尖的科技公司参展。其中,最受瞩目的作品是由日本独资的跨国资讯集团“欧亚科技”所展出。 “欧亚科技”今年推出全球第一个研发成功的工业机器人,一改以往机械手臂的笨拙和低效率,预计将为该集团赚进数十亿的巨额订单。 但是,这个有个性的机器小子偏偏选择在展览会场罢工一天。 “时彦!”石藤清匆匆跑上三楼会议厅,差点撞上走路不看路的同事。“太好了,我正要找你。” “这个名牌别不住耶!”时彦第n次企图把识别证夹上西装口袋,识别证也不屈不挠地继续掉下来。 世贸展览馆的楼上正举行“国际科技高级主管研讨会”,由于参观展览的民众人数太多,主办单位规定,唯有配戴识别证的会员才能进入研讨会,偏偏他的id怎么夹都夹不住。 “别管那个了。”石滕清不耐烦地抢过证件。“楼下展览馆的‘欧亚一号’不听使唤,可能是电线短路或当机,你下去看一看。” 时彦吓了一跳。“我们反覆测试过上百次,不应该出状况啊!” “问题是,它已经出状况了。”他最不耐烦同样的叮咛一再重复。“我十分钟后还有一个专题演讲,没办法分身,你先下去把情况控制住。” “我马上去。”时彦衔枚领命,赶紧冲下楼梯。 这机器人耗费了七年时光,由石滕清和他不眠不休地研发出来,尚未推出便已在科技界造成轰动。各界对亚洲两大电脑程式设计名师合作发明的“欧亚一号”一直抱持着好奇和观望的态度。好不容易顺利展出,当然不可以让它在十数万民众前糗到,砸了“时彦”和“石滕清”两块金字招牌。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搞什么鬼!这种时候放她鸽子? 写意开始怀疑芳姊是有预谋的,根本半点替她介绍对象的诚意也没有。害她白等了三十分钟。刚才地拿起公用电话拨到林家,却被芳姊三两句藉口便轻轻松松地挡了回来。 唔——也不能算轻松啦!由芳姊的语气来判断,情况应该满严重的。酒店里,一个和她颇为交好的公主妹妹突然闹自杀,芳姊必须赶赴医院探望。相形之下,她韩姑娘的“盲目约会”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你直接去‘研讨会’的柜台询问清楚,见到时彦后报出我的名字当引路砖,接下来的发展就靠你自己了。”林志芳如是叮嘱。“反正即使我在场,也只能帮你这么多,所以我去不去都一样,其他细节你自己想办法吧!” 然而,展览馆里人山人海,想凭藉芳姊那几句似是而非的描述找着时彦——谈何容易! 上二楼看看吧! “唉唷!”一个冒失鬼险些把她撞下扶梯,她抬头一看,原来不太痛快的心情更是变本加厉。“先生,请你跑路时,随身携带眼睛好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要紧的事赶着去办。”陌生男人连忙扶稳她。 且慢!写意圆灵骨碌的眼睛溜他几眼。这个男人刚从二楼冲下来,应该对上面的活动略有了解,乘机向他间个路吧!总比自己瞎子摸象好。 “先生,请问一下。”当下立刻换上一副亲和的笑容。“我听说楼上有个研讨会。我有事想找‘欧亚科技’的主管,您知道他们此刻在哪里吗?” 陌生男人一听见“欧亚”的名头,多瞧了瞧她的笑颜几眼。 “你找‘欧亚’的哪一位?”他转念又想到,不对,自己的问题尚未解决,现在没功夫照理她。“这样吧!你沿着走廊下去,在第三道门附近有位高高的、穿暗褐色西装的男士,他就是‘欧亚’的主管之一,如果你想找谁直接问他就行了。” “噢,谢谢。” 陌生男子三步两脚的,马上跑得不见人影。 赶着去投胎呀?冒冒失失的。 写意依照他的指引,上楼来到第三扇门前。 可是,这里哪有什么穿暗褐色西装的男人?分明唬她!穿咖啡色西装的男人倒有好几个。 会不曾在那扇门里面?她偷偷拉开门扉,凑近缝隙朝里面张望。 “嗯哼!”背后响起低沉有礼的咳嗽声。 她惊跳起来。被逮到了! “哎唷!”跳跃方向错误!她的要害:百会穴撞上某种坚硬的物体,依稀是伏击者的下巴。 “该死!” “好痛!” 他们两败俱伤,一个揉着头顶痛弯了腰,另一个则接住下颚、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泪眼模糊中,她看清楚对方的衣着。暗褐色西装! 就是他了! 高高的?没错!不做第二人想。 “您……您是‘欧亚’的员工?”她好不容易从痛楚中迸出问题。 “对。”石滕清扭动下颚。要命!她的头骨比铁条还硬。“小姐,你踩到我的识别证了。” “对不起。”她赶紧弯腰捡起来,卡片正面粗黑的字体闪入视网膜。 时彦! 她彷佛被狠狠打了一棒。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莫非她开始走运了,否则怎会发生如此巧合的事?还来不及看清楚上头的照片,对方已经把小卡片收回去。 “谢谢。”他打算走人了。 “呃,请等一下。”她及时叫住他。“时……时先生?” 真的是他吗?她不太相信自己的好运。最近适逢她的黑煞时期,最好再与芳姊的描述比对比对,以免高兴得太早。 “身材略高”——以她的标准而言,应该纳入“很高”的辖区。 “相貌俊秀”——还好嘛!她觉得他长相堪称过得去。只要抚平那道紧蹙的浓眉,嘴角再翘起几分笑容,或许真能称为“俊秀”也说不定。 “最大的特征,眼神锐利”——啊!这一点可就说对了。他的眼神如鹰如虎,锐气直勾勾透出来。 “小姐,有事吗?”石滕清开始感到不耐烦。这年轻女孩似乎不太正常,盯着他直发愣,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他可没有太多时间陪她闲耗。 “呃……您是‘欧亚’的时先生吧?” “嗯……”石滕清想了一想。“可以这么说。”他已经很习惯旁人把他的复姓“石滕”误认为单姓“石”。 哇!真的是他:筹划良久的计策突然间化为真实。 接下来该怎么办? 尽管预先做好万全的计划,事到临头,她还是手足无措了几秒钟。 勇气!韩写意,你必须拿出勇气迎战。 “呃,我……”可是,芳姊又不在现场,而且与他也没啥太大的交情,抬出她的名号似乎不太妥当。“我……我叫韩写意,是‘盖洛普公司’的市调员!”她自己都暗暗吓了一跳,这个点子打哪儿冒出来的?不管了,既然说出口了,就得继续掰下去。“我们针对国内科技人员设计了一份问卷,想调查——” “我没空!”他根本不等她说完。“五分钟之内有个专题演讲等着我发表,你去找其他受访者吧!” 他又要走了!不行,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大门口越过重重人海爬上二楼,沿途又差点被冒失鬼撞倒,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他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慢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进他和门扇之间。“时先生,你是本公司电脑抽样选中的特定人选,我不可以随便找人代替你,否则会被督察员发现。” 这不干他的事!“我同情你,可是我依然没空。”他继续朝门口逼近。 “请你把抽象的同情化为实质的帮助。”她坚持不让路。 她还真有不屈不挠的精神。石滕清被她缠得啼笑皆非。“我已经告诉你,我、没、空!” “现在没空无所谓,我们可以另外安排时间。”她的脑袋开始滴溜溜转动。适才误打误撞掰出来的身分,此刻想想倒满好用的。以问卷调查为理由,她可以名正言顺约他出来,光明正大询问他的基本资料、家世背景,兼且获得与他一对一相处的机会,一鱼多吃!真好。 然而这位时先生似乎不太好相处,脸色紧揪得像叉烧包,有点吓人。 “时先生,拜托啦!”小女生姿态的哀兵政策对男人通常管用。“你是第七个拒绝接受访问的人。在我们这群市调者中,只有我的业绩最差。如果今天又失败,回去一定会被fire掉,那我又得重新找打工机会了。您应该知道,现今社会处处是陷阱,正派而优渥的打工环境很难找耶!你只要拨出一滴滴时间就可以挽救我的工作。麻烦您高抬贵手啦!” 石滕清面无表情地打量她。 倘若他料得不错,她似乎打算引发他的怜悯。女性的软求伎俩碰上他通常是见光死。不过,说来好笑,他发现自己真的开始同情起这个大女孩来了。推敲她的言下之意,大女生俨然未脱学生的身分,而且办事能力显然也不甚了了,才会吃遍七位受访者的闭门羹。 天性强悍的他向来不屑于同情弱者。达尔文的进化论明白指出:适者生存。所以弱势竞争者理应遭受淘汰,然而—— 或许是她明净眼中的灵黠,也或许是她周身围绕的清新气质,更可能是她历经六次失败后终于展现出来的坚强意志,总之,他确确实实感受到自己心头泛滥着波涛汹涌的怜悯。 “好吧!”趁着自己尚未来得及改变心意,他嘱咐她:“告诉我哪天下午你没课?” “我是夜大学生,白天都有空。”成功了!可见上芳姊的酒店见习那群公主、公关对付男人的手腕还是有用的。 “那么下星期一下午两点到‘欧亚’来,告诉柜台接待小姐你和科技部主任有约,她会带你来见我。” “是是是。”她点头如捣蒜,甚至逢迎谘媚地替他拉开门靡,恭迎皇上退朝。 唷啊!大事底定! 凡事起头难,一旦跨出成功的第一步,还怕接下来的发展不如人意吗? 她才用三、两句话就足以唬住时彦,由此可知他并非什么太难缠的人物,只要多加把劲,还不手到擒来吗? 呵呵!胜利的滋味果然是甜蜜的。 第二章 星期一。韩写意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她却染上生命中最严重的一次感冒。 她头昏脑胀,完全不晓得自己如何抵达“欧亚”,走进巍峨挑高的大厅。 才刚大着舌头报出自己与科技部主任有约,柜台后面飘逸秀丽的女接待员马上漾出一颜浅笑。 “主任出外午餐了,他吩咐过,请您去‘晶华酒店’找他。” 于是,形容凄惨的她拖着病体,慢慢从南京东路一段挨向“晶华”,沿路上饱受风霜雨淋的苦楚。 直到她跌坐进石滕清对面时,眼瞳望出去已然变成视茫茫的悲惨世界。 “你还好吧?”他几乎要怀疑此时的她与前天精神抖擞的大女生是同一个人。 原本光洁俏丽的脸庞转为异样的火红,偏生嘴唇又毫无血色,涣散的眸光寻不着当时的精巧伶俐,连及肩青丝此刻见来也像一堆枯黄的稻草。 看样子她不但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我很好……哈啾!”喷嚏声出卖了她的健康状况。“对不起,没有喷到你吧?” “你有没有去看医生?”石滕清掏出手帕递给她。 “‘看’医生?医生又没有三头六臂,同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大病当前,顾不得礼节。写意索性痛痛快快就着他的手帕擤鼻涕、擦眼泪。 自小她就容易染上感冒,一旦生起病来可比兵败如山倒,效果卓著。今天强撑着出来会见他已经耗费掉她所有的精力。 “你何时开始生病的?”他递出第二条备用手帕。 “上星期六。哈啾!”噢!头好昏,喉咙好痛。 这场感冒是那天她在寒风中苦苦等候芳姊半个小时的后遗症,当天回家后她马上发烧了;而且昨晚为了伪造问卷,她三更半夜偷溜进主屋的书房里打电脑,没能好好休息;刚才身上又没钱,只好安步当车走了一段长路。种种折腾下来,她还能坐在这里与他有问有答,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的super! “从上星期六病到现在,还不去看医生?”他吃了一惊。这个韩写意——这是她的名字没错吧——以为自己是铜筋铁骨打造的,百毒不侵吗?“跟我来!” 他拿起帐单,抓住她的手起身就走。 “干么?”她昏沉得没力气反抗。 “我送你去医院。”瞧她的脸色,好歹也得打上两针,再吊瓶点滴。 “停!”她的脚跟钉在地上。 医院?死也不去,宁死不屈! “怎么回事?”他愕然回头,她居然还有力气反抗! “我不去。”她的脸蛋几乎胀成两倍大。 餐厅内,其他客人开始注视他们的拉锯战。 “为什么?”他顾不得其他观众的眼光,提醒自己对病人要有耐心。 “因为……”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哪个傻子会心甘情愿受病魔折磨?她不想上医院自然有原因,然而犯不着向他报备吧?时彦也未免太多管闲事了。“因为……我讨厌打针。” 勉强找出一个不像理由的理由。 石滕清听了险些失笑出来。他向来认为只有七、八岁的小鬼头才会怕打针,原来她堂堂女大学生还保留着这种“幼儿特征”。 “打针又不会痛。即使会病,顶多持续两秒钟,总比抱病两个星期好吧?”这次他索性蛮横地揽住她的肩脊,强迫她前进。 倒不是他喜欢多管闲事,只是,既然让他亲眼目睹她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实在不能狠下心来放着她不管。 对于她,他似乎很容易泛滥自己向来少得可怜的恻隐之心。 “不要,我不要去。”她被他架到一辆白色volvo前面。不行,要是让他给塞进车子里,自己可就插翅难飞了。她双脚双手硬抵住车门,不让他得逞。“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尖叫喽!” 他的耐性终于告罄。“你胡闹什么!” 从没见过如此不知好歹的鬼丫头!他好心帮她,她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想尖叫求救。 “你不要理我,我自己会去买药吃。” 才怪!她闪烁回避的眼神分明招出:“韩写意说谎”这五个字。 石滕清的蛮硬脾气全面发作出来。无论如何,今天非让她的屁股挨针不可。 “除了害怕打针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让你拒绝上医院?”他摆出一副讲理的态度,其实肚子里的原子弹已经炸过两、三回了。 “嗄?呃……”她再度想靠支支吾吾来蒙混过关。通常,事先经过妥善计划的谎言她可以面不改色地讲出来,但是,临时起意的瞎掰往往令她心虚。 “不准说谎!”他警告在先。 哇!他有特异功能哪?否则怎么知道她正准备说谎?他们又不是十年十八年的老朋友,他竟然猜得出她的念头。 她咕咕哝哝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因为……因为我没钱了……”越说越小声。 “什么?”他彷佛听见“没钱”二字,她不是认真的吧?他活了三十年,第一次见到缺乏银两治疗感冒的穷学生。 “上个星期六,我的皮夹在世贸被人抓走,里面有我下半个月的生活费,现在全泡汤了。”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她必须节衣缩食,勒紧腰带撑过去,哪来多余的现大洋去看病? “那你为何不向你父母要钱?”既然她还是个学生,向父母伸手拿钱应该无可厚非,再者,这笔钱是用来看病的,不算浪费。石滕清发现自己和台湾年轻的女大学生真的有代沟。 “我父母也没钱。”写意扁扁小嘴。她老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从不向韩家支薪,一切用度支出全部向韩国风报备申请。她才不想再用韩老头的钱咧! “原来如此。”他忽尔有些钦佩她的一身傲骨。“没关系,我先借你。”难怪她必须半工半读,显然韩写意的家境不太好。 “不可以。”她再度挡住车门,拒绝让他得逞。“非常感谢你的好心,可是我很穷,每个月的生活费刚好够用,腾不出钱来还你。我可不喜欢欠债的感觉。” “你别无选择。”他老鹰捉小鸡似的抬起她,打开车门把她塞进去,自己绕过车头生进驾驶座。“等你有钱的时候再还给我,我不会向你催讨的。对了,车里有行动电话,你需不需要联络任何人?” 引擎发动后,呼呼的暖气从扇叶飘出来,混合着皮革坐垫的气息,一时之间彷佛置身于温煦舒畅的艳夏。 好暖和! “联络什么?”逐渐呆滞的眼神瞟向他。 他几乎再度被她逗笑。前一分钟她还张牙舞爪的,怎么才一晃眼间她已经快睡着了? “没事。”他拿起后座的开丝米尔长大衣轻轻包住她的纤躯。“休息一下吧!待会儿我会叫醒你。” 写意恭敬不如从命,倦缩进大衣和皮椅里,拒绝再和睡神争辩了。 石滕清端凝她紧闭的眼睫。 她好小! 脸蛋秀气细致,骨架子也轻弱得不盈一握,彷佛风吹就跑,雨淋即溶。 清寒生活的磨难,想必带给她不少挫折。 过去的她,曾有多少次因为缺钱而强撑着病体?会不会为了省钱而吃泡面、白面包,甚或不吃东西?当其他同龄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时,她是不是非常羡慕?他看得出来,写意的衣饰并非华贵品。 她眯开一道眼缝对他困困地微笑。“好舒服……你的大衣比棉被还温暖……”然后翻个身,睡得更沉稳。 他体内的某种感觉,似乎被这抹微哂牵动了。车窗内外隔阂成两个世界—— 风不定,人初静。 请支持晋江文学城。 好舒爽的味道…… 闻起来不若母亲的幽香,或芳姊惯常涂抹的“白钻”。微带菸草燃烧的气息中调和了陌生而独特的体息,依稀是幼年时父亲身上的味道…… “起来吃早餐喽!”低沉熟悉的男声轻轻唤她。 “爸……”她的睫毛依然合拢,困倦的秀颜却透出娇憨的浅笑。 “我不是你父亲。”男子拉开她环上自己颈项的手臂,写意固执地缠回去,眼睛依然闭着。“再不起来,茶泡饭会冷掉哦!” 声音的主人比她固执,她微叹一声,轻缓地张开眼睑。 入目是一张距离不过五公分的巨脸,而且她活似八爪女般攀在人家身上。“啊——你是谁?你……你想干什么?”忙不迭翻身跳下床的另一侧。 石滕清啼笑皆非。敢情她把救命恩人误认为采花大盗了! “我想干什么?我只想叫你起床吃早餐。”即使他“荣任”采花大盗的头衔,对于摧残眼前的民族幼苗恐怕也兴致缺缺。 写意终于发现自己站在别人的租界地,睡他的租界床,穿他的租界衣…… 衣服! “我的衣服……你……我……我的衣服呢?”两颗亮晶亮的水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闭着眼睛帮你换的。”他微觉恼怒。韩写意当真以为他会趁人之危?“你先梳洗一下,我在楼下厨房等你。”迳自离开客房。 她呆站了两分钟,直到残存的病菌袭来一阵昏晕,才恍惚跌坐回床上。 她在时彦家里! 她慢慢消化这项消息。他不但带她去看病,还收留她、照顾她,而他们甚至称不上朋友或熟人呢!由此可知,他的人品确实满高贵端尚的。 既然如此……嘿嘿!当然要妥善利用他的“弱点”。 适才离去时,他带着一脸懊恼愠怒的神色,显然让她给气着了,她得赶快出去亡羊补牢才行。 于是她匆匆换回自己的衣服,提起背包,甫踏出房门槛,霎时被屋里的景观震慑住。 妈妈咪呀!时彦究竟有多富有? 这座华宅简直直追博物馆。华宅内部分上下两层,近百坪,下层三十多坪的客厅完全镂空,气派非凡,上层纯粹以卧室、客房为主,放眼望去即有七、八扇的雕花木门,她了解科技部主任的薪水是相当优渥的,可是会优厚到这种程度吗? 她不敢四处乱闯,带着崇敬的心情迈下楼梯。 “过来吃早餐!”来到厨房,男主人纠结倒竖的眉眼直勾勾的,端个瓷碗递向她,她立刻知道情况不妙。 直到目前为止,她似乎尚未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良好的一面。 “谢谢!”写意乖乖坐下来喝粥。“请问,我睡了多久?”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顿了顿,突然开口骂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送命?幸好我即早送你去医院,如果再晚一天可能就转成肺炎了。我问你,究竟是你的小命重要,还是节省那几千块医药费重要?” 嗯,这是一个典型的两难问题。 她思索片刻,告诉他自己的选择。“节省医药费比较重要。” 石滕清着实不晓得该捧腹大笑,抑或捏死她。 “把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他心头已经有了几分计较。 “嗄?”他不会想打小报告吧? “我要和你的家长谈谈。”他想弄清楚,什么样的家庭和父母会让娇生女儿病得几乎转为肺炎,还在担心医药费的问题。 “为什么?”若是让他打电话回家,老妈肯定吓得鸡飞狗跳。 为什么?石滕清微怔了一下。 可不是吗?他何必多管闲事?韩写意与他非亲非故的,甚至仅有两面之缘而已,一旦待会儿送她回家后,两人生活再度发生交集的机率少之又少,他何必处心积虑把她的麻烦揽到身上来? 独善其身的石滕清何时成了一个援救孤女的慈善家来着? “我照顾了你一天一夜,向你讨个电话号码难道不应该吗?”他恼羞成怒了。 电话号码当然可以给他,毕竟她还有成套的计划尚未搬上台面呢!然而现在可不是最佳时机,因为他有通风报信的嫌疑。 老妈倘若知道她生病了,一定会求韩老头出钱让她去看病,那她岂不是又欠韩家一笔?她厌倦了成天到晚老是对牢“韩氏双妖”施恩的嘴脸。 “时大哥,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啦!我已经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了。”凭他们目前的交情,称呼他一声大哥想必不为过。“再说,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一大半,只要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年轻人复原力强嘛!”她几口灌下香喷喷的茶泡饭,餍足地吁口长气。“七点四十分了,你上班会不会迟到?我也该走了,不好意思再叨扰你。” 她起身背上包包,随时打算拍拍屁股走路。 石滕清连忙唤住她。“你会直接回家休息吧?” “嗄?” 又来了!这个大女生八成自个儿也没发现,每回她打算说谎时,总会下意识回他一声“嗄?”,然后用一双清澄无辜的眼神瞟呀瞟的。 “会啦!我会回家,否则我还能上哪儿去?”看样子又得去芳姊的公寓里借宿几宵,等自己外观恢复健康宝宝的红润模样后再回家。 “是吗?”他挑起狐疑的眉毛。 奇怪!这男人好像随时随地看得出来她是否说谎。 “是啊!”她心虚地回避他的目光。“请你不要怀疑我的人格。” 还是趁着谎言尚未被拆穿之前,溜之大吉吧。 “等一下!”他抢在她前面挡住厨房出口。“我送你回家。” 他要亲自押她回去,亲眼瞧见她走进家门才会放心。 “不要、不要、不要。”她吓坏了,双手乱摇。“我想先回学校上课,放学时再回家。” “现在还是大白天:我记得你明明念夜大。” “嗄?” 还想说谎? 他叹了口气。“麻烦下回说谎之前先打好草稿,这种上不了台盘的谎话想唬过我,未免太瞧不起我的智慧。”写意羞躁得满脸艳红。 “时大哥,你就别为难我了。”她换上一副恳切的表情。“我真的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有很多好朋友可以帮忙,并且借钱给我,你放我走好不好?” 不明内情的人听完这番话,说不定以为他是个掳人勒赎的绑架犯。 她的神情语态在在透露出重重的难言之隐。倘若继续威逼下去,她也未必肯坦白招认,顶多多送他几声“嗄?”,反而没有意义。 他的心态开始软化下来。 “你真的会好好休息?” “嗯!”她用力点头。他似乎不再坚持送她回家了,好现象!否则她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一穷二白的她为何会住在一间豪宅巨院里。 “你确定会回医院复诊?” “会。”她漾开一朵灿烂的笑容。 “记得与我保持联络!” “一定,我的问卷调查还没做完呢!”她向他保证。 也对,他稍微放心一点。 “你稍等一下,我去拿张名片给你,顺便替你叫车。” 写意挂上听话乖巧的笑容,目送他离开厨房。 芳姊错了!时彦不仅是个正人君子,甚至足以名列“济世为怀、慈光普照”排行榜的榜首。 由于吃尽韩国风的排头,她对男人向来不太有好感,异性朋友屈指可数。然而,即使如此,她依旧能够分辨出时彦的性格中有一项她鲜少在周围男人身上发现的优点——心软人慈,尽管嘴巴硬邦部的。 这样的一个仔男人,她应该“设计”他吗? 她的心头忽尔飘过一阵矛盾和迷惘。厨房外传来他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时间不多了!她蓦地下定决心,举起不情愿的步伐溜向后门,转身再看大宅最后一眼。 “再见!”柔音涣散成浅浅的回响,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不会再见了。 她悄悄地、头也不回地离去。 请支持原出版社和作者,购买书籍。 她溜了!她真的溜了! 从来没有任何人敢枉顾他的命令,而韩写意毫不迟疑地做了。 这个鬼丫头!如果让他逮着,非给她点颜色瞧瞧不可。 他叹了声气。逮着她?谈何容易!她已经消失了一个多月,而他连她的地址、电话都没有,上哪儿找人去? 