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奇劫》 序幕 热。闷。渴。 董青萝抿了抿嘴,试图减缓口腔内的干涩。两片唇擦生出龟裂的刺痛感,终于将她从迷蒙中唤醒。 「啊……」她呻吟着睁开眼睛,灼热的日光几乎刺穿视网膜。 她偏过头去,隔着眼皮先适应一下外在的强光。 这是什么地方?她震惊的弹坐起来,脑中一片空白。视线所及,只有蔓延无尽的黄沙。她为何会躺在沙地上? 高低起伏的黄沙,一波接着一波蔓延到远程的地平线,放眼望去除了单调的沙黄色,还是沙黄色。偶尔拂过一丝甚至无法称之为「风」的气流,带起淡淡薄薄的沙烟,随即又归于沉静。眼前的景色以「沙地」来称呼实在太客气,简直就是「沙漠」! 太阳当空照,恶毒的烘烤着她的四肢百骸。触目所及,没有人迹,没有房舍,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噪音,什么都没有。 这里还是台湾吧? 一想到台湾,个人资料也渐次流回脑海里。她叫董青萝,台湾省台北县人,祖籍在上海,刚满二十七岁,目前在忠孝东路三段一家兽医院任职。 脑子恢复正常运作之后,紧绷的情绪稍稍松懈下来。幸好!目前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场戏剧性的失忆症。 可是,该死的!她仍然记不起自己怎么会倒卧在一堆尘沙上。台湾哪儿来这么辽阔的荒漠? 她扫视了四周一圈。身后,两棵稀疏的树木替黄沙增添了一点绿意,也为她提供了少得可怜的遮荫。若非这小小的蔽荫,她可能已在昏迷中烘烤成人干。 树脚下,她坐卧在一小方草地上。草绿渐渐往前延伸,顶端指向一汪即将枯干的浅水洼。 水!她眼睛一亮,再也顾不得烈日和灰脏,拖着疲惫的身躯努力爬到水边,凑近水面深深吮喝了几大口。 啊!甘美无比……第一次觉得黄褐色的沙水也能这么可口。 解除了脱水的危机后,她仍然伏在沙土上,等待水面的余波平缓下来,仔细打量一下自己--「狼狈」,除了这两个字,实在找不出更适切的形容词。 及肩的长发本来以发带扎在脑后,而今发带早已不知去向。满头青丝凌乱的披在肩上,纠结着脏兮兮的碎沙与干草,看起来就像跳进两吨的灰堆里,洗了一场沙浴。合身的黑色丝质长裤已经破裂到大腿,银灰色的真丝上衣也沾满了尘埃,所幸衣衫还很完整的穿在身上,没有被撕扯的迹象。 在这个当口仍然担心自己的贞操实在有些多余,不过,就当它是女人的直觉反应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喃喃自问。 脑中的最后一抹记忆还停留在台湾,几个中东来的人口贩子正在一间discopub喝酒,当时她从死党的口中接获情报,匆匆赶过去与他们周旋。 结果就在一眨眼之间,竟然已经从烟味浓重的pub空降到黄澄澄的漠地来。这之间究竟经过多少时间?又发生了多少事?那夜她连半口饮料都来不及喝,应该不会被人迷昏才对! 千百个问号从董青萝心头窜掠,她茫然望着身旁的一切。 咻咻飒飒的热风吹拂而来,卷起她身旁的黄灰沙上,也刮开她脑中的一片迷雾…… 第一章 「头昏脑胀」的气氛就像它的店名一样,让人头昏脑胀。 这就是pub的共同特征--重金属音乐、空气混浊、造型前卫的客人、扭动的躯体。空调设备呼出飕飕的冷空气,以降低热舞后的体温。 董青萝只踏进这间pub十分钟便确定自己的听力受到损害。 「阿阳,你确定我要找的人,今天晚上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她努力与喇叭爆出来的音波抗吼。 今晚适逢pub的周年庆,各路舞棍全汇聚在五十来坪的空间内,将舞池和餐桌的空隙挤得满满的。她和同伴艰辛的挤到一个角落,环视一圈周遭的装潢。 金属餐桌围绕着巨大的舞池,对面那几间暗室据说只有老板的好友或贵客才能预约,而她想谈话的对象目前正待在其中一间小包厢里。 青梅竹马的陈朝阳凑近她耳边大吼:「分局里上个星期传来消息,一位专走欧美与中东路线的人口贩子来台湾拓展市场,『头昏脑胀』的幕后老板就是他们在台湾的接头对象。目前两方人马已经取得共识,明天准备运出第一批『货色』,今天在这间店里帮他们饯别。」 「中东」这两个关键词眼让她精神一振。「对方的老大是什么来头?」 「警方只知道他是个英国与阿拉伯混血儿,向来以『约翰』做为代号。」陈朝阳双手圈成喇叭状,在她耳边大喊:「他是中东地区人口贩卖的大盘商。举凡在该地活动的事项,很少有他不清楚的。而且据说他拥有完整的纪录资料,对每件『货色』的去路也了若指掌。我想起-曾经提过令妹似乎在中东失去消息,才对他特别留心。」 「谢谢,谢谢。」董青萝感激的握住他双手。「下个星期咪咪来注射五合一预防针时,就算在我的帐上。」 陈朝阳满怀希望的觑向她。「好!至于-替咪咪打完针之后的那场电影就由我来付钱。」 董青萝好笑的推他一把,没有把他的话当真。显而易见,看电影的念头大可-进太平洋了。 打从七岁那年,董爸、董妈搬入陈家隔壁开始,陈朝阳就栽在他们娇娇美美的独生女手上。而且一跌二十年。 严格说来,董青萝并非什么闭月羞花的绝世美女,对异性却别有一股独特的吸引力。 「清秀细致」似乎成了她的专属形容词。一六三的身材不能算矮,却因为太过清瘦而显得单薄。巴掌大的小脸配上樱桃似的小嘴,相形之下,一双大眼睛更显得灵动有神。 她的肌肤呈现一种漂亮的奶油色,既不会白皙得令人担心多看一眼都会让她淤青,也不会黑到半夜走在街上被当成夜景。可惜,邻家女孩的形象只会为她的专业带来困扰,尤其当饲主牵着体型等于她二分之一的大型犬上门时,开头第一句话通常是:「可不可以请块头更大的兽医出来?」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分量加倍、专业不变,上个月她把削直的发丝烫成蓬松的弹性卷,看起来更添几分韵味,害他堂堂中正分局的魔鬼警官心头小鹿乱撞。 男人追求女人,不怕被拒绝,只怕对方没发觉。就像董青萝一样!直到现在她还嫌他世面见太少,才会没鱼虾也好。 若不是自己占拥天时、地利、人和,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得知她有一个自幼离散的妹妹,又可以趁着职务之便帮她探听点消息,早八百年前使被她当成烦人的苍蝇,赶到厕所清理病畜的排泄物了。 「对面有动静!」他睐见一道人影从包厢闪出来,连忙扯扯她的衣袖。 「在哪里?」董青萝精神一振。为了这一刻,天知道她已经等了十年。 「舞池另一端那个穿著长袍的阿拉伯人,看到没有?」陈朝阳为她指明目标物。 五颜六色的舞台灯在暗室内乱转,实在很难辨明客人的长相。她极力想看清遥遥彼端的人事物,却只看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看到了!」银白色的光线恰好扫过对方的脸孔。她的手心发热,紧紧按在胸口。 「他好象站在门口守卫,我们该如何接近核心人物?」 「今、明两天是这票人的大日子,他们必定不希望节外生枝。我亮出证件,表明只是进去问个话,台湾的接头人应该会配合。」陈朝阳还算有点经验。 「-是当差的,他们是贼头,两方能对得上眼吗?」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警民合作』,警察和小贼偶尔也会互施小惠的。」他保证。 「那就好。」她的眸心放光。「我只想确定约翰是否握有详细的走私名册,你能帮我问出来的话,那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那些中东人看起来不像会说中文,-熊和他们沟通吗?」 「当然,你以为我学了四年的阿拉伯语是学假的?」董青萝全神贯注于对面那个外国仔。 「原来-眼巴巴跑去找人学什么阿里不答话,就是为了这一天?」 「是『阿拉伯语』!」她瞪死党一眼。 从十七岁那年得知自己有个妹妹开始,她就把阿拉伯语列为将来必修的第二语言了。 身为虔诚的基督教徒,她的养父母从来无意隐瞒她的身世。即使董氏夫妇担心在真相揭露之后可能失去心爱的养女,他们也平心的将之视为上帝的旨意。 原来在她半岁大的时候,董父派驻到香港的分公司,当时香港政府破获一个庞大的贩婴集团,长年向大陆的贫穷家庭收购婴儿,再转手卖给香港成日本的不孕夫妻,牟取暴利。 当时董母担任社福机构的义工,负责照管这十数个尚未长牙的小婴儿。警方则依据集团的帐册纪录,一一联系孩子们的原生家庭。 半年过去了,其它小娃娃陆续被送回家,只有一个从上海拐买来的小女婴始终没有人出面认领。警方试着联络女娃儿的父母,却得到一个「该户人家业已迁离本址」的消息,小娃娃顿时成了香港政府无处安置的山芋。 社福机构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就地为她寻找收养家庭。而不孕的董氏夫妇眼看机不可失,连忙提出收养申请,正式成为她的法定双亲。 二十七年来,他们从不吝于施与她爱和关怀!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可以哭泣或欢笑的臂弯。即使上天赐给她一双亲生父母,也不会像董氏夫妇如此称职了。 「我和-妈咪早已商量好,-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权利。」董父温和的看着心情激荡的女儿。「如果-希望与原生家庭取得联系,我们会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力帮-找到他们。」 一开始,董青萝不想!她不愿与一个将儿女当成赚钱工具的家庭扯上关系。 「就我们所知,-应该有一个妹妹。」养母揭露的消息却改变了她的念头。「我们和当地的户政单位一直保持联系。在-十一岁那年,-的生父母又搬回原来的地址,但是最年幼的女儿却失踪了。大家都怀疑-的父母又卖掉她,可是一来户政单位人手不足,无法追查下去;二来政府机关也不重视这种小案子,所以-妹妹失踪的消息也就不了了之。」 「他们卖了我还不够,居然又卖掉另一个女儿?」青萝无法置信。 董母无奈的点点头。「消息传入我们耳中,我和-爸爸无法坐视不理。可是在层层的官僚体系下,我们两个外地人实在找不到施力点,只能尽量查出-生父母后来居住的地点,以及当时在该地区比较活跃的人口中介集团。」 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养父母爱她多深。以她的个性,一旦知道真相后必定会努力找出妹妹的下落,于是他们尽可能先帮她做了访查。光凭这一点,她便欠他们太多太多。 「然后呢?」青萝屏住气息,等待最终的答案。 董氏夫妇互相交换一下眼光,决定由董父开口。 「当时有很多国外的人口贩子前去内陆地区收购未成年儿童,卖到……嗯……比较『特殊』的场所。」董父尽量以最含蓄的措辞让她理解。「-的妹妹应该落在营销中东市场的贩子手中。」 青萝怔怔的望着父母,无法落泪,无法思考。 她的妹妹!一个无缘的小血亲。这十多年来,她究竟过着何其悲惨的人生呢? 「我妹妹小我几岁?」她轻声问。 「我们只知道-的本家姓『杜』,以及那小女孩叫做『青梅』,除此之外缺乏任何资料。」董母温柔的将她揽入怀中。 杜青梅。有名有姓,妹妹的存在更加真实了。 青萝,青梅,这原是一双姊妹的名字,如今却人海天涯。脑中的空白开始凝聚,汇成一个鲜血淋漓的漩涡,如同一颗被剖开的心脏,疼出她再也禁受不住的泪。 「爸,妈,我不能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独善其身下去。如果妹妹和我一样生长在充满爱与关怀的环境里,我还能试着遗忘她,开展自己的未来,可是现实并非如此。她可能活在一个悲惨的深渊,而我却幸福无恙!」青萝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要找到她才行!」 从此之后,她的人生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 她近乎饥渴的吸收一切与中东相关的信息,积极结识她所能接触到的每一个中东人。 她的书架上堆满了介绍中东地区的书籍,剪报簿内搜集了与中东相关的所有报导。大学联考放榜时,她痛苦的徘徊于阿拉伯语文学系与心爱的兽医系之间,最后终于还是让兴趣占了上风。为了平衡心中的罪恶感,她立刻透过大学的语言中心,与一位阿拉伯学生进行语言交换。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她的一切苦心即将在今晚获得代价。她即将从一个人口贩子口中得到她需要的资料。 董青萝定定凝望着vip包厢,彷佛担心约翰会从空隙中飞走似的。 「哇咧,完蛋了!」陈朝阳突然叫出来。 「你不要忽然嚷嚷吓人好不好?怎么回事?」她惊魂甫定的拍拍胸口。 「老四也来了。」陈朝阳懊恼的指着另一道接近包厢的身影。「那家伙两年前被我提过,最近刚从苦窑里蹲出来。妈的!他如果看到我,一定先干架再说,什么正事都甭谈了。」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平常应该广结善缘吗?」青萝无奈的白他一眼。「没关系,我自己过去好了。」 「那怎么行?」陈朝阳想也不想的否决。 「我已经来到虎穴,只差临门一脚,你现在叫我退回去,门都没有。」她的意志更坚定。「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我马上回来。」 「喂,等一下……」 青萝灵巧的躲过-的抓攫,顺势将一位女客往他的怀抱推过去。这一栏一阻的时间,已经足够她遁入人群里。 困难的挤过满室人群,来到包厢外面,她尚未发话,对方抢先一步。 「-想做什么?」绰号老四的台湾人恶狠狠的喝问。 「警察。我和你们老大有约。」她晃了晃方才从陈朝阳腰间摸来的证件,不等对方看清楚便收回来。 老四半信半疑的瞄她一眼。 「……-等一等。」看门狗闪进门里,叽哩咕噜讲了几句后,又回身出来。「我老大说,今天原本不是警察讨规费的日子,既然-人都到了,大家交交朋友也好。」 他们显然认为警方收到今天有大人物上门的密报,借故来揩点油水。青萝正中下怀,也不急着否认,先随他进入包厢再说。 进房的那一刻,舞台灯正好划亮她的五官。她刺目的眨了下眼睑,还来不及发话,包厢角落突然响起酒杯摔裂的哗啦声。 「-!」一个油胖的外国男人指着她,惊骇欲绝的表情彷佛看见了妖魔鬼怪。 她突然用流利的阿拉伯语开场:「约翰,-的胆子不小,走私人口的生意做到台湾来。」 「布……布雷……」油胖的男人浑身发抖。 「我有几句话问你。你要干脆回答也行,和我走一趟局里也行,一切就看你的配合度了。」她冷冷的打几句官腔。 约翰陡然大喊一声:「利德!」 「你做什……」青萝的后颈犹似针刺般的轻微戳痛。 随即,黑暗蒙蔽了整个世界。 而她甚至来不及涉入正题。 ※※※ 然后,她来到这里。 她慢慢从溯思中回过神,约略明白自己中了暗算了。 天性中实际的一面立刻发挥作用。 眼下并非推敲约翰为何暗算她的好时机,先求生存比较重要。 她的运气不能算太差。目前正值十月份末尾,沙漠进入温度较和煦的冬季期。即使白日里仍然异常酷热,却比五、六月的盛暑宜人多了。尤其现在是近傍晚时分,气温大约为摄氏二十三度左右,与台湾相距不远,她的丝衫很适合遮挡太阳,又凉爽通风。 不过据她所知,沙漠冬夜的气温会骤降到季度以下,这身衣料绝对无法抵挡如此的低温,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闷闷钝钝的噪音忽然从她头顶上扫过。轰轰轰轰…… 石破天惊的闪光从她的记忆库中唤出一个名词--直升机。 「有直升机!」她得救了!青萝连忙跳起来,脱下纤薄的外衣冲出遮蔽处,用力向天空挥喊:「救命啊!这里有人!」 飞机已经驶出百来公尺,驾驶人看得见她吗? 「哈-!这里有人!」她扯开沙哑的声带又蹦又跳,祈祷上苍让驾驶人低头瞄一眼。 「help!」 在心跳几乎失律的瞬间,直升机的机身撇了一下。 「救命啊!」青萝更狂乱的挥动衣衫。 对方看到她了!直升机缓缓飞回头。 「yes!yes!」她欢畅的尖叫起来。「我在这里!救救我!」 机体旋回到她的上方,小心翼翼的降低高度。螺旋桨卷起涡型的空气因子,将黄沙撩成一股惊人的沙暴。 「咳咳咳!」她无可避免的呛咳起来。 机体在上方十公尺盘旋了一阵子。青萝将脸颊埋进前臂以抵挡风暴,一面等待对方将直升机停下来,救她回文明世界。 良久,轰隆隆的巨大噪音终于静下来。四周回归平和,风沙也惭渐的飘降回地面…… 直升机消失在西方的一座沙丘后方。 那个混蛋飞走了! 她含着满嘴沙子,哑口无言。 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先吐掉嘴里的黄尘,再深深吸一口气。 「王--八--蛋--」台湾国骂统一了整片沙漠。 好痛快!出掉这口恶气,肾上腺素也被激发出来。 直升机属于中短程交通工具,而且它一路朝西北方飞去,可见那个方向必定有城镇。 幸运的话,她现在开始出发,日落之前便能抵达文明地带--如果这片鬼沙漠里真的有文明。 她掉头走回树荫下,试着找个容器盛水,做为旅途饮用。走出数步之后,脚下不期然踢中一个硬鼓鼓的东西。她用足尖拨开黄沙,一个水壶和一包肉干赫然出现在眼前。 想必是直升机驾驶人方才空投下来的。 「他以为留下水壶和肉干,就能平抚见死不放的罪恶感?」省省吧!她从来不是不念旧怨的烂好人。 休息片刻后,她抱起食物和水,踩着满地黄沙,开始踏上漫长的寻找文明之旅。 ※※※ 「……坠机、螺旋桨解体、毒蝎子掉在座位土、漏油、遇到龙卷风、撞上沙漠鬼打墙……」青萝吃力的爬着沙坡,一边喃喃轻咒那个见死不救的无名氏。 对方是否罪该万死并不重要,她只是需要一个专注的目标,来忘却目前的多苦多难。 饮水只剩下三分之二,顶多再支撑四个小时。倘若四个小时的脚程内皆没有人烟……烈日当空,她却打了个寒颤。莫非天要亡我也? 她埋头往前走,下一步脚底忽然踏空,差点滑下数百公尺长的下坡路。 「啊……」她及时收住势子,在沙丘棱线上稳住自己。 登顶成功! 「咩。」 青萝呆呆望进一双水汪汪的羊眸。倘若这是海市蜃楼,距离未免也太近了,居然就映生在她的鼻端。 「咩咩。」一双沙漠绵羊眨着长长的睫毛,似乎正向她保证,-没有作梦,我是真实的。 「呼--」另一个湿湿冷冷的鼻子顶了顶她的耳朵。 「什么东西?」她火速转回身。 一匹马。一位马背上的骑士遮蔽了烈日。 以及一只羊。全是活生生的。 天不吐地带突然冒出这三种生物,她的脑功能暂时失常,无法做出合理的演绎。 展目往前望下去,五公里以外有一座城镇。再回头望向所来处,出发的绿洲也在视线范围以内。亦即,她距离有人烟的地方前后不出十公里。 难怪那辆直升机直接飞走了。 「-……叽哩咕噜……东方女人……独自在沙漠……叽哩咕噜叽哩咕噜……」马背上的骑士倏然冒出一串又快又长的阿拉伯语。 她筋疲力竭的软倒在沙地上。「如果你能放慢说话的速度,我会非常感激。」 「-居然会说本国话。」骑士跳下马背,蹲到她面前来,似乎对她能说流利的阿拉伯语颇为意外。防尘沙的头罩盖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吟吟的黑眼珠。「-看起来很狼狈。」 「谢谢你告诉我。」她当然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救了别人的命。」骑士竟有几分得意洋洋。「呵呵呵,原来当个救命恩人的感觉这么好。」 青萝冷静的望进他眼底。「你知道吗?只要再送给我一盆热水和一张干净的床,我甚至可以舔你的脚趾头。」 ※※※ 这是一个城镇!一个货真价实的城镇!不是她想象中的落后部族! 青萝跨骑在马背上,骑士坐在她身后,宠物羊悠哉游哉的跟在最后头。两人一羊缓缓走在沙城的街道上。 小镇虽然迷你,却出乎她意外的先进。 马路是由柏油铺设而成,人行道上种植绿油油的行道树。建筑物以低矮为原则,以适应多风多沙的地形。道路两旁盖妥一间间的石砖小屋,几乎每户人家的窗口都装上冷气,表示小镇拥有自给自足的发电设备。 这根本不像普通沙城啊!若非前脚甫由沙漠踏入市镇,她会错以为自己莅临了某个欧陆小镇。 小镇后方的居所以帐蓬居多,八成是提供给流动率较高的旅人或商贩。远方隐隐可见一片小巧的绿林,为沙城点缀出清凉的翠意。 几条较繁忙的马路上行驶着吉普车、载货小卡车,也跑着骏马和骆驼,形成特殊的街道景观。青萝近乎着迷的看着这个文明与部族特色共存的沙城。 「城里有很多外国人。」她与某位路人甲的湛蓝眸子互相对上。 「在他们眼中,-才是外国人。」她的救命恩人--麦达维加。利多。隆特史瓦。 阿格亚。麦地尼克拉那--除了冗长的全名之外,还有一副过度友善的性情。 直到她确实记牢他全名之后,他才应允她可以简称他为「麦达」。 「你方才告诉我,这里是沙特阿拉伯境内。可是镇上的人种为什么如此复杂?」 她大惑不解。 放眼望去,除了绝大多数的中东裔之外,尚且看得到白种人在街上走来走去,甚至有几张东方面孔偶尔从街角飘过。 中东地区向来排外性极高,难得竟有这等五族共和的景象。 笑咪咪的麦达有问必答。「这座沙城是私人产业,镇民几乎都是城主的好友或亲人。」 原来如此。 「麻烦你带我到饭店去。我必须和家人取得联系,顺便请他们汇点钱来……对了,镇上有金融机构吧?」她当初是被偷渡出境的,身边没有护照,将来要如何回归国门还是一个大问题呢! 「不急、不急。我先带-去找我弟弟,他应该帮得上忙。」麦达看出她一脸愁容,连忙拍拍她头顶。 「不用了,你只要送我到饭店就好,其它问题我自己想办法解决。」青萝连忙讨饶。 还得认识另外一个什么什么隆特史瓦。阿格亚的人?天哪!再说,连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济不了事,换个弟弟上场也不会有太大作用。 「没关系,我们快到了,转角过去就是我弟弟的地盘。」麦达的声音充满愉快。「我好像忘了告诉-他拥有这个沙城。」 「你确实忘了。」青萝猛地回过头。「下次再有这种重要消息,麻烦你尽早宣布。」 「好。」麦达欣悦的点点头。「我弟弟原本只想为自己建构一个落脚处,但是这座小镇完工之后,几位旧属下和朋友跟着迁过来,再加上一些来来往往的沙漠商旅,便形成今日的沙城了。」 「听起来令弟是个很能干的角色。」青萝恍然颔首。 「能干厉害是不消提的,可惜啊可惜!」麦达从鼻端嗤了一声。 「可惜什么?」她问。 「可惜那家伙一点都不像个麦家的男人。」他若有憾焉的摇摇头。 「怎么说?」她很凑趣的接着问。 「麦家男人向来以温柔多情而闻名,足迹飘荡于世界各地,多少女士将她们的芳心献给我们啊!」麦达重重叹出心中之痛。「可是齐磊从小就不爱看漂亮女生,连人家女孩子主动送上门,他也原封不动的在人家脖子上扎个蝴蝶结再送回家,只差没盖上『品质无误』猪肉印,实在枉费了麦氏祖先传承给我们的风流天性,唉……」 青萝翻了个白眼,对于他的高度自恋不予置评。齐磊(qirrei),这名字听起来就很阿拉伯。 骏马转过街角抵达目的地。 齐磊先生的家由石砖和沙砖堆砌而成,平地面积保守估计约有一百坪,但只有单层建筑。产业测方停着一架直升机。 啊,原来是他!新仇旧恨,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青萝蹙起眉头。 麦达先跳下来,再协助她降落在地球表面。他们的抵达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阿拉伯女人奔过来对麦达恭谨的行个礼,快速的说了一堆招呼的话词,想来是他家的女佣之流吧! 砖屋大门缓缓往两侧分开,男主人的身影出现在门框之间。 青萝屏住气息。老天!他美得不象话!一个男人长得如此美丽,实在是罪过! 虽然麦达也很俊挺优雅,但城主,他的美丽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和麦达年纪相若,约莫三十一、二岁,身穿传统的白色「索布」--一种长袖高领的薄袍,衣摆到达小腿肚,衣衫下的胸肌结实有力。 他的肤色融和了中东人的黝黑,与白种人的奶白,形成一种接近东方人的橄榄色调。 他的脸颊瘦削。线条完美,丰润的下唇诱人献上一吻。 墨黑的长发用布条扎住,其中几绺挣脱了它的同伴,彷佛有自我意识的飘晃在肩头,一双黑眸深邃不可见底。 「你终于回来了。」超级俊美无敌大帅男开口了,低沉、轻柔,彷如一缕微风拂过肌肤,连声音都好听得不象话。 这是她第一次被男色眩惑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假若他能改进一下说话的语调,去掉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暗示,一切就太完美了。 「齐磊!齐磊!亲爱的弟弟!我想死你了。」麦达戏剧化的张开手臂抱过去。 回报他热情的,是一记扎实的铁拳,狠狠击在他的小腹上。麦达坐倒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来。 「下次你再擅自跑出城,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齐磊将哥哥的身体扯直,轻柔的语气和强硬的表情形成反比。 青萝倒抽一口寒气。完美男人表现出的小小不完美,将她的神智拉回现实。 「-又是什么鸟?」齐磊终于注意到现场尚有第三者存在。 「那架直升机是-的?」她望望那架直升机,再望望美男子。 「是又怎样?」他的口气毫不友善--不过依然那么好听。 「这样!」 青萝一拳揍向美男子的鼻心。 第二章 齐磊轻轻碰触自己的鼻端。 鼻梁呈现轻微的肿胀,不过没断,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的视线落在床上隆起的暗影,不速娇客已经沉睡了三个多小时。揍他一拳后,她跟着麦达召来的女佣走了,进食、洗沐、睡觉,养回在炽日中蒸发掉的精力。 佣人征得他的同意,暂时将客人安置在他房里,乘机去整理一间干净的客房出来。 于是,继被她痛揍一拳后,他的床也被占据了。 没想到一个清弱的中国女人右钩拳居然如此有劲道,她应该被列入「管制进出口」的名单。 齐磊坐在窗台前的沙发椅上,合上眼睑。他等待的客人尚未抵达,时间或许够他打个小盹。 「我没有暴力倾向。」床上忽然飘出歉然的柔音。 齐磊张开眼睛,但没有立刻搭腔。 「这是我第一次打断男人鼻梁。」青萝把背后的枕头垫高。 窗帘垂下来,他又背对着光源,莫测高深的脸庞藏匿在暗影中,让她瞧不真切。 「我的鼻梁没有断。」好半晌,终于传来他低沉的回答。 青萝发现,他的声音很适合安抚受伤的小乌,前提是他没有语含威胁的时候。方才他对哥哥讲话的神态,足以让罪大恶极的坏蛋不寒而栗。 「我从来不曾对任何人动粗过,大概是陌生的环境和温度让我暂时性失常吧!」她的语气饱含歉意。 「了解。」阳光从帘隙中透入,正好投射在他的身上,将他圈成一环金色的剪影,平淡的语气缺一之明显的情绪。 他实在是好看得离了谱,阿拉真神太不公平了。 「宅里的工作人员向我解释过,今天下午有一队遇到风灾的商队将会进入沙城,你赶着回来为他们调度张罗,才会匆匆丢下我。」虽然他的态度并不热中,青萝仍觉得有必要解释,否则她会良心不安。「我依然认为把弱女子丢在沙漠是很缺乏英雄气概的行为,殴打兄弟更称不上慈爱的表现,然而我的行为终究是太鲁莽了。」 短暂的一瞬间,齐磊感到啼笑皆非。她这是在咏赞他。抑或贬损他? 「了解。」他的语汇似乎只储存了一百零一个标准答案。 青萝感到有些挫折。当主人的态度如此冷淡时,她如何厚着脸皮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呢? 「撇开所有的不愉快,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她在话调中添入大量的轻快开朗。「您好,我叫董青萝,为了某些曲折离奇的原因而出现在阿拉伯。等我们更熟稔之后,你或许会有兴趣听一听。」 齐磊靠回椅背上,一言不发的打量她。 照理而言,一个晒得半死不活的外国女人应该畏缩又惊惧、急着想逃跑,而不是像她这样镇定自若。 麻烦!他在心底做下结论。一个略有姿色又禁受得起风苦的女人只会带来麻烦,尤其在这种阳盛阴衰的沙漠小镇里。 「中国女人都像-这么开放主动吗?」他平稳的声音恍然没有温度的抚触,柔柔滑过她的肌肤。 「中国女人有没有这么开放我不知道,台湾女人像我这样的倒是不少。」青萝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天知道在他没有温度的盯视下还能维持开朗的笑弧,可是需要一点功力的。 危险!她在心底做下结论。一个地位像土番王、又能控制情绪的男人,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她还是速速离开他的领土为妙。 「-来自台湾?」浓眉飞了一飞。 