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您哪位?》 楔子——友达以上,然后呢? 夏日的阳光,带着一种张狂的以为,肆无忌惮的泼洒进忘了拉上窗帘的房间里。耀眼的光芒甚至爬上了床头,将床上半躺着的人给圈进了领地,轻易将床上那人长期缺乏运动与习惯于黑暗的苍白瘦弱模样给照了个无所遁形。 阳光晒在肌肤上,有种剌剌的麻辣感;过盛的光芒,更是让人几乎要张不开眼,只得别过脸去,不再看向窗外,避开日光,将半张脸又投进了黑暗里。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手上端着餐盘,还没开口说什么,看见床上那人的动作后,立即将餐盘放在一边的五斗柜上,脚步快且无声的踩踏在地毯上,往落地窗的方向走去,目标:窗帘—— 「别拉上。」床上的人早一步发出声音,虽然微弱得几不可闻,但仍然成功的让那只修长的手停顿在窗帘的拉绳上,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阳光太强,你受不了的。」站在落地窗边的男子开口说着。 男子有一把好嗓音,低沉、带着磁性,任谁听了,都会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拥有这样好的嗓音,他甚至无需长得一副好模样,就能轻易成为女性们注目的焦点。 「让我晒一下吧。好久没看到阳光了,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胡说什么!」不悦的轻斥,将窗帘微微拉了一边,让阳光不会照到床上病人的脸后,也就任由白晃晃的日光占据了大半个房间,好满足床上男子对阳光的渴盼。 床上的男子将右手抬起,放到阳光处,然后细细看着曾经修长有力的手,在三年多的病痛折磨下,一点一点的失去光泽、失去生机、失去血肉,如今就只是一层松垮垮的皮贴在手骨上,衬以白惨惨的颜色,看起来真是有点鬼泣森然的感觉…… 「像不像鸡爪?」病床上的男子带笑轻问正在床头柜上帮他分药的男子。「不过,就是少了卤汁上色,味道肯定不好。」 「想吃鸡爪的话,就快点好起来,我带着你满台湾跑,吃遍各地知名的鸡爪,甚至帮你开一家养鸡场,专门提供你鸡爪吃都没问题。」男子握住那只无力而枯瘦的手,小心放回床被上,轻轻拍了拍,不让他浪费力气。这小子连说话都费力,笑一声都要喘上两口,还是安分些吧。 「看这病把你折腾得,我们最不说废话、最讨厌空头支票的楼然公子都学会说冷笑话逗人了。」床上男子很捧场的笑着。 「吃药,然后吃粥。」被戏称楼然公子的男子不会理会他,专心做着手中的工作。让他吃完药后,开始喂他吃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就像在服侍小婴儿那般的小心细致。 「连煮粥都会了啊。」已经多次要求自己吃饭未获允准的病人,已不再每次吃饭时纠缠着这个问题,乖乖让喂。「真是个新时代好男人。」 「怎么不猜是家里佣人煮的?你真觉得我很闲吗?」 「你不闲,你家里的佣人也很有空,但能煮得这么……难吃的厨子,你大概是不会雇佣的。所以这粥当然是你这家伙煮的。」病人得意洋洋的扬起眉梢,一副名侦探的派头。 「你现在要是还能吃出味道,我就去拜师学艺,给你做满汉全席都没问题。」没有否认手上这碗寡淡无味的清粥是他亲手煮的,也没有否认它可能是难吃的,里面放了许多顶级罕见的温补药材,让粥的味道带着苦涩,但,那又怎样呢?眼前这人已经失去了味觉,吃不出好坏,连吞咽都开始变得困难;而再好的药材,在肠胃已经逐渐失去吸收营养的功能之后,一切,都是徒然。 眼下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倾其所有的努力,只为了让自己感到安心罢了。 在吃完一小碗粥之后,病床上的男子应经满头虚汗,微微喘气了。紧抿着的唇,抿到泛白,像是在极力抑制着呕吐的欲望,让自己的胃不要造反,所以他一动也不动,就撑着,等着那股呕意过去。 而楼然唯一能做的,就是拿着毛巾,小心的为他拭汗。 过了十几分钟之后,病床上的人终于不再冒虚汗,抿白的唇也恢复了淡淡的血色。 「这次没吐呢,真幸运。」 「还难受吗?」 「不了。」当然身体一直是难受的,区别在于程度不同。所谓的不难受,就是忍得住,不会让别人察觉出来。 事实上,两人对此都是明白的。 「丰禾,来,戴着这个,别拿下来。」楼然拉起他的右手,将自己左手腕上不知何时戴上的一串佛珠手串给滑套向丰禾的手。 「咦,你几时信起宗教来了?居然愿意戴佛珠?」 「我愿意信世间一切我曾经认为荒谬而不科学的东西,只要它们有用。」手串套了过去,但盈握住的手却没有收回,反而连右手也覆盖其上,将那只枯骨似的手给虚拢包覆住,不敢用一点力,怕再轻的力道都会弄疼他。 「有用?指的是我的康复吗?」这也太为难满天神佛了。 「即使不能康复,至少让你活得久一点,能够等到医学研究出治疗你这种特殊神经系统病变的药物。」「你太贪婪了,楼然。这样没有一个宗教敢收你这个信徒的。」 「这是从西藏布达拉宫迎回来、活佛用过的天珠手串。接下来,还会有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某一位教宗戴过的十字架,至于麦加的禁寺……」 「你不会是想要偷撬一块圣黑石屑回来吧?」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最好。但我知道这太异想天开,所以还是亲自去朝圣一次吧,做完全部仪式,或许你就会好了;还有印度那边也可以……」 「异想天开。」丰禾忍不住笑出来,可才笑出一声,就又喘又咳了起来。 楼然只是默默的轻抚他的背,让他好受些。这三年多来,他能做的,愈来愈少,愈来愈不相信世间有「人定胜天」这样的事。 「不过我还是支持你到处去走走的,不是为了我的身体,而是你该好好善待自己了。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免得你还不到三十岁,就未老先衰,总板着一张脸,吓得下面一群员工见了你像见阎罗王似的。你现在这样,我都要忘了我们高中大学那会儿,你可是年年校草榜第一名,再多的帅哥美男也都只能是你的手下败将。那时的你,多意气风发啊,连带着我这个小喽啰甲也沾光不少呢。」 「原来你那时是这样定位自己的吗?」楼然见他有兴致开玩笑,也就顺着这话题下去。「真是太妄自菲薄了。你的段数至少是个狗头军师,何苦屈尊与一个小喽啰角色?」 「哎,要不是你坚持抬举,小生本人我的终极理想还真是当个少爷身边的狗腿子小喽啰啊。后来给你硬扯成了狗头军师,至今想起,仍然捶胸顿足不已,真是太亏了。」 「既然觉得亏,就要努力的赚回来。瞧,咱们的公司前景不可限量,两年前开始获利,去年开始分红,而今年虽然才过完上半年,但是我可以很自信的跟你说,你年底可以分到的股利,将是去年的二十倍以上。」 「听起来好伟大的样子。冲吧,少年!在未来二十年内成为世界五百大企业吧。」丰禾很够意思的投去一枚崇拜的眼波,并且热情的鼓励着。他当然不会拆台的说去年分到的红利只是象征意义的一点点而已,其它都再投入公司营运了;所谓的二十倍,真是数字其实应该满抱歉的。 「我会做到的。」楼然不只有一把好嗓音,更有一双雄心勃勃的眼,永远生气盎然的闪耀着,像是世间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只要你跟我,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就会做到。」他头抵着他的,凑在他耳边轻道。 楼然耳语的声音总是特别低沉,像带着电似的,听进了丰禾的耳朵,一路导入了心坎里,麻麻的,烫烫的,就像此刻晒在他手背的夏日阳光一样灼人…… 他与他,楼然与丰禾,自从在相识之后,就结成了死党;他们志同道合,他们合作也竞争,他们性格既互补又相契;他们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彼此心领神会,完全不必言传,尤其在干坏事时。 他们的优点很相近,他们的缺点不会被对方厌恶,更愿意包容;他们从青少年就混在一起,就算是同学师长眼中的高材生精英分子,风光的表面下,却是干过无数糗事蠢事,另一面则仍惯于在人前维持着文质彬彬或冷淡从容的表相,好成全无知少女们臆造出的关于白马王子的幻想,也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年少轻狂的岁月,哪个青少年没有傻过? 那样的岁月,每每回味起来,都忍不住带着笑。下意识的去寻找另一双有着共鸣的眼,只消一个眼神,就知道他也在为着两人共同的回忆而微笑…… 楼然无法想象,当所有愉快的回忆再也找不到那双眼来共享时,他还有没有回忆的勇气。 所以,丰禾必须活着。 一定要活着! 他们是至交知己挚友!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像他们这样了解彼此,又这样相融,甚至比亲人更亲近,近到像是可以将两人的血肉捏合在一起变成一个人,也绝对不会相斥。 要不是丰禾意外罹患了难缠的病症,将他生命逐渐侵蚀,却无计可施,楼然绝对不会发现丰禾对他的重要性超过他所能想像。他,丰禾,重要到像是他的生命。 丰禾是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对第二个人付出这样浓烈的友情了,楼然一直是知道的。但楼然没有想到的是,看着这个知己至交走向死亡,会这样令他痛彻心扉、方寸大乱、惶然不知所措。 这样激烈的感情,一度吓坏了他。 连他的弟弟楼烈都忍不住问他:「你对丰禾的关心,是不是太过了?」 「他是我的知交!什么叫太过?他身体一日不好,都不算太过!只能说我做得还不够!」那时他失控的吼道,差点痛揍楼烈一顿。 如今,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早被病魔夺去了温润俊雅的外表;他的皮肤苍白松垮,瘦得不成人样。今日他笑称他的手像鸡爪,昨日帮他洗脸时,丰禾还指着镜子里那个病骨支离的人叫「et」呢。 曾经浓密而柔软的头发,也因为不断脱落,索性找理发师全推光了事;如今头顶戴着毛线帽,虽说是怕他一个不注意又着凉发烧,但楼然知道,比起实际用途而言,丰禾更看重的是毛线帽的遮丑功能。他这个人最注重形象了。 这个男人,如今一点也不好看了,可是他每天来陪他,总是看不够他似的一直看着。 既然所有的医疗手段都起不了作用,他只能去求神佛;连那些旁门左道、怪力乱神的东西也放不过,就只希望丰禾能好受一点。但,显然收效甚微。连起那种香火鼎盛的寺庙求个签,都无法得到安慰。想随便找一张上上签作弊一下,谁知那放上上签的签盒里,居然被丢了张下下签,还被他拿到…… 丰禾他是真的,快不行了…… 楼然不愿意承认,但心底是有数的。 丰禾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了,他的身体机能已经败坏到不能再败坏了…… 「丰禾,不要死。」楼然拢着丰禾的手,轻轻的恳求。 「我努力……」努力撑着困倦的眼皮,丰禾觉得自己这个病人真辛苦,总是要安慰人。 「我求了所有能求的神佛,希望我们这辈子一直在一起。我自私的希望,就算你的病无法治好,只要能活着,即使活得这样痛苦,我仍自私的希望你活着。民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神坛道术什么的,说是可以分寿,就是把我的寿命分给你,让你活下来,我也去做了。那个乩童说我可以再活六十年,我就分了三十年给你,这样我们就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你真乱来,一定被骗了不少钱是吧?」丰禾很肯定楼然这家伙已经被他的病给逼得走投无路,都开始精神失常了,才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我只要你活着。」 「哎,阿然,你也太执着了。这份执着用在事业上,当第二个李嘉诚都不是问题了。但是,用在我身上,实在是太浪费了。」丰禾撑大眼,定定的望着楼然,很严肃的对他道:「阿然,面对现实吧,我,快死了。」 「你不能死!」楼然也看着他,强硬地道。 「你得学会看开。老实说,这世上,很多事……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是承受不住的。」 「我曾经也这样以为的。」楼然摇摇头。「如果你一直健康到老,我们就会是一生的挚友、损友、知己。」 「难道因为我没活到老,甚至只活了二十八年,就不是你的挚友、损友、知己了吗?」 楼然望着他,没有马上回答;但他们在彼此眼中知道对方心底在想什么,那些一直未曾宣之于口的话,总没有人愿意先开口去说,尤其丰禾现在都这样了。 如果不是这场病,他们怎会察觉自己对对方情谊的期望,或许不仅止于挚友、损友、知己? 至少,楼然对丰禾有着比知己更深的渴望。 以一句日系用语形容之,就是:友达以上。那么,还可以有多「上」? 从丰禾发病到现在,生命一点一点的消逝,而他们之间那道以友谊的厚墙牢牢坚锁住的感情,也日渐被削薄得如纸片似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全面溃决,露出它最真实的面目…… 来不及说的,或许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机会说。 心中怀疑过的,或许永永远远都无法证实。 而这一切的混乱与源起,全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人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他们是好朋友,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心中想着什么,可以不必言传就能意会。 他们好到比知己更好,恨不得生生世世一直相遇、结交,知己一生。 双方都认同的友达以上,又怎样呢? 丰禾在剩下的时日里,就算没有昏睡,也极少开口说话了。一方面是没有力气说;另一方面,是怕自己没克制好,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平白让活下来的人困扰就不好了。病痛使得他愈来愈难以谨慎,因此他还是少说话的好。 而楼然总是陪在他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对他说了许多话,天南地北无所不说,连八卦杂志上的明星新闻也说给他解闷,就是再不谈他们的友谊,生怕会难以控制的越界。而这正是丰禾一直在回避着的。 既然他想回避,那么,他就不谈了。 在生命的最后,对于「友达以上」这句话最后的答案探索,再无任何意义。 然后,楼然永永远远失去了丰禾,他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人。 友达以上,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第一章 第一章新手上路曲耘禾 虽然已经过了两年,但每每看着身份证上的资料时,还是会满头黑线,有一种忍不住想吐血兼仰天长啸的感觉。 她,如今名叫曲耘禾,性别……女,现年二十五岁;命运颇为坎坷,父母在她国中时意外身亡,她被好心的堂叔收留抚养长大。十八岁考上首都的大学后就搬离亲戚家,北上独立生活。父母留给她得保险金以及遗产,正够她在首都外围区买间中古小套房安家,而不用苦苦背着房贷节衣缩食度日。买完房子后剩下的钱用来上完大学已足够,但若想要讲究生活品质就免谈。 她买的这件二房一厅的小套房,内里空虚到难以见人;几件陈旧简易的家具都是前人屋主不要的,她将就着用。小套房的坪数不大,但因为缺少足够的家具充塞其中,仍然显得很空旷。 曾经的曲耘禾是个很寂寞又不善于与人相处的女孩;她对生活没有热情,对未来充满不确定的茫然。她安静而孤僻,在人群里总是让自己没有存在感;于是大学四年下来,大部分同班同学都不太叫得出她的名字。就算是班代看到她,也要想一下才能记起她是谁。 两年前她大学毕业,去参加谢师宴,一个人默默的坐在角落,随着同学们的起哄,说干杯,就乖乖干杯,就算喝的只是啤酒,但她也很快的醉了。没跟同学们打声招呼,她静静的离开餐厅。 不知道是醉得没去注意到交通号志,还是开车的人违规驾驶,总之,她出了严重的车祸,被远远的撞飞;送到医院急救时,多出骨折,并且昏迷了一星期,一度失去生命迹象,医院已经两度发出病危通知。然而,终究还是艰辛的醒了过来……不过,醒过来的,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曲耘禾了。 如今这个曲耘禾,曾经有个名字,叫丰禾。 那个早已病故的丰禾。 当丰禾第一次醒过来时,全身无处不疼,却以为自己还是丰禾,就是不知道这次昏迷了多久,总觉得眼皮好涩好酸,怎么也抬不起来,像是压上一块巨石般的沉重。 在好不容易睁开个缝时,习惯性的搜寻床边那个必然在看的修长的身影,却落了空,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一些冰冷的仪器进入他的视线。 楼然……怎么会不再呢? 他不会真的睡了一个世纪,睡到楼然都寿终正寝了吧? 就算是这样,好歹放张遗照在床头柜上,让他瞻仰一下也好啊…… 心中带着这个玩笑似的念头,不由自主的再度陷入深眠中…… 然后,三天过去,等他完全清醒,发现,他身处的地方,虽然还是原来那家医院,但已不再是五星级彷如大饭店似的vip病房,而是一般的加护病房;他看到的医生护士,也不是原来的那些人。最让他震惊到几乎昏厥过去的可怕消息是——他不再是丰禾了,甚至不再是男人。 他变成了她,从丰禾变成了曲耘禾。 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 当时,丰禾能想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了,车祸造成的后果让他没有空闲去想太多——包括哀悼自己失去的性别。 长达一年的复健,他在剧烈的疼痛中昏昏沉沉起起伏伏的挣扎,多处的骨折,以及找不出原因的头痛让他无法拥有太多清醒的时间。 但也就是在那段昏迷的过程中,他在梦境里经历了这具女性身体二十三年的人生,像是在看一部电影似的;他在女孩身体里,用她的眼睛,看到了所有。明明是个旁观者,却是身临其境。 在梦境的尾声,女孩出了车祸,昭示了女孩的人生电影即将落幕。 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女孩化为一抹浅淡的白影,从天灵盖飘了起来,与身体仅余丝线般的连系,跟着那具出车祸的身体一同到了医院。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二o一o年,八月十日,正是俗称的农历七月一日鬼门开的那天。 女孩在夜间九点九分,在被送进医院急救时,一度失去了心跳,却在四十秒之后又微弱得跳动起来。 而,在同一时间,同一间医院,不同的病房里,有个叫丰禾的男子,在九点九分那一刻,被宣告死亡,永远失去了心跳。 丰禾惊悚的看到自己变成一道白烟状的气体,从那具骷髅似的病体里飘出来,原本应该消散的烟状物,却被一抹金黄的光晕给圈住,并且不由自主的超女孩飘去,迷迷糊糊的与女孩融合子金黄光芒里,被一路带离,然后又与之分开,接着一股失重感让他觉得在下坠,他落下的不是深渊,而是女孩的身体。 才落了进去,就觉得被什么束缚住,有种动弹不得的感觉…… 那女孩飘在上方看着他,向来面无表情的脸竟是勾起一抹微笑,抬起手,对他挥了挥,像是告别;然后,双手合十,在她两手间竟然重新生出了那抹金黄而温暖的光芒,那光芒愈来愈大,将原本黑暗的四周照出了一片光亮;那光亮里,竟闪动着无以计数的藏文佛字……丰禾张大口,猛然发现,女孩手上合握着的那串手串,不正是楼然从西藏带回来的那串佛珠吗?怎么会在她手上? 佛珠全部化为光晕,形成了一道门;门的另一头,站着一对中年夫妇,朝女孩伸出手,女孩立即朝那对中年夫妇飞扑而去……所有的记忆至此戛然而止,画面陷入黑暗。 这梦境长达一年,断断续续的在他昏迷时上演。 终于演完时,医生正好宣布他可以出院,以后只需每星期过来做复健即可。 站在医院的大门口,丰禾,如今的曲耘禾「小姐」,望着西落的太阳,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充满了玄幻色彩。 每天每天都在上演的梦境,那种感同身受,几乎让他忘掉自己曾经叫做丰禾的事实。 而今,他的身体是康复了,连那些丑陋的伤疤,也在医生强烈的建议下,被专攻医学修复美容的专家给修整到不再那么狰狞;不仔细凑近看,是发现不了他的身体曾经像只破布娃娃似,满是缝补过的痕迹。 其实男人哪会在意身上有疤没疤的?但别人介意啊!而如今身为女孩子,似乎不该不去介意;至少,尽可能的包养好这具身体,是基本道德吧? 丰禾花了一年的时间在医院治疗身体与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没有被那疼痛弄到崩溃,却差一点被梦境搞得精神失常。毕竟这一切实在是太光怪陆离了。这样奇特的经历,他不知道是真是假,没有人可以给他解释,永远成为一道无解的谜。 在好不容易挺过来之后,身体大致上已痊愈,记忆也盘整好了,对于自己不再是丰禾、而是叫做曲耘禾的事实也认命了。但现实的问题又迎面扑来——他得认同自己女性的身体,正如必须接受自己再也不是丰禾,而是曲耘禾。 性别认同与身份认同之后,她还得面对自己即将身无分文,并且失业的事实。曲耘禾才刚踏出大学校门就出了车祸,手边仅有的积蓄都给了医院当医疗费——这还得感谢她本身有投保,加上全民健保给付,才让她这一年来可以安心治疗,而不用卖掉房子弄得倾家荡产,出院后只能去睡公园…… 丰禾活了二十八年的人生,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窘迫的情况。他出院那时,手边除了一间小套房外,存折里的现金不足两万元,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她必须去工作赚钱,无比迫切的。但之前他病了三年,成为曲耘禾之后又病了一年,可以说,如今她能做什么都不太清楚,她与这个社会脱节太久了。 还好她那个充满爱心的主治医师女士非常清楚她的情况,怕她身体才刚好,就拼命去工作,生生把身体熬坏,于是开了后门,让她进医院成为文书人员,做一些简单的打字建档工作;薪水虽然不高,但胜在工作简单,不至于劳累,而且回诊也方便…… 然后,就这样过了快一年,直到现在。 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再不用每星期回诊观察;而,她对自己如今的模样也彻底认了,再不去想自己曾经是个意气风发的大男人,而是个为柴米油盐奔忙的普通小女子。 他以前购买任何东西都是看上眼就拿,怎么会去计较是否为名牌以及价钱高低?如今,她购物起来还是忍不住随心所欲,但至少学会看地方了。这股子气魄,只会在量贩店之类的地方展现,断然不敢再百货名品店亦如此施为。那后果、那卡债,可不是好背的,受过教训的人都知道…… 当然,即使成为了女人,曾经的丰禾,如今的曲耘禾,也不可能打算就在医院里当一辈子的文书处理员。他利用这一年的时间,重新适应这个已经脱节了四年多的世界,并且思考着自己将来的出路。 曲耘禾大学读的是中文系,依她内向孤僻的性子,就想着毕业后可以当个网路作家,成日宅在家里,最好不用于外界互动;若是当不成作家,那就到安亲班或幼稚园当个老师,教教作文什么的也可以。她没有太大的志向,对物欲的要求也不高,赚的钱足够温饱即可,对未来并没有什么计划与期盼,反正得过且过。 但「曲耘禾」这个身体里的新住户却没法忍受浑浑噩噩度日。是个男人都会有雄心壮志,想在某个领域成就一番事业以证明自己。若是生性平庸的人,做做白日梦想想就算了,但他是丰禾啊!是那个「」「」「」从小到大,拿第一名、拿奖学金、拿所有荣誉像是家常便饭一般的丰禾啊!他聪明,他优秀,他的理想是发挥自己所能,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生前与至友共创的「高丰贸易」,如今已经发展成大型企业,整合了楼家的所有产业,并为高丰集团。这间赚钱赚得让人眼红的优质大公司,在草创初期,可是有着他的一份大功劳呢。 可惜,声名赫赫的高丰集团,与她,以及丰家,已没有任何关系了。 当年他弥留时,将手边的股份都转移给了楼然,让楼然取得了公司的完全掌控权;楼然则支付了一大笔钱给他,还帮忙把钱汇给他那个嫁到加拿大的母亲,以及移民印尼的父亲。如此断得一干二净,就为了给楼然、以及他们亲手经营起来的「高丰」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丰禾从来不怀疑高丰这间小公司在未来的三十年内发展为商界龙头的可能性。就算少了丰禾这个狗头军师,让楼然一个人来干,也足以将所有挡在前方的对手给打趴。因为相信高丰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才将手边的股份全卖掉,省得公司做出耀眼成绩后,引得丰家的人伸手干涉就不好了。 他那个住在印尼的丰家老爸可是个精明又难缠的商人,一般小利根本看不上眼,对大利却是绝不错放的。 丰禾一向以自己眼光精准而自豪,看他当年那手做得多漂亮,给楼然省了多少事!才短短两年,公司就发展成这样,成绩像坐上火箭般快得吓人,要是股权没有全握在楼然手上,如今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身为至交好友,他们对对方都付出了最诚挚的情感,与最细致的体贴。 可惜,他们的友情,因为他的死亡而结束了。 人死如灯灭,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眼下能做的,就是活在当下,当好曲耘禾。 第二章 「我本来打算卖掉这间房子,但现在房市景气不太好,急着卖的话,不可能卖到理想的价格,所以我就拿房子去抵押贷款。这本存折里有五百万,你先拿回去应急。虽然无法完全解决叔叔的债务,但必须让债权人知道我们有解决债务的诚意,总不能一天到晚让讨债公司的人上门闹吧,更别说叔叔还病着了。」 「姐,我不能拿你的钱。你知道我家现在破产了,我就算不吃不喝工作一辈子,也不一定还得完家里的债务,更别说还你钱了。」