唉! “你很不快乐。”欧亚一号的电脑合成声音评论道: 他“嘿”一声笑出来。一个机器人居然大言不惭,与他讨论“快乐”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他输入一串问题。 “因为我侦测到,每隔六十七秒钟你就会呼出一段长声,资料库指出,因为情绪起伏而发出的长音统称为‘叹息’、‘喟叹’、‘叹气’——” “闭嘴!”他没啥好气。“少管我的闲事,多检讨一下自己。最近你的情况非常不稳定,再这样下去,当心我把你送进铸造炉熔掉。” “没办法,谁叫我心情也不好!” 天下奇闻,电脑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听得乐不可支。 “为什么?”先弄清楚原因,说不定以后他可以改行担任机器人的心理医师。 “我缺乏家庭的温暖。” “哈哈哈哈——”他笑得瘫在办公桌上揉肚皮。缺乏家庭温暖,太绝了!“全公司上下怕不有上百部电脑,全是你的同胞,你怎么还会缺乏‘家庭的温暖’?” “你取笑我!”欧亚一号严重感受到自己被人类冒犯。“那几部烂机器比计算机高明不了多少,你拿它们来和我匹配,分明是侮辱我!” “是是是!”时彦此刻不在场实在太可惜了,否则可以让他瞧瞧,他们两人苦心设计出来的自我学习的智慧型机器人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赶明儿个我替你相亲,务必找到一部美艳妖娇的电脑与你配成双。” “和戴晴雪小姐一样美丽?”欧亚一号得意洋洋地反击。 咧开的嘴形僵在脸上,石滕清笑不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她的事?”有点恼羞成怒。 他和公关部专员戴晴雪的关系在公司里并不算公开,两人交往了一年多,前阵子甚至预备同居一阵子。不过,他临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戴晴雪无论性格或才气都与他太相似。光一个“石滕清”日子已经够无趣,两个“石滕清”凑成堆岂不是加倍无聊? 不过,欧亚一号是从哪里搜集到他的私生活秘密的? “前几天我和戴小姐的电脑聊了几句。”欧亚一号乐歪了。它的两个主人比较起来,时彦温和幽默,对它彬彬有礼;石滕清可就不一样了,喜怒无常,动辄对它又吼又叫,今天非乘机报复不可。“它把你们连线对话的纪录全部秀给我看。好精彩哦!要不要我背几句情话出来听听?” “该死!” 坏了!他赶紧将这句语汇从它的记忆体删除。但是,迟了一步,欧亚一号已经惊天动地地叫起来。 “我才讲出几句闲话,你就认为我应该去死?”它伤心欲绝,不敢相信自己的主人竟然会如此狠心。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千万则在时彦面前重复这句话。”倘若时彦发现他教会欧亚一号说粗话,八成会口吐白沫晕过去。 欧亚一号暂时接受他的安抚。 “‘戴晴雪’三个字会引起你如此剧烈的反应,那么……”合成音效爆出一串奸笑。“‘韩写意’呢?” “你……你……”他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不,他敢保证,欧亚一号不可能从任何管道得知韩写意的名字。 “前几天我也和电话网路的终端机串了几句门子。”它悠哉游哉地滑过来、晃过去,以人类的行为标准来看,应该称之为“踱步”。“你听听看!” 小型喇叭传出一个星期前他耐不住性子,打电话到“盖洛普公司”询问,对方回覆的言词: “石滕先生,您可能弄错了,本公司并未承揽任何科技界问卷调查的case,旗下也没有名叫‘韩写意’的市调员。” 老天!他居然被自己发明的机器人监视?“作茧自缚”的成语简直专门拿来形容他的。 “我警告你,不准把这个名字泄漏出去。”果然是内贼难防,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替它设计这组学习型程式。任何欧亚一号学会的新知识会自动纳入它的资料库,所以除非把整座资料系统革新,否则无法随便清除。就好像人脑对某些记忆不可能说忘就忘,除非换一副脑袋。 “啧啧啧!”欧亚一号发出咋舌的声音——它从哪里学来的?“当心哦!石滕老先生如果知道你迷上一个中国女子,肯定马上飞来台湾逼你回东京娶个门当户对的日本新娘。东京总公司的电脑刚传给我第一手的闲言闲语,老先生、老太太最近一直牵挂着你不肯回日本和大哥共同掌理‘欧亚’总公司的事情,如果我把消息越洋传回去……嘿嘿!” 反了!真的反了!他居然被一部烂机器威胁,而且还是自己亲手设计出来的,世界上简直找不出天理和正义。 “他妈的!你别以为我不敢洗掉你的资料系统!”他一拳槌在桌子上。 “石滕、石滕!”时彦人未到声先到,兴冲冲地闯进他的办公室,完全没注意室内战火高涨的情势,“人脑与电脑”争执不下的场面。“好消息,上个礼拜测试完成的新型文书处理系统今天以高价卖出去了。” “恭喜恭喜。”欧亚一号抢先凑热闹。“时彦先生,刚才我又学会——” “闭嘴!”他索性关掉机器人的扬声系统,任凭它脸部的萤光屏亮起一片火红色抗议。“恭喜你。” “今晚大伙儿约好了去‘元豪’吃饭。”时彦鼓吹他。“‘元豪酒店’的环境非常高雅,我认识那里的一位女调酒师,调酒的技术出神入化,绝对合你脾胃。如何?有没有兴趣掺一脚?” “可以可以,没问题,我一定到。”石滕清连忙送地出门。 “你答应了?”时彦瞪大眼睛。“你真的答应了?” 他尚未搬出事先预备好的说服言词哩!石滕清竟然就答应了。以往他最不喜欢参加类似的庆功应酬,不是吗? “真的!真的!”石滕清当着他的面甩上门。 看得出来欧亚一号相当火大,唉!谁叫自己有把柄落在它手中,在整理好它的资料库之前,最好对它客气一点。 他方才打开机器人的扬声系统,它立刻迫不及待地喳呼起来—— “‘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他又头大了! 该如何向时彦交代,他不小心让欧亚一号学会骂三字经? 绣芙蓉2003年10月3日更新制作 “你撑不了多久的。”林志芳站在吧台后说风凉话。“还是赶快辞职吧!你不适合从事这个行业。” “你少挖苦我!”写意坐上高脚椅,累瘫了。 “写意,a区十四桌送酒。”全天下的领班好像都见不得人家偷懒。 “十四桌!”她扮个苦相。“那个老色狼一直摸我的大腿。” “有本事来酒店当公主就得有本事忍受被人吃豆腐。”林志芳巴不得早早吓退她。写意根本不是端盘子、伺候客人的料。 “多谢你的马后炮。”她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头冲锋陷阵去了。十分钟后,得意洋洋地回到吧台前。“这次他没摸我大腿。” “是吗?”林志芳静候下文。 “他改摸我胸部,被我拿托盘挡住了。”色狼争执战第三回合,韩写意得分! “小姐,算我求你好不好?”林志芳看不下去了。“你辞职吧!这个月的薪水我全数发给你。” 她白天去便利商店打工,晚上上课,放学后来酒店兼大夜班公主,长久下来身体怎么受得了? “不行,你只能帮得了我一时,又不能一辈子养我。”她大摇其头。“那个日本胖子再过三个星期就要来台湾了,我一定要赶在他抵达前带着妈妈翘头,否则可就贞节不保。放心啦!芳姊,我只要撑完这个月,把六万块的薪水拿到手,帐户里连上个月的薪水就有十多万了,够我和妈咪撑上几个月。” “我宁愿你进行那个骚点子,出马勾引时彦,也好过你……” “别说了!”她的俏脸沉下来。“我永远不会再见到这男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正是为了不想嫁给讨厌的对象才千方百计逃离韩家,怎么可以再用同样的计策害苦时彦那个大好人? “写意,a区第八桌新客人。”领班又喳呼起来。 他似乎特别喜欢奴役她。 “失陪。”她投给林志芳无奈的一瞥,拖着脚步来到第八桌,伺候新来的七、八位金主。 上天造人何其不公,有人夜夜打扮得标漂亮亮上酒店寻欢作乐,她却必须牺牲大好青春,挤出一脸假笑为五斗米而折腰。 “欢迎光临,请问要喝点什么饮料?”她的眼角瞄见一位非常眼熟的男士,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对不起,我来迟了。”她的身后冒出一道新加入的声音。 慢着!这种沉厚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语气…… 她非常缓慢、极端迟疑、比拟龟速地转身面对来人。 一开始,对方完全不曾注意她。 “对不起,我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地方——”然后,他的眼角余光扫到她张大嘴巴的呆样子,自己也怔住了。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叫出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惊骇到极点。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提出来。你怎么曾往这里?还穿戴了一身的奇装异服?”石滕清不敢置信地凝注她。 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冷天气穿了一身短袖亮片紧身衣,玲珑的曲线充分显露出来,即使酒店里开着暖气,对她的装束而言依旧太冷了。 一个月前她还口口声声叫他别担心,向他保证她会照顾自己,依他来看,她有好好照顾自己才怪。 且慢!这里是酒店,而她的服装……难道…… “你在这里工作?”他爆炸了!“你疯了!哪儿不好去,跑到酒店来打工!你到底长不长脑袋?”捉住她肩膀猛摇猛晃。“看看你,脸色自得像鬼,眼圈黑得像熊猫,一个月前就是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一个月后依然没长进,你究竟如何照顾自己的?” “不……别……”她快吐了。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精神原本就很萎靡,他还不懂得怜香惜玉。 “放手,你快摇死她了。”时彦赶紧制止他。 晕头转向的感觉终于止住,她再地分不清东南西北,眼神望出去竟是一片昏茫,重叠的影像在她面前晃动,耳壳内传来嗡嗡作响的轻鸣声。她软软靠回他身上,拚命压抑体内作呕的感觉。 “先生,”领班谄笑着迎上来。“请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位公主刚来上班,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滚开!”此时此刻,他看谁都不顺眼。“从现在开始,这位‘妹妹’辞职了。” “不……”她缓不过气来制止他。 “先生,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领班急得满头大汗。眼前凶狠的客人难不成是来踢馆的? “一点误会也没有,我要带她走,你有意见吗?” “我?不不不,没、没有……”餐饮界讨生活的首要原则,永远不可得罪客人,“公主”职缺随时可找新人递补,但是得罪客人事情可就大条了。 石滕清绷紧铁青色泽的钢板脸,连声招呼也不打,夹着她便迈出大门。 “喂!你不能绑架我。”她的缚鸡之力根本撼不动圈住柳腰的铁臂。“放开我、放开——唔……” “吵死人了!”他干脆解下领带,揉成一团塞进她嘴里。 众人呆呆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 这就是他们认识的石滕清吗?孤芳自傲、不太理人、潜藏着日本大男人眼高于顶性格的石滕清? 他向来最爱惜荣誉,却不惜在他们面前做出绑架酒店女侍的劣行,这……这是他们认识的石滕清吗? 门外月色含羞,避入云影中。 第三章 石滕清毫不怜香惜玉,一把掀开长大衣,蜷缩其下的娇弱身子马上暴露在冷空气中。 瞧她垮兮兮的样子,明明累去半条命,一路从酒店睡回他的居所,从他的车上睡回长沙发,还想硬撑着待在那种灯红酒绿的场合工作,也不考虑考虑自己有没有健康的本钱! “好困……”她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皮。 “你也知道困?”他骂道。“我问你,你多久没好好睡过觉了!” 他不会心软的,绝不!即使她揉眼睛的娇憨模样好生可爱,即使她蜷缩的香躯柔软如猫咪,即使她睁不开眼睁的表情惹人心疼,他依旧不会心软!绝不! ……好吧!他心软了。 “你以为我喜欢荼毒自己吗?”她伸了一个独特的懒腰。脊梁骨弓成圆弧形,不盈一握的小拳头缓缓往前伸直,金兰玉足轻轻一蹬,心满意足的呵欠从柔红色唇瓣呼出来。 她着实像透了某种小动物,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若不是现实环境的压力所逼,我也想放学下课后立刻回家睡大觉啊!”她继续为自己申辩。 他们俩也未免太有缘了,她苦心孤诣地避开他,他反而自动送上门。 开始有点后悔当初为何心软,没把详细计划好的寻夫绝招施展出来。善良、好心、仁慈、慷慨,有什么用?尽管时彦的性格融合了诸多优良的特质,对她而言依然于事无补。毕竟“美德”又不能论斤秤两地兑成现金,照顾她衣食无缺。 可见,并非人人有条件大动恻隐之心。 不过,此刻懊恼反悔也来不及了,冢佑健郎三个星期后就会出现在韩老头面前,而时彦又不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庸才,哪可能让她在二十一天之内拐骗上手。 “什么现实压力?”石滕清打定主意今晚非把一切事实真相逼问出来不可。“老实告诉我,你究竟遇上哪些困难?” “嗄?”猫咪似的慵懒眼珠眨了两下。 恶习难改!石滕清暗暗叹息。 她又想说谎了! “那招‘盖洛普骗局’你大可收回去,我已经查得一清二楚。” 嗄?讨厌!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尚末开始瞎掰哩!说实话就说实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老爸吃错药,想把我嫁给一个痴肥臃肿恶心的日本人。我当然不肯,因为我最讨厌日本人了!” 石滕清微怔,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没说出口。 “即使杀了我,我也不愿意去日本和番。于是老头子就提出威胁,要把我和妈咪赶出去喝西北风。我只好拚命赚钱,赶在那个日本鬼子冢佑健郎来台湾之前,赚够足以维持前几个月的生活费。” 他心中一动。“那个日本鬼……日本人叫什么名字?” “冢佑健郎。”她写给他看。“一个典型的日本男人,好色又没品!” 他再也按捺不住。“日本人哪里犯着你了,你这样憎恶他们?” “时大哥,你忘记血淋淋的历史教训了吗?”她慷慨激昂地陈述。“日本民族侵略性强、好大喜功、大男人主义,而且好色,简直找不出优点,哪像你!” “我?”他指着自己鼻子。 “对呀!你又仁慈、又善良、又心软,我和你非亲非故的,你却义不容辞地关怀我,帮助我,你具有一切中国男人优良的节操,和冢佑健郎相较之下,简直有天壤之别!” 他啼笑皆非。“你弄错了,我并不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 “怎么说?” “因为……”该怎么说呢?她的眼睛晶亮如同波斯猫,其中晃漾着无庸置疑的信赖,他突然非常非常不愿意见到那双瞳仁蒙上失望和伤心。言词临到唇畔,轻轻拐了一弯。“因为我的母亲是香港人,我有一半的香港血统。” 他可不算说谎,只是隐瞒部分事实而已。 没必要告诉她,自己从小在日本长大,父亲石滕靖和不但是个货真价实的日本人,更是“欧亚集团”的创办者。他的中文能力完全学自于母亲。 更没必要让她知道,“石滕清”并非地想像中的温柔超人。事实上,他孤傲不群,缺乏耐性,从来不喜插手他人的闲事—— “难怪你说话时有一种奇怪的口音。”她宽容大量地拍拍他。“无所谓,香港和中国同样遭受过日本人的迫害,所以我们同病相怜。” 他明智地选择转变话题。 “无论如何,我不能袖手旁观,任你回酒店那种龙蛇杂处的地方打工——”石滕清抬手止住她的抗议。“但是你可以留下来替我工作。” “你?”她吓了一跳。 “不行,不行,不行!”一个气愤怪异的金属声音抢在她前面发表声明。“如果她留下来,那我怎么办?你要开除我吗?” 她迅速回头,眼光迎向声音的发源者。 哇塞!这……这是谁? “你闭嘴!”石滕清不耐烦地看向欧亚一号。“人家可是特地来服侍你的,替你的资料库keyin资料……”他的嗓音蓦地中断。“你在干什么?” 欧亚一号左手三根金属指头捻住一罐普洱茶叶,里面——噢!不!不!这不是真的,他一定作了噩梦,拜托谁来打醒他——但,它的确是真实的!他最心爱的茶叶,半斤七万五千块钱的高贵珍藏,全泡进一罐清水里。 “你毁了我的茶叶!”他怒吼。 “不不不,这叫‘泡茶’。”欧亚一号神气活现的。“我依照铁罐上的说明。将热水冲入茶叶里,等候三十秒即可饮用”。” “你毁了我的茶叶!”他跌进沙发里悲鸣。“我的心肝宝贝茶叶……” 写意骨溜溜的眼睁打量前方物体。 欧亚一号的身高约莫一公尺,两根金属手臂各配备三根“手指”,四只滑轮取代两条腿,外壳设计成圆圆胖胖的模样,可爱又逗趣。 “它就是你们今年推出的工业用机器人?”她彷佛走入电影“霹雳五号”的场景。 “对,也就是你未来工作的内容。”他的语气接近椎心痛苦的呻吟。“这小子的科学知识直追爱因斯坦,然而其他普通常识却让我伤透脑筋。”可怜了那罐壮烈成仁的茶叶!“这就是我需要你的原因。你会中英文打字吧?” “会!”打字是企管系学生的必修课。 “太好了!你可以帮我把收集完成的资料键入电脑,我会将它们存入‘欧亚一号’的资料库,补充它各方面的知识和常识,至于你的薪资问题一切好谈,如何?”他需要她,真真切切地需要她。叫他对牢一部爱抬杠找麻烦的机器人输入资讯,他受不了! 写意动了凡心。可以和一个可爱的机器人做伴,听起来挺有趣的。反正手头的存款也钻得差不多了,时彦想必不会亏待她,前景似乎相当美好。 “好呀!” 太美妙了!石滕清吁出一口气来。 欧亚一号努力从电脑储存字典里搜寻适当的字眼。“那么,往后我们就正式成为新伙伴喽?欢迎欢迎!真是‘他妈的’欢迎!” 她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呃,对不起。”他咳嗽一声。“小子,麻烦进来书房一下,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本站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蓝彤悠轻敲几下敞开的门靡。 “国风,你现在有没有空?” 韩国风正入神地阅读桌上的某份文件,突然被第二种声音吓了一跳,急忙拉开抽屉,把“文件”七手八脚地拨入抽屉里。 “你有事吗?”他清清喉咙,替自己点了根菸。 还装呢!当真以为她不晓得适才塞入大抽屉里的本子是什么? “你的东西掉了!”她踱过去,替他捡起一张纸片。 不出所料,这是写意十个月大时,他们三个上阳明山赏杜鹃的相片。 韩国风的老脸胀成紫红色。 “我看公司报表看得累了,顺手整理抽屉。”犹不忘替自己的温情主义掩饰。 这对父女是怎么回事呢?若说他们不在乎对方,偏偏私底下又会拉住她,装出一副“我只是随便问问,可不是关心”的表情刺探:那丫头(或那老头)最近怎么样了? 若说他们在意彼此吧!两人见了面偏又水火不容,想尽办法找出对方的痛处加以攻击。写意就曾兴冲冲让她翻阅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里面居然记载着:“弄破他的藏酒,得分。听他说笑话时故意不笑,得分!” 敢情他们还替自己记分呢! “写意最近很少回来,”她的眼角瞄见韩国风竖直了耳朵。“往往回到家里也已半夜两、三点,我很担心她在外头交了什么坏朋友。” “你管她呢!”他把鼻子埋进档案夹里,彷佛毫不在意。“那丫头二十一岁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可是,她每天带着满身的菸味和酒气进门。” “菸酒?她抽菸喝酒?”香菸从他张大的嘴巴滑下来。“啊——烫——好烫!啊——” 蓝形悠忙不迭拍掉他身上的火星。 “那鬼丫头学人家抽菸喝酒?”他非打断她的腿不可!他们韩家的女人绝不能抽菸喝酒。女人叼根香菸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死也不准!“把她给我叫来!我打死她!把她叫来!” “小声一点!”如果吵来了大太太,他们的谈话肯定进行不下去。“你自己也知道嘛!若非因为那桩婚约,她也不会成天跑出去闲晃,下了课还不肯回家。”她哀怨的眸珠瞟视他。“你何苦逼她嫁给那个日本人?” 当初,便是这双多情婉约的眼瞳蛊惑了他,才会有今日的韩写意出世。 情况怎会变得如此尴尬纠葛?没错!冢佑健郎是否下订单确实会影响到公司的年营利,然而失去该笔生意倒也不至于让公司垮台呀!再者,冢佑的结亲之请他也只是敷衍性地回覆道:“一切依小女意思。倘若小女答应,我自然不反对。”怎么回到家里传话后,反而演变成他允婚了呢! 怪只怪写意不肯认输的坏脾气。那天。无意间提起冢佑的生意时,他听见写意冷言冷语的嘲讽,心头马上烧起熊熊烈火,这才故意说些重话吓吓她。本想给她一个教训即可,谁知她偏要硬碰硬和他对上,害他心里事先准备好的台词——“怕了吧!其实我也不会当真把你嫁给冢佑,只是想给你一个警告而已,以后言行举止自己收敛一点。”——梗在喉咙说不出口。 好歹他是长辈哪!难不成叫他先低头认输? “反正我决定的事情绝不更改!”韩国风宁死也不肯落人下风。不过,总得替自己留一道台阶下吧?“……除非她开口道歉,那又另当别论。” 要写意道歉!唉,难呀难! 想当年蓝彤悠怀孕时,大太太坚持等孩子生下来,确定是韩家的种之后才准她进门,依她来看,写意是谁的孩子根本不容置疑。两人一模一样的臭脾气,这种女儿除了韩国风还有谁生得出来? “好,我想法子劝劝她。但是你不可以说谎哦!只要她道歉,你就把冢佑的婚约退掉。”她挨进他怀里,软绵绵地恳求。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你去叫她来赔礼,其他事情我帮她搞定。”趁早结束这桩闹剧也好。他老了,没本钱大玩冷战热战的游戏。 “父女俩一个样。”她轻喃,仰首亲吻他的下颚,柳腰间的铁臂蓦然收紧。 最最眷恋不舍于他的怀抱以及偶尔流露的温柔。韩国风做不来甜言蜜语、嘘寒问暖的情人和父亲,总习惯性地将一切感性、柔情潜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 但,她是了解他的。隐伏不露的情感,往往比蓄意形诸于外的举止真诚浓厚。就为这份真、这份诚,她甘愿不计名分地委留在他身畔,即使受到家人的杯葛,即使受到社会道德的批判。 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此中滋味,若非亲身走过一遭,旁人又如何能够体会? “你们在干什么?”韩太太突然闯进来。“七老八十的人了,还学人家年轻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她的双眼喷火。 “对不起。”蓝彤悠匆匆找个藉口告退。 来到门外,瞧见四下无人,吐了吐舌头,抱出崭新的小册子和铅笔。 写意向来认为她性格柔弱,这些年来在韩家受尽欺负。其实女儿没发现,韩国风采纳她的意见可比听从正妻的多。 无所谓,小丫头年纪经,还得多多磨练一段时间,才能体会“柔能克刚”的道理。 她提笔记下一件要事: 解决写意与冢佑健郎的婚约问题,得分!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她又睡着了。 奇哉怪也,除去第一次见面,往后每回看见她,韩写意通常处于三种状态:即将睡着、已经睡着,或是急需睡着。 “起来起来!”公归公、私归私,现在是公事时间,他讨厌手下的员工偷懒。 “难怪我在一楼工作了大半天,楼上却静悄悄的,原来你找周公聊天去了。” “嗯——”她伸了个“写意式”的懒腰、露出好舒服、好满足的表情。“你的沙发椅又大又软,看起来就像很好睡的样子,我忍不住嘛!”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你一天究竟要睡几个小时?”早知道便不该把工作场合移回家里。原本计划省下早晚塞车的两、三个小时,全心全意花在修改欧亚一号上,结果呢?