「是的。」话题转往她期盼中的方向,青萝连忙把握住机会。「请问我可不可以借用-的电话,同台湾家人报平安?」 「不行。」他的回绝很平静,也很干脆。 「为什么?」青萝愣了下。 「谁会在沙漠中央埋设电话线?」日影偏移,映像出他美得要命的微笑--而且带着明显的椰揄。 「你大哥明明向我保证小镇上有联外的通讯设备。」她话语隐含着控诉。 「我哥哥?-是说麦达?」他放松全身的肌肉,更深的陷坐进沙发椅内。「他八成是指城内的卫星通讯系统。」 「那就对了。」她松了一口气。「我可以借用一下您的通讯设备吗?」 「不行。」 「为什么?」她的眉心高高耸起来。 「最近总部正在调整波段,这一、两天暂时收不到讯号。」他舒舒服服的闭目养神。 「怎么会这么凑巧?」她满腹狐疑的问。他不会还记恨方才挨她一拳的事,存心找麻烦吧? 「这种事偶尔会发生,-最好尽早习惯它。」他闲闲的跷起长腿。 青萝紧紧膛望着他,希望能看出一点点说谎或心虚的表情。结果,她当然失望了。 此时此刻,这男人的笑容就像极了他那开朗到近乎讨人厌的哥哥! 「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居然连支电话都没有?」薄愠的语气泄漏出火药味。 「咩--」一声动物的尖叫划破所有宁静。 「咩,咩。」床角的飞飞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吓得跳起来。 骚动来自于城西的广场。 齐磊迅速从沙发椅上弹起来,一秒钟前的放松状态彷佛只是出于她的想象。 「-和飞飞留在这里。」他丢下简洁的指令,蓄势待发的躯体已经冲向门口。 「等一下,发生了什么事?」青萝听出那是羊群的尖叫,身为一个兽医,她无法听凭动物受苦而无动于衷。 「我的『客人』到了。」他的话声和眼裨同样凌厉。「-留在房里休息,在我回来之前不要乱跑。」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青萝火速翻开薄被,一个箭步跳下地面。 然后,她立刻发现自己的失策!方才上床时。她的衣服褪到仅剩一件薄如蝉翼的长衫。光线从背后打入,玲珑的曲线完全展露出来。 「-无法提供任何帮……」他的话声忽然中断了。 这是所有男人看见女人春光乍现必然会有的反应,他是个男人,当然也不例外。 「啊!我的衣服呢?」她花容失色,连忙拉起被单掩住自己的娇躯。「-还看什么?快把它还给我!」 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隆隆的动物蹄踏声由远而近,尖叫声也一阵催过一阵。他的神色迅速恢复凝重。 「『女人』帮-备妥了衣服,收在柜子里-待在这里不准出去。」话未说完,高大优雅的身影已经闪出卧房外。 女人?他是指方才那位侍女? 「如果你的主人习于把『女人』与佣仆画-等号,显然我和他必须进行一番沟通了。」她郑重的警告飞飞。 「咩。」飞飞明智的决定置身事外。 罢了,她只是暂时困居在此处,又不准备久待。这个土番王如何看待女人不关她的事! 青萝拉开橱柜门,里头挂满了宽大又累赘的阿拉伯女衫。可是情势紧迫,她没有时间挑捡,随手拉出一件就往身上套去。 另一声尖锐的羊嘶让她的心头滴血。 「飞飞。你乖乖看家。」她闪身追了出去。 ※※※ 整群商旅非但进了城,情状还相当凄惨。 六、七个人都有明显的脱水现象,骆驼背上的布绢货物也沾满了沙尘;沙漠暴风夹着大量沙石,威力相当惊人,刮在皮肤上往往半个小时就血肉模糊,直如被锐利的刀刃切割一般,布绢货物当然更无法幸免。 青萝倒不关心财物,那群随行的羊只和骆驼才是她注目的焦点。 为了保持肉类新鲜,商旅通常将活羊及繁殖用的种羊,以赶集的形式流动于绿洲和沙城之间,骆驼更是比金钱更贵重的交通工具。目前人人受到妥善照料,连货物都有专人收集,唯独那群又痛又累的动物受到忽视。 居民只是匆匆用活动栅栏在广场中央圈成一个圆,将动物暂时关在里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们的需要。 她迈开大步,直直奔向圈栏处。 一道伟岸的人影打横里跨出来,阻住她的去路。 「董小姐,您前来此处有何贵干?」齐磊的语气冰冷,他并不习惯自己的命令被人忽视。 「我想看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青萝踮起脚尖看往他的后方。 目前已经有十来位城民正在照料伤患,麦达的身影也混杂在他们之间,其中却没有任何兽医的踪影--或许沙城里根本没有兽医。 「若您真的有心,不妨加入其它女人烹调食物的行列,目前伤患们非常需要补充营养。」这女人居然看不出来她正在占用大家的宝贵时间! 「麦地什么什么的先生,你杵在这里和我吹胡子瞪眼睛的时间,已经足够我处理好那只严重撕裂伤的小羊。」青萝的语气比他更坚定不移。 她举步绕过如山的大块头。 「请你回去!」不周山又横回她眼前。他下巴朝大屋的方向一点,冷冷的迸出命令。 青萝也发火了。 「城主大人,你或许会很意外,可是在我的家乡,『女人』除了是女佣的同义词之外,还能代换为律师、法官、教师,以及目前最需要的;兽医。」她伸出食指,每说一句便戳一下他的胸肌。「事情涉及我的专业领域时,我绝对不会让步。所以,请移开你美丽的身体!」 她再度绕过冥顽不灵的大块头,奔向动物圈栏。 齐磊一脸阴煞的瞪着她的背影。什么美丽的身体?既然这个台湾女人这么爱逞强,就任她去吧!现在不让她吃点苦头,将来不晓得还要自作聪明多久。 十分钟后,他发现自己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抓紧-的头!别让他移动!」青萝喝出不悦的娇斥。脑袋从羊屁股后面探出来,又迅速缩回去。 「我正在努力。」他使劲揪紧两只羊角,喃喃咒骂着。 城内唯一的医生借了她几项医疗器材--说是「借」,其实是被她硬拗来的。医人的道具当然不比医动物的器械来得称手,但莽荡黄沙之中,勉强将就着也过得去。 她选择一根消过毒的线针,迅速为羊儿缝好臀部的撕裂伤。 「好了,我们交换位置,你过来稳住-的屁股,让我检查-颈侧的伤口。」她下第二个指令。 挫败的黑眸与羊儿的褐色眼眸相对。他该死的要如何稳住一只羊的屁股? 羊儿的眼神彷佛在说:我也很受不了这个拿针戳我屁股的女暴君,所以你并不孤单。 「动作快一点,以后你们还有很多时间培养感情。」她用力拂开黏在前额的发丝。 其是热啊! 他喃喃咒骂了几声,绕到羊后面,用力按住-的臀部。 青萝好心指正他,「你这样不……」 「-又有什么意见了?」他阴郁的迸出攻击。「要疗伤就快动手,城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我没有时间耗在这里和羊屁股相依相偎。」 青萝平静的看着他。 「好吧!随你。」她耸耸肩,拿起棉花团沾一点消毒水,轻轻拂过羊儿的伤口。 「咩--」羊儿陡然刺痛的叫出来,抬起后腿用力一瞪。 中枪! 齐磊坐倒在地上,两手紧紧按着重要部分,徘徊在剧痛与破口大骂之间。 「别说我没警告你。」青萝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唔……」他脸色惨白,甚至呻吟不出来。 「唉,看样子还是当渺小的女人比较好,起码身上没有那么多『要害』。」落井下石虽然是小人的行径,然而……阿拉!感觉真好。 「-……」他呲牙咧嘴,努力想从嘴角迸出一点声音来。 「好了、好了,我看你回去陪飞飞吧!-应该比这些羊儿更友善,医治的工作交给我一个人即可。」她宽容的拍拍他肩膀。 好半晌,他终于缓过了气,狠辣辣的视线几乎想在她脸颊上雕花。 「过来!」他火大的扯过羊尾巴。这女人若以为他会败在一只牲畜身上,她最好再仔细想过。 青萝本来以为他会跳起来大吼大骂,结果他还不错,表现得满有风度的,看来土番王的克制力确实培养到一等一的境界。 「咩,咩。」受到惊吓的羊儿蹦蹦跳跳的,硬是拒绝就定位。 齐磊无声的诅咒,开始寻找一个既安全又能达成任务的地理位置。当然他可以不耻下问,但是他不想让她太满足。 观察半晌后,他决定跨站在羊的两侧,用力按住-背脊。 很好!很完美的地点! 不过幻想总是比现实美好。一旦他将如意算盘付诸实行,羊儿感觉背上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反而更死命的在他胯下蠕动。 齐磊连忙跳开来,瞪着这只躁妄的四脚牲畜。让-如此接近他的重要部位绝对不是好现象,假若-往上一蹬,麦家子孙满堂的美梦就化为泡影了。 情况陷入僵局。 「怎么了?」青萝好整以暇的杵在旁边,并不急着替他解围。 他重重爬梳头发,挫败的眼神终于杀向她。 「到底该如何抓住这只该死的羊?」飞飞从来不像他们这么难搞! 她满意的笑了。当他的脸色变得更阴沉时,她笑得益发娇灿明艳。 「很简单,你蹲到-旁边去。」她一步一步指示。「手臂圈住-的躯体,再配合全身的力量往下施压。喏,不就让他动弹不得了?」 齐磊依样画葫芦,果然羊儿不若方才那么难以压制。 「终于。」他如释重负的咕哝。 「瞧,向女人求助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痛苦,对不对?」她闲闲的评论道,拿起棉花团开始进行伤口的清洁工作。 他以眼神警告她最好不要逼人太甚。 四周忽然静悄悄的。 不知何时,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工作,兴味盎然的观赏他们角力。 「你们太闲了,没事做?」城主冰寒的音调并未提高,却清楚的传荡在每个角落。 所有人马突然同时动了起来。 「快快快,那些白米先放进仓库里。」 「拿根绳子过来,这堆货物快散开了。」 「我去弄点东西给大家吃。」叽哩呱啦的嘈杂声又占据广场。 青萝心情好得不得了,哼着小曲儿,迅速忙完手上的工作。 「。k,换下一只。」她拍拍羊儿,让他走回圈栏加入同伴的行列。「你进去把最里侧那只种羊赶出来。」 齐磊回头望望圈栏,再瞧瞧她和善可亲的笑容,脸色越来越阴沉。叫他穿越一大群危险的牲畜--尤其每只高度都正好到达-的胯下--去抓那只荷尔蒙分泌过度的种羊?-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好相与的狠样,彷佛随时打算让接近-的人后悔。 而他无意担纲那位后悔的角色。 「阿伊,你过来替董小姐帮手,我回诊所瞧瞧那些小贩的伤势。」他回首朝某个路人甲叫唤。 「老板,我正在修补漏水的麻布袋,走不开呢!」阿伊忽然变得勤快异常。 「希勒,你……」 「老大,维医生叫我当他的助手,我也没空。」被点到名的倒霉鬼迅速遁走。 忽然之间,整片广场没有一个人停在原地。即使才坐下来喘口气的城民,也赶忙跳站起来,动动手、跺跺脚,假装很忙碌的样子。 齐磊逐一打量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也不想想他们在谁的地盘上讨饭吃。 「如果你闹完别扭了,我们可以开始工作了吧?」青萝凉凉的用柔荑-风。 正在僵持间,一道开朗的呼唤声突然插进来。 「美女!」麦达张大了手臂,远远从另一端擒抱过来。「美女,我还以为看错了人,原来真的是-休息够了?」 青萝来不及闪躲,猛然撞入一堵结实的肉墙里。「且慢……」 「美女,-很适合做本地女人的装扮呢!」麦达笑呵呵的将她转来转去,像在把玩一颗陀螺。「看看-,把鼻子都晒红了。好了、好了,别待在这儿玩,快回屋里去。待会儿晒成一张肉饼脸就很不好看了,女孩子应该爱美一点。」 「放……放开……」胥萝被晃得头晕眼花。 「住手。」终于有人解救她。 她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望向新任救命恩人--齐磊。 「干什么?」麦达望向弟弟,眼神很无辜。 「大庭广众之下,你对董小姐楼楼抱抱的,成何体统?」齐磊蹙着眉提醒哥哥。 「没错。」青萝连忙推开他,躲到齐磊背后。「贵国的男女之防不是极严谨吗?请你放庄重一点,我还没嫁人呢!」 「我是-的救命恩人,有什么打紧?不然-嫁给我好了。」麦达无时无刻不是笑嘻嘻的。 「你没有其它事情好做了吗?」齐磊发出明确的逐客令。 「我那头的事情忙到一个段落,刚刚听见你四处找人过来接手,便想着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麦达兴高采烈的拍她肩膀一掌。「对不对?美女。」 青萝呛岔了一口气。 「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儿有令弟帮衬就绰绰有余。」再这样被他捶打下去,她迟早会死于重度内伤。 「真的吗?」麦达摇摇食指提醒她。「可是-待会儿还得照料那两只骆驼喔!我老弟对动物最不擅长,绝对控制不住他们。」 「我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青萝连忙表态,惠赐城主大人一票,救命恩人的热情她消受不起。 「真的吗?」麦达怅怅然的退开一步。 「不用怀疑,人类应该从失败中求进步。」她用力点头。 对于她的强力支持,齐磊只是莫测高深的抬了抬眉角。 「既然你这么空闲,替我到诊所探望那些伤患吧!」他的语气虽然轻柔,却明显的不容拒绝。 「好吧。」麦达尽管百般不情愿,还是退后了一步。「美女,我走了。如果有需要就遣人来唤我,我一定会不辞万苦、跋山涉水的赶来。」 「感激不尽。」她挥挥手道再见。 麦达万般不舍的告别了他们,往维医生的诊所前去。 「凭他这一手耍宝的演技,留在沙漠简直是暴轸天物。」青萝喃喃自语,啼笑皆非的模样悉数落入身后那双深沉的眼眸中。 「还要我进去赶那只羊吗?」齐磊低沉的询问。 青萝的注意力立刻被拉回正事上。 「算了。」她决定放他一马。「那只种羊看起来生龙活虎,即使受了伤他不至于太严重。我们过去看看另外几头骆驼吧!」 临时的槽厩搭盖在广场右侧,正好位于他们的斜对角,必须绕过整片混乱才能到达目的地。 「跟我来。」他的用词很简洁,率先迈步走向厩廊。 青萝人矮腿不长,一路追在他的后头比跑百米更艰辛。 「你们兄弟俩的感情不太好?」她侧身闪开两大箱货物,又避过几位搬运的工人。 「-为什么会如此问?」沿途的狼籍与紊乱似乎没有带给他任何困扰。 这就是腿长和腿短最大的分别,她闪开一道从头上扫过去的木桩,皱着柳眉暗想。 手长脚长的人目标较明显,你不必去避开别人,旁人自然会看见你。哪像他们短腿一族,苦苦在夹缝中求生存,还得小跑步追赶某些不懂得体贴的长腿先生。 「因为你很少给你哥哥好脸色。」她提出观察良久的结论。 「谁说他是我哥哥?」他去给她一个很值得玩味的眼光。 「可是,麦达明明是这么告诉我的。」青萝跑到他面前倒退着走路,逼迫他放慢步伐。这种事,她不认为麦达有必要说谎。 焦点从路面移开是她今天犯下的第一个错误,也是最致命的一个。她脚下绊到某种绳索类的物事,往前踉跄了一大步。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后方突然响起一连串惊叫。青萝回眸探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猛不期然,排山倒海的木箱往自己头顶罩下来。 原来路旁堆积了整排货箱,约莫两公尺高,全部由几条粗绳围系着。泥土地上打了几根木桩,让绳索固定在上面。其中一条绑绳刚刚被她的脚绊住,猛地被扯离了木桩,整排货箱同时崩塌了下来。 「当心!」一条矫捷的身影从侧旁扑上前,将清弱的身躯扑倒在地上。 她肺腔内的空气尽数挤出来。 震耳欲隆的巨响取代了所有骚乱,彷佛永远不会停止。 犹如过了一世纪之久,轰隆隆的躁动终于平息下来,她紧紧埋进一堵柔软又坚硬的肉墙,不敢看他们两人的死状。 可是,好象没有痛的感觉…… 她冒险睁开眼睛,齐磊俊挺的脸庞就在五公分之外。货箱结结实实的压在他背上,而她,则平平安安的拢抱在他胸膛前。 深不见底的眼眸也正梭寻着她,想从她眼中瞧出任何伤创或痛楚。她没事!如释重负的感觉浮上他的黑眸,随即又一闪而逝。 「我们还活着……」她惊魂甫定,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 「-应该庆幸大部分的箱子都搬空了。」低沉的话音在胸膛深处震荡着,共鸣了她的神经末梢。 所以,他也没受伤。 她短暂的合上眼脸,默默感谢上苍保佑。 「看来,我们总是给彼此带来噩运。」自我调侃的浅笑漾上她的唇角。 「噩运也还好,我只有一个疑问。」他挑动优美的眉线。 「什么?」 「我真的有一副『美丽的』身体吗?」他的表情竟然显得极度困扰。 「真的。」青萝严肃的点点头。 他低低咒骂起来。 四周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在七零八落的箱堆底。他们犹如处在窄小的私人世界,暂时与外界隔绝。 淡雅的体息从他身上传散而出,漫扬于这一小方天地间,构筑成她无法忘怀的记忆。 第三章 主屋后方的小树林是沙城的「风景胜地」,隐密性很高。中央地带有一线小瀑布灌注进底端的水塘内,成为居民游泳避暑的好地点。透过精密设计的渠道,水塘的清泽被导流至地底下,灌溉了全城的植物。 「唉……」青萝恹恹的吁了一口气。 几天前卫星通讯系统终于调校完毕,她也顺利和台湾家人取得联系,请他们尽快汇点银两来。接着,她脑筋开始往其它方向打转。 当初无法来中东打探消息,是因为人生地不熟,如今人都踩在阿拉伯的漠地上,哪有不善加利用的道理? 可是全城只有齐磊的直升机能最快将她送离开此地,偏偏他一会儿推说事多繁杂,一会儿推说直升机仍然在保养,就是不肯腾出一天的时间载她到其它大城市。她在沙城已耗了两个星期。仍然等不到欲远行的商团可以让她同行。难道她注定了只能耗在沙城里当米虫,仰他的鼻息过活? 她虽然从不以什么世纪新女性为标榜,但失去独立自主的能力仍然让人很无法忍受。 而且,每每回想起在台湾的最后一夜,她心中就蹦出无限个问号,恨不能立刻找到那人口贩子问个明白。 「为什么约翰看到我,会出现如此惊骇欲绝的表情?」她自言自语。「他们又为何把我绑来阿拉伯,却委弃在沙漠里?我昏迷的期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他们人呢?怎会突然失踪不见?」 「咩--」飞飞爱莫能助的顶顶她的手。 太多太多的问号,太少太少的解答,她几乎被紊乱的思绪逼疯。 「你主人一点济弱扶倾的胸怀都没有,太可耻了。」她忍不住向飞飞埋怨。「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做了这片人工树林,让我还有个散心遣怀的地方。」 「咩咩。」羊儿惭愧的低下头。 宅子内的妇人告诉她,齐磊六年前斥下重金,聘请专人运来肥沃的黑壤土,并将本地的土质做特殊处理,再装设好灌溉水源。才成就了沙城的世外桃源。在贫瘠的漠地里构筑树林,耗需的财力并不小,她忽然对沙城的主人感到无限好奇。 「你知道你的主人靠哪个门道营生吗?」她低头问飞飞。 「咩--」我是一只羊,我怎么知道? 「既然麦达是长子,他便不算正式的继承人。也就是说,家里再如何富裕,也应该是由麦达继承,然而实际状况却不像这么回事。那个麦达一天到晚消失玩乐去。也不像眉头挑着重担的掌门人。这两兄弟究竟在搞什么鬼?」她推敲不出个所以然来。 「咩。咩。」飞飞决定地对青草的兴趣比较大。 「算了,我还是去池子边泡泡脚比较实在。」她真是穷极无聊,才会对一只羊自言自话。 「咩!」飞飞同意她的结论。 五分钟后,青萝冲出树林,飞向主宅旁的小石屋。 那里是女人们的工作间,内部依据功能区分成几个小隔室,举凡洗衣、煮食、杂物收纳、女红缝纫等诸般工作,皆在此处完成。 「快……快来人啊!」青萝气喘吁吁的冲进石屋里。 女人们愕然停下家务,纷纷回头看向她。 「林……林……林子里出事了,你们……你们快跟我来!」她从急促的喘息中挤出求救讯号。 几名女人互相觑望了一眼。 「出了什么事?」厨娘芳丽负责问出大家的好奇。 「有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在那里……在那里……」她不知道阿拉伯语的「强暴」该怎么说。「在那里做坏事!我本来想出面制止他,可是我们的体型相差太多了,我怕阻止不了,才赶快跑来找你们。我们得立刻过去救那个女孩才行!」 好几个女人噗哧笑出声。 「那个男人是何许人?」厨娘的脸色染上一抹淡红。 「我不知道。咱们先把女孩救回来,再来追查施暴者的身分也不迟吧!」这群女人看起来非但不着急,反而嬉笑起来!她简直无法相信。 「-认得出那个女孩儿吗?」另一位仆妇好奇的追问。 青萝迅速点头。「她就是维医生的女儿。」 「哦--」一阵轻微的议论声在女人堆里喧哗开来,几张赧红的脸缓缓漾出窃笑,吱吱喳喳的交换起意见来。 「维医生的丫头?那一定是索门沉不住气了。」厨娘和几个女人咬起耳根子。 「暧,现在的年轻人哪!」另一位佣妇羞红了脸,啐了一口。 「大家安静!」女管家站出来稳住状况。「董小姐,假若-没有其它的事情,我们必须继续工作了。」 「慢着!」青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呢?方才的景象绝对不是普通的男女调情,那个男人很明显的想强迫那个女孩。」 热心为怀的厨娘终于听不下去了,决定站出来为她开释解惑。 「董小姐,索门并没有欺辱维家的丫头。」厨娘窘红了脸。「他们正在『给定』。」 「『结定』?」她只听过强暴、侵犯、蹂躏。 「结定是本地的习俗之一。」厨娘思忖着该如何措辞,才能让她理解。「年轻小伙子倘若瞧上哪家的女孩儿,没有把握女孩儿的父亲愿意允婚,便先将她占为己有,她父亲就再不能将她许给旁人了。」 身后一票娘子军纷纷点头。 「啊?」她傻眼了。 厨娘快乐的解释下去,「女孩若也中意那个占有她的男孩儿,她父亲通常会成全小两口,出面为他们筹备婚事,结下一桩美满的良缘。这就是结定的由来!」 「那么,女孩儿如果无意于对方呢?」 「那便由她的父亲提出法律控诉。让对方接受法律的制裁。不过……」 「不过什么?」她纠着眉心紧紧追问。 「根据麦氏部族的律法,失去清白的女孩不能再嫁给旁人,除非那个夺去她处子之身的男人死去为止。」 「也就是说,她父亲可以杀死那个男人?」青萝睁圆了璨亮的杏眼。 「当然不行。」满屋子女人被她的结论吓一跳。「杀人是违法的!在我们族内可要判死刑呢!」 「让我弄清楚一点。」她努力厘清混乱的思绪。「-是说,本地的男人可以大大方方的强暴女人,而那个被强暴的女人只能选择嫁给他;倘若她不愿委身于他,那么下半辈子也不能再嫁给其它男人,除非他哪天被车子撞死或被骆驼踩死?」 「也不能这么说。」厨娘听出她的不以为然。「结定通常是由两情相悦的男女……」 「我从头到尾没有听见『两情相悦』的部分!」她恼怒的提出反驳。「女人必须为强暴自己的男人守活寡,这合乎哪门子公序良俗的要件?」 女人们面面相觑。 「这是部族流传下来的规范,-身为一个外人当然无法了解。」女管家庄严肃穆的指责她。「况且,情形也并非如-所说的那般恶劣。麦氏部族的父亲们都将女儿保护得很妥当。若是心存恶念的坏男人,绝对没有机会得逞。」 「我刚刚看到的情景可不是那样。」她冷冷驳斥。 「-不了解……」 「我看不了解的人是-们!」她打断女管家的万言论。「奴性已经根深柢固的扎进你们脑袋里,你们还视为天经地义。依我看,所有中东女人都该送出国去,接受两性平权教育。」 「——,-说这什么话?」女管家气得口齿不清。 跟她们铁定谈不出个所以然来,青萝不再浪费唇舌,懑恼的往主屋跑去。或许齐磊愿意讲讲道理! 她绕回主屋,一路直奔向书房重地。 咚咚!两下重击擂向书房门扉,未等房内的人响应,她主动推门而入。 齐磊停下工作,礼貌的从大木桌后头站起身。 「请进,别客气,尽管把我的书房当成自个儿家里。」低沉的嗓音夹着几丝轻讽。 青萝太生气了,拒绝陪他玩礼尚往来的游戏。 「林子里出了事,一个叫『索门』的男人正对维医生的女儿施暴。」她挑战性的觑望他。 「-确定吗?」他的响应很冷淡,不要不紧的反应和那群女人如出一撤。 「我非常非常确定。」她重重点了一下脑袋。 齐磊把下巴顶在双手的指尖,静静打量她半晌。她整个人彷佛熠熠发着亮光,被怒火烧腾出耀眼的神采,水汪汪的双眸盈满愠意,两颊也因为适才的急奔而明媚嫣红。 「好吧!我们过去看看。」他微微一笑,从书桌后挺起修长的躯体。 青萝一愣。「真的?」 「难道这不是-来找我的目的?」他好笑的反问。 「当然是!不过……我是说……」她还以为他会像那些女人一样,习以为常的挥挥手打发她。「算了,我们走吧!」 这男人,总是让她感到惊讶。 ※※※ 感觉怪怪的…… 这条林间小径她不知走了几回,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他,气氛硬是添了几分暧昧。 青萝埋头苦干往前走,间或瞧瞧树,瞧瞧草,瞧瞧跟屁虫飞飞,便是不瞧身畔的高伟身影。 「找到了吗?」他闲适的发出问号。 「找到什么?」她愕然抬头。 「我也不知道-一直四处张望,我以为-在我东西。」话中明显藏着笑意。 「-还有心情说笑!」娟秀的俏脸登时沉下来。「动作再不快点,等我们赶到池畔,那女孩已经被毁尸灭迹了!」 「任何人在本地犯了法,决计逃不过制裁,我可以向-保证。」他一派气定神闲。 青萝轻哼一声。「即使治得了坏人又如何?他已经对那个女孩施暴了,受害者的痛苦已无法改变。」 「既然如此,我们迟到早到也不会有任何差别,不是吗?」 「可是……」这句话还真有几分歪理!青萝登时无法反驳。 「-似乎晒不黑。」他天外飞来一句无关的话。 「什么?」这男人变换话题的速度真快。 「-平时老是在城里逛逛走走,怎地肌肤仍然白得像纸一样?」危险级的紫外线向来是白皙肌肤的大敌。 「你现在想和我讨论美白问题?就在某个女人被人凌辱的时刻?」青萝停下脚步和他对峙,今天很有找人吵架的兴致。「麦达还真说对了!你实在不像温柔体贴的麦家男人。」 「想必-对麦家男人的了解,已经足够判断我像或不像?」齐磊问得浑不在意。 「我是以麦达当标准。」她继续寻衅。 「那么我确实很不像麦达。」他优雅的同意了。 斗气也得有个势均力敌的对象,人家摆明了随她叫阵,老僧不动不闻,这场架吵得起来才怪。 「快走吧!还嗑牙!」她没好气的继续往前行。 齐磊啼笑皆非。也不知是谁先找谁磕牙,居然还骂他? 不过他天天闷在屋子里,将近四天没有出来散散步,今日下午虽然没有鸟语、花也不香,总也享受到一番绿意。何况身而有一道娇润的纤影可以欣赏,走起路来柳腰款摆……他微笑欣赏纯佳的景致。 「今天是-第一次撞见有人在树林里偷情?」 纤影的步伐明显顿了一顿,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和他恢复邦交。 「你的意思是,城里的情侣经常躲在这里幽会?」她终于接下话帖。 「可以这么说。」他点头同意。 「可是我方才看见的景象绝对不是普通幽会!」她很坚持。 「那只好等我亲眼看到,再来下定论。」他不置可否的道。 「别告诉我你花心血成就这片树林,就是为了提供男人一个胁迫女人的场地。」她冷冷的嘲讽。 「啊!我纯洁的动机,被利箭刺得伤痕累累。」他一只手按住心脏,丝缎般的音段犹如朗诵莎士比亚的台词。 青萝突兀的转过身,齐磊平静的与她相望。 半晌,她终于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知道我的态度很恶劣,然而我真的看不惯贵部族的陋俗。」她挫败的摊了摊手。 「我接受-的道歉。」他的眸心跳上淡淡笑意。 青萝开口欲反驳,想了一想,还是不说了。 「你应该多学学麦达,他比你有绅士风度,绝对不会让女士们无路可退。」青萝又叹了口气。奇怪!她今天拚命在叹气。 「很抱歉令-失望,麦氏家族的浪漫因子全让麦达继承去了。」他的语气变得很生硬。 他不高兴了吗?青萝感到迷惑-的性情委实太难以捉摸,每每和他应对时,她总觉得自己沉入一汪清冽的水泉中,四周都是平滑柔细的触感,却随时在变换姿态,让人看不真切。 「啊……」林中传来娇弱的呻吟声,终止了两人的对话。 「到了,就是那里。」她精神一振。连忙潜向一颗巨大的花岗石后头。「你看……」 回首正欲提出指控,一只蒲扇大掌冷不防从后方掩上来,蒙住她的芳唇,便将她拖往另一个方向。 「嗯--」愤怒的抗议声全被掩在巨灵掌下。 齐磊索性将她拦腰抱起来,轻松的姿态彷佛她没有任何重量。 左侧比较靠近水源,植物生长得最翁森浓密。他选择一株不高但甚是粗壮的树干,稳稳藏在后头。由于树身带有轻微的斜度,他正好可以舒舒服服的倚着树干,让她背贴在自己胸前。 「选择藏身处请先量量角度,我们躲在石头后面,他们会瞧见影子。」淡爽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壳。 青萝停下挣扎的动作,认命的点点头。 「-知道偷窥者必须接受何种惩罚吗?」他放下怀里的人儿,近乎无声的咬她耳朵。 你这样捂着我的嘴,我怎么回答你?她的眼神射出轻嗔薄怒。 「剜眼。」他自问自答。「所以我建议-在情况未明之前,最好别傻呼呼的闯进去,那对偷情鸟不会感激-的。」 