曲秀颖不敢接那本塞到手中的存折,整个人努力的往沙发里缩,用力摇头。 曲秀颖是曲耘禾的堂妹,两人的曾爷爷是兄弟,血缘关系有点远;但曲秀颖的父亲却是在曲耘禾父母双亡时,唯一对她伸出援手,并抚养她到十八岁的人。 曲秀颖的父亲曲建安原本是个中小企业的老板,家境小康以上,当年虽然与曲耘禾的父亲没有太多的往来,却在能力所及内,看在亲戚的份上,收养了曲耘禾;反正不过是多一双筷子罢了,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善良人,却无法眼睁睁看人家孤女因俄日没有大人撑腰而遭受欺凌。在曲耘禾成年后,他将她父母留给她的遗产都交回她手上,也算尽了长辈的责任了。 世事难料,谁会想到生意一直做得颇为稳当的叔叔,竟然被美国信贷风暴给波及,成为这一波全球不景气的受灾户,公司破产倒闭,官司缠身,背了一身债务…… 「秀颖,我拿这些钱给你,就没打算让你还,所以你不用担心还不起的问题。」曲耘禾不顾堂妹摇得快断掉的小头颅,很坚定的将存折与印章塞在堂妹的随身包包里并且压住包包,不让她掏出来。 虽然是个女人了,但曲耘禾实在不习惯拖拖拉拉不干不脆的作风;当他打定主意做什么时,别人绝对是反对无效的。既然早晚都得认命,其它那些推来挡去的工夫就省省吧,时间再多,也不是用来这么浪费的。 「姐!我不能用你的钱,你自己也不好过啊,我甚至不知道你两年前出了车祸。你一个人孤伶伶的在首都,都没人照顾——」 「那时我也不知道叔叔公司倒闭啦。都是自顾不暇,也没什么好说的。再说,我考上大学之后,就很少联系你们,这是我的错。要不是这次意外遇到你,我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既然接受了曲耘禾的一切,那么她承受过的恩情,就得尽其所能的去回报。 曲秀颖泪汪汪的看着堂姐,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姐……谢谢你……」 这两三年来,因为公司的经营不善,父亲四处调头寸,周遭那些成日奉承的亲友们纷纷逃得老远,把他们父女当成瘟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人情冷暖,曲秀颖在这些年是看的透透了。哭泣没用,眼泪没用,人只能靠自己!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求人! 所以,在打工时巧遇了多年未见的堂姐,并且在第二天被拎来这间小公寓同住,还拿出五百万这一大笔钱给她时,曲秀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星期六我会回去看望叔叔,不过,这笔钱你还是尽快送到叔叔手上让他处理一下。」 「我明天就去银行汇款。现在虽然是暑假,不过我得打工,不能回家。全勤奖有一千元呢,可不能让它飞了。」曲秀颖抽了面纸将满脸的涕泪擦干净,接着说道:「其实我一直在考虑办休学的。为了打工赚钱,我很少去上课,有好几科都挂了。没有好好学习,就挂着学生身份,不过是浪费钱而已。我办了助学贷款,现在想想真是浪费,为了一个学位实在不值得。」 「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第二件事。从下学期开始,你打工的前提是不能影响你上课的时间才行。也就是说,你现在兼着的四份工作,必须辞掉三份。我看,就保留便利商店的那份工作吧,每天晚上工作四小时,假日八小时,还算合理。」 「嘎?只做一份?那可不行!我爸身体不好,上次检查出游肿瘤,得开刀治疗……」 「有我在,这些事不用你担心。」曲耘禾望着她,淡淡说道。「你现在的任务是乖乖上课,努力吸收知识,学的一技之长。学位确实没有什么用,但学识很重要,那将会决定以后是工作挑你,还是由你去挑工作。」 「有那么严重吗?有时候成绩好,也不一定能得到好工作啊。」这个不景气的世道,就算是硕士学位的人,也有找不到工作的困扰吧。 「确实。所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而实力,向来是多多益善的,你不否认吧?」 「……嗯。」乖乖点头。 「所以,好好读书吧。既然家里的事一时半刻没办法解决,日子总是要过的。家里的困境不该成为你偷懒与自弃的借口,更别说,现在有我在呢。」 看着堂姐淡然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曲秀颖突然觉得,家里那一大串糟心事、那难以填平的巨额负债、那么多的困难,在堂姐面前,仿佛真的不值一提似的。 明明,堂姐的境况并没有比她好多少,真不知道堂姐哪来的自信?还有,才几年没见,怎么堂姐就变了那么多啊? 这些年,堂姐除了出了场严重的车祸,才遭遇了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明明,以前是个不理人、一回家就锁在房间不出来,超级孤僻的人啊! 「姐,你变好多哦,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你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忍不住的,还是问了出来。 曲耘禾一手撑着下巴,遥望虚无的远方,做深思状,以无比唏吁的语气道: 「可不是吗?我变了那么多啊!这些年,真的发生太多事了,都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呢……相信我,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的,但一切,也就这样了。」 「啊?」曲秀颖一脸问号。 「总之一句话:世事无常,得认命。」好忧愁的叹了一口气。 曲秀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样接话,只好闭嘴,呆呆的看着那个一脸失落,却连失落都显得那样好看的堂姐。 心中忍不住疑惑着:奇怪,以前怎么不觉得堂姐长得好看?而现在,她发现堂姐脸上脂粉不施,却是怎么看怎么好看之外,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迷人魅力。不,不是那种女人味十足的魅力,而是一种气势,说不上来是什么,总之,像是帅气,像是潇洒,有种干净利落的爽快感,反正是形容不出来。只能说,那些难言的气质,让她显得非常好看,好看得非常具有内蕴,那不仅仅是表相五官秀气漂亮所能产生的;若只是皮相好看,而没有其它气质加乘,就只能给人单薄的感觉,不可能有深度。 原来,魅力这东西,从来不仅仅是五官长得好看就能拥有的,也不是涂脂抹粉便能装饰得出来的。 曲秀颖从来不曾迷恋崇拜过什么人,包括大写当红的偶像明星什么的,但现在,当她呆呆看着堂姐,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时,她想,她或许正在体验什么叫做崇拜的感觉了…… 堂姐真的是,帅毙了! ※※※ 张心云无聊的把玩手中的ipad,将里头几个常玩的游戏给玩了一轮过后,不耐烦的看着手表,撅着嘴,翻了翻白眼,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选择一部电影播放着看,打发时间。 电影播放不到十分钟,她终于忍不住问餐桌对面的人道: 「还要等多久啊!我饿了,快饿死了!」 「别动不动就说死啊活的。」坐在餐桌另一边的中年美妇微皱着眉,带着点谴责目光看娇气的女儿,说道:「我们约好十二点,现在才十一点五十五分,你哥可没有迟到,是我们来早了。」 「可是我饿了。」 「你早上睡到九点半才起来,十点才吃早餐,现在怎么可能饿?你别总是找麻烦,好好跟你哥相处不行吗?」中年美妇叹气问。 「我哪有找麻烦!我哪敢对你最宝贝的儿子找麻烦!你说要聚餐,我不是乖乖来了?这还不够吗?!」 「张心云,注意你的语气。我怎么教你的?哪个大家闺秀会像你这样说话的?」 「我才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我可没有一个富豪老爸。你也别抬举我了,我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做白日梦。」不理会母亲那气得忽红忽白的脸色,连浓妆都遮不住,她低下头,不怎么专心的看着电影。虽然习惯性在口头上顶撞母亲,但仍然乖乖的坐着等待她那血缘比她「高贵」很多的兄长大人大驾光临,不管心底是多么不情愿。 中年美妇显然很了解自家女儿的德性,不是天生反骨,而是青春叛逆期到了,每天不跟长辈唱个反调、顶顶嘴,就浑身不舒服。骂也没用,愈骂她愈起劲,只好随她了,等再大一点,懂事了就会好点了。现在愈骂,女儿是愈反叛,除了气坏自己,也骂不乖女儿,所以干脆说说两句就算了。 再说现在是在外头,而且今天好不容易约到儿子出来吃饭,中年美妇不想因为对女儿动气而坏了一天的好心情。 她的儿子,是她的骄傲,是她全部的希望,是她的一切。 在妇人眼中,她的儿子有着数不清的优点;他优秀、出色,是她见过的年轻人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应该站在最高点,被世人所仰望! 只可惜,她没能让他有个好出身,明明,该是天之骄子的…… 「妈,心云。」 就在妇人忍不住再度陷入为儿子抱屈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时,她们等候了二十分钟的人准时在十二点到达。略显冷淡的声音传来,妇人立即回神,脸上漾开欣喜的笑容,忙不迭的站起来,就要给儿子一个拥抱。笑道: 「小照,你来了!」 她的儿子身体微微后倾,虽然接受了母亲的拥抱,但很快便将母亲扶坐回位子上,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仅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你们来很久了吗?」 「不久不久,我们也才刚到。来,想吃什么,尽量点,别饿坏了!」打从儿子到来之后,妇人满心满眼就只看得到儿子,其它再也管不了,包括一旁看着电影、面无表情、显然早已习惯被遗忘的小女儿。 「心云点餐了吗?」男子名叫张照,接过母亲盛情递过来的菜单后,并没有马上点餐,反而问道。 「你先点吧,你点完了,我就可以点了。」张心云撇撇嘴,有点阴阳怪气地说道。 张照淡淡蓝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随便点了份餐。 「我跟我儿子吃一样的。」不用服务员发问,妇人直接说道。 「那这位小姐呢?」服务员正要递菜单过去。 「她也吃一样的,不用问了。快上菜吧,我儿子的时间很宝贵,他很忙的,没空等餐。」妇人挥挥手,将服务员打发,没看女儿一眼,笑着对儿子道:「小照,你回国已快三个月了,有那么多公司要你去上班,你心中有什么决定没有?还是你打算自己创业?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错,不管你打算开什么公司,都不会有问题的,钱啊人脉什么的,你都不缺的。」语气信心十足,甚至足到张狂的地步,连她的儿子女儿都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那一眼的意味,难以言说。 第三章 不理会母亲亢奋又充满希冀的神色,张照仍然一副轻淡的深情,淡道:「本来一直在考虑创业的可能性,但跟几个留学回来的同学谈了几次后,还是决定先累积一点经验,几年后再来考虑创业。」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们能跟你一样吗?你可是不同的!不管你想做什么,都是没问题的!」妇人声音略高的说道。 坐在妇人对面的女儿拿高ipad,遮住自己不断翻白眼的脸,完全不想介入这场失去理性的谈话。妇人显然并不在乎儿女的沉默,满肚子的话不断的说了出来,希望儿子能听进去一言半句,跟她站在同一战线。 张照已经习惯了每次与母亲见面就要承受她的喋喋不休,不打断,不理会,迳自说着自己要说的。 「我打算进入高丰集团工作。」 从喋喋不休到安静无声,中间不到一秒。可见这句话的威力有多惊人。 妇人脸色再度在红红白白中变幻,最后,一抹喜色取代了她眼中的惊疑,兴奋的伸手握住了儿子的手,声音带着点抽噎,像是喘不过来似的道: 「你……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嗯。」带着点迟疑的回应。 「你想通了,真是太好了!妈妈支持你!百分之两百的支持你!如果有需要妈妈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拼了命都会帮你做到!」 「拜托,你又不能偷到人家大公司面试笔试的题目。这种事,拼命也没用吧?」实在忍不住,张心云低低吐槽。 不知道母亲是没听到还是懒得理她,只见她一迳儿望着儿子,那双亮晶晶的眼像是倾注了她毕生所有的执着于渴望。 「只要楼然不打压你,你一定会在高丰里做出一番好成绩的!」妇人的声音因兴奋而发抖,满脑子已经在畅想美好的未来…… 听到「楼然」这个名字,张心云本能的肩膀一缩,恨不能把自己缩成比手中这个ipad还小,好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 「楼然」这两个字像是张照的禁语,或者该说是启动他某种情绪的关键词,每每听到,都让他脸上淡然无波的表情为之龟裂,失去引以为傲的冷静。果然,就见他双眼一眯,冷声道: 「就算楼然找我麻烦,存心打压我,我也会做出让他无话可说的成绩的。」 他不只要让楼然无话可说,更要让他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楼然终会知道,他,张照,从来不必任何人差! 甚至,更加优秀! 他一定会让楼然承认这一点! 他张照,比那个已经死去两年的丰禾更加优秀! 第二章在意 高丰集团总部公开招考高阶储备干部的消息,在两个月前就传遍各个人力银行网页,被以头条置顶的招摇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接着各家媒体也在财经版面加以报导,引得诸多自认为才能杰出的社会新鲜人趋之若鹜,报名应考的邮件如雪片般飞来,几乎塞爆了高丰人力资源部的电子信箱,那汹汹态势,堪比每年的高普考。 高丰集团不是台湾最大的企业集团,它甚至只是一间刚由中型企业转为大型企业的公司;但它年轻、积极的企业体质,锐意进取的公司文化,员工平均年龄在三十三岁以下,加上每年以倍数增长的获利,那动辄百万千万的员工分红,都无比吸引着年轻人的眼光,渴望能够进入这间年轻又充满希望前途的公司一展长才。 高丰集团的员工流动率很低,因此造成它很少举行公开招才,每年若有一般基础员工的职缺,都会向各国立大学优秀毕业生里去挑,然后发函请人来面试。至于主管的职缺,就往猎头公司求才。这几年更在几间知名的国立大学商学院成立奖学金,以此提供提前招揽人才进公司实习。 所以说,像今年这样大张旗鼓的公开征才,是公司成立以来的第一次。 而这个第一次,还很特别;学历只需大学以上,且不拘国内或国外的学位,甚至不论是国立或私立大学,只要认为自己有本事的都可以来应考,报名年纪限二十八岁以下。 高丰是出名的喜欢任用年轻人,就算是毫无工作经验的社会新鲜人也没有关系,反而是那些在职场上打滚了七八年的人前来求职,录取的机率比新人还低。 这样偏低的条件,若是有幸考进去了,却是要在日后栽培为高阶主管的,怎么不教人为之心动并且马上行动?于是,打从高丰发出求才消息的第一天,人力资源部便陷入了兵荒马乱的战国时代,找了一堆临时约聘人员来帮忙处理报名表,即使每天加班,仍差点应付不来。 为期两个月的报名时间里,信件是一天比一天多。由于条件宽松,报名的人自然多到爆——话说,在这个乱七八糟野鸡大学满地开的世道,全台湾还有人不是大学毕业吗?至少九o年代后出生的人,就算连英文字母、注音符号都记不全,仍是可以从大学毕业的。 所以说,高丰这次的求才条件实在宽松到让其他企业侧目,想不透这间公司在搞什么鬼。若是真的想招聘到像样的人才,好歹要求一下学历至少是知名国立大学吧?现在这样乱来,不是在自找麻烦吗?花了那么多的成本搞这场声势浩大的求才活动,除了在新闻上打打知名度、出出锋头,还能获得什么?真的招得到人才?别开玩笑了。 当然,在其他老板们眼中一致认为是炒知名度或是在开玩笑的求才活,对一般人而言,却是难能可贵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大家口耳相传着,互相打气结伴去报名,就连大学在校生也不禁对这个消息投以关注的目光。 「哎,好可惜,我今年才大二,不能报名。」 「你不只才大二,你还有大一挂掉的三科要重修。但愿你读完大四之后,可以顺利拿到毕业证书。」 「姐!你不要瞧不起人。我有乖乖听你的话,等开学后就辞掉其他三份打工的工作,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读书,我敢说,我下学期的成绩一定可以好到可以吓死你。」曲秀颖很骄傲的把小下巴往天花板抬去。 「在下拭目以待。」曲耘禾很优雅的朝她颔首为礼,然后转头回荧幕前,继续打字。 那动作真帅!一定要偷学起来!曲秀颖在心底用力点头。 「姐,你在忙什么啊?」 「我在填报名表。」 「什么报名……啊!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高丰集团征才的事是吗?你要去报名?不会吧!」丢下手边的商业杂志,曲秀颖跳到电脑桌前,双手搭在堂姐肩上,瞪大眼看着荧幕。 「为什么不会?明天才报名截止,今天寄还来得及。」 「可是,可是……我记得你读的是中文系吧?虽然说高丰征才条件很宽松,也没有要求什么科系出身,但你一个中文系的跑去干嘛?人家会以为你是来乱的吧?又不是在证文书人员。」 「既然他们不要求科系,那我当然可以报名。」 「是可以报名没错,但就算参加了初试,也只是浪费时间。他们一定会在第一关就把你刷掉的。」曲秀颖比了比一旁书架上放了满满的各式商业杂志与书籍,道:「姐,你不会以为光是在家里看这些书籍,就可以跟那些商学院出身的人一较高下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有自信是很好,但自知之明也很重要的。就像家里破产之后的这两年多来,我每次经过彩券行,就有个冲动想花光口袋里所有的钱,幻想着要是能中个头奖,家里的债务就可以全解决了……但到底也只敢花五十、一百的小买一下,不敢拿那点微薄的生活费开玩笑。这就是现实,也是自知之明。我们有梦想,但在那之前,要先学会脚踏实地,我们没有做梦的本钱。」曲秀颖语气很沧桑的说着。 「只是报个名,无关生死,就算被刷下来我也不会为此寻死觅活。所以,妹妹,你真的可以不用摆出这样沉重的表情来劝慰我的。」 曲秀颖赶忙摸摸脸,瞪大样看着曲耘禾,问:「我的表情摆得太过火了吗?」 点头。 「可以具体形容一下吗?」 「痛心疾首。」 「……我会改正的。」垂下头,反省中。 「啊,不对啦!跑题了!姐,我的意思是,你想去报名没问题,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就我所知,报名的人数听说将近三千人,但是最后他们顶多会录取几百人吧,而真正需要的高级储备干部,能取个一二十人九很多了。你读的是中文系,没有优势,你心底要有数。」 「这我明白,你别担心。」再度拍了拍她的头,觉得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可以逗着玩真不错。 「你明白就好。不过如果你被刷下来了也不用难过,等我毕业之后再帮你挣回这口气。我一定会进入高丰工作,完成你未竟的遗愿!」用力握拳。 遗愿…… 「秀颖,我看你别读商了,转系去读中文吧。」抚额,叹口气。 「啊?为什么?」曲秀颖满脸问号。 「……算了。你该准备出门了吧?打工的时间快到了。」一根纤细的食指朝墙壁上挂钟的方向指去。 「啊!真的耶!要是迟到就完蛋了!」顺着手指看过去,霎时惊声尖叫。 赶忙收拾包包、套了件外套就要出门。在打开门时,身形突然一顿,转头看着堂姐,小声而迟疑地:「姐……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想进高丰工作,是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帮我家还债?」 「就算不是为了帮叔叔,我本来也就打算换工作了。你一个小孩子,乖乖读书就成了,老是胡思乱想,也不怕脑袋瓜子当机。」 「才不会当机呢!我eq与iq都很强的好不好。」噘嘴抗议。朝曲耘禾皱了皱鼻子,出门打工去了。 曲耘禾看着堂妹出门后,转身将打好的资料给传送出去,便关上电脑,起身走到方才堂妹坐着的沙发边,捡起那本被扔在小茶几上的商业杂志,却没马上翻阅内容,只定定望着杂志上的封面人物,久久移不开眼。 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 曲耘禾在心底轻声问候着,望着封面上那张熟悉至极的脸,神色复杂而迷茫,满是举棋不定的犹豫。 你,与我,将会再也不见?还是,终会再见呢? 这样的自问,在一年多来已经有过无数次了,却永远没有坚定的答案。即使,在看到他难得出现在媒体上的照片时,亦然。 高丰是他与楼然的心血,无论有多困难,他都想进去的。 至于要不要再见楼然,从成为曲耘禾那日开始,她就下意识的拒绝去思考这件事。 毕竟……这实在是…… 有点糗啊。 从男人变为女人这种事…… 简直糗得难以启齿。 就算是无话不说的死党,也说不出口啊。 她想,她一直在纠结的,就是这件事吧!所以才从来没考虑去找他。 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了。 真的。 ※※※ 「都下班了,还在忙?」楼然拎着笔电从电梯里出来,对着那票正围坐在小会议区不知在讨论些什么重大决策的秘书特助们开口招呼了声。 第四章 那些人转头一看是楼烈,都出声招呼。其中一名机要秘书走来道:「楼先生,您来了。老板还在里面跟人力资源部的主管开会,请您稍坐一会。」边说边将人领到会客区,并对着一个坐在茶水间最近的男子叫道:「少丰,麻烦你倒杯咖啡过来,就倒刚煮好的那壶曼特宁,别拿我们常喝的那些充数。」 「好的,马上来。」那名叫少丰的男子立即起身进茶水间忙去了。 楼烈原来只是不经意的扫了眼那名被使唤的年轻男子,但在瞥见那张似曾相识的侧脸之后,身体猛然一震,竟忘了收回目光,不由自主的紧紧盯着茶水间的门,等着那名男子走出来,就为了确认些什么。 机要秘书看楼烈好像对年轻男子颇好奇,于是主动说道:「他叫林少丰,进公司才一年,本来只是临时的约聘人员,不过在半年前被调任上来后,档案转为正式员工。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不过很肯学,也很勤快。像现在办公室助理在里面忙着,就由他来帮着做一些端茶送水的工作,从没听过他开口抱怨过。」 「我之前没注意过有这个人。」他回国两个月以来,也没少上来二十八层,偏偏对这人没印象。 「一个新人罢了。再说,这层楼二三十人,能让你有印象的也不多。你会记得的不过是出国前就认识的那些人。」 「说的也是。」楼烈点头承认,接着问:「这人学历很出色吗?」 「并不是太出色,私立大学毕业,学业成绩尚可。」能在高丰总经理专属楼层工作的人,哪个不是有着傲人文凭?就算不是国外名校毕业,至少也会是全台数一数二国立大学的优等生出身,像林少丰这样的从普通私立大学出来,就担当秘书助理职位的,可说是绝无仅有。 更不客气的说,这样的学历,在这个高阶精英汇聚的楼层,顶多能当个办公室助理罢了——话说,眼下他们这层楼的办公室助理小姐,课不正是林少丰的大学学妹吗? 所以,林少丰突兀的被破格提拔上来,究竟是因为什么,至今没有人弄得清楚。在高丰这间年轻而生气勃勃的公司里,并不太流行走后门、靠关系什么的,大家一切凭本事竞争。所以林少丰这个存在,实在让人百思不解。 搞不好连林少丰本人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有这个荣幸成为高丰集团总部在二十八层的高级职员吧! 「谁调他上来的?」楼烈支起一肘斜靠在沙发扶手上,撑住半边脸,懒洋洋地问道。 「人事部下了调令,他就上来。」 「哦……」楼烈长长的应道,然后接着问:「我哥知道他吗?」 「同一个楼层,每天都会见到,当然会有一点印象。」机要秘书虽然觉得这个小老板问得别有深意,但也没有多想,只回他能回答的。 这时林少丰已经端着咖啡过来了,茶盘上有热乎乎有香浓的咖啡,连奶球、糖、搅拌棒,以及面纸都准备周全。 「楼先生,请用。」摆好咖啡后,便安静的拿着茶盘转身回茶水间,接着又见他端出满满的两大壶茶和咖啡,往小会议区走去,给那些正在开会的人添茶水去。 楼烈扬扬眉,没说话,就看着一旁的机要秘书。 机要秘书笑了笑道:「他满讨人喜欢的。」 「你觉得这样的讨人喜欢,会有前途吗?」 「当热。」机要秘书回答得很坚定。至于「当然」个什么,就自行猜测吧,反正不管答案是「有」或「无」都可以打勾得分。 「其实……他只要讨我哥喜欢就会很有前途。」楼烈的目光又朝那个叫林少丰的男子看去,眼中隐隐带着一抹遥想与厌恶,语气似笑非笑的。 「能得到大老板看重,前途当然就会看好。」机要秘书点头同意。不过,这个林少丰嘛,至今还没看出有被大老板器重的迹象就是了。 楼烈横了秘书一眼,突然没了闲扯的心情,对他挥挥手,道:「你去忙吧,不用招待我。我正好一边工作一边等我哥。」比了比一旁的笔电包道。 「好的,您忙。我过去继续开会了。」 机要秘书也没跟他客气,走回会议区工作去了。楼烈打开包包取出笔电,等待开机时,见到林少丰已经帮那些人添完茶水回来,两人目光不期然对上。林少丰礼貌的笑了下,楼烈也扯了扯嘴皮回了一笑,就移开眼,不再理会。 虽然没再打量林少丰的长相,但对于他那张脸,却是牢牢的记下了。 这是一张颇为俊秀而讨喜的脸,若是朝演艺圈发展,说不定可以混得不错。但对楼烈来说,这样的一张脸,实在是,讨厌极了。 不过,楼烈心里清楚,他对这张脸有多厌恶,他的兄长大人就会有多喜欢,甚至是加了无数倍的喜欢。 然后,楼烈忍不住好奇:仅仅是长成这样的一张脸,能给这个叫林少丰的年轻人带来多大的好处? 他能因此被重用?日后成为高丰的高级干部?甚至爬得更高,高得足以与大老板比肩而立?然后,分走高丰一半的权力? 哼。 楼烈在心底冷笑。 