他苦干实干了一个早上,耗费巨资雇来的“小妹”却心满意足地睡了场大头觉。“今天早上该输入完成的法文基本语汇,kein好了没有?” “唉,噫……”她头低低的,不敢看他。 “没有?”瞧她心虚的模样,根本不需要回答。“还有,那十七道微积分公式呢?” “嗳,噢……”支支吾吾的。 “也没有?”他压根儿不意外。“老实承认,你是不是从早上踏进书房就一直睡到现在?” “嗄?”她眨眨眼睫。 “韩写意,”他忍不住叹息,开始怀疑自己雇错人了。“五个母音全让你讲完了,接下来从哪里开始?do,re,mi,fa,so?” 她委屈地扭绞手指头。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它的沙发太诱人了嘛!自小她最大的嗜好就是睡觉,一天睡二十四小时都没问题。他哪儿不好安置她,偏选中这间有漂亮沙发椅的书房来考验她的意志力,怎么能怪她呢?“好嘛好嘛!我今天加班把进度赶回去,可以了吧?” 她的语气彷佛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小媳妇,石滕清又好气又好笑,难怪现代人总爱埋怨老板比伙计难当,他就是血淋淋的例证。 “欧亚一号呢?” 写意随手指向墙角。 他见了便想笑。原来她替自己的睡眠做好万全的准备——先关掉机器人的电源,免得它扰人清梦。 “你倒挺懂得享受的。”他唤醒欧亚一号,眼神冷冰冰地盯住两人。“你们两个跟我下楼,以后工作地点移到我的电脑房。” 有他在场,看他们还敢不敢偷懒。 请支持晋江文学城。 “什么叫做‘姓氏’?”最近几天,欧亚一号正在一一消化新进送入资料库的词汇。 “‘姓氏’就是表明家族系统的字。”她顿了顿,不太敢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时大哥,对吧?” “嗯。”石滕清随口应一声,眼睛盯紧电脑萤幕上。上面映出欧亚一号的设计原图。 “什么叫做‘姓名’?”它又问。 “姓和名加起来就是一个人的称谓。”写意扯扯他衣袖。“时大哥,对吧?” “嗯。”他拿起滑鼠修改设计图。机器人手部只有三根手指,灵敏度不够,得找个时间和时彦谈谈改进的方法。 “每个人都有姓有名吗?” “对。”她回答。“比方说,我姓韩,名叫写意。” “喔!”它的脸部亮起鲜红色光面,储存新学会的常识。“所以时彦先生姓‘时’名‘彦’,石滕清先生姓‘石’名‘滕清’?” 谁是石滕清?没听过。 “对。”她颔首。 欧亚一号条地沉默下来。 一时之间,电脑房里听不见丝毫人声唯有终端机嗡嗡运作的响音。这段沉默维持得相当长久,久到连石滕清也发觉不太对劲,停下手边的工作。 “怎么了?”莫非她又偷偷关掉电源,趁他不备时睡懒觉? “不知道呀!”杏形晶亮的眼睁漾出困惑,两人的焦点移向动也不动的欧亚一号。 会不会机器人又当机了?他俯身检查它的线路。 “我没有!”欧亚一号突然爆出声音,石滕清的耳朵轰地一声,几秒钟内暂时失去听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你想害我变聋子!”他光火地打它脑袋一记。“你没有什么?” “我没有姓名!”欧亚一号惊骇地喊。“每个人都有姓名,为什么我没有?” “对呀!为什么它没有?”写意睁大略微狭长的杏眼。 两个“人”齐齐凝视他。石滕清忽尔产生一种错觉,自己彷佛变成站在证人席上听候审判的罪犯,而他们则是兴师问罪的法官。 如此简单的问题也需要偏劳他解答吗? “它又不是‘人’!”他啼笑皆非。 “我不是人?”欧亚一号拔尖嗓门。“我不是人?”它不敢相信。“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滑轮冲向门口,圆滚滚的身形从他们的视线消失。 砰!它似乎撞上某件家具。 “你看!”写意在他的鼻端挥舞拳头。“你伤到它的自尊心了。” 荒谬!电线、晶片和钢版组合而成的物体哪来“自尊心”可言? “它只是一部机器人。”他拧紧眉心。 “机器人又如何?机器人也是有感情的。” 有吗?他不记得欧亚一号的网路中,有一条电线名为“感情”。 “你必须向它道歉!”她断然命令。 “我?”叫他向一组机体电路道歉?她有没有搞错?“想都别想。” 她气坏了。“算了,知过不改,恶莫大焉。没功夫理你!”气冲冲地闯出去。 他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得罪了一部机器人?这个消息倘若流传出去会笑坏人家肚皮。奇怪!欧亚一号的反应非常特异,它的言行举止应该按照既定的数种行为模式才对,可是最近却常常做出某些出人意表的行动。譬如,与其他电脑连线串门子,惊愕、发怒…… 莫非内部的自动学习系统产生某种当初预料未及的效果? 他搜寻脑袋,希望找出一个合理的推论或解释,却无论如何地想不出结果。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请支持原出版社和作者,购买书籍。 下午三点,点心时间,写意踩着满意的步伐走进厨房,欧亚一号并未跟进来。 “我们彻底研讨过整桩始末,达成一项重要决议。” “什么决议?”他拿起银色的小餐刀。“你决定出马竞选立法委员,并且聘请它担任助选员?”她打官腔的发言技巧胜过政府官员多多! “不是。”她皱皱鼻子。“我们只不过找出问题的所在,并且加以解决……时大哥,你在吃什么?” “乳酪蛋糕!”一口强健的白牙陷进乳香四溢的蛋糕里。 “好不好吃?”乳酪蛋糕,她特别爱吃乳酪蛋糕,尤其是ir咖啡屋做的。她的唾液开始汨汨泛滥着。 “好吃。”他啜口红茶,恍如未曾瞧见她垂涎的表情。 “在哪里买的?” “ir。”瞧你能忍耐到何时。 唾腺分泌得益发剧烈。她提起餐椅移至他身旁,挨着他坐下来。 “中午的便当好像……好像吃不太饱。”小巧的喉咙随着吞口水的动作上下起伏。 “是吗?你的食量满大的,我倒觉得饭菜的量刚好。”他自顾自切下一片蛋糕。“明天我帮你多订一个。” “但是,我现在有点饿了。” 她的眼睛灿亮如星,无数珍珠色波光在其中蕴含流转,粉红色舌尖下意识一遍又一遍地舔过绯红嘴唇。 喂我!喂我!喂我!她的肢体语言、表情在在透露出以上讯息。 她实实在在像透了某种小动物,爱吃爱闹爱睡觉,怎地他名不出名字来? “喏!”逗也逗够了,终于善心大发,递一块蛋糕给她。 “yeah!”写意欢呼,畅情接过来三两下吃个一干二净,吃完犹自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 对,正是这副模样,酒足饭饱后舔舔手指、嘴巴。这分明是某种动物的习性。 “你的公开宣言还没说完呢!那小子和你达成什么协议?”他暂时把注意力移开。 “唔……那个……”她用力吞下第二块蛋糕。“问题的症结点在于它没有名字,对不对?” “机器人不需要名字。你吃慢一点,没人跟你抢。”韩写意能活到二十一岁而未曾被美食噎死,照顾她的人居功厥伟。 她的嘴里腾出一些空间抗议:“唔,机器人,唔,机器人也是——” “有感情的!”他翻个白眼。 “对啦!”多满足!她好久没吃过ir的蛋糕。“所以我研究很久,为它取了一个绝佳的名号。” 敢情他们耗费大半个下午在书房里密谈,便是为了替“欧亚一号”取名字? “那么,请问‘欧亚一号’现在贵姓大名?”他难得找出好心情陪她玩下去。 写意这下子可得意了。 “我仔细想过,既然它的创造人名叫‘时彦’,它当然也应该姓‘时’。” 为何只提时彦?欧亚一号的完成他也有份哪!不管,先听完再发表意见。 “此外,其他发明家通常会把自己的名字嵌进作品的名称里,因此我反覆思索了好久,终于选中一个既响亮好记,又具代表性的名字。” “是——”他洗耳恭听。 “时大哥,”她笑咪咪地站起来。“请睁大眼睛,见见‘欧亚科技’新生代机器人的榜样——mr.时彦品!” “当当!”欧亚一号滑进来。 “‘实验品’?”他的眼睛和嘴巴张得一样大。 他没听错,她确实说出这三个字? “不错吧!非但融合了创作者的姓名,而且符合它的身分!”写意对自己的杰作绝对满意。 “实验品?”石滕清尚未察觉自己的反应,等到省悟之后,才发现他已经笑倒在椅子上。“实验品?我的老天!实验品。” 太绝了,非告诉时彦不可,他的宝贝欧亚一号变成“时彦品”! 哈哈哈—— “看得出来你缺乏欣赏杰作的能力。”她不以为然地摇首。“有没有饮料?我很渴。” “冰——冰箱里——有牛奶!”他兀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哪!多久没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神经!”这男人快疯了! 她倒出半杯牛奶,先凑近鼻端闻一闻,再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嗯!露出满意的表情,然后快乐地啜饮起来。 猫!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心头倏地晃进一抹火花。 是了,终于捉住那个名词。 原来,她像猫 第四章 写意甫踏入“欧亚”科技部的主任办公室,立刻爱上那张黑色大皮椅。巨大厚实,令人不由自主产生安全感和昏睡感。若能坐上去痛痛快快睡它个三天三夜,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交代的工作你全记下来了?”石滕清锋锐十足的虎目瞪着她。 “嗯。”光是想像自己缩成球状窝进去的景象,眼皮就不由自主地沉重。 “答应我你会努力工作。”石滕清不太信任她眼眯眯的表情。 “我答应。”奇怪,倦意突然一股脑儿涌上来,昨夜明明睡得饱饱的。 “别让我捉到你又偷偷睡觉。”临出门之际,他犹不忘谆谆叮嘱。 “好。”既然是偷偷,当然不会被你捉到。她在心里对他扮鬼脸。 通常韩写意乖乖听话的时候,即代表她心里有鬼。他心知肚明得很,但是只要没当场逮到她,他也不能奈她如何,只好撂下最后一记警告的眼神,反手带上门离去。 “唷荷!”万岁!她的眼皮随时会出卖她,幸好他赶在她穿帮之前离开。 皮椅皮椅我来了! 她踢开休闲鞋,拉过长大衣——他的大衣已经变成韩姑娘的专属毛毯——娇躯陷入大皮椅的怀抱。 “嗯——”她呼出一口欢悦满足的长气,缓缓合上眼睛。 睡睡睡睡睡,天下至乐,乐莫于斯。 “韩写意!”平地爆起一声响雷。 “哇!谁?在哪里?干什么?”她被震下皮椅。有刺客!“是谁?” “你明明答应我不会偷鸡摸狗,混水摸鱼。” “嗄?”是时大哥的叫声,人在哪里?他不是出去了吗? “我交代你处理的资料,你做了多少?”声音是从内线通话器传出来的。可见办公室里一定装有隐藏式摄影机,他才看得见她在偷懒。 “人家……人家正在做嘛!”讨厌,每次做坏事或说谎话都会被他逮个正着。 “少骗我,你以为我被唬大的?”他就知道:适才走向电梯间,他越想越不对劲。写意对瞌睡虫的抵抗力出奇微弱,这厢只怕已经睡得不醒人事,这才利用内线试探试探敌情。果然!几句炮轰马上让她现出原形。“我警告你哦!再偷懒一次被我捉到,你就给我走着瞧。” “好啦!”罗哩巴嗦的。 她咕咕哝哝地关上通讯器。姓时的成日像个牢头似的盯住她,他自己不觉疲倦,她反倒替他累了。 “可恶,若是不信任我,自己进来监督嘛!”她朝门口扮个鬼脸。 雕花木门立刻响起数下敲门声,应和她的心语。 嗄?他当真回来查班? “我说没有偷懒就是没有偷懒,你给点面子好不好?”她刷地拉开门扉。 盈立于门外的长腿美女微微一笑。 “对不起,张秘书不在外面,所以找擅自进来。石滕主任在吗?” 对方胸前的名牌标示着“公关部专员戴晴雪”。 毁了!既然自己的工作性质相当于小妹或工读生,公司里任何职员的官衔想必皆高于她。希望这位美女不会向她的主管打小报告,说她态度恶劣,否则“牢头大人”又要气得蹦蹦跳。 “您可能走错了。”她清清喉咙,试图为自己的失态挽回些许颜面。“这里是时彦主任的办公室。” “什么?”戴晴雪好笑地打量她。“你是新来的小妹?” “是。”难道她头上写着“菜鸟”两字? “难怪。”戴晴雪绽出和蔼可亲的笑颜。“走错地方的人恐怕是你,时彦的办公室在三楼。这儿是科技部主任石滕清的地方。” “啊?”不会吧!时彦带她来别人的办公室做什么?“请您稍候。” 写意跑回档案夹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开始搜寻。这里应该有名牌的。有了!她从印表纸底下抽出原木制的浅褐色名牌。 上面挂上如是头衔:“科技部主任石滕清”。 呀!原来自己当真睡错房间了。时产这个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怎么会把她留在别人的办公室里?现在被人逮个正着,怕不把她视为小偷来办。 “谁告诉你这里是时彦的办公室?”戴晴雪踅至她面前。 “他本人。”姓时的,有种你别回来,否则我和你没完没了。 “会不会是你认错人了?”戴晴雪微拧起秀眉,尽管时彦偶尔会童心发作,但应该不至于和年轻女孩开这种玩笑,可见其中存有某种误会。“左边第二格抽屉有张合照,你拿出来看看。” 公关美女似乎对这间办公室了若指掌,反倒她沦落为外人来着。写意心头霎时涌出一阵不舒服的沉窒感。 “我和他合作了将近三个星期,不可能认错的。”然而她仍依言取出照片。相片中两名男子各举着一尾大鱼,笑咧了嘴。右首的男士她不认识,但左边的男子分明是她的牢头。“没错呀!就是他,时彦。” 戴晴雪遗憾而笑的神情带给她不祥的预感。 “不,那是石滕清,右边的男人才是电脑部主任时彦。” 相框哐啷跌出她的手心,撞到桌角。 不,不,不!那不可能是石滕清。他们俩共事了这么久,她肯定他姓时名彦。毕竟他身上戴着“时彦”的名牌,而且平常她唤他“时先生”、“时大哥”时,他也没否认,他犯不着在她面前假扮“时彦”哪! “你需不需要坐下来?”戴晴雪看出她不太对劲。 “如果他不是时彦,为何我明他‘时大哥’时,他不纠正我呢?” 曼妙的香肩轻轻耸了耸。“很多人把他的日姓‘石滕’误以为单姓‘石’,他八成习惯了。”戴晴雪俨然一副“我了解他”的神情。“石滕的个性就是这样,对其他杂事向来爱理不理的,除非是生意上有来往的对象,否则他也懒得纠正。” 这位戴专员似乎与他关系挺密切的。写意烦乱的心思升起阵阵酸意。 此刻回想起来,她和他从未真正介绍过彼此,平常工作之时,也习惯以“时大哥”、“韩写意”来称呼对方,难怪直至目前为止尚未拆穿。 “慢着!”她猛地抬起头。“你刚才说,他的‘日姓’?” “是啊!”戴晴雪颔首。 哦!拜托!别让她的噩梦成真,他不能是……不能! 接下来的解说打破了她的残梦。 “石滕清是‘欧亚’创办人石滕靖和的次子,明年就要回日本了。你不晓得吗?”戴晴雪摇了摇螓首。“你才刚来公司,难怪不清楚。当心哦!公司里其他主管都很好相处,唯独石滕喜欢特立独行,你跟在他身边办事要谨慎一点,可别得罪了他。” 偶像兼救命恩人的完美形象转瞬间蒙尘。 他不是“时彦”!他是日本鬼子!万恶的日本鬼子!和那个冢佑一样! 写意彷佛听见一缕芳心跌成碎片的声音。 绣芙蓉2003年10月3日更新制作 说真格的,石滕清没有听人壁角的习惯。每天为公事奔波已经耗去他大多时间,何来的精气神聆听别人东家长西家短,遑论对象是公司里的年轻小妹。 然而,今天耳朵偶然接收到的窃窃私语却令他不得不感兴趣。 “告诉你们哦,它真的很好玩,一天到晚睡觉。” “对呀!而且吃东西的样子好可爱。” “对任何新鲜事都想碰一碰,看一看。” “还有——”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叽哩咕噜和格格娇笑。 难道这些小女生也认识韩写意?她们描述的主角与她全无二致,除了她,不可能有别人具备以上的特征。 原本他正欲从时彦办公室回到五楼,此刻忍不住中途转个方向,停在茶水间门口。 “你们在谈什么?”他加入讨论阵容。 四个收发小妹和工读生惊跳起来。要命!上班偷懒也就算了,居然被最难缠的石滕主任撞见,这下子饭碗还保得住吗? “主任,我们……我们正要回去工作。”为首的女孩连忙把一本巨大的图片书藏到背后,四个女生你推我、我推你的,没人敢率先从他身旁挤过去。 “先告诉我你们在聊什么。”他急切地想知道。 “没什么,没什么!”四个女孩则急切地想离开。 奇怪,他一不长蓝色胡子,二不曾杀人放火,偏生公司里年纪轻的小女生特别畏惧他。但,若说她们当真害怕的话,趁他不注意时又喜欢偷偷瞄他。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怪异! “好吧!既然不肯说,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书?”总不会连借看一下也不行吧! 年经女生迟疑了好久好久,活似漫画即将被训导主任没收的国中生。半晌,狠心咬牙,递出手中的心肝宝贝。 “猫科大全” 石滕清翻开精装书的第一页,马上对首段词论佩服得五体投地: “猫,是一种难以指挥的动物,我行我素,视主人的命令于无形。” “对!没错!”他拍案叫绝。韩写意正是如此,向来把他的嘱咐当耳边风。 他随手又翻了一页。 “猫科动物的睡眠时间长得惊人,一天之中平均睡掉十六至十八个小时。” “哎呀!完全正确!”无怪乎每回她去到新的地方,首号要务便是试试看沙发、椅子、床铺睡起来舒不舒服。原来这是她的天性:如此看来,阻止她睡觉反倒是他的不对了。 “猫的安眠倘若时常遭到打扰或中断,久而久之,身健会开始虚弱,精神不济。” 那怎么成?好吧!以后不可以吵她,让她尽情地睡。 “主任,您也养猫啊?”女孩们终于鼓起勇气与他攀谈。会喜欢小动物的人通常本性不坏。 “可以这么说。”他的眼光依依不舍地离开书本。 “您的猫咪多大了?”女生们的脸上绽放光彩。 “嗯——非常年轻。”他思考片刻。“性格发展可能还停留在幼猫的阶段。” “这个时期的猫咪不太容易照顾哦!”她们七嘴八舌地提出“育儿建议”。“小猫咪比较缺乏耐性,性子阴睛不定,可能前一分钟和你相亲相爱,下一分钟却理也不理你。偶尔还会发脾气、抓伤主人,所以您必须特别包容它。” “谢谢、谢谢,我了解了。”他既感动又感激。“这本书可不可以借我?明、后天一定还你。” “您尽管拿去看,没关系。”女孩阿莎力得很,二话不说便让出阅览权。 “多谢。”他投以恩同再造的微笑,鼻尖埋进书本里走出茶水间。 猫的总论、猫的成长、猫的习性、猫的弱点……全是他急欲明了的资料,非把这本书钻研清楚不可。 “主任,”四个女孩自身后叫住他,推推拉拉了半天,由出借书本的女孩担任代表。“您的猫是什么品种?” 这可问倒他了,记忆中写意彷佛曾说过,她的母亲并非正室,那么—— “一只小野猫,”他咧嘴而笑。“她只是一只小野猫。” 难得露脸的冬阳自窗外投射而入,映照出一身的金碧辉煌。 本站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小野猫发威了。 “你想谋财害命哪?”石滕清推开自家的办公室门,堪堪避过一只档案夹。 “骗子!”小抱枕随之扔过来。“超级大骗子!你根本不是中国人,臭日本鬼子!我就知道日本鬼子没一个好东西,你是其中最恶劣的!” “你疯了?”他一手接住抱枕,用它当盾牌,挡住随之而来的文具用品。 果然“小猫咪性子阴睛不定”,说得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正确。刚才还乖乖任他骂,此刻情势颠倒过来,反倒对他作威作福。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日本鬼子?”她冲到他面前,猫爪子挥舞着。 原来她知道了。反正这是迟早的事,他并不想特意隐瞒她,否则今天也就不会带她来公司。 “说话给我客气一点!”当初可以看在她不知者不罪的分上,原谅她口出恶言,现在可就不同了。“你不晓得我是日本人时,与我有说有笑的,相处融洽,何必直到现在才反应过度?” “你……你……” 他哪明白女孩子的心事?笨男人,害她的幻想破灭!原本就是为了不想和番才千方百计认识他,甚而逃到他身边避难,没想到玩了半天,他竟然是另一个日本番仔。上天何其残忍,开她这种一点也不好玩的玩笑。 想到伤心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溢出眼眶。 “喂喂,你哭什么?”石滕清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水弄慌了手脚。“你明明正在生气,怎么说哭就哭呢?不要这样嘛!你继续生气,不要哭了好不好?” 总算让他见识到它的另一个特性:阴睛不定。 “你去死啦!”写意埋进他手中的抱枕,索性痛痛快快哭了起来。 如果让她早点知道他的身分,逃都来不及了,谁想跟他有说有笑?臭美!今早她还考虑得好好的,再过不久冢佑就要来台湾了,她打算求“时彦”客串她的亲密男朋友,回家骗倒老头子,早早粉碎他“昭君出塞”的念头,省得以后又想打和亲的歪主意。按着再找机会和母亲搬出韩家,两家人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结果……没想到…… “你不是时彦,你根本不是时彦!”她哇哇哭着捶他。 “我何时说过自己叫做时彦?”他怔愣了一下。 “那天在世贸,你为什么戴着时彦的名牌?”她控诉道。 “因为他暂时寄放在我这里。”啊!他猛地省悟。原来如此!她一直以为他是时彦。这几个星期以来,她口中的“石大哥”其实是“时大哥”。 当真可笑,两人竟然相处了如此之久而未曾发现她认错人。 “我有什么不好,让你非要时彦不可?”蓦然升起懊恼愠怒的感觉。 “你和冢佑一样。”她怒目瞪视他。“即使我放弃时彦也不会相中你。” “我哪一点和冢佑一样?” “你们都是日本人。” “那又如何?你和林青霞同是台湾人,我可不会把你误认为她。” 她气得踢他。事到如今,全抖给他听好了,她啥也不在乎。 “我本来打算设计‘时彦’娶我,幸好当时动了一念之仁才放弃这个主意。不然等到计谋得逞,随你嫁到日本去,那我可有多吃亏?”差点落人“倭寇”手中,好佳在! “日本有什么不好?”他好想切开她的脑袋瞧瞧,里面是否多长了一根“日本排斥症”的神经。 “我讨厌小日本,这是原则问题。”日本人应该矮不隆咚的,他怎么可以高出她一截?害地想睥睨他都做不到。“再说,倘若我嫁到日本去,谁知道韩家老母鸡会如何欺负我妈?一旦家里发生事端,妈咪终究是小的,即使老爸良心发现,也不可能太明目张胆帮着她说话,所以找无论如何都不能嫁得离她太远。” “大不了把你母亲一起接到日本嘛!”且慢,他和她讨论这个主题干啥子?他又不打算娶她。“反正你对我的国家存有偏见,这就是你的不对。” “有偏见又怎么样?”她蓄意挑衅。“你们日本人窜改历史、侵略性强、凶狠残酷、大男人主义——” “住口!”他陡然烧起一股狂怒大火。“日本人好与不好轮不到你来批评。” “怎么样?”她继续不知死活地捻虎须。“你们祖先有脸做出来的好事,还怕人家说吗?” 石滕清恨得牙痒痒。 “好!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咱们日本的‘大男人主义’。”猛然揪住她的手腕,拉进怀中,以惩罚性的力道封住她的红瓣。 “唔……”他覆上来的力道太猛,她的柔软唇片撞到牙齿,舌尖尝到咸涩的血腥滋味,忍不住张嘴呼痛,却让他的舌获得更进一步的空间。 一旦探入她的嘴中,他似乎也尝到血丝的咸味,侵略的气势马上降到最低点。尽管如此,却依旧不肯放松对她唇舌的箝制。 “不……唔……”她挣不开他。 剑拔弩张的气氛产生微妙转变,压力沉重的硬唇渐渐轻缓,辗转烫贴她的细柔可人。她生涩地反应着、反应着,无力阻止他什么,却也不能让他做出更多更多。 宝贵的初吻就这样被夺走了,被她最深恶痛绝的日本人夺走。而她竟很不争气地迎合他…… “放开!” “啊!”该死!这小野猫抓伤他。他来不及防备,抚按着脸颊松开她。 “你无耻!”她冲向门口,恨恨地回头补充一句:“我刚才忘记说了,日本人的另一个民族性就是——好、色!” 砰!大门重重甩上。 他啼笑皆非地瞪着门板。 韩姑娘居然好意思指责别人残酷、凶狠、侵略性强,她怎么不回头想想自己的举措? 好痛!脸上八成见血了。 也好,一报还一报,适才他似乎也弄伤了她的嘴唇,大家就此扯平。 他俯身拾起“猫科大全”,眼角不期然瞄见一小段文字: “猫不同于一般宠物,无论外表多么天真可爱、温驯无害,其实内里暗藏最锐利的瓜子和善变的性格。主人必须小心对待,才能掳获它们的心。” 他露出苦笑。 会吗?韩写意,假如我小心对待,你可会让我掳获你的心?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写意对牢话筒质问。“那天在酒店里,你看见我和他一起离开,就该知道我认错人,为何不及早告诉我?” “我哪晓得?”林志芳忙着替自己申冤。“我还以为你转移目标了。