她用力蠕动唇瓣,示意他松开手。 他轻声笑起来。「董小姐,我真的不认为现在是挑逗我的最佳时机。」 青萝徘徊于怒斥与大笑之间。讨厌的家伙!他就不能长相丑怪一点,性格死硬一点,而且缺乏幽默感吗?如此一来,对他生气比较容易。 「嗯……」今人脸红耳赤的噪音从池畔飘过来。 树干轻微的斜角正好让他舒适的半靠着,两人沉浸在芬多精的淡香中。 「啊……别……嗯……」娇柔的呻吟声盈满了空气间。 青萝的秀颊火辣辣的发红。他还要窃听多久才满意?她蠕动身子,想甩掉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齐磊立刻按住她的小腹,阻止她制造出更多噪音。她轻喘了一声,娇躯更往后抵,想躲开他不规矩的手。 齐磊突然震颤了一下,即使用力深呼吸,仍然克制不住自然的生理反应。 令人尴尬的异物突然抵住她的俏臀,而青萝马上理解那项「异物」是什么。 色狼!色狼!她羞红了双颊,努力用眼神指控他。 「-如果能保持静止,我会非常感激。」他牢牢箍紧她,制止她再做出任何妄动。 一阵幽淡的暗香从她发梢漫溢开来,钻进他鼻端。沙城里使用同一种香皂的女人不在少数,独独在她身上自成一种说不出来的芳纯。 换上米白色的阿巴亚(abayah)后,她看起来像个本地女人。所不同的是,本地女人太温顺、太服从,缺乏她活跃灵动的光彩。 他承认自己仍保有男权为尊的心态,并不习于与独立自主的女人交手。但今人意外的是,她友善而坦率,与她相处一点也不困难。 董青萝是个对自己有信心的女人。专业知识给了她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教育则让她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这种由衷而发的力量使她不必以压倒男人来肯定自己,或以外表的强势来激怒男人。 当人们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心时,他们的性格会益发安定,因为他们明了自己不需要经由高压手段,别人便能自然而然的信服,而董青萝便是如此。 尽管如此,他仍然贪看她气呼呼的模样。每回她的眸心射出火样的神采,又极力克制自己别对他大吼大叫时,他使会产生笑的冲动。 「啊--啊--」林子内响起夸张的狂喊。 「你到底还要窃听多久?」她挣脱大手的捂掩,转过身尴尬的质问他。 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方才贴着她后臀的「不明物体」,现在抵住她前身的敏感部位。 她几乎可以听见手榴弹在大动脉爆炸的声音,全身血液以可怕的速度冲涌上她的头部。 「色情狂、偷窥狂。」她羞赧欲死的把他推得远远的。 激切的动作震动了树身,也震动了沉谧的氛围。 「安静,-想让我们的行踪被发现吗?」他严厉的将她拉回怀中。 「原来你也怕被发现,那还不赶快出面解决?」两人的距离又缩短,她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摆。 「啊--啊--」另一串男性满足的叫声加入女高音。 噢!让她死了吧……青萝干脆埋进他胸前,渴望能立刻钻进水池里,一路遁穿地心逃到北极去。 「解决什么?情况很明显,维家女孩根本不需要我们出去拯救她。」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太画蛇添足。 「乱讲!」青萝抬头想反驳,嘴唇不经意扫上他的颊侧。她直觉想退开身子,冷不防后脑被一只结实的手掌心攫住。「你你你……你想干嘛?」 虽然问题很蠢,却是大脑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出来的语句。 「我想做个实验。」他的眼神深邃不可见底。 「实验什么?」她很谨慎的打量他。 「或许,实验一下吻-的感觉是否和我想象中相同吧!」他陷入沉思。 「噢!」她不晓得该说什么。 「嗯,就是如此。」他缓缓点了点头,彷佛自己也无法肯定。「可以吗?」 「你你……你在问我?」她傻傻的问。 齐磊点点头,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那那……」人家都找她商量了,不答应好象也怪怪的。「好吧!」 于是,他俯首倾向她。 青萝膛望他压下来的黑脑袋。他竟然用这种缓慢得令人发狂的速度挨向她,是想给她足够的时间拒绝吗? 接着她愕然发现,即使他事前并未征求她的同意,她也不会推开他。原来,她也好奇很久了;原来,她在等待着这个吻的降临;只是与生俱来的女性矜持让她迟迟不敢正砚心头的想望。 直到这一刻,她才领悟。 她从来不是个浪费时间的女人,五秒钟便足够理清复杂的思绪。脑袋一旦跳到最后的结论,身体立刻付诸实行。 柔媚如蛇的皓臂陡然勾住他的后项,将他蜗速前进的唇用力印往自己的唇上。 齐磊只让她的主控维持一秒钟,男人的天性使他迅速夺回主控权。他突然捧高她的身体,迫使她必须夹住他的腰,惊讶的娇呼全被他吞噬进嘴里。两人的身体之间没有一丝缝隙,最敏感暧昧的部位也紧紧贴合在一起,犹如陷入绯红色的催眠幻境里。 原来这就是吻他的感觉。湿热,甜蜜,温暖,暖洋洋如饮了上好醇酒。她无法聚集足够的思考能力,只能放任自己去感受这一切。 他的吻迅速转变了节奏,原来的徐缓舒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烈火般的狂渴。 他忽然转换两人的位置,将她紧紧压抵向树干,炽热的舌搜寻着她的唇内。她指下的背肌更加紧绷,充满阳刚有力的侵略性。指尖忍不住滑入浓密的发丛中,让发丝依恋的缠在她的纤指上。 这倏忽而来的狂潮,丰沛而汹涌,远超过他所能理解的范围。 在人事方面,他并不生涩,甚至算是小有经验。以往却从来没有人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对他产生如此强烈的吸引。更诡异的是,这份吸引力是五分钟以前决定吻她时,他才发觉的。 它一直在那里,他竟然不知道。 他不知道吗?假若他不知道,当麦达对她表现出亲昵的举动时,他何必产生这么强烈的反应。齐磊在心头苦笑。 「我们该走了。」男人的声音从树干后响起。 青萝从迷幻中缓缓清醒,茫然看着他。齐磊正在轻-她的香肩,方才显然不是他在说话…… 她陡然醒悟过来,慌张的推推他。 「喂!外头那两个人要离开了。」他们处身的位置太容易被发现! 齐磊从心醉神驰回到现实只需要一秒钟。 无暇细想,他打横抱起她,闪入小径侧边的另一块大石后,堪堪避开两只往外走的爱情乌。 「维妮,我不会辜负-的。」男人温柔款款的说道。「明天我们就告诉维医生-和我结定了。」 「嗯……」羞人答答的轻嗯像蜜糖一般。 脚步声渐渐从步道上远去。 男性典型的说辞,青萝翻个白眼,不予置评。 「-还满意他的保证吧?」这回发话者就是方才热吻她的人了。 「哪个男人偷完情不是这么说的?真正实现诺言的人又有多少?」 「我就没这么说。」黠戏的光彩让他的黑眸鲜活起来。 尴尬和狼狈又流回心中,她狠狠-他一眼。「你是异类。其它男人才不会像你这般,一个吻还以慢动作分解进行。」 这是在抱怨吗? 他或许不是什么情场高手、技巧高超,马马虎虎也过得去。或者……她事先有了麦达的吻做比较,再评估他的表现,便觉得不及格? 「真抱歉令-失望。我说过,麦家的浪漫因子全让麦达继承了。」 这会儿他又变脸了!青萝从他怀里跳站起身,被他反复不定的脾气弄得上了肝火。 「现在你又承认麦达和你有亲戚关系,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并未否认我们的血缘关系,我只是反问-;『谁说麦达是我哥哥?』」他跨出藏身处,率先走出树林。 「难道你才是哥哥,而麦达是弟弟?」她纳闷的追上去。 她一直把话题绕在麦达身上,他的脸色更阴郁。既然她对麦达如此感兴趣,方才又为何与他拥吻得难分难解?女人!永远没有让男人弄懂的一天。 「没有人知道我和他谁是哥哥。」他的眼眸又转回冷淡疏离。「他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一任妻子,我母亲则是老头子到国外洽公的偷腥对象。三十二年前,我的母亲死于难产,老头子事后听到消息,遗人把我带回身边扶养。可是那个胡涂手下忘了顺道带走我的出生证明,从此再也没人知道我的实际生日。不巧的是,麦达的生日也在同年同月的第十四天,仗着有超过二分之一的机会比我早出生,他就理所当然的以我哥哥自居。」 「你是说,令尊娶了三任妻子?」青萝被麦氏复杂的家族史搞得头晕脑胀,不过她倒是记住一个不相干的重点。 「在我们国家,男人可以合法娶四任妻子。」 「正如同族里的规范,男人可以合法强暴女人?」她冷冷的问。 「当然不行。」他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强暴罪在世界各地都是违法的,在本地也一样,强暴犯绝对会受到应得的惩罚。」 「是『象征性』的惩罚!」她反唇相稽。「贵部族要求女人嫁给强暴她的男人,或者守活寡,这算什么基本人权?」 「以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而言,-对我们的律法似乎有许多意见。」他冰冷的反驳。 「好说、好说!我只是庆幸自己并非出生在贵部族,以前还有机会享受到人身自由。」青萝故意撩拨他。「在许多文明国家,女人拥有婚姻和身体的自主权。我们喜欢男人是我们的事,我们想和多少个男人睡觉也是我们的事,没有人可以规定我们睡过一个男人之后,就不能再和其它男人交往,除非他死掉为止。」 「听-说得这么经验丰富,-又睡过多少个男人?」他柔声问,神色却充满不详的意味。 「那是我的事,不必向你报备。」她双手-在腰上,不畏强权的讨伐他。「伟大的齐磊先生莫非想以不贞的罪名吊死我?」 「触犯律法的女人不必被吊死,只会被绑在城中心,接受所有城民的唾吐。」冷笑扭曲了他完美的嘴形。 「果然是蛮夷之邦所适用的规定。」她高傲的摆摆手。「算了,不跟你这井底之蛙一般见识,徒然浪费我的唇舌。」 齐磊哭笑不得。这女人八成把他看成家有恒产的土财主,一辈子窝在阿拉伯沙漠,坐拥小小沙城就以为统治了全世界。她不知道自己正在跟一个普林斯顿大学的地质学硕士说话。 一双手逐渐发痒,渴盼拍向她香香嫩嫩的小屁股,一下,两下,三下…… 「我要回去吹冷气了,你慢慢在这里晒太阳吧!」青萝经过他身旁时,顺手拍拍他的脸颊。「冷静一点,可别气坏了你『漂亮的小脸蛋』。」 漂亮的小脸蛋?他不可思议的瞪着离去的倩影。漂亮的小脸蛋? ※※※ 当天接下来的时光,沙城居民陷入五里云雾中。 他们冷静如冰的城主大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陷入沉思,然后以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音量喃喃咒骂。 而寄住在城主家里的台湾女人,整天都维持着快意的笑靥,心情忽然好得不得了。 第四章 书房内的气氛沉重而冷凝,两名与会者围着主子的大办公桌,呈扇形而坐。 齐磊静坐在大皮椅上迎视他的安全主管,以及石油事业的执行董事。 过去七年来,这两个人深深被他倚为股肱。纳亚身为他的安全主管,负责监控国际情势,同时规画麦氏油业以及沙城的保全系统。执行董事塞文则担任他的经营执行者,让他能安心的退居幕后遥控油业事宜,远离一切的人事纷扰。 「伊拉克最新的情势如何了?」他静静聆听手下的报告。 「伊国境内最近又紧张起来。上回叙利亚攻击约旦,海珊并未立即对叙利亚当局采取制裁行动,引起邻国及支持者的不满。目前他的政治地位岌岌可危,伊拉克随时有改朝换代的可能。」纳亚喂给他最新的中东国际情势。 齐磊将信息咀嚼、消化完毕,轻轻嗯了一声。「海珊下台对我们的石油事业有何影响?」 「重点不在于他的下台,而在于将由谁来掌权。麦氏的石油加工事业掌控了近百分之三十的伊国经济,倘若由斯尼教派的军方继续掌权,对我们的影响并不大;但若由什叶教派获得幕后主导权,只怕他们会以课重税的方式,逼使我们释出公司股份,甚至进一步将石油加工事业也收归国有。」纳亚回答。 「嗯。」齐磊陷入沉思中。 「倘若我们担心的事情成真,届时便不只几十万美元的损失而已。趁现在局势还大有可为,我建议您尽快向伊国政府施压,表态支持斯尼教派。凭麦氏油业的经济势力,政府高层必然会受到牵制。」执行董事塞文提出自己的看法。 「海珊和叙利亚的关系向来交好,对叙利亚表现和善也在意料之中,但是却有人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引发支持者对他的不满,其中内情显然很令人玩味。」齐磊深思道。 「您猜得没错,他确实着了人家的道。」纳亚微微一笑。「据我所知,幕后黑手来自于两股势力,欧美国家只是其中一方。西方世界不满海珊的作风是人尽皆知的事,叙利亚对约旦发动战争后,他们私下威胁海珊不得再兴起国际事端,另一方面却大力散播反对他的言论,让他卡在半空中,上下不得。」 「第二股势力呢?」他平静等待预期中的答案。 纳亚顿了一顿,吐出三个字:「韩伟格。」 「又是他。」齐磊毫不意外的冷笑。「叙利亚对约旦下手,就是他暗中搞的鬼?」 原来如此,若非中东地区有个内应,欧美国家何来这样的大好机会。 纳亚叹了口气,算是回答了。 齐磊的脸色沉暗下来。韩伟格的崛起相当具传奇性,过去十五年已隐然成为中东地区的地下君主,对世界政局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他们也只能知道韩伟格是新兴部族「韩族」的首脑,至于他因何拥有如此庞大的势力,各国领袖又因何对他忌惮三分,至今仍然是个谜。 「伊拉克又犯着了他什么?」他深深凝起眉头。 「韩伟格与海珊的嫌隙起源于伊拉克侵略科威特。他在科威特拥有丰沛的油田事业,海珊抢了他的地盘,便等于签下结仇令。」 塞文连忙插话:「且慢,照你的言下之意,韩伟格与海珊双双站对头,他不会是拥护什叶脉的吧?」 「没错。」纳亚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齐磊冷笑道。「姓韩的喜好玩弄权术是他个人的事,一旦回归中东老家,大伙儿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否则麦氏家族好歹也是地头蛇之一,过起招来不见得逊惧于他。」 「我知道您会这么说,两个月前已动员所有人手,尽全力搜集韩伟格的相关资料。」 纳亚的机动力从没让主子失望过。 「人不可能没有弱点。你们认为韩伟格的要害在哪里?」他攒起眉头,脑中开始巡思与韩氏有关的一切。 纳亚微微一笑。「五年前,我还必须回答『找不到他的练门』,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是指,他现在有了妻小?」齐磊立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没错!」塞文弹了一下手指,眼神倏然发亮。「韩伟格于五年前秘密成婚,后来便将他的妻小安置在隐密的韩氏绿洲,从来不让外人接触真正的韩夫人。只要我们翻出他的巢穴。将他的家人拿捏于指掌中,他还能不乖顺得像猫咪一样吗?」 「话虽如此,韩伟格比任何人都明了自己的弱点。」纳亚不若同事的轻松乐观。「据说他将绿洲布上重兵防御,又装上最尖端的防护机关,更命令他的得力助手布雷德全天候保护娇妻,可见韩夫人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不低。我们的人贸然闯入虎穴,不见得讨得了好。」 「嗯。」齐磊点点头。布雷德因神出鬼没而闻名,又向来杀人不眨眼,他不会为了逞强斗胜,白白让手下去冒不必要的危险。 「另外,韩氏绿洲外围装设了最尖端的反监视系统,目前没有任何设备能够突破它发出来的干扰波,找出绿洲的确切经纬度。」纳亚苦笑。 他有些讶异,很难想象纳亚会发出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言论。 「我还以为世界上唯一无法破解的隐形系统就是沙城目前使用的这一套。」这套设备是由安全主管一手监工张罗,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纳亚苦着脸,挣扎了好几分钟以后,终于决定坦白招了。「……因为韩伟格的装置与我们出自同一个设计师。」 「麦达?」齐磊脱口叫出来。 「是的……」纳亚开始担心扫到台风尾。「麦达的功力如何您自己也明白,不消我多说了。」 沙城的防卫系统有一个别致的称谓:「善者之门」--亦即,唯有态度友善的访客才能通过沙城的大门。 沙城唯一的联外干道上盖筑了一座拱门,外表看起来仅是城市景观之一,实则内部藏建了精密的侦测装置。任何访客从这条干道踏进城门时,不知不觉间已接受「善者之门」沉默的审问。 「善者之门」能够侦测出地球上所知的金属元素,并配合内建的武器数据库,查验来者是否夹带了任何危险武器。若系统分析出访客藏匿了金属武器,会依照情节轻重激活警示系统,哪怕仅是一柄普通的防身小刀也难逃它的法眼。若来人夹携了更复杂的生化武器,或其他破坏性化学物质,他绝对无法走出十步远。 另外,「善者之门」二十四小时发射精密的干扰讯号,足以阻绝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高科技侦测。它能让沙城在雷达显示器土隐形,在卫星相片中产生沙黄色的保护色。 虽然旅人的口耳相传也会为沙城带来曝光的危险,然而沙漠地形随着风势每天都会改变,旅人只能靠天生的方向感摸索而来。从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地图上确切标示出沙城的经纬度。 如此精密的系统,如此完美的杰作,韩伟格竟然也拥有一套! 「麦达的设计怎么会落入韩伟格手中?」他的火气逐渐升高当中。 「远在麦达开始研发『善者之门』时,国际间早已传出风声,许多国家元首纷纷表示他们的兴趣。但麦达选择将尚在雏形阶段的半成品卖给一位法国富豪,因为……呃……对方恰巧有一个美丽的女儿。」纳亚清了清喉咙。「后来也不知怎地,那套原型落入韩伟格手中,他又另外找了一组人马,改写成韩氏绿洲目前的『隐形系统』,为他撰写主程序的设计师据说也是亚洲数一数二的行家。我们虽然可以从麦达的原始码下手找破绽,但『隐形系统』最后被修改成什么模样,我们实在无从得知。」 一长串儿童不宜的三字经从齐磊嘴里流泄出来。 「总有一天我会把他的『家伙』剁了,看他还能不能替麦氏惹麻烦。」他用力咒骂。 「是、是。」塞文唯唯诺诺,只求别被暴风半径扫到。 「韩伟格就像我们身边的强力地雷,平时虽然不会爆炸,却难保哪天不会踩到它。」 齐磊阴沉的说道。「光是知道他住在同一片沙漠而无法确知他的藏身处,就够让人寝食难安了。」 「只要我们能知道韩伟格的系统是由何人接手,再聘雇商业间谍将它的原型偷出来,相信凭麦达的实力一定能够将它破解。」寒文提议道。 「没错!」纳亚也有他的想法。「中东地区,对高科技交易很熟悉的人以莫勒帮居首。即使他们不知道当初是谁为韩伟格修改系统,也一定有管道可以查采,我们不妨找他们合作。」 「这件事情由我来负责。」齐磊用力丢下钢笔。「你们立刻把麦达抓回总公司去,要他着手研究原型的破绽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出对策之前别让他回来见我!」 「是、是。」塞文继续唯唯诺诺。 「还有,查到韩伟格的巢穴之后,先别轻举妄动,我自有安排。」殃及亲属无辜向来不是他的作风,非到不得已,他不愿破例。 「是。」两个大将跟着主子七年多,自然明了他的个性。 他在沙城窝得太久,也该找点事情来活动筋骨。 一山不容二虎,这几年来,阿拉伯大沙漠着实挤了点…… ※※※ 「你说什么?」青萝拉住伤患的手腕。 「哎哎哎。痛痛痛……我的右手腕还没复原啊!」沙漠商旅的团长阿基斯被她抓得哇哇叫。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青萝歉然帮他揉一揉。「适才您说,遇到风袭之前商团曾协救过几位中国女子,可否请你说得更详细一些?」 半个小时前,她甫来维医生的诊所归还医疗器材,顺道探望动物的主人们,不意竟从团长阿基斯的口中听到这项重大消息。 「那行人总共有一个男人和四个女人,当时正好陷入流沙里。我们的商旅经过就顺手将人救了起来,同行了四天之后,两方人马便分道扬镳了,所以我能提供的消息也不多。」阿基斯揉捏被抓疼的伤手。她个儿娇娇小小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青萝的心脏怦怦跳,默默感谢阿拉真主的神能。以时间来推算,那些女人极可能也是从台湾绑过来的「货物」。她滞留在沙城已经一个半月,原本还存着一丝消极的想法,短期内若无法离开沙城,干脆找维医生合作。他医人,她医动物,也好让她赚点外快。 没想到无意间竟探到造么重要的消息。 「董小姐,病人该吃药了。」男护士出现在病房门口。 「请再给我五分钟。」她央求医护人员法外开恩。「阿基斯,那伙人有没有提到他们想上哪儿去?」 「没有。」阿基斯爱莫能助。「带头的男人强凶恶霸得要命,连我们多看几眼都会被他臭骂一顿,我哪敢找他说话。」 「那几位中国女人呢?她们没有试着跟你交谈吗?」青萝的眸中盈满关切。 「当然没有。我们主动去找女人家讲话多不合礼数,而且那个凶巴巴的男人也不会允准。也不想想我们是他的救命恩人,真是世风日下!」阿基斯越想越气。「我瞧那些中国女人个个愁眉苦脸,根本不是心甘情愿跟随他。可她们又不像-会说阿拉伯语,即使我想找她们问上一问,也是有心无力啊!」 「董小姐,病人真的应该吃药休息了。」男护士失去耐性。 「再两分钟就好。」她回头央求。「阿基斯,你再仔细想想,难道四天当中那个男人没有提到他的去向?」 看来兽医小姐没寻到满意答复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阿基斯苦哈哈的叹了口气,努力的想,用力的想,极力的想。 「有了。」地弹一下手指。「我们分手的时候,那家伙似乎提到他们要朝西走。当时西边最近的城市只有嘉南,或许他们去了嘉南也说不定。」 「嘉南?嘉南……」她喃喃念了几遍。「嘉南离这里有多远?」 「骑骆驼大概六天的脚程。但是请齐磊用直升机载-过去,只要四个小时便能抵达。」男护士只想趁早打发掉她,床上的苦难同胞才有修养病体的机会。 齐磊?去求他不如求沙漠降冰雹,或许机率更高一些。 说起他,就不免想到他的居心叵测。 据齐磊宣称,最近没有任何人欲出城,无法载送她到另一个大城市。然而她却常常见到一些生面孔出没在他家里,隔了一、两天又销声匿迹。这些人应该是外地来的访客,会见完他之后又出城去才对。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把她困在沙城里对他有什么好处? 既然他喜欢玩神秘游戏,她只好自己寻求出路。 「阿基斯,多谢你了,治疗动物的费用便算在我的帐上。」反正医疗器材与药物皆由维医生提供,她乐得慷他人之慨。 「谢谢,谢谢。」笑意终于堆满阿基斯黑黝黝的老脸。「我的动物们状况都还好吧?如果情况许可,我们打算七天后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七天后? 「请问你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娇艳艳的笑颜写满白皙的俏脸。 「沙卡卡。」阿基斯忽然心头揣揣。 「沙卡卡离嘉南多远?」青萝温柔的帮他捶捶背。 「呃……大约半天至一天的脚程。」她不会是想与他们同行吧? 「那么,有个随行兽医与你们同行,你会不会安心一点?」 果然!阿基斯苦着脸。 「我想,最好经过麦先生的同意,我们再带着-一起上路比较妥当。」沙漠路难行,多一口人便多一分责任,遑论是个没吃过苦的弱流女子。 「他不是我的监护人,我的行动不必得到他的首肯。」青萝胸有成竹的拍拍他臂膀。 「恭喜你得到一个免费的随行兽医。」 ※※※ 「请付钱。」一张帐单递往齐磊鼻端前。 他缓缓抬起头,望进她笑意吟吟的水眸。 「咳咳……我牵『奔驰』去池子边刷澡,两位慢慢聊。」马夫眼见情势不对,找个理由先溜再说。依据以往经验,董小姐来找主子麻烦时,围观群聚很容易受到池鱼之殃。 齐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先冷静的喂马儿吃完一颗苹果,再叉起两铲子的干料丢进马槽里。他拍掉身上的草料与马毛,离开槽厩的阴暗角落,走到窗口就着阳光检视她遮上来的请款单。 峥嵘奇伟的霞云射入尘间,彷佛火一般燃烧着他伟岸的身形,也烧出赏心悦目的美感。他实在是个好看得不得了的男人!青萝第n次在心头赞叹。 齐磊对她赞赏的眼光并不领情。「我何时欠-钱?」 青萝开始算给他听。「最近飞飞染上轻微的皮肤病,我帮他的患部剃了毛,擦了药,打了针,既然你是飞飞的主人之一,诊疗费当然向你追讨。」 「-替动物看病,一次收四千里亚?」这个价钱相当于美金一千多元,足够买两只飞飞。 「当然不是。里头还包括阿基斯的二十双羊,六双骆驼,四只骡子,再加上你的五匹马,麦达的骆驼--」她扳着手指一项一项算给他听。「林林总总、杂七杂八,加起来总共收你四千里亚,很便宜了。」 他冷静的开口,「首先,我从来没有要求-替我的动物看诊……」 「我慈悲为怀啊。」她插嘴。 「其次,阿基斯不是我的老丈人,我为什么要替他的动物付医药费?」他恍若未闻她的打岔。 「是你自己承诺阿基斯有任何需要都能找你帮忙。我问过阿基斯,可是这次的风暴让他损失惨重,他付不起我的诊疗费,所以我只好过来找你索讨。」青萝很心安理得。 「如果我不付呢?」 「别这样!我寄人篱下,孤苦零丁,你不会连我的钱都想污吧?」说得很可怜的样子。 「-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这笔帐又该怎么算?」他柔声反问。 青萝叹了一口气。「你要怎样才肯付钱?」 「你要怎样逼我付钱?」 「讲到『逼迫』就太伤感情了。」她跨向前一步,踏入夕阳为他划归出来的私人领域。「我向来笃信赶一匹马前进,在-鼻子前绑根胡萝卜比鞭打它一顿更有效果。」 红霞染嫣了白皙的俏颜,绛唇盈盈而笑,绽出细贝似的玉齿,唇片上淡淡的润泽彷佛诱人舔尝一下。肌理细腻骨肉匀,齐磊并不是不心动的。 「-在诱惑我吗?」他的食指画过白馥馥的脸颊,停留在她的嘴角辗转不去。 「试试看无妨。」她的眼光清亮又无邪。 「倘若我接受-的诱惑呢?」 「那你的道德感就太败坏了。」她甜甜一笑。 这女人就是有办法让男人同时想吻她与想大笑。 「我本来就不是个道德感强烈的男人,而且就我所见,-在沙城里并不需要用到金钱。」齐磊有些好奇她临时跑来索钱的目的。 「哪个出外人身上不带点钱的!」青萝无奈的摊了摊手。「我没有身分证明,无法在银行开户或接收汇款,我父亲只好邮寄旅行支票给我。可是台湾的邮件寄到利雅德起码需要十二天,而本地邮务人员从利雅德运回信件又需要四天,前前后后耗时半个月以上。要怪只能怪沙城的邮政效率太差,所以我现在囊空如洗的窘境是你造成的,找你麻烦也是应该。」 「直接告诉我-需要用钱的原因!」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她扯得忘了主题。 「我说了,我要出远门!」青萝也强迫自己捺住性子。「阿基斯的商团下个星期将动身往沙卡卡,我想和他们一起离开。」 她要离开?齐磊心里一怔。 「-去沙卡卡做什么?」虽然不关他的事,但他想知道。 「沙卡卡距离嘉南只有一天的脚程,后者才是我的目的地。」她认为自己解说得够清楚了。 「-去嘉南做什么?」他有这个耐心陪她玩问答游戏。 「找人。」青萝双手盘在胸口,几乎失去耐性。「城主大人,小的赖在您门下讨生活已一个半月,您总算有时间关心我的来意。」 齐磊挑了挑眉。他一直认定她是麦达的新任情人。以往那家伙并非没有带情人回沙城过,大家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瞧在麦达最近忙着处理他发派的事务、暂时冷落了她,他才好心收容她几天,难道情况不是如此? 「我没有过问旁人私事的习惯。」他垂下眼睫毛,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意外。「既然我现在有空,-不妨从头到尾告诉我一遍。」 「多谢您喔!您真慷慨大方,愿意施舍一丁点时间聆听我苦情的遭遇。」青萝无法克制话气中的嘲讽。「我被一个叫约翰的人口贩子绑架,从台湾偷渡到阿拉伯来,这段期间他可能对我下了迷药,所以我没有任何记忆,也不知道历经多少时间,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你的直升机从头顶上飞过去。