决定冷眼旁观,看着他那兄长大人会怎么做。 只是一点点相似,是否足以令他那亲爱的大哥再度为之发狂? 他等着看! 看他把这个人调在身边,究竟想怎样! ※※※ 楼然从来没有想怎样,至少,对于林少丰这个年轻人,他也只是看着,并没有衍生什么想法。 他的至交好友丰禾已经过世两年了,他很难过,难过到每每想起都感到痛彻心扉;然而就算是痛彻心扉,他仍是忍不住一再想起。其实,痛楚这种事儿,正如丰禾当年说的:当疼痛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日日都承受着,也就觉得没有什么了——这是他被病魔折磨的三年里,所发表的权威性经验之谈。 对此,楼然如今完全能够体会,并深深赞同着。 林少丰之所以能突然莫名其妙的从一个临时约聘人员调上二十八楼成为纳入编制的正式高级职员,自然是占了长相的优势,算是走了后门的,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详情……哦不,得算上楼烈一个。这小子是知道的。 楼然与楼烈是异卵双生兄弟,他们长得并不肖似,一个随了父亲,一个像了母亲。从小到大,站在一起时,从不会有人认为他们是兄弟,更别说还是双胞胎了。当然他们都是好看的,只是不像兄弟罢了。 楼然从来不会因为双生兄弟长得不相似而又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楼烈却很介意,总是为此生气,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楼然觉得这个弟弟性情别扭得难以理解,也就懒得理会他;所谓双生子亲密无间,心有灵犀什么的,都只是传说而已,至少他就从来不曾感受过。 将一直拿在手指间转来转去把玩着的那根烟,终于放在嘴唇间叼住,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再将那一长串白烟给吐出寂静的空间里。 电脑荧幕上的时间指着22:58,又是一日即将结束。外面加班的人应该都回去了,他记得机要秘书下班前还进来跟他道别过,不过那时他正在应付楼烈带着挑衅的质问,也没怎么注意就是了。 楼烈质问他,想对林少丰这个人做什么? 老实说,还真没想做。即使想了一整晚,仍是相同的答案。 林少丰长着一肖似丰禾的脸,但也只是有点像而已,且,像的仅只是五官,而不是神韵气质那些更重要的东西。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把林少丰这个人当成丰禾的替身看待呢? 那可是对丰禾,以及他们两人的友情最大的侮辱。 没有人会像丰禾,丰禾也不会有替身。 而他楼然,就算再想念丰禾,也不需要从一个替身身上寻找虚假的安慰。 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拉回楼然飞得老远的思绪。他疑惑的看着门板,倒没想到这么晚了外头还会有人在。第二十八层是集团的重地,进出都严格控制,尤其在下班时间之后,没有手纹与密码,电梯上不来,一般保全人员巡视不到这一层,所以外头敲门的只会是在这一层楼的工作的员工。 「进来。」他走到大办公桌前,身子半靠着桌沿,双腿交叠,静静望着门板,也看着门打开后,站在外头的那个人。 是林少丰。 「老板,我下班了,跟您说一声。」很恭谨的姿态,却不会让人觉得巴结,反而显得整个人温文儒雅,谦和有礼。 「嗯,再见。」没有多余的闲谈,例如询问为什么工作到这么晚,或问是不是工作太繁重什么的以显示为人上司者有多么亲民爱民,就只是简单的道别。 「……再见。」顿了顿,像是有点不知所措,然后又很快收拾好心情,道别后,又加了一句:「请老板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谢谢。」很客气的道谢。没有让人顺势搭话的余地。 「那,再见,我走了。」多余的又道别了一次,而办公室里那个着靠着桌沿抽烟的男子却再也没有理会他,安静的看着他有些局促的关上门,没有其它的表示。 门关上了,而门外,那个努力表现得一脸淡然的林少丰,终于再也端不住,任由脸色因为有些难堪而泛起潮红。 原来,他一直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但如今,他又不确定了。 主要是他完全不知道里头那个年轻、心思却深沉的老板心中在想什么,以及,想要什么。 明明,特意提拔了他。然而,提拔了,却再也不闻不问。都已经半年了。 这个男人,到底想怎样?一直让他这样不上不下,是存心整人吗! 带着这样的忿怒与疑问,还有无可名状的委屈,林少丰拿着公事包,进入电梯后,终于忍不住朝电梯门捶了一拳,然后,抱着拳头,龇牙咧嘴痛呼出声。 ※※※ 林少丰与张照是大学同学。 林少丰的学业成绩一向是中等偏上,能考入这间风评还不错的私立大学,其实已算满意了,觉得考得挺好。 但成为私立大学的学生,却是张照人生中拒绝回想的污点。 张照从小就品学兼优,像是在跟谁较量似的,读起书来像在拼命。从国小开始就主动向母亲要求补英文、补钢琴、补美术、补数学等等,恨不得将放学后的所有时间都用学习来填满。 一个努力学习的人,就算天资不强,血液成绩肯定也能颇为亮眼;再说张照其实是个满聪明的孩子,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强的他,就是受不了把第一名的位置让给别人。 却没想到他人生最大的挫败,竟是来自于大学联考。只是一场重感冒,就让他从小到大苦苦维持着的优秀化为碎片! 他怎么会是私立大学的学生?他怎么可以读私立大学?这是对他的优秀最大的讽刺! 心高气傲的他原本打算重考的,然而,就在跑去学校办理休学那天,他遇见了林少丰,那时张照惊讶得想也想不通,脱口便朝他叫道:「丰禾!你怎么会在这里?」等叫完了才知道不对,这人不是丰禾,只是长得像而已。 「丰禾是谁?我不叫这个名字。」那时林少丰疑惑的看着跑到眼前死死盯着他看的陌生同学反问道。 「近看就不像了。你不是丰禾,我认错了。」张照回道。 「那是你朋友吗?」 「不,我不认识他。」 第五章 那时张照的回答让林少丰觉得超级诡异,觉得这个同学好奇怪,瞪着他的表情更是让人觉得毛毛的,不知他想干嘛。 林少丰原本打算离这个怪人远远的,却没料到他们竟成了同班同学;而且在张照特意的接近下,两人成了交情不错的朋友,直到大学毕业,张照到美国读研究所,而林少丰去服兵役那段期间,也没有失去联络。 然后,张照回国了,跟他说打算考进高丰,与他成为同事。林少丰并不觉得两人之间的友情有深刻到不离不弃、连工作都要找同一家公司的地步。就像当年的可以结交,林少丰隐隐觉得,张照是有目的的,虽然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但心中那个疑问始终没有散去,一直牢牢纠结在那里。 这是张照回国后,他们第四次聚餐,说是庆祝他通过高丰的初试与口试,就等着复试了。虽然还有最后一关要闯,但张照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必然会是所有应试者里面成绩最优秀的那一个。如果高丰没有录取他,就表示这一波参与招考的人都没有人及格,全被刷下来了。 「张照,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考进高丰。」 「为什么不?高丰集团未来发展不可限量,它大量启用年轻人,给年轻人无限的机会,每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都会渴望在这个集团里成就一番事业。我当然也是。」 「不,我的意思是,虽然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的家庭,但我知道你出身肯定很好的,不只衣食不愁,大概还很富裕,你应该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小开或地主少爷吧。你家里应该有自己的事业,或者有足够的金钱支持你创业,完全不用像我们这些小人物,辛辛苦苦考进大公司,领着固定的薪水,做着最基层的工作,等着机会到来。」林少丰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张照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从以前就这样,一直在逼自己,有时甚至把自己逼到面目狰狞,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并不想接手我妈的事业……她开的是美容中心。」张照沉默了下。然后以一种不太好意思的口气说着。 原来张照家里是做美容中心这种女性化的事业啊……难怪他从来不肯说。林少丰觉得这个他能够理解。 「我想我妈的事业还是让我妹来接手比较好,如果我妹感兴趣的话。至于我,是完全不考虑的。」 「那你也可以考虑自己创业吧?就像高丰的老板那样,听说他大三就创立高丰了。谁会想到不过短短七八年间,高丰居然发展得这样吓人。」忍不住想起那个年轻又深不可测的老板,心中百般滋味纠结成一团,既有崇拜,也有怨怼,还有许多难言、搞不清楚的情绪…… 「你很崇拜楼然?」张照淡淡的问道。 「他是所有年轻人的偶像。难道你不是因为崇拜他,所以才想进入高丰的吗?」林少丰可没有忘记,他第一次听到楼然这个名字,还是从张照口中听来的。 「……我对他的感觉很复杂。很在意没错,但绝对没有崇拜。想让我崇拜,他还不够格。」张照严肃强调。 很在意? 林少丰为这三个字胆颤心惊,并且,在意。努力隐下心中漫涌着的不喜,他开玩笑似的吐槽他道:「人家今年不过三十岁,就已经是大集团的总执行长以及最大控股人,你居然说他不够格让你崇拜?既然不够格,那你进高丰做什么?你又把他当什么了?」 张照很慎重的回道:「我把他当对手。势均力敌的对手。」 对手?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林少丰知道他这个同学一向心高气傲,却没想到会傲得这般不自量力…… 「好吧,拿他当对手看,可以激发你向上的动力。你尽可拿他当对手没关系,但是张照,楼然现在的位置已经太高,他是看不见你的。」也就是说,人家很难把你当回事。 「只要我进了高丰,他会看见我的。而且,不出十年,我一定会成为他必须小心忌惮或者拉拢合作的对象,我会成为高丰的决策人之一,我甚至可以推翻他或者取代他。」是的,他将会成为那样的人!所有曾经无视他存在的人,都再也没法忽视他。 林少丰已经太习惯张照的狂傲,从来无话可说,反正说了也不会被接受。同学多年,对他这个人算是很了解了;并不是说他有多坏,而是绝对不能当面灭他的威风,朝他最在意的地方泼他冷水,那肯定会被他认定为瞧不起他,而让他记恨一辈子的。 张照见林少丰虽然没说什么,但满脸的不以为然却是掩也掩不住,心中难免有气,于是扯了扯嘴角,讽刺地笑道:「看你这样子,也不过在二十八楼工作了半年,怎么,就崇拜上了?人家没把你当回事吧?」 林少丰脸色一变,瞪着张照,像是想反驳些什么,却终究忍住了。楼然这两个字,对他们的杀伤力都太大,还是不提也罢。 今天出来跟张照吃饭,对张照来说,是为了庆祝应考顺利,而对林少丰来说,也有想从张照口中知道的事。 于是,深吸了口气后,他缓缓开口道:「张照,我知道丰禾是谁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朝我喊的那个名字,我现在知道他是谁了。」 完全没有料到林少丰会对他说出这个名字,张照整个人怔住,嘴巴微张,都忘记要合上。 「你,怎么会……」怎么也想不到林少丰会突然提起这个已经死去两年的人,张照不由得结结巴巴不成句起来。 「我知道他是高丰的创始人之一,楼然曾经的至交好友,而且已经病逝了……这些,都是我前阵子在帮忙整理公司史时看到的。但没有照片,我不知道他长得怎样。不过我猜,我跟他长得很像,对吧?」 不用张照回答,林少丰紧紧盯着张照的表情,从他张口结舌的反应看来,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可以告诉我,丰禾是怎么样的人吗?」 这,才是他今天前来与张照聚餐的主要目的。 第三章纵使相逢应不识 曲耘禾知道,既然自己决定进入高丰工作,就早晚一定会遇见楼然。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就见到他,而且不只地点出乎她意料,连相遇的方式都让她觉得很狗血——在百货公司大门外,在她准备走斑马线过马路,却险险被一辆违规闯红灯的汽车给擦到,整个人往后倒去,被后面好心人伸出援手给扶了一把,让她免去跌个七荤八素、摔个皮伤肉痛的下场。 就在她正要回头对后面的好心人诚挚地表达谢意时,那人已经先开口表达关怀了:「你还好吗?」 这样好听又充满磁性的声音,还勾人成这样,记忆中只有一个人会有。完全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此刻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是谁。她不敢抬头,突然的心怯与羞惭,让她一颗头颅犹如千斤重般的抬不起来、转不过去。 即使已经不是他会认得的面容,但她还是没有直视他的勇气,至少这一瞬间没有。 「我没事,谢谢。」头很低,及肩的头发垂成帘幕。 「要不要去旁边坐一下?」一只修长的手指朝百货公司大门外的行人椅指去。 「……好。」不是被那辆冒失的车子给吓到,而是因为他;她确实需要坐一下,以整理此刻纷乱无章的心情。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才浮现脑海,就马上想到她刚刚逛的那间天兴百货,不正是楼然母亲的事业吗?而且,如今已经整合在高丰集团里了,所以他会站在这里,不算太奇怪。 「好点了吗?」将人扶坐在广场前的人行椅上后,楼然便放开扶着她的手,在离开前,又绅士的问了声。 奇怪,这家伙对女性这么体贴吗?以前怎么没发现? 「我好多了,谢谢你。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 「不会。」楼然并不在意眼前这位女士过于羞涩的态度,以致于连道谢都不敢抬头直视人。正要转身离开,却瞥见女士手中提的百货公司购物纸袋竟然裂了一大口子,里头的衣物都露出一半来了。「这个纸袋破了,你在这里稍等,我进去让人帮你换个袋子。」 「啊?」曲耘禾这时也发现纸袋破了,然后,由于对楼然的热心太过惊讶,以致于忘了自己还没打算「见他」的决定,就这样抬头与楼然的脸对上,脱口道:「你帮我?」 有那么不可思议吗?楼然被她夸张的错愕表情给逗笑了下。点头。 「是的,我帮你。放心,不会抢了你的东西跑掉。」 曲耘禾扬扬眉,心中那抹别扭不知飞哪去了,眼下似乎有了闲情,瞥着纸袋里露出来的可爱造型洋装,很真诚的对他道:「如果你有需要,我不会介意。」 他这是……被逗弄了吗? 楼然终于有些好奇的正眼看着眼前这个在半分钟前还羞涩得连抬头都不敢的女士,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变得活泼起来了? 不过,对她的好奇也仅止于此了,萍水相逢,举手之劳,都没有什么的。唇角勾了色味,并不接话,弯身接过那只纸袋,说了声「你稍等」后,便转身往百货公司大门走去。 楼然是趁着假日特地来百货公司「微服出巡」的吧?曲耘禾一手向后搁在椅背上,手掌撑着头,静静望着楼然的背影,很快就猜到他今日会在此的原因。 老一代的大老板在巡视产业时,就算是号称微服出巡,也会把场面搞得很盛大热闹,不弄个万民拥戴、夹道欢迎、山呼万岁什么的,都觉得辜负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不过这种作秀大于实用的出巡,并不太受新一代青年企业家青睐,至少,楼然就很讨厌虚华的排场。 楼然从来看不上华而不实的东西。他是实用主义者,虽然是个富家子弟,但从来不爱张扬,或者对人炫耀家世。他当然是高傲自负的,不过他的高傲并非因为家世财富,而是比别人出色的聪明才智;他讨厌输,所以向来很努力,通过自身努力而获得的成就,令他为之自负。 今日他前来巡视评估百货公司的服务状况,就不会让司机开着豪华房车一路开进百货公司的vip停车位,让百货公司所有高级主管相迎,然后像皇帝出巡似的,在每个楼层招摇过市。以前楼然就说过:那真傻——他小时候被外公与母亲扯着出巡了几次,感想就是那三个字。 所以,当他接受母亲的事业后,作风会如此特立独行,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这个人,最讨厌被人当傻瓜围观了。想到这里,曲耘禾忍不住微笑起来,盯着百货公司的大门,等着再见到他走出来。 现在,心情平稳下来了,他可以好好看看他了。机会难得,当然要把握。 一分钟后,楼然提着袋子朝她大步走过来,对她笑笑,也没说什么,递过纸袋,就要礼貌道别—— 不过,这会儿,曲耘禾却不打算让他这么快就离开。她慢悠悠地道:「天兴百货的服务真好,有亲切的电梯小姐,有热诚的楼层导购小姐,在儿童馆还有临时保姆在游戏区帮忙照顾小朋友,最了不起的是——还有大老板帮忙提袋子。」 第六章 楼然身形一顿,整个人从「随和亲切好心的路人甲」转换为「气场强大有礼而疏离的大老板」,用不了三秒的时间。 「你知道我是谁?」楼然直接问道。 「当然。」她仍安坐在椅子上,撑着脸,双眼微眯,表情平淡,仰视着挺拔站立在她面前的楼然。 「很容易认出来吗?」楼然又问,、暗自估量她。 她点头。 但是楼然觉得不对。 虽然他曾经被几家财经杂志采访过,但登在报章杂志上的模样向来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与他今天的形象肯定有极大落差,不可能这般轻易就被认出来。 他今天一身简单清爽休闲打扮,并不戴帽与墨镜弄得欲盖弥彰;头发上没有上造型,就任由它们呈现微卷松散的样子,散落的部分刘海还遮了半个额头,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学生模样。而且他是搭计程车来的,也就是在下车那时,拉了一旁险些被车撞的这位女士一把。 不管怎么说,除非是原本就认识他的人,不然不应该会认出他;更别说他此刻非常确定,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位女士。为了确认真的没有见过,他问:「在今天之前,我不曾见过你,对吧?」 「是的。」 「那你为什么会认出我?」 「满好认的啊。」自己伪装不过关,怪谁?曲耘禾接着道:「其实本来应该不要认比较好,可是我想了想,难得见到你,你又如此好心,说不定能让你好人做到底,帮我开一扇后门。」这种让人听了嘴角直抽的话,曲耘禾就是有本事说得诚恳万状。 「后门?」楼然想了下,恍然。「你是这次高丰公开征才的应征者?已经通过初试与笔试了是吗?」 曲耘禾点头。对于要求走后门一事,没有半丝不自在或感到羞惭。在楼然威势凌人的目光盯视下,依然平静而诚恳的向高丰大boss说明自己的情况,藉以让他明白她需要一扇后门的苦衷—— 「虽然通过了,但考官对我的学历不是很看好,我猜复试那关大概过不了。今日你我相见,也是有缘,缘分难得,我们应当珍惜。」 「如果你想让我对你印象深刻,那么你做到了。」 曲耘禾摆出很荣幸的表情,像是这样就可以获得更美好的印象分—— 「那么,后门?」语气里带着足够的希冀。 「凭什么?」这种可笑又胡搅蛮缠的人,楼然一般遇上了,连个眼风都懒得扫过去,更别说加以理会了,根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此刻,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马上离开,还愿意听这位女士扯下去。这真是太奇怪了!自己这是怎么可? 「凭——报考高丰的人有近两万人那么多,而那两万人里,你却独独见到了我。唯一,就是特别。不是吗?」 「这,便足以让我将一场公平公开的征试变成不公平而自毁企业形象吗?」 曲耘禾暗自忍住笑,很装模作样的低下头,叹了口气,耸耸肩道:「大概是不足以的。不过总要试一下,或许你刚好心情不错,就录用我另外。我听说高丰的大老板用人不拘一格,喜欢充满创意心进取心的人才,对学历什么的并不太看重。」 「创意?进取心?请问在哪?」楼然带着讽刺的语调,通常是尾音微扬。 「创意,这儿。」伸出右手,食指朝下指着。「在这里面试,够有创意了。你站着,我坐着,此等礼贤下士之古风,只有东汉末年的三顾茅庐能拿来相提并论一下。若我能进高丰,这件事名留公司史册那是一定要的。」接着道:「再说到进取心嘛,今天我对你说的,哪一句不是为了争取入贵公司服务而努力求表现得?如此汲汲营营、奉承讨好,可不就是了?」 「……」真能扯。楼然一时哑口无言。 楼然对自己的口才向来很自信,从小到大都没被打败过——就算参加辩论赛偶尔没获得第一名,心底也是不服败的,只认为那不过是他所准备的没有被评审认同罢了,不代表他是失败的;只要他觉得对方辩得没他好、没法说服他,那么他就不算失败。 而此刻,面对这位尚不知姓名来历的女士,也不过说了一会儿话,他竟然就产生了败给她的感觉…… 最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留了下来!明明还有事要做,却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听她扯,而没有转身就走。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怎么会理会这样的人? 为什么他会产生一种罕见的、久违了的、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怀念这种感觉,却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感受到。 虽然实在是废话连篇,但这样的交谈,让他不由自主感到愉快,并且不管不顾的想要针锋相对,寻找一种久违了的战斗乐趣…… 「你应该很少化妆吧?」楼然的语气突然变得懒洋洋的。 曲耘禾心中暗自拉警报。不为了他莫名的转换话题,而是这种面貌的楼然绝对是最难惹的;但此刻,她心中充满期待,想看他使出绝杀败敌之后笑得坏坏的样子……太久没见过了,真想念啊。 「是的,我不习惯。」她很配合的顺着他话题走。 「我猜,那大概是因为——你的脸即使只是涂上最薄淡的一层面霜,都会令你重到再也抬不起脖子。」楼然果然露出坏笑。 楼然的坏笑并不难看,相反的还非常迷人,神奇的充满电力,那电力强到都可以被电力公司抓去当发电机使用了。 不过,看过他笑得这样迷人的人,心情通常都不会太美好,因为那表示楼然成功的把对方给毒杀了…… 好吧!这家伙的毒舌依然犀利,并没有因为变成大老板而退化或者收敛。 「如果我是教育部辞语典编辑人员,一定会慎重考虑将您这几句话收录在『厚脸皮』这个名词里,当成释义之一。」曲耘禾没有被他的讽刺激怒,反而忍不住笑了,原本撑着头的手,转而捂着嘴,却阻止不了的笑出声来,且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整个人歪在行人椅上,可说是坐没坐相,一点女子形象都没有了。 看到这样畅然的开怀大笑,令楼然不自禁跟着淡笑起来。然而,不一会,心情却无端沉凝下来。太过熟悉的感觉,这样懒洋洋揶揄人的语调、这样毫无形象的笑,这样的……痛。 不是那个人,只是个不相干的别人…… 于是心痛再度来造访他,让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当曲耘禾终于笑完,目光对上楼然,见他眼神淡然,敛起了所有情绪,摆出的陌生人该有的疏离,她便知道,今日这场意外的相遇于相谈,到此为止了。 他与她,还是陌生人。 「我得走了。预祝你复试顺利。若有机会再见,希望会是在高丰。」 「承你吉言,再见。」 然后,他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她还是坐在椅子上,目送他。 知道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曲耘禾才伸手摸摸脸,有些不爽的咕哝着:「真是铁石心肠。就算不肯开后门,好歹也问一下姓名吧。曲耘禾可是个美女呢,你不搭讪一下,还是个男人吗!」 面对美女居然能这样不假辞色,难怪都三十岁了还没女朋友;比起他那个换女友像在换衣服、还老是上娱乐版面昭告天下的双胞弟弟楼烈,真可说是逊毙了。 ※※※ 「来,走一走、转一转。」 「啊?」 「就像模特儿走伸展台那样,走一个给我看。」曲耘禾背对着电脑,反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指挥着刚换好新衣服的堂妹道。 「为什么啊?这样很怪耶!」曲秀颖手足无措的站在客厅空旷处,为着堂姐不合理的要求而羞怒了。「你整人啊!」 「我没事买这么可爱的衣服整你干嘛?我只是想看你穿裙子怎么走路而已。」 「走路有什么好看的?」曲秀颖稀奇的问。 「我需要研究一下。」曲耘禾将手指间翻来转去的给叼进嘴里,以牙齿咬住,一上一下的荡着。这是他思考时的小习惯,不是叼着笔,就是叼着烟,不过从他生病以后,就再也没机会闻到烟味了。 「姐,你真奇怪。哎啊,我不会走了啦!」因为被人专注盯着,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使得已经很久没穿回可爱裙装的曲秀颖都不会走路了,开始同手同脚起来。 「我可没要求你走得婀娜多姿。但是,妹妹,走成机器人的样子就太不像话了,你好歹是个女人吧?」 「你也是女人,那你来走给我看好了,就不信你能走得比我好。」曲秀颖朝她翻了个大白眼,大步走向沙发,重重坐下去,就不肯动了。 「哎,我还没研究好,你再起来走走吧。」曲耘禾朝堂妹挥手道。 「你在研究什么啊?我又不会走模特儿那种台步,看我没用啦!」 「我不是要求你走台步,只是想了解一下女孩子穿裙子是怎么走路的。」 「那你看你自己就好啦!」曲秀颖很无力的摊在沙发上。「姐,你是个二十五岁的、已经进入职场工作的成熟美女,而我还只是个刚过青春期、在学中的、家里破产没机会学会打扮自己的青涩小女生好不好!我的穿着中性,行为绝不女性化,完全没有让你研究的价值。就算你想扮嫩,也不能拿我当标准啊!那一定让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我下星期五要去高丰复试,他们要求淡妆、裙装,至少五公分的淑女鞋。」 