事后也想问个仔细,可是白天打电话给你,你总是出外打工不在家,等我下班后又已经半夜两点多,不方便打电话,联络不上你,我有什么办法。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是时彦的?” “上个星期。”她缩成一团躺在床上,典型的韩写意姿势。“反正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那个日本胖子四天后就要来了,我打算尽快找到房子搬出去,至于韩老头、石滕清、时彦,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人,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们。” 话筒坚决地挂回电话主机。 现实问题却随着满室沉静冲回她的脑壳。 手边的存款只够维持短时间的生活,她的大学还差一年才毕业,以长远眼光来看,想半工半读养活她和妈妈,谈何容易?归根究柢,仍是当初的结婚计划最妥当。但,仅余的时间却来不及让她将它贯彻执行,唉!三声无奈,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写意,”蓝彤悠走进她房里。“好消息!你爸叫你去主屋一起吃晚饭。” “这算哪门子好消息?姑娘没空。”她钻进棉被里。 蓝彤悠把棉被掀开。 “真的是好消息。你爸说,只要你肯道歉,他就替你回绝掉冢佑的亲事。” “叫我道歉,有没有搞错?先惹出问题来的人是他耶!”那老头子欺人太甚! “写意,你只消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何必逞那一时之快呢?” 那倒没错,可是……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正现在她也没多大本钱和他争,就当自己这阵子走楣运吧! “先过去看看再说。”她仍然嘴硬。“如果他真的有诚意,我再道歉也不算迟。” 然而,进去主屋,瞧见那一脸睥睨自得的韩国风,她的心头立刻涌起阵阵的不服气。 忍耐!忍耐!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眼见晚餐进行到一半,盘旋在她口中的“对不起”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刚才接到电话。冢佑在日本临时有事,得延后三个月才能再来台湾。”韩国风替她起个头。 蓝彤悠拚命向她便眼色。 好难呀!真的好难!叫她向生平唯一劲敌低头,简直折煞她也! “那很好呀!”说对不起,快说。“那我就不用再替你‘应召’他了。”啊呀!这不是她想说的话啊! 韩国风眯起眼睛。 “‘应召’?找你当‘应召女郎’还嫌条件不够呢!”咦?他暗暗吓了一跳。如此伤人的言词打哪儿冒出来的?他原本想说“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会叫你应他的召”,为何话到嘴边全变了样? 韩夫人嗤地一声笑出来。坐壁上观的模样惹恼了她。 韩写意,别理他们。就当自己被疯狗咬了一口,犯不着咬回去,随口说声“对不起”交差便是。 “亲爱的老爸,请问你总共嫁掉多少个私生女儿才造就出今天的事业?”不不不,她原本真的想道歉。 “住口!”拳头重重敲在餐桌上。不,别生气!别跟她计较!小丫头片子不懂事,骂赢了她也不光彩,只要直接告诉她根本没有婚约,结束整桩闹剧就成了!“人家冢佑会看上你,你就应该偷笑了!否则凭你那些三脚猫的学历、本事,哪家有头有脸的人愿意要你?”暧!明明说好不跟她计较的。 写意拚命咬牙按捺。不要反击!快快道歉离开,没必要坐在这里听他乱吠。 “我的身分见不得光,还不是拜你所赐。你侮辱别人之前,最好先检讨自己。”哎呀!你还斗嘴! “写意!”蓝彤悠开始惊慌了。为何父女俩不肯各退一步?“这儿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道歉!她答应道歉! “我答应了又如何?他这种人最不讲信用,即使我答应也没用。”她跳起来瞪住韩国风。“好!韩老头,我道歉,你过瘾了吧?” “瞧瞧你的态度,你向来用这种口气向别人道歉吗?”韩国风被那句“韩老头”气坏了脑袋。 “有其母必有其女嘛!你别对小野种的教养要求太高。”韩夫人在旁边冷嘲热讽。 “你插什么嘴!”韩国风抢在女儿之前开炮。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既然道了歉,这件事就别再提起,从此当做没发生过。“如此缺乏诚意的道歉,我不接受。” 啊?今儿个他的嘴巴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不听大脑的命令。 “妈!你自己亲耳听见,我可是道了歉的,是他自己不守信用。”她就知道!只有她的傻妈妈才会相信韩老头的鬼话。 “国风……”蓝彤悠快哭了。 “不用叫我!”他的老脸气胀成紫膛色。“你先管好她的态度。”既然女儿硬要和他对上,他还怕她不成?“韩写意,如果你再不改改那张嘴巴,三个月后就给我嫁到日本去,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嫁就嫁,谁怕谁呀!我巴不得早早嫁出去,省得留在韩家看你们脸色。”这个死老头,好歹她也是他女儿耶!他居然不想见到她。“你等着瞧好了,就算要嫁,我也不会便宜你。三个月后我找个老公嫁给你看!” 她转身冲出去,拚命压回眼眶中的湿意。 三个月前他要她嫁人,三个月后他依然叫她嫁人。 不管了!不玩了!不烦了! 起码她为自己争取到另外三个月。这一回,她不会再动什么愚蠢的恻隐之心,也不会傻到认错人,更不会呆呆的打算放弃学业自食其力。既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要彻底地利用他们。 三个月后,她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正如自己刚开始的计划! 一切回到原点。 第五章 石滕清不耐烦地对着话筒大吼。这个星期以来他情绪已经糟到连时彦也不愿意理会他的地步,没想到远在日本的老妈有本事隔着电话线炮轰他。 “你催我干什么?长幼有序,即使要结婚也该由大哥先来呀!” “问题是,你大哥已经有女朋友了,你身旁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叫我如何不担心呢?”黄少贞在彼端唠叨。“我都快开始怀疑你是同性恋了。” “我也巴不得自己是!”这样起码可以减少许多烦恼,包括从他家里发出来的催婚通缉令,和写意惹出来的一团混乱。 “我管你是不是,反正你再不付出一些行动,别怪我亲自去台湾把你揪回来。”黄少贞撂下狠话,砰通摔上话筒。 “喂喂喂?”可恶,分明吃定他! 身旁的欧亚一号很高兴获得机会练习刚刚学会的语气:幸灾乐祸。 “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失恋了?”由于石滕清拒绝采用它的新名字,为此它相当火大,一逮着因由,总喜欢讥剌他几句。 “闭嘴!”他拿起螺丝起子卸下机器人的右臂。 “应该让她知道韩写意不理你。” “闭嘴!”他开始考虑卸下它的脑子,而不是手臂。 “不思量,自难忘。”它摇头晃脑地吟道。 “闭……哟,不容易嘛!”他吃惊不小。“这句词是谁教你的?” “韩写意。”它洋洋得意地炫耀。“她告诉我,中国具有五千年博大精深的历史,岂是目光浅短的‘倭寇’可以比拟。” 原来趁他不备之际,她灌输了欧亚一号不少种族偏见。好,韩写意,算你狠! “说话小心一点,我就是‘倭寇’。”噢不,他怎么会是倭寇?“说错了,应该说我是‘日本鬼子’。”慢着,他当然不是鬼子。“不不不,我是堂堂大日本帝国的子民。” 该死!连他自己都让韩写意洗脑了。 “你到底是‘鬼’还是‘寇’,赶快决定好不好?”欧亚一号不耐烦了。 “干你屁事!”他干么没事找事做,去跟一个机器人斗嘴?“喏,我替你把第四根手指的灵活度调高了,过来试试看。” 机器手臂装上去后,它左摇右晃,非常满意。“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它还能吟出其他诗词?石滕清简直叹为观止。“她是不是替你输入了整本中国诗词选?” “对,韩写意说,中国文学的优美是东洋人望尘莫及的。” 他受够了。“别让我再听到更多的‘韩写意说’。” “可是,韩写意说……” 他干脆关掉它的扬声系统。“从现在开始,韩写意啥都没说。” 门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晚上八点,用餐时间刚过,外面仍飘着微雨,谁会挑中这个时间来访?石滕清向来不欣赏事先没预约、凭空出现的不速之客。 “谁?”他纠结着眉头来到玄关,不理会身后气蹦蹦的哑巴机器人。拉开大门,外面站着一只湿淋淋的落汤猫。“写意?”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上个星期她狠狠骂了他一顿,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他苦无骂回来的报复机会,这厢反倒自己送上门来? “‘时大哥’,”她扑进他的怀里,尽情痛快她哭出来。“那个臭老头……不守信用……我道歉,他还是要把我嫁掉……又说再也不要见到我……” 她不但回来自投罗网,兼且投怀送抱?石滕清一时间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运气。 “先进来再说!”她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干燥的地方。他见了既心疼又生气。小白痴一个,她以为寒冬的冷雨冻不死人? “我不要嫁给臭日本鬼子……”她喃喃呜咽,尚未意识到自己正待在“臭日本鬼子”的家里。 他也懒得反驳她了。忙着张罗干衣服、干毛巾、调节暖气、冲牛奶,好不容易整顿得她干爽舒适,蜷在沙发里,身上覆盖着他的长大衣。 “我讨厌日本人,死也不嫁。”写意喃喃接过热牛奶,舌尖舔了几下确定温度适中,才放怀吸啜起来。 “既然讨厌日本人,为什么跑到我这里来避难?” 她霎时语塞。 刚才自家中跑出来,一路上漫无目标地间晃,下意识跳上公车,直到回过神来之时,人已站在他家门外。至于为什么跑来这里,自己也不晓得! “我……”她咬着下唇盯住牛奶杯。湿洒洒的秀发飘挂下来,垂头丧气的模样完全失却往日的精神,让人不能狠心打“落水猫”—— 猫的天性高傲,主人必须顾及它们的自尊心。 他叹了口气,认栽吧!就当自己前辈子欠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尊依旧想嫁掉你?”他很想恳求她父亲不要造孽了。韩写意绝对不是个好照顾、好伺候的妻子,何苦陷害其他男性同胞?“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她可怜兮兮的,希望找个人商量一下,抑制心头的旁徨,却不清楚该不该让他知晓自己的计划。“我不想再回酒店打工——” “你若是敢回去,当心我打断你的猫腿。” 暴力倾向!他肯定是典型的日本人,以前应该及早发现的。 “我也不想辍学找工作。” “当然不可以,你只剩下一年就毕业了。” “可是我需要持续不断供应的金钱援助。”她把空杯子交还给他。 好困!屋里暖呼呼的,沙发软棉棉的,大衣毛茸茸的,她的眼皮沉甸甸的…… 小猫咪又想睡觉了!他无可奈何,不得不开始怀疑韩写意跑来找他的原因无关乎对他的依恋或思念,只是纯粹贪图这里的舒服,想好好睡一觉。 “先别睡,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其实,他有办法帮助她摆脱冢佑,不过,还是先听听她的计划。 “如果我说出来,你一定会骂我。”她了解他的脾气,当下摆出一副小猫咪做错事等着挨骂的表情瞄觑他。 “不会,你说说看。”可见她的计划非同小可,他快速做好洗耳恭听的心理准备。 “我……我打算贯彻当初设计好的方案——找一张长期饭票。”说完立刻捂住耳朵。 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他扯直喉咙大喝。 “韩、写、意!”他一把抬起她猛晃猛摇。“你疯了,你发神经了吗?” 因为她不愿意嫁人,所以她决定嫁人!搞什么? “别想阻止我,我已经找好特定对象了。”她睁开他的箝制。 “谁?是谁?”他要掐死这家伙,彻底断了她的念头。 “时彦。而且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出错。”尖尖的小下巴抬得高高的。 又是时彦,她还不死心!他的心脏几乎光火到休克的程度。 为什么是时彦而不是他?他哪一点比不上那家伙?他的长相称头,荷包里麦克麦克,只因体内具有二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就此沦为她口中的“倭寇”,将他剔出名单之外,简直毫无公理、正义! 石滕清暗暗咬牙。决定了!既然她曾经设计过他,无论有没有执行到底,他都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倘若诱捉不到这只小野猫,“石滕清”三个字让她倒过来为。 那本“猫科大全”怎么说的?—— 猫类生性好奇,对于新鲜、未知,或预料之外而发生的事物具有无法抑制的新奇感,尤以幼猫为最。因此,若欲捕捉一只猫咪,最好的方式即是利用它们的好奇心。 你惨了,韩写意。我了解你比你了解找更多。 他深呼吸一下,平静自己。 “好主意。” 嗄?她吓了好大一跳。半分钟前他火大得几乎想掐死她,转眼间不但风平浪静,还称赞它是个好主意? 听说有些人气恼过头会精神失常,他该不会如此脆弱吧! “时大……不,石滕大哥,你当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反应。 “没错。”他强挤出笑容。“我发现你和时彦满配的。” “嗄?”写意迷惑地眨巴着眼睛。 “所以,我不但赞成你的计划,甚至愿意担任你的参谋。” “哦?”她发誓自己没听错。他答应帮她,他真的打算帮她。 “毕竟我比你了解时彦,不是吗?” “噢!”他似乎追不及待想把她推销出去。她的胸口觉得闷闷的。不知如何,心中并没有太大的喜悦感。 电脑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韩写意、韩写意、韩写意,”欧亚一号快乐地滑出来。“我好想念你,你为何不来看我?” 诧异的表情跳回石滕清脸上。“我明明关掉你的扬声器了。” “我自己又打开啦!”它摆摆手,一副没啥大不了的模样。“韩写意,最近我输入一本很好看的书,可是你一直没来,害我找不到人讨论,现在念给你听听看,好不好?”它先清了几下喉咙,双手随着声调的抑扬顿挫摆出手势。“‘那只该死的小野猫,无端端地冒出来搅乱一池秋水,转身又跑得不见人……’” 好耳熟呀!石滕清怔了半晌,听起很像…… “我的日记!”他吞下两吨炸药,眼珠子凸出来。“你偷看我的日记?” “谁叫你随便关掉我的声音,一点也不尊重我。”欧亚一号一溜烟钻进了电脑房。 “站住!我要把你的每个螺丝都拆下来!”他追杀进去。 写意怔在原地,聆听室内的追撞噪音,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啊!她想到了! “石滕大哥,你写错字了,应该是‘一池春水’,不是‘秋水’。” 砰通!有人在里面跌了一跤。 请支持晋江文学城。 她怀疑自己误入贼船。 臭石滕!嘴里说得好听,叫她早上十点准时来公司,他会替她引荐时彦,结果呢?她窝在他的办公室足足苦干了两个小时,空胃咕噜咕噜直叫,他却关在会议室里,大开“欧亚”的高级主管会议,连时彦的影子也没让她见到。 中原标准时间,十二点整! “我听见奇怪的声音。”欧亚一号抬头。 “那是我的胃在哀嚎。”她软趴趴地瘫进皮椅里。 他怎么还不回来?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担心自己出外觅食时他正巧带着时彦回来。 办公室门终于在望穿秋水的等候中开启。 “咦?你还在呀?”石滕清走进来,第一句话便令她气结。 “不,我不在。”她没啥好气。“我的魂魄已经飞去餐厅,只剩一副臭皮囊留在这里。” 饿猫发威了,他忍不住好笑。“好好好,是我的不对,让你久等了,我们去吃饭吧!” 她趴在办公桌上不理他。亏她留在这里苦等,原来他完全把她抛诸脑后了。臭倭寇! “韩写意,吃饭喽!”他蹲在她身畔,轻声轻气地叫唤。 她依旧不吭声。 “你真的不饿吗?”他探头观察她的脸色。 “不食嗟来食!”她撇开脸,非常有骨气。饿了她一个早上,任凭他说走就走?哪那么简单! 石滕清天生就缺乏耐性,此刻被她来个不理不睬,原本眉头打算拧起来的,可是……—— 闹别扭的猫咪最难使唤,饲主若不当心,容易被其抓伤,倘若因而处罚它们,则会严重影响猫儿对主人的信任程度。 没办法,害她饿着肚子空等,终究是他理亏在先,他没权利生气。 “我带你去吃海鲜,好不好?”他捺下脾气哄她。“那间餐厅的厨师能做出很棒的糖醋鱼、秋刀鱼、炸鱼排……” 写意的唾腺以泛滥成灾的速度急速分泌。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鱼?”她一骨碌站起来,精神刹那间振奋起来。 “猜的。”哪只猫儿不吃鱼?三言两语就让她上勾,真没挑战性。“走吧,还有人在等着。” “谁?”她急切地拉起长外衣披上。管他对方是谁,反正阻挠她吃饭者一律杀无赦。 “时彦。” “时……”她的动作瞬间冻结成雕像,时彦? 回眸慢慢朝敞开的门口瞟去,一个面容熟悉的男人挺立于外面,身旁伴随着她上回见过的美女戴晴雪。 时彦! 讨厌,他怎么不早说:她现在披头散发、形容憔悴的,根本不能见人。 出师未捷,却先给人家一个坏印象!玩完了啦! 她下意识藏到石滕清背后,避开时彦的眼光。 “怎么啦?”他回头好笑地打量她。“他就是时彦哪!你不是一直念着要认识他吗?”此刻人带到她面前,怎么她反倒躲起来了? “他在外面,你怎么不早说!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她回答得嘟嘟囔囔的,生怕被另外两人听见。 他明知结识时彦对她有多么重要,却不事先警告她,太过分了! 偷偷拧他后腰的肌肉,以示报复。 “喂喂喂!”他怕痒。“不要闹了,我替你介绍。时彦,她是韩写意,你的秘密仰慕者。噢!”后腰又挨了她一记。 时彦简直大大惊讶。 “仰慕我?”他偏头凝视脸蛋埋进好友背部、耳根子红通通的女孩。 刚才望见石滕耐下性子哄她,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石滕自傲自负的个性几曾放下身段呵哄女人?即使和戴晴雪打得火热之际,也未曾见过他放软声音陪好话。 时彦眼角瞄觑身旁美女,发现她明艳亮丽的面容上也有些怔忡不定。 “走,吃饭去也!”石滕清跨前一步。“雪儿?” 背后的写意陡然失去支撑力,险些跌倒。 戴晴雪绽放妍美的甜笑,挽住他的手臂齐齐走出去。 写意急了!“石滕大哥!”忍不住叫住他。 “嗯?”他回头看她。 “你……”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和他们相挽的手臂。“你……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我……吃海鲜?” 他微微一笑。“是啊!咱们四个人一起去,刚好坐一桌。” 原来如此!她呆呆目送一双俊男美女弯进走廊,讲不出话来。 “嗨!”时彦招呼她。 “嗨!”她心不在焉地回道。 心头升起怪异的凄酸感—— 她好像被抛弃了! 请支持原出版社和作者,购买书籍。 “你在搞什么鬼?”时彦扭开水龙头洗手。 “你又在搞什么鬼?”石滕清啼笑皆非。“我还以为只有女人才会找藉口上化妆室说悄悄话。” “那个女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家看上你,就是这么回事!”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企图。你明明对她有意思,干么把我扯进去?”时彦赏他一个白眼。公司里敢对石滕清不客气的人也只有他了。 “谁叫生我者‘日本人’也!人家讨厌‘日本鬼子’,只好勉为其难把目标转移到你身上。”他忽然眯起眼睛,神色不善地警告好友。“小心一点,如果让我获知你对她有任何僭越的举动,当心我拧下你的头。” 时彦乐了。原以为这家伙是个“八风吹不动”的苏东坡,没想到好死不死遇上一个让他“一屁过江来”的“女佛印”韩写意。 虽然自己不喜欢搅进三角关系弄得满身腥膻,然而……闷在电脑世界太久了,出来撩拨一番风雨也好,毕竟不是人人有机会能够整到石滕清的。 “知道了。” 时彦笑容可鞠地回到用餐区,招呼两位女士。“大家都吃饱了吧?韩小姐,我送你一程。” 写意直觉看向石滕清。她当然想多找机会和时彦独处,可是,两人还称不上熟悉,同坐一车却找不出共同话题,似乎满尴尬的。 此刻方才发现,原来追求别人并非容易的事情,真难为了古往今来在感情方面采取主动的绝大多数男性。 “好,那雪儿由我来送。”石滕清赶在她开口之前表明意愿。他打算让她吃些苦头,明白少了他跟在身旁照料的后果,她才懂得珍惜他。“这一次由我请客。” 时彦并不抢着付帐,因为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必须做。 “写意,走,我请你看电影。” 石滕清挽着戴晴雪迈向结帐区的脚步蓦地停下来。 “看电影?”他转身的速度慢得足以列入世界纪录。“最近好像没什么特别好看的片子,你还是直接送写意回家吧!” 姓时的,你别想趁虚而入!他用犀利的眼神警告着。 “谁说的!听说劳勃狄尼洛主演的‘科学怪人’不错。”时彦对他威吓警告的眼神视而不见。 “那部片子刚刚上档,排队的人一定很多,你们何苦浪费时间!”该死,回到公司后他会让这家伙好看。 “要不然,去mtv看录影带好了。”时彦继续撩拨他。 “现在的mtv大多改成ktv了。”让他们两人关在黑漆漆、暗蒙蒙的小房间里看录影带?除非他死! “否则回我家看也成,我最近才安装好的‘家庭电影院’系统还没让任何人见识过,心里好空虚。”时彦不信他还能找到任何阻挠的理由。 石滕清硬是找到了。 “那套系统刚刚故障,你忘了吗?” “有吗?”时彦非常疑惑。 “有!”如果你敢带韩写意回家,我保证它明天立刻故障,而且永远修不好。他凶狠的眼神暗暗传达着这项旨意。 时彦暂时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犯不着拿价值二十多万的宝贝机器当赌注。 “好好好,我直接送她回家。” 然而,来不及了。他们转身寻找各自的女伴,却发现她们已不知去向。 “先生,”服务生走过来。“那两位女士要我转告你们,她们等得不耐烦,自己先搭计程车走了。” 石滕清听得咬牙切齿。该死!这只瘟猫竟然放他们鸽子! 朝外张望一下,没寻着任何熟悉的影踪,却发现,窗台腊梅也在笑他…… 绣芙蓉2003年10月3日更新制作 写意被他盯得毛骨悚然。自上个星期开始,他们的工作地点再度从公司移师他的华宅,他时常动不动就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眸光打量她,彷佛老鹰盯住小鸡、猛犬盯住猫咪。 “听说时彦最近每天晚上都去接你下课。”他以闲聊的口吻询问,如炬目光转回电脑萤幕上。 “对呀!”他的眼睛总算转向了,吓死人,害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时大哥是个好人。” “当然喽!”低低的咕哝声蕴藏着明显的嘲讽意味。“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她心不在焉,压根儿不理会他。“哎呀!要把那个空格补起来才能销掉一行嘛!你看,现在越积越高了!” “韩写意!”石滕清阴森森的嗓音合着怒气。 “嗄?” 又装傻!“我在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有啊!”干么每次他问话,她都得乖乖回答?“人家在忙嘛!” “忙什么?”他凑上前去看看,不看还好,一瞥之下脸色铁青。“韩写意,你胡搞什么?” 欧亚一号的萤光幕脸庞出现一个框框,上端不断落下各种不规则状的方块。 她居然用造价两千多万的机器人玩“俄罗斯方块”? “我在试验它的应变能力哪!”