接下来麦达救了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故事结束。」 齐磊叹了口气,第n次捺下性子开口,「那-现在为什么……」 「要到嘉南去?!」青萝也陪他一起叹了口气,比他更不耐烦。「因为阿基斯曾经在沙漠上援救过约翰的手下,后来听说他们往嘉南去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我跑一趟嘉南总没错的,懂吗?」 终于!齐磊吁了一口气。要和她做理性对谈实在需要超人的耐性。 约翰的名号他并不陌生,对中东黑市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会听过那人的名号。然而,过去一个月约翰忽然从黑市里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莫非事情与青萝诡异的遭遇有关? 「知道了!」他离开窗户旁,又走回马槽前拿起饲料铲。「要钱没有,要人一个。」 「人?谁?」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我。」 「你?我要你做什么?」青萝啼笑皆非。 「-很懂得如何刺伤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他好笑的回视她一眼。「我打算后天动身去沙卡卡,只要你答应别惹麻烦,我或许可以考虑让-同行。」 「和你结伴同行?」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随便-要不要一起走,我不勉强。」他自顾自的为马儿翻铲草料。 青萝大大的迟疑起来。能够早点出发当然是好事,而且他是沙漠上的老江湖,有他同行总是比阿基斯那累赘的动物和货堆好一点,可是……就他们两个人独行而已,她和他又不熟,虽然曾经在树林里……总之,感觉多别扭! 「那……麦达会不会一起去?」她试探性的问,拖个替死鬼撑撑场面也好。 「不会!」他的下颚紧了一紧。 「这样啊……」她在心里犯咕嘀。「好吧!我让你跟好了。」 她让他跟?!齐磊手上的铲子差点握不稳。董家小姐显然很严重的搞不清楚状况。是谁让谁跟? 他霍地转身,却只瞪到一副离去的俏影,连轻鸣的马嘶声彷佛也为她的退场喝采。 第五章 随着夕照半落至地平线下方,气候也渐渐舒爽起来,几位居民陪主子与他的娇客走到城外,目送两人踏向西北方的征途。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是古人的诗句,然而对宿居在沙漠上的人而言,「向晚」却是最适合起程远行的凉时。 正如同多数的城市小孩一样,青萝不会骑马。 当阿基斯发觉她医起动物来威震八方,却连马背都爬不上去时,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幸好-改变主意不跟我们同行,他说。她又好气又好笑,偏生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反驳的立场。 齐磊端踞在她身后,一派的意态优闲。 身材伟硕的男人就是有这种优势,背景加上几道金光闪闪、瑞气千条,凛然有赫赫之姿。 「既然你有一架直升机,为什么我们要骑马出门?」她战战兢兢的倚在他胸前,生怕马儿一不小心将她震落地面。 为了防止强日晒伤,她的头脸覆盖在面纱之下,身穿白色阿巴亚长衫,全身包裹得密不透光,看起来倒似一尊手工精致的瓷娃娃。 「我这番出行不能惊动太多人,开直升机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他轻松地持着缰绳,完全信赖爱马的方向感。「还有,不准再说我『漂亮的脸蛋』本来就很容易受人注目。」 「我答应你。尽量别提起你有一张『漂亮的脸孔』以及一副『美丽的身体』。」青萝漾起蓄意的微笑。 他忽然松开马缰,青萝感觉两旁少了一道搀扶的力量,忍不住倒抽一口寒气。 「你在做什么?我快跌下去了!」她连忙抱紧他的手臂。 「没事,我只是提醒-交通工具和粮食掌控在我手中。招惹我之前,最好先衡量自己的条件。」他满意的收回缰绳。 「胜之不武!」青萝用力瞪他一眼。谁教她不会骑马,这厢只好任人欺凌。 「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他的轻笑声中充满椰揄。 「你确定这些补给品够我们四天的旅程使用?」上回陷困在沙漠的无助感仍然记忆犹新,她不想再品味一次。 「放心,即使让-吃三人份都绰绰有余。」他比较在意的是她的健康状况。她终究不比本地女人,从未尝试过在烈日下行进的艰苦,只能祈祷她比外表看起来更健壮。 前行了一小段时间,骑马的恐惧感渐渐从青萝心中退除,她稍微放松下来,开始享受微风拂在颊上的清爽。 一只毛毛手突然从后腰摸上来,按向她的小腹。 「你的手在做什么?」她连忙拨开他,身子差点失去平衡。 「帮-调整坐姿,免得-从侧边滑下去。」齐磊嘴角扭曲得相当辛苦,挣扎着别笑出来。「我身上没有毒-打算这么直挺挺的僵在马背上,僵四天?」 青萝尴尬的瞪着马鬃毛。「这是女人对不熟的男人应有的矜持,。k?」 「我还以为文明国家的女人都讲求性解放。」他满足的睇见两只红透透的耳壳。 「性解放也要看对象!」她发誓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尴尬。 「意思是我构不上-的条件?」 「意思是你少说点话,多看点路,否则迷了途可别指望我帮忙。」 「『奔驰』认路的能力比人类灵敏十倍,有-掌舵,我安心得很。」他轻松自适的扶住她腰肢。 为了生命安全着想,这次她不敢再强项了,只能在心头暗暗气恼他的借机揩油。 接下来数个小时,无论他如何挑动话题,她都打定了主意不搭睬,任凭他去唱独脚戏。 漠区日夜温差极大,正午到子夜的十二小时内,温度可以从摄氏四十度滑降到摄氏十度以下。依照星月来判断,现在约莫晚间十二点。青萝的表针仍然走着台湾时间,并未调整成怪怪的回教计时法。 目前的台湾,正是艳丽的秋未时分吧? 渚云低暗渡,关月冷遥随。思乡情怀总选在最奇怪的时间出现。她拉拢长衫的颔口抵挡寒意,离愁淡淡跳上眉头。 「-在想什么?」不知为何,他总能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心绪幻化。 「想我的父母亲。」她叹了口气。「我只身在外又没有证照,他们一定很担心。」 他沉默半晌。「-可以先回家报平安,备妥了证照及资料再回阿拉伯接续寻人的计画。」 「我当时是被偷运出境,海关没有我的离境资料,将来该如何入境台湾还是个未知数呢!」愁绪跃上她的脸容。 「旁人既然有法子将-弄进来,我便有法子将-弄回去。重点在于-想走吗?」他的语气平淡。 青萝迟疑一下。好不容易才来到目的地,入了宝山,怎能空手而回。 她终于摇摇首。「现阶段妹妹可能比父母亲更需要我,我一定要查出她的下落才能安心回家。」 他的微笑只给风看见。 再走两个多小时,齐磊勒停马步,翻身跳下沙面。 「今天走得够长了,该让马儿喘口气。」 青萝在他的帮助下,重新站上地球表面。长时间屈坐在马背上,落地的第一步显得有些脚软。 「噢……」她浑身酸痛的扶住后腰,此时此刻若能有跌打损伤的膏药该多好。 「我们今晚先吃干粮果腹,早点儿睡。明天一大清晨出发赶路,接近中午时分正好可以抵达一处避暑的绿洲。」他开始卸下鞍袋。 「我想上洗手间。」她有点局促的开口。向一个男人报备她的生理需求,感觉怪怪的。 「-走远几步就是,手电筒给。」他从鞍袋里取出照明设备,随便指了一个方向。 「这种时候我没有偷窥的心情,-的贞洁安全无恙。」 青萝白他一眼,累得没有力气回嘴。 接过手电筒,她哼哼痛痛的绕到一个小沙丘后面解决,再返回营地时,齐磊已经安顿好马匹,在黄沙上搭好深色的布幕营帐。透过翻开的篷门望进去,里面只铺设了一个睡铺。 「你今晚睡在哪里?」她来来回回只看见一顶小帐蓬。 「帐蓬里。」他递给她两块肉干和硬麦面包。 「那我今晚睡在哪里?」她感觉不太对劲。 「随-高兴睡哪里!」齐磊耸耸肩,回头吃他的夹肉面包。 「你没有准备我的帐篷和睡袋?」她神色不善。若非真的太劳顿,现在已经喷出岩浆。 「我不介意-分享我的。」 「我很介意!」她低吼。 他的表情首度出现不耐烦。「-应该听过轻装简从的原则,多带一顶帐蓬只会增加骆驼的负担,徒然拖慢我们的进度而已。」 可恨的是,青萝知道他是对的。 「出发之前你就应该先知会我,我可没有陪陌生男人睡觉的习惯。」话甫说出口,她马上警觉到这句话可以衍生出多少暧昧的联想。 他剑眉一扬,眉宇间立刻跳现戏谑的线条。 「什么都别说!」青萝抢先一步发出命令,黑暗安全的隐藏住她的赧红。 「遵旨。」他仍是耸耸肩,专心攻击香q有劲的晚餐,嘴角那抹狡黠的微笑却如何也掩饰不去。 青萝膛视那抹可疑的笑容半晌。倘若他的脑袋里藏着任何占便宜的念头,趁现在最好全蒸发掉,因为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我吃不下了。」她宣布放弃干硬的行军粮。到底不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沙漠人,肠胃仍然无法适应。「我先去歇睡,晚安。」 「晚安。」他点点头,顺手接过她吃剩的晚餐几大口啃个精光。 青萝愣了一下,他吃掉她食物的动作是如此自然,彷佛……彷佛在对待很亲昵的人一般。他习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或,独独对她? 强烈的疲惫感敲叩着四肢百骸,她累得无法再深想下去;钻进帐子里,蓄意使脑筋维持空白,准备让睡意在三秒钟之内击昏她…… 十分钟过去,睡神仍然在五百里外游荡,拒绝承应她的召唤。 帐幕口响起——簌簌的衣擦声,齐磊也准备就寝。她连忙背过身子,紧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身旁的铺盖被掀开来,一副沉重的躯体潜进她身后的空位。帐幕内的空间正好足够两人栖身,她的背只好紧紧贴在他身上。 一股淡雅的体息弥漫于她的嗅觉系统…… 终日的走马奔波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异味,仅有淡淡的汗味飘过鼻端,一如她记忆中的清爽优雅。 时光彷佛退回他救了她的那一日,重重叠叠的行李压在身上,他的体息晃扬在鼻梢前……恍惚间,她竟无法肯定此时回荡于空气间的,是他真实的存在,抑或脑海中盘桓不去的回忆。 她把身体放平,偷偷睁开一道小缝偷看他。黑暗中,炯炯发亮的目光与她对个正着。 「-不是累了?」他的脸容看不真切。 「我想家。」她胡乱搪塞个理由。 「是吗?」亮白的牙齿从夜色中一闪而逝,他在微笑。「如果我答应-,兽性大发之前先哮几声狼嗥,让-有心理准备,-会不会放心一点?」 「谁怕你了?」青萝气闷的闭上眼脸。从前在沙城里,她谈笑用兵不忧不惧,现在离开他的地盘,她反倒缚手缚脚起来。真是诡异! 「青萝?」 五分钟后,暗夜里响起他柔声的轻唤。 睡了!笨蛋!她故意闭紧眼皮子,不理他。 「傲呜--」一声戏谑的狼嗥划开了夜。 喝!她飞快跳离铺窝,闪到帐蓬的最角落,头顶还险险撞塌了营帐。 「你想做什么?」提高警觉的模样彷佛小绵羊面对着大野狼。 「哈哈哈哈哈--」齐磊拚命捶打睡铺,只差没抱着肚子在上面打滚。 「你……你……无聊!」最好让他笑到断气! 「-……-太有趣了,哈哈哈--」又爆出一串肆笑。 「你……你……可恶的家伙!」她开始四下搜寻有没有称手的武器。 「对……对不起,是我……是我太恶劣了,我道歉。」他深呼吸了好几下,很不容易才把笑声停下来。「来,过来。」他拍拍她原先睡躺的空位。 「做什么?」她的语气充满防卫。 「过来就是了。」他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的觑望着角落的人儿。 谅他不敢真的动手动脚!青萝迟疑了一下,慢慢爬回原位。 她还没就定位,他已经从黑暗中坐起身来,隐匿在暮色后的神情让人瞧不真切。 他想干嘛?青萝充满防卫性的觑瞪他。 一只大手握住她的下颚,暖唇落在她的鼻梁上,像是送给小孩了一个晚安吻。「我已经做过-一直在担心的事,现在-可以乖乖回去睡觉了。」 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听得出他话语中的笑意。 「你躺过去!别妄想越雷池一步。咱们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她白了他一眼。 似-似瞪的神情,在暗夜中格外的明媚诱人。这种诱惑超乎他所能抗拒的范围。 「好,最后一个晚安吻。」他的眼眸颜色加深。 青萝想了想,决定再大方最后一次。「好吧!」 齐磊缓缓倾向她,吻落了下来,铁躯顺势倾覆住她的娇躯。 青萝张开唇,迎接他入侵的舌尖。热量以千百倍的力道让两人迅速的升温,她的手心滑到他的背后,感觉手下健实的肌肉汩汩透出强劲的生命力。强而有力的心跳贴住她的酥胸,让她的心房也受到感染,不断加快速度。他全身肌肉越来越紧绷,相对于她的娇躯越来越绵软。 这不再是安全无害的晚安吻。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刻停止,但她芳甜的滋味却完全摧毁了他撤退的决心。 她的衣衫如此单薄,美妙香软的女体只有一布之隔,他只需要将它移开,让她臣服于他的身体之下…… 任它发展下去吧!体内的小恶魔蛊惑着他。四周宁静,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有人打扰他们,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他可以的!他可以就这样放纵自己,将她变成他的人。他们俩的体能相差这么悬殊,她根本无力抗拒他…… 齐磊突兀的翻身坐起来。老天,他竟然想强占一个全心仰赖他的女人! 「够了,回去睡吧!」他突然对自己产生极度的嫌恶感。 青萝的神智在一眨眼间恢复清明。老天!她差点在灰尘漫天的沙漠里,与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缱绻。她疯了吗? 「晚安!」她翻开铺盖钻进去,对自己顿时感到强烈的憎恶。 他也躺回原位,背对着她,不敢再信任自己的克制力。 无形的结紧紧缠绕在两人之间,空气彷佛凝结了,滞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叮铃铃铃……一串细微的声响震动了空气因子。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青萝突兀的睁开杏眼。 「没有。」粗率的响应仍然藏着未宣泄的渴求。 叮铃铃铃…… 「可是我明明听见……」她倏然翻坐起来。「飞飞!」 「搞什么鬼?」他睁开眼睑,所有睡意也跟着不翼而飞。 「飞飞!」一定是-!她认得出-的铃铛声。青萝兴奋的掀开帐幕。 远远的,一抹黑影被月色拖拉成长条状,从远方的沙丘迅速接近他们的营区。 「飞飞!」她大叫,开心的迎上去。 「咩!」一人一羊在中间点相会,紧紧拥抱在一起。 「飞飞,你怎么跑出来了?累不累?想不想吃东西?要不要喝水?」她的问题有如连珠炮般发射出来。「你一路上都跟在我们后头吗?好厉害哦!飞飞最棒了,居然不会迷路。」 「咩--」飞飞感动的在她胸前摩擦。 「笨羊!你跟上来做什么?」齐磊也吹胡子瞪眼睛的追出来。 「咩--」飞飞以眼神谴责。这两个人居然把-孤零零的丢在城里,自己跑出来玩,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飞飞最棒了!」她心满意足的埋进羊儿颈侧,吸取-熟悉的体味。「-都已经跟出这么远了,我们让-一起去嘛!」 「-以为我们食物太多?不行!」他指向来时的路径,坚定的命令羊儿:「飞飞,给我回去!」 「飞飞的脚程也很快,不会拖累我们的。」她暂时-开旧怨,替羊同伴求情。「而且你自己也说,就算我吃三人份食物也绰绰有余,既然如此,就把我吃不完的另外两份分给飞飞好了。」 「不行!」他断然回绝。 「我说行就行。」青萝问他意见只是尊重他,可不表示他能为所有人作决定。「飞飞,来,我们回营地去。我弄水水给你喝。」 「咩--」还是女生比较善良。飞飞感激的跟上去。 两票对一票。他输了。 很明显的,在她心目中,他的地位远比不上一只羊。 ※※※ 四天后,沙卡卡。 青萝伫立在旅店大厅,眺望着窗外的市景街道。 失望是她对沙卡卡的第一印象,而后再没有第二印象可言。 沙卡卡并不残陋,它的街道干净整齐,建筑物普遍以二至三层楼为主。街上行人往返穿梭,马路中央交错着驼马或汽车,一切和沙城的街景极为相似。 所以她好失望,本来以为可以瞧瞧阿拉伯的其它城市长什么样子。 再瞧瞧细节之处,青萝不禁在心里犯嘀咕。沙卡卡的城市建设甚至比不上沙城,市街造景也显得相当粗糙,更别提坑坑洞洞的柏油路面。两排电线杆丑陋的垂立在路旁,由一串歪七扭八的电线连接,哪像沙城把所有管线埋在地底下,景观整齐多了。 「我已经订好了房间。」齐磊交涉完毕,从柜台走过来,交给她一枝黄铜钥匙。「302室,-先上楼梳洗和休息片刻,小弟会帮-把行李拿上去。我出去办点事情,晚餐之前回来。」 方才她腾出几丝注意力聆听他的订房过程,发现他使用了假名及伪造证件。无论齐磊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他显然决意保持低姿态。 「你只订一间房?」碍于中东礼节,女性出现在公共场合必须罩戴头纱,她只好忍住摘下面纱、喘口气的冲动。 「-的口音与长相皆不像本地人,难道指望旁人会相信-是我妹妹?!」亦即她奉命扮演他的老婆。 青萝又咕哝起来。也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只想尽快回房,冲去一身的灰尘。 「飞飞也有地方睡觉吧?」 「-在马房里安顿得很好,-不用为-担心。」他举步向外走去,临出门口突然顿了一顿,回头叫住她:「记得!在我没回来之前,-千万不要一个人乱跑,知道吗?」 青萝头也不回的挥挥手,算是说拜拜。 他们栖宿的旅馆属于中小型规模,房间内部称不上豪华,但还算宽敞舒适。比较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中央那张双人床。无论如何她拟定今晚独占那张床,某人若不喜欢打地铺,最好另外请人添一个床位。 青萝看了看表,本地时间星期五下午四点,换算成台湾时间是晚上九点。她拿起话筒,透过总机拨了一通越洋电话。 「青萝!真的是-?」陈朝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唆,报过平安后便切入正题。「我已经来到沙卡卡,当初绑架我的那票坏胚子可能潜伏在另一个不远的城市--嘉南。可是我在这里人面不熟,你给一点建议吧!」 「台湾和阿拉伯平时又没有往来,我再有多大神通也鞭长莫及。」陈朝阳很无奈。 「不过局里曾和美国联手侦办过跨国走私案,当时认识了一位fbi的探员。不然我帮-打电话问问他,美国人什么闲事都管,或许他懂得阿拉伯的门路也说不定。」 「ok。」青萝精神一振,把信笺上的旅馆电话号码念给他。「动作快点哦!限你半个小时之内回电。」 就是这种不自觉的耍赖口气,从小到大把他吃得死死的。陈朝阳叹了口气,默默领旨。 他没让青萝失望,二十分钟后便有了回音。 「你问出什么了?」透过电话线,青萝语音中的热切一路传烧到蔓尔海岛。 「问出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告诉-的消息。」陈朝阳闷闷的道。 「你敢不说,回去我扒你皮!」青萝的恐吓百分之百是认真的。 「我告诉了-,好让-傻傻的冲到人家大本营去?-想都别想。」陈朝阳威武不能屈。「-留在旅店等我,我明早立刻出发,最快两天之内和-会合。」 「开玩笑,等到你抵达,对方早溜到天不吐去了。」青萝没好气。然而现在是她有求于人,若不设法让小陈放心,他断然不会老实招给她听。「阿阳,你别为我担心,我有个虎臂熊腰的本地人同行,不会出事的。」 「本地人?-上哪儿认识的?」陈朝阳心中警铃大作。她身边莫名其妙冒个野男人出来,那怎么行? 「反正是好朋友就对了。你若不说,我自己出去找,到时候问错了话被灭口,你等着一辈子受良心谴责吧!」对于从小欺压到大的死党,她威吓起来很得心应手。 陈朝阳深深叹了口气,投降了。「我朋友说,沙卡卡和嘉南同属于莫勒帮的势力范围,只要有黑道人物前往当地,必定由他们负责张罗。莫勒帮的总部通常设立在该城市的主要干道上,帮徽画着一枚黑色的太阳,很好找。」 「多谢、多谢,我会记得带土产回去犒赏你。」她也不管陈朝阳在话筒彼端拚命喂喁喂的叫,匆匆收了线。 四点半。齐磊说他晚餐而回来,保守估计大概是七点左右。亦即她有两个多钟头的时间进行自己的私务。两个小时绰绰有余了! 她迅速戴好头纱,从他的行囊里不告而借几张阿拉伯纸币。 下了楼,向接待人员问明主要干道是哪几条之后,她拿着柜台提供的观光地图出门了。 五点三十分整,她站在一栋三层楼的老旧建筑物前面,仰望招牌上的黑色太阳。陈朝阳说得对,莫勒帮的总部并不难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绕到建筑物后方,发现那里有一道防火梯。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先探采里头的虚实如何。 攀上第三层,她探望的那格窗户属于一间无人的办公室,朝着走廊的那扇门恰恰开着。当她探长了颈子时,一道熟悉的高壮影子险险让她跌下地。 齐磊。他正好从走廊经过,前头由两个喽-引导着。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青萝在脑中翻演了一轮。他们俩的目的地相同,可见她也找对了门路。既然如此,实在没有必要错过如此好的机会。 打定了主意,她迅速走下防火梯,回到主街道的正门,大大方方走进大厅。 男性接待人员从柜台后面起身,有点错愕的打量这名不速之客。 「我是撒马拉先生的同伴,方才有事耽搁了,请你引我进去与大家会合。」她平稳的提及齐磊订房时使用的假名。 接待人员迅速收起错愕的表情,礼貌的点了点头。 「请稍候。」他执起内线分机,低声而快速的与某人交换一些行内黑话。 此时青萝很庆幸她遵循了中东人的穿著礼仪,得以将紧张的神情掩藏在头纱下。 「女士,请随我来。」接待人员终于放下分机。 安全上垒!青萝无声的松了一口气。但能不能顺利奔回本垒还是未知数,她悬着不安的心绪跟在对方身后。 莫勒帮的门面摆设成寻常的办公大楼。他们上达第三层楼,出了电梯,一条长廊往左右两侧延长开来。 接待人员乘着原电梯下楼,由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站在电梯口接手。对方面无表情,挥挥手示意她跟上来。两人往右转,沿路经过几间办公室模样的单位。旁人苦不言明,她一定会将本地误以为仅是普通的事务处。 来到走廊底端,打手模样的男人轻轻叩了门,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男声,「进来。」 于是青萝走进去了。 一道冰凉透心的眼光几乎将她立毙于当场。那道眼光是属于齐磊的,显然他一点也不高兴在此处见到她。若非怕她扯他后腿,他甚至不会承认认识她。 「-总算到了,我们都以为-赶赴不及今天的约会。」齐磊的淡笑与必杀眼光呈两极化。 「撒马拉夫人,稀客、稀客。」虚伪的招呼辞发自于一个脑满肠肥的中东男人,五十余岁,看起一副带头大哥的-样。 会议室内部令人意外的宽敞,约莫有三十坪大小,摆设豪奢自然不在话下。室内中央摆放一套米白色的牛皮沙发,齐磊稳坐在左侧的单人椅,离门口最近且背后无人站立。 对方老大坐在齐磊对面的单人椅。七个保镖一字排开在老大后头,一副势派赫赫的模样。 「女人家出门,难免多花点时间装扮。」青萝挑中齐磊右手边的长沙发椅坐下。「两位请继续,别让我中断了你们的谈话。」 齐磊以眼神再次警告她不要坏事,而后把注意力移回对方身上。 「耶墨,我们今天头一遭谈生意,怎么你不像传闻中那样爽快?」他的语气满不在乎,嘴角挂着清冷的笑意。 「撒马拉先生,您的提议非同小可!寻常人连打探韩伟格的厨师都得担心脑袋保不住,何况是替他设计高科技装备的重要角色?所以我们的价码要求高一些也是有苦衷的。」狡滑的光彩迅速从耶墨脸上掠过。 「你不妨说个数目让我参考参考。」 「不多,这样就好。」耶墨伸出两根手指头。 齐磊的笑容消失。「两千万美金换一份设计图?您的胃口很大!」 「好说、好说。」耶墨狡笑得益发奸滑。「齐磊先生的大名远播于中东的油产事业,我也久闻他的大名。今天如果有心刁难身为麦氏代表的你,未免显得我不知好歹,可是……」 「可是什么?」他平静的飞了一下浓眉。 「莫勒帮之所以拥有如此灵通的消息管道,全靠帮中兄弟拿生命去挣换来的。我们成天在刀口上打转,自然容易听见一些规矩生意人所接触不到的消息,今天也才有这个资格坐下来与麦氏讨价还价。光凭这点『专业技能』,两千万美金实在不嫌高。」 「你别忘了,我家主子是迫于情势必须借重莫勒帮的『长才』,难保将来你不会有求于他。现在双方各退一步,彼此都有好处。」齐磊阴森森的口气令人浑身发凉。 「在商言商,亲兄弟也得明算帐。」耶墨微笑,价钱咬得很硬。 「一千五百万。」他一瞬不瞬的盯住对方。 「两千万,一毛不少。」耶墨忽然敛去嘴角的狡笑。「曾经和韩氏阵营为敌的人目前都下落不明,尤其前阵子发生在约翰身上的惨事,我仍然印象深刻。你等于花两千万买几条活生生的人命,难道还嫌不值得吗?」 青萝重重一震。 「约翰?他发生了什么事?」问题冲口而出。 耶墨横她一眼,责怪她不该插口男人的对话。 她焦急的望向齐磊。方才在旁边干焦急,还以为今儿个没有机会发问,不料消息自动从对方嘴里吐出来。如果耶墨不愿意与女人谈生意,只有齐磊能帮她问话了。 拜托你……她无声恳求。 耶墨索求的高价在齐磊意料之中,他只需要点个头应允下来,这笔情报就买到了。 他如果有脑筋就该即刻拖着她离开此地,以免又节外生枝。 毕竟他的计画影响层面深远,关系到数以万计员工的生计,而她,只为了寻找一个从未谋面的妹妹而已。两者怎能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比称? 如果他还有理智,应该立刻离开!没错! 然而,他却聆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听说约翰的手下躲来嘉南避难,既然贵帮是本地的地头蛇,想来他是前来投靠你的。今天难得有这个机会,何不请他出来交个朋友?」 青萝丢给他一个感激涕零的眼色。 「恐怕您的消息来源有误,约翰的人并不在莫勒帮的羽翼下。」即墨的笑容变得很勉强。「倘若您没有其它要事,那就四天之后再见了。」 「慢着!我……」青萝再一次插话。 「青萝。」齐磊并未提高音量,也没有加重语气,但听声音就可以知道他不高兴了。 青萝暗暗焦急。可是内情很值得研究啊!耶墨一提到约翰的遭遇就脸色大变,可见他必定发生了某种意外。当初她前往利雅德就是为了找约翰问个明白,倘若他出了任何岔子,她的寻人岂不跟着化为泡影?在这种关键时刻,她最不需要中东男人愚蠢的自大症作祟。 「拉克罕,送客。」耶墨向手下点了点头,大有客人不走、他就硬赶的气概。 「是。」其中一位打手应声上前。「撒马拉先生和夫人,请!」 「新朋友还没出现你就想赶我走?这似乎有违主人的待客之道。」他的笑容不翼而飞。 他们会不会打起来?青萝心头开始揣揣。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耶墨用力向手下挥手。「送客人出门!」 「是。」震天价响的应和。 然而,齐磊比所有人更快一步。 打手们还来不及掏出随身武器,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枪。 他们脸色大变,纷纷摸向腰际的枪袋,齐磊的动作迅捷如猎豹,一招就制住耶墨的颈部要害,硬拖到自己身前做为人肉盾牌。 拉克罕想效法他的作风,反身立刻扑向沙发上的青萝。青萝虽然没有打过架,终究也交了个青梅竹马的警察朋友。打人的本事或许没学到,防身术却是练了几招。 她飞身扑向齐磊身后,顺便推翻了他前方的单人沙发。齐磊立刻闪跨到沙发后方,轻巧的速度犹如夹在臂弯里的人质没有重量。 两人一进一退,默契配合得恰到好处。 砰。砰。砰。砰。他连开四枪,四枪各自命中四个人的右手臂。 砰。第五枪打穿了耶墨的脚踝。 「啊--」耶墨杀猪似的痛叫起来。 「叫他们把武器丢掉。」齐磊的眼神冷冽。 好帅。偶像。青萝蹲在沙发后拍拍手,杏眸写满了崇拜之意。 笑意短暂的从他脸上掠过,随即换上更严厉的谴责。