「那还好啊,只是面试,又不是去当模特儿,怎么你看起来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以前堂姐住家里也没少穿裙装吧。「我记得你高中夏季制服就是a字裙不是吗?那种裙子穿起来,只是动作有一点点粗鲁,体态就会变得很难看。三年的制服穿下来,你应该很习惯才对啊,哪用再看别人?」 「……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还记得?自从车祸之后,我就没穿过裙子了。两年下来,都忘了穿裙子的感觉,所以只好从头学起。」曲耘禾表情很忧郁。 「这听起来有点扯耶!姐,你是在逗我玩吧?」 「你觉得我有这么无聊吗?」 曲秀颖本来想点头的,但看着堂姐一脸忧愁的样子,又觉得好像是真的耶……好好的一个美女,竟然不会穿裙子走路了,这样的人生也未免太悲惨了吧? 「可是你看我走路真的没什么用啊。」她自己都还有得学呢。 「没关系,你再走走。」 「那很怪好不好!你一直看,都把我看得也不会走路了!」曲秀颖别扭拒绝。想了想,道:「不然这样吧!姐,你去换上星期五那天要穿的衣服,我们一齐走,也许你就会想起当年穿裙子的感觉了。」 这个建议好,但曲耘禾敬谢不敏。她从来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任何可能的丑态都坚决不肯让外人有机会看到。所以—— 「妹妹,乖,你再走几次吧。」 「不要啦!」 「你穿得这样可爱,让姐姐多看两眼都不肯吗?」扮可怜…… 「对了!差点忘记!我马上去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你,七天内可以退货,我们等一下就去退!你怎么跑去百货公司买衣服啊?贵得要死耶!我们快点去退钱吧。」曲秀颖终于想起她原本想说的话。这衣服死贵,一定要退钱!她又不缺衣服穿,她缺钱!就算钱是姐姐的,也不可以乱挥霍。 第七章 曲耘禾拉住堂妹就要往房间里冲的身子,道:「你镇定点。买都买了,哪有退的?」 「当然有退!这么贵!反正标签还没剪……」 咔嚓! 「剪了。」曲耘禾右手一把小剪刀,左手几张吊牌——刚从洋装上剪下来的。 「姐姐!」曲秀颖惨惨哀号,脑袋一阵发晕,觉得这个堂姐真的是太败家了…… 「好啦,这种无谓的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这是小事?那什么才叫大事?」无力的嚷叫。 「你去走走,走到我觉得我有信心穿好裙装了,就是大事。」拍拍她的头,道:「乖,去走一走,好吗?」 「你今天跑去百货公司买衣服,满大街穿裙子的女人,你没看够哦?」 「没事盯着陌生的女人看,太失礼了,不像话。」曲耘禾皱眉道。 「啊?啥?」有这么严重吗? 好吧,她又忘了自己已经是女人,就算猛盯着别的女人看,也不会被当成登徒子围殴…… 曲耘禾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闭眼好几秒,才看向堂妹,很快做出决定:「这样吧,你就穿着这一身,别脱下来,我们现在一起出门去。」 曲秀颖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墙上的壁钟。疑道:「现在都八点多了,也吃完晚餐了,出门做什么?」 「找间人多的百货公司,吃宵夜或看电影什么都好。重点是,我们一起看女人去吧。」语气带着悲壮决然,整个人看起来很庄严。 「看女人?」曲秀颖错愕得张大嘴,满头黑线的瞪着曲耘禾,在确定汤剂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后,忍不住说出肺腑之言:「怎么听起来好猥琐的样子。」 曲耘禾其实也这么觉得的。不过,她也只能撑着庄严万状的脸,拍拍妹妹的肩膀,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走吧。」 为了进高丰,她真的牺牲大了。 ※※※ 楼然以为自己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是不会记住的。即使那个人特别的有趣,并且与他有了一场印象深刻的闲谈。他仍会在谈话结束、转身离开的同时,便将她抛诸脑后。 他以为这次他依然做到了。 但是,当人事部将两次考试成绩优秀的前五十名名单与基本资料拿到他办公室时,他还没翻阅,就忍不住猜测这里面会不会有哪位女士的名字? 脑中一浮现这个出于好奇的疑问,他才发现,原来他竟然为忘记。 从两万人里脱颖而出的前五十名,必然是优秀的。而且,高丰虽然号称不拘学历,但事实证明,从名校出来的人,绝大部分比三流大学以下出来的人,在各个方面都优秀得多。并不是说三流大学就没有人才,但比例向来偏低,就算能挤入前五十名,所占的比例应该是低到一个极点就是了。 那么,那位声称学历不太过关的女士,芳名大概没什么机会出现在这些档案里了。 有点可惜呢。他还记得她,但她却没有机会进高丰了。就算想徇私,也得她先考进前五十名,他才好开后门不是?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能进前五十,也就没有开不开后门的问题了,因为这些人都一定会被高丰录取…… 这次招考,将会录取两百五十人;后两百名,将会分配到各个事业体里;而前五十名则会留在高丰总部,是高丰真正打算重点栽培的高级储备人才。 这五十人,日后将有机会参与高丰的决策,重要有能力,成就将不可限量,甚至有机会在一二十年后成为高丰的总裁,以及,仅次于创始人的大股东。 所以楼然很重视,将在星期五那天用一整天的时间,带领各部门高级主管亲自做最后的面试,正好也让各个主管趁机了解这些新进人员的特长与性格,有看上眼的,当天就直接分配过去,既省事又有效率。 虽然觉得她不可能会在这份名单里,但心底总还带着点希冀…… 带着这样的情绪,他开始翻阅档案时有些心不在焉,每张照片只扫了一眼,只要是男的,或者不是她,便草草看过……好吧,他当然会看第二遍时很慎重的对待每一份资料;但现在,他只想满足好奇心——那位女士到底有没有在这五十名之内?如果有,那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大概,他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吧?所以才会这样的寻找。 然后,五十张大头照都看过了,果然没有她。 「请问,这些档案有问题吗?」人事经理还站在老板面前没有离开,看老板表情有些不对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怯怯地、小声地问着。 「除了这五十个人,其他那些通过初试与笔试的人,已经从这星期一开始安排复试,其有三百七十三人,而我们会从其中录取两百人。每天安排七十五个人道人事部面试,有四个小组的人来面试他们。在这周之内,可以全部面试完,下周五之前就可以通知录取的人过来参加职训了。」 「那三百七十三人的档案呢?」 「呃,在人事部……各个面试小组那里。」完全没想到大老板会对那些普通的应征者感兴趣,人事部经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话都说不流畅了。 「等一下你把那些档案传到我的信箱。」没有多做解释,直接下令。 「是。我回办公室马上寄给您。」 楼然点头,正想说些什么—— 叩叩。 办公室的门板被敲了两下,不待回应,便推了进来。会干这种事的,除了楼烈,不会有别人。 「在忙?」楼烈明知故问,还一脸「打扰了」的样子。 楼然没理他,看向人事经理道:「人事部同仁这几个月辛苦了。等这波征试圆满结束后,除了公司原本就有的绩效奖金,我个人再掏一百万给认识部当部门福利金,以感谢大家对公司的尽心。」 不理会人事经理听完之后欣喜不已、并且有满肚子奉承的话要倾诉,他挥挥手,微笑道:「下去忙吧。」 等人事经理离开后,一直站在门边的楼烈充当了次门童,将门关上,才缓缓走向楼然。 「有事?」楼然边说边将手底下那份档案重新打开。 「这是这次应征者里的前五十名资料吧?」楼烈问道。 「你很关注?」这可是件稀奇事了。 「是。而且,你也应该关注。」楼烈一副讳莫如深状。 就算楼烈姿态做得如此足,楼然也没有兴趣研究,连假假的装一下都欠奉,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还好楼烈已习惯了,从来没有天真的幻想过他这位老哥愿意不分场合的对他付出一点开玩笑的闲情或幽默感。事实上,除了「那个人」,楼然对任何人都缺乏闲磕牙的耐心。 这个骄傲自负的男人从来看不上脑筋灵活度跟不上他的人,更要命的是——在经历志同道合、知己相契、心有灵犀到完全不必言传就能意会的那种情谊之后,就再也不肯降低标准将就了。所以,楼然这人「机车」的等级本来就很惊人,在遇见过「那个人」之后,更是修到登峰造极,令凡人只能仰望,无法攀越了。 就算是身为他的弟弟,也没有更多的优待。 「好吧,我现在确定你真的没发现了。」 楼然还是看着他,等他说完。 「那份档案排名第一的那一个,你不觉得很面熟吗?」好吧,省去故作神秘那一套,开门见山说了。 第一名有什么问题吗? 楼然低头翻开档案,第一页就是那个第一名。 「张照?」名字是有点熟,想了下,也就想到了。「原来是他。」 「你也太不注意了,竟然就让他一路过关斩将的考上来,居然还是第一名。现在他因为考了第一名,而被一家小财经杂志给采访了。篇幅虽然不大,也不引人注意,但如果你把他刷下来的话,就一定会变成大新闻了。」楼烈的表情很有意思,既是看好戏的样子,又有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真是好算计,那个采访一定是他找人弄的。」 「为什么要把他刷下来?既然凭真本事考得这样好,学历也亮眼,我高丰为什么不用?只要是人才,我就敢用。」楼然创立高丰,从来没打算任其发展成家族企业。 「但他是张照!凭什么让他进来?还重点栽培!你别忘了,现在的高丰不只是你的、楼家的,还有三分之一是妈娘家带来的!高丰可以雇佣任何人,就是不能用他!」 「所以,『宁予外人,不予家奴』?」 「我在说张照,你扯到哪去了?不过……家奴?哈哈哈,说得真好!这要是在古代,他也就是半个家奴的身份了!」身为一个高中没考好、早早被打包出国读书的小留学生,楼烈的中文造诣虽然尚可,但若说对于诸多历史典故有什么了解,那还真是半点也没有。 既然楼烈无法意会,楼然也懒得多说些什么。在他而言,如果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都可以在日后成为高丰的掌舵者,那为什么不可以是张照? 张照没有变成楼照,便已说明一切了。楼家子女的权益得到维护,生活没有起变化,父母依然维持着夫妻关系,世界太平无事,谁还会把外头那个被无事的私生子放心上? 当然,现在他知道了,楼烈是很放在心上的。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有那么多工作等着他去忙,可他偏偏执着于考了第一名进高丰的人是个私生子这样的小事,特地跑上来浪费他的时间。楼然为此感到无力…… 「哥,张照是个祸患。如果你让他进高丰,就等于埋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在身边,到时一定会有大麻烦的。所以你一定要防范他,想办法弄掉他,不择手段也没关系。」楼烈表情凝重,阴沉建议。 楼然闻言,只挑了挑眉毛,抬手按下电话上的传呼键。 「老板,请问有什么吩咐?」外头的机要秘书立即应召。 「怀雍,麻烦你进来帮我送客。」 不理会楼烈脸色化为调色盘不断变幻的精彩,楼然很忙,工作很多,一秒钟也不肯浪费,传呼玩秘书之后,便低头专心看档案了。 第四章像 二o一二年,八月十日,星期五,一个特别的日子。 他人生的辉煌篇章,将由这一天开始书写。 而高丰集团的公司史,也将会永远记下这一天,并这么书写着: 张照,高丰集团第二任总裁,以第一名优异成绩考进高丰,深获创始人楼然赏识,参与诸多公司重大决策,并获得巨大成果。在数年后更是取代了楼然,成为高丰总裁,带领本集团由中大型企业发展为世界闻名的跨国财团,名列世界五百大企业,事业触角遍及食衣住行,其在职期间贡献卓着,那段时段被业界公称为「黄金时期」—— 这是他为自己人生书写下的未来剧本、他奋斗的目标,他一定会做到! 全天下的人都会看到他的成功!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处在一种亢奋的情绪中,令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这样在公寓里走来走去,像是有很多事要做,却又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就连吃饭都没法专心,被饭粒呛了好几次。 直到午夜十二点,必须睡了,偏还是没有半点睡意。为了在第二天以容光焕发的姿态面对高丰主管——重点是楼然这个人。他无论如何都得完美出场!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三个月了! 第八章 满柜新添置的衣服,在这三天里一让他穿了无数遍,买了一堆男性时尚杂志翻了又翻,就为了搭配出最适合他的风格,不仅不能落伍呆板,更要时尚与庄重兼具! 张照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有没有睡着,总之最后的记忆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当他再度睁开眼,已是清晨五点。起身后,他瞪着镜子里那双充满血丝的眼惊叫了声,赶忙找几片凉眼贴敷着补救。 接着就是换衣服。昨天终于配好的那套,今日一看,却觉得不够完美,于是又重新挑挑拣拣的搭配起来。 终于,在八点半,出门前,达到了自己对完美的要求。 站在玄关穿好鞋,看着门边那面全身镜里的自己,将脸侧了几个角度,最后停在四十五度角不动,勾着唇角,暗自丈量着勾起的弧度,在最刚好的地方定住。 很好,很完美。 这个角度的他,看起来不楼烈更像是楼然的兄弟。 就如他的优秀,也比楼烈更接近楼然。 不只接近,更会超越! ※※※ 「今天是八月十号呢……」望着墙上的风景月历,那上头的向日葵花海在烈日下盛放得真是嚣张。 「八月十号有什么特别的吗?」也跟着看了一眼过去。 「有啊,很特别。夏天来了,伟人死了,复试的日子到了。」 曲秀颖顿住喝粥的动作,挪出一只手抚了抚额,像是拨开满额黑线,无力的声线完全没有起伏地道:「夏天早就到了好不好。还有,今天根本不是什么国定假日,证明历史上的今天就算有一万个伟人死掉了,却构不上放假标准,那就说明他不够伟大,不能为广大民众创造休假的福利,因此也就没什么好感叹的,最后,你今天只是去复试,而不是已经进入高丰,所以这种日子不用太认真去铭记。」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原本天真善良老实拙言的曲秀颖小姑娘,也不过与堂姐生活没几日光景,就被带得一张嘴也开始淬毒了…… 「哎啊,听你说得这样冷酷无情,心里真是好感伤。难道伟人的价值就只是给后人放假吗?」捂着心口,cos起施夷光。 「感伤个头啦!事实就是如此咩,没放假,谁会记得谁生谁死啊?」对学生来说就是这样啊。然后,朝她伸手问:「还要再吃一碗吗?我帮你添。」 「不用,我饱了,谢谢。」曲耘禾将碗筷拿到流理台放着,带着点悲壮的语调道:「我的面试时间是十点半,等会换好衣服就该出门了。」 曲秀颖朝她翻了个白眼,道:「不过是穿裙子而已,又不是叫你上断头台,干嘛摆出这种表情啊?而且你的腿形很漂亮,又直又白又修长,最适合穿裙子了。昨天晚上你搭配的那身衣服,真是迷死人了!人家考官搞不好就因此拜倒在你的美腿下,让你过关了。」 「你这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不起高丰的面试官?」 「哎唷,不用计较那么多啦。都闯过两关了,能撑到最后的,表示能力都得到了肯定。也就是说,在最后关头,能上或不能上,其实是运气问题了。如果美人计可以加分,为什么不该期待?」 「好吧,但愿我的面试官不是严厉刻板的女士。」 「其实也还好吧,如果是女的面试官,只要你别浓妆艳抹,走路还一摇三摆的话,大概还是可以获得好感度的……话说,姐,你不是上网看了彩妆教学吗?学得怎么样了?」 「淡妆是没问题……应该。」回答得没那么自信。 「什么应该啊!那就快点去换衣服化妆,我也好帮你看一下。快去快去!」 「好啦好啦,就去。」摆摆手,转身进房了,还低声咕哝着:「今天真是个鬼日子……」 曲秀颖耳尖听到了,从饭桌那边嚷过来:「姐,今年闰四月,端午节刚过,离鬼月还久得很呢!」 「知道啦,知道啦……」懒洋洋的应着,关上了房门。 ※※※ 今天是八月十日,是张照来高丰复试的日子。 他是第一名,第一号,是第一个面试的人,将在九点半来到高丰总部二十七楼的大会议厅,接受高丰所有高级主管面试。 说是面试,其实也就只是过个场罢了。从近二万人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前五十名,自然不会有被刷掉的疑虑,他们将会成为高丰重点栽培的对象,在未来十年或二十年里,成为各部门的高级主管,或是高丰旗下事业体的执行总裁…… 真是令人羡慕…… 有个漂亮的资历与起点,日后即使是像搭了火箭般的晋升,也不会被任何人说三道四的侧目不已,因为一切都那么名正言顺。 而他,林少丰,号称高级职员,跻身于代表高丰全力最高点的楼层,身边共事的都是总执行长的心腹,那些高高在上的各部门主管更是天天看到。表面上他看起来风光极了,前途肯定一片光明,但事实,也就只是看起来罢了…… 在二十八楼工作的人,日后都是要去执掌高丰旗下公司的,所以即使现在的职称仅仅是秘书、特助、助理什么的,整幢大楼的员工也不敢有一丁点小看——但是,林少丰却觉得这一切都得先将他排除在外。 原来他只是个普通人,才能不算出众,学历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从来没想过进入职场后会有什么了不起的际遇或成就。在这个愈来愈不景气的时代,即使各大公司依然求才若渴,但对于他们这样普通的人来说,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仍是件很艰难的事。 在进入高丰之前,他做过许多工作,待的都不是赚钱的或即将倒闭的小公司;那些只能短期做来糊口的工作,谁也不指望能待一辈子。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就是这样毫不出色的普通人,连想进大公司当个最低阶的文员都得经历惨烈的竞争,通常还无法如愿。「请等候通知」这样的话,都听到麻木了。 在又一次经历公司的倒闭后,他跑去短期人力中介公司签约当约聘人员;幸运的是,第一份接到的约聘工作,竟然就是高丰为期八个月的财务会计工作。当时高丰财务部一名女职员因为怀孕期间状态极差,必须好好安胎,办理了留职停薪,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份难得的职缺落到林少丰头上。 然后,他就开始走运了。 许多人都好奇林少丰为什么会突然从一名编制外的临时雇员,跃升为高丰的正式员工,并且还火速高升上了二十八楼——虽然只是个秘书助理的职衔,但对一般职员来说,已经是登上天梯了。对于这样的疑问,林少丰面对所有的打探,都只是笑笑不说,很低调老实的做一个安分的员工,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但其实,他是隐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得到这份际遇的。 因为一个名字:丰禾。 某一日,已经习惯每日加班来应付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的林少丰,在深夜十一点半,拖着满身疲惫,挪着蹒跚脚步正打算离开公司时,没想到居然在电梯里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那时他头昏眼花,一时没想起眼前这个衣冠笔挺、相貌堂堂、气势凌人的年轻男子正是他崇拜已久的当代最成功的青年创业楷模——楼然。 而楼然在看到他面孔的那一瞬,竟脸色乍变,脱口低叫出一个名字:「丰禾!」 丰禾。 又是丰禾! 一个,林少丰完全没见过、不认识,却彻底影响了他人生轨迹的人。 因为这个名字,他成为了张照的朋友,成为高丰的正式职员,还上了二十八楼。 但,这个名字能为他带来的福利也到此为止了。 除非他能再创造出更高得价值——用他这张充满优势的脸。 他长得像丰禾,而丰禾这个人已经死了,死在与楼然友情最浓厚之时。于是楼然便深刻的铭记他,在记忆里将他塑造成完美无缺的人去思念。 他长得像丰禾,他得赶在楼然随着岁月的流逝,将丰禾逐渐淡忘之前,获得更多的优待;或者是明确的栽培提拔,或者是私人的交情,反正都能让他牢牢的在高丰站稳脚步,终能真正位列精英之林,不再是那些庸庸碌碌的平凡上班族之一,而是职场金字塔上高阶中的一员,真正的商界人士。 比起那些名校出身、能力出色的精英人士,他或许平凡、或许普通,但他长得像丰禾。 这,便足够了。 走出捷运站后,高丰大楼远远一望,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在每次经过玻璃门面时,都会微笑的瞥一眼玻璃里映照出来的自己。 他讨厌丰禾,即使从来不认识他。 但他不讨厌自己长成这样一张脸。 一张,像丰禾的脸。 ※※※ 瞥见桌上电子日历上显示的日期——2012/08/10,楼烈眯着眼想了一会,当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会对这个日子感到眼熟时,便恨恨的低吼了声:「靠!什么晦气的日子!」 一起床就想起这件讨厌的事,根本别指望今天一整天会有好心情了。 简单的洗漱好,换了身休闲服下楼时,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跑到面向庭院的落地窗前朝外张望。 「二少爷,您在看什么?」从厨房里端出早餐的福嫂好奇的问着。 「我哥呢?我记得他昨天是回来睡的,对吧?」 「大少爷吃完早餐就出门去了,已经出门好久了。」 「这么早?!」 福嫂失笑道:「不是啦,我的少爷!现在都快十点了。您的科技公司上班自由,但大少爷可不是。他每天都很早去公司,就算再晚也都是九点以前到公司的。好啦,赶快来吃早餐,这土司烤得金黄酥脆,完全符合您的要求,快点趁热吃,不然等凉了您又要嫌弃了。」楼家三个孩子可以说是福嫂带大的,也就这二少爷比较龟毛一点。 楼烈没空理会福嫂,仍然朝外看着,甚至推开一扇落地窗,半个身子向外倾去,不待福嫂发问,就开口问道:「墙边种的那一排七里香最近有开花吗?还是被什么人把花给都摘了?」一手还遥指着不远处那一排只剩下绿叶的灌木丛,脸色不怎么好看。 「咦!你怎么突然注意起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啦?」 「福嫂!」不耐烦的喊了声。 「哎,别生气,我不是正要说了吗?」福嫂拍拍胸口,一副很惊的样子,赶忙说道:「早上五点半多,大少爷就起来了,跟我拿了花剪和竹编小篮子,篮子下面还搁了个水盘,就走到外面剪七里香去了。我说要帮他剪,大少爷还怕我累到,说什么也不肯,我就只好回厨房帮他弄早餐去了。我看他剪了满满一篮子,倒是没发现把所有的花都剪了。」真是个好孩子的说。 「他、他一个大男人,拿花剪拎花篮的像什么话!这种娘娘、娘娘腔的行为他他他也干得出来?!不怕笑死人吗?」楼烈怒了,怒得都结巴了! 福嫂见怪不怪,也懒得作戏再惊惊一次,淡定的走到楼烈身边,探头看向七里香灌木丛的方位,点点头道:「其实都剪了也好。前一阵子你不是抱怨花香的味道太浓,想找园艺公司的人来把整个庭院的花都拔了,改种那些不开花的,或者开了花也不香的植物吗?现在也算如愿了。」 如愿个头!楼烈满肚子火气发不出来,气呼呼的跑去餐桌前坐下。又问:「剪下来的那些花呢?」 第九章 「当然是大少爷拎走了啊。可能是拿去办公室当天然的室内芳香剂利用吧。真是太聪明了,那可比市面上化学香料做的芳香剂好太多了,还省钱兼环保呢。」福嫂觉得大少爷真是什么都好、哪里都好,连节俭起来都这么风雅的说。 楼烈闻言,无力的将额头叩在光洁的餐桌上,什么话也不想说了。那些被剪下的七里香去处,绝对不是楼然的办公室,至于去了哪里,不用想也知道! 真是见鬼的八月十日! ※※※ 如果真能见鬼,那还真是满好的。 可惜,花了大力气,撒了大笔钱,拜遍了满天神佛之后,既没求回命,也美见到鬼。 那可算是他平生做过最赔的一场投资了。 然而,就算早知道是赔定了的买卖,若再来一次,他仍然会倾其所有也不皱一下眉头。 人一生当中,总会有一些事,做起来不管有多傻,都会无怨无悔;但求的,也不过是尽了全力之后的无憾吧。 「虽然每年你国历农历的忌日都会来看你,不过你可不要误会我是想要你死两次。」 楼然将满篮子的七里香洒在以黑色大理石铸就的坟头上,最后见篮底水盘上还浮着薄薄一层白色小花瓣,香味清新,姿态水嫩可爱,便将水盘取出,供在墓碑前方的座台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缓缓吁了口气,毫不讲究的往墓碑旁的大理石地板上随意一坐,曲起一肘搭着墓碑,就像是当年两人读书那会儿,成日混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损人坏主意时,勾肩搭背,没个正经的痞子样。 「当然,你可能会说:死两次代表着活了两次,倒是赚了。但我是不愿做这样的买卖。死亡的过程太痛苦,我不愿意你承受两次,就算能再见到活生生的你,也是不干的。」 楼然声音低低的、懒懒的,像耳语一般的音量,据说(据丰禾说)是无与伦比的大杀器,以后不管看上了哪个美女——贞节烈女也好,火辣艳姬也罢;只消凑在美女耳边说上一说,包准手到擒来,不费功夫。 「喂,朋友!对着你这块墓碑展示我的大杀器,简直像是在对牛弹琴对吧?」拍拍墓碑,感叹道:「这墓碑冰冷得就像你的心肠。你真的像你所说的,死了就一了百了,这辈子缘尽万事休,不会回顾,不会留恋,就算有灵,也坚决不入梦来打搅活人安宁。你做到你说的了。这两年,我居然从来没有梦见你。」