她丢下操纵器。“你设计的机器人太不灵光了,连玩个‘俄罗斯方块’也七缺八漏的。” “对不起。”欧亚一号惭愧地低下头。 他啼笑皆非。“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又不是设计来当家用机器人,陪小孩玩电动玩具。” 写意暗暗提醒自己小心谨慎。最近他的脾气大得紧,非常不好相处,看来今天又得如履薄冰,以免扫到台风尾。 “我肚子饿了。”她换个话题。 “冰箱里有鲔鱼酱。”他不太情愿地放她一马。 “鲔鱼?”猫儿眼倏地发亮。 “我去拿,我去拿,我去拿。”欧亚一号终于替自己的“俄罗斯之耻”找到将功赎罪的机会。 “不要,不要。”她连忙追出去。“你每次都把罐头捏得糊糊的。” 两个人匆匆追出电脑房。 石滕清独留在房里,越想越不对劲。 写意为何遮遮掩掩,不肯坦白招出她和时彦独处的情形?还有,时彦对她这般殷勤,究竟想打什么主意?他的脑中浮起一幅画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男人和小女人坐在一辆密闭的车子里,男人缓缓将他的狼爪探向小女人的胸口…… 危险!虽然时彦平时的为人不至于乱来,可是,谁能担保他面对软玉温香的诱惑时,仍然能维持一般的君子风度? 不,他非问清楚不可。 “写意,你老实说,”他跟进厨房追问她。“时彦到底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不太好’的话?或做出‘不太好’的事……喂!你鲔鱼酱这样吃的呀?”他赶紧把罐头抢过来。 “嗯——”她的嘴巴塞得满满的,勉强挤出空间抗议。 “我是叫你夹三明治吃。”这种牌子是他特地要家人从日本寄来的,又咸又油,她居然整罐捧起来清吃,也不怕太油腻拉肚子。 “直接吃比较美味可口。”她馋兮兮的眼光觊觎他手中的美食。 很好,目前他显然掌握了最有力的“武器”。 “你老实告诉我时彦平常都和你谈些什么,我就把罐头还给你。” “嗄?”太卑劣了!原本还想含糊其辞,瞄见他眯起眼睛的凶相后,她不敢再装傻。“也没什么呀!就是……东谈谈,西聊聊呀……” “谈谁、聊谁?”他干脆一步一步来。 “谈……我们共同的朋友呀!”她低头把玩米白色桌巾。“谈他自己呀……还有……你呀……”声音越来越小。“和……戴小姐呀……” 其实她向时彦打听了一堆有关石滕清和戴晴雪的事,但,她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吃味、小心眼。 “谈我和雪儿?”她呀来呀去老半天,他的心下已有几分明白。 “不过主要当然还是以做为聊天主题,毕竟他是我的锁定目标。”她踱到冰箱前翻找东西吃,藉以避开他思量的目光。最怕他用那种眼光看她,彷佛所有心事都逃不过那双明利的眼。“还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两只强壮的手臂猛地将她往后一拉,她立刻沦陷进一副宽阔伟岸的胸怀里。 她直觉地回身询问,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她的前身瞬间与他紧紧贴合,暖热呼息吹上她的鬓际,灼人唇片随着蚀人心骨的气息轻咬她的耳垂。 “你……”游移耳际的唇悄悄覆上她的嫣红,所有言词消失于他的唇间,不复作声。 她浑身一颤,察觉他的舌探进口中,饥渴热烈,带着某种狂炽的渴念,彷佛欲吞噬她。她从未被任何人如此吻过。这一次的激情远胜上一回在公司的惩责之吻,这个男人将她从象牙塔中拉出来,引领她窥探男女欲情的世界。 他缓缓松开两人紧密交集的嘴唇,暗哑的语气掺杂着微喘。 “下次,如果你想知道任何我和雪儿的事,直接来问我。” 她仰头揪着他,略狭的眼幢水汪汪的,宝光流转。 “我……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羞赧偷觑他的黑眸,心中同时闪过时彦和他交错的容颜,两两相叠,映成一张不可解的茫然…… 第六章 “怎么办?”写意愁眉苦脸地趴在吧台上。 “什么怎么办?”林志芳招呼完另一端的客人,踱回她跟前。“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时彦对你关怀备至,定时定点接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就是重点,”她唉叹一声。“我也说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久违不见的“元豪酒店”,久违不见的吧台,久违不见的下课不回家,跑来找芳姊聊天,心态依旧是相同的牢骚满腹。 “芳姊,我觉得……”她别扭地画着圈圈。“我觉得……时彦……他……其实不是……” “其实不是你想像中的理想人选?” “不不不,他人很好,只是……” “只是你觉得他不适合你?” “对对对。”她一个劲儿点头。 “那又如何?”林志芳泼她冷水。“你原本就只是想找张长期饭票,又不是找白马王子。” “也对。”她霎时气馁下来。说来说去,似乎是自己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从实招来,你为何突然发现时彦不适合你?”瞧她魂不守舍,说话叽叽哝哝的,林志芳敢发誓,这只小野猫发情了。 “因为——”她的表白没能说完,一只禄山之爪凭空探过来,一家伙罩上她的腰际,浓冽的酒味扑鼻而来。 “小写意,”大着舌头的含糊男声凑近她的耳畔。“好久不见了,听说你上个月辞职,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害我好几次特地来捧你的场,却扑了个空。” 她的寒毛一根一根地竖起来。是洪先生,以前固定坐在十四桌的大色狼,老爱趁她端酒送水时对她毛手毛脚。 “您恐怕搞错了。”她试图从他的狼爪中逃生。“我以前不曾当过公关小姐,您这句‘捧场’可能捧错对象了。” 恶心死了,中年男人身材瘦不拉叽的,晦败的脸色一望而知出自于长年的纵欲过度。 “无所谓。来,叔叔请你喝喝酒、叙叙旧。”瘦归瘦,他的蛮力依旧令她挣不开。 “洪先生,”林志芳连忙绕出吧台,挤出笑脸排解。“韩小姐现在已经不在这里工作,您这样勉强她……只怕不太好吧?” “我没有勉强她呀!韩小姐如果不愿意相陪,可以直接拒绝我。”他绽出故做无辜的笑容。“林小姐,好歹我也算得上贵店的老客户,你可别诬赖我。” 老不修!写意气得七窍生烟。若非看在芳姊仍在这儿工作,不好闹得太难堪的分上,早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好,那我‘直接’拒绝你。”她快被他的酒臭味熏晕了。 洪先生纵横酒店这些年来,第一次遇上有人不给面子,他可以感受到同桌友人远远投来的视线,一时之间有些下不了台。 “过来喝杯酒就好了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只要喝杯酒我就放你走。”就不信这间店里有人敢不卖他的帐。 该死,她硬是挣不开他。这家伙说不定没事常吃“虎力士”补身,才会补出一身蛮力。 “我说不要就不要,你是聋子呀?”她发威了,伸出失利长锐的手指甲划过他脸颊。 “啊——”洪先生惨叫一声。“你……臭姨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啪!一个耳括子热辣辣赏在她颊上。 “洪先生!”林志芳又惊又怒地挡在她前面。 “怎么回事?”领班一看情况不妙,匆匆跑来。“韩写意,又是你?” 老色鬼竟敢打她! 打从她长这么大以来,除了韩老头,有谁敢打她耳光? “去你的,跟你拚了!”她闪过林志芳,揉身扑上去,洪先生被她扑倒在地上。“敢打我?要你好看!”她跳坐到他身上,伸出猫爪,尽情在他脸上雕花。 洪先生努力弓起双臂护头脸,却护不住全身上下其他要害。 “踢死你!掐死你!”花拳绣腿使劲对他拳打脚踢。臭男人,以为女人好欺负?今天就让他学个乖,看他以后敢不敢乱来。“掐死你这个瘦皮猴。”九阴白骨爪扑向他瘦不溜丢的脖子,打算从此铲除台湾另一个老色鬼。 “写意,你冷静一点。再打下去就出人命了。”林志芳和领班加入战局,集合两人之力也拉不开紧揪在洪先生身上的小野猫。 “不要阻止我,让我掐死他,为民除害!”她扯住他稀疏的头发拚命摇晃。 “韩写意!”权威的斥喝盖过围观客人的惊呼声。按着,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领口的地方拎起来。 事实上,这声怒喝同时发自三个人口中,听起来格外惊心动魄。三条大汉挤进人群中,耸立在众人面前,局势更加紧张了。 “你胡闹什么?”石滕清拎着她用力乱晃一阵,晃得她天昏地暗。 “放我下来!”她吊挂在半空中挣扎。 “放学不回家,跑来酒店闲晃也就算了,你还找人打架!”他气得七窍生烟。 “喂,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我是受害者耶!她“钩”他的手臂上争论。 “受害者?”他的眼光转向地上的“攻击者”。 洪先生根本连哼都哼不出来,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面容布满纵横交错的抓痕,高级丝衬衫被扯得七零八落,右眼的黑圈可能必须三、四天才能消下去。“……救……人……” “如果他这样叫‘攻击者’,那全世界的人都想当受害者了。”他拎着她又是一阵猛摇。 “你不相信我?”她大受侮辱。天大的冤枉呀!“要不然你问芳姊。芳姊,是他主动挑衅的对不对?” 众人的目光对准仲裁人林志芳。 “呃……”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对,不过,我想洪先生此刻应该很后悔了。” 看得出来!大家同情的眼光再度转向地上软瘫瘫、去掉半条命的中年男人。 “反正,放学不直接回家就是你的不对。”倘若她乖乖回去,今晚的意外绝不会发生。 “说得好!”方才的第二道声音加入战局。“我刚刚远远看见你的背影,正在猜想应该不至于是你,没想到当真就是。”韩国风指着她鼻子大骂。 “老爸?”她的眼珠子凸出来。“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花天酒地?”家里还有两个老婆等着他呢! “他是你父亲?”石滕清惊讶地打量对方。原来她是企业钜子韩国风的庶女。世界果然很小,“欧亚”总公司最近才和韩氏的日本分公司签订合作计划。 “各位先生,这……”酒店经理匆匆挤进来,愁眉苦脸的想哭。 “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再算总帐,你们意下如何?”第三束声音——时彦出面调停。 经理几乎感激得痛哭流涕。“是是是,不过,这个,我们的现场……” 韩国风使尽力气发出他最沉最重的叹息。有女如此,分明是前辈子造孽!“今晚所有损失和那位先生的医疗费一并算在我的帐上。” “为什么?”她双手泡在胸口,以一个下盘腾空、而且被人拾得高高的女孩而言,她的姿势堪称优美。“即使要花钱,也该由那个老色狼负责赔偿呀!” “你还敢说!”石滕清把她晃得像钟摆。“人家没控告你就算你捡到了。” 她瞄了瞄她的“战利品”一眼,不得不表示同意。 “好嘛!”答应得不情不愿。“那我自己想办法赔好了,才不要用他的钱。”她绝对不要再承韩老头的情。 “只会说大话,你哪来的钱?”他的手臂带了半圈,两人鼻尖触着鼻尖。 “我就不能向你预支薪水吗?”她的猫爪探向他的脸部。“放我下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放她下来,快放她下来!”酒店经理早已变成惊“猫”之鸟了。如此凶悍的女孩,趁早送他们上路为妙。“赔偿的问题以后再慢慢谈,没关系,没关系!这个……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 言下之意,逐客的意味相当明显。 “回去再和你慢慢算帐。”他手臂转了半圈,让他来个倒挂金钩,扛布袋似的扛着她步出酒店。 身后,一群等着和她秋后算帐的债主加入“游行”的行列。 本站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蓝彤悠开门,惊讶地迎进一群神色不善的访客,和头下脚上倒挂在陌生男人肩上的女儿。 “为何这么晚才回来?”一见人群中竟有韩国风的身影,她更加讶异。她们母女俩住在侧屋,他向来不涉足这里,平时只在主屋才能见得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她让他们进来。 一行人走进小小的客厅,写意被扔进沙发,其他人环坐在她面前,围成一圈。 “你放学不直接回家,跑去酒店干什么?”石滕清率先开炮。 “她去找我。”虽然林志芳也很气她随便和客人大打出手,可是基于朋友道义,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大家明了,写意去酒店的动机并没有什么不对。 “你去找林小姐做什么?”轮到韩国风接棒。 林志芳又觉得,写意或许不太好意思说实话,只好再度替她开口:“她去找我……聊些朋友的事。”眼眸觑了觑在场的两位年轻男士。 “聊哪些朋友?”韩国风紧迫盯人地追问。 “呃,”时彦觉得自己似乎不得不发话。“她聊天的主题可能与我和石滕有关。” “反正放学不回家就是你的不对。”石滕清才不管她三七二十一。 “这个嘛……”时彦清清喉咙。“其实我可能也得负点责任。今天放学我没去接她……” “什么?”他跳起来。“她的最后一堂课结束时,已经十点多了,学校地点又荒僻,你也不怕她发生意外?” “没办法,公司里临时加班。”时彦觉得自己好委屈。 “那你也应该打电话给我,叫我去接她呀!”他不接受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 “都怪那丫头刁钻,家里明明有车子接送,她偏偏不坐。”韩国风加进来搅和一气。 这下子轮到石滕清打算站出来替她说话。 “韩老伯,我想这怪不得写意,您和她似乎存有极端严重的代沟问题,难免不想太‘偏劳’您家中的物力资源。”原来就是这老家伙想把写意嫁给冢佑,他头一遭遇上卖女求荣的父亲。 “我和女儿的家务事用不着别人来插手。”韩国风的紫膛脸登时拉不下来。 林志芳和时彦一见情况不妙,赶紧过去劝架。一时之间,四个人缠夹在一起。 写意好整以暇地坐着,亮晶晶的眼睛逐一扫视吵成一团的“法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喏!”蓝彤悠坐在她身边,递给她半颗剥好的橘子。“他们今天究竟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应该是来为我的吧!”她耸耸肩。“嗯——老妈,这橘子好甜。” “很便宜哦,一斤才二十。”蓝彤悠开心地递给她另外一颗。 母女俩悠哉游哉地坐在旁边吃水果、看好戏。 观战半晌,她捺不住好奇。“你猜谁会吵赢?” “你爸的个性不会和年轻人计较太久。”蓝彤悠提出她的见解。“所以‘你的他’应该会赢。” “他才不是‘我的他’。”她赧红了双颊,拿起抱枕捶妈妈。 “不是吗?既然如此,他为何一直帮你说话?”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你没见过他臭骂我的样子,那才叫‘穷凶极恶’。”她吐吐舌头。那家伙一旦失去耐性,十足十的翻脸不认人。 “是吗?”蓝彤悠洞悉她的心事。“爱之深责之切,我看他对你挺关心的,反倒你对人家爱理不理。老实告诉妈咪,为什么不肯接受他?” 她别别扭扭地绞着手指头。 “他是日本人。如果我真想嫁到日本,只消答应冢佑的婚事就成了,干么和他搅和?” “你爸爸不会当真把你嫁过去的,我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蓝彤悠梳理女儿柔细如婴儿软发的青丝。“你心里一定还有其他计较,对不对?” 知女莫若母,她钻进母亲怀里撒娇,吸嗅着熟悉舒爽的暖香。眼睁凝注彼端正和父亲舌战不下的他。 该如何说呢?好复杂呵! “他以后会回日本去!”她终于开口。“我对那个国家既不偏爱也不熟悉,又不会说日文,异国恋情成功的机率通常很低,何必白白伤怀?再说,我不想离你太远。”她比比时彦。“我仔细考虑过,还是时大哥比较符合我的需求。” 蓝彤悠感动之余也不免好笑。敢情这丫头的择偶条件以地域性为原则,而非人品心性。 感情之事,终有一天她会自个儿开窍顿悟。 “好吧!随你去,我不干涉。”她赶女儿回房。“快去睡觉,明天别再这么晚回来喽!” 一提起“睡”字,她的眼皮自动产生反应。 “ok!”闹了整夜,又和色狼打上一架。吁——好累呀!“他们还没吵完耶!怎么办?” “等他们吵完,自己会回家,咱们别理他们。”蓝彤悠决定道。 也对!于是她拖着惫懒困顿的步伐踅回房里睡大觉。 而,客厅的这一方面,烽火连天的战局渐渐接近尾声。 “看不出来你倒是满关心我女儿的。”韩国风的目光透出几许深思。 “她替我工作,我自然应该关心员工的福祉。”他冷冷回答。 “反正我自有一套管教女儿的方式,不需要外人来置喙。”总算讲到结论部分了,韩国风暗自松了口气,他一定老了,才会吵个十来分钟的架也觉得精神不济。“至于她今晚的行为,我自然会替她善后。” “今晚?”对了,差点忘记今晚的正事。“您倒提醒了我,我还没有教训她咧……她上哪儿去了?” 大家四下环顾,这才发现事件的正主不知跑到哪个太虚仙境去了。 现在仔细回想,刚才对她的一连串质问似乎也被其他人自动代打过关,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骂到她。 不行,哪能这么便宜她,今晚不骂到她绝不甘心。 “写意不教不乖,今天绝不能轻易放过她。”凭他对她猫性的了解,她八成窝回“笼子里”睡大觉了。 他吃了秤铊铁了心,挑中一间想必是她房间的木门——因为门上贴了一只加菲猫——闯进去。 “写意,你——”瞄见床上的身形,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亭匀的骨架子蜷成甜甜圈的形状陷进软垫里,嘴角勾起心满意足的浅笑,红扑扑的睡容纯真有若孩童。她把松厚的棉被压在身体下,身上却覆盖着一件很眼熟的衣物—— 真的相当眼熟。 “还以为弄丢了呢!”他轻喃,带着不自觉的温柔蹲跪于床畔。“原来被你偷回来做窝了。” 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丝毫未曾察觉床畔男子专注温柔的凝视。 他的手指悄悄搬上她鬓际,一次又一次…… 最后,轻轻替她拉拢失踪多时的长大衣。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情况不妙,大大不妙。 写意开始感受到事情的严重程度。 最近她日也思,夜也想,获得的结论却差点让她跌破眼镜。 她,她发现自己对那个“倭寇”的好感居然远超过对时彦的。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眼看三个月的期限越来越逼近,剩下不到一半的时间了,她和时彦的进展却慢得可怜,反倒是和那个日本鬼子相处的时间多得没必要。不行不行,她得想办法阻止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时大……不,时主任,你现在有没有空?”她探进电脑主任办公室望望。 “还好,找我有事?”时彦从萤幕上抬头。 “韩写意、韩写意、韩写意。”欧亚一号快乐地呼唤她。 “嗨!”她踱进来拍拍它的脑袋。“时大哥,我有些私事想和你谈谈。” “和石滕有关?”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不不,和你有关。”奇怪,她的脸上、身上又没烙印,干啥子每个人直觉反应她的问题一定和石滕清有关? “哦?你说说看。”他好整以暇地靠回皮椅背上。 “呢,是这样的,我有个不情之请。”她又开始绞手指。“我是想,这个,石滕大哥那儿的工作并不太需要我,而我又……呢,这个,时大哥,你可不可以把我调来当你的工读生?” 石滕清嘴上说得好听,答应帮她“设计”时彦,到现在却一点行动也没有。 管他的,求人不如求己。先斩后奏!只要先说服时彦答应她调职,即使石滕清想从中阻挠也来不及了。 “你和他是不是有心电感应?”时彦忍不住好笑,这两人在玩什么迂回战术?“他刚刚才和我谈过把你调来电脑部的事。” “嗄?”石滕想调走她? “我本来还挺伤脑筋,担心你在他那个部门工作得很顺手,可能不愿意离开。现在既然你也想换个工作环境,我当然求之不得。” “喔!”他主动提出调走她的要求,却不让她知悉。为什么?难道她的工作能力令他不满意? “韩写意,”欧亚一号滑近她身旁。“那么,以后我是不是只能在时先生这里看见你?” 她茫然的眼光转回机器人身上。 “什么……哦,对……”不,不对,一点儿也不对。他这算什么?暗箭伤人!背地里捅她一刀,半声不吭地调走她。倘若她今天没来找时彦谈调职的事,可能傻傻的被地出卖了都不知道。 “阴险!”狂热的怒焰取代了心头遭人遗弃的刺痛。“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小人。” “什么叫‘小人’?”欧亚一号搞不懂。以它的标准来看,甚至以人类的标准而言,石滕清的体格可不算小。 “小人就是为人卑劣的意思。”她怒发如狂。 “喔,懂了懂了。”它拍拍手——刚学会的。“他妈的!”总算找到机会用用这个词汇。 时彦几乎按不回凸出的眼珠子。“你说什么?” “他妈的!”欧亚一号应听者要求重复一次。 “谁?谁教你骂脏话的?” 它兴高采烈地回答:“石滕清。” 石滕清?他几乎想冲上五楼掐死他。 “他果然是卑劣的小人。”时彦气得几乎吐血。“去!写意,去声讨他,我支持你。” “多谢!” 她一阵风似的刮上五楼,身畔伴着开开心心跟上来凑热闹的欧亚一号,中途过路人见到她的肃杀之相,纷纷识相地让道,以免挡她者、杀无赦。 “石滕清,”她砰通冲进办公室,打算和他拚个你死我活。“我问你,你一声不吭地调走我是什么意思?” 而后,她的熊熊怒火顺着大张的嘴巴冲出来,消失于空气中。 他——他—— 石滕清微微拉开他和戴晴雪的距离。只是“微微”而已,戴晴雪的半副娇躯依然倚进他的胸怀,醉人迷蒙的眼波尚未从被人中断的热吻中回过神来。 “你从来不敲门的吗?”他纠结的眉头在在透露出强烈的不悦和不满。 “你……”她的脑中一阵轰隆。“你和她……” 他吻了别的女人。他当着她的面吻了别的女人! 她身子晃了一晃,靠在门框上。 她从没奢望过石滕清依旧保持“完璧之身”,毕竟二十一世纪的黄金单身汉原本就抢手得很。可是,脑中认知和亲眼目睹毕竟是两码子事…… 他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吻其他女人? 当天的第二度,她莫名地想哭。 “你有事吗?”他若无其事地坐回桌后。 “你们慢慢谈吧!我先离开好了。”戴晴雪对他甜甜娇笑。“不好意思留下来打扰你们。” “没关系,咱们的公事尚未处理完。”他温和可亲的笑容是写意从未见过的。“我想韩小姐应该不至于有任何要紧公事。对吧?写意。” 她失魂落魄地打量这对金童玉女。科技主任配公关专员,多搭调呀!总比……配私生女合适。 “韩写意,你看见了吗?”欧亚一号挤进来,大惊小怪地乱叫。“石滕清在吃戴晴雪的空气耶!跟他上回吃你的空气一样。” “闭嘴!”他拿原子笔扔它。“写意?” “呃,我没什么大事。”她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会突然把我调到电脑部。” “我记得当初你好像很想替时彦工作,不是吗?”他微微一笑。“既然他那边忙不过来,正好把你调过去帮他。反正我这里人手足够了。” 的确,而且是非常美丽的“人手”。 事已至此,多说何益?她眨回眼前模糊的薄雾。 “既然如此……我想拿走一些私人物品。” 她慢吞吞走向他的档案柜,慢吞吞打开其中一个抽屉,慢吞吞拿出一包藏在里面的“科学面”,最后慢吞吞地离开他的办公室。 “韩写意,为什么石滕清喜欢吃你们的空气?空气很好吃吗?”机器人跟在她身旁团团转。 她恍恍惚惚地步入电梯,觉得心脏似乎随着电梯下降的速度掉到脚底。 “韩写意,我请时彦先生替我设计一张嘴,让我也吃吃看好不好?”欧亚一号还在喳呼,忽然地,它的脸部侦测到几滴水珠。咦?水珠从哪儿来的?“韩写意,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在下雨。”它怪叫起来。 泪水泛滥得益发汹涌。 