「我再说一次,叫他们把武器放下。」 「你们……你们……还不住手!」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下耶墨的脸颊。 打手们迟疑了一下。 砰。第六枪打穿人质的小腿。 「啊--」耶墨的惨号声响彻整栋建筑物。 众打手不敢再迟疑,纷纷把武器掷在地毯上。 青萝紧捂着嘴巴,努力压抑反胃的感觉。平时看惯了动物血,并不表示她习于面对一只稀烂的人脚。 「叫约翰的手下出来。」强硬的眼神盯紧面前七条大汉。 「他……他不在我这里……」耶墨脸色如土。 喀喇,枪膛转动的声音彷若地狱传响的丧钟。 「慢着!慢着!他真的不在我这里!」耶墨杀猪似的尖叫起来。「两天前布雷德派人送来一个包裹,他看完之后就急匆匆跑掉了,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 「谁是布雷德?」她拉拉齐磊的袍脚偷问。de,好诡异的绰号。 「布雷德是……是……是韩伟格的左右手,专门帮他干行刺暗杀的勾当。约翰就是给布雷德灭的口。」耶墨拚命吞口水,恰似离了水无法呼吸的金鱼。 「包裹里有什么东西?」齐磊的声音接近绝对零度。 「是……是……」耶墨还想迟疑,耳旁响起扳机拉紧的声音。所有怠慢顿时蒸发到九霄云外。「好好好,我说、我说!包裹里是一双剜出来的眼珠子,和一副舌头。布雷德在警告那个人约翰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人看了之后,吓得屁滚尿流,隔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或许现在给布雷德找到,灭了口也说不定。」 强烈的反胃感让青萝几乎想干岖。把一个人杀死再把他的残块寄给手下--或者,没杀死之前使先剜了他的眼睛和舌头?她想吐了。这不是她所了解的世界,太血腥,也太暴力。 她深呼吸几口气,勉强按捺下极度恶心的感觉。「约翰的手下在你这里待过数天,他一定曾经跟你提过约翰究竟看到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逼我……我不想死。」耶墨几乎歇斯底里。 齐磊面无表情的抬起脚,重重往他流血不止的足踝踏下去。 「啊--」耶墨眼珠子翻白,讲话已经气若游丝。「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只说,约翰……约翰从台湾带了一个『宝贝』回来,布雷德一定会感兴趣……可是他们一行人在沙漠遇到风暴,分散了……那个宝贝失去下落……八成是约翰不死心,回头向布雷德勒索……所以……所以才被灭口……」 青萝的脑中一团混乱。台湾能有什么宝贝是神秘的布雷德感兴趣的?除了她们这些预定被贩卖的人口,约翰究竟带回了什么东西? 齐磊轻轻踢踢她,下巴朝门口一点,示意她该走了。青萝回过神来,起身躲在他背后。耶墨护在两人的面前,负责当他们的人肉盾牌,谨慎的朝外头移动。 五分钟后,三人顺利下达一楼大厅。 离开之前,她犹不肯死心,向人质丢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确定约翰已经死了?说不定他没死,送来的眼睛和舌头是属于别人的。」 「上……上个星期……一具无名男尸在利雅德被发现……眼睛和舌头被割了下来……后来证实,就是约翰……」耶墨流血过多,咬字已经含混不清。 青萝的表情呆滞而空白。约翰死了,她的最后一丝线索落空了…… 「接住!」齐磊猛然将人质推向亦步亦趋跟上来的打手,反手拖住她,飞身闪向停在路旁的租车。 三秒钟之内车子激活,两个袭击者飞驰而去。 夕阳在天,人影散乱。 第六章 齐磊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他做了生平第一次做的事情:臭骂一个人超过半个小时以上。明知管这女人的闲事只会惹来满身腥,他还失心疯的插了手,简直疯了! 即使两人迁出原来的旅店,另外用假名登记到另一家旅馆的房间,他的诅咒也没有停过;直到两人进了新房间,放下行李,臭骂声依然没有断绝。 咒骂到口酸脚软,旁边的罪魁祸首依然没反应,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骂了这么久,-究竟听进去几句?」他突兀的质询她。 青萝呆坐在床沿,容颜呆滞而苍白。 约翰死了。她妹妹的下落再也无人可以查问。人生,地不熟,门路又杳。强烈的失落感是如此沉重,她无法再做其它思考。 「莫勒帮并不算什么重要角色,然而他们拥有我一直在追寻的线民。即使-开这一点不谈,现在莫勒帮八成也把我在调查韩伟格的事泄漏出去。一旦打草惊蛇,我的计画得重新部署一遍。」他的脾气忍不住又燃沸起来。「-该死的根本不该闯进谈判现场!」 不行!青萝挺直瘫颓的背脊。她不能这么轻易放弃。当年唐三藏西天取经也历尽九十九大劫才修成正果,如今她只是碰到一个小小挫折而已,算得了什么?中东的头号人口贩子虽然殉亡了,他的贩卖纪录必定仍留存在某个地方。她只要把这本「遗物」找出来,情势仍然大有可为。 目前他身旁的人被那个神秘的布雷德吓得半死,但她相信,只要她肯花时间钻研,必定能找出某个可以渗透的管道。 「布雷德。」她忽地脱口而出。 「什么?」齐磊停下折来返去的踱步,阴目瞪睨她。 「布雷德。他是最后一个接触到约翰的人,只有他知道约翰究竟从台湾带回什么宝贝。」意志坚定的焦点移向他脸孔。「我有预感,若想查明所有谜团背后的真相,必须找出这个宝贝的秘密。」 很好!显然他方才说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脾气飙到极致,他反而乏力了。 「所以呢?」他充满耐性的坐回床沿,先探明她的计画,以免她又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 「所以,我必须找到布雷德。」她坚忍不拔的开口。 「-认为布雷德会乖乖告诉-约翰勒索他的内容,好让-拿同样的内幕来威胁他?」 他讥诮的问道。 青萝摇摇头。「我的思绪还非常混乱,说不出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但是凭我的第六感,我知道约翰带回来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说不定和我的目的地有关!而这一切都得和布雷德接触之后才能获得解答。」 他并不搭腔,神色却越来越阴沉。让她扯进莫勒帮的事件就已够糟糕,他不需要她再-进韩伟格的浑水。 青萝心念电转,脑筋动到他头上来。 方才瞧他在人家的地盘上,单人支枪制伏了对方七、八名打手,那股悍劲光是看看都觉得很帅。出门在外,身旁有个免费打手也不错。况且陈朝阳人在台湾,总有无法帮上手的地方,齐磊的门路倒似颇灵通。最好想个法子诱使他站在她这条线上。 「好了,你先别生气,我道歉就是了。」 「道歉是全世界女人想从麻烦中脱身最好的借口。」他冷冷的讥嘲道。 青萝先忍下这一回。「根据我的观察,你对韩伟格相当感兴趣,却也拿他束手无策?」 「在我的地盘上,他动不了我;在他的地盘上,我碰不了他。大家半斤八两。」齐磊往床头一靠,存心看她准备如何动他脑筋。长到这把年纪,倘若会栽入遣将不如激将的老招数,他顶好别出来混了。 青萝依样昼葫芦的躺靠在他身旁,连两腿在脚踝处交叉、两只手交叠在小腹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可是,-不会逊到连人家手下的行踪都打探不出来吧?当心布雷德摸上家门口,你还在温柔乡里散步。」 「什么温柔乡?」他忽而侧身一翻,将她压陷在身体底下。「-是说,这样的温柔乡吗?」 「先生,你有点重。」青萝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无动于衷。 「是吗?」他拂开她散披在脸颊上的发丝。「-是第一个抱怨的人。」 意思是,他的姘头都习于乖乖承恩? 「让开!」她懊恼的推撼他。 齐磊仅腾出一只右手便将她的两腕桎梏在头顶上方。两副躯体之间少了他右手臂的支撑,贴黏得更加亲密。他的呼息喷拂在她的鼻端,弄得她脸颊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我注意到,-似乎很习惯从我这里骗诱-想要的东西。」他黝黑的眼眸变深了。 「或许,-该提出一些真正的『甜头』来换取我的服务。」 「不行。」她摇摇头。 「为什么?」他轻啮她的耳垂。 「我怎么可以用交换条件的方式来侮辱-的人格。」她甜甜的解释。 「我不介意。」他抬起头来端详她。 「还是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必须培养施恩不望报的情操。」 齐磊险些笑出来。被男人以这么暧昧的态势压住,还能理直气壮得起来,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无论如何,我已经想好该如何挽救今天的意外。」他翻身放她坐起来。 身上少了他的重压,青萝反而感到空虚。 「你想怎么做?」她晃了晃脑袋,驱除这种不合理的荒谬感受。 「明天我会联系沙城的手下,将-和飞飞载送回去,-留在这里只会妨碍我的正事。」他欠身移下床,伸展一下完美壮实的身躯。 当初为了瞒过韩氏无孔不入的耳目,才放弃搭直升机。如今谈判破裂,莫勒帮八成也出卖了他的行踪。没有必要再藏头缩尾了。 「我不要!」她的反应是激烈的。 冷硬的眼神将她的抗议悉数驳回。「令妹的行踪我会一并帮-寻探,-乖乖回沙城等我消息便是。」 麦氏旗下养了数十个顶尖探员,何劳他们俩亲自出马。 他开始宽解衣物,准备冲个热水澡。 「我不要!」青萝跪坐在床上,坚定的望睨他,「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找。你若想找人帮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但若想把我剔除于行动名单之外,我绝不答鹰。」 「-或许还未搞清楚,我并非在和-讨论,而是作出一个决定。至于-的意愿如何,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的话音虽然轻柔,其中的威胁意味却不会被错认。「-念兹在兹只记着妹妹一个人,我的终极目的却是为了数以万计的生计,请你偶尔试着替别人想想。」 这会儿她又成了不知体恤他人的坏女人了!青萝怒由心生。 「人各有志,-的事业是-的生命,我妹妹的下落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犀利的反唇相稽。「你和我非亲非故的,沙城也不是我的家乡,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行动,更别提把我囚禁在那里。」 「那我就唤人替-备一份假护照,明天将-塞进飞离阿拉伯的班机,送-回家乡!我说得出做得到,不信-试试!」他大跨步隐人浴室内。 眶!毛玻璃的隔板门用力摔上,震得门框隐隐晃动。 青萝的眼光烧灼着浴室门,恨不得将它烧出一个洞,射穿里头那个土霸王的心脏。 既然他如此不讲道理,她只好宣战了。 古人说得好,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即使她人生地不熟,又如何?即使她身无分文,又如何? 齐磊最好尽早明白一件事:她从来不是个温驯听话的女人。 ※※※ 那女人溜了。 隔天一早齐磊睡醒,愕然面对一间空荡荡的卧室。 她非但自己溜走,还把他的现金洗劫一空。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分钟后他证实了另一件更可恶的事:飞飞那头蠢羊也跟她一起跑了。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轻敌。他天般的错在太轻敌。尽管董青萝处处表现出独立自主的个性,他仍然以过去的经验值为基准,认定女人不敢在陌生的国度里乱窜,才会遭遇这等倒栽雏鸟手中的乖舛命运。 幸好衣袍内装仍留着几个昨天用剩的铜板。第一件事,他先去电麦氏位于利雅德的总公司。 「哇哈哈哈哈哈哈--」麦达毫不容情的耻笑声沿着线路飞过来。「你……-是说……你被美女抢劫了?哇哈哈哈哈……」 可以想见,那痞子现在一定笑出泪来。 「麦达,倘若我此刻站在你身旁,-的脑袋已经滚进兽圈槽里喂骆驼。」他的口气冷到极点。「叫纳亚来听电话。」 「纳亚忙着去补你捅出来的楼子了。今天一大早我们就接到消息,莫勒帮想和韩伟格的人接头,合作修理那个上门踢馆的『麦氏走狗』,幸好消息给我们拦截下来。阿拉!看样子你在沙卡卡还真忙,干出了不少大案子,就可惜没一样成事的。哈哈哈哈……」 麦达极尽挞伐败将之能事。 谁教亲爱的弟弟把他困在总部,害他天天埋在计算机堆里,没有性感美女可以看,只能上网抓些香艳泳装照解解馋!现在被他挖苦一下下也是应得的。活该! 齐磊的脸色更阴沉。「叫纳亚让消息传露出去,我要让韩伟格知道麦氏一族在刺探他的防卫系统。」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的哲学也可以反过来用,既然我靠近不了山,何妨让山来就我。 「聪明、聪明,不愧是我弟弟。」啪啪啪!彼端响起麦达的鼓掌声。 「谁是谁的弟弟还未可知!你别高兴得太早。」从小到大,兄弟俩为了争排行已经打过n顿架!「你那方面的进展如何?」 「唉,此时此刻不禁要为我的聪明才智感到痛苦。没事居然写了一个毫无破绽的隐形防卫系统,害我现在四处敲洞找缝钻也找不到。可见一个人太聪明、太有智能也会带来困扰。」麦达重重叹了一气。「这种痛苦,凡夫俗子如你又怎能体会?」 齐磊从嘴角迸出话来,「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养在利雅德的香窟掘出来!」 「香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话虽如此,为了红粉知己的安危,麦达还是乖乖招了。「要找漏洞很难啦!不过我有了新的办法,和你刚刚耶招反其道而行的原理非常类似,可见我们是兄弟至亲,血缘的影响深深根植在……」 「麦达!」他的低喝充满威胁性。 「好啦、好啦!你这人很没有幽默感耶!」麦达忍不住抱怨。「隐形防卫系统的原理是利用特殊装贵发射电子反干扰波,因此雷达扫描到该地区,只会接收到反射回来的侦测波而自动演绎为该地区没有特殊建筑物。沙城和韩氏绿洲目前正是依赖此种方式运作。」 「然后?」 「然后我正在写另一套『反隐形系统』,它能针对特定地区释出一种特殊的电子讯号。这种电子波投射在任何物体上,都会被自动而无害的吸收掉,然而隐形装置却会将它……」 「反射回来!」他顿时领悟。「我们再动用一组侦测卫星,扫描整块沙漠地区,只要从某地区接收到反射的电于讯号,那就是韩伟格的藏身之处。」 「答对啦!这招当然是一步险棋,毕竟它也会暴露出沙城的所在地。不过麦氏素来以商业为导向,在国际问的敏感度并不若韩伟格高,因此沙城曝光之后,顶多是让几个穷酸鬼摸上门找你借钱,还不至于带来任何危险。」麦达喋喋不休的演说下去。「不过咧,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事后你铁定会逼我再写一套反『反隐形系统』的系统,然后我就……」 「限你一个月之内把这套设备完成!」他中断嘈杂的麻雀叫。「叫秘书先汇两万里亚到沙卡卡给我。还有,青萝一定往利雅德去了,叫纳亚派人拦劫她下来,我随后就到!」 通讯中断。 麦达叽哩呱啦的噪音仍然在耳朵旁嗡嗡乱响。 齐磊用力甩甩头,总算摆脱掉耳鸣。上天明鉴!他爱他的兄弟,但是那家伙若变成哑巴,他也不会太感伤。 而且麦达说得没错,他的表现确实超乎往常的差劲。 如果一切按照计画进行,他早已与莫勒帮众达成交易,此刻正随着对方前往「线民」的巢穴之中。 然而打从认识董青萝开始,幸运两个字就成为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他的生活被她搞得一团糟,被羊踢、被她捶、被枪打、被支使得团团转,现在还得出动纳亚帮他收拾烂摊子。 他这辈子向来只有替别人--尤其是麦达--擦屁股的份,何时曾让别人来擦他的?结果她小姐还变本加厉放了他鸽子,摸去他的银子,和他结下梁子! 此怨不出非齐磊。 董青萝最好尽早明白一件事:他从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男人。 ※※※ 沙卡卡每隔四十五分钟发一班公车互连利雅德,沿途风尘仆仆,全程耗去了七个半钟头。 好了,现在她安全抵达利雅德。接下来呢? 在茫茫人海中探寻线索,谈何容易?青萝找到一处公用电话亭,试着拨通陈朝阳的电话号码,但彼端的线路无人接听。她颓丧的靠站在电话亭外,一股强烈的无依无靠感席卷而来。 「别慌,先把事情的先后顺序订出来,-就不会觉得如此茫然!」她告诉自己。 首先,她必须找到一个落脚处,趁着休息期间和陈朝阳取得联系;其次,她必须开始探查布雷德或约翰旧部下的行踪。这种高来高去的神秘人物,大抵得从社会黑暗面着手。利雅德的治安良好,她只能深夜出来晃晃有没有风月场所。 主意打定,她低头招呼了飞飞一声,一人一羊背起行囊,开始寻找平价旅馆--那种地方比较可能接受羊儿一起投宿。 午后三点多,利雅德的气温依然灼热烫人,青萝深深吸进文明都市的气息。重新回到大都市的感觉真好! 沙城当然也很先进,但小镇风光与大城市的气氛终究不同。望着往来的行人,听着汽车的引擎声,她恍惚升起站在台北街头的怀念感受。所不同的是,建筑物多了几丝异国情调,人们的穿著打扮也充满浓浓的回教风采。 现在的她与任何回教妇女别无两样,身穿女用长衣,头脸覆罩在面纱之下,只露出一双乌灵灵的眼瞳。即使父母亲此时从她身前经过,相信也认不出她来。 「嗯?」青萝从一栋七层楼的大厦底下走过去,适才闪过眼角的标志却让她顿下脚步。 她转身,望见一个气派非凡的石碑,碑上以英文字篆刻着本栋楼的称号,thehawnmercialcenter--韩氏商业中心。 韩伟格的-韩。 她再侧头望向马路对面,另一栋八层楼的建筑物与韩氏商业中心凛然对望。thema-dini--napetroleumbuilding--麦氏油业大楼,这是对面建筑物的名称。 韩麦两家还真是冤家路窄。 最令她讶异的是,她以为韩伟格的行踪多么神秘,孰料她随便晃晃竟然就来到人家的地盘上,得来全不费工夫。 「飞飞,你留在这里看着行李。」她将羊儿牵引到大楼外侧的转角,卸下行囊。「我进去瞧瞧,马上就回来。」 「咩。」温顺的飞飞只有同意的份。 青萝举步迈向韩氏商业中心。目前她尚未谋策好任何良计,只想先探采对方的虚实。 一切彷佛莫勒帮的景象重演,只除了这里的气氛更豪华正式。 「女士,需要我的帮忙吗?」大厅内,一位男性接待人员礼貌的拦下她。 这人的举止比一般接待人员更有自信,走路的态势与上回见到的打手有几分相像,青萝料想他不是个单纯的侍应员。 大厅部分有专人化身为便衣接待,几名穿上制服的警卫来回巡逻,四周的电眼设备几乎毫无死角,韩氏大楼的戒护果然相当严密。 「我和韩伟格先生有约。」她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 「您恐怕没有。」对方一脸礼貌的微笑,也立刻戳破她的谎言。「这里是韩先生代理人的办公室,他本人极少前来本处。若您需要,可以向他的代理人约时间。」 原来如此。青萝在心里暗暗点头。 「请问今天之内我可以和代理人会晤吗?韩先生的朋友托我转达一个口讯给他。」 她漾出柔和友善的微笑,随即想起自己的脸孔藏在面纱下,对方看不到。 「韩先生的代理人相当忙碌,目前的预约已经排到四天之后。」对方也很伶俐,没问清楚之前绝不放行。「可否请问是哪位人士央您前来传讯?」 「他自称『布雷德』。」青萝镇定的说出关键名字。 笑容从他的脸上失踪了两秒钟,随即又跃上嘴角。「我想您可能找错人,韩先生垃不认识任何叫『布雷德』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是韩先生的秘书吗?」青萝稳稳的反驳。一个接待人员怎会知道主子有哪些朋友?然而他几乎是出于直觉的否认了布雷德的存在,可见布雷德的名号在韩氏王国中是个禁忌,不能在公开场所提及。 「不,我只是一名接待人员。」对方的嘴角抽动一下。 「那就是了!上个星期,我明明和布雷德约在这附近相见。」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撒谎道。 「布雷德并不在……」他及时煞住话,笑容开始不稳。「小姐,我恐怕无法帮上您的忙。您若坚持要见韩先生的代理人,我可以帮您预约时间,请您另日再来。」 「不用了。」青萝决定暂时撤退。「或许我真的找错地方,告辞。」 他方才匆匆停口的那句「布雷德并不在……」,并不在什么?并不在利雅德?这个可能性很大!她越想越兴奋,迅速奔回飞飞等待的地点。 「飞飞!我刚刚……」拐进转角,青萝呆住了。行李堆满地,羊儿却不知去向。 「飞飞?」 她惶急的四处张望,却看不见羊儿的踪影。大马路上都是车子,-如果被车撞了怎么办? 「飞飞,你在哪里?」她匆匆忙忙奔到大马路外,努力想从每个街口或转角发现羊儿的踪影。「飞飞?飞飞,快回来!」 时值阿拉伯人的午睡时间,路旁的商家探出头来看她一眼,满脸的不敢苟同,旋即缩回店里吹冷气。 「飞--飞--」她也顾不得女人不应在公共场合喧哗的规矩,扯直了嗓门大叫。 「你在哪里?快点回来!」 咩……熟悉的羊叫声几乎让她软倒下来。 「飞飞?」响应飘自于下一条巷子内,青萝快步奔过去。「笨羊!只会惹麻烦!早知道就不带你一起来!」 ……这些台词好熟!依稀是齐磊曾向她抱怨过的话语。她甩甩头,将这可恶的名号用到脑后。 奔过转角,飞飞果然杵在原地等地。 以及四个满头大汗的男女。 以及一匹堵在巷道中央的黄马。 「嘶--」马儿长叫一声,任身后的人如何推-、赶-,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阿黄,你怎么回事?快点走啊!」四人当中唯一的女子连连顿足。 「再拖延下去,我们就赶不及将今天整理好的出土陶片送回营地,教授会气死。」 一位金发白眉、操着美国口音的年轻男人苦笑道。另外两个年纪更长的美国人只能陪在旁边咒骂。 飞飞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探头探脑,看热闹看得很快乐。 青萝迅速打量这等阵仗。马儿驮负的行李装上印着「宾州大学考古学系」的字样,马背上的几把铁揪与铲子沾满黄沙,想来是来自美国的考古队成员正要收工回营。 四个人再度推顶马屁股,另一人走向马首拉扯-的嘴勒,马儿不走就是不走,硬和他们耗上了。四个人叽哩咕噜喝骂成一团。 「-脚底受伤了。」青萝忽然开口。 四个人愕然回头,终于注意到身后多了一只羊和一个身穿本地服饰的女人。 「嘶--」马儿又长叫了一声,彷佛在附和她的观察结论。 「-是……?」娇小的女子轻声问。 通常外国女子并不需要遵守本地女人的服装规范,她穿著考古队的轻便装扮,脸容却围罩着纱巾。那副头纱让青萝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我是个兽医。」她的注意力转回马儿身上,尽量以不甚流利的英语解说。「你们看,-的右后脚一碰到地面就立刻缩抬起来,这是脚底有了伤口并且受到感染的征兆。」 「可是他几个小时前走路还很正常。」一位年轻的美国人显得很纳闷。 在街头巧遇落难的异乡人,青萝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马脚的裂伤很容易让细菌入侵,而后在蹄跟部位形成脓包。平时-的病情尚称轻微,症状不会显现出来。现在-驮了重物,伤口被全部重量一压,才会痛得无法走路。」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四个人忙不迭跟着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不肯走动,我们也没有办法带他去兽医院就诊。」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美国人很忧郁。 「只要把-脚底的角质层割开,让脓水流出来,即能暂时减轻-的痛苦。」她环顾四周一圈,相中一把靠在墙上的弯揪。「我需要力气大的人帮忙把-脚底的蹄铁褪下来。」 几个大男生自告奋勇,青萝迅速教导他们应该以何种姿势固定马脚,大家一一就定位。黄马甚有灵性,知道主人们正在解除-的痛苦,也乖乖的没有挣扎。 三个男生遵循她的指示,将伤脚固定在其中一人的膝盖上,另一个人迅速挑掉蹄铁的针头,用钳子把铁钉拔下来,将蹄铁撬开。 「好了,接下来的工作交给我。」她上前接手,背对着马臀,将-的右后脚夹在两腿之间,用小锤子沿着蹄脚轻轻叩打,寻找比较松软的地方。「你们帮忙安抚-,以免-在治疗的过程中乱动,反而被我割伤了。」 「是!」大家现在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轰然大响的应和反而吓了马儿一跳。 「乖乖,不要乱动!」青萝直觉的用中文喝斥。 娇小的女人倏然望向她。「-是台湾人?」这个问题是以中文提出来的。 青萝猛地抬起头,乍听到故乡母语,感动得几乎泛出玉泪。「-也是?」 「抱歉打扰你们,不过,兽医小姐,您的动作可不可以快一点?」美国佬担心她们俩净顾着聊天,马儿等不及一脚踹出来,大家就跟着倒霉了。 「对不起。」青萝连忙继续手上的动作。「我叫董青萝,方才看你围着头纱,还以为-是本地人。」 「我确实是本地人。」娇小女子的眉眼微弯,在面纱下浅笑。「我姓欧阳,大家都这么称呼我。你好!」 「-不是宾州大学考古系的学生吗?」青萝的手下摸到一处质地较软的部分,就位于脚蹄内缘。 她向其它成员讨了一把锋锐小刀,开始削掉表面的角质。 「不是的,我丈夫是本地人,婚后我也跟着定居在阿拉伯。」欧阳友善的解释道。 「我未婚之前是考古系研究生。前阵子听说宾大前来挖掘一处遗迹,就央请以前的教授替我写了推荐函,加入这次的考古行动。」 青萝的第一个反应是:「-敢嫁给阿拉伯男人?听说他们可以娶四个老婆!」 欧阳笑意吟吟的眨眨眼睫。「放心,我老公娶了我之后,就知道他和其它三任老婆没有缘分。」 「我仍然觉得-很勇敢!」青萝不敢苟同的摇摇头。「中东半岛是我见过最不把女性当人的地区,有些部族甚至可以合法强暴女人,而且被强暴的女人还非得嫁给犯行者不可。我当时听了差点气死,把告诉我这件事的家伙臭骂一顿,还被他回我一句多管闲事。」 「听起来很像麦地尼克拉那的传统,-朋友来自麦氏部族吗?」欧阳好奇的看她一眼。 「萍水相逢而已。我才没有这个荣幸结交他当朋友。」她立刻否认。 欧阳看得出她不欲多说,也识趣的没有多问下去。 「很少见到单身的台湾女子出现在阿拉伯。你来拜访亲友抑或自助旅行?」她提出友善的疑问。 「我来找人的,虽然进行得不怎么顺利。」青萝重重叹了口气。通常她不会向陌生人吐露太多私事,然而茫无头绪的挫折感,再加上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她的话忍不住多了起来。 嗤的一声,脓疮终于被割开,一股黄白色的脓水喷溅出来。等伤处的脓疮流尽之后,她示意旁边几位观众递上干净的清水,将伤口彻底洗净。 「大功告成。」她再度和三个男生换手。「轮到你们上场!再帮-把蹄铁钉回去即可。」 趁几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整顿黄马,两个女人在旁边好整以暇的聊天。 「-想找什么人?我先生在阿拉伯颇认识几个人物,或许他帮得上忙。」欧阳看出她的郁色,温柔的拍拍她肩膀。 青萝感激的喟叹一声。「谢谢,不过我怀疑有任何人帮得了我。」 「说出来听听吧!」 她颓丧的垂下脑袋。「我想找一个叫布雷德的人,可是要找到他必须透过另一个叫韩伟格的人;据说韩伟格又比布雷德更难找,所以现在我也不晓得自己该找谁了。」 「韩伟格在阿拉伯相当有名,寻常人恐怕很难接触到他。」欧阳垂下眼睫毛。「-找他们做什么?」 「唉!此中详情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她无奈又感谢的对同胞微笑。「不过还是谢谢-听我发牢骚。不过有个人可以诉苦,我感觉好多了。」 「千万别这么说-的声音甜甜软软的,令我联想到一位熟朋友,我也觉得很亲切呢!」 「蹄铁钉好了。」其中一个大男生叫道。 「。k!」青萝的注意力立刻回到动物身上。「-现在可以正常行走,不过仍然无法背负重物。你们记得立刻带他去兽医院补一针破伤风,否则伤口很容易感染。」 「是!」