虽然是自言自语,但楼然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对着这个人,他总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一年,两年,三年,可以;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呢?他无法保证对丰禾的这份情谊可以再有生之年都维持着这样的浓度,除非他在当下就死去。 岁月是最善于磨人的,再怎么刻骨铭心的感情都能磨成灰。海会枯、石会烂,他小小一个肉体凡胎,不敢自大的想着自己必能相抗。 「我真怕有一天,我不会再记得给你带七里香;我真怕有一天,忘了一年该来见你三次——清明节,你国历忌日、农历忌日;我真怕有一天,我只在清明节过来,而过来只是为了家祭,扫完了楼家所有祖先的墓之后,却忘了转来这个小区给你上个香;再然后,有一天,我的孩子像发现了秘密花园似的发现了你的墓,从杂草丛生的地方爬出来问我:『爸爸,那个占了东北角那块可以看到大海的墓地,埋的是谁啊?』然后,我跑去察看,将破败倾圮的墓碑给扶起,抹去上头堆了几十年的尘土,看到了你的名字,竟然还得想好一会儿才能记起你是谁……」 抹脸低笑出声,笑到最后变成无奈的叹息,远望着太平洋的方向,头靠着墓碑,半是威胁半是寂寞地道:「怎样?对于我说的这些可能的未来,你听了怕不怕?怕的话,就入梦来吧,你总得让我看一看你啊!不然我一定会把你忘记的。如果连我都忘了你,你就真的死透了。我可警告你,我现在每每想起你,都得想好久,才能记起你长得怎样。不,不是生病那会儿的鬼样子,而是当你还健康时的模样,那可真是斯文败类里的个中翘楚。你说我的声音是拐骗无知妇女的大杀器,也不看看你那德性,江湖传说中那种骗财骗色的小白脸典型,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咱谁也别笑谁,半斤对八两呢……」 就这么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知道阳光强到令人感到烫了,令人才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四十分了…… 看来是没办法准时九点上班了,但绝对赶得上新进人员的面试时间,从这里开车回公司的路上并不会太塞。 「我得走了,丰禾。」站起身,拍了拍衣裤,望着墓碑道:「真可惜你不在了,不然你一定也会觉得这次的招聘会很有趣。嗯……我深信,你一定会给她开后门的,不为了惜才,仅仅是觉得好玩。你这家伙看起来很守规矩,却从来不守规矩;哪像我明明很规矩,却被认定是桀骜不驯。两人一起干坏事,不行被抓了,老师只认定是我带坏你,天知道我多冤。」 说了一堆陈年牢骚后,楼然转身打算离开时,一阵风起,两朵并蒂开在一起的七里香被威风卷到他右脚鞋子上。他俯身拾起,放在鼻尖嗅闻了下,轻笑道:「喂!我就当是你给我送花啦。拿我的东西送给我,就是你会干的事。」 小心的将那两朵并蒂花给收进披在手臂上的外套口袋里,便再也没回头的离开了山上这片属于楼家的私人墓园。 ※※※ 「嗨,美女,我们交换个手机号码吧!所谓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两人同样身为最后一天被面试的人,以及最有希望落选的人,实在太有缘了,你说对吧?」一个打扮得很潮,披披挂挂的饰品堆一身,完全不像是个应试者的年轻男孩打从见到曲耘禾之后,就不断的企图接近。那双眼睛根本完全黏在她身上了,完全忘了他今天是来干嘛的。 曲耘禾对现在年轻人的国文造诣彻底绝望了。「最有希望」与「落选」两者之间,是可以搭在一起使用的吗?不过,这年轻人也不是没有优点的,至少他很乐观。人的智商可以不高,但情商却是一定得具备的,这是关乎于一生能不能过得愉快平和的关键。 「来嘛来嘛,我的手机号码是……」呱啦呱啦说了一串数字,然后道:「你现在就打给我,我就知道你的号码了。还有,你的名字真特别,中间那个字有点眼熟,但不确定该怎么念,是念『耕』还是『耘』啊?反正是种田的意思对吗?」 曲耘禾笑了笑,并没回答他,径自道:「我相信如果今天有人能通过面试,那里一定有你。」此人不因无知而自惭,相反的还很积极向上,脸皮也够厚,却厚得不讨人厌,去当业务员一定成绩傲人。 「你这么看好我吗?那太好了!当我女朋友吧,美女!要是我不巧没有落选,就请你吃大餐庆祝。能在同一天找到工作和女朋友,真是太幸运了!一定要去吃大餐!我现在就打电话订位!」年轻人欣喜于自己缠功有成,这个美女很快就会变成他的女朋友啦! 「大餐就不用了。等会轮到你时,记得把你这股活力给表现出来,录取希望一定会很大。」现在让他纠正用语问题已经来不及了…… 「哎啊,美女,你不要这么难约嘛,你这样冷淡,我会伤心的耶——」 就在潮男还要纠纠缠缠没个罢休时,终于轮到他面试—— 「下一位,宋开新,请进。」 「美女,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来啦!记得我们有——约啊!还有,你可以叫我凯——文!」 曲耘禾目送潮男消失在门后,忍不住伸手捂住嘴笑,边笑边摇头,当然也就没有机会告诉这位凯文先生:所有面试完的人会从另一边离开,是不可能再回到这边的。得有多粗的神经才会没发现进去面试的人都没从这边出来啊? 「那个人真吵,烦死人了。」这时,坐在曲耘禾不远处的一名女士突然冷声抱怨道。 然而,另一名正在拿小镜子打理妆容的女士慢悠悠的应道:「没办法啊,有人就是明明心底讨厌,却还装得很善良温柔的样子,不肯制止,也不知道是在做给谁看。」 「真虚伪。」 「没关系啦,虚伪又不能加分。再说,高丰要的是人才,而不是花瓶,长得好看,也不会因此被录取。」酸溜溜。 然后,有共同语言的人们便自然而然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打发时间了。 曲耘禾周围突然真空起来,很明显的,她被孤立了。不过她倒是没什么自觉,在耳根好不容易清静了之后,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这难得的安静。 将写着自己名字的名牌拿在手指间转来转去,不时提醒自己今天穿的是裙装,切切不可做出太过随性的举动,例如:像没骨头似的摊在沙发椅背上;双腿忘了并拢或做出挠脚的行为;将手指间转来转去的任何物品(纸片、笔、手机等物)给不小心塞进嘴里咬…… 他从来都是注意仪容的;就算当了女人,一切观念与习惯都得从头学习适应;不过他相信自己绝对可以完美扮演好,无论是哪个性别。 等了好一会儿,觉得肚子都有点饿了,于是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按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也是,虽然说十点半面试,但这种事哪说得准,每个面试者拖上一分两分钟的,后面排着的人就只好被拖到了。 可能他们这些人是最后一批应征者的关系,里头的面试官们有些放松下来了,就不急着打发人走,好赶快让下一个进来,一面无法在这周内将所有人全部面试完。 当时间走到十一点四十五分之后,果然有两个女助理从里面走了出来,很客气的对剩下的十几个等候面试的人道:「不好意思,由于前面面试的时间过长,耽误大家宝贵的时间。现在已经快中午了,我们主管决定早上的面试时间就到此为止,下午再继续。现在,请大家跟我来,我们将带各位到七楼的员工餐厅用餐。」 「咦?员工餐厅不是在地下一楼吗?」曾经来过高丰大楼吃过饭的人问道。 「地下一楼是属于平价自助餐厅,除了提供给本公司员工外,也对外开放;而七楼的员工餐厅属于商业套餐,有中餐、西餐等多种不同选择。七楼餐厅偶尔会招待来公司来洽公的客户用餐,除此之外,不对外人开放。」助理小姐带着点自豪的说着。 经由助理小姐的说明,所有人当然明白这两处餐厅的不同——平价与高级。 而他们正要被招待去高级的那处吃饭! 就算这次没有被录取,能吃到这一顿也值啦!许多人心中暗喜的想着。 然后,一群人满是期待的跟着助理小姐进电梯,吃饭去了。 ※※※ 吃完一顿颇为丰盛的日式商业套餐后,由于面试两点才开始,曲耘禾打算到楼下广场走走散步一下;然而等着搭电梯的人实在太多,她又不爱跟人挤电梯,想想才七楼,就走安全门下去吧。 于是她一阶一阶的慢慢往下走,无人的楼梯间里有一种难得的静谧,整幢大楼的喧闹全被关在安全门外。 啪、啪、啪。她足下这双低跟鞋的鞋底特别坚实,所以不免发出一点脚步声。 第十章 慢悠悠地走到四楼,她有些喘的轻轻靠着墙,想着休息一会儿再接着走。这具曾经因车祸而被撞得支离破碎的身体,就算外观看起来已经无碍了,但终究无法真正恢复到一般正常人的状态。至少,断掉过再愈合的腿骨,上下楼梯时会痛…… 突然,来自前方的开门声,让闭眼等待疼痛慢慢趋缓的曲耘禾立即警觉的睁开眼,睁眼的那一瞬,眼神凌厉如刀,毫无遮掩! 这眼神让来人在惊讶于门后居然有人之后,又重重的惊到了!竟一时无言,就这么怔怔的紧锁着她的双唇,没说话,也没动作。 真是太大意了…… 曲耘禾很想抚额哀叹。果然,闭了闭眼,再张开时,眼神又是温润可亲了,笑笑的对来人道:「唷,这是……传说中的开后门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楼然艰难的发出声音。 「大概是因为,知道你会从这扇门后面变出来吧。」曲耘禾一脸苦苦思索状。 楼然瞪着她,真的想都没想过会在今天见到她,而且还是这样的她。 出于一种恶趣味,他就在心底决定让这位女士进公司了——不然他不会在星期一那天,将三百多份人事资料给看过一遍,就为了找到她的名字。可是,他并不打算在今天见她。不管她是被录取或被刷下,他都会在知道结果后,做接下来的安排,而那也是数日之后的事了。 如果,她被录取了,那么,二十八楼的办公室助理这个位置应该很适合她。 如果,她被刷下了,那么,他会让人事部在几天后打电话告知她是后补人员之一。再过一星期,跟她说有空缺了,补进来吧!职位正是二十八楼的办公室助理……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如果,他没在今天、在这里、遇见了眼神凌厉到让他心中浮现近乎战栗感觉的曲耘禾的话,那么,一切就只是个小小的恶趣味罢了。就像他提拔林少丰那样,也不过是当时乍看觉得他像丰禾,便让他上二十八楼了。上了二十八楼,就抛到脑后,不再理会。机会给了,一切靠真本事拼去吧。 原来,曲耘禾身上会发生的事,大抵也是循着如此套路走一遍。 但眼下,楼然不确定了。 对于一个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他真能丢开不管,在一旁冷眼旁观吗? 「你要去哪里?」楼然的目光终于从她双眼移开,扫了眼她额头上的冷汗,与有些苍白而俨然的脸色。 「我下楼走走。」 「你看起来快休克了。」楼然指出观察所得。 「那是你的错觉。」曲耘禾猛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是女装,而且是很有女人味的套装,心中突然别扭起来,不想让他看见,于是决定马上走人。「好啦,我得去散散步,养点精神,两点后还要面试呢,您自便吧。」 楼然当然不是个可以随便被打发的人,他跟在她身后,看到她走着类似于太空漫步的步伐后,很快的越过她,走到她前方。 「您赶时间?」曲耘禾扬眉问。 「我怕你成为第一个在高丰大楼滚下楼梯的人。」她的脚步虚浮,很明显今天身体状态不佳。 「切——咦?」下意识的想回敬一下,却因为闻到一抹熟悉的味道而一时忘记要说什么。 楼然见她这样,建议道:「十一楼有医疗室,今天刚好有签约的医院护士过来轮值,你去让护士检查一下吧。」 「什么味道?」曲耘禾压根儿没注意到楼然在说什么,她只是很努力在想这个是什么香味?为什么会那么熟悉? 她微倾着身子,凑近了站在她下两阶处的楼然,嗅嗅,确定味道在他身上。 是香水吗?不,不是。 是花香吧?对,一定是花香!他记得的。 那么,是什么花?哪来的? 「你身上带了七里香!」曲耘禾脱口道。 楼然在又一次惊讶过后,表情沉凝了下来,眼神严肃而审视的望着曲耘禾,脑中思绪却纷乱,既惶然无着,又怒意凛凛,像有着什么将会招致自己疯狂的东西就要被引诱得破裂而出,弄得天翻地覆再也无法收拾…… 这个曲耘禾,很危险! 他的心不断的发出警告。 远离!远离!远离! 理智在疯狂的叫嚣,却反而激起了楼然从来不服输、不避难的好战心。 他的人生从来不允许回避退缩,不允许有疑问而不去寻求答案。他永远是迎难而上的,就算为此粉身碎骨也不悔。 「你……你是谁?」楼然的声音哑得几乎发不出来,却终于问出声。 这么像丰禾的眼,这么轻易的说出他身上有七里香,这么容易就能让他毫无防备的想要接近,这一切,让他的心都在呐喊着熟悉,熟悉到……就像是正对着丰禾本人! 她当然不是丰禾,但是,却是太像了。 像到令他恐惧! 像到完全无法认为她仅仅是个像丰禾的别人! 「我叫曲耘禾。」 当然,是这样的回答。他与她都觉得很理所当然。 嘴巴说出来的,除了不见得是正确答案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并非唯一答案。 第五章角色扮演 张照说,丰禾与楼然之所以会成为好朋友,先决条件是他们的智力与能力势均力敌,不论谈论什么事,都能完全被对方理解;在每一种竞赛里,有时合作,有时竞争,将对方当成唯一够格的对手。 ——记住,想当他的朋友,首先得是个能引起他战斗欲望的对手。 张照说,丰禾的个性并不像楼然那样强势霸道,对看不上眼的人,完全懒得做表面功夫;所有人对他的评价是温文儒雅,谦和睿智、与人为善。 ——记住,是谦和,而不是卑微。 其实张照对于丰禾的了解,也不过是片面的吧?毕竟他一心在追逐着的人士楼然;而丰禾,不过是因为被楼然另眼相待,才让张照好奇的探查了下这个人的基本资料。虽然心中在意,但又忍不住要忽视这人,最好当他不存在——基于一种说不清的骄傲与自尊心。 张照还说楼然的双胞胎弟弟楼烈简直有恋兄情结,似乎认为兄弟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知己的关系,不该被外人超越;所以对于丰禾,楼烈一直很嫉恨。听说年少时,每次放暑假从美国冲回来,就是为了寻丰禾晦气。 林少丰看得出来,当张照撇着嘴笑着楼烈的恋兄情结时,那满脸的不以为然,其实掩不住他心底没藏好的那抹相同的渴望。 张照,也是楼然的弟弟,也同样渴望被认同、被正视…… 楼然本身就是个很容易让男人服气并渴望追随的那种人。他身上有一种老大的气魄与吸引力。他很聪明、很霸气、很坚毅、敢拼敢冲,赌性强运气更强。用于开创,敢于放弃,不用不拘一格,奖励起有功下属时也是惊人的大手笔,金钱、、豪宅、名车、应有尽有,从不手软。像是他甩出去的不是财富,而是粪土似的,简直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公司全部的营利都散尽给员工了。 这个男人,思想天马行空,却能将之落实;锐意进取,不惧任何艰难。爱赚钱,更爱撒钱,从没有一个企业家像他这样的。老一代的没有,新一代的也没有。 开公司不就是为了赚钱?赚了钱之后,愿意把百分之十五的获利给员工分享就已经算是很「皇恩浩荡」了,哪有人像楼然这样毫无节制当散财童子的? 然而,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才会让男人忍不住崇拜他。林少丰当然也是众粉丝里的一个,而且,因为太过崇拜了,于是越来越不甘心于只是个粉丝。 他希望,楼然可以看见他…… 他相信,他比张照、楼烈更有优势。 如果之前他只是长得有点像丰禾,那么渐渐的,他将会变成第二个丰禾。 「老板,早安。」 一般情况下,每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左右,楼然会抵达公司。已经很清楚楼然上下班规律的林少丰,近来一改平日赶在九点前打卡上班的习惯,强令自己早一个小时起床,在八点半到达公司,就为了在楼然踏进二十八楼时,第一个对他道早安。 「早安。」已经连续几天接收到林少丰充满朝气的道早问候,所以已见怪不怪了。「最近比较忙吗?」楼然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随口问着。 「啊?不,不太忙,都应付得来。」林少丰捧着准备好的财经早报、新一期的各式商业杂志,有英文的、日文的、德文的,甚至是阿拉伯文的,跟在楼然身后。,没料到楼然会问他这个问题,心中忐忑着,不知其是何用意。虽然满心想要自己表现得应对得体,来让上司印象深刻,却是搜索枯肠仍找不到任何话题来说。 应付得来?在二十八楼这种群英荟萃竞争激烈的地方,工作时可以用「应付」两个字来形容吗?他还真当自己是办公室助理啦?楼然在心中嗤了一声,没看他,平和的表情完全未泄露丝毫心中想法。将手提电脑搁在办公桌上后,便要转身将披在手臂上的夏季西装外套给挂进角落的小衣柜里—— 「这种小事我来好了。」林少丰将报章杂志给放置在书报架上,快步走过来,正好拦截在楼然行径的路线上,以谦恭的姿态说道。 「因为只是小事,所以应该由我自己来。」楼然没有将外套递过去,表情很是温和客气,说出来的话只让人感觉到体贴,而非排斥。 「啊,好,好的。那您自己来。」林少丰有些切切地推开。 如果他够胆,那么就要强势的取过楼然的外套,将服务精神进行到底。但这人是楼然啊!就算他从来不对下属摆老板架子,也不会任意对人颐指气使,但那并不表示他就不是一个强势威严到令下属敬畏的人。 相反的,他一直很强硬,带着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嚣张气息;但那不会表现咋日常的言行举止上,而是沉潜在骨子里,散发成周身的气质,更表现在商场谈判上,从来都是杀得对手片甲不留啊也不眨一下眼。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令人不敢轻易兴起冒犯的念头。 至少,林少丰对这个大老板是既崇拜又戒惧,说是万般小心不为过。 还没到上班时间,是允许聊天做闲事的,林少丰当然不愿意这么快就结束与大老板难得的相处机会。他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记在笔记本里的各种充满深度的商业话题,然而因为紧张,竟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连那时附注在一旁,觉得很幽默,可以再正经谈话中间插入的一些舒缓气氛的笑话也没想起半字。 快想!快想!总得说些什么出来! 「……老板,对了,请问您要蓝山还是曼特宁?我马上去帮您煮咖啡。」想了老半天,终究只能挤出这样寻常的问句。 楼然已经坐回办公桌后,准备看早报,听林少丰有些急切的语句,抬头看着他道:「不用了,等会王小姐就来上班了,这是她的工作。而且,你这几天既然都这么早来上班,想必是工作比较繁重,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去忙吧。」 「啊,是,那我去忙了。」再也找不出借口留下来,而且被老板盯着,压力大到令他无法接受,林少丰没胆再攀谈更多,很快退走。 第十一章 觉得这次攀谈很失败的林少丰,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乖乖关上办公室的门。看着合上的门,楼然这会儿倒不急着收电子邮件或看书报杂志了。从刚才到现在,他虽然没看林少丰几眼,但到底还是发现了这个人的衣着打扮与之前有所不同之了。 之前他一直打扮得很精英。穿西装、打领带、梳西装头,典型刻板印象中的精英标准扮相……其实年轻一代的精英都不这么穿了,更多的是怎么轻松怎么穿,不会用名牌西装来彰显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当然正式的谈判场合,或面对外人时,门面还是很重要的;但平常上班时,谁会自找麻烦?当然是以休闲舒适为主啊。 而近来,林少丰终于不再那么「与众不同」了。事实上,机要秘书方怀雍曾私下对他咕哝:让一个衣冠笔挺的人为一群穿着休闲随意的人倒茶冲咖啡,感觉实在太怪了,简直是误会二十八楼请了一个英国管家。 如果林少丰改变穿着方式,是因为已经融入二十八楼的上班文化里,那还好说,但楼然敏锐的感觉,似乎不是如此,因为林少丰如今经常穿着米色细亚麻衬衫搭配浅色舒适的休闲裤;明明没有近视,却可以戴上一副斯文的镜框眼镜……这一切,让楼然感到不悦。 因为,这样的打扮,太熟悉了。 丰禾那个斯文败类,在大学时代就习惯这样的打扮,弄出一副干净无害、温润如玉、气质高雅的样子。明明假得要命,居然还被无知少女们封为「像氧气般的白马王子」,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给取的。丰禾是树吗?会光合作用吗?氧气个鬼王子?偏偏丰禾好像还觉得挺乐的,整个大学时期,都那样打扮,像穿制服似的。任何一个曾经与丰禾大学同学过的人,一想起他,第一个印象肯定是穿着亚麻质料浅色衬衫、浅色休闲裤,一年有四季,衣物有厚薄,造型永不变。 林少丰想怎样穿衣服打扮,当然有他的自由,但不能是为了模仿丰禾。丰禾不是任何人可以模仿与利用的。 楼然压下心中暴戾情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冷的猜测着这个林少丰大概是打听到了关于丰禾的一些事吧?毕竟当时第一次见到他,自己就脱口叫了起来,于是便让林少丰上心了。 这人倒是很努力,但努力的方向令人失望。若他能把调查丰禾的努力劲儿放在工作上,大概不用多久就能真正被二十八楼那群天之骄子给接纳了吧?哪会像现在不上不下的尴尬。 他痛恨所有企图模仿丰禾的人,但同时又期待见到今天将会开始进入高丰上班、且还被他暗箱操作调来二十八楼当办公室助理的曲耘禾。之所以期待,正是因为她像丰禾……像到,让楼然总是觉得,她,就是丰禾。 而她的像,竟然不会令他愤怒。这算什么?双重标准吗? 楼然从桌上随手抓了枝笔,在指尖转了起来,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失衡了,却又扳不回来。愈想愈是一团乱麻,没能有一清二楚的结论。 那么,就不想了。一切,等曲耘禾来上班之后,他日日见着,总会有答案的。 一直看着,就这么挑剔的看着,看久了,不是就不是,假的就是假的,差异会愈来愈多,那么,到时,也就丢一边了。等到那日,他浮躁的新,就能再次落定了,落定在平静的绝望里。 在印证了此人果然并非丰禾、果然不像之后。 ※※※ 虽说英雄不怕出身低,真金不怕火炼…… 但是!but!她辛辛苦苦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考进高丰来,可不是为了来当一名倒茶小妹的啊。 曲耘禾九点准时到高丰人事部报道时候,拿到的职称派令是「总执行长兼机要秘书办公室特别助理」;名头很长,很唬弄人,但用自己话解释之,就是:办公室小妹! 给她一个文书打字员的工作,都比端茶倒水还体面一点好吧! 曲耘禾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事部的众女性职员们竟然都对她投以欣羡的目光,像是恨不得以身代之似的。 在哪倒茶不是倒茶?跑二十八楼给大老板倒茶,就很体面吗? 呃,好吧,还是有点不同的。曲耘禾承认,在二十八楼跟高级主管们混个脸熟,如果你有能力,就能被看到,就比别人有更多出头的机会。 但是!but!她一点也不想以小妹的身份去给楼然那家伙倒茶啊!(掀桌) 然而,这世道终究是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是新近高丰丰一尾小职员,还是吊车尾险险考上的那种,那表示她该带着感恩戴德的心情感激高丰收她;而她对高丰而言,不过是一名随时可以请她回去吃自己的鸡肋型职员,完全不值一文钱。 曲耘禾瞪着那一张派令看了将近一分钟,心中反复思考着如果请求认识主管帮她换个单位,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推算的结果是——非常少。 在人事部眼中,她能得到这份优差,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了。若是还敢嫌弃拒绝,下场只有一个:请另谋高就去吧。 所以曲耘禾只得在众人羡慕的目光洗礼下,乖乖跟着人事部主管一同上二十八楼去报到了。既然现实如此,且无力改变,那只好努力往好一点的地方去想了。至少这份工作时有实际好处的——薪水比原本在医院当打字员时多了一万块。每个月手头多了这些钱支配,房贷的压力稍微可以减轻一点,更可以多拨几千元给乡下的叔叔当生活费。 缺钱这种事儿,对丰禾来所是很稀奇的事,以至于他如今身为一个必须将日子过得精打细算、偏还摆脱不了每到月底都差点喝西北风饱肚的穷人,实在是没有太大的真实感。 原来这就是穷人的感觉…… 仅仅是多了一万元,就觉得日子好过起来,未来充满希望…… 「楼先生早。」 当电梯升到十楼时,人事主管见楼烈拎着一份企划案踏进来,立即出声招呼。 「哦,早。」懒洋洋的应声。「林主任,这么早,上哪溜达?」 「我带新员工到二十八楼报到。」人事主管规矩回答道。接着问:「楼先生到几楼?」 「一样,二十八楼。新员工这时就进来了吗?不是还要职训一阵子?」 「呃,这位小姐不用,她的工作比较简单,只是办公室助理,不用职训。」 楼先生?谁?喔,是楼烈啊!曲耘禾被这姓氏拉回了思绪,好奇的瞥了一眼,认出了人,而楼烈也正好奇的看向他,两人目光恰好对上—— 一秒,两秒,三秒…… 曲耘禾心中满是黑线。楼烈这个家伙,以短短不到三秒的时间,神情从傲娇贵公子变身为花花公子;而这个花花公子居然朝她放电!是,她被电到了,被电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满地! 显然,光是放点是不能满足花花公子的表现欲的,。就见他无视电梯里哈有人事主管的存在,径自一掌撑在她身后的镜面墙上,以一种自命风流潇洒的搭讪姿态、低沉好几度的嗓音对她道:「嗨,新来的美女同事,能让我知道你的芳名吗?」 曲耘禾有一瞬间的呆滞(楼烈权威解读为羞涩),接着眼睛微眯,努力压下想要暴扁这混小子的欲望,于是更加无言(楼烈权威解读为矜持)。总之,一时静默以对,更是懒得理他,所以没有应声,就静静看着他,看这家伙还能怎么耍。 「嘿,别害羞。我一点也不可怕不是吗?我先自我介绍好了。我叫楼烈,是十楼『悠游科技』的总经理,家世清白,年轻有为,重点:单身。」楼烈身为一个情史丰富的花花公子,当然是各种类型的美女都勾搭过了。