挥泪对宫娥…… 请支持晋江文学城。 “这个效果你还满意吧?”戴晴雪透过玻璃窗望向楼下离去的女孩。 “马马虎虎。”他扔开档案夹。 “你怎么猜得出她会跑来找你?” “我读过游戏规则。”—— 猫的耐性十足,可以为了捕获猎物而长期等候,然而它们对迎面而来的挑衅却有出奇快速的反应。 他只需算准她的“反应时间”即可。 “这一回你玩真的?”戴晴雪偏头打量他。对于无关紧要的人物,石滕不可能花费这番心思。 “嗯,”他捏捏她的手。“以后还得请你多多帮忙。” “小事一桩。”戴晴雪巧笑倩兮地走向门口。“你应该庆幸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否则,哪可能如此轻易放你走?自求多福喽!” 石滕清淡笑了一下,大半心思放在写意身上。 刚才那记当头棒喝会不会太重了?思及她欲哭无泪的表情,他的心拧疼好久。 幸好她身旁有个会耍宝的欧亚一号陪伴,情况应该不至于太糟。 其实,他也不想太刺激她呀!谁叫她固执的脑袋瓜子如此之硬?针对“重病”,也只好下猛药了。 这剂猛药,可是他全新出炉的“追猫方程式”! 第七章 “写意!”时彦及时扶住她,解救她免于一跤跌出电梯。“文件太重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拿一点?” 假如三份档案夹也算沉重,她的体质也未免太虚弱了。 “谢谢,不用了。”她勉强笑了笑,走向他的办公室。 “写意!”时彦连忙替她开门,再度解救她免于一头撞上门扉。 他的木门颜色明明与墙壁的漆色相差这么多,她没理由看不见。 “谢谢。”她走进室内,把满怀的公文夹往桌上一放。 “写意!”他堪堪捧住公文堆,以免她没看准地方,整叠公文散在地毯上。 莫非他这张两公尺长的办公桌太小了,她不放在眼里? “谢谢。”她顺势把文件塞进他怀中。“请问还有什么事需要我跑腿吗?” “暂时没有。”他怀疑她连走都走不稳,遑论“跑腿”。“坐下来,咱们谈谈。” 她灵晶晶的目眸瞟他一下,不太情愿地窝进对面的软椅。 谈谈谈。好像每个人都喜欢和她谈一谈,倘若谈话能解决问题,各国政府还发展武器干什么? “你的心情不好?”他试探性地起个头。 “嗄?”她迂回的天性又发作了。“还好啦!” “是不是在我这里工作得不开心?”他把皮椅滑至她身畔,和她并肩而生。 “嗄?”她努力绽出开心的笑容说服他,笑得有些龇牙咧嘴的。“没有啊!” “还是和电脑部的其他员工处不来?”他继续推敲。 “嗄?”她摇摇头。“不会啊,大家都很好相处。” “你确定自己一切ok?” “嗄?”他和她一起回答。 被逮着了!她摸摸鼻子讪笑。 “如果我把你调回科技部,情况会不会改善?” “不会!”这下子可有反应了,不但如此,而且反应剧烈。“我才不要回去看那个臭日本鬼子的脸色。” 最好这辈子永远别再见到他!刚才垂头丧气的神态在转瞬间变成夹枪带棍的斗士。 “你们两个究竟怎么回事?”时彦实在服了他们。明明对彼此牵肠挂肚的,偏偏又爱斗个你死我活。 “谁跟他‘我们’?时大哥,请别把我和他合在一起称为‘们’,对我而言这是一种侮辱。”人家心里只有戴美人,她算哪根葱?日本人好色的民族性完全在他身上得到证实,由此可知,她当初把目标锁定在时彦身上是正确的抉择。“时大哥,别谈他了。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嗄?”轮到他了。她的心情也未免急转直下得太快了些,刚才不是还气息奄奄的吗?“怎会突然想到请我吃饭?” 因为她终于下定决心!瞧瞧人家时彦多么体贴关怀,多么细心和蔼。延宕了数个月,就在这一刻,这一秒,这一瞬间,她决定——从今以后摒除一切杂念,专心捕猎时彦。 “我想为自己近几天的心不在焉向你赔罪。”她央求他,神态天真而充满恳求。“好啦,时大哥,就让我请一次嘛!” 时彦之所以能坐上“欧亚”电脑部主任之职,脑袋当然不是长在脖子上好看的,焉能看不出她有预谋?然而,她这般软语央求,着实教人招架不住。难怪石滕清说她像猫,她的确具有猫类捉摸不定的性格和劲道十足的撒娇威力。 “说不过你。”他宠溺地揉乱她的发丝。“好吧!” “没打扰你们吧?”低冷有力的嗓音自门口处响起。 两人回头一望。 嘿嘿!“倭寇”来了! “没没没。”她摆出一脸西线无战事的和平表情。“我和时大哥正在订个约会,不会占用太多时间。时大哥,咱们后天晚上约在哪里好呢?”这厢当着他的面报仇回来,扬眉吐气。 石滕清的锐眸眯了一下。 “随便吃吃就好,不用太破费。”时彦越看越觉得他们俩有意思。 “那怎么行呢?”她故意看也不看石滕清一眼,说:“我一定要请你一去ㄊㄨㄚ(tua)特大的。” “就去‘华新’吧!”石滕清忽然插嘴。“他们的鹅肝酱牛排做得不错。” “嗄?”她愣了一秒钟。 “不骗你,我常和‘亲近的朋友’去一饱口福。”他轻松自如地向她推荐。 “是吗?”她死瞪着他,胜利感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亲近”朋友?多亲近?像戴睛雪那样“亲近”? 时彦在旁边努力憋着,不敢笑出来。 “事实上,我和雪儿那天晚上也有约会,可能会去‘华新’。”他揉揉下巴深思道。“你们何妨一起来,大家正好有个伴?” 他和戴小姐有约?这家伙还真耐不住寂寞,前阵子她紧跟在他身畔,肯定干扰到他的社交生活,难怪他迫不及待想调走她。 “不用了,我和时大哥自有其他情调更好的地方可以去。时大哥,我下午再和你敲定地点。”她昂高小巧的下颚,迈开大步从他身旁挤出去。 走出去的同时,还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好色的日本鬼子”。 大门砰通甩上。 时彦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小毛头,想跟我斗?”他咕哝,走进来占据写意方才的座位。 “高招!高招!石滕,还是你厉害。”太妙了!日子少了他们绝对很无聊。 “我开始和其他女人尔虞我诈的时候,她尚未出世哩!”他没啥好气。“小泼猫没事干么请你吃饭?” “我怎么知道?”时彦笑盈盈的。“你们两人一个是‘鹬’,一个是‘蚌’,角色全被挑光了,我只好演‘渔翁’喽!”顿了顿,好奇地间:“你后天真的和戴小姐有约?” “本来没有。”他伸个舒服的懒腰,十足十猛虎出猎之前的准备动作。 “现在呢?”时彦懂了。 “这必须看你合不合作。如果你肯,我就用不着烦劳雪儿。”他的脑筋又开始轮轮转动。 “你究竟想干什么?”时彦暂时收拾起搅和的心态。当石滕清有意算计某个对象时,情节通常精彩可观。 “没干什么。”他起身,懒洋洋踱向门口,决定下午再来探查一下敌情。 身形消失前,撂下最后一句誓言—— “只想剪掉它的猫爪子“ 请支持原出版社和作者,购买书籍。 她又被放鸽子了。 今天下班正要出发时,时彦临时想到有些公事忘记交代清楚,嘱咐她先行离开,她当下觉得不太妥当,这一招以前芳姊也用过。然而订位时间快到了,她不得不先上路。 结果,哈!空等了二十分钟,他果然“不负众望”,没有出现。 “小姐,你要不要先点餐?”倒水的服务生看她的眼光越来越同情。 “不用,我再等一下。”她摒退他。 若早知自己会被放鸽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时彦来“华新餐厅”。希望待会儿别遇上石滕清和戴小姐,否则——她又糗大了。 “嗨!” 说曹操,曹操到。她的眼前一闪,一道人影已然坐进对面的空位。 石滕清! “你一走进来,我就看见你了。”他悠哉喝掉她的冰水。“时彦也没来?” “要你管。”她咕哝着。且慢,他刚才说“也”?“你……” “我被放鸽子啦!”他摊摊手,很无奈的样子。“不准笑,否则要你好看。” “噢!”她赶紧把笑容咽回去。既然自己也荣列“被遗弃”的名单,似乎没有立场嘲弄他。 “小姐,”服务生绽放着“恭喜你等到他”的笑容,再度出现在他们桌畔。“现在可以点餐了吗?” 她迟疑了。 “华新”的灯光宁沉幽暗,——音乐纠缠着空气间的食物香气。如此场景,如此气氛,像煞情侣约会的地点,而她和石滕清却要在这种情境中共餐……她觉得好别扭。 “既然没其他伴侣可以挑,我们将就凑合点。”他大大方方接过主导权,将其中一份菜单递给她,自己埋头研究起来。“这里的‘纽西兰牛排’口感不错,我想来一份,五分熟就好。我记得你好像不太喜欢吃牛肉,……这样吧!给小姐一份鳕鱼排。” 服务生尽责地记下他的吩咐。 写意和他卯起来了。典型的大男人主义!也不问过她的意见便擅自替她点菜。 “不,我也要吃牛排。”她偏不依他。 石滕清打量她三秒钟。 “好。”他微笑告诉服务生。“牛排给小姐,我点鳕鱼排。” 十分钟后,主菜送上桌,她立刻后悔了。 什么事不好拿来赌气,白白跟自己的胃口过不去? 尽管闻起来芳香可口,五分热的牛排看上去依然血水淋漓的,她轻轻割开一刀,内部未烤热的红肉尽露眼底。 老天!可比茹毛饮血!她没有这等嗜好。 她吞了一口口水,瞄瞄他面前雪白鲜嫩的鳕鱼,再打量自己眼前的生肉,突然对可怜的胃部产生浓浓的歉意。 “吃呀!很好吃的。”他切下一口鱼排送进嘴里,笑吟吟地凝注她。 分明想看她好戏!可恶!吃就吃,除死无大事。 她忿忿地拿起餐刀,切下一小块牛肉,猛然往嘴里一塞,嚼也不嚼她便吞了下去。 “唔——”飞快端起水杯,冲下哽在喉咙的肉块。“好吃,好吃。” 完全言不由衷。 石滕清暗暗偷笑。他怀疑她能吞下整块牛排而不会危害到生命安全,不过最令他担心的是,餐厅老板倘若见到她的表情,可能会控告他们蓄意诽谤餐厅声誉。 算了,别跟小孩子计较,再饶她一回! 他打个手势给服务生。 “对不起。”为了维护餐厅名声,服务生非常识相,马上过来替他们对调彼此的主餐。 一桌人同时松了口气。 两人并不多语,静静用完主餐,直到甜点送上桌。 他们的“不接触、不谈判、不嬉皮笑脸”正好符合写意的心意,既然吃饭对象临时改变,她也没啥兴致谈天说地,最好早早吃完,早早回家睡大觉。 “今晚你本来打算做什么?”他啜口冰茶,观觑着她放怀攻击软棉棉的布丁。 “嗄?”吞咽的动作缓了一缓。“没什么,吃完饭就各自回家。” 石滕清忍俊不禁。她似乎当真被他最近的不闻不问惹火了,处处防范着他,他几乎可以看见她背上的猫毛耸起来。“跟我说实话有什么关系,我答应担任你的参谋,你忘记了吗?” 没忘,她只是决定不再信任他的好心,因为石滕清没有心。 “可能去看电影吧!” “哈!”他嗤之以鼻。“真是没创意,为什么全世界约会中的男女都喜欢吃饭看电影?” “老兄,我打算请他去看‘爱你、想你、恋你’,华伦比提主演的文艺片,多有情调、多浪漫哪!”她努力捍卫自己的谋略。 “这一招不管用啦!你以为看场电影能看出多少情调?别被小说和连续剧骗了。”他不以为然地咋咋舌头。“由此可知你的确需要我,因为我的段数比你高明太多。” 当然喽!谁像你一天到晚有美人相陪,练习的机会自然多嘛!她的心头颇不是滋味。 “来!”他自动付完帐,牵着她步入难得露颜的初春弦月之下。“我们去看电影。” “停!”她的脚跟钉在地上。谁要跟他去看电影!她今晚又不是出来和他约会的。“才不咧,我要回家了,你自己找戴小姐陪你去。” “小姐,我自愿为你‘加班’,你还不知感激。”他挑高剑眉睥睨她。“你不是以为自己的计划很浪漫吗?那么咱们今晚就照你的方式走一遍,你才能知道自己的追求策略上有哪些盲点;按着再带你去一个真正有情调的地方见识一下,你才能尽得我的真传!” 似乎满有道理的。她忍不住有些动心。 “我平常很忙,下次若想再找到类似的授课机会可是难之又难,你最好及早把握。”他凉凉地看风景,不理会她的心理挣扎。 她细细思量。虽说女追男隔层纱,但若能及早寻得移开这层薄纱的秘籍,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她以前从没追求过任何人,与其自己瞎子摸象,不如寻求“专业”的协助。 “那……好吧!”答应得不情不愿。“不过电影票各付各的,我可不请你。” “这么小气!”他把她塞进汽车前座,关上车门的一瞬间,才浅浅绽出笑容。 绣芙蓉2003年10月3日更新制作 “真的很难看!”电影散场时,写意极端愤慨。幸好今晚时彦没来,否则他会严重怀疑她挑选电影的眼光。“莫名其妙,三天假期就可以让他们爱得你死我活;结尾更夸张,男主角怎会猜到女主角把他的画买下来了?不合逻辑!” 几位被感动得眼眶发红的观众听见她的评论,皆怒目相向,石滕清不动声色地替她瞪回去。 “好啦,饭也吃了,电影也看了,你有什么感想?”他带领她走回车子。 写意的眼珠子转了几转。 “情调和效果的确不如想像中的好。”在他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之前,她又补充一句。“可能因为身旁的人选不对。” 换来他一个大白眼。 “少逞口舌之快,跟着我见识见识吧!”他再度把她塞进车子里。 “以一个‘蛮族’而言,你的国文造诣还算不错。”她终于讲了一句良心话。 再挨他一个大白眼。 “我母亲以前担任过香港中文大学的讲师。”白色富豪弯进车流逐渐稀少的忠孝东路。 “奇怪了,一个人在香港,另一个在日本,那她和你父亲是如何认识的?”她的双脚舒舒服服地蜷在身体下,透过窗外霓虹端详他棱角分明的侧面剪影。 “当年,我父亲代表日本经贸团去香港开会……”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 “然后呢?”写意兴致勃勃地追问。 他开始考虑是否该告诉她。倘若让她获知老爸追上老妈的始末,她一定又会搬出那套“你们日本人就是如何如何”的偏见。 “快点说嘛!”她最讨厌讲话讲到一半吊人胃口的人。“你再不说,我就跳车喽!” 拗不过她,他只好无奈地往下说:“同团的朋友开他玩笑,说要替他介绍一位香港社交圈有名的交际花,我父亲不感兴趣,当晚没和他们一起出去花天酒地,独自回房浅酌几杯。” “是吗?”她怀疑日本人可以做到如此清心寡欲的境界。 看吧!尚未说到重点,她的偏见已经冒出头。 “凑巧那天我母亲去旅馆找朋友,不小心走错房间——” “正好闯进令尊的房里,是不是?”故事通常这么演的。 “对啦!因缘际会之下,我父亲误以为我老妈就是朋友戏称要介绍给他的交际花,然后——” “然后怎样?”她掐紧沁汗的手心,情节开始进入紧张状态。 他瞥她一眼,睁光淡淡漠漠的,查察不出其中蕴藏的任何涵义。 “然后他们就结婚啦!”一句简洁有力的遁词做为结论。 “嗄?”她有听没有懂。剧情也未免太急转直下了。“再然后呢?” “再然后?再然后我大哥就出生了。”他刚健肃穆的眼光盯准路面,完全不看她,任由她自行模拟中间的高潮迭起,起承转合。 “嗯。”她开始在脑中实地演练一遍。一个女人走进某个旅馆房间,被一个浅酌几杯的男人误认为应召女郎,然后,小孩就出生了…… “啊!”她跳起来大叫,脑袋瓜子撞上他的车顶。“你父亲……他……我就知道!日本人的民族性就是好色!那天晚上他一定‘强抢民女’,对不对?” “别用那么难听的词汇好不好?”他防卫性地觑向小泼猫。“事后我父亲不但对她负起责任,两人的婚姻生活也相当美满,可谓是月下老人有意安排的天作之合。” “算了吧!少找藉口掩饰。”日本鬼子就是日本鬼子,哼! “你的态度给我客气点。”他没啥好气地停妥车子。刚刚应该听从心头的直觉,不告诉她这段历史的。“到了,下车!” “没度量,只不过随口说你几句就翻脸,日本人果然天性狭隘。”她嘟嘟囔囔地跨出车门。 蓦地,她瞪大清灵晶俐的亮脾,所有言语消失于九霄云外。 星星! 满天的星星! 黑丝绒幔的夜空杳无流云,轻曳幽恍的树影间,点点的、闪闪的、如灯芯远扬于天际的星子,愉悦地迸射出银银白芒,交错着其他星眸的辉耀,在纯黑夜幕上放肆地挥洒出满身光华。 “星星……” 她的发,他的发;她的身,他的身;一切的一切,渍染上一层浅浅淡淡的白清星火。 “好多好多……”她仰头呢喃,心醉神驰。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来。”他挽起她绕过树丛,台北市的夜景尽入眼帘。 城市灯火辉映着夜空冷星。 “你何时发现这处地方的?”寒风袭来,她倚近他的身体取暖。 “这块山坡地属于我朋友,平常没事或心烦时,我会独自跑来这里看星星。”他拉开身上的大衣——新买的——从背后将她拥进怀中,重新掩上,让自己的体温包裹她。 “……自己一个人?”她轻问。 “不相信我?”他吸进她传散的幽幽体香,一种清新纯稚的处子香泽。 温驯的她,脆弱而惹人怜爱…… “你——是不是交过很多女朋友?”她仰头,被他在额际偷得一个吻。 原本不欲问出口,但终究敌不过心头沉积良久的惶惑和疑虑。她好久好久以前使想知道,在他生命中,是否曾存在过任何忘怀不掉的倩影? “不,没有。”他含笑的唇再度印上她的秀额。 她莫名地觉得心满意足,靠回他胸前观赏满天星斗。 “那,以后……”半晌她提出另一个迟疑的问题。“以后你会不会回日本?还是,就待在台湾发展?” 石滕清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明白她问题背后的用意。他的未来动向明显会影响到两人感情发展的可能性,然而,他无法给她她想听见的答案。 “我必须回去,”揽住她的手臂收紧了。“那边的家人和事业都需要我。” 她的心悄悄飘落山底。 “写意,”情切的低语在她耳畔倾诉。“日本和台湾并没有多大不同,而且两地距离相近,往来方便。即使是新地方、新风俗,住久了总会习惯,我不也在台湾住了两、三年吗?” 她不动不语。 “那里的生活环境比台湾好上许多,令堂应该很放心你——” “不要再说了。”她突然转身,紧紧揽住他的颈项。“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他的脖子感受到热热的湿意。 “好好好,不说不说。”他全依了她。“乖乖别哭了,嗯?” 她主动踮高脚尖,贴上他的唇瓣。 辗转缠绵的深吻中,咸咸的珠泪混合着甜甜的情意和涩涩的酸楚。 无论未来如何发展,她会记得,在一个满天星眸偷窥的夜晚——她,韩写意,将寸寸芳心送给一位孤傲的异国男子。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继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残灯明灭枕头xx,谙尽孤眠滋味。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第八章 这天下班,石滕清开门进屋,瞧见客厅里的不速之客后,眼珠子凸出的程度让金鱼自叹弗如。 “妈?” “嗨!儿子,好久不见了。”黄少贞来来回回,将行李从客厅移进楼上客房。“稍候一下,我替你带了几罐你最喜欢吃的鲔鱼酱,等我收拾好再拿给你。” “妈,你……”他跟在母亲身后走来走去,完全不知所措。“怎么只有你来而已?” 前阵子她确实提过会亲自来台湾逮他,他还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当真来了。 “宝宝乖,帮妈咪把剩下的行李搬上去。”她旋风般抬着几件小行李刮上二楼,留下两个大皮箱给儿子处理。“当初告诉那个老头子不要买上下两层的房子,他偏不听。也不替我们妇道人家着想,他以为行李搬上搬下的,很轻松容易吗?” 抱怨他老爸?那还好,妈妈此番的来意可能和他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妈,老爸呢?”他眼巴巴跟进客房。 “哎呀,弄得乱七八糟的。”黄少贞对着满室微尘皱眉头。“钟点女佣就是这样,没人在旁边盯着,她们就偷懒了。” “妈!”他不耐烦了。“你闷声不吭地跑来台湾——” “应该是‘闷声不响’或‘半声不吭’。”她拍拍儿子不耐烦的脸颊。“你的中文怎么反倒退步了?” 他投降!反正他老妈就是不肯说,再问也没用。 客房的电话分机铃铃响了起来,瞧见黄少贞明显无意接电话的表情后,他认命地拿起话筒。 “喂,我是石……”发语词还来不及说完,彼端辟哩啪啦抢先吼出一串日文。 “儿子,我告诉你,女人绝对不能宠,你老爸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多么熟悉的老爸爸忠告,每回伟大的石滕夫妇拌嘴时,他和大哥必定会听见以上结论。“叫你妈来听电话!” “母后,国王陛下来电。”他大哥在日本干什么吃的?竟然摆不平,还让老妈跑来台北烦他,他们嫌最近他头痛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叫他去跳太平洋。”黄少贞伸个长而舒服的懒腰。岁月不饶人,或许下回她应该选择翘家到神户或大阪,台湾毕竟稍微远了点。 “爸,妈叫你去跳太平洋。”他尽责地传话。 “臭婆娘,她明知道我不会游泳。”石滕靖和气得蹦蹦跳。“告诉她,如果她再不回来,我就登报警告逃妻。” “妈,老爸要登报警告逃妻。” “告诉他不用麻烦了,我会办好离婚手续再回去。”她打个呵欠。“从今而后,石滕先生没有逃‘妻’。” “爸,妈又要和你离婚了,今年的第十八次!”他越传越火大。“你们两个在玩什么!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去沟通。”无线话筒随手扔给黄少贞,气冲冲地奔出客房。 每次都这样,石滕靖和夫妇三不五时吵上一架以增加生活情趣,越吵感情越好,倒楣的人却通常是中间传话的信差——他或他大哥。 也不想想自己是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学人家年轻人打情骂俏! 十分钟后,黄少贞带着胜利的笑容走进厨房。 “我赢了。” “怎么个赢法?老爸终于答应和你离婚?”他瞄了眼墙上的日历。“结束你们长达三十三年又八个月的苦难婚姻?” “你这小子心眼真坏。”黄少贞敲儿子的脑袋一记。“他答应让我全权来台负责你的感情问题,绝不干涉。”她只要一想起老公替儿子挑中的几位“大家闺秀”,头皮立刻发麻。 “我?”这就是父母吵架而妈妈独自来台湾的目的?搞了半天,事情居然扯回他头上。“你为什么认为我正面临感情问题?” “如子莫若母。”黄少贞漾出一个心知肚明的微笑。“你原本打算今年年初回家,过期不至,我自然明白其中大有文章。既然我儿子天才得很,公事难不倒他,自然就是私事-!”她亮闪闪的眼睛盯住儿子。“来,告诉老妈,目前战况如何了?” 石滕清考虑着该让母亲清楚多少内情。 他和写意已有四天没见面了。 老实说,最近他相当后悔那夜不该太早对写意透露心中的意念。原本他想多多利用戴晴雪激起她的情感波潮,在她最混乱的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让她明白原来突显在心中的影子其实一直是他,而非时彦。 然而,那夜在气氛太美好的影响下,两人都忍不住透露了一些平时不会挂在嘴上的心事。现在既已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全心放在雪儿身上,对她其实很有感觉,日后效果显然就会大打折扣。 女人实在难缠! “妈,当初你为什么肯嫁给老爸?” 黄少贞啐他一口,面红红的。“你明知道原因。” “除了‘肚皮’的因素之外呢?”初期,异国新娘的生活必定不好过。 黄少贞狡黠地盯住儿子。“又想套我话,套完话后就不理我了,对不对?这招我已经摸得烂熟。先向老妈介绍这位让你‘伤风感冒’的女孩,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他无奈,先招出写意与他发生交集的渊源。 “冢佑健郎?”黄少贞蹙起娥眉。“原来‘你的她’就是让咱们卫星公司总经理朝思暮想的中国女孩。可是就我所知,冢佑最近的心情非常颓丧,因为他的求亲被对方家长回绝了!” “哦?”他极端诧异。如此说来,韩国风压根儿没打算拿女儿当政治筹码。既然如此,为何写意还不知情呢? “后来她又是怎么和你发生感情的?”黄少贞兴冲冲地追问,等不及他弄懂其中的关键。 他只得再一五一十地交代完始末,同时暗暗提醒自己另外找个时间仔细考虑过整桩闹剧。 黄少贞听完直呼过瘾。“好!这个韩写意有个性,我喜欢,一定要找个机会见一见。” 她当然喜欢,她们同为令男人伤透脑筋的女人,想必一见如故。 “大不了明天和我回公司,你就可以见着她——”他起身迈出厨房的脚步倏然止住,脑中蓦地闪过一抹灵光。 黄少贞暗叫糟糕,缓缓抬头迎上儿子眯紧的眼神。 “你怎么晓得她叫韩写意?”刚才的叙述中,他一直称呼写意为“她”,母亲如何得知她的全名? “呃,”黄少贞不自在地蠕动身体。“这个嘛……” “妈!”他沉下嗓门警告。 此刻的儿子像透了他老子真正快被惹毛的模样!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副“石滕怒容”满忌惮的。 “凶什么凶!她咕咕哝哝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类似电脑报表纸的纸张。