又是轰然应得震天价响。 「谢谢。」趁着几个大男生开始分背着行李,欧阳又拍拍她肩膀。「如果-打算在利雅德停留一阵子,我们可以约一天出来喝喝茶、聊聊天。我好久没有说中文了,好怀念。」 「可以啊!不过我尚未决定投宿的地点,无法留下联系电话,或者-先给我-的电话号码?」她提议。 欧阳圆亮的眼珠转了一转。 「这几天我都待在考古队的营区,不如-上那儿找我吧!」她从口袋里掏出笔,迅速画下简单的地图及地址。「我老公偶尔会开车送我上下工,运气好的话,你们或许能见上一面。」 见她的老公算是运气好吗?青萝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谢谢-的帮忙,回头见。」四个人挥别了她,重新踏上归途。 青萝停在原地,眷恋的看着台湾同胞消失在转角。 「咩--」飞飞舔了舔她的柔荑。 「飞飞……我好想家怎么办?」她忧郁的低下头和飞飞四目相交。 「别担心,-不久就会被塞上飞机,一路飞回家。」低沉冷酷的嗓音从巷子口霍起。 青萝霍地面对声音的来处。 几道人影分别堵住两端出人口,将她困陷在无法脱逃的窘境。 第七章 「放我下来!」青萝激烈的挣扎。 过去半个多小时,她头下脚上的倒吊在某人肩膀上,种种反抗却犹如以纤弱的羽毛去撼动不周山。她只能从路面的材质判断自己到了何处。目前为止,她所经过的地点从人行道变为汽车地毯,再换成整齐的柏油路,最后进人某间宅邸,变成现下的高级大理石地材。 「齐磊。麦地什么什么的,放我下来听到没有?我快吐了!」既然肢体动作无法奏效,她换个招数试试。 这次的威胁奏效了。随着天旋地转的-物线动作,娇躯划成圆弧形飞出去,降落在一处柔软的贵妃躺椅上。 青萝迅速翻直娇躯,恼愤的瞪向末开化的山顶洞人。起码他还存着些微的仁慈,没把她的眼睛也蒙起来,让她有机会看清楚自己被送往哪个刑场。 「下次-想逃开我的时候,行踪最好更缜密一点,别在我的总公司楼下逛大街。」 齐磊两腿岔开,两手-在腰上,表情的火爆程度丝毫不亚于她。和热辣辣的神情相反,他的口气冰寒到了极致。 「我又不是你的囚犯,你凭什么当街绑架我?」她用力吐出嘴里的发丝。 大理石厅柱,大理石地板,大理石壁炉,大理石墙面。各种深浅不一的大理石组合成这座豪丽的宫殿。光是身处的这间大厅,占地便达五十坪,厅廊中央甚至有一座喷泉正潺潺沁着凉意。若再加上几条走廊所通往的侧翼,总面绩令人难以估算。 厅室设计采巴洛克风格,镶金边的壁饰繁复得恰到好处。法式沙发和茶几距离喷水池约莫两公尺远,既能欣赏池景又免于被水花溅湿。而她坐靠的法式贵妃椅则置放在右后方墙角。在广大的空间中,自成一处小巧的休憩区。 若非甫从三十六度的室外高温走进来,她会错以为自己飞抵凉爽的欧洲宫廷。倘若走廊上突然出现几名穿著大蓬裙的中古仕女,她也不会意外。 「凭-偷走我的钱、拐走我的羊,我就能以回族律法将-剁成四十八截。」他冷笑道。「-不晓得偷窃在回教戒律中是一大重罪,必须处以断手的刑罚吧?」 「我才拿了你两千里亚而已,一收到旅行支票就会连本带利还给你。」青萝当然知道他恐吓的成分居多。 「等我剁了-的手,咱们再来谈利息的问题。」他掏出悬挂在腰带上的防身短刀,用力拉高她的手。 「噢!你扯痛我了!」她痛叫出来。 齐磊沉着脸,不情不愿的松开。 「这还差不多!」青萝揉着手腕嘀咕。「你把我带来这什么地方?」 齐磊被打败了。他正在恐吓她,而她却只对这间房子感兴趣。在她眼中,他就这么没有威严吗? 「这里是麦达他母亲的家。」他重重爬梳黑发,眼神满溢着阴郁和挫折。「-骂也骂不听,说也说不动,到底该拿-怎么办才好?」 他的神情彷佛抓回一只偷飞掉的小乌儿,明知该重重罚-一顿,却又狠不下心来。 她的芳心怦然跳动,不由自主的垂下螓首。 「我当时讲得一清二楚,绝对不可能枯等在一旁,让旁人去探查我妹妹的下落,谁教-不听……」愧疚感从四面八方向她涌过来。 「所以-选择在莫勒帮众正满城搜寻我们的时候溜走?」 她自知理亏,只能低头把玩纤细的手指头。 室内陷入突兀的静默,沉重的氛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良久,一只大手忽而拨弄她的额发,让满头青丝轻恋的蜷住修长的手指。 「-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冒险抬头一瞥,黑眸中的如释重负几乎将她淹没。但他的眼神远不只如此,还包含了愠恼,忧虑,爱怜,无可奈何……错综复杂的情感交织一张情绪地图,而地图的目的地则标示出她的身影。 是她的错,害他担忧。但他这样看着她,会让她……乱掉。 他彷佛也察觉自己泄漏太多,立刻抬起头,再度低头盯望她时,所有情感已经敛去,只留下气恼。 但那短短的一瞬间,已让她窥见太多真实的他。她深深吐纳一次,脑中仍然有点昏沉,暂时无法消化这么强烈的情绪冲击。 「我答应-不会再偷跑。」她凭着直觉依进他怀里,吸取这份渗入心肺的暖意。 「我应该相倍-吗?」他轻声问。 「我这次是认真的。」青萝举起柔荑郑重发誓。 「难道-以前的承诺都是假的?」他狐疑的问。 青萝吐了吐舌头,随他自己怎么想。 齐磊抑回一声长叹。总算,他的小鸟儿安全飞回来,没有伤恙、没有疼创,悬宕多日的忧虑终于消逝了。 他俯首,在她头顶印下一吻,目前只敢放任自己做到这个程度为止。 「美女!」一声杀风景的噪音中断了两人的体己时光。 长廊尾端并未出现她想象的中古世纪贵族,而是麦达裹在传统长衣下的身影。 「麦达,你也来了。」她惊喜的瞪大眼睛。虽然这家伙挺吵的,但开朗的个性很难让人不喜欢他。 「美女,呜……美女,-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念。」麦达一如以往,打老远就张大两只手擒抱过来。 齐磊的动作比他更迅捷,在他扑上前的同时闪入航道之间。砰!麦达一脑袋撞上弟弟的胸膛,四平八稳被堵个正着。他还来不及表达抗议,后衣领已经被弟弟拎起来。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对青萝搂搂抱抱。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没规矩?」齐磊阴黑的表情暗示他很乐意痛揍兄弟一顿。 「我现在被你抓蛇抓七寸,哪有机会对她搂搂抱抱?」麦达为自己辩解。若非两人的身量差不多,他现在已经变成被鹰爪拎在半空中的小鸡。 「幸亏我抢先拦截下来,否则我的人又要着了你的道。」齐磊反射性的回答。 他的人?!在场三位同时一愣。 他……他是这么看待她的吗?青萝微张着嫣唇,狂猛的红潮浮现她的容颜。 「嘻嘻嘻。」麦达以一阵坏壤的笑做为开场白。「我说老弟……」 啪!冷不防一只五爪手直直贴向他的正面,中止他所有言论。 「我是指『我的客人』。」齐磊僵硬的纠正自己的话误。 「那为什么你能对她搂楼抱抱,我就不行?」麦达的眼睛也很犀利。当真以为他没看到两人在躺椅上亲亲抱抱的体己样? 齐磊一时语塞。 「你和我比?」他老羞成怒,充满威胁性的逼进一大步。 「喂喂喂,你做什么?」麦达连忙挣脱他的拎抓,躲到一株巨大的盆栽后方。「这里是我老妈的地盘,也就等于我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别乱来哦!」 「欠揍!」齐磊恨恨的瞪他一眼。 「我老妈要见你,快去应命。」麦达神气兮兮的传达懿旨。 「是吗?」齐磊深深的攒起眉。这痞子不会借故把他支开好对青萝动手动脚吧? 「信不信由你。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妈的厌恶排行榜上,第二名是等人,第一名是等不到人。如果让她火大了,后果自负。」麦达闲闲的打量天花板的纹饰,一边吹口哨。 齐磊的视线游移在兄弟与娇客之间,脸色阴睛不定。 「青萝,我送-回房,等-梳洗完毕正好准备用晚膳。」让她暴露在麦达的「幅射能」之下太危险了,他不信任采花成性的兄弟。 「我带她去,我知道客房的路。」麦达从盆栽后面踏出来自告奋勇。 一记绝对零度的眼光又把他冰回去躲着。「要你多事!」 「没关系,你先去忙-的,让麦连带我去就成了。」青萝主动说道,不想误了他的正事。而且独自在异乡街道上流浪了一天,她渴望有个健谈的同伴。 「我说了我会带-去!」他的眼神足以让火焰结冰。 「……随便你。」青萝心里直犯嘀咕。麦达只是天性热情了些,其实半点危险性也没有,真不懂他干嘛防范得如此紧。 「美女,我晚点去找。」麦达冒险从盆栽后面向她道别。 两人经过一重又一重的长廊,最后站定在一间厢房的门前,他转身为女士打开房门。 「我刚刚是一时失言。」他忽然开口,眼神并未看向她。 她带着疑问的神色挑了挑眉。 「就是刚刚那个『谁的人』的问题。」他彷佛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我一时嘴快,就这样。」 一开始青萝并不敢确定,然而当她仔细观察他半晌,赫然发现:他在脸红!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的肤色健美而古铜,即使发红也看不真切,泄漏秘密的是他的耳朵。它们正一点点的,一滴滴的,慢慢渲染成深沉的猪红色。 天!她无法相信齐磊会脸红!她紧紧捂住嘴巴以免笑出声。千万不能笑。否则他一定会老羞成怒。 「噢!」她从手指缝迸出声音。 「噢什么?」 「噢!我又没有说不是。」她一说完立刻把两片唇紧紧咬住。 「……算了!」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带着愠怒的眼神离去。 她一头钻进卧室里,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笑。 从来不知道可爱也能用来形容冷淡飘忽的齐磊,可是他尴尬又着恼的模样,真的好可爱! ※※※ 「你和那位台湾来的小姐结定了?」 休憩厅的窗外紧邻着人工园圃,满地落花帘不卷,分外有几分萧索的秋息。 养母坐在落地窗前的长椅上,眼眸微闭,彷佛倾听着落英缤纷的声息。 他选定养母对面的长椅坐定,放松的伸展一双长腿。 「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平淡无波的语调没有泄漏出任何讯息。 「那你打算何时与她结定?」母亲端凝着地上的某一点,遵循女人不能直视男人的传统。 麦氏族长只娶了三任妻子,麦达之母是他父亲的第一任。幼时他被带回父亲身旁,便是由麦达之母一手扶养长大,她犹如他的亲生母亲。也因此,在众多手足之中,他与麦达的感情才会如此深切。 养母与传统阿拉伯女人一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生命由男人来做主,也从不违拗男人的意见--表面上。 经验教会齐磊,他们的娘若是这种温驯又省油的灯,决计坐不上妻妾中的第一把交椅。 「我已经说过,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他静静的回答。 「追求女孩于,谨慎一点也是好事,我能了解。」母亲大人温驯的点了点头。「虽然、必须说,若是换成麦达出手,早在认识第三天便勾诱上手。」 「我不像他全年度处于发情状态。」他低吼。 「幸好麦达结交的都是别族的女孩儿,否则后头早跟着一大群为他守身的女娃娃。」 母亲恍若未闻他的评论。 「麦达造了满身花孽,当心他事到临头反而不『管用』。」他没好气的警告。 「你说得是。」母亲依照往例。从来不反驳男人的意见,然而不反驳与赞同绝对是两码子事。「麦达三天两头造花孽,你三天两头造油料。可也奇怪,你们俩造来造去就是造不出一个孙子。」 「我和麦达若是造得出一个孙子,人类生物学就要改写了。」他认命的沉入沙发里,与普天下所有儿子一样,等着被心急的老妈刮胡子。 「-明白我的意思。」母亲大人努力克制笑意,以免又让他的焦点模糊战略得逞。 「有时想想,若能把你们兄弟的性情中和一下,那该有多好。」 「我可不想与他的任何性情中和。」齐磊并不费神去掩饰话中的淡淡嘲讽。 母亲大人再度对他的评语充耳不闻。「麦达若能加入几分你的冷静沉稳,你若能学到麦达的一点风流调笑,我的世界就太完美了。」 「完美的事物容易招天嫉。」到底累积了多年经验,应付母亲的逼婚他已经得心应手。「母亲大人,您再不约束令郎,他迟早会染上爱滋病。」 「你说得是。但染上爱滋病好过一辈子不知肉味,不是吗?」忽然间,她看他的眼神变得怪怪的。「齐磊,孩子,你不会还维持着童子之身吧?」不等他回答,她又自言自语:「不可能。上回你离开之后,乐雅那小妮子对你朝思暮想,即使旁的不算,在这里你也该沾过荤腥才是。」 「母亲,您说到哪里去了。」齐磊好笑又愠恼的瞪母亲一眼。他无意和亲长讨论自己的性生活。 「孩子,我说话唐突也是不得已的。」母亲大人的视线投回地面上,但是在一转一回之间,很清楚的杀给他一记白眼。「身为麦氏一族的主母,我的责任重大。好不容易盼得你带一个女人回来,当然希望你们能有更快的进展。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让那位小姐臣服,对不对?」 他啼笑皆非。「这种事情讲求两情相悦,也得对方有意才行,难道您要我使强蛮来吗?」 母亲大人脑中咚的一响。儿子或许没有注意到,他的言下之意只是显示他不确定那女孩的意愿,却没有反对自己这方的意愿。有趣! 「你说得是。母亲这样强逼你。着实太不成体统。」她温顺的低垂头。「如果你无法早日和她结定……我瞧麦达也挺中意那女孩儿的,不如换他去试试看。幸运的话,明年我就能把孙了!」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他的口气转为冷漠,眼中的怒火却显现完全相反的意念。 「你说得是,母亲对儿子使用激将法是不合宜的。」母亲绽出满意的浅笑。「所以我答应你。我会尽力让自己的言论成为承诺。」 「您……」齐磊挫败的望向母亲。「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别-进来搅局。」 「是。」母亲驯良的点了点头。「我相信-不会让我等太久。」 「我和她才认识两个多月,您不觉得应该给我们多一点时间培养感情吗?」他无奈的摊了摊手。 「你说得是。」母亲从头赞同到尾。「两个月的时间确实很适合培养感情,我就知道你从不会让我失望。齐磊,你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 一切就此敲定。 他的感觉就像刚打完一场硬战,而且伤亡惨重。 「老奸巨猾……」他低声咕哝,却很确定音量足以飘进母亲大人耳里。「若没有其它事,我要回房疗伤止痛了,您方才戳得我满身疮疤。」 「别让我耽误你的休养生息。」她柔柔一笑,故意忽视他嘲讽的语气。 齐磊起身走向门口。他并不习惯认输,但对象换成自己的母亲,他只能选择撤退。 「齐磊?」 「还有事?」他停下脚步。 她温柔的望着儿子。曾几何时,他的肩膀比她印象中更宽阔。这些年来,他已蜕变成一个令母亲感到骄傲的男子汉。 「当年你父亲为你母亲建造这处宫阙,还来不及迎进女主人,她便先走一步。你父亲将襁褓中的你以及这座宅邸一并托给我,就是为了提醒我,看照你的责任已落在我的肩上。」诚挚的母性以最无伪的面孔呈现在他眼前。「四年前,你父亲,连同你另外两位母亲,以及其它几位兄弟,过世于那场度假胜地失火的意外。若非我心脏的宿疾发作,没有一同前往,现在也应该随着他们同归真神的怀抱。」 「事情已过去这么久,您别再伤怀了。」他柔声道。 养母摇了摇头。「我不能不去想。如今麦氏仅剩你和麦达,倘若在有生之年不能见到你们兄弟传下香烟,我没有颜面到真神身旁与你父亲相会。」 「我知道。」他定定看着母亲。 「那就好。」她轻喟着合上眼睑,靠躺回长椅上。「你回房去吧!一会儿该用膳了。」 「是。」临走之前,他再回望一眼纷丽的园景。 窗外花香满院,花阴满地,夜静月明风细。 ※※※ 感觉怪怪的…… 青萝正襟危坐在驾驶座旁,心里暗自纳闷。从出门到现在,她的车夫只是目不斜视的专心开车,没有说话,没有做什么怪动作,因此奇诡的气氛纯属一份直觉,她无法确切解释出原因。 「我只是去考古队的营区找新朋友聊聊天而已,对方曾经画了一张简图给我,所以真的不必麻烦你特地开车送我去。」她主动开敞一个主题,探探他的反应。 「一点也不麻烦,我正好要出门。」齐磊简洁俐落的回答。 「噢。」她应了一声,话题到此结束。 车子停在号志灯前,他仍然直望着正前方,立体的侧面线条显得……心事重重。不一会儿,号志灯转变为通行许可,他催动引擎,继续往利雅德市郊前进。 车厢内,凝结的气氛依然摧折着两人的神经。青萝决定尝试另外一个新主题。 「你……」 「-……」 「咩……」 两人同时开口,飞飞的一颗大脑袋挤到前座来,笑咪咪的加入他们的交谈。 「飞飞,脑袋缩回去。」齐磊沉着声音警告。 「你先说。」她很有礼貌的邀请他。 他没有立刻开口,衡量着应该从哪个重点切入。 「-新认识的朋友叫什么名字?」结果吐出来的是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她姓欧阳,是一个很率真的好人,」她顺势配合下去。 「嗯。」 又维持了好一阵子沉默。 「你……」 「-……」 「咩……」 五分钟后,两人再度同时开口,飞飞也不甘示弱的加入混战。 青萝忽然升起想笑的冲动。「没事,我刚刚在打呵欠。你先说。」 齐磊从后照镜冷瞪飞飞,犀利的眼光足以杀退一支军队。明白主子没有保育弱小动物的观念,飞飞只好乖乖缩回后座,假装观赏窗外的风景。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台湾除了家人之外,还有谁在等-?」语气很像平淡的闲聊。 「除了家人就是朋友-!」她还以为他想谈什么敏感话题。 「男朋友?」 「各种朋友。」青萝怪异的端睨他。「不过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很好,他应该等着我买土产回去贿赂他。」 「男的?」他的耳朵竖起来。 「对。」她耸耸香肩。 「-和他交往过?」他状似不经意的问。 「我们的感情比较倾向兄妹式的,和他谈恋爱会让我产生乱伦的错觉。」她好笑的摇摇头。 陈朝阳从幼年起就戏言要追求她,她从来没放在心上。他们俩太哥儿们了,培养不出爱情的火花。 「嗯。」他点点头,似乎打算终止这个话题。 「你问这些做什么?」她转过身来面对他,美眸写满椰揄。「你想追我,所以先打听一下敌情?」 齐磊当然不是省油的灯。 「-希望我追求-吗?」他的语气如丝绸一般平柔,而且以问题来代替答案。 「不说就算了,希罕!」青萝看回正前方。 「咩。」飞飞同意,从后照镜冰过来的眼光再度让他转头欣赏利雅德的街景。 有时候,暧昧不明也是一种美。 汽车离开主要道路,转入一条小街,街道尽头便是考古队的主营区。 齐磊事先探查过,考古队的挖掘地点位于沙漠某一处,除了在当地设立临时营区之外,一些出土文物必须先经过清理,再寄往美国东岸的实验室鉴定。因此随队教授另外向城郊一块荒地的地主租借了几个月,搭起临时帐蓬,一些大型的仪器设备也储放在此处。 他停住车子,为她按开车门的控锁。「你们俩乖乖在这里等我,哪儿都别去,我中午过来接你们一起吃午饭。」 她下了车,绕到后方为跟屁虫开门。 「放心,我已经答应-不会再私自行动,你尽管去忙-的吧!」她弯腰向他挥挥手。 「你答应帮我调查约翰那本人头帐簿的下落,可别忘了。」 「我敢吗?」他带着嘴角那抹清淡的椰揄,迥转到对向车道。 青萝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心理。 「待会儿见,纯情美少男!」她把两手圈住嘴旁,大声喊。 「叽--」他的车子突然撇了一大圈,差点撞上对向来车。 哔哔!叭叭!各种愤怒的噪音齐聚在马路上空,交织成璀璨的进行曲。 罪魁祸首和宠物羊一溜烟钻进巷子里,逃离事件现场。 越是冷静的人,失去乎静的模样就越好笑。而且他别扭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青萝在肚子里笑翻天。 「嗨!发生了什么事,瞧-笑得这般开心。」她的运气很好,来到主营帐前,欧阳正好掀开布门,将一包垃圾放在门口。 「没事,刚刚对我朋友恶作剧而已。」她独自进入帐蓬内,让羊儿留在外头玩耍。 这里头堆满了古物,飞飞随便碰破一个他们俩都赔不起。 「-来得正好,今天只有我一个人留守大本营,怪寂寞的。」欧阳执起软毛刷替一只出土陶壶-掉沙埃,灰尘随着拨挥的动作弥漫在空气间。 今天她并未带上头纱,一张清丽无瑕的容颜令人眼睛一亮。她的肌理晶莹,丹凤眼明亮有神,很有几分中国仕女的古典风味。 青萝的支气管不好,为了避免受到呛咳,并未礼尚往来的把头纱除下来。 「为什么只留-一个人守营,其它队友呢?」她好奇的检规地上的瓶瓶罐罐。 「他们出勤挖宝去了。」欧阳扮个鬼脸。「我比较倒霉,接下来三个月全得坐镇总部,不能跟过去。」 「为什么?」真不公平。 「因为,」欧阳叹了口气宣布。「我怀孕了,六个星期,昨天刚检查出来的。老公威胁我如果不肯负责静态的工作,就立刻把我绑回绿……绑回家去,所以我只好听话。反正每天能碰碰这些古物,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老公听起来就像个典型的阿拉伯男人,有点专制。不过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她也无权置喙。说不定让欧阳来评量齐磊,人家也会觉得他霸道呢! 她在想什么?欧阳正在谈她的老公,她却想到齐磊去了。难道她把这两者的对应关系昼上等号?青萝连忙甩掉怪怪的思想。 「这样也好。怀了孕的人确实不适合在烈阳下做粗重工作。」她暂时投欧阳的老公一票。「这是-第几个宝宝?」 「第三个。」提到心肝宝贝,欧阳娟丽的脸容更柔和了。「老大今年四岁,老二两岁,两个都是儿子。我们夫妻俩本来打算见好就收,没想到又怀了一个,希望这次能生个女儿。」 「-曾经后悔远嫁到阿拉伯来吗?」青萝好奇的问。 欧阳停下弹拭的工作,望向她,眼瞳显得温柔安详。「从来没有过。想想看,如果我当初留在台湾,这辈子可能就此错过了我老公……好可怕,我无法想象自己嫁给其它男人的景象。」 她打冷颤的模样让青萝笑了起来。 「幸福就好。否则天高皇帝远,出了事娘家也接济不到。」 「这就是-担心的问题吗?」欧阳柔声问。「-爱上一个本地男人,怕距离太远?」 「我认识他才两个月而已,他对我有什么感觉还很难讲,现在就谈『爱不爱』的问题似乎早了一点。」青萝垂下螓首,耳朵微微泛红。 「婚姻讲求的是当事人的成熟度,认识时间长短反而在于其次。我和我老公好象也认识几个月就结婚了。」这是过来人的经验谈。 「有道理。」青萝点点头。 「所以呢?」欧阳的眼睛灿亮,等待她宣布答案。 「所以,」青萝拍拍她脸颊。「等对方克服他纯情和害羞的障碍,我再告诉。」 「听起来好可爱!」 两个女人吱吱咯咯的笑成一团。 蓬门突然往两旁飞掀开来。帐幕内的空间并不大。青萝又站在外侧,受到气流的冲激,她愕然的颠迹开几步,也幸亏拉开了几步的距离,让她免于被冲进来的男人撞倒。 五个彪形大汉凛凛杵立在营帐内,一前四后,几乎占去所有空间。五个男人手上皆握着一把制式手枪,对准她们的胸口。 为首的男人开口,叽哩咕噜吐出一大串阿拉伯话,速度之快让两个台湾女人头昏脑胀。而且他的语调合着浓重的沙漠口音,更加难以理解。 青萝心念电转。欧阳怀着六周的身孕,禁受不起折腾,她无论如何要保护朋友平安。 「你们要的是我,放她走。」她往前站出一步。 「你们要的是我,放她走。」欧阳也跨了出来。 两个女人同时吐出一字不差的语句。 青萝睐向新朋友,惊异她为何会说出此言。欧阳回望她,眼光也一样带着问号。 她来不及解释对方可能是莫勒帮的打手。前来找她的晦气,或想挟持她向齐磊寻仇。 欧阳自然也没时间向她解释自己那句话的含意。 为首的男人露出一丝狞笑,大手一挥…… 「两个都带走。」 这句话,她们倒是都听懂了。 第八章 「老板……」机要秘书迟疑的从门口探进一颗脑袋。 「我说过不想被打扰。」齐磊停下和幕僚谘商的会议,蹙眉的神色显得相当不悦。 「可是,大厅里有一只羊……警卫认出-是您和麦达先生的宠物,所以……」秘书通报得很心惊胆战。一只羊想求见大头头,怎么听都觉得匪夷所思。 齐磊放下文件。距离正午还有半个多钟头,飞飞的出现表示青萝结束了她和新朋友的约会。他明明吩咐她留在营区,手边的正事忙完就会过去接她,结果她又不甘寂寞的跑来公司。 这女人也该学着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了。 「请那位和羊儿同来的小姐到会客室等着,告诉她我忙完就下去。」他决定让她好好等上一阵子。 「是。」秘书听话回去复命。 麦氏大楼第七层的首脑办公室,高峰会议又继续展开,彷佛适才的中断并不曾发生。 「麦达的进展如何?」齐磊再度拿起研究报告,一面听取安全主管的演示文稿,多年来他已练就同时处理两件事而不打结的异能。 「他的软件研发已经告一个段落,目前只待发射讯号波的硬设备装上卫星,后天从美国飞射升空。四个小时之内就能开始做第一次的侦测扫描。」纳亚提出最新的工作进度。 「时间不能提前吗?」后天。久了点。 「将卫星安排在后天升空已经是我们的能力极限。」纳亚摇摇头。 「好吧。」他回头询问执行董事。「塞文,我们必须做好各种准备,包括一旦必须撤离伊拉克员工时所需要的交通工具。现在担心这件事可能太早,但不能不准备。」 「是,我知道。我已经着手拟定撤厂备案。」执行董事的眉心写上忧色。「无论伊国改朝换代也好,维持原状也好,希望阿拉保佑不会发生任何流血冲突。」 「嗯。」齐磊不置可否。老实说,他没有那种悲天悯人的胸怀。 叩叩叩。会议再度被中断。 「老板?」秘书的脑袋又探进来。 「又有什么事?」他的表情冰冷,很不高兴三番两次被打扰。 「楼下警卫说,只有羊,没有小姐。」 他一怔。怎么可能? 「叫警卫到大楼外面看看,她应该就在附近,或许跑到街角买东西了。」 「警卫四处看了一圈,真的只有那只羊而已!」秘书的表情相当肯定。 青萝爱动物如命,和飞飞的感情又如此交好,不可能放任-穿越危险的大马路,独自横越半座城市来找他。 她人呢?不祥的预感让他的心情与脸色一起阴沉下来。 「大家先喘口气,我下楼看看,马上回来。」他丢下手中的数据资料。 「是。」众人应道。 倘若被他发现她恶作剧,故意藏在大楼门外吓人,她和飞飞的屁股就有得受了。 想归想,心里隐隐一道声音却告诉他,青萝不是轻佻幼稚的小女孩,玩这种无聊游戏并不符合她的个性。 电梯到达一楼,镜面门尚未开敞,他已听到飞飞的尖叫声正在与警卫对抗。 「乖乖,伯伯带你到隔壁去,那里有好吃的干草等着你哦!」显然这一人一羊正在进行拉锯战。 他跨出电梯,正好望见警卫满头大汗,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根麻绳套在飞飞脖子上,死命想拖着-到偏旁的会客室去。 「咩--唔--」飞飞死命想赖在原地,即使脑袋被拖歪了也一样拒绝投降。 「放开。」齐磊步入大厅,眉心纠皱成波澜。 警卫发现大头目出现了,连忙松开手,顺便也松了口气。 「先生,我一直想牵他去会客室,别待在大厅吓到往来行人,可是这只羊死硬脾气,拖也拖不动。」 「随着这只羊一起来的小姐呢?」他再确定一次。 「没有什么小姐,只有-一个。」警卫诚惶诚恐的解释。「方才我坐在警卫台后方,才一眨眼就看见这只羊气喘吁吁的冲进来,说来好笑,不过-神色看起来还挺惶急的。我认出麦达先生曾带-来过公司几次,以为是他又和您开玩笑,所以拨电话上楼知会您。」 青萝不可能放任飞飞四处乱跑!他深深呼吸一下,平抚心头逐渐升高的焦躁感。 「飞飞,过来。」他蹲下来与宠物齐高-的嘴角有一闪亮晶晶的反光,方才就因为咬着这件物事,羊咩声听起来有点变音。「你咬了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齐磊摸索-的嘴角。飞飞立刻张开嘴,原本含住的物事也掉入他掌中。 「咩--」终于盼到主人的出现,-欣慰的长叫着。 青萝的手炼。 飞飞怎会独自出现,嘴里又衔着她的手炼?齐磊闭了闭眼睛,努力抑住跳起来大吼大叫的冲动。 「飞飞,我们过去看看。」他迅速解开羊儿脖子上的麻绳,太阳穴暴躁的浮动。 「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憨实的警卫也感到气氛不太对劲。 「上楼告诉纳亚,我去了美国考古队的营区。」冷沉紧绷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还有,要他带最精良的人手到那里与我碰面。」 ※※※ 好晕…… 脑袋昏沉沉的,吐纳之间彷佛嗅闻到恶心的甜味…… 青萝悠悠睁开眼睛,望着一堵脏灰色的铁板墙。 她怎么会躺在地上? 「老天……」她浑身酸痛的呻吟一声,直觉想伸手揉揉太阳穴…-咦?双手竟然动弹不得?!她霍然睁开眼脸,回忆也点滴渗回脑里。 