不同性情的美女当然有不同的对待方式,所以眼前这个美女对他不理不睬,还有点羞怒的样子,对楼烈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只消锲而不舍外加温柔体贴,手到擒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别不说话嘛!是不是第一天上班心情很紧张?来,试着跟我说话,可以缓解你的紧张哦!说说话、笑一笑就没事了。捏绷着脸啊,长得这样好看,应该多笑才对。来,笑一个吧。」 曲耘禾朝楼烈假笑了下,然后脸转向人事主管,问:「请问贵公司的员工申诉电话是几号?」 楼烈当然不会把对美女献殷勤的机会让给别人,当下热心告知:「申诉电话在员工手册里就有了。」然后好奇地问:「你要申诉什么?」 「嗯,只是有备无患,目前想来还用不上。」曲耘禾终于理他一下了,口气还蛮温和的。 楼烈觉得有点怪怪的,但一时没想到怪在哪里,也就不多想了。美人当前,还是加把劲来让她印象深刻吧。 「对了!我都自我介绍了,你怎么还不肯说一下名字咧?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了,要大方开朗一点,老这么害羞可不行,会被大野狼欺负的哦!」 曲耘禾以前不是没有被搭讪过,反正不理会即可,解决得很轻易。但对于楼烈这个人,却没法真的做到不理会。毕竟以前是认识的,虽然交情不太好……呃,说「不太好」是客气了,事实上是「极不好」,而且还是楼烈单方面既主动来认识他、又主动找他麻烦,丰禾也没怎么欺负他吧,他就气得跳脚,然后撂下类似于「你给我等着」这样的话退场。屡败屡战,下次再来。 身为一个从来没有机会见识到楼烈好脸色的人,现在竟然能这样被讨好的对待……虽然动机不纯,说的话也傻到让人满头黑线,但曲耘禾还是有一点点感动的;所以心情才会处于痛扁他或受宠若惊的两极之间的摇摆不定,于是更加的沉默了…… 「你不会以为你不肯说,我就查不出来你叫什么吧?」独角戏唱久了,花花公子也是有自尊、耐心有限的,这美女一直摆谱下去,就太超过了哦!所以口气有点不悦了。 「电梯都到了,还不出来,等着结蜘蛛网吗?」楼然冷淡的声音从电梯门口传进来。 「哥!」楼烈转头看到楼然,惊叫了声。 楼然一双从来都平静得看不出情绪的眼,因为看到两人过于靠近的姿态而微微眯起,一种迫人的气势朝电梯里的人扑面而去,他什么也不用说,楼烈就立即心惊胆战、头皮发麻的收拾好不良站姿,仿佛先前的吊儿郎当从来不存在似的,眼下站得端正笔挺极了,而且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问: 「哥,你站在门口干嘛?」 楼然仍然没说话,就定定望着楼烈,望到他一颗小心脏砰砰乱跳,忐忑不安,手足无措。 「我想,大概是为了迎接我吧。」曲耘禾突然悠悠地说着。 「嘎?」楼烈瞪眼。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说得出这样令人发指的话啊? 曲耘禾没理会楼烈,越过他,走向电梯口。即使楼然就站在门口,完全没有挪开的迹象,她仍然没有缩小步伐或停下来;像是笃定,又像是某种早已相通的默契,在她即将撞上他的那一秒,楼然朝右方挪开一小步,而曲耘禾向左微移,他与她的肩膀堪堪擦过一点衣角,身体却完全没有碰到一丁点。 在交会那一刻,两人目光撞上,又挪开,快到外人无从察觉。一抹极淡的暧昧与隐约的了然,像涟漪般在两人心底微荡。 无声,却缓缓动荡摇晃,一圈有一圈的扩散开来…… 第十二章 被忽略成路人甲的人事主管在这片刻的安静里,终于展现了他的存在感,抓紧机会开口道:「老板,这位是新近员工,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带她上来报到。她的名字叫曲耘禾,工作范围暂时是充当王小姐的助手。」虽然正确的程序应该是将新员工带到她的同事兼前辈、也就是资深办公室助理王小姐那边介绍才对,但既然大老板都站在眼前了,正式介绍一下也是应该的。 「我叫曲耘禾,请多指教。」站在认识主管身边的曲耘禾低眉顺眼,看起来真是文静乖巧极了。 「她的人事资料交给我就好。辛苦你了,下去忙吧。」楼然伸手接过人事主管递过来的档案,并将之目送进电梯后,才拿着档案朝曲耘禾的方向点了点,道:「跟我来。」转身往办公区走去。 「等等!哥,那我呢?就不理我啦!」觉得被忽视无视的楼烈猛然涌上来的委屈感让他脱口叫道。 楼然顿住,半转身看他。问:「你上来有事吗?」 「当然有事!」 「那就去说事或办事,还用我招待你,你才肯移动尊驾吗?」 「也不是这样说啦……」但好歹亲切一点可以吧,他们是至亲兄弟耶! 咦……这种忍不住争风吃醋的情绪好久好久没有过了,怎么今天忍不住发作起来?楼烈心中突然浮现这个疑问,有种不妙的预感,让他心声不宁起来。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太疑惑了,于是不由自主的挪到一旁苦苦思索去了。 楼然领着曲耘禾进入办公区,便看到林少丰朝他快步走来,道:「老板,您的手机忘在桌上,一直在响,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帮您拿过来了。」 「麻烦你了,谢谢。」楼然结果手机,就没再理会林少丰,只不动声色的以眼尾扫了下一旁的曲耘禾,像是不经意的扫过,却是专注的等待她的反应。 「不,不麻烦。」林少丰笑了笑,装作很从容的退开,坐回自己位子上,做自己的事去了。面对楼然时总是太过紧张,教他没发现楼然身边站了一名女士。 曲耘禾不想自己被惊到了——任谁看到一个长得像以前的自己的人,都得惊上一惊才合理吧。更别说那个「以前的自己」早就火化成一瓮骨灰去了,这会儿突然跳出一个活生生的来,不是吓人吗!尤其被吓到的还是自己…… 好吧,这文法很有问题。但事实就是如此,她就是被自己吓到了…… 虽然确定眼前这个人是活生生的了,但曲耘禾还是忍不住低下头找他的影子——当然是有影子的。再说,如果世上真有招魂这种事,楼然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也招不来他的魂啊,他的魂正好好的住在曲耘禾的身体里呢。 「在看什么?」冷不防的,楼然以极低沉的音调凑近她的耳边轻吻。 「你玩角色扮演呢。」曲耘禾心口一麻,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楼然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不肯吐出,就让那口气饱胀在胸臆间,用最真实的痛楚来证明他的猜测或许荒谬,却并不异想天开。而且,一切都不是出自于他的幻想。 这个人,真的可能是—— 不,还太早。他不能太快下定论!不然一旦最后发现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他绝对承受不了。怀着这样大的希望,一旦崩塌,他会疯掉的! 所以,要谨慎!要更多的证明!他要亲自验证体会!而她,就乖乖的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吧。 「请问,我的位子在哪里?」虽然知道自己失言说了那一句,正是导致楼然脸色阴沉阴沉的原因,但曲耘禾就是有办法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老板,这位就是新来的同事曲小姐吗?她的座位还没确定,就先坐在我旁边吧,我收拾出来了。这星期办公室要重新区隔成两区,所有的办公桌椅都要挪动排地方,所以会乱一点,下星期就稳定下来了。」王小姐正好端着几个空咖啡杯过来,见到曲耘禾,知道是新同事,于是开口说着。 「不用了。你的位子也不算宽裕,你那边已经堆了一些器材和用品,再塞个人过去,你就动弹不得了。」楼然环视着偌大的办公区,像是在考虑将曲耘禾安置在哪,又仿佛一时想不到恰当的地方,于是最后下了决定道:「让她先在我办公室待着吧。里面有现成的桌椅,让她暂时用着正好,省得还要搬挪地方,这里已经够乱的了。」 完全没给人赞成或反对的余地,楼然径自说完后,就拿下巴点了点曲耘禾,道:「你,跟我来。」 真假…… 曲耘禾在心底吐槽,觉得这个人的演技这是十数年如一日的惨不忍睹;当年叫他参加话剧社锻炼一下还被甩白眼鄙视呢。还好如今他的职业是老板,员工不敢挑剔质疑他,不然可真有得瞧了,一看就知道居心不良,一般人早被当成色狼举报了。 虽然满肚子腹诽一堆,但曲耘禾身为一个小小的倒茶小妹,当然只能装出乖巧样,紧跟在大老板楼然身后,进他的办公室去也…… 曲耘禾知道自己长得不错,是一枚货真价实的小美女;但这也没什么,当她还是丰禾时,就已经习惯于受人注目了。如今由男人变成女人,帅哥变成美女,该有的福利仍然有,该有的困扰也没少。 以前当男人时,常常出现在置物柜里的情书、礼物,与不分时与地勇猛冲到他前面向他大声告白的仰慕者,常常成为他的苦恼,总要绞尽脑汁的想着不敷衍、不流俗、不伤人的温和拒绝词令,只为了能好好将人给哄走,让那些女孩不会因为他的拒绝而心存怨恨或感到受伤;其花费的时间与脑力之多之累,实在不堪回首。 现在当女人了,也进入职场了,学生时代那一套情书与大声告白什么的,好像已不适用了;但送束花,送点小礼物、约吃饭看电影这类的招数,倒是一直被人热烈的使用着。含羞一点的,就是在日常上班时,体贴你、帮助你,让你感受到他对你充满了善意,静静等着你发出青睐的暗示,才放胆直追。 虽然是同样被追求,也同样厌到困惑,但感觉还是差很多……至少当男人那会儿,被追求时,不会像现在这样鸡皮疙瘩掉满地,对着男人含情脉脉的目光,一颗小心脏直发抖;那不是心动,那是在克制扁人的冲动。 再说说其他身为美女的困扰吧! 只说每年的搭电梯事件,就让她成为高丰八卦新闻人物之一了。 话说,赶在九点上班打卡的员工们,每天的第一场战事就是抢电梯。而曲耘禾发现在即完全不用担心抢不到电梯或者在电梯里被挤成纸片。因为她根本不用抢也不用挤,那些决定在她面前当一名绅士的男同事们,有志一同的都会给她优待;所以她一进公司就随时有电梯搭,再挤的电梯里,都会有她喘气的空间…… 除了电梯事件,还有端茶倒水的事件。她当然没有比王小姐少做这些事务,但每次她做着这些服务时,都会获得那群精英们的笑脸相迎,有时还会中断讨论,特地起身结果咖啡,低声道:「小心,别烫到了。」一副体贴极了的样子;而换来王小姐去做这事时,通常都被无视过去。人家精英好忙好忙,时间就是金钱,一分钟几十万上下,哪来的空闲理会你这个不相干的,咖啡放下就走人吧!小心轻放,别滴到文件上了。 这样的差别对待,根本就是在给曲耘禾树敌招祸。 于是,曲耘禾成为高丰的女性公敌,在她自己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就被讨厌了。等到察觉的时候,也只能无奈的摊摊手,觉得真是无妄之灾。看来她是别想在公司里找到自己的小圈子,建立自己的姐妹淘群了。 不能跟女人混,认了;而,身为一名小美女,跟男人混也不是个事儿,这点曲耘禾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在认清情势后就看开了,想着既然自己走不了国民美少女的亲民风格,那就只好走冷艳高贵路线了…… 然后,没多久,她又更被人恨了——她突然被派去给大老板接机! 由于这小子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加上有心人泄露,不到一个小时就火速成为全公司的最新八卦。 所有女人看向她的眼光都带着质疑与嫉妒;大多数男人看向她的目光也开始闪躲,虽然依然客气,却不再敢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的殷勤了。 话说……身为一名办公室小妹,她为什么要来机场接机啊? 而且她怎么也想不出来接机的必要。因为大老板之前出过是自己开车去机场的,那么回国就自己开车回公司不就好了,还派个人来接干嘛?就算想弄个排场满足虚荣心,让她一个倒茶小妹过来,能济得了什么事?劳她大老远的搭公车过来受热受累,到底是为什么啊? 曲耘禾身上穿着高丰的制服,站在接机区,混在人群里,心中一直在想着这个深奥的问题。 今天,星期一,高丰规定要穿制服的日子,通称「高丰制服」,也是曲耘禾每星期唯一会穿裙子的日子。为什么偏偏在穿裙子的这天,要见到楼然那家伙啊?! 就在曲耘禾双手交叉环在腰间、低头郁闷着时,楼然早已经出来了,他一眼就在人群里发现她,朝她走过来,想也没想的将手上卷成一卷的时代周刊给轻轻敲上她的额头。 「走了,发什么呆!」 「回来啦。」她抬头看他,淡淡的说着。 楼然看看她,四目相对,望见彼此严重藏着笑意;而曲耘禾始终的坦然,让楼然觉得很愉快。于是轻声的 慎重的回答她道: 「欸,回来了。」 第六章认 曲耘禾从来没有企图对楼然隐瞒自己曾经的身份;所以,如果楼然的想象力够天马行空,也够胆去相信一些怪力乱神匪夷所思的事,那么,了解丰禾至深的楼然,总有一天确定了她就是丰禾,便会直接说开,让一切清楚明白。 他向来是不允许暧昧模糊存在的。这个人眼底容不下沙子,就算如今懂得披上一层斯文有礼的外皮装样子,内里性子也难掩霸道强悍。所以迷恋爱慕他的女人与崇拜欣赏他的男人很多,却没有几个人能自在与他相处,因为实在承受不起他的锐利与太强烈的气场。 这人很难搞啊!如若你头脑不够灵活,跟不上他的思维跳脱,他会无视你;若你才智出众不凡,又不幸与其狭路相逢,通常只会引发他的挑战欲;他想把强者给踩在脚下的欲望,胜过找到一个惺惺相惜、志同道合的好友…… 「做什么一直偷瞄我?」上车后就坐在副驾驶座上,将椅背放低,闭眼假寐的楼然突然出声问。 「我不认为你有累到无法开车回公司的程度。」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还不足以让他感觉到累。 「嗯哼。」以嘘字应之。 「而且,你居然会允许女人开车——当你也在车上的时候。」事实上,这家伙喜欢掌控自己的人生,他喜欢冒险,但生命绝对不交付在他人手上;所以打他学会开车之后,都自己开车。 而现在,他不只把车给别人开了,而且还是个女人,居然敢闭上眼睡觉,也实在是好胆了。没想到他强大的冒险精神有一天会发挥在这地方。 第十三章 「可不是?我当真是没想过。」萧索的叹了声。「所以我不是闭上眼了吗?」 「不敢面对现实?」 「不忍卒睹。」 曲耘禾勾唇一笑,很是宽容的没投个白眼给他,目视正前方,专心开车。 过了好一会儿,楼然又开口招她: 「你进公司二十一天了,有什么感想,说出来分享一下吧。」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曲耘禾挑挑眉问。 真是好大的口气。楼然怪腔怪调的说道:「上班才二十一天,你的感想就已经多到可以分门别类加以建档了吗?」 「阁下没听过度日如年吗?」美女的生活总是多姿多彩的,她一天的经历可以抵上别人的一年。 「……关于这个成语,你的体会一定没我深。」他淡淡说道。 「是吗?那请问,长命百岁的感想怎样?是不是很美好?」没理会他语气中的沉重,曲耘禾轻快地问。 楼然哼笑了声,回道:「美好?当然美好!有机会你一定也要试试。」 「当然,如果你期望的话。」 楼然瞪了她一眼。不愿再往这个话题深谈下去,跳回原先没谈完的话题继续: 「我不在的这期间,你过得很热闹是吧?」 「……看来大老板虽然人不在公司,却是神奇得无所不知呢。」都知道了,还明知故问个什么啊! 「身为大boss,没点特殊技能,怎么在江湖上混?」楼然很坦然。 当然这也是不得已的。曲耘禾上班的第三天,楼然就出国洽公去了。先飞韩国,再飞日本,然后飞美国的西雅图和旧金山,一去十几天,身边的特助与秘书分成好几批,飞不同的国家与他会合,然后处理后续事务。美国的公事办完后,他让机要秘书先回来,而他则留在旧金山,去父母那边待个三天,略尽人子义务之后,才得以顺利回国来。 公事耽搁不得,但他委实放不下对曲耘禾的关注,恨不得时时刻刻盯住她,从她的言行举止去仔仔细细验证。于是只好派人暗中盯着她,将她每日做了什么都记录下来,传到他的私人信箱。 从那些详细的记录里,楼然得到令他满意的结果,以及,更多不满意的;而那些不满意的,正是导致他今日阴阳怪气的原因,于是他便昭告天下让她这个办公室助理来机场给大老板接机。 曹操的人生信条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而楼然大老板也不遑多让,很白话的说,就是「谁让我一时不爽,我就让他一辈子不爽」。而且这种睚眦必报,还很不讲理,向来是敌我无差别对待,一律全面火线覆盖,不轰成炮灰不算完结。 所以说,能跟这种家伙交上朋友的人,一定是十世善人投胎的吧…… 曲耘禾很感动的在心底给自己发好人卡。 「请问无所不知的boss大人,对于在下这段时日的表现,您还满意吗?」 「不满意。」又打鼻腔哼了声。 「嗯?」她是哪里做得不好了? 「你笑得太多了。」 「……我猜您终于取了英文名字,就叫fitzwilliam,江湖人称达西(darcy)先生。对吧?」 楼然蓦地大笑,笑得张扬恣意,毫无形象。就这么一直笑着,怎么也停不下来。欢畅的笑声持续了好久,听到后来,竟有种心酸的味道,仿佛像呜咽…… 「嘿,亲爱的达西先生,您还没赞美我的美丽呢。」曲耘禾温柔的提醒他。 「为什么我该赞美你的美丽?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你真是太不矜持了。」 「当然是因为您批评了我。」既然作戏,就要演全套,这是职业道德——by曾经是大学话剧社社长丰禾之名言。 楼然在她的打断下,慢慢收住了笑,长长吁了口气,不知是疲惫还是慵懒,反正脸上神情很放松,唇角微微勾起,抿着一抹坏笑。 「想要我赞美你的美丽,成啊,你可以对我笑多一点,或许我就会记起那句完整的台词该怎么说了。」 「哦,您真是太傲慢了,达西先生。」翻白眼。 「这是你的偏见,班奈特小姐。」很大度的原谅她的不优雅。 静了两秒,两人同时默契的笑出来。这时车子已经下了高速公路,进入市区,停在红灯前。曲耘禾转头看着楼然,而楼然一直是在看着她的。 四目相对,彼此都坦然的呈现自己最真实的情绪,没有丝毫遮掩。 楼然的眼神炙烈,带着义无反顾的狠劲,却又夹杂着一丝恐惧……如若,这个人竟教他猜测错了、教他期望落空了,怎么办? 曲耘禾在他杀意凛凛的目光绞杀下,仍然没有半点畏怯或不自在,那双温润的眼里,有着浅浅的笑意,像是能将他所有的暴烈都给包容安抚…… 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谁也没预期话题会跳到《傲慢与偏见》上,然后,那收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便泉涌而出,一点一滴都没忘记,竟像是昨天才发生似的。 那年,丰禾成为话剧社社长,编排的年度大戏就是《傲慢与偏见》;当年的女主角是谁,在记忆里早已不可考;但男主角达西,在挑毕全话剧社的歪瓜裂枣(楼然毒语)后仍找不到可以将就的之后,丰禾二话不说,立即将楼然给抓来充数。 「虽然你没有英国传统绅士的气质,但你的鼻孔朝天与毒舌,与达西先生绝对有共同语言。这角色非你莫属。」反对无效!就这样。 至于好好先生查尔斯?宾利(charlesbingley),当然是丰禾来演了。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对可怜的女主角而言,更是。 能跟风云人物同台演戏,还幸运的在戏里当他爱慕的人,真是做梦也会笑醒。但,最终美梦变成恶梦,女主角被楼然太强悍的气势、太贪乏的耐心、太毒舌的嘴巴个打击得乱七八糟,别说记住台词了,连走位都成问题,差点没辞演。 那段苦难的日子里,丰禾只好将男女主角分开排戏。帮助楼然对台词,教他如何表演……话说,楼然这个混蛋,可不就是因为自己不会演戏,也记不住台词,才故意压迫女主角几乎得忧郁症、见到他像见到鬼似的?真是太煞风度了! 当然,以楼然的智商与记忆力,加上丰禾的镇压,他很快的记住台词与走位。只不过因为不爽被强抓来当男主角,总不时的装作忘记台词,就为了给社长找点麻烦,最好惹得他跳脚咆哮、白马王子面具龟裂碎满地,他也就爽了。 当年那么蠢的一场戏,搞得鸡飞狗跳的,楼然发誓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也以为早就忘掉了…… 但此时此刻,当他们这样轻松愉快的处在一起时,曾经觉得很蠢很糗的事,如今提起,竟然发现充满了趣味。 忘不掉的,所有与丰禾有关的记忆,就算想忘,以为忘不掉…… 这些记忆当然很珍贵,但楼然更看重它的价值。 这些记忆,让他找到了。 「丰禾……」他叹息的交出这个名字,以为自己很冷静,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欸。」曲耘禾见绿灯亮了,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前进。车多,得小心驾驶,忙着呢!于是,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应着,就像在说「吃饱了」一样的随意。 但就是这样以着漫不经心的态度、欠扁的口气说出那一点也不慎重的「欸」字,让楼然这阵子惶惶然、空荡荡、被冰火所煎熬着的心——就此,着落。 ※※※ 高丰这个年轻有活力、积极又张扬的集团,除了有诸多令人欣羡的福利外,还有最独特的企业文化。 光是「允许公开八卦」这种对一般人来说很离谱的条款,竟还明确的写进福委会的员工福利里。被公司允许人人都有说八卦的自由,就足以让其他上班族瞠目结舌不已了。 当然,传八卦是可以的,但一定要传有真是性的,至少得有六成以上的真实性才会被每个月的〈高丰大声说〉月刊给登载传播。这点,就由福委会的新闻小组负责验证与纠正,然后以娱乐八卦杂志的行文方式刊登,以增加阅读的趣味性。若是凭空捏造八卦,而那八卦还涉及人身攻击或名誉污蔑,就会被新闻小组给制止传播,并揪出造谣者加以严惩,并写入「八卦黑名单」以通报全公司,公告此人日后传播的任何八卦一律不予采信、禁止流传。 他们所崇拜的大boss楼然先生对八卦的流传公开给予支持,并说: 「敢做就不要怕人说。管它好的坏的,只要是真的,你们尽量写,我都挺到底。就算说的是我的八卦,我的态度也一样。」 所以〈高丰发生说〉歌功颂德说楼然是二十一世纪最出色的华人新生代企业家、青年创业楷模、全公司上下与有荣焉吧啦吧啦的,楼然视而不见。 所以〈高丰大声说〉封楼然为高丰最不具备亲切感的男人,他理都不理。 所以〈高丰大声说〉斗胆猜测大老板没有女人缘是因为难相处,他只挑挑眉。 所以〈高丰大声说〉更斗胆的猜测他三十高龄未见红鸾星动迹象,是否有出轨的可能等等,楼然倒是把这条新闻多看了两眼,然后对战战兢兢的新闻小组组长点头道:「有可能哦。」 身为高丰的老大,又年轻未婚英俊的,他的一切讯息当然很容易成为全公司关注的焦点。 不过由于他的私生活实在乏善可陈,远远不及他那花花公子双生弟弟那样的缤纷多彩;人家楼烈的新闻多受欢迎啊,每次登上了〈高丰大声说〉都能带起新一波讨论话题,简直像在看明星杂志一样的精彩。相较之下,楼然大老板简直活得像个和尚,连捕风捉影一下的机会都不给人,就算出去应酬,带的也是男人。 「男人好用啊,可以挡酒,遇到发酒疯不讲理的还可以抄家伙一起上。就算烂醉到不省人事,丢在酒店不管,也不应担心失身。女人可以这样吗?先天条件决定了女人在声色场所的弱势,我就不自找麻烦了。再说,良家妇女,带她们跑这些场所像什么话。」对于这个问题,楼然是这样说的。 于是,高丰的女性员工,就算出去谈公事,也绝对不允许去声色场所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每个主管都很体察上意,乖乖守在上司给的底线里。 然后,这样一个私生活像和尚、没什么女人缘、性格也公认难搞的男人,却猛爆出了一条惊天大八卦,威力堪比核爆,当下把高丰上上下下全部给轰懵了,轰得三魂七魄都跑去宇宙漫游,一时找不回来了! 这八卦的起点,从很微小又很奇怪的一件事开始——大老板指名二十八楼新进办公室助理曲耘禾去机场给他接机。 这个指派从人事部发出,通报上二十八楼,由王小姐告知曲耘禾;然后,不到一小时,全公司都知道了。但那时大家也只是开玩笑的说着:「唷,早听说二十八楼那个新助理是个大美人,没想到她的魅力大到连boss大人都无法抵挡啦,居然指名要她接机,看来万年黄金单身汉的春天要到了!」 第十四章 会以开玩笑的口气来谈论这件事,是因为大老板实在太不近女色了,都被戏称为和尚了,可见有多么坐怀不乱。再说,〈高丰大声说〉都在质疑他的性向了,也没见他跳出来澄清什么,搞不好是真的呢!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简直差点让他们惊掉眼珠子! 也是从接机那天开始。那天大老板从机场回来,在地下停车场警卫人员不具名作证下,他们惊吓的发现,居然是那名女助理开的车! 天啊!地啊!这不会是真的!楼然这个男人,说好听点是体贴女人的绅士,其实也就是个大男人主义的沙猪;他怎么可能允许女人开他的车?还载他?! 然后,不等他们好好将这劲爆的消息给消化完,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更大的惊吓接踵而来,目不暇接,严重挑战着他们心脏的强度。 有人看到大老板拉着新助理小姐的小手走安全梯,并发誓说的是真的。 有人看到大老板带着新助理小姐到七楼餐厅用餐,竟还开了包厢掩人耳目,也发誓是真的!若是有假,就自动进「八卦黑名单」遗臭万年! 有人狂吼:东区精品街惊现大老板与小助理行踪!大老板拎着一堆购物袋,毫无霸气英主应有的风范,让人不敢相认!这样三从四德典范男友形象,怎么会出现在大老板身上啊!太吓人了!简直吓得人想要自插双目!连忙上公司八卦网爆出这条消息,也不用发誓了,有图有真相!高像素的手机,拍出的照片让所有绯闻无所遁形! 然后,当然有更多的然后了。 毕竟楼然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与丰禾在一起。多稀奇啊,女的丰禾。喔,当然,得改口叫耘禾了。真巧不是?名字居然如此相似,难怪可以发生这样到挑战正常人想象力与世界观的事。 失而复得的感觉实在太美好,美好到不真实,于是楼然近乎神经质的,总要反复确认。他需要知道她在,随时都在,不会消失,不是幻觉。 他隐约知道全公司的人正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八卦;但,谁在乎?就像他先前说的,敢做就不要怕人说。而且与其让人在私下乱说,还不如摊在阳光下说,至少不会编造得太离谱。 