“又没啥子大不了的。” 他接过来一看,那是一张越洋电脑传真,内容洋洋洒洒地印满所有篇幅。 这是——是—— 他暴怒的眼神喷出猛焰。 “欧、亚、一、号!” 火龙般的大吼贯穿市郊寂静的高级别墅区。 本站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写意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藏匿到电线杆后面,悄悄朝对街探望。 她真的没看错,戴晴雪和某个陌生男人一起从黑色的跑车中跨出来,亲腻的举止一望而之两人绝非泛泛之交。 戴晴雪竟然对石滕清不忠! 何时开始的事?他知不知道?且慢,他几天前突然对自己温柔表白,是否就是因为明了他与戴晴雪的感情无望,所以才转移目标? 先别讨论这个问题。无论如何,石滕大哥实在太可怜了,他的一番付出竟然被对方弃之如敝屣。 她匆匆穿越马路,直奔“欧亚大楼”第五层。 “写意,”时彦在走廊上拦住她。“对不起,前几天的晚餐失约了。”原本他就有意不去,没想到那晚南部厂房当真出事,他漏夜赶去处理,今早才回到台北。 “时……时大……没关……”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石滕……在哪……” “石滕在他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真是好玩!石滕清不是说她看上自己吗?怎么每回她见到他时,嘴里问的人却永远是石滕清? “没——”她顿了顿,决定还是别轻举妄动得好,毕竟时彦比她了解石滕,最好先问过他的意见,再决定是否该让石滕大哥接受打击。于是她拉着他走到角落,说悄悄话。“时大哥,我刚才看到……看到戴小姐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你想,石滕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时彦心里怔了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应该不晓得吧!否则他一定会告诉我。” “是吗?”这么说,石滕大哥真的是受害者喽!她替石滕感到气愤和不值。“依照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我们该不该告诉他?” 时彦的童心又发作了。 “戴小姐垂涎石滕清的身分地位,在公司里已经不是秘密,看情形她想脚踏两条船。”他提醒自己赶明儿个记得向戴晴雪负荆请罪,情势所趋,他不得不中伤一下下她的形象。“而石滕清的性格极端注重面子间题,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出轨,他一定觉得很糗,说不定包袱收一收索性跑回日本去,避开这个是非地!所以找建议你想办法让他脱离戴小姐的爪牙,但不可以让他发现你已晓得他被女人抛弃。” 有道理! “好!”她用力点头。“我见机行事便是。” 她迈开军人操,大步走向科技部办公室,没功夫去注意身后笑瘫了的时彦。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我不想听你的狡辩。”石滕清的铁掌恶狠狠拍向办公桌。 “我没有狡辩,只不过和‘日本朋友’聊聊天而已,我怎会晓得它们把对话全记录下来?”欧亚一号努力利用它人工合成的嗓音装出无辜的腔调。 “你这部烂机器!有一天我会把你的每一根电线拆下来,我发誓!”思及那张传真他就全身冒火。欧亚一号居然和日本总公司的电脑畅谈他的恋爱史,而且还是错误的版本—— 石滕清爱上一个叫“韩写意”的台湾女孩—— 韩写意不喜欢石藤清—— 石滕清被抛弃了。 这些字样出现在总公司所有的电脑萤幕,惊动他父母,才造成父母为未来儿媳的标准兴起口舌之战,以及黄少贞的访台之行。 太太太丢脸!倘若以后没把写意娶回日本,全公司的职员岂不认定他确实被台湾女人抛弃? 该死的笨机器人,他第千百次憎恨自己和时彦当初为何要发明它! “宝宝,冷静点!”黄少贞企图安抚他。 “不要叫我‘宝宝’,我打脱离尿布时期开始就不是‘宝宝’了。”此时此刻他看谁都不顺眼。 “好好好,不叫你‘宝宝’就是了。”黄少贞挂上天下母亲惯有的容忍笑容。“二宝乖。”换汤不换药。 他为之气结。 “石滕主任?”门口响起小心翼翼的呼唤。 他抬头,迎上四天不见的娇巧脸孔。韩写意,他烦恼的泉源。 据她的说法,她必须仔细考虑过他们的关系,没想通之前不肯见他,莫非现在她想通了? “韩写意、韩写意、韩写意!”欧亚一号快乐地滑向她。 “嗨!”她拍拍它的脑袋。“你们有客人?” 从前专属于她的座位此刻被另一位女士占据。对方俨然有些年岁,然而眼眸中活力四射的精光却神似正值年少的女子,娴雅的姿态中自有一股尊贵气质。 “妈,她就是韩写意。”也是这次事件的女主角。“写意,见过我母亲。” 他母亲!石滕夫人来台湾干什么? 写意暗叫不妙。有他母亲在场,她更加无法试探他戴小姐的事。 “伯母好。呃——我稍后再回来,你们慢慢谈。”她转头想溜。 “回来!”权威的喝令阻住她的脚步。“你特地进来找我,就为了丢下这么一句‘你们慢慢谈’?” “嗄?” “又想装傻?”他挑高眉毛。黄少贞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我……我只是……”笨石滕!她替他顾全多少面子,他还不懂得心怀感谢。“主任,我——可不可以跟你私下谈一谈?” 他和母亲交换了一个视线。 “她想赶我走。”黄少贞绽出哀伤的笑容。 “不,不是的。”她急得双手乱摇。届时可别事情没处理好,反而得罪了总裁夫人。没法子,只好退而求其次。“石滕大哥,过来一下。”拎着他的衣角来到室内角落。 “干么?”他低头,耳朵凑到她嘴畔。 “先告诉我,你……你是不是很喜欢戴小姐?”她希望弄清楚他对戴晴雪的真正感觉,以免白担心一场。 “问这个做什么?”他愣了一下。前几夜明明已经对她表白过了,她怎么反倒把焦点绕回雪儿身上? “你不要管嘛!”她捶他,再偷偷瞧瞧黄少贞,发现她和欧亚一号耳朵同时竖得高高的,连忙放低音量。“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猫咪对不重要的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时,通常有着某种旁人无法了解的内情。 “我不能说自己对她没感觉。”他想探采她的口风。 “噢!”即使答案在她意料之中,芳心依然揪了一下。“那……可就麻烦了。”她自言自语。 “麻烦什么?”欧亚一号把自己的侦测系统调高到最敏锐的程度,隐约捕捉到几句片语。 “不关你的事。”他不打算太快原谅它。 黄少贞觑见儿子即将发难的表情,赶紧出来打圆场。“来,欧亚一号,陪我四处逛逛。” “可是我想偷听他们讲话。”机器人不肯轻易于休,它的日本朋友正等着聆听故事的后续发展。 石滕清绽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狠笑。“我记得自己刚刚说过,想把‘某样东西’的电路一根一根拆下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欧亚一号马上改变主意。“走走走,石滕夫人,您需要一个合适的导游。” 两个“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写意松了下气。总算!好不容易才与他独处,她盘算良久,终于找到机会提出这个决定性的问题。 “石滕大哥,那你……你对我的感觉会不会强过对她的?” 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这就得看情况喽!”他凉凉地把玩纸镇。“谁回馈给我的感情多一些,我自然对谁的感觉强一些。” 死定了!自己曾信誓旦旦不考虑以他为对象,不但前阵子对他没啥好脸色,在他对她示意后,又来个三、四天的不闻不问,全靠戴小姐付与他情感上的抚慰。如果现在突然对他热络起来,他一定会起疑。难保事发之后不会恼羞成怒,当真投向戴晴雪的怀抱,或离开台湾。 无论从哪一点来看,戴小姐目前皆立于不败之地。 惨了惨了,她竟然被自己的誓言给捆缚住! 唯今之计,只有暂时搁置对时彦的“猎捕计划”,直到她处理完这桩麻烦事! “石滕大哥,”她断然下定决心。“请问你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子汉吗?” “我?”她又想变招?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然是!” “好。”她满意地点点头。 她就等他这句话! 和一个适当的时机! 请支持晋江文学城。 大龙头御驾亲征! “欧亚科技”总裁石滕靖和事先不经通知,突然亲临台湾分公司,造成全体员工巨大的震撼,以及连续数日的震撼余波。 总裁夫妇在七天之内先后意外来访,是否代表着台湾分公司即将面临无法预知的人事改组? “在日本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来台湾度度假,看看小儿子,顺道告诉分公司的人,欧洲买方已经对‘欧亚一号’提出巨额订单。”石滕靖和端着咖啡杯,四平八稳坐在华宅书房里,淡瞅妻子一眼。“可不是专程来追你的。” “唷!分公司的人好大的面子啊!如此简单的消息用传真机就可以完成,难得大老板千里迢迢跑来告知。”黄少贞继续修剪她的手指甲。“宝宝,替妈妈打个电话问问,昨天送洗的礼服什么时候可以拿回来?我和别人有个约会,后天需要穿它。” “什么!”石滕靖和几乎气炸成当场爆发的原子弹。“我才离开你的身旁一阵子,你立刻找到约会对象?儿子,你看到没有?我早说过女人不能宠,绝对不能宠!我就是——” “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他替老爸说完。“是,我看到了。你们慢慢吵,我去订旅馆。” 他迳自走出书房。 “站住!”石滕靖和吹胡子瞪眼睛的。“我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赶我去住旅馆?” “不,旅馆是订给我自己住的。”叫他和两颗一触即发的原子弹住在一起,他才不干咧!宁愿自掏腰包搬出去,把战场让给亲爱的老爸老妈,也好过三天之后被他们炮轰得尸骨无存。 “再回来!”他老爸又叫住他。“先别急着订房间,老爸想和你谈谈终身大事的问题。” “唉唷!宝宝,不好喽!快溜喽!大事不妙喽!”黄少贞睁大无辜的瞳仁瞅着父子俩。“如果逃得不够快,我就多了个软趴趴、没个性的二媳妇喽!” 砰!咖啡杯重重落在书桌上。 “千草家的大小姐有什么不好?”石滕靖和最无法忍受别人挑战他的权威,偏偏他老婆三十多年来从不肯放过他。 “她有什么好?叫她吃饭、她不敢喝汤,叫她穿裙子、她不敢穿长裤,叫她站着死、她不敢坐着死,哪天明她走路,却没叫她停下来,说不定她就一路走到美国去了。”黄少贞说得真够刻薄,没办法,她对那一家的女人印象太差。“你自己已经答应过,儿子的婚事全凭我做主,现在又跑来插手做什么?” “我只承诺不过问你在台湾的一切,可没说自己不会抽空过来表示关切。” 老狐狸!黄少负心里暗骂。 石滕清静静在旁边观战,突然非常能够体会那天一群人围着写意叫骂时,她置身事外看好戏的心情。 电话铃声滴溜溜响了起来,石滕老夫妇不为所动,继续他们的唇枪舌战,石滕清自顾自接起话筒。 结果,话筒另一端传来时彦熟悉带笑的声音,告知他一件相当有意思的误会,当他挂下电话时,心头已然有了几分计较。 他含笑等待父母把他扯入争执的焦点中。 “反正儿子已有意中人了,我也见过她,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其实黄少贞对韩写意说不上有特别鲜明的印象,然而比起千草小姐,任何女人都算上上之选。“无论如何我支持他。” “是吗?”石滕靖和一双利眼对准儿子。“你看上的女孩是哪家小姐?多告诉我一些关于她的事。” 绵延不绝的思路在他脑中运作,与原先的“追猫方程式”串连成一个绝佳的陷阱。 “爸,我会安排公司主管找一天为您接风洗尘,您可以在洗尘宴上亲自瞧瞧她。” “那个女人是公司的员工?”石滕靖和拧起眉心。 “是的。”他平稳地回答。“她是‘欧亚’公关部的企划专员戴晴雪,我们已经交往一年多了。” 咦? 那韩写意…… 黄少贞的下巴掉下来,迎上老公同样迷惑的眼眸。 第九章 “元豪酒店”今晚格外热闹。 “欧亚”的高级主管为了替总裁和夫人接风洗尘,特别席开两桌,醇酒美食流水价送上来。 本来这种充满上层干部的场合轮不到写意来参加,毕竟她仅是公司里微不足道的工读生,然而时彦邀请她担任他的女伴,所以、她来了。 幸好她来了,否则石滕清可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刚才观察到现在,她发现石滕夫妇的态度俨然将戴晴雪视为未来的媳妇人选,就连石滕清也对她关怀备至。 写意没时间去理会心头大受伤害和被人遗弃的复杂感觉,谁叫自己从前不懂得把握!目前她只想尽快将他从妖女的魔爪中拯救出来。 “石滕大哥,再喝一点。”她坐在他右边的空位,手中掌控一瓶纯伏特加。每回他杯中的液体略低几分,她立刻尽责地替他斟满。 “写意,别再替他倒酒了。”时彦坐在她的另一侧皱眉。 “没关系,我儿子酒量很好。”石滕靖和操着略带口音的中文,坐在圆桌直径的另一端打量她。“你叫什么名字?” 同桌主管忍不住露出惊异的表情,总裁会留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妹是他们所不能理解的。 “韩写意。”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没功夫注意别人的反应。无论他的酒量多好,一个人喝掉将近半瓶纯伏特加,也差不多该摆平了吧? “府上从事何种行业?”石滕靖和将焦点从戴晴雪身上移开,紧咬着她不放。 “我父亲开贸易公司。”不行,为了确保一切顺利,最好乘机替他多加点料。 “韩先生的日本厂最近刚和我们签约合作。”石滕清替她补充道。 是吗?她既不知道也不关心。很好,他的咬字发音开始含糊不清,想必离醉倒的程度不远了。 “原来你是韩桑的女儿。”石滕靖和若有所思。两家门户方面勉强匹配得过去。“奇怪,上回在日本和韩氏夫妇见面时,没听韩夫人提过他们有女儿。” 写意微微僵了一下,注意力稍稍转回大头目身上。 “我母亲并非韩夫人。”她的回答含有浓浓的防卫性,满桌宾客马上明了她的言下之意。 是,她是庶出,她是私生女,比不上戴小姐的独立高贵,他满意了吧?难道石滕大哥也出于同样缘故而对她渐渐冷淡? 石滕靖和投给儿子一个莫测高深的眼神,石滕清迎视上去,空气间的电流蓦地加强一倍,父子俩暗中较劲一回合。 “我有些头晕,可能喝多了。”石滕清突然开口。 她几乎没欢呼出来。太好了,灌了他大半夜,总算见到一点成果。 “可是,石滕大哥,”她眨巴着明亮天真的杏仁眼睁。“芳姊听说你今晚要来,特地替你调了一杯‘长岛冰茶’!” “是吗?那我可不能辜负林小姐的好意。”他表现出高度的配合意愿。 “请稍候一下。”再加上一杯劲道超强的鸡尾酒,嘿嘿!石滕清,你今晚非任我摆布不可。她飞快跑到吧台前交代:“芳姊,快快快,把所有最热的酒调在一起,弄杯‘长岛冰茶’来尝尝。” “你在搞什么鬼?”林志方尽管疑惑,仍依言调出一杯常人抵敌不住的烈酒。 “我在救人。”她奔回圆桌之前撂下一句。“救人如救火。” 时彦旁观两个各怀鬼胎的小鬼,和对面暗自盘算的老儿,越来越觉得今晚真是场尔虞我诈的鸿门宴。只是不晓得最后究竟鹿死谁手? 石滕清在她回来之前,附耳交代他:“等会儿我喝完那杯酒,你立刻提议送我回旅馆休息,务必让写意跟来。” 然后她回到位子上,让时彦来不及提出满腹疑问。 “石滕大哥,请!” “谢谢!”他缓缓灌下半杯鸡尾酒。 “儿子,别再喝了。”黄少贞察觉情形不太寻常。虽说她从没见儿子醉过,然而灌猪也不是这等权法。 时彦的椅脚被“某人”踢了一下,他立刻站起来。 “石滕喝醉了,我先送他回旅馆休息!大家别扫了兴致,请继续享用。” 黄少贞放心不下,想跟上来。“让我——” 戴晴雪也同时出声:“我看,还是我——” “夫人,戴小姐,我跟他们回去照顾石滕大哥就好,你们是宴席主角,中途离席似乎不太好。”写意根本不给她们机会拒绝,和时彦一起扶起醉汉,拖着他就走。“时大哥,咱们先离开。” 石滕清蹒跚的脚步相当配合地往门口移动。 加油,再走几步,只要再走几步他们就顺利踏出酒店了—— “韩写意!”一只巨灵之掌伸出来揪住她的手臂。“总算让我又遇见你,上次的公道我非讨回来不可。” 洪先生! 要命,他为什么不能选在其他时候出现? “有任何事下次再说,我现在很忙。”该死!她依旧挣不开他的箝制。 “不不不,你别想溜!”今天他有朋友助阵,胆子壮大不少。 “放开我啦!” “我反胃。”石滕清突然大叫一声,急冲冲撞开挡路的替死鬼,奔出酒店。 可怜的洪先生碰巧阻在他的“航道”上,被他七十多公斤的冲势撞飞出去,推翻三桌客人的席宴,酒店内再度响起惊天动地的巨响。 “韩写意,又是你!”经理暴怒地冲出办公室。 她没时间理会经理和再度昏迷的洪先生,匆匆跑出门外找寻石滕清,还好,他靠在车上喘息,也不知究竟吐过没有。 无论如何,她可以肯定,他绝对喝醉了。 这一点是最要紧的! 请支持原出版社和作者,购买书籍。 时彦站在饭店走廊上,不太确定地看着她。“可是……” “别担心。你明天早上必须上班,所以石滕大哥交给我照顾就行了,你先回去吧!”写意甜蜜蜜地劝说。 “但是——” “别但是了,再见。”她当着他的面缓缓关上房门。 吁!大功告成!折腾了一整晚,终于进入计划的b阶段。 她来到床畔,打量被时彦洗刷得干干净净、沉沉陷入睡乡的“准受害者”。 “我可是为你好哦!”她轻抚他的鼻梁。“被我陷害,总好过被戴小姐暗中坑了吧?” 他在睡梦中咕哝几声。 她凝望他挺傲俊秀的侧面,心头漾出一抹奇异的感受。 以往一直无缘见到他宁心安眠的情态,她按捺不住,柔柔地、飘飘地、偷偷地在他嘴唇印上一记浅吻,而后忙不迭缩回头,下意识左右张望两下,倘脸羞红,彷佛做坏事被逮个正着的小孩。 紧张什么?他醉晕了,又不会知道她吃过他的豆腐。 “乖乖等着,我马上回来。”她多此一举地交代,走进浴室洗掉从酒店里带出来的浓杂酒味和香水味。 步出浴室时,她围上浴巾,把自己换下来的上衣撕出几道裂缝,窄裙的裙钩扯掉,尽量将它破坏得有如被人强扯开来的模样。 嗯!看起来已有几分相似。 她的计划说穿了也算不上啥子大谋大略,灵感大半得自于他父母的相识遭遇。 石滕清既然承认他是个勇于负责的男人。那么,她只需设计一个情境,让他自觉必须对她负起责任,如此一来,他自然不能迎娶戴小姐啦! 明天一早,当他醒来发现两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同一张床上时,她适时地流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出示自己被扯得稀烂的衣物,指控他令人发指的“暴行”。他即使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 当然喽,为了保护自己的节操,她必须先把他灌得烂醉,以免当真被他占了便宜。 小说里的坏女人都是这么陷害男主角的,她就算友情客串一次坏女人好了。 至于日后的“负责问题”,她当然不会强迫他娶她,毕竟今夜只是权宜之计,她只想救他脱离八爪女的魔掌。 “我肯为你花费这番心思,是你运气好耶!”她谆谆教诲,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 接下来,进入最困难的部分,她必须脱掉他的衣服。她长这么大还没替男人脱过衣服,更何况必须脱个精光,脱完之后她还得在他身边躺上一夜,同时自己也不能穿太多,以免明早穿帮—— 唉!真的好麻烦。 “我要动手喽!”她罔顾脸蛋上红通通火辣辣的热度,开始剥除他的衣物。 脱到下身部位时,她迟疑了。此刻他全身上下仅着一件贴身小裤,这个……应该没有必要脱掉吧? 可是,有人做完“那件事”之后身上还穿着短裤吗?好像不太具有说服力。 不管了,脱! 她闭着眼睛猛然拉下他的内裤,飞快掩上被单。大事底定时,红颊已然烧灼得足以烤熟番薯。 奇怪,房间里热得离谱,空调是不是有问题? “唔……写意……”他突然咕哝出声,吓得她跳出三尺远。 不行不行,倘若他现在醒过来,一切不就白忙了? 她提心吊胆地观察他数分钟,确定他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后,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来。 “没事不要乱叫好不好?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她忍不住埋怨。“告诉你,我要躺上去了,你不要乱来哦!” 瞄见他缺乏反应的躯体,她放心地窝进被单下,身上仅围着一条白浴巾。 忙了一晚,真的好累了!再来便看明天早上的戏剧性演出。 “写意……”他又开始喃念,紧闭着眼睛将她拉进怀里。两人之间仅隔着一条薄薄的浴巾。 别紧张,她脸红耳热地安慰自己,他已经睡熟了,这是他的潜意识反应,她若挣扎得太用力,说不定反而会吵醒他。 “写意,是……你吗?”他神智不清地低问。 “嗯,快睡,别说话!” “噢!”沉静了一会儿,忽然有双热呼呼的嘴唇印上她的颈项。“写意……我……我有一件事情……忘记告诉你……”嗓音依然含糊不清。 她的娇躯窜过连绵不绝的燥热,心跳快速得不知该如何镇止。 “什……什么?”香肩不自觉歪斜,使他的唇游移于更大范围的滑腻肌肤。 他的唇……好烫,彷佛会将她灼伤—— “我忘记告诉你……”他的手缓缓滑上她的胸前,抚弄她敏感细致的柔躯。“其实……其实我的酒量很好……” “哦?”她轻声嘤咛,迷乱的脑袋尚未把他的言语收录进去。 阻隔的浴巾被他四处游移的手掌拉开,两具裸裎的躯体紧紧触上彼此。她惊喘一声,颤巍巍地深吸口气。 男人的身体,原来——和女性如此相异。 “写意……” “嗯?”她觉得好……奇怪,恍惚中,疑似置身火海,烈焰焚身。 “我……也忘记告诉你……”一双巨掌翻转她的身子,随之,他硕长有力的健躯交叠在她上方。“其实,半瓶伏特加和一杯调酒醉不倒我。” 沉静了几秒钟,而后一个雷电般的事实陡然劈进她的脑中,心醉神驰的销魂感瞬间抽离她的体内。 她极之缓慢地,相当缓慢地抬头仰视—— 迎上他异常清醒的眼眸! 绣芙蓉2003年10月3日更新制作 她上当了! 从头到尾掉入陷阱的人便是她。他没有喝醉,甚至未曾睡着。 他一直在耍着她玩! 这项认知引发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她屈膝攻向他最脆弱的部位。石滕清已从她眸中看出她的意图,及时跳开来闪躲她的攻击。 好机会!她翻身奔下床,冲向卸落的衣物,当手指离衣服只有一指之逢时,她被他拦腰抱起,肺腔空气挤出体外。 下一瞬间,她被扔回床上,他重新欺压上去,单手将她锐利的猫爪固定在头上,两人同时气息粗重,躯体之间全无一丝半缕的阻隔。 她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他亢奋的反应。 “放开我。”她的大喊消蚀在他密切盖合的吻中。 她想抡拳捶他,推他,捏他,然而触手可及之处全是他光裸的皮肤,每次攻击对他而言反而是更加刺激的挑逗。他的身体快速窜升的火焰传导向她。 “为什么反抗?这不正是你今晚想做的事情吗?” “不,不是。”她左右闪躲,避开他唇瓣的侵略。“我不是想玩真的。” “太可惜了,”他空出来的左手定住她的下颚。“因为我想。” “不不不,你听我说。”她突然倒抽一口气,俏脸烧出一片红彩。“不要——不要‘那样’。” “哪样?”他挑魂的眼蕴含浓浓的促狭。“这样?”他再度用自己的身体摩挲她。 她气息急促地合上眼睑。 “你——听我说,好不好?”微弱地恳求他。 “好,我听,我一定听。”他轻吻她的耳垂。“——不过,要稍等一下。” 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的耳语,转眼间吞噬了她的世界。 任流光过却,犹喜洞天自乐…… 本站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清晨,城市的喧嚣吵醒她的安眠—— 昨夜入睡前,写意预期自己今早有可能面对任何人或任何场面。 或许是石滕清带笑的眼,或许是石滕夫妇“捉奸在床”的震惊,或许是她父母骇异莫名的表情,然而,她万万料想不到自己会看见此时正站在床前的对象—— 欧亚一号! “欧亚一号?”