「啊……」身后也传来渐渐苏醒的呻吟声。 她很想转头过去,检查难友欧阳的状况,被捆缚的肢体却无法做到。 她们俩都被迷昏了。 出现在营区的那群大汉将她们押解上一台厢型车,在她们能反抗之前,各自用浸过乙醚的湿布迷昏了她们。必须说。那群人实在很多此一举,她们当时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而且他们也未免太懒了一点,居然直接隔着面纱蒙住她的口鼻。乙醚挥发得极快,目前虽然失去效用,却在她的薄纱留下残存的气味,闻起来刺鼻极了。 现下她们俩背对背捆缚在一起,蜷成两只虾米似的昏睡在地上。限制她们自由的物事似乎是宽胶带,两人的手腕都被扭到背部之间,胶带黏得结结实实,下肢也在脚踝处被捆扎起来。 「欧阳,-还好吧?」她无法看表,不能确定两人究竟被挟持了多久。 「我还好,-呢?」欧阳的响应比她更虚弱。这可以理解,乙醚所引发的恶心甜味绝对是害喜症状最佳的催化剂。 「我也没事,我们必须想办法坐起来。」她的脚几乎麻痹。 「对。我数到三,我们一起从右侧坐起来。」欧阳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数:「一,二,三!」 两人奋力坐起身子,各自观察自己这一侧的地理形式。 她们被关在一个货柜屋内。青萝的方向正好面对大门,两侧铁板墙摆放着长长的铁架子,一路延伸到欧阳那一端。架子上空空如也,只覆盖着厚厚的黄沙灰。墙面、地板、铁架全漆成深浅不同的灰色,景致只有「单调枯燥」四个字可以形容。 「我这一头是大门,四周除了空铁架外什么都没有,-那一端呢?」青萝问。 「我这一头甚至连大门都投得看,只有空铁架。」欧阳苦笑。 青萝用力挣动手腕,试试看缚结的牢固程度。「我们得先设法弄断胶带,恢复自由才行。那些人随时会出现。」 「等一下。」欧阳停顿片刻,语音突然加进几许振奋感。「我看见铁架子的隔板有一点缺口,切面满锋利的。我们用它来磨断胶带试试看。」 「好。」青萝精神一振。 由于脚部也被缠住,两个人站不起来,只好效法毛毛虫的行进方式,侧着身体往铁板的缺口蠕动过去。 由于铁架每层隔板的边缘都往下拗了一-,缺口的部分也是面向地面,她们必须侧躺下来,其中一个人必须钻进架子底部,让缺口对准两副身体之间的胶带。 青萝自愿当那个钻进架子底部的人。幸好铁架第一层离地约五十公分,体型娇小的她可以很顺利的蜷进去。 「真抱歉把-卷进这一场危机里。」青萝喃喃道歉,一面切磨腕上的捆缚。 欧阳顿了几秒钟才回答:「难道这群人是冲着-来的?」 「应该是如此。」她叹了一口气。「我和朋友前阵子得罪了莫勒帮,这群人应该是他们派出来的手下,特地来找我们报仇的。」 噢!她皱缩了一下,方才皓腕斜偏了几公分,立刻被刘开一道小口子。 「这些回教徒确实把『有仇必报』的教条奉为圭臬。」欧阳手下没有停顿,努力的磨、使劲的磨。进度虽然缓慢,但可以感觉出腕部的压力渐渐松弛了。「你们为何会得罪莫勒帮的人?」 「我朋友有他自己的原因,至于我,则是为了我妹妹。」青萝尽量以最快速的说法把故事背景交代清楚。 不说还好,越讲下去她越发现沿途遇到的困难还真不少,一关接着一关好似无止无尽。莫非上天真要她步上唐三藏的后尘,挨满九十九大劫才让她修成正果? 够了,真的够了!即使只剩最后一场劫难,她都消受不起。而且唐三藏身旁好歹有个伶俐能干的孙悟空,没事还可以念几句紧箍咒助助兴,她身旁却只得一个肚肠十七八转的沙悟净。 「原来如此。」欧阳听完所有原委后,颔了颔螓首。「令妹叫什么名字?或许我们脱困之后,我可以帮-四处问问。」 「我不晓得她现在使用什么名字,但我们本家姓『杜』……」啪的一声中断了她的话语,腕上压力随着这个轻响而忽然消失。「太好了,胶带断了。」 她欢声叫完,迅速蠕动出架子底部,两人快手快脚把足踝的桎梏也撕开来。 前途出现一丝曙光,欧阳的精神顿时回复了许多。她站起来伸伸腰、甩甩手,摆脱体内最后一丝麻痹感。 「我并未听说过姓杜的人在阿拉伯活动,然而等我们脱离这场苦难后,我会尽量帮-打听看看。」她忽然苦着一张脸。「前提还得我们离得开这个大铁笼才行。不瞒-说,那群人也很有可能是针对我来的。呜,我完蛋了……」 「为什么?」青萝停下舒活血路的小运动。 「因为我原本答应了老公今天在家休息,是我自己闲不住,才瞒过……瞒过『佣人』的耳目,偷偷溜出来,结果就这么巧发生了绑架事件。」欧阳的表情变成百分之百的凄惨。「等我丈夫发现,他不把我绑回家里囚禁满十个月才怪。」 「-别太担心了,或许他太高兴找到-,不会和-计较呢!」青萝说完几句有点儿敷衍的安慰,立刻追问:「不过我是指,那些人何必抓-呢?」 欧阳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彷佛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 「他们挟持我的理由,和-那个原因很像。」她的脸容缓缓浮现出愧疚的神色,「董小姐,我一直没告诉-,其实我的丈夫……」 砰!铁门突兀的被撞开来,强劲的力道让门扇重重弹向铁板墙,又反弹回门框。 砰!有人又把弹回来的门用力踢开。 「啊!」两个女人震吓得抱在一起。 刺烈的阳光从外侧洒落,将门框间的人形裁制成完美的剪影…… ※※※ 黄沙委地,整片营区瞧不见妻子的芳踪。 韩伟格走入营帐,环顾了四周一圈。一柄羊毛制的软刷落-在地上,他弯身捡了起来。 不久前,妻子可能还执着这柄小刷子,为钟爱的古物器皿弹灰尘。景物俱在,佳人却杳…… 充满致命性的手指徒然收紧,啪的一声,小刷子断拗成两截。 「我只希望你们看紧她,别让『夫人在哪里?』成为我未来五十年的口头禅,难道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吗?」韩伟格柔声询问默默跟在后方的心腹。他的相貌本来就脱出于传统的俊美,现在又蒙上严厉的线条,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韩氏防卫体系的首脑--里那,无言的低垂下脑袋。 「以往向来由布雷德守护夫人,现下也不过离开一个月去执行我其它命令而已。三十天!你连三十天都守她不住?」他的语气盈满风雨前的宁静,空气间彷佛随时会迸起天崩地裂的雷鸣。 里那的牙根紧了一紧,仍然无法响应主子的责难。 韩伟格今生无条件信赖的人凑不满五根手指,而他正是其中之一。如今,韩夫人竟然在他的监护之下被人胁持,他的失误比任何人严重千万倍。即使是韩夫人先欺瞒了众人的耳目,私自溜离安全的防卫线,大家的警觉性太差仍然是不争的事实。 韩夫人失踪了!数十位安全人员、佣妇、女侍全都失职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是什么?」韩伟格忽然开口,弯身从工作台底下捡起一个金黄色的物事。 星形饰品以k金打制而成,造型颇为巧致,用来做为项链坠子稍嫌小了点,可能是手炼的坠饰。 欧阳宁馨没有佩戴饰品的习惯,连套上结婚戒指都赚它累赘。他四下张望一圈,并未找到串挂坠子的手炼。 「考古队只有夫人一位女性,所以不太可能是其它的队员遗落的。」里那沉吟片刻,莫非胁持韩夫人的犯案者之中混杂了女性共犯? 帐幕外突然传来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人回返营区。 「你出去看看。」韩伟格简洁的吩咐。 里那毋需主子嘱咐,早已大跨步走出帐子外。 正午的烈日难忍,正午的灼风难挨。空地上飒飒窜起夹着细沙的气流,拂过面前彷若被沙纸刮擦一般。 营区来了新访者,脚边--竟然跟着一只羊。那羊似乎错认自己是条狗,冲着营区最外围的守卫咩咩叫。 来人的体格和他、韩先生差不多,但骨架更瘦长一些。较令人讶异的是他的容貌,即使以男性的标准来衡量,他也俊绝得进人「美丽」的境界。 火爆急躁的气质稍微减低了访客的「美丽」。但他的人,并未形诸于外。事实上,他正平静的与守卫对答,长指下垂到身侧,漫不经心的搔弄羊儿头顶,制止-继续对守卫发出凶狠的咩叫声。 他的火气,藏在眼睛底,藏在手指间,藏在四肢百骸里,源源以无形的力道幅射向四周。守卫表面上与他进行平和的闲谈,躯体却紧绷起来,额角渐渐凝聚着汗珠。 比起韩伟格形诸于外的强势,访客的压迫感较为沉敛,却同样的令人无法忽视。 里那心头一动,开始在脑中搜寻利雅德有哪些人物可能拥有如许的强魄。 「本营区日前不对外开放,您有事吗?」 齐磊抬眼,望向介入谈话的黑衣汉子。对方面无表情,似乎是这群看门狗的领头。 「我来找人。」齐磊的语气也很冷淡。 初抵达营地时,看见空地上布满了黑衣汉子,他以为自己即将与绑架者面对面交锋,然而经过五分钟的短谈,情况却似乎不是如此。 第一,对方没有认出他,可见他们并非留守在营区等着谈条件的凶徒。 第二,这群人相当有纪律,举止间流露出近乎正规军的气息,并非莫勒帮的乌合之众所能比拟。 他努力捺下冲进去探找青萝的冲动,强迫自己先探清楚虚实再说。要救回青萝,只能以冷静智取。 「考古队的成员尚未回返,请问您想找谁?」黑衣汉子显然也在秤他的斤两。 说话间,巷子口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纳亚的动作不慢,已经率领人马赶过来。 「老板……」安全主管的唤声在瞧清楚两方对阵的情势后。归于无声。 黑衣汉子瞧着在他身后一字排开的阵仗,黑瞳立刻踪人警觉之色。 「我的未婚妻。」造足最简洁,也最能立刻让人明了他的重视程度的答案。 未婚妻?难怪。里那对于金饰物的疑问得到一部分解答。 「很抱歉,令未婚妻并不在此处。」他率先做出没有恶意的举动--与对方握手。 历练多年的习惯让里那自然而然的伸出左手,以便右手能随时保持灵活自由。齐磊正想和他交握时。卡在他指缝问的闪光却阻止了自己。 那东西小小的,亮闪闪的,很眼熟…… 青萝的手炼坠子! 狂怒突然将他的眼前轰炸成一片红云。他们拥有青萝的饰物!青萝落人他们手中! 一切依照直觉行事。 齐磊反手擒拿住里那的腕脉,雷霆万钧的直拳挥向他的门面。事出突然,里那的反应也极快,伸出右手挡下脸前的攻击,手腕一带一勾反而扣住齐磊的右臂。齐磊趁他的左肋下方露出破绽,左拳重重击了一记。 里那不欲恋战,便吃下那一招,颠质的后退了几步,也中止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短短三十秒,两人交握,出拳,缠斗,退开,速度飞迅一眨即逝,旁人全插不上手。 啪啪啪啪…… 淡淡的击掌声从帐幕口响起。所有人往声音的发源处望去。 「里那已超过两年不曾挨过外人的拳头,阁下的身手矫健,佩服、佩服。」声音主人微笑说道。 韩伟格!齐磊的眼中倏然窜过利芒。原来是他!一定是麦氏在掘他巢穴的举动被他知悉,才会抓走青萝做为筹码。妈的!他没有用在韩伟格身上的招数,却被对方抢先一步用了。 「无论你基于何种原因绑走我的未婚妻,我都可以向你保证,你将会发现付出的代价比讨到的好处更高。」他的黑眉冷冷一掀。 「看来你的隐身功夫练得比我成功。我没见过你,你却认得出我。」韩伟格已从他的眼神明白自己的身分被辨识出来。 齐磊冷笑。第三国家曾经以卫星监控过韩伟格,当时拍下大量照片,虽然韩伟格总是隐匿在某些人或物体之间,高科技的影像仍然清晰无比,他事后透过管道见过那些照片,从此将这个地下霸主的脸容牢牢烙印在脑海里。 「麦氏家族的齐磊,希望您听过区区贱名。」 「久仰、久仰。」 两位首脑的话音都很疏冷,韩伟格尤其平淡。也因此,齐磊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对方的表现不像有恃无恐等着与麦氏抗衡的模样,事实上,韩伟格的肢体隐藏着紧绷的氛围,与他自己有八成相像。他是为了青萝的失踪而惊怕,那么,韩伟格呢? 「我的未婚妻呢?」齐磊沉着声嗓。采取直接的攻势。 「很遗憾,我没有缘分与她相识。」韩伟格微笑的摊了摊手,然后,眼神冰冷。「我猜,您也没有机会认识考古队的队员之一欧阳小姐吧?」 「她是我未婚妻新结识的朋友,今天她便是前来找这位欧阳小姐闲叙,结果却失去踪影。」齐磊的胸口开始紧绷起来。「欧阳小姐也失踪了?」 「没错。」韩伟格的下颚紧了一紧,首次在众人面前流露他的情绪--即使依然很轻微。 齐磊深呼吸了一下,以着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喃喃咒骂。 该死!该死!该死!现在范围更扩大,更无法确定是他的敌手,抑或是韩伟格的仇家绑走了他们的女人! 而且,两个男人同时想到,无论敌手冲着哪方目标而来,当时将两个女人一齐带走,可能只是为了不让其中一人去通风报信。那么,一旦发觉其中一人对他们没有用处时,他们……会如何处置她? 烈日当空,两个男人的心头却逐渐发冷。 他们各自叱咤一方。齐磊专走正道,经营庞大的油品事业;韩伟格略走偏门,隐为中东地区的地下霸主。两人同样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心爱的女人却在鼻端前被人无声无息的架走。天底下还有比此更讽刺的事情吗? 「当务之急,先弄清楚绑架者究竟是哪路人马。」纳亚主动切进谈话里。「光天化日下要带走两个人并非易事,我们分散开来,四处探问这附近的人家,或许会有人注意到一些异状。」 两个男人迅速回过神来。关心则乱,但目前万万不是心乱的时候。 「里那,出动所有人马,即使掘遍利雅德的每-土地也要把夫人找出来。」韩伟格冷酷的下发他这边的命令。 「纳亚。」齐磊也点了点头示意,手下立刻分散开来。 青萝的新朋友竟然是韩伟格的妻子,事情过后,或许他会为了这个讽刺大笑三、四天,然而,现在…… 他短暂的闭上眼,心在滴血。 她还好吧?他们是否伤害了她?她的心地良善,充满愚蠢的正义感,即使对方不欲伤害她而打算加害韩夫人,她一定也会不暇思索的跳出来护卫。 他只祈俦她能多为自己想想,或者,多为他想想。该死的!他什么也不求,只求她把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即可。但他了解。这不符合青萝的个性。 可恶的女人!他从来不曾为了任何人感受到这么强烈而深刻的恐惧。 她一定要让他担忧到心都拧痛吗? ※※※ 「有消息了。」午后三点钟,纳亚冲进办公室,眼睛迸发兴奋的光晕。 齐磊扔下电话筒,把正在被他施压的利雅德市长晾在线路彼端。据那可怜的家伙宣称,韩伟格已经向地方政府放话,他的妻子若在本市出了任何意外,他将对利雅德展开报复性的恐怖行动。这会儿再加上麦氏威胁要撤走总公司,瓦解地方经济……市长今天真的很不好过。 「她们在哪里?」他的声音激动得隐隐发抖。 「详细方位还无法确定,但我们已经掌握了绑匪的行踪,韩伟格的人目前也在赶过去的途中。这个人是正是邪还无法肯定,如果让他抢先一步抓到人,我们不见得有机会亲自问话,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抢在他们之前抵达。」 「走!」他不浪费一丝丝宝贵的时间,抓起车钥匙往门外冲。「是谁带走了她们?」 纳亚迅速追在后头。「您一定想不到,是约翰的手下干的好事。」 「约翰的人?为什么他们要带走青萝?」他疑惑的回过头,脚步却片刻不曾停顿。 「约翰生前与韩麦两方都曾交过手,目前尚无法确定他的手下是冲着哪一方而来。」 纳亚摇摇头。 电梯迅速抵达七楼,齐磊一马当先跨进去。 「无所谓!只要他们落入我手中,不怕问不出话来。」他知道上百种迫人招供的方式,而且,每一种都很痛! 电梯门缓缓合拢,将他野蛮的冷笑藏在门后。 最后,他会让那帮宵小恳求他给他们吐实的机会! 第九章 砰!货柜屋的铁门被一脚踢开。 利雅德东郊的午后,烈日仍然未敛去烧灼的温度。光线由绝亮的户外洒进微暗的室内,将门框间的男人映成完美的剪影。男人两手扶-在腰际,两只脚分岔开,威风凛凛的架式宛若从天而降的飞将军。 货柜屋内,寂静无声。男人静静等候眼睛适应室内的幽暗…… 「连只鬼影子也没有嘛!」麦达失望透顶。亏他pose摆得这么漂亮,美女居然不在,刚才岂不是白摆了? 「咩--」一只急切的羊从他两腿中间硬挤进来,稍微破坏他完美的入场式。 「喂喂喂,飞飞,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顶伤麦氏未来十五代的根本?」麦达连忙护佐重要部位。 「让开!」一只强横的手将他推往美丽的铁板墙上黏住。 至此,麦达英勇挺拔的雄姿终于不保。 齐磊一眼就看尽了货柜屋的各个角落,没人!青萝一定被他们中途移送往别处了。 地板中央盘着几条撕裂的胶带,应该是匪徒用来捆缚她们的镣铐。这是她们自己挣脱的?抑或匪徒为她们松解开,以便押往新的藏匿地点? 他仔细检查胶带破开的方式,不期然摸到几许湿湿黏黏的触感。血! 一股野蛮的情绪在体内翻涌。青萝见血了!必定是那群动作粗鲁的人渣,切断胶带的同时也割伤了她。 或者,他们根本就是蓄意让她见血?她受到刑求了吗?强烈的恐惧感揪紧他的胸口。 女人本来就耐不住刑痛,遑论青萝那样柔弱的体质。倘若这帮人当真对她用刑……她怎么禁受得住?他用力闭了闭眼睛。 「把人带进来!」任何加诸在青萝身上的痛苦,他必定会以十倍的程度偿报在他们身上! 站在门外的纳亚向某个人挥挥手,随即,一个五花大绑的嫌犯被拖进屋子里,直接攒在冰冷的铁质地板上。 犯人像虾米般蜷曲成一团,残破的衣物显示他方才接受的审讯绝不「温柔」;他的右眼肿得只剩下一条缝,淤青的左眼到了明天应该也会沦入与右眼相同的命运;肿胀的脸颊彷佛嘴里含了半颗鸡蛋,血丝汩汩从唇角边流出来。 「你们……你们有种就一枪杀了我……平白折磨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俘虏从破裂的嘴唇之间费力的挤出场面话。 「杀你?我有一千种方式能让-比死更痛苦。董小姐人在哪里?」急怒攻心的他已经乱了分寸。 「我不知道……」俘虏的态度仍然很顽强。 如果换在平常时候,齐磊会佩服他的硬脾气。可是现在,现在!青萝不知受了多重的伤,承受多大的痛苦,他没有心情去欣赏对方的优点。 齐磊忽然扯住俘虏的衣领,逼进他的面前一字一句的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人在哪里?」 俘虏的气息开始不稳。「早上还在这里,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好,那我就杀了你!」他将俘虏的躯体捞起来,重重摔向墙壁。 轰!巨大的声响震动了整间货柜屋,震得每个人耳朵里嗡嗡作响。俘虏像破布一样软倒在地上,连哼都哼不出来。 「啧啧啧!真高兴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能被我老弟扁得这么惨。」麦达倚靠在大门旁边,咂咂舌头讲评。 齐磊跨向前再度将俘虏捞起来。「约翰生前最信任你,你身为他人口贩卖组织的核心成员,假若连肉票被囚禁的地点都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俘虏紧闭着眼睛,似乎连撑开眼皮的动作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量。 「人……早上……还在这里……」 这么顽固?齐磊气急攻心,在没有救回青萝之前,每一分每一秒都具有关键性的意义,他没有时间耗在这个废物身上。 「还不说?」他急怒到了极点,反而冷笑出来。「好!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威力十足的重拳捣向俘虏的小腹!他的嘴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一口浓浓的血从唇齿间喷吐出来。 「好!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麦达兴高采烈的在旁边拍手。 找死!齐磊倏然转头,必杀的眼光向他射过来。 「喂,你瞪我干嘛?又不是我把美女弄丢的!」麦达连忙闪到门外,一副生怕他冲过来开扁的样子。「你顶好把他现场打死,大伙儿正好收工回家,也不用救什么人了。」 齐磊僵了一僵,抬高的拳头凝在半空中。 「唉,关心则乱!不怪你,不怪你!」既然老弟仅存着些许理智,麦达大着胆子继续将他的虎须。 「你……」齐磊忍不住想让兄弟加入被痛扁的行列。 「噤声!」纳亚本来一直杵站在门口附近,忽然踏进货柜屋里,挡在即将翻脸的两兄弟之间。 「怎么?有鬼?」被兄弟一瞪,麦达乖乖闭上嘴。 砰砰--细微而沉闷的敲击声从某个角落传来。 这是什么?齐磊闭上眼睛,专心捕捉声音的来源处。 砰砰砰--敲撞的声音虽然闷闷的,却很明显是来自货柜屋里,而且,听起来彷佛从地底下响敲上来。 他倏然睁开眼睛。「在地板下!」 从平地进入货柜屋必须蹬上两级台阶,之间的高低落差足以在整片地板下构筑一处窄闭的空间。 微弱的敲撞声是从里侧的墙角边响起。他再也没有时间去注意软瘫在地上的俘虏,一个箭步冲到在后方,纳亚和麦达跟着涌上来。 细细检查之后,果然发现角落里有一处长方形的密闭掀板,与四周围的地板密合得丝丝入扣,若非掀板挖了两个食指粗细的圆孔,乍看之下还真不容易发现。 这整片地板由实心实铁打铸成,仅凭两根手指如何能掀得开来? 「找一根铁钩来。」他紧绷着脸色命令,其中一个手下立刻应声出去。 阿拉保佑里面的人是青萝!然而午后的气温如此炽酷,倘若真是她被关在铁板底下,现在只怕也折腾掉半条命了。 青萝,是她在里面吗?她为什么不再发出声响?她……还活着吧?齐磊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敢再放纵胡思乱想的心绪。 「叫他们动作快一点!再拖延下去人也不必救了!」他回头大发雷霆。 纳亚知道他心里充塞的惶恐不安,无言的拍拍他的臂膀。 「找到工具了。」出去跑腿的人匆忙提着一根铁钩进来。 齐磊二话不说抢过来,用全身劲道把铁板掀起来…… 清新空气立刻对流进窒闷的窖洞里。 他火速丢下工具,伸手往地底下翻找。有人! 「咩!咩!」飞飞大声叫。 齐磊小心翼翼的抱出软绵绵的人体,将她平放在冰凉的铁板地上。她的两只脚在足踝部分被人用布巾扎捆住,方才可能是利用膝盖的力量踢敲铁板地,以制造出求救的讯号。但窖洞里的空气太稀薄,那几下踢打已经耗完她全身的能量。 「美女!」麦达也抢到兄弟的背后探头探脑。 她的脸色苍白得令人担心,原本覆住俏颜的面纱现在缠缚在口唇上,制止她发出任何声息。只要多往上绑一公分,她现在已经死于窒息。 他差一点点便失去她!或者,他已经失去她了?齐磊的手在发抖。 扇形的眼睫毛紧紧合掩着,在眼窝下方形成晦暗的阴影。他颤着手替她解开全身上下的绑缚,原本娇红色的樱唇现在却没有任何血色。 她胸口随着细弱的呼吸而微微起伏,平缓得彷佛随时会停止。 「青萝……青萝?」他轻轻拍拍她的脸颊,期待那双耀眼灿烂的黑眼眸随时会张开来,恶作剧的吓他一跳。 「她有很严重的脱水和缺氧状况。要不要喂她喝几口水?」纳亚解下腰间的水壶。 齐磊摇摇头,先将她的头颈固定好,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用力将空气吹进她肺里。 一次、两次、三次……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让众人吐出悠在胸口的气息。 青萝悠悠眨开眼睫。 一张俊美绝伦的五官,是她睁眼之后第一张看见的脸孔,一如她所深信不移的。 齐磊。她安全了。 「嗨……」虚弱的笑容跃上她的肩角。 粗嘎沙哑的低嗓恍若发自陌生人口中,听进他耳里,却像是宇宙间最优雅的天籁。 在他眼中,她从不曾像现在这么美过。 强烈的释然感几乎让他全身的骨骼崩垮下来。他近乎虔诚的,将她紧紧锁在怀里。 他差点失去她……只差一点点……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为任何事感到恐惧。然而,就在方才,或者该说,在她失去芳踪的这几个小时,他的世界损坏了,什么都不剩,只留下深切入骨的恐惧…… 原来,将一个人这么深刻的放进心田里,放置在体内的最深处,是会让人感到害怕的。 这就是爱情吗? 他不断收拢臂弯,越收越紧,恨不得将她揉回心里那个最安全的角落,让任何人都伤她不到、碰她不着。 「喂!你快闷死她了。」麦达赶快过来解救脸色渐渐在发青的肉票。 齐磊几乎一拳将他打飞。好不容易才让她又重新回到怀里,谁敢来抢就是找死! 「老板,我们先让董小姐补充失去的水分要紧。」还是纳亚比较聪明。 「啊,对!」齐磊忽然醒悟,急急忙忙接过他递上来的水壶。 青萝从他的肩膀上抬起螓首,用力呼吸了几大口气。可以呼吸的感觉真好!方才差点窒息在他的怀里。 被他喂喝了几口水后,喉咙不再像黏满了沙尘似的痛苦,精力也恢复了些许。 「我们……」她用力咽了几下,才勉强成功的发出声音来。「我们得赶快过去救欧阳,她被那群坏人带走了!」 开口第一句话就先关怀新朋友。 「-自己的小命都去掉半条,还有心思顾虑别人。」齐磊登时有点不是滋味。 「你不懂……欧阳真的有危险……」她艰困的解释着,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那些人原本是冲着我来的,然而原因和你我都无关,只和韩伟格有关系,结果欧阳的身分被发现……」 「停!」齐磊举起一只手阻止她。「-说得一点道理都没有,他们为了韩伟格而俘虏-?-和韩伟格有什么关联?」 「就因为我和韩伟格一点关联也没有,所以我努力想说服他们,可是他们竟然坚持自己没有抓错人!你相信吗?」虚弱的脸容上忍不住露出愤慨的神色。 「慢慢来,一句一句讲清楚。」他轻柔的替她拂开披散在脸颊上的发丝。「要不要再喝一口水?」 「不要了。」青萝努力顺过纷乱的气息。「原来自从我踏进利雅德,约翰的旧部属就盯上我了。可是我身旁一直有你或麦氏的人陪守,直到今天在营区落了单才让他们有机可乘。」 「我就说嘛!美女被人劫持,你要负最大的责任。」麦达兴高采烈的指责他。 「欠揍!」齐磊真的火了!这家伙以为他不晓得吗?若非他疏失得忘了派人随侍在她身侧,青萝也不会被人中途架走。他已经够担心和自责了,谁要这只惹人厌的苍蝇又蹦出来提醒他? 纳亚连忙挡在兄弟俩之间。 「别闹!咱们先听董小姐说完。」这对主子还真令人头痛! 他又恨恨的瞪麦达一眼,才转回青萝脸上。「然后呢?」 「约翰的人说,韩伟格的手下布雷德杀了他们的老大。约翰生前待他们不薄,虽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们也无意陪他同年同月同日死,然而为老大报仇是江湖上的道义,于是他们绑架了我来威胁布雷德。」 「-和布雷德又有什么关系?」齐磊开始怀疑她是否被闷坏脑筋了。 「我也是这么告诉那些人的。」青萝吹开掉落在额头上的刘海。「我说,『我压根儿不认识什么韩伟格,更不认识什么布雷德!如果你们抢先一步见到他,麻烦梢个讯儿给我,因为我也正想找他谈一谈,再见,后会有期。』但是他们不放我走啊!」 齐磊希望她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因为他们其余的人完全听不懂。青萝和布雷德?这个故事一点道理也没有! 「后来呢?」 「后来他们仍然拒绝解释绑架我的背后原因,就在这个时候……」她说累了,先喘口气。 「『这个时候』怎样?」七、八个人异口同声提出问题。 青萝啼笑皆非。怎么她变成说书人来着? 「就在此时欧阳突然挺身而出,告诉他们,他们要抓的人应该是她。」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期待的等着大家追问原因。 没有人问。 「所以他们直接把欧阳小姐带走了?」齐磊约略听出一点概念--虽然那帮人带走青萝的部分仍然很不合逻辑。 「你们不好奇欧阳为什么会这么说吗?」反而是她忍不住叫起来。 「不好奇。」七、八个人又异口同声回答,还以很整齐画一的速度左右摇头。 「我明白了。」齐磊弯身将她抱起来。徼天之幸她安然无恙,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回家吧!-已经受够惊吓了,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那欧阳怎么办?」她焦急的扯住他的衣袖,不让他就这样一走了之。「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韩伟格的妻子!那个只闻其名不见人、传说中的妻子!」 她迎上每一双包围在她身旁的眼睛,期待他们随时讶声呼出来的表情。 她失望了。 「我们都知道。」麦达几乎有点同情的看着她。 「什么?」她简直跌破眼镜。「你们怎么会知道?」 「我们中午在营区撞见韩伟格,后来两方人马还合力追查你们的下落。」纳亚也加人解释的行列。 「那……那欧阳……」她傻眼了。 「韩伟格已经追上去,那群人跑不掉的。」 「噢。」她点点头。