何况,他与曲耘禾之间,不管被传成什么样,他其实都不会介意……并且,还有点暗爽。 瞧,自从与两人有关的八卦给爆了出去之后,曲耘禾身边不就清净了?那些之前围在她身边拼命献殷勤的男人,不全部退散了吗? 所以他喜欢当老板就是这样,不仅使用特权不会被抗议,好友足够的威慑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杜绝掉曲耘禾的麻烦。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说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回来了。」刚踏进二十八楼,就见到曲耘禾从茶水间端了一杯饮料出来;她就站在他行径的路线上,他很随意的对她打招呼着,并顺手拿过她手上的饮料,发现是凉饮,于是一仰头就喝了一大口,还有点不满意的抱怨:「不够冰。」然后就拿着杯子进他的办公室去了。 曲耘禾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想着这家伙还可以再过分一点吗?答案是,可以。 「别在外头呆站着!快进来,一堆资料等着你整理呢!」楼然站在办公室门口朝她喊了声。 曲耘禾抬头望过去,对上楼然带着坏笑的眼,面无表情,语气恭顺回道:「是,就来。」 不用四下张望,也知道此刻全办公区里的人虽然装作很忙的样子,其实都在偷偷看她,那眼光充满了对大老板行为的惊叹,与对她如此「受宠」的审视;或者,还带着嫉妒与欣羡吧。 毕竟大家对顶头上司的脾气知之甚详,只有被他归为自己人的人,才会得到他毫不客气的对待;而全公司算下来能得到这种待遇的,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完,目前也只有他的双生兄弟楼烈、机要秘书方怀雍,以及眼前这个才进公司一个多月、竟就此被大老板看重的狠角色美女了。 至于其他人,大多只能得到楼然温和有礼且充满距离感的对待。当然,他的心腹爱将又更好一点,但一比较就知道,还是有差别的。 自己的饮料杯劫走了,曲耘禾只好走回茶水间,拿出纸杯,将自己带来的桂圆红枣茶又倒了一杯,才拿着走进楼然的办公室,再随手关上门,将所有灼灼投射而来的目光给挡在门外。 哦,顺便提一声,曲耘禾的座位仍然在大老板的办公室里。在大老板毫不客气的公然行使特权下,她便从暂住变成永久居留…… 「这红枣品质不好,是买东南亚进口的吧?也不知道上头的农药有没有清干净。还有龙眼也不怎样,香味差了点。」 「您真有研究。」 「这也是不得已的。」楼然朝她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当年丰禾生病的后段时间,他简直快变成养生药膳达人了…… 「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是把?」曲耘禾哈哈一笑,将饮料放回自己的办公桌,问道:「说是有一堆资料要整理,寄我信箱了吗?不急着列印出来的话,我就在电脑里先整理排版一下了,有不明白的地方,正好直接问你。」 「那事不急。」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红枣茶,楼然起身打来专属休息室的门,到里面的浴室清洗杯子。待走出来了,接着道:「你说,我们去苗栗买块地中红枣怎样?哦,还可以去彰化买块地中龙眼;种了龙眼还可以顺便养蜂,都是你用得上的,正好台湾游这样的气候便利。」 「如果你对衣食住行都想以这样的方式解决,就算你有巴菲特的身家,也禁不起这样的败的。」 「也不是衣食住行,就只这么点而已。谁让你有这样一具破败的身体?要是你体质正常,我管你吃的有没有塑化剂、喝的有没有三聚氰胺、饭菜里有没有农药残留。活在这个充满污染的地球就要认命,谁身体里没电毒素?反正就当培养抗体了。但你不一样,你现在不能喝咖啡、不能喝茶、不能吃冰,一堆的不能,我能怎么办?就只能针对你『能』的部分去下工夫了。这种你长期要喝的东西,咱们自己种,用最严格的标准来种植,喝得安心最重要。」 「你是在跟我商量呢,还是说完的当下,就定案了?」曲耘禾一手支着下巴,慢悠悠地问着。 「当然是在商量,并且我只接受你的附议。」 「若我不附议呢?」 「那我就一边派人去洗地买地,一边说服你,每天找你开会,开到你同意为止。」结局还是一样的。 虽然知道一定是这样无赖的回答,但曲耘禾还是觉得很无力,叹气的将撑着下巴的手转而抚住额头,道:「我真怀疑这几年来,你根本是把商场当黑道混了,你的对手一定很恨你。之前你还说我脸皮厚呢,身为厚脸皮星人里的翘楚,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楼然想了一下,记起她说的是他们在百货公司门口初见的那一次。 提起这个,楼然自然又不爽了,站在她桌前质问她:「你是什么意思?那天见到我,就该直接认了,结果你做了什么?调戏完我之后,竟拍拍屁股走人。你就不担心失去那次机会,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当然担心啊。但没办法,那天突然见到你,光惊讶都来不及了,又哪来的力气想其它?而且我那么努力的勾搭你,不正是为了给你留个印象,日后好相见吗?」主动找他相认是很找死的行为。楼然这个男人要是听一个陌生人胡扯就是贵了!直接跟他说她就是丰禾,在绞尽脑汁使尽百宝等楼然终于相信她说的果然是真的后,她的皮都不知道给脱去几层了。她是人,不是蛇,才不想自讨苦吃。 楼然当然相信她的解释——包括没说出来的。但不爽的心情仍然没有平复。 「喂!你老实说,如果这辈子我们都没法再见,或者,我就是认不出你,甚至因为你太像丰禾而拒绝让你接近,远远打发你。那你是不是就——算了?」 曲耘禾见他态度认真,目泛凶光,于是端正坐好,不敢嬉皮笑脸以对,以宣誓的口气,坚定如钢铁的语调道:「当让不。饿哦一定会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就算历尽千辛万苦,也会走到你面前,让你认出我。」 咔咔咔—— 楼然双手握拳,将指节弄得噼里啪啦响,连威胁的表情瞪着曲耘禾,本还想着继续找她麻烦的,却在她那一张温润且摆着「任君处置」的顽皮笑脸下,认败!这家伙啊,真是欠修理,一直都是如此;而他如今连这点也喜欢上了,这算不算是一种堕落呢? 「曲耘禾……」他将她的新名字唤出,黏黏缠缠的,像含在嘴里品味。 「哎哎哎,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当你在把妹啊?搞错对象了吧。」曲耘禾浑身抖了下,双手交叉,搓着手臂,像在抚平鸡皮疙瘩。 「搞错?」楼然好不容易浮现出一点点多愁善感的心情,立马被她说的笑话给弄得消失无踪。他嗤笑一声,突然双手张开,撑在她办公桌上,修长健硕的身体向她倾去,面孔迫近她,几乎顶到她的鼻尖,才开口道:「搞错的是你吧?亲爱的曲耘禾小姐。都当两年女人了,怎么还没对自己的性别有清醒的认知呢?」 「呃……」无言。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女人了,但在楼然面前,常常会忘了(或者是下意识不愿记起)这一点啊。 突然占了上风,楼然之前的怨气当下消得一干二净,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坏坏地笑问道: 「喂,要不要我帮你?」 曲耘禾撇撇嘴,下巴微扬,回道:「说得好像你真帮得上似的,怎么?你当过女人?」 「我是男人,我知道男人希望女人应该是怎么样的。」他睥睨的看她,一脸权威的样子。 「得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公司里有『和尚』的别名吗?问道于盲这成语,阁下听过吗?我还不如去问楼烈呢……不过,说道楼烈,怎么一直没再见到过了?」太习惯与这个人相处,就算脸贴着眼对着眼说话,也不会有一丁点不自在。楼然身上的威压霸气,对她无效。 「他去韩国谈一个线上游戏的版权。大概还会顺路去旧金山看我爸妈吧,总之忙得很,你见不到也很正常。」耸肩。 「从韩国顺路去美国的旧金山?怎么顺啊?你顺一个给我看看。」 「有心不怕路遥。再说,他是搭飞机过去,又没叫他游过去。」 「你这个哥哥对他真坏,难怪他讨厌我。」那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你难道希望他喜欢你?」楼然语气突然阴阳怪气起来。 连贴得太近,他的鼻息拂在她脸上,有点痒痒的。曲耘禾伸出食指抵在他宽阔的额头上,想将他推开一点。但,别说以前的他就没能在体力上胜过他,现在换成了她,就更别谈了。除非楼然愿意,不然她别想推动他一根手指头。 推不动,只好开口:「退开点,你把我的氧气都吸走了。」 楼然抓住她的爪子,也就没再放开,省得它再作怪。 「说啊,你对楼烈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曲耘禾觉得很好笑,不明白楼然为什么会这样在意,这真没道理。 第十五章 「曲耘禾『小姐』,你真的得好好认清楚自己是个女人的事实了。而且,也请稍微注意一下,楼烈是个很爱招惹美女、没什么节操的男人。」 「说得好像我会在他手下吃亏似的。」曲耘禾不以为然的哼笑了下。「放开我的手吧,该认真工作了。」她想抽回被他掌握着的手,却未果。 楼然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这时才有心思感受这只女性的手掌,握在男性坚实的手中是怎样的感觉。 软软的,像没有骨头似的,有点微凉,是身体较虚的关系;脆弱得,像稍稍用一点力气就会被捏碎。 这时女人的手,而且是只令他小心力道、生怕会伤害到的手。叩叩。门突然被敲了两下,就任意推开,并且人都还没踏进来,就大声说了一串话,像演讲似的,洪亮极了—— 「哥,我回来了!我告诉你,我一回来就听到一个好好笑得消息哦,真是太离谱了,这样离谱的八卦一定要制止流传!居然说你迷恋上了一个小助理,还未她神魂颠倒。拜托!这辈子能令你神魂颠倒的人只有一个,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吓!你你你你们在做什么?」在呱啦呱啦径自说了一堆泥之后,终于找到兄长所在的方位,更见到了令他惊悚的画面——楼然竟然那样亲密的与一个女人待在一起,而且!而且还抓住那个女人的手不放! 天啊!地啊!这这这,这该算是办公室恋情?还是办公室骚扰啊! 更令楼烈感到崩溃的是,不只他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呢!这下好了,如果楼然被告性骚扰,一定会被告成功!然后名声扫地、商誉受损、赔上一大笔钱…… 楼然完全无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正一脸悲惨的弟弟,也不理会站在弟弟身后那几个秘书特助们的目光有多诡异,就由着他们看戏。 他在瞥了那群人一眼后,就回头专注的看着曲耘禾,说道:「你怎么说?」 「说什么?」曲耘禾对这个话题完全理解不能。 「关于负责……或者,说是赔偿也可以。」很大方的提供两个说法任选。 既然她对他的人生造成这样巨大的伤害,身为一个从不吃亏的奸商,哪有放过她的道理,对吧? 第七章不只是朋友 「嗨!美女!前面的美女!那个跟我一同参加复试,说好通过了就一起吃大餐的大美女!等等我!」 一道大呼小叫的男性声音从高丰大楼正厅门口那边传来,伴随着重重的跑步声,形成一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气势,让旁人都自动让道,不攫其锋。 中午午休时分,高丰大楼的一楼大厅向来人来人往得很热闹。当男子大叫着「美女」时,在场的女性们但凡听到了,大多会停下手边的事,回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就算不是自认为美女,总也可以看看别人口中的美女指的是谁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加减看一下,回头拿来当成跟同事嗑牙话题也好啊。 「嘿!美女,别不理我啊!你再不停下来理我一下,我就要爆猛料喽!我要把我们之间不得不说的秘密投稿到〈高丰大声说〉,到时稿费就用来一起去吃浪漫的烛光晚餐庆祝吧!」 一个打扮很明星样的潮男,完全无视整个大厅的人都停下来默默关注他,也拉长耳朵等着听他所谓的猛料,径自追着他的目标任务而去!当然也就不会注意到他乱七八糟的用词让一群人滑下满头黑线。 「美——女!我来了!还记得我吗——」年轻就是体力好、嗓门大,也没怎么喘的,就冲到了他口中大叫的哪位美女面前,竟好神奇的不知打哪变出一朵玫瑰花,就要献给美女。 哗! 这是集体努力压制下,仍然发出的低低哗然声。 而,心脏比较无力的人,连忙捂住胸口,睁大眼,一手掐着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厥了过去,就错过这场年度精彩大戏了。那可不行,死都不行! 哪个美女可以令高丰员工产生这样大的反应? 还会有谁? 当然是二十八楼那个新进的助理小姐曲耘禾了。 此姝因为把大老板迷得神魂颠倒(楼烈大声放松挂保证,旁人热心传遍全公司上下)、相思成疾、石药罔效,可见其威力之无敌。于是在无人反对下(不敢),一跃成为公认的「高丰第一美女」。 而此时,年轻潮男拦住的,不只是他口中的美女曲耘禾,还有曲耘禾身边正帮她按好电梯门的楼然。 「美女!我是凯文!你没忘记吧?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见,你可不要……呃,等一下!」说到一半,卡住,连忙将手上的玫瑰花往耳朵上插放,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啊翻的,嘴里还念念有词,然后眼睛一亮,指着翻到的那一页,道:「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可不要对我无缘对面不相识!」说完,眼睛还一闪一闪水汪汪的,像只表现良好、正等着主人丢根骨头奖励的小狗。 曲耘禾当然还记得这个男孩子,毕竟印象满深刻的,唇角微勾,还没说些什么,楼然已经凑在她耳边问: 「认识的?」 「面试那天见过,是个有趣的人。」低低回答完,转而对潮男浅笑道:「我记得你,你是宋开新。恭喜你也进高丰了,现在在哪边上班?」 「哎啊,叫我凯文啦!我的名字很好看但念起来很搞笑的,就叫我的英文名字就好啦!还有,我在『阳明房仲』职训完后就直接实习了。我卖了很多间房子哦!真是超厉害的!实在是……呃,」再低头翻小册子。「前途不可限量!咦?前途这种事也有限量版哦?又不是公仔……」搔搔头。 很有趣吧?曲耘禾朝楼然眨了下眼。 你对有趣的理解,真是让人无法理解。楼然回望她。 「美女,前途无限量版吗?」百思不解的宋开新疑惑的问道。 「哦,你可以这样理解:如果『前途』发行了公仔,那你就是最了不起的那个限量版公仔。」曲耘禾很温和的为他开释。 语气庄严得完全听不出是在胡扯。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要赶快记下来,下次就用得上了!」连忙掏出笔,在小册子上写啊写的,还不时因为写错字或想不出哪个字怎么写而搔头。 曲耘禾扫了眼那册子,发现上头中英文夹杂,而英文基本上正确,中文则惨不忍睹的连注音都出错。见他忙得忘我,曲耘禾觉得最好此时闪人。她可没有宋开新这样无视一切热烈目光投射而来的功力,而一旁的楼然也等得不耐烦了。虽没有出声催促,但曲耘禾当然察觉了。于是道: 「那你忙,我先上去了。很高兴见到你,有机会再联络了。」 单方面告别完,便走进电梯里;而楼然也跟着进去后,转身,按着开门键,环视整个大厅一眼,还很有礼貌的对站在近处的人问了声: 「都没要搭电梯的吗?那我关上了。」 那些人连忙把头点个没完,连连喃声道:「您请,您请。」 楼然在确定大家都对着高丰大楼挑高的天花板、黑色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墙边翠绿的盆栽等等充满了研究的兴趣,完全不想回到各自的办公室午休之后,保持着淡笑的表情,将电梯门关上,整座电梯也就只搭载了曲耘禾与楼然两人,一路朝二十八楼顺畅而去。 新闻人物离开了,整个大厅又恢复欢快自在的喧闹声,大家三三两两的群聚在一起分享着对最新八卦的心得感想,并不时瞄着那个还在写小册子的潮男,眼光多多少少带着点怨念,就像看了一场开头很震撼、结尾很弧口的电影,除了想要求退票外,还想拆了电影院以泄心头之恨。 而潮男在终于把经典语句记下来并注释其义后,抬头要与美女说话,谈谈吃大餐的问题时,才猛然发现——眼前空空如也,哪还有美女的影子! 「耶!美人——哇靠!谁打我!」才疑惑的要找人,突然后脑勺就遭到一记铁拳攻击,惊得他抱头大叫。等他看清楚来人是谁后,声音低了八度,扁扁嘴低道:「是你哦,老大。干嘛打我啊?我今天又没怎样,而且才刚吃完饭,又没有睡午觉,你打我就不对了。再说我也不叫东东啊……」 「你是潮男,不可以说过时的冷笑话。下次别再说了,会被笑的,知道吗?」 「哪有过时?我还是觉得很好笑啊,那个『吃饭、睡觉、打东东』你不觉得几个字就可以变成笑话,正好说明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吗?」潮男也是很有自己的主张的,而且有内涵有深度。 「中华文化会哭的……」潮男口中的老大,正是负责到宋开新职训与实习的上级兼评审员。此人面相端严,看起来认真可靠,梳着过时的西装头,戴着古板的黑框眼镜,穿着最传统的黑色西装,就算在大热天也包得紧紧的,没一丝凌乱。看起来不像是从事房仲业的,说是当神父大概比较有人信。 「为什么要哭?我们这么热爱中华文化耶。」宋开新不解地问。 「……」推了推眼镜。「走了,我们该上十四楼了。等会见了经理要有礼貌,知道吗?」 「我一直都很有礼貌的!因为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嘛!」 「……上楼后,你少开口说话吧。分店经理帮你争取到特别绩效奖金不容易,但是能在总部经理面前露脸,比奖金更重要。所以,你尽量留给上头的人好印象。」语重心长的教导他道。 「好啦,我会很乖……对了!美女——好痛,干嘛又打我!」再度抱头。 「该上楼了。」有个这么白目又少根筋的部下,头很痛啊…… 「可是美女——哎唷!又打……我说,那个美女——靠!老大!再打下去我就要从孙悟空变成如来佛啦!都肿得满头包了!」 好吧!跟只猴子说人话是没用的。二话不说,揪人就走。终于理解大家为什么要打企鹅东东了——绝对不只是打起来很顺手而已…… 整场闹剧终于落幕,留下一群无言的观众,望着不知如何掉落在地上的那朵半凋零的玫瑰发呆…… 「正如你所看到的,大老板有喜欢的女人了。他再也不会有空去追思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林少丰落寞的对站在身边的张照说着。 今天,是张照来总公司报到的日子,也是决定他会去哪个单位任职的日子。 之前两个月,身为优秀的新近员工,他的职训地点就更为重要了。他与其他前十名的新人,分别被派到上海与广州的高丰分公司,跟随在执行长身边当实习特助。虽说是实习,却被要求实际参与企划并执行,以真枪实弹的成果来当成他的职训成绩。 那实在是个大胆刺激且压力巨大的过程,心理承受力差一点的,恐怕就直接崩溃了——难怪高丰集团附设的医疗室,过来轮值的医生里,还包括心理医生。 张照熬过来了,当然。上海执行长给的分数很高,并在考评的建议栏里写着希望正式分配时,可以将张照留在上海。 如果为前途考量,去上海发展无疑是最理想的;但私人情感上来说,他更想留在高丰总部。因为,他想让楼然看见他的优秀;他被忽略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他都失去耐心了…… 第十六章 大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踏进高丰大楼,就见到这样的一场闹剧。 而闹剧里唯一值得关注的重点是——楼然谈恋爱了!他眼中又有了关注的对象了。 楼然在情谊的付出上,简直可说是吝啬至极,只要心中进了人,就再也不会给别人机会挤进来。以前有丰禾,他连女人都不看一眼。并不是说他的性倾向有问题,而是他跟丰禾玩得好,志同道合,日子过得很充实,才懒得理会女人那种活在另一个星球的生物。 如果丰禾没死,楼然大概还是不会看女人一眼的吧?但丰禾死了,所以他空掉的心,又能容进一个人了。 而他,张照,难道又来迟了吗?在他这样费尽心思,这样努力表现之后,还是只能是这样令他吐血的结果吗? 「为什么楼然会喜欢那个女人?她是什么来路?」被心中的想法恨恨折磨着的张照,以着一种克制至极的冷静声音问。 「她叫曲耘禾,跟你同期进高丰。但因为是吊车尾考进来的,所以分派到的工作最低阶的办公室助理。这种工作不用职训,直接上任;而她上班的第一天就见到了大老板,立即被大老板安排进他的办公室上班……所以大家都在传,他们其实第一天见面就一见钟情了。」 「是灰姑娘的套路吗?曲耘禾性格很好、很逆来顺受好欺负?顺便还有个悲惨的身世、背负千万负债,就等着狂傲总裁拯救?然后男人拯救了女人破产的家庭、而女人拯救了男人冰封的心?」这种狗血八点档会是楼然欣赏的爱情模式吗? 林少丰摇头,没理会张照其它的冷嘲热讽,反正只要事关楼然,他就会口不择言,也习惯了。只说道:「她,很温和,但不能说温柔。对每个人都很客气。王小姐对她有心结,有时会忍不住说两句酸话,而曲耘禾并没有装作听不懂,但也没有因为成为老板的女友而仗势欺人……我觉得她似乎没把这份特权当回事。她对待王小姐就是平平和和的,用一种宽容而幽默的语气化解王小姐的尖锐。刚开始王小姐还以为曲耘禾被人指指点点,所以伏低做小搏个好名声,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曲耘禾这个人……有一种女人身上罕见的洒脱气,让她不会跟女人计较……」 接着林少丰又把这两个月来传遍高丰上下的所有相关八卦大约说了一遍。说完后,更加心灰意冷,觉得之前他天真的想着可以藉由长得像丰禾而得到楼然的关照,在高丰飞黄腾达,实在是太可笑了…… 比起长得像丰禾,还不如性别为女,那才是真正的有用啊。 「也是……人死了就死了,就算会想念一辈子,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我早该想到了,他终究要找个女人结婚的……」 张照原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仔仔细细的消化着从林少丰那里听来的、关于那个曲耘禾的点点滴滴,在听到林少丰有些颓废的话之后,突然说道: 「不对!你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 「不是女人的关系。」张照闭上眼,从脑海里挖出久远的记忆。他曾经与丰禾有过几次的接触,当然,是在丰禾不清楚他身份的情况下。 那时丰禾只把他当成是一个有趣的小高中生,因为立志考上全国最高学府,而老是往他们大学的图书馆跑,还缠着大学生说话。那几次的接触,让张照对丰禾的性格有了基本的了解——那是个温和幽默洒脱的人,别人说话带刺或奉承,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回敬别人挑衅时说的话总能堵得人哑口无言,却不会令人感到难堪下不了台。 「少丰,不是女人的关系。」再说了一次,并且无比肯定的。 「你在说什么啊?」林少丰完全理解不能。 「那个女人,会被楼然喜欢,正是因为她像楼然,在言行举止上。」 「啊?」 「你还不明白吗?」对林少丰的智商感到绝望,张照口气有些尖酸道:「所谓的『像』,与其像在外表与穿着,还不如像在灵魂里。所以,在这次的『丰禾角色扮演』对决,你惨败,败得毫无招架之力。曲耘禾是不是女人、是不是美女都不重要,楼然要的还是只是丰禾,你懂了吗?」 林少丰的脸色瞬间惨白得失去所有血色,神情不可置信又无措,然后当他体会出张照对他「惨败」的轻视之后,脸色又胀为紫色,怒火潮涌! 「算了,反正打一开始我就对你不抱期望。虽然我也希望你能成功扮演丰禾,毕竟同学一场,总希望你在高丰有点靠山的。」张照看了看手表,心思一片纷乱不说,今天来公司还有要事来办,午休时间过后,人事经理就要见他,不能迟到了。眼下事多,也没心情再理会林少丰,朝他摆摆手道: 「好啦!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以后等你从二十八楼下来后,我会想办法将你调到身边,让你当我的秘书,有我罩你也是一样的。我得上去了,回头见。」说完,走人。 而林少丰仍然站在原地,望着张照的背影,脸色阴沉,双手紧握成拳。 ※※※ 「我想你一定很适合吃蔬食。」曲耘禾喝完盅里最后一口牛蒡腰果清汤,拿餐巾抿了嘴,朝对面的楼然笑道。 「哼。」鼻音应之。 「才吃了几口蔬菜,你脸都绿了。效果真好。」 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楼然撇了撇嘴,抬手招来服务生道:「再来一份松茸五谷焗饭。」然后指着他桌前的蔬果沙拉、法式炖蔬煲、素手卷等几乎只尝了一口就没有再吃的餐盘道:「把这些收了。」 「抱歉,先生,请问这些菜有什么问题吗?」服务生很难为情的看着几乎完好的菜,不得不当下就做意见调查。 这些菜唯一的问题是素的! 「它们很好,没有问题。麻烦你将这些菜打包,等会我们会带走。」曲耘禾先楼然一步开口,温和的看着服务生说道。 「好的。稍后立即为您送来加点的松茸五谷焗饭。」撤下了要打包的菜,服务生退下。 「干嘛还带走?隔顿的食物少吃。」 「我晚上就吃掉了,不放到隔天就没关系。还有帮我记一下,等会再请他们打包一份简餐,我带回去给妹妹当晚餐。」 「你对她真好。」 「她对我也很不错啊。」说到这里,她想起了要感谢他的事。「对了,谢谢你帮我解决了房贷。我现在的债主变成了你,而不是银行了,压力减轻多好。」至少不用付利息啦! 「那么点钱,就把你压得以箪食一瓢饮起来,我不帮你还掉,不用三个月,你就得非自愿减肥,变成制片人了。」楼然嫌弃的拉过她搁在桌边的左手,揉了揉、捏了捏。「太瘦了。我不喜欢你瘦。」 「是是,最好我像大猪公一样胖,你猜会对我的健康状况产生一点安全感。」 楼然握着她的左手,就不放开了,顺着方才的话题,提醒她道: 「你想帮忙你堂叔还债,我不反对。