写意惊异地坐直身体。 旅馆房内唯剩一丝不挂的她和机器人,昨晚调弄她大半夜的男人已然消失无踪。他上哪儿去了? “嗨!”欧亚一号的口气一反常态,招呼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韩——写意、韩——写意、韩——写意。” “你怎么来的?” “我的资料库里有台北市的街道图。”它全然地垂头丧气,往日的生气彷佛一夜之间溜出体外。 “你怎么了?是不是电源快用完了?”她记得石滕清以前说过,它的电源来自于循环性的发电系统,应该不会没电才对,除非网路出问题。 “不——是——”它沉默了好久,突然发出一个类似啜泣硬咽的声音。“韩写意……” 欧亚一号会哭?她吓了一大跳,同时被它“哭”慌了手脚。 “不要哭嘛!有话慢慢说。”她急忙拉过床单围住裸身,跳下床蹲跪在它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欧亚一号的人工合成声带由哽咽转为嚎啕大哭。 “他们……他们要送走我。” “什么!”她极端震惊。“谁?怎么可以?要送你去哪里?” “去欧洲。”它又抽噎几声。“‘欧亚公司’和德国厂商签妥合作计划,下个星期就要把原型机器人——也就是我——出口运送到对方总厂,研究复制出其他的欧亚二号、三号、四号。” “你是说,他们把你卖了?”她跌坐在地毯上。 “对,石滕老先生这次来台湾,就是为了洽谈关于买卖我的细节。” 原来那个老头子此行早有预谋。他们竟然想把欧亚一号卖给陌生人。不,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对了,她的眸中亮出希望。石滕清,他一定有办法阻止这桩暴行! “石滕大哥呢?他在哪里?我们可以请他帮忙啊!”既然他和“欧亚科技”关系匪浅,唯有靠地出面才能解救欧亚一号。 “他……他……”好不容易止歇的抽泣声蓦地加大。“我偷溜到这里,就是为了求他帮忙,不要把我卖掉,可是他——” “他怎么样?”她的心提到半空中。 “他刚刚开门看见是我,听完我的来意后,居然臭骂我一顿,说我原本就是设计来卖钱的,然后又打电话联络时彦来捉我回去。” “什么?”她暴跳起来。不,她不相信她新出炉的情人竟会如此决绝无情。” 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他们理论!” “他不想吵醒你,所以两个人在旅馆的小会议室谈话。”欧亚一号的脸部印出两颗巨形泪珠。“起码我还有机会亲自向你道别。韩写意,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你,不管我去到何处,永远不会忘记你的,你是唯一以真心对待我的好人。” 语气简直可比生离死别。写意的心扭绞成无数死结。 “不!”她坚决地站起来。“我绝不让他们卖掉你。” 对她而言,欧亚一号不只是部机器,更是她最好的朋友。它完全没有人类的劣根性,反而此大多数人更具有人性,“欧亚科技”不能罔顾它的意愿,将它当成商品来贩卖。 至于石滕清—— 仔细思考过后,她对他彻底失望了。 他竟然欺骗她!难怪昨晚宴席尾声时,他父亲对她虎视眈眈,对她拷问得如此详细,反而对戴晴雪的态度礼貌而疏远。敢情从一开始他们便知道石滕清的目标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她压根儿被他唬得死死的。 接着,他又骗得她失身在先,弃她于不顾在后,一大早急呼呼地谈公事去了,也不懂得留下来照料她。 不仅如此,他为了赚钱,还不惜出卖她的朋友。 旧仇新帐,今天一并跟他算个清楚—— 慢着,不!她见识过他的谈判技巧,倘若直接和他起冲突,最后打输的一方通常是她。 平常吃点亏无所谓,然而,事关欧亚一号的终生幸福,这次万万不能输给他。 她周周延延地考虑过一遍。 “等我一下。”目前看来,唯有一种做法才能解决问题。 她从衣柜里拉出几件石滕清的干净衣物,匆匆奔进浴室里换上。裤腰部分以他的球鞋鞋带系住。衣袖、裤脚翻上去好几摺——她第n度怀疑,照理说,日本人应该矮不隆咚的,为何偏偏他的体格这么大“丛”? 准备就绪!她抬高下巴走出浴室,昂然向未知的命运挑战。 “走!”杏形美睁透出坚定不移的决心。“欧亚一号,我带你私奔!” 第十章 几天之内,“欧亚科技”、石滕大宅,以及韩家同时陷入地动天摇的混乱。 “我怎么会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石滕清拍桌子大吼。 “她是你的女人,不是吗?你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石滕靖和拍桌子吼回去。 “大家冷静点。”时彦试图充当和事佬。 “闭嘴!”显然没人感激他。 “你自己看看,她写的是哪国鬼话?”石滕靖和大声念出写意留下来的纸条。“‘你们月顾人权——’” “‘罔’顾人权。”黄少贞插嘴。 “‘我决定带着欧亚一号娘迹天涯——’” “‘浪’迹天涯。” “‘除非你们答应不买掉它才回来。’” “‘卖’掉它。” “臭婆娘,我在说话,你插什么嘴!”石滕靖和火大地瞪向他老婆。 “我看不惯有人如此糟踢我国文字。”黄少贞掏出小本诗经,慢条斯理地翻阅起来。 “你少罗嗦!”他的喷火口转向儿子。“反正,我再给她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她如果再不出面解决,我立刻向法院提出告诉,控告她剽窃商业机密。” “好,你告!你去告!”石滕清鼻尖顶住他老爸的鼻子。“只要你敢告,我他妈的立刻把‘欧亚一号’的原形设计档案杀得一干二净。” “儿子!你学会说中文粗话了?”黄少贞惊喘一声。 她老公和儿子没空理她。 “你威胁我?”石滕靖和险些气量了。“你为了一个丫头片子威胁你老爸?我告诉过你多少次女人不能宠,你就是听不进去,‘——ㄅㄚ(ba)——ㄍㄚ(ga)——ㄌㄡ(lou)’!” “你骂我儿子王八蛋?”黄少贞跳起来。“去你的日本鬼子!” 石滕靖和连忙躲开她扔过来的诗经,张嘴正想骂回去。 “别吵了!” 砰!一双巨掌拍向办公桌。 石滕一家三口同时望向突然火山爆发的时彦。 时彦发火了?奇迹!时彦这辈子动怒的次数屈指可数。 “吵吵吵,你们只会吵,人都不见了,你们还吵个屁用!”他指住堂堂总裁和总裁小开的鼻子。“你!一个女孩子失踪了,你却只关心企业损失、商业机密,你的人性光辉跑到哪里去了?还有你!写意已经是你的人了,她失踪三天,你还不赶快想办法找她,留在这儿吵个什么劲儿?至于你,人家在吵架,你宣扬个什么中华文化?” 三个人瞪住他,一言不发。 良久良久,石滕清拎起大衣迈向门口。 “你去哪里?”三人同时问出口。 “上韩家探探消息,想去的人自个儿跟上来。”他紧绷着脸率先离开。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蓝彤悠两眼哭得通红浮肿,使尽力气捶打韩国风。“如果不是你,写意也不会离家出走。” “她又不是因为我才离家出走的。”在那个丫头心中,他的面子只怕没那么大呢! “你还敢说!”她怒视他,以往的温柔婉约全被近日的焦虑之情消蚀殆尽。“若非你起意把她嫁给那个冢佑健郎,她怎会没事跑去认识‘欧亚’的石滕清?如果她没认识石滕清和那部机器人,今天又怎会离家出走?” “喂喂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韩夫人凑上前说风凉话。“是你自己没管教好那个野丫头,干么怪到别人头上?还跟男人上旅馆哩!丢死人了!” “住口!好歹你也算看着写意长大,即使没亲情也该有感情,居然说得出这种冷血的话。”蓝彤悠全豁出去了,倘若找不回女儿,她留在韩家也没意义。“好,女儿是我的,我自己去找,找到之后立刻搬出韩家,从此与你们再无瓜葛。” “彤悠,冷静点。”韩国风连忙挡住她决绝欲离的步伐。“丽英,你少说两句,有什么恩恩怨怨等写意找回来再说。” 主屋书房里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仆人又进来通报:“老爷,‘欧亚公司’的总裁一家人来访。” “说不定他们有写意的消息。” 蓝彤悠心中亮起一丝希望,连忙抢出去,看见石滕清时,两人齐齐问出:“有没有写意的消息?”又同时回问:“你(-)也没有?” 该死!他跌坐进真皮沙发。 这头野猫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她带着一部造型奇特的机器人,不可能走太远。 黄少贞打量彤悠几眼,越看越眼熟,忍不住问出来。“请问,你——贵姓大名?” “你管人家姓啥名谁?”石滕靖和不耐烦。“我们是来找人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这个女人八成便是韩国风的小妾,身分地位上不了台面。 “你少管!”她瞪老公一眼。 “你……”蓝彤悠也开始感觉熟悉,但却说不出曾在哪里见过。 “我叫黄少贞,你——” “黄少贞?”好耳熟!她努力搜寻脑中的人名,想找出自己究竟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哎呀!”想起来了。“少贞,我是蓝彤悠,二十年前在香港,我女儿走失了,就是被你捡到的。后来你还带着我们在香港逛了一个星期,记不记得?” 黄少贞跟着眼睛一亮。 “对对对!”她用力点头。 当年她带着小儿子回香港探亲时,在路上捡到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女娃娃,也因此而结识心焦如焚的蓝彤悠。其后两个女人越谈越投机,甚至结伴游香江,分手时虽然互相留下地址电话,但终究国籍相隔,失去联络。 想不到二十年未见的故人竟然在此出现。 “原来写意就是那个小宝宝。”她兴冲冲地拉着石滕清。“儿子,你和那个女孩有缘耶!你十岁的时候还买过棒棒糖请她吃呢。” “哦?”他愣了一下。 石滕靖和开始觉得不妙,每回他老婆和别人攀亲带故,结果通常会替石滕家攀进一个媳妇或姻亲。 “先别忙着叙旧,找人比较要紧。”他连忙岔开她的注意力。他已经打定主意让千草家的小姐当石滕家的二媳妇,不容别人改变。 “啊,对!”石滕清开始在脑中过滤她的点点滴滴。她的习惯、她常去的地方、她的一切……—— 猫,是一种“恋地”的动物。 那本“猫科大全”的语句不期然跃进他脑海—— 受伤的猫会习惯地回到它最熟悉、最眷怨,或印象最深刻的地方舔舐伤口,并且不让外人亲近。 那么,写意最熟悉、最眷恋,或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又是哪里? 他潜心思索。 屋外,天空渐渐罩上夜幕。 请支持晋江文学城。 天黑了! 这是她和欧亚一号出走之后的第五个黑夜。 她隐忍了五个日夜,终究耐不住满天星火的诱引。 尽管同伴不如上回的温柔多情,气氛不若上次的浪漫温馨,她依旧来了,来到他和她的小山坡。 结果正好遇上她命中的克星! “石滕大哥?”她的下巴合不拢。 “石滕清!”欧亚一号惨叫。“完了完了,他找到我们了,我就要被卖掉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完了完了!”它急得团团转。 “你很吵耶!”他缓缓从树丛后走出来,关掉机器人的扬声系统。 写意的心思陷入一片慌乱。 怎么办?被他找到了。谁猜得到他曾往她失踪五天之后找上这里?她原本还以为他会首先搜寻这个地方,所以前几天一直不敢来,不料依旧被他逮个正着! 不行,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屈服! “别过来!”她退后一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死也不——”蓦地被他拉进怀中,熟悉的体肤气息霎时包裹住她的所有感官知觉。 她深深吸了口气,五天来的流浪沧桑彷佛全融化在他令人无法抗拒的胸壑中。 “小泼猫,自顾自溜掉,也不怕我担心。”耳畔传来他低沉暗哑的轻苛。 “我——” 他低头掠夺她微冷的双唇,用自己的温度煨暖她。即使只有五日的别离,对他而言也嫌太长太久,以前即使数日不见,他也从未真正失去她的音讯过,只有过去五天—— “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偏食,拚命吃鱼,其他东西都不吃?有没有动不动就找个地方随便睡觉,也没注意安全问题?有没有?有没有?” 有!但她不敢招认。他实在太了解她了。 “你过得好不好?”他反覆地问。 “好。”她迎上他深邃关切的瞳眸,忽然后悔自己为何会离开他五天。“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两天。”他再确定一次。“你真的没冻着饿着?” “真的,”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好歹她也是个堂堂的大三女生,哪可能离家出走后还让自己挨饿受冻?“我一切安好。” “那就好。”他显得相当满意,眼神逐渐转为严苛。“因为接下来的日子,你会过得非常的‘不好’。” 惨了!她忘记提防他了!转头正想溜掉,但是来不及了,她已被他拦腰抱起。 “你卑鄙!放我下来!” 请支持原出版社和作者,购买书籍。 这次的三堂会审,比上回更精彩刺激,大伙儿全虎视眈眈盯着她看。 写意心知肚明得很,这回,可别指望有人像上次一样替她挡灾。 她把脚缩回身体下窝进沙发,更偎向坐在身旁的石滕清。 “你自个儿离家出走也就算了,干么带走人家的机器人?”韩国风首先发难。 “他们要卖掉它。”提起这点她就气,忍不住抡拳k石滕清一记。 “‘欧亚科技’研发欧亚一号原本就是为了工业和商业用途。”石滕靖和非常不爽地瞪视她。 “可是,它是我的朋友。”她反驳。 “你听见了没有?那是人家的朋友。”基于与蓝彤悠的交情,黄少贞选择站在她这边。“你怎么可以卖掉人家的朋友?” “我们在这上面花了两千多万的制造费、设计费、材料费、人事费,外加七年的开发时间。如果不卖掉它,这笔成本由谁来支付?”为何这个臭婆娘每次都帮着别人,反倒不同情自己的老公?“再说欧洲那方面的合约也已签妥,你难道叫我悔约?” “两千万就两千万嘛!”黄少贞和他杠上了。“‘欧亚’随便捐个慈善基金就出手二十万,即使亏掉这两千万也不算什么呀!” “你!”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听听她说的什么话,简直不懂民间疾苦,所以说女人绝对不能宠。“这是商业信用的问题,你懂不懂?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其他人在旁边“欣赏”他们夫妻吵嘴,听得津津有味,当事人彷佛也吵得很自得其乐,一时之间不太确定是否要打断他们。 “我不管!”写意凑近石滕清的耳边低语。“假如你们卖掉欧亚一号,我就永远不再见你。” “你威胁我?”他啼笑皆非。她不怕自己被打屁股,反倒威胁起他。 “这不是威胁,而是承诺。”她效法电影里英勇男主角的口吻,企图让自己的威胁听起来更铿锵有力。 石滕清不得不感到头痛! 他看得出来这回小猫咪绝对是认真的。问题是,欧亚一号的买卖问题已经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边是公事,另一边是私情,叫他如何鱼与熊掌兼得? “好了好了,老爸老妈,你们别吵了。”他就不信自己无法大小通吃。“我会和欧洲的厂商协调,延后三个月的时间再将机器人原形运过去。” “为什么?”大家一起瞠视着他。 “因为他们购买的项目是‘机器人’,而非‘欧亚一号’,这两者有很大差别。”他揉揉它的头发。“反正设计草图已经有了,我们可以利用三个月的时间复制完成另一个机器人样本交给对方。” “那‘欧亚一号’就可以留下来了?”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万岁!石滕大哥万岁!偶像中的偶像!”她跳进他怀里,狠狠亲了他好几下,兴奋得顾不得父母也在场。 “那怎么可以?”韩国风和石滕靖和同时叫出声。 两人对望一眼,石滕靖和决定抢先发言。 “你们以为复制机器人不需要花钱的?” “两千万耶!”韩国风光用想的便起鸡皮疙瘩。 砰!石滕清一拳捶在大理石桌上,满腔无名心火熊熊窜上。 “钱钱钱,你们烦不烦哪!”无论他如何调解,总有人不满意!分明想气坏他原本就不太丰富的耐性。“你们要钱是不是?好,我掏腰包把‘欧亚一号’买下来,总可以了吧?” “什么?”众人一起惊呼。 写意呆呆端凝他。他不是在开玩笑吧? “少贞,”蓝彤悠感动地握住朋友的手。“令郎真是多情重义,你果然调教有方。” “可不是吗!”黄少贞自己也感动得要命。“真可惜我的命不好,不能遇上同样痴情的男人。” “你——我哪里亏待你了?”她老公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儿子,我告诉过你几百次,女人不能宠,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你真的听不进去?” “宠也罢,不宠也罢,反正欧亚一号非留下来不可!”他顿了顿。“再说,即使你把它送到欧洲去,德国厂商只怕也会要求退货。” “什么意思?”机器人研发专案明明非常成功,不可能有任何疏漏才对。 石滕清条忽展露一抹淘气的笑容。 “机器人的研发确实非常成功,只不过它的自我学习系统出了一点小问题。”他转头叫唤藏在内间的欧亚一号。“喂,人家在叫你了,出来!” “韩写意、韩写意、韩写意!”欧亚一号兴奋地滑出来。“我又学会了,我又学会了。只要放一瓢油下去,再搅拌两下,加点调味料起锅,青菜就炒好了。” “哇!你好厉害哦!”写意双手拍出开心的节奏鼓励它。 两对老夫老妻下巴掉下来,瞠住椭圆外形的机器人。它身上围着围裙,右手托住一盘青菜,左手一双筷子,萤光屏脸上印出巨大的微笑弧形。 “欧……欧亚一号?”石滕靖和几乎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耗费两千万的智慧型机器人居然跑去当厨师! “嗯,味道不错。”石滕清吃了一口,顺便夹一筷给她尝尝。“你有进步,比上回的泡茶技术好多了。” “泡茶?”它除了炒菜,还会泡茶?“石滕清,你给我解释清楚,欧亚一号怎会变成家用机器人?” “因为我以后要留在石滕清和韩写意家里当管家,替他们照顾宝宝。”欧亚一号得意地回答。 写意蓦地羞赫了脸颊。“你不要乱说话。” “宝宝?”蓝彤悠险险昏过去。不,她不敢相信!“你怀孕了?” “怀孕?”韩国风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让我女儿怀孕了?你——你——去你的,我和你誓不两立!我问你,写意出走的前一夜为什么会待在你的旅馆房里?” “爸!”她羞得几乎希望自己立刻死去。都已经五、六天前的事了,此刻回头追问又有什么意义?“你问这个干什么嘛!现在家里有一堆外人……”也不给她留点面子。 “谁是外人来着?他的父母在场才正好。”他韩国风的女儿绝不容外人轻侮。“你说,你是不是占走我女儿的便宜了?” 石滕清回答之前根本周不着考虑。 “是!”既干净俐落又响亮。 噢!天哪!拜托!立刻让她死了吧! “你不要乱说好不好!”她挤进父亲和他之间。 “我没有乱说呀!”他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我们的确发生过夫妻之实,而且还是出于你的授意,你忘了吗?” “写意!”蓝彤悠惊喘一声,真的快招架不住了。“你……你真的……” “不是那样的!我——我本来——其实——”该死的石滕清!她又没欠他什么,为何他拚命陷害她? 韩国风见女儿支支吾吾的神情,即使原先不敢确定,此刻也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他敢以自己的老命担保,女儿百分之百被这个年轻人“玷污”了。 “姓石滕的,你们欺人太甚!”他怒发如狂,回头逼问石滕靖和。“我女儿被令郎欺侮了,你自己说,石滕家该如何对她负责?” 写意和石滕靖和的抗议同时响起来,不过再度被石滕抢到发言权。 “我儿子刚才也说了,整桩丑闻基本上出自令嫒的计谋,他运气不好才会上了她的恶当。”开玩笑,他们石滕家怎么可以娶一个小老婆生的女儿?无论如何也得撇得一干二净。 “石滕靖和!”黄少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去不丢脸哪!儿子占了人家便宜是不争的事实,什么叫做‘上了她的恶当’?这些年来,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当年故意陷害你上当?” “你别挑在这种时候和我翻旧帐,好不好?”他简直败给她了。 “我不管,你挑剔韩写意,就等于挑剔我。”她转头向儿子保证。“儿子,别担心,你尽管娶她,老妈支持你。” “少贞!”石滕靖和几乎气炸。“你别把旧情今事混为一谈,成不成?” “我才不管你们夫妻俩的陈年旧帐。”韩国风插进来。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没那么容易!他回头与“肇事者”对峙。“你自己说,你到底要不要对写意负责?” “要!”求之不得!他笑吟吟的,完全不似面临逼婚压力的新郎倌。 “嗄?”韩国风没有料到胜利会来得如此轻易。“真的?”他试探性地再问一次。 “真的。”石滕清向他保证。 “我、不、要!”石破天惊的反对贯穿每个人的耳膜。“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在场的人停下所有对话,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她身上。 韩写意坚决地迎上他们的目光。“身体属于我,生命属于我,我有优先决定权:我——不——要——嫁——到——日——本——去!” “写意……”石滕清试图安抚她。 “不要过来!”她跑到门口停住。“我是认真的,我不要嫁到日本去!我不要嫁给日本人!” 石滕靖和又被惹毛了。“嫁给日本人有什么不好?” 三十多年前他老婆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奇怪!他们日本人招谁惹谁来着?为何中国女人都不肯爽爽快快地嫁过来? “你疯了?”韩国风几乎想掐死她。好不容易人家肯对她负责,她反而不肯领情。她以为自己长得闭月羞花,即使已非完璧之身也有人抢着要?“如果你不肯嫁给他,那干脆——” “干脆再等三个月,嫁给冢佑健郎,对不对?老套了。”她转身领着欧亚一号跑出去。 “写意!”一群人大惊,担心她故技重施,转眼又溜得不见人影。连忙急匆匆追上去,一路追进侧屋,堪堪在她房门口被砰然甩上的木门阻住。 “写意,出来谈清楚!”石滕清用力拍门。 “没什么好谈的。”她从里面大喊。“我不要嫁到日本去。” 幸好她仅仅表示不肯嫁到日本去,而非不肯嫁给他。情况依然有挽救的余地。 “好好好,无论如何,你总得出来交代清楚嘛!”他缺乏耐心的天性这些日子以来已然被她磨得连圣人也比不上。“去不去日本咱们可以以后再说。” “不!”她哪有这么好唬? “你再不出来,我真的要生气喽!”他隔着门板警告她。“倘若令尊又想把你嫁给冢佑,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肯帮你。” “不帮就不帮,我自己想办法。” 她才不要嫁去自己最不欣赏的国家哩!除非他肯留下来,否则别想打她主意。 “韩写意,你父亲会不会真的把你嫁给别人?”欧亚一号开始忧心忡忡了。若真如此,它不晓得自己该跟着她好,抑或跟随石滕清。最好他们两人能结成一对,那它就用不着烦恼了。 “管他的!”她乐观的天性重新在体内振作。“大不了我再花三个月时间替自己找个中国老公嘛!反正石滕老先生也不见得喜欢我嫁过去呀!” “韩写意,你敢!”房门砰砰响起两声怒拳捶出来的巨声。 糟糕!被他听见了! 她对着门扉靡扮个鬼脸。 “你管我敢不敢,反正我就是不要嫁到日本去!” 绣芙蓉2003年10月3日更新制作 后来,石滕清到底有没有成功地诱拐他的小猫咪出洞?甚而出嫁? 这个嘛……—— 猫,是一种我行我素、天性固执的动物。 他可能得花上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说服她,只希望届时他们两人不会已经白发苍苍了。 大家一起来祝福他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