虽然欧阳也能获救的消息让她很高兴,不过……情况实在有点爆冷门。「韩伟格的人往哪个方向追过去?」 齐磊回头望向纳亚。方才他全心全意贯注在她身上,没有心思去注意韩伟格的行踪。 「韩夫人被押往约翰位于城西的藏身处,方才我们共分两路,韩伟格已经朝西方去了。」纳亚回答主子的疑问。 「不对!欧阳不在那里!」她连忙揪紧齐磊的手臂。「那些坏人要带走欧阳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提到『城西的巢穴肯定第一个被搜寻到』,所以他们并没有把欧阳送到那里去!」 「那他们把人送到哪里去?」 「我不晓得。他们压低交谈的音量,说话速度又快,我只隐隐约约听见什么『撒隆巴斯』的地方。」 「撒隆巴斯?」当场难倒一群人。 好吧!她知道自己的语文听力很差,也知道台湾著名的酸痛贴布绝不可能在阿拉伯贩售,然而这已是她所能理解的极限了。 「撒隆巴斯……沙龙?巴斯……」麦达沉吟了一会儿。「帕勒斯的沙龙?有个叫帕勒斯的家伙在沙漠边缘经营一家沙龙,用来掩护利雅德的地下军火买卖,顺便抽取一点『场地清洁费』,约翰的人会不会躲在那里?」 「我们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青萝央求道。 「我们会过去看看,现在先派人送-回家。」他向纳亚点了点头示意。 「不要!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 这两个人从头吵到尾。 帕勒斯的沙龙位于城外四十公里远的漠地边阵,这一路上他们不断的吵。从东城郊吵进城中心,再从城中心吵出西域郊,吵过整座利雅德城市,吵架主题只是「董青萝应不应该先回麦氏宅邸休养」。 最后的结论:其中一车人先送飞飞回去,以免-流落街头变成流浪羊,而青萝则稳坐在后座八风吹不动。以一个意志力如此坚定的女人而言,她实在不像甫从囚窖里脱困的小可怜。 由于后座那两个人实在太吵了,纳亚只好拚命踩油门,另外两部同行的侍从车也拚命的追,尽量让六十分钟的车程在半个钟头内疾驶完成。 「自己都才从死神手中捡回一条命,还有余裕管到旁人的闲事!难道韩伟格会蹩脚到连自己的老婆都救不回来?」齐磊继续气愤难平的唠叨。「把面纱戴回去!这样-头露面的,好看吗?」 「这可难说,你们男人一天到晚出状况,谁晓得能不能信任你们的办事能力。」青萝也动了气,用力将纱巾披缠回娇颜上。 齐磊心火上冲。「也不想想方才是谁救-脱离苦海的。早知道-这么不知感恩,当初就别教-出来!」 「你……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加起来也快六十岁了,吵起架来却不比小孩子高明多少。纳亚和麦达在前座死命的憋住笑声,为了生命安全着想,还是安静一点比较妥当。 青萝重重哼了一声,俏脸撇朝向窗外的风景。什么早知就不救她出来,希罕吗?心头霎时淹过又涩又苦又酸的滋味。 她怎地不回嘴了?齐磊谨慎的窥探她一眼,却只瞄到偏望向窗外的后脑勺。话题突兀的中止于此处,倒像是……倒像是他当真这么想似的。 他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终止后座间诡异沉默的氛围,不过……说什么好呢?今天下午天气不错?-这件衣服很好看? 该死的!他在心里破口大骂。自从认识她之后,他的表现没有一次正常过,现在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他该死的为何要如此在乎她的想法?不,是她该死的为何要让他如此在乎她? 结论:一切都是她的错! 他妈的! 「帕勒斯的沙龙到底还要驶多远才会到?」飙向驾驶座的口气超级火爆。 「已经到了。」纳亚方向盘一转驶离柏油路面,趋向一条从公路分岔出来的颠簸小道。 漠野一望无际,小道的顶端筑立一栋阿拉伯风味的尖顶砖楼。 沙龙择盖在沙漠边缘有个好处:四周地势平坦,倘若进行黑市交易的任何一方怀有不轨的意图,事前也没有地方可以布下埋伏。 也因为如此,他们不需要接近沙龙,就已看清楚目前僵凝的情势。 韩伟格显然并未上当的扑向西郊,直接杀来沙龙。超过十辆的黑头车包围了砖楼,每部车的防弹车门皆打开,后面站着四个持枪瞄准沙龙的安全人员。砖楼仅有两层高,内里不知藏着多少人,两方人马隔着十公尺的距离互相对峙。 而,敞开的店门口,欧阳挡站在正中央,一柄锐利的匕首抵住她颈际,持刀的人稳稳躲在她身后,正是约翰生前形影不离的左右手,同时也是挟胁她们的主谋--利德。 她和这家伙在台湾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就是他绑架她来阿拉伯的。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阵线的正中央,定定望着被挟持的人质与绑匪。青萝猜测他应该就是韩伟格,从她的角度只看得见他的背影。韩伟格的左边杵立一位体格魁梧的大汉,右边则是一位相当瘦小的人,身高体型与她差不多,脑门上缠着男用防尘头巾。 欧阳的嘴角强噙着一丝微笑,脸容已经褪成雪白色。 「欧阳!」青萝开了车门就想冲出去。 「慢着!-留在车上。」齐磊及时拉住她。「不准和我争论!」 严苛冷利的眼神制止了她一切反抗。 「让我一起过去,我保证躲在你后面一句话都不吭。」青萝柔声央求他。 他顿了一顿,心不甘情不愿的点点头。 麦氏一行人的出现当然引起韩氏人马的侧目,韩伟格并没有回头,而是他身旁那个高头大马的汉子瞧清了他们的身分后,向其它人点点头,默许他们加入这场对峙。 齐磊将部署人手的事交给纳亚负责,领着她直接走向韩伟格身旁。 青萝忽然注意到,方才在车上瞧见的那个瘦小男人不见了,韩伟格身旁只剩下那个寸步不离的大汉子。 她的眼神和另一端的欧阳对上,欧阳弯出更明显的微笑,似乎很高兴她脱困了。 老天保佑,这样温柔美善的女人,绝对不能让她发生任何意外啊!青萝暗暗祈祷。 「你当初派人杀了我老大的时候。就该预料到今天的责难。」利德发话了。他的手臂勒陷进欧阳的脖子里,让她吃力的仰高娇首。「即使你是韩伟格又如何?今天你顶多杀得了我,但是你老婆也只能跟着我们一起陪葬。」 沙龙的门从里侧打开,利德的身影一闪,挟着欧阳消失进屋里。砰的一声,门又被摔上。 青萝又气又急。目前可以肯定一切皆是为了韩氏与约翰的私怨,她只是莫名其妙被扯入其中的局外人。不过,若非约翰的人马一开始错看并且跟踪了她,害欧阳必须披露自己的身分来保护她,而今也不会沦陷在敌人手中。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因此她无法毫不心虚的置身事外。 「我真的不得不说,你干嘛派人杀约翰?当初留他一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她指责的对象是韩伟格。 突兀的指控让韩伟格不禁回头望向她。他的眼眸冰冷而深不可测,没有任何关怀与情绪。这就是欧阳口中「深爱她的好丈夫」吗?在他的神情上,她看不出任何与爱有关的情感,她甚至不相信眼睛这么冰冷的人拥有人类的情绪。 脑中倏忽浮现脱困之后第一眼见到的齐磊,那种无法掩饰的如释重负,那种近乎恐惧的关怜,那种爱、怨、愤怒五味杂陈的情绪……这才是爱一个人必有的反应吧? 青萝被他看得背脊凉凉的,不由自主的躲回齐磊身后。 「约翰是死于他和布雷德的私怨,并非出于我的授意。」韩伟格停顿了很久,然后出乎众人意外的回给她一个解释。 齐磊回头瞪她一眼。又说话不算话了!然而。迎上她毛毛的眼神,他心头一软,温热的大手又包住掌心发凉的小手。 「听对方的口气似乎有玉石俱焚的打算,再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他转身向韩伟格低语。 人的缘分很奇怪,原本是千方百计要挖出对方根底的对头,如今却肩并肩站在一起御敌,而原因只是--他们的女人彼此是朋友。 「男人控制世界,女人控制男人」--这句话还真该死的有几分道理。齐磊苦笑。 「当年帕勒斯为了逃生保命,在沙龙底下挖了一条地道,出口通往公路另一侧,我已经叫布雷德潜进去查采情势。」韩伟格低声回道。 原来那个消失的小个子就是布雷德。 青萝的手掌心捏了一把汗。布雷德就在眼前,或许她有机会和他谈谈?她一定要弄明白约翰带进坟墓里的秘密是什么,她一定要弄明白他的贩卖人口纪录落入何人手中。 「韩先生?」 低细的轻唤突然从她的后方响起,青萝吓了一跳。回头一望,迎进与她等高的黑眼里。 布雷德。他的五官全覆在头巾之下,与她一样只露出眼睛。然而那双眼灿灿发亮,实在不像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他的声嗓似乎经过变音,听起来尖尖细细的,有点刺耳。 「里面有多少人?」韩伟格的注意力立刻移转回手下身上。 布雷德多看了她一眼,才仰头回答主子的问题。 「里面只有七个人,不过满屋子都是串联起来的炸药,定时引爆器握在利德手中,看来他真的想和夫人同归于尽。」他顿了一顿。「信道的另一端出入口位于沙龙厨房,我试过从暗处瞄准他,然而他一直站在客厅墙角,并且拉夫人挡在身前,我找不到有利的攻击点。」 韩伟格面无表情。 「纳亚!」齐磊无暇细想,直接向手下招招手。「你先送青萝回去。」 「我不要。」青萝立刻拒绝。「欧阳为了保护我才暴露她的身分,现在她有危难,我绝对不会自个儿去躲起来。」 布雷德和韩伟格不禁深深看她一眼。 「这种时候别和我争论!」齐磊咬牙切齿的从嘴角迸出话来。 「就是『这种时候』我才更应该留下来。」她转头对布雷德说。「我们可以试试看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再潜回地道里寻找合适的制压点,外头由我出面做心战喊话;我试着说服他接受交换人质的提议,不管他最后是否接受,只要他离开藏身的墙角,你就有机会制伏他。」 「-……」 她立刻阻止齐磊的抗驳。「你们这几个男人高头大马,若由你们出面他一定不肯上当,可是我的身材娇小。威胁性也比较低,他较容易对我放下戒心。」 「-……」齐磊还有话要说。 「你过来!」青萝索性拖着他的袍襟,牵到空旷的地方咬耳朵。 「-晓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利德绝对会两者通吃,将-也一起绑进去!如果情势陷入危急,韩伟格只想救回他老婆,根本不会在乎-的死活。」齐磊又气又急,巴不得真个保险箱将她牢牢锁起来,谁也不给碰。 「可是你在乎啊!」青萝柔柔的说。 他微微一怔,然后,耳朵红了。 「就因为我在乎,更不准-强出头!」他老羞成怒的低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脸红的样子很可爱?」她轻柔的笑出来。「好了,别为我担心。我答应你一定会非常小心谨慎,即使两人一起落入利德手中,好歹也有个照应啊!你就放心让我去吧!」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明知道劝不动她,可是……该死!救他怎么放得下心!她才刚脱困,身体还很虚弱!她应付得来任何突发状况吗? 他忽然将娇弱的身体楼进怀中,紧紧的,紧紧的,几乎揉和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可恶又勇敢的女人。竟然忍心不顾他的担忧。但,这独一无二的性格,不屈不挠的意志,正是他爱上她的原因。不是吗? 天杀的他为何要爱上一个正义感如此强烈的女人?她若能懦弱一点,无能一点,那该有多好。但若真的如此,她就和芸芸凡女一样,也无法引得他动情了。 「尽量将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知道吗?」他-哑的提醒。「为我!」 青萝神情温柔的点点头。 两人走回韩伟格身前,脸色阴沉难看的齐磊对他点点头。韩伟格也回以一个颔首。 这份人情,记下了。 几位负责传达指令的手下围过来,布雷德迅速的指挥众人。 「我需要十分钟的时间潜回去就定位。这段期间-尽量干扰他的注意力,最好将他诱到门口。」他回头对韩伟格说:「只要听见里头传来枪声,大家立刻发动攻击,冲进去救人。」 大家都点点头,分头行事。 青萝松开齐磊的手,走出车线,两手举高伫立在空地的中心点。 「利德,我叫董青萝,之前和韩夫人一起落入你的手中,你应该记得我。」她朗声让话音飞入沙龙里。 「站住!不准再走近一步。」狠绝的命令声从内侧射出来。 「我没有携带武器,也不懂得如何用枪。」她朗声说。「韩夫人的身体微恙,你何不和我们交换人质呢?你之前曾经为了我而来,虽然我并不明白原因为何,但只要擒住我对你有某种意义,那么将人质换成我也没有损失,不是吗?」 四周陷入沉默,凝重的空气几乎令人停止呼吸。 时间一分钟、两分钟的过去,冷汗从她额角一滴滴往下坠落。似乎直到永恒那样久,里侧终于响起阴狠的响应。 「布雷德呢?」 她心念电转,忽然明白他并不知道布雷德也在现场。 「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利德立刻下第二道指令:「那-也一起进来!」 齐磊预想得没错,他确实想一箭双。青萝深呼吸了一下,回头看向齐磊。 别为我担心!她的眼神默默告诉他。现在布雷德应该已接近制压点了,她只要设法让利德移动位置。 「你先放韩夫人出来。」 「-再不进来,我就射穿她的脑袋!」 「慢着!」青萝退而求其次。「你起码放她走到门口,让我们看看她安然无恙,我才肯进去。」 又是一阵让人心悸的沉默。沙龙门悠悠敞开,欧阳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只臂膀依然扣住她的脖颈。她的脸色更苍白委顿,身上却没有任何外伤。 「好!我进去了。」老天,保佑我安然度过这一劫。她短暂的合上眼睛默祷。 亭亭的纤影转眼吞灭在沙龙的门里。 真神,请让她安然无恙。齐磊捏紧了适才纳亚递过来的手枪,默默祝祷。 沉默重新笼罩大地!沙龙内安静无声…… 砰!砰!两声石破天惊的枪响震裂了苍穹。 他和韩伟格各自举起枪,在第一时间内冷酷的瞄杀左右两扇窗户内的枪手。 几乎所有的枪声都在同一时间响起,武器砰然大作的怒吼声是世间唯一的语言。 齐磊松开汽车手煞车,让它往前滑行,身体安全的隐藏在防弹车门后,接近沙龙。 韩伟格隐在车子的另外一侧。 里面的情况不知如何,那两声桧响自然是布雷德迸放的讯号,但,中枪的人是谁? 青萝正处于枪战的正中心,很可能被彼我两方的流弹波及,他不敢再想下去。 所有人马攻进了沙龙。阴暗的室内让他们的眼睛花了几秒钟适应,随即肢体肉搏战在各个角落展开。 敌方只有七个人,根本不是对手。他四处搜望,眼底只看得见角落里的青萝。她扶着韩夫人躲在一张翻倒的桌子后,而且很该死的挡在韩夫人前面。她就不会为自己的安危想想吗? 利德的右半身布满鲜血,正和布雷德缠斗。他纵身欲加入战局,另一条人影比他更快速!韩伟格突然制住利德的手臂,在他回头愕然探望的时候,一柄匕首狠快热辣的刺入他的心口。 韩伟格手腕翻转,回手一抽,一股激烈的血流顺势喷洒出来。 利德甚至来不及哼出声。 「恶……」青萝闭上眼睛,不忍目睹这种惨烈的画面。她当初选择兽医而非外科医生显然是正确的。 一只大手突然把她从桌子后捞起来。「-有没有受伤?」 「齐磊!我没有……」她的话来不及说完,红唇已经被灼烈的压力紧紧堵上。 可怜的男人,她真的害他吓死了……她好笑又轻怜的想,而后放纵自己投入他气势磅-的情感中。 除了零星的几声呻吟,沙龙内陷入死寂。 「欧阳!」她忽然想起来,连忙从他怀中回头。 眼前所见的一幕是她熟悉的。韩伟格紧紧将委顿的妻子搂进怀里,似乎想揉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同齐磊对待她的模样。 他的脸孔深深埋进妻子的发丝中,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颤抖。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敢将心头积压多时的担忧表露出来。 欧阳是对的,她的丈夫深深眷爱着她。再强悍的男人也会在爱情跟前屈膝。 「-下次若是再敢不听话,擅自离开……」韩伟格哑着声音责骂妻子。 欧阳立刻密密封住丈夫的唇,以委屈的吻向他诉说自己的愧疚。 「韩先生,谦虚的我虽然不该浮夸自己的重要性,不过,您还真的少不了我。」即使经过变音,布雷德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是笑吟吟的。 韩伟格投给布雷德气恼与好笑交织的眼神。顺过呼吸后,扶着妻子站起来,向青萝伸出修长的大手。 「谢谢-以自己的身体来挡护我的妻子。」他低沉的语调又回复为冷静。 「别客气!」青萝握住他巨大的手掌,第千百次重复:「欧阳是因为我才陷入危难,所以保护她周全是我应尽的责任……」 「当心!」屋角某个方位,麦达突然警告的大叫。 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 一道持着短刀的人影倏然从地上跃起,满眼血红的扑刺向她和齐磊。 齐磊无暇细想的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体下。他的体能禁得起一、两刀的砍杀,她却承受不住。 「不要!」青萝尖叫,只能眼睁睁望着利刃朝他的背心刺下来。 打横里,另一抹纤巧的人影穿入行刺者的轨道上。 布雷德! 行刺的余孽手起刀落,划开了布雷德的头巾!白光一闪,布雷德的短刀也滑开行刺者的喉头。 世界彷佛变成一出慢动作的电影。 鲜血从被割开的脖颈激喷出来,染湿了齐磊的背心!有人冲上前检查他们是否受伤,有人不断拍打她发怔的脸孔,有人频频询问,有人在身前踱来踱去。 但,外界的忙乱在这一刻都失去意义,青萝如同入了定似的,只能怔怔望着头巾落地之后的布雷德。 突然间,一切无解的问题都得到解答。 她终于明白约翰将她绑架来阿拉伯的原因了,也了解他的旧部属为何想挟持她来胁迫布雷德,为老大报仇。 约翰生前必然见过布雷达的真面目,而这一趟台湾之行让他获得一项意外的「收获」。他将这个「收获」与下属分享,并且天真的以为可以拿这次带回来的秘密武器--她,董青萝--对抗布雷德。 他所没预料到的是,布雷德非但没有听信他,还因此让他送了命。 布雷德。董青萝。 约翰的秘密就是--他在台湾找到布雷德的同胞手足! 她与布雷德--或称呼为「杜青梅」--是挛生姊妹。 第十章 后来是怎么结束的?她的印象反而不深刻了。 她只知道齐磊陪着她一起发怔。当她也把头纱取下来时,布雷德和欧阳全傻了眼,连韩伟格都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若是她和欧阳相识时没有别着面纱,答案早就该水落石出了。或许,命运之神自有他一套独特的幽默感吧! 她和青梅没能进行什么感人的姊妹大团圆。 因为有人发现利德在临死之前激活了定时引爆装置,沙龙两分钟后即将引爆。 回过神的齐磊赶忙抱起她,招呼了同行的人飞快退出屋外。 韩伟格的人马冲上他们的座驾,朝沙漠深处疾驶而去。麦氏一行人也跳上汽车,往反方向的市中心火速驶离。 她和妹妹,再度背对着背分离。 然而,姊妹两人就算有时间好好谈话,想来青梅也是不愿的。 当她们乍然相认时,她从妹妹的脸上看见惊愕讶异,接着,就是浮起防卫与疏离。 青萝忽然明白了。她不再是「杜青梅」,而成为「布雷德」了。 青梅是当年被父母卖到国外的无助小女孩,而布雷德却是优游于刀光剑影的无情杀手。她的经历不是凡人所能理解的,更不容许平俗如青萝的人涉足。 对布雷德而言,她的主子和夫人就是她的家人,她已经有自己的家庭,再也腾不出「双胞胎姊姊」的位置。 对于这样的结果,青萝当然感慨,却不伤心。 她寻找妹妹的目的原本就只想确定对方安全与否、过得如何。她从来无意去打扰妹妹的世界,尤其在对方也无意让她介入的情况下。 如今,她的目的达成了--杜青梅安然无恙,这就够了。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杜青梅为何会变成「布雷德」呢? 刀,这个绰号是青梅在刀枪世界里闯下来的名号,或者另外有其它意义? 且慢!「杜」与「刀」?该不会是当年的青梅太幼小,误把自己的姓氏错记成「刀」吧?杜与刀的拼音确实是相当接近的。 无论如何,除非再度与布雷德相遇,否则她的万般臆想也仅止于猜测而已。她一直在追寻的目标终于有了答案,其它细节反而不重要了。 ※※※ 折腾了大半天,傍晚时分,一群人终于顺利返回麦氏宅邸。除了麦达中途脱队,不知跷头上哪儿风流去。 然而,阿拉真主为她和齐磊准备了第二份巨大的惊喜。起码,对她而言是惊喜。 青萝和齐磊踏进华丽的玄关,落在最后方的纳亚顺手拢上巨门。满脑子疲累乏力的她只有一个念头:洗澡、睡觉。 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会客厅匆匆跑出来,青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阳?」 「青萝!」陈朝阳骇异的打量她。她秀发散乱,娟秀的脸蛋爬满了尘埃,怎么看都不像混得很好的模样。「看看-,-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阿阳!你居然跑来阿拉伯找我!」青萝冲上去紧紧搂着死党,兴奋的又哭又笑又尖叫。「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谁带你进门的?我爸、我妈还好吗?告诉你哦!我见到我妹妹了!还有、还有……」 「-先喘口气!我看-都快昏倒了。」陈朝阳又心疼又自责。当初若坚持要青萝留在沙卡卡等他,她也不会无人照应,平白遭受了这些磨难。 齐磊愣在两人后面。 「他是什么人?」他莫名其妙的回头问纳亚。 「啊!今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居然把他给忘了。」纳亚歉然的回复头头。 「这位陈朝阳先生前几天出现在沙卡卡街头,四处打探董小姐的行踪。我们的人听说之后,立刻把他『请』回总部。经过台湾方面证实,陈先生确实是董小姐的朋友,于是我自作主张把他请回麦氏宅邸,以免他继续在街头上问东问西。」 「嗯。」齐磊阴沉沉的打量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 青萝曾经对他提起过,家乡有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想必就是陈某人了。以他同为男人的眼光来看,即使青萝真把对方视为普通朋友,陈某人的反应也决计不止于如此。 这家伙对青萝流露出来的保护性,以及搂抱时所显现的亲昵感觉,在在超脱出「普通朋友」的领域。 这人分明对青萝有不良的企图! 「够了!」他气恼的冲上前,用力扒开紧紧缕在一起的两个人。「你好的不学,净足学会麦达的劣根性!-以为当众跟男人楼搂抱抱的很好看吗?」 「阿阳是我最好的朋友,又不是普通人。」青萝纳闷的打量他,他吃了炸药了? 正因为不是普通人,他才火大啊!这可恶的女人,一点也不懂得站在他的立场想一想。 「别忘了-正站在麦氏的屋檐下,我说不准就是不准。」他强横的硬将她拉回自己怀里。 这下子轮到陈朝阳不爽了。「你是什么人?就是你害青萝变成这么凄惨的吗?」 「我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他铁青着阴沉沉的雷公脸。「纳亚!送客人回房间休息。」 「喂,等一下……」青萝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像面粉袋似的被他顶在肩膀上扛起来。「你在干什么?放我下来!」 陈朝阳想冲过来救驾,旋即被纳亚阻拦在玄关处。 齐磊怒气冲冲的背起她,步伐毫不停留的拐过走廊转角,绕过中庭花园,经过日光茶厅,停在自己房间外。他大脚一踢,房门轰地吐张着大嘴,等他踏进去之后,又轰地飞回门框里。 青萝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了出去。她倒抽一口气,下一秒钟,降落在软绵绵的床褥上。 她迅速翻身跪坐起来,怒目回瞪床前尚未开化的山顶洞人。 「你真的很无礼!阿阳是我最好的朋友,受了我父母之托,千里迢迢跑来……你在干什么?」她愕然停下指责。 「我,」齐磊咬着牙脱下长袍,用力甩到房间的某个角落。「要和-结定!」 「结……结……结定?」她傻住了。 「对!」他解开腰带,扯下长裤,踢飞短靴,转眼间全身上下仅剩一条勉强蔽体的小裤。他两脚劈开,站在床尾恶狠狠的瞪视她。 「啊……呃……」她的樱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他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的皮肤光滑得像一匹深褐色的上等丝缎,肌肉矫健的胸膛形成完美的倒三角形,在体格中段收束成一个让男人羡慕的瘦腰,在瘦腰下方连接一个让女人倾倒的窄臀。 「身上没有一丝赘肉」几乎是所有小说用来形容男主角的老掉牙台词。很无奈的,她必须一字不漏的引用在他身上。他的体魄绝对非那种肌肉发达到令人反感的地步,而是属于更温和的质感--胸肌与腹肌的形状完美,适当的结实,恰好得令人垂涎。 平时的他若称为傲然独立,半裸的他则更气势磅。薄短的小裤几乎遮掩不住任何……东西。 他的热度和体息随着空气微波荡漾在她的鼻端,热辣辣的红流漫扫过她的脸颊。 「你……你……你不能和我结定!」青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他低吼。 「因为……因为……」她无助的挥舞着双手。「你应该比我更明白结定的意义。那不只是……不只是上床而已!那是更复杂、更永久的承诺。」 「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冲口而出。「你为何要给我承诺呢?你又不爱我!」 「谁说我不爱-?」他更气愤的咆哮。 「啊?」青萝又傻眼了。 「如果我不爱-,干嘛千方百计把-绊在身边?如果我不爱-,何必不辞辛劳的跑去救-?如果我不爱-,当初-被那群痞子绑走的时候,我为何会比自己失陷或受伤还痛苦?如果我不爱-,那个一天到晚吃-豆腐的麦达又怎么会被我流放出沙城?如果我不爱-,现在临时冒出一个台湾来的情敌,我为何会这么生气?-居然敢说我不爱-!」 青萝呆呆听他吼完。 「你……你在向我示爱吗?」若是,那他的方法也未免太特殊了。齐磊。麦地尼克拉那八成是全世界首位以臭骂心上人一顿来示爱的男人。 「对!」他大声响应完,迅雷不及掩耳的将她放倒在床垫上,沉甸甸的体重立刻翻压下来。「现在示爱完毕,我要开始了。」 「开始?开始什么?」此时此刻,她的脑袋完全失去作用。 「开始和-『结定』。」愠怒而俊美的脸孔就在她眼前五公分处。 「结定?」她喃喃重复,看着他用力扯开自己的衣襟,打算除去两副躯体之间的碍事衣物。「结定……结定?结定!」她突然用力推开他,翻身坐到床角,怒目瞪着他。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盛怒的捶褥榻一拳,震得整顶床隐隐晃动。 「不要就是不要!」她索性背转过身去。「你想要就尽管使强好了,反正我的绵薄力量也反抗不了你。」 他居然怒气冲冲的就想和她……和她那样!他就不能先培养一点温存的气氛吗?好歹这是她的第一次啊! 四下寂静无声。 她僵直着背脊,莫名的觉得委屈和想哭。 良久,齐磊挫败的揩了一把脸颊,咕哝几句只有他自己聆见的词汇。 温厚的手掌从身后绕上她的蛮腰,让她倚躺着他宽阔的胸膛。 「-愿意留下来吗?」他诱哄似的在她耳畔低语。 「留下来做什么?」她冷冷的问,仍然不回头。 「替我暖床,顺便生小孩。」 「暖……?」她呛到,凶恶的回过身来瞪他。「你当我是母羊、母猪吗?」 一迎上他狡黠又笑意吟吟的眼,立刻明白他故意拐她这一句。 「我可不会找母羊、母猪替我暖床。」他轻笑,轻咬着她的耳垂。 软绵绵的热力荡漾在她的四肢百骸之间。 「……你是真心的吗?」她垂下眼睑,手指在他的胸口画圈圈。 「-何不留下来,自己挖掘答案?」 她扬眉睨他一眼,似笑似嗔。他再也把持不住,渴切的攫取那一笑中的芳美。 所有抗拒,全被绵绵无尽的情火融化…… ※※※ 「我真的应该留下来。」 「嗯?」 「即使没有你,我也应该留下来。」 沉默持续半晌。「为什么?」 「麦氏部族有太多陋习必须被根除!所有女人必须接受再教育,两性平权主义必须打进社会结构里,妇女的工作权必须获得保障,还有女童的教育和生活目标……」 「老天!」 无力复无奈的呻吟声中,滔滔不绝的两性演说依然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