就当是帮原来那个人报恩了,但一定要量力而行。你只能是个辅助还债的,而不可以是主力还债的那一个;就算他们父女得还上一辈子,那也是他们该承担的责任。你必须在顾好自己的前提下,才能给予他们能力所及的帮忙。」 「我一直很明哲保身啊。我做的都是能力所及而不伤害自身的。」 「哼,办公室助理那点薪水,每个月缴完房贷之后,剩不到一万元,这叫不伤害自身吗?一万元能让你在首都这种地方活下去吗?更别说现在还收留了一个妹妹,我真怀疑之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自从相认之后,楼然对她的生活条件非常不满意,于是强力介入曲耘禾的食衣住行里。 「有钱没钱,都自有其过法,我没呢想象的那么惨好不好?何况我也没有因为穷人的自尊心大爆发,拒绝你用金钱砸我啊。」说着,捂嘴笑了起来,接着说:「我很荣幸,在有生之年,先是体验了靠关系、走后门的刺激,如今又对有能耐『傍大款』有深刻的理解。请问,身为冤大头的楼然先生,对于最新一期的〈高丰大声说〉头条标题有何感想?」 楼然扬眉,缓缓念出那个刊在〈高丰大声说〉封面上,用大红、加粗占据整个封面的那几个看起来血淋淋的字:「麻雀变凤凰?大boss情迷茶水小妹,是真爱无敌?还是权色交易?」 「居然记得住完整的标题。」曲耘禾称赞道。 「一大早林助理秘书就将新发行的期刊混在其它商业杂志里,给我送进来了。我不好好看一下,怎么对得起他如此用心?」 「林少丰?」曲耘禾对于这个长得像以前的自己的男子,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不管他是多么努力的在模仿「丰禾」,她也不会觉得跟自己有关系。「他在想什么?」 「谁在乎他想什么。」 「大你把他带到二十八楼,让他过的举步维艰,就没有想要补救一下吗?」 「职场是很残酷的。」楼然指出明显的事实:「若是他受不了这个压力,或自觉无法胜任,那么他就应该提出换单位的申请,总有他适合待的职位。」 「你或许觉得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很是瞧不上。但我比你知道一般普通人的想法。一个资质平庸的人,难得有机会进入精英群聚的环境里,自然会扬起雄心壮志,恨不得也能是其中一员,即使发现自己能力不足,也绝不轻言退出,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下来。」 「他想的办法就是讨好我,以及模仿丰禾。」楼然并不能说他讨厌这样,以前或许会痛恨林少丰的模仿,但现在他的丰禾回来了,自又不同。身边待着一个「以前的丰禾」,当成相片看,回忆一下也不错,省得忘得太快。所以楼然不讨厌林少丰像丰禾。他介意的是:「他应该往正确的方向努力,不然我无法说服自己给他机会。」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你没发现这个月要丢进资源回收处的那些过期的外文书报杂志,都被林少丰拿回去了吗?」 「他付钱了没有?」楼然显然对这个话题无爱,懒洋洋的问。 「有有,一本十元,大量收购也没有要求打折,很够意思吧?」 「那我就代全公司的同仁谢谢他为公司福利金做出的贡献了。」 曲耘禾趁他不注意,用力抽出被握着的左掌,反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是有在努力的,反正对他宽容一点。」 「还要继续谈这个话题吗?那你自便,只要左手借我捏捏就好。」说完又抓住她的左手把玩起来。 「好吧,谈回公司月刊的标题。」曲耘禾失笑道:「我真好奇这样类似的八卦,还会传出什么更离谱的。」 「离谱?你是这么觉得的吗?关于你,和我。离谱吗?」 楼然仍然是懒洋洋的表情,但由于握着她的那只手掌微微加重了力道,让曲耘禾发现了他情绪有所转变,却不明所以。 「楼然?」 楼然只是看着她,没说话,眼神幽暗沉凝,像承载着太过浓厚的情感,堆聚盈满,却始终不肯倾泻而出,形成一种即将溃决的压力,向曲耘禾压迫而来。 曲耘禾心一惊,某种隐约的了悟浮上心头,那是两人相认以来,始终未曾说开的部分…… 第十七章 未曾说开,不是因为遗忘,不是因为逃避,而是因为……不过小心翼翼的想维护着。 维护着心中最珍惜的那部分,生怕一个处理得不恰当,就把它伤害到了,或者走向两人都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两人一直在表态,在试探。这并不令人吃惊,他永远是个积极进取的人,在目标前面,从来不迟疑,也不曾踌躇,像是人生字典里没有患得患失这成语似的。当他小心谨慎时,只是为了更成功的夺取,而不是在犹豫忐忑。 正当他们这方小天地陷入一种迷离的暧昧中无法自拔时,一道爽朗的女声突然打破了这一切…… 「哎!耘禾!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 曲耘禾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所有情绪都收拾好,才起身对着来人道: 「陈姐,好巧。你也来吃蔬食?」 「当然啦,天天大鱼大肉大油的,至少偶尔要来吃一顿素食清清肠胃一下。就算菜比肉贵得离谱,得认了。」那名被叫陈姐的中年妇女虽然嘴巴还在跟曲耘禾说话,但眼角已经偷偷扫向楼然好几次了。当然不是因为看见帅哥的关系,而是——这个看起来很成功的人士、很性格的帅哥,一只咸猪手正牢握着曲耘禾的小手,都没半点避讳的。 曲耘禾顺着被握着的手,拉起楼然,将他介绍给陈姐。 「陈姐,他叫楼然,是我现在服务单位的同事。」 「哦……同事?」陈姐眉毛挑得好高,眼神很暧昧,声音很戏谑。 如果陈姐是打算用这种口气来逗曲耘禾脸红发嗔跺脚直叫「人家不依啦」之类的反应的话,那她肯定要失望了,还是回去补脑一下自我安慰吧。 曲耘禾接着对楼然道: 「楼然,陈姐是我的骨科主治医生。不只住院那一年给了我很多关怀与帮助,后来医院的工作也是她帮我开后门安排的。她叫陈诚琳,就叫陈姐就好。」 「陈姐您好,感谢您对耘禾的照顾。」楼然闻言,敛尽了满身的气势,温和而恭谨的朝陈姐点头招呼。 陈姐被楼然前后截然不同的气势给惊了下,不明白方才还一副霸气侧露人上人的气息,怎么可以这样自然而快速的转换成温和诚恳好好青年的样子?而且两种面貌很合理的出现在他身上,没有半点虚伪的感觉。 「哎!没什么的,都是我该做的。而且耘禾是个乖巧的孩子,我很喜欢。」 「陈姐,你用过餐了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坐?」曲耘禾问道。 「不了,我们骨科医生聚餐,楼上包厢里一群人都在等我呢,我得快点上去,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到这里,陈姐又用眼尾扫了扫楼然握着曲耘禾的那只手。 「陈姐,有什么问题吗?」楼然大大方方的任她看。 「耘禾,你跟这位楼然先生,除了是同事,还有别的吗?」 「啊?」曲耘禾当然明白陈姐的意思,但一时之间,却无法回答。 「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是她的男朋友。」楼然笑笑的告知陈姐。 不过,曲耘禾觉得,他更像是在告知她…… 告知,然后,定案,于是,曲耘禾成为楼然的恋人。 这不是一个开始,而是,继续。 继续于——关于「友达以上」的探索。 知道此时,此刻,此地,楼然以完全不容回避的强烈硬姿让曲耘禾知道—— 他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第八章现正热恋中 「这得怪你。」 「我可不认。」 「要不是从高中起就跟你成日厮混,我哪会错过修恋爱学分的机会?」想当年,找他告白的女人也是有几个的。 「你不想做的事,谁能勉强你?你想做的事,谁能阻止你?」 「所以,你对于我们现在的关系,是因为无法阻止,所以认命吗?」语气有点威胁。 「也不是。」认真想了想,「说起来我不也是被你给耽误了吗?咱俩谁也别说谁啦,凑合着吧!」 「凑合?」哼声。 「不凑合怎么办?你我都没修过恋爱这门学分,也没良好的参考对象,现在你说要恋爱了,就能知道具体怎么操作?」 「你在应付我们的恋情,你没有诚意。」他指控。 「哎哎哎!轻点轻点。」曲耘禾低低哀呼,躺在沙发上做垂死状。 楼然停住按摩她小腿的手,问:「真的痛?」 「那个地方打了钢钉,骨头碎得比较严重,虽然现在算是痊愈了,但陈姐说要观察一年到三年,看骨头长得正不正,不正的话,要锯开重新长。」曲耘禾说得云淡风轻,看到楼然表情严肃,轻笑道:「嘿,你眉头都打蝴蝶结啦!这没什么的,总之我现在没事了。」 「……是啊,无论如何,你至少是活生生的。」说完,横她一眼道,「身体都破成这样了,居然还敢反对我换掉你的床垫。」 「阁下换掉的只有床垫吗?」曲耘禾觉得这个人的霸道真是随着年纪长大而与时俱进,伸出手指比了比现在两人坐着躺着的长形真皮沙发,又朝整个小客厅划了个圆圈,戏谑道:「除了中古屋没办法变成新屋,屋主没从曲耘禾换成楼然之外,眼下所看得到的一切,有哪样没被你换掉的?」 「那不叫换,叫添置。」楼然淳笑,「那几年前屋主不要的垃圾都败坏成那样了,亏你还敢使用。」 曲耘禾懒得跟他争这个,她想问的是:「打从你登堂入室之后,我妹就很怕你,老是躲你躲得远远的,也不怎么吭声,但上星期床垫送来时,我好像听见她朝你嚷叫,你逗她什么了?」 「她没跟你说吗?」 「她不肯说,但看着我的表情更加痛心愧疚了。」这阵子时间都被楼然占据掉了,一直没能找个时间与曲秀颖好好谈谈,那丫头的小脑袋瓜不知道把她给补脑成什么样了——肯定是怎么悲惨怎么来,怎么狗血怎么想。 「也不是什么大事。」楼然又开始帮她按摩,着重在那处骨头碎裂最严重的地方,小心按压着,他的按摩技术非常出色,当年特地去跟一个老中医学的,只为了让丰禾日渐无力的四肢,萎缩的速度可以慢一点。 「那就说说是什么小事吧。」曲耘禾调整了个舒服的躺姿,享受他的服务。 「她问我是不是企图包养你。」口气好轻淡。 「哦?」曲耘禾相信他的回答一定很气人。 「我回她:就这么点东西,还是去ikea买的,如果这样就叫包养,你是在侮辱你姐的美貌,还是在侮辱我的财富?」 「……谢谢你对我美貌的盛赞。」 「自己人不用客气。」很大方的说道。 曲耘禾撇撇嘴,接着问:「你的话一定让她生气了,她怎么顶你嘴的?」 「她就叫嚷:那组席梦思要十二万呢!那么贵,还不算包养吗?」段数如此低,还敢跟人吵架,楼然摇摇头。 「你是不是回她『这是包睡,不是包养』?」 「不,我回她说,那是我要睡的。」 伸手打他手臂一下,笑骂道:「真逗上瘾了是吧?也不给个痛快。」 楼然笑得坏坏的:「那傻孩子居然反应不过来,呆呆的吼我一句,那我姐睡哪?」 曲耘禾捂嘴大笑,另一手还不停拍着沙发,笑得全身都发抖起来。 楼然望着她开怀的样子,也跟着愉快的笑起来,慢悠悠说着结尾,「我告诉她,你姐可以睡在我身上,我吃亏点没关系。」耸肩,「后来她撂下一句『坏人』之后,就泪奔而去,不知所踪,至今下落不明。」反正那小妞就是见他如见鬼,再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下次别这样逗她了,她是个老实乖巧的孩子,我很喜欢她。」 「要不是见她品行还可以,谁没事逗她?」大老板的时间很宝贵的好不好。 「好了好了,别按了,让你的手休息吧。」她伸手盖在他手掌上,想要起身了。 楼然压住她双腿,不让动,让她的腿就保持着搁在他大腿上的状态。 「嗯?」曲耘禾挑眉发出疑问。 「诚意。」 诚意?什么?喔!刚才没讨论出结果的那个话题。 「你想要我怎样表现诚意呢?」口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我们确实没有经验,也没有范本可以借鉴,但那一点也不重要,我们两人的事,只要我们觉得好即可,我想要的,不是所谓完美的恋情,而是我们都觉得满意的,舒服的就好了……」楼然边说边倾身向她的面孔趋近,声音自动变换为「大杀器」等级,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蛊惑了,还是正想蛊惑谁…… 「你……」想吻我吗? 是的,我想吻你,他的眼神如此坚定回答她。 「可是……不会觉得奇怪吗?」曲耘禾不是在拒绝他,而是纯然的疑惑,这份疑惑,在上辈子就隐约存在了,但那时由于一直在忙(先是创业,后是忙着生病),所以没有心思去深想这些,然后,便一直拖到现在,才又把这份疑惑给拾起。 「为什么奇怪?」楼然的鼻尖已经顶着她的了,「当你是男人时,我就没感到奇怪了,而今你是女人,更是天经地义不是吗?」 曲耘禾轻笑,而这样的动作让她的唇瓣不经意刷过他的,她感觉他健硕的身体为此微微轻颤了下。 「反正我就是觉得混乱,扭转不过来,再说,我以前当男人时,直到我死去,咱俩也没怎样啊。」 「错了,我们当时是有怎样!」楼然更趋近她,随着他开口说话,两人的唇瓣就这样暧昧的刷来刷去,将两颗心给勾吊得上上下下晃荡,左左右右乱摆,而谈话还在继续,「那时,你就那么闭上眼走了,我趁你那二十一克的灵魂还没离开身体时,终于吻了你……而感想是——即使我这样在意你,但吻你的感觉,却是没有感觉,那时我就在想,别人把亲吻形容得那么美好,说得天花乱坠的,到底是胡乱杜撰,还是因为我特别冷感的关系?」 「我想,那时真正『冷感』的人是我吧。」曲耘禾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报他那时的「痴情绝恋」,因为那画面光想像就令人觉得很囧,囧得她这个当事人实在感动不起来。 「所以,难得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们得好好印证比对一下。」说完,终于不再满足于勾诱的刷抚,而是牢牢的吻住了她,那凶狠的态势,就像要将她的嘴给吞噬入腹。 唇舌纠缠,像是天生就该如此,当他们为对方敞开时,仿佛立即就知道该怎么去完成这一切。 不需要经验的依凭,也不需向花丛老手取经,他们了解彼此,更像天生就该属于彼此,全然的信任,让他们心领神会间就知道该怎么取悦对方,并同时让对方取悦自己。 曲耘禾原本搁在楼然大腿上的双腿,早在楼然图谋她的吻时,就悄悄将她的双腿分开,置身其中,所以此刻她修长的双腿,一只被夹在沙发与他的腿侧间,另一只则软软的垂落在地。 而她不知该往哪放置的双手,先是推了推他的肩膀——不动如山,再是从他腋下滑到他背上,胡乱抓了两下——不痛不痒,后来觉得他把她的后脑勺箝得太紧,有点不爽,也回敬之,于是双手有了去处——他的头,他的发,使劲揉! 这个吻,吻得很久很长,吻到缺氧,吻到头昏脑胀,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第十八章 「你吃了我的口水……」曲耘禾脑子里第一个想到这个。 「你也吃了我的。」 「以前曾经认为这样很恶心。」 「那现在,恶心吗?」楼然轻笑,声音沙沙的,黑亮有神的双眼里冷却着「再来一次」的火光。 「嗯……」其实也还好,因为是他,所以完全不会去想恶不恶心的事。 「无法作答,表示体验太少,不足以让你产生具体的感想。」说完,就要再吻。 「嘿,你克制一点,我妹快回来了。」她及时捧住他的脸,提醒道。 「那就叫她再出去——」 「姐!我回来了——赫!」被眼前的辅导级画面惊得恨恨倒抽一口气,并差点被那口气给岔晕过去。 「出去!一分钟之后再进来!」严声喝令,不容违抗。 曲秀颖反应不能,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僵直身子照办,并推着另一个僵立在门口,始终没机会踏进来的女孩一同出去,乖乖关上大门。 一分钟很短,但足够他们打理妥当了。 楼然先把曲耘禾扶坐起来,顺手帮她拉好衣摆,再以手指耙梳了她并不太显乱的秀发,然后将她卷到膝盖上的麻纱宽筒长裤给放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她,确定再无不妥当的地方后,才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掸了掸,拉了拉衣领袖子皮带,整个人的形象也就端整好了。 还有几秒的时间,楼然朝曲耘禾抱怨了声:「她是曹操投胎的吗?」 曲耘禾闻言哈哈大笑。 可不是吗?说曹操,曹操就到! ※※※ 那个被怀疑是曹操投胎的可怜女孩,觉得世界末日来临也不过如此! 那个男人居然敢非礼堂姐!而她可怜的堂姐完全反抗不能,在金主面前,只能逆来顺受、凄苦无助…… 这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穷人只能任由富人欺凌而不敢吭声,太悲惨了…… 呜呜呜…… 「我说,你在角落种了那么久的蘑菇,是可以采收了没有?」 「张心云,我在伤心,你不要理我。」曲秀颖有气无力的朝她摆摆手。 「不要理你?再不理你,你就会在墙边蹲到第二天,那我们的报告怎么办?你带我今天到你家来,就是为了把小论文给写完吧?明天就要交了,我配合你打工的时间,还跑来你家睡,一堆保养品没带过来,我很牺牲耶。」自怜的摸摸水嫩的脸,抱怨,「明天要是长痘痘,就是你害的。」 「痘痘这种小事,会比我伤心的原因更严重吗?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客厅看到了什么?」 「啊不就是……一对情侣在kiss而已?」张心云有些气虚的低嚷,当时她站在门外,只往里面瞄上一眼,没来得及看清楚曲秀颖口中那个又美又有魅力的堂姐长怎样,光是看到楼然这个人时,就整个人蒙掉了,哪还记得要细看旁边的美人。 楼然肯定不认识张心云,但张心云认得楼然啊。 毕竟是她家哥哥的哥哥嘛,对她而言,一直是如雷贯耳,因为她老妈常常说的句式就是—— 「我家小照真了不起,那个楼然都比不上!」 「我家小照真天才,就算楼然也比不上!」 「我家小照太杰出了,那个楼然算什么!」 再说她老哥吧,也是对楼然在意到不行,不过张心云隐约觉得,哥哥对楼然的在意,显然不是母亲认为的那样。 不过,那些豪门恩怨什么的,跟她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方才她们乖乖在一分钟之后重新进门,屋内两人已经整齐而端正的坐在沙发上,脸上表情轻松淡定,一点也没有做私密事被逮到的羞愧感。 大人之所以是大人,就是脸皮比较厚吧?张心云在心中偷偷想着,而她与曲秀颖两只年方双十的小女生,却是脸红耳热、坐立不安得要命,好像刚才做坏事被抓的人是她们似的。 可能是见她们太紧张不安了,还久久无法平复,于是曲耘禾在随口问候了她们一下后,便说要出去吃宵夜,还说会帮她们带一份回来,这场尴尬的会面,也就暂时先这样过去了。 「你觉得他们看起来像情侣吗?」 「男未婚、女未嫁,抱在一起亲热,不是情侣是什么?」 「也、也有可能是邪佞总裁跟灰姑娘情妇的关系啊!我们家这么穷,你也知道我家两年多前破产了,几千万的债务耶!我堂姐很好心的帮我们一起还,房子都拿去抵押贷款了,那个人可能是趁我们落难,对我美女堂姐提出非分的要求,让她——」 「曲秀颖,这么狗血的故事你是怎么幻想出来的啊?」张心云越听越觉得她在说天方夜谭,受不了的打断她,「你姐姐长得多好看我是不知道,毕竟我们刚才都太紧张了,没敢抬头看人,但,就算她长得比电影明星还漂亮好了,你以为楼然是什么人啊?他需要保养女人吗?他需要拿权势来压迫女人上床吗?他可是楼然耶!不是那些秃头凸肚脑满肠肥又年老力衰的不入流富翁,只能撒着大把钞票来买肉体,如果二十年后的楼然会保养女人,或许有点可能,但现在,不可能!我们的管理科学老师不是常常拿楼然来做优秀案例说明吗?他条件有多好,地球人都知道吧?想倒贴他的人都不知道排到哪去了,他还需要花钱买女人?」 「怎么可能地球人都知道。」曲秀颖被轰得都耳鸣了,弱弱的抗议了声。 「那是夸饰手法好不好?你不要挑我语病!」张心云叉腰瞪人。 「好啦,不过,你也把楼然说得太好了,他其实没什么了不起,还很坏心,是个坏人。」其实没见到本人之前,她也挺崇拜楼然的,还想着毕业后考进高丰,但现在,免谈。 「你不会是有恋姐情结,所以把追你姐的男人都认定是坏人吧?」张心云一脸怀疑的看她。 「我才没有!」 「还是你其实在暗恋楼然,所以不希望你姐跟他有结果?」 「拜托!张心云你够了!我再怎么花痴也不会暗恋一个已经三十岁的老男人好不好!」曲秀颖恼怒的朝张心云丢去一只抱枕。 我闪!「不会就不会,有什么号生气的啊?暗恋一个优秀的男人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只要不抢人家男友,别当小三就好啦。」说到这个,张心云叹了口气。 「……是啊,那样真的不太好。」 前些日子两人因为共同的论文报告而相熟,相熟之后因为不可思议的很谈得来,于是友情升级为死党,成为死党之后,自然无所不谈啦!于是就坦白的交代了彼此的家世。 曲秀颖的故事,可以勉强在偶像剧里归类为「落难千金向钱冲」那种。 张心云本身没有什么故事,但她妈与她哥有哇!还可以分写成两篇不同的偶像剧呢,一部叫「小三不好当」;而另一部可以叫「庶出王子成材记」。 倾诉完彼此的家世之后,两人都为对方的故事感到唏嘘不已,真是太具戏剧性了,居然会发生在她们这样平凡人身上,不过曲秀颖并不知道楼然与张照是兄弟关系——在今天之前,张心云也不知道这辈子会见到楼然本人啊。 想想就很哀怨,楼然这个富家少爷兼新时代企业家楷模不是应该只出现在传说里,或那些豪门恩怨的故事中吗?怎么可以落实在平凡人的世界里来啊?太过分了,这是捞过界吧!害得张心云直到现在还心惊胆跳的,觉得再这样下去,她都要被迫去这些人演的偶像剧里客串「无脑前小三之女」这种路人甲角色——就是嚣张几个场次就变成炮灰领便当那种,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好不好! 「好了啦,不管你姐跟楼然怎样,你也管不着啊,一直担心有什么用?而且我觉得你的担心纯粹只是脑补太多造成的。」 「我当然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帮不上忙啊,可是我怎么可能不多想?如果楼然跟我姐以后会结婚,那我就承认我现在是在白操心,但是如果没有呢?那就是始乱终弃了耶!」 张心云觉得曲秀颖有点偏激了,忍不住道:「喂,曲秀颖,你的想法有问题,也许这就是社会地位不对等的人在谈恋爱时,一般人的认定吧——结婚就是麻雀变凤凰,分手就是始乱终弃,如果楼然不是有钱人,不是大老板,而仅仅只是你姐的同事的话,那么,他们在亲密的交往之后,仍是分手了,你大概只会说他们个性不合,而不会用『始乱终弃』这样严重的字眼来评断他们恋情的结束吧。」 「那不同啊……」曲秀颖没有被说服,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再说了,你老是在我耳边说你姐多好多聪明多优秀的,既然她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会对她缺少信心」如果她很厉害,就不会是那个被『抛弃』的人,搞不好楼然才是那个要担心的人呢!」 这样说也对啦…… 「可是,你看,满屋子的东西都是他买的,我们冰箱里甚至塞满了纽西兰空运过来的牛奶与羊奶,也是他买的,而且每五天就运过来一批,旧的当然来不及喝完,他居然说『全扔了』,我们哪舍得啊,除了拼命喝之外,剩下来的就只好来洗脸洗澡——」 「真是太败家了……」张心云听得心肝直抖,好羡慕又好嫉妒的说,突然跳起来,抓着她叫:「我今天已经在家里洗过澡了,可是明天起来我要用纽西兰的牛奶洗脸!还有,现在我要喝睡前牛奶!立刻!马上!我渴了!」嚷完就拖着人往房门口跑。 「喂,你听我说完,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羡慕的,而是跟你说明我的担心有道理,楼然的金钱攻势太可怕了,他用顶级的物质享受来攻占我姐的芳心,要是以后他跟我姐分手,我姐还能过回正常人的生活吗?他这样不是在害人吗!」 张心云在打开房门之前转头看着曲秀颖说:「其实——偶尔被『害』一下也没有关系的,如果你看不过去,那就努力消灭那些罪恶吧。」 「啊?」什么罪恶? 「纽西兰空运来的鲜奶,我来消灭你了!」开门,大吼。 曲秀颖很想跌倒——在被扯出房门,猛然看到楼然与曲耘禾已经买宵夜回来,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而大坏人楼然正朝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时,她腿一软,真的跌倒了! ※※※ 楼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原本他是打算晚上就住在曲耘禾这儿的,但在发现了隔音效果差到完全没有隐私可言之后(曲秀颖含泪作证),二话不说,丢下宵夜与两名少女,抓着曲耘禾再度出门去,丢下一句,「门窗记得关好,我们晚上不回来了。」也没给两名惊吓过度正在石化中的少女反应过来的机会,便扬长而去。 楼然把曲耘禾带回楼家大宅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多了,白天的钟点佣人已经下班回家,而福嫂当然早就睡了,至于楼烈,要嘛是在公司熬通宵,要嘛就是去泡吧把妹,反正每天不过午夜十二点是不可能归家的。 整幢大宅空荡寂静但并不阴森,每个廊道都留了一盏黄色小灯,给夜归人指引明路。 曲耘禾对这里并不陌生,以前学生时代常常跑来楼家吃饭玩乐写作业什么的,更没少留宿,如今还能再次到访,却是以另一种身份,她心底不是不感叹的…… 「叹什么气?」楼然问。 「物是人非啊……」 第十九章 任由楼然将她直直拉往他的卧室方向,曲耘禾还有心思打量沿路看到的,继续感叹:「你家没怎么变呢,记得以前李姨每三年就要找人重新装潢设计一番,风格务求时尚新颖。」 「她现在还是那样,旧金山那边的宅子就是三天两头折腾着,我爸受不了,只好在隔壁另买了一幢居住,然后我爸那幢房子就成了我妈房子施工期间的暂居地了。」楼然随口回道。 「呃……楼叔与李姨好像中年过后,感情反而好一点了?」 「或许吧,反正他们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对彼此的要求都不高,都有自己的生活与喜好,一直很理智,至少从来不会在孩子面前吵闹争执,这种夫妻生活好不好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他们那样才真的叫凑合着过日子。」 楼然将曲耘禾带进卧房,打开灯,他的卧室占据整个三楼一半的面积,宽阔的房间里结合了书房办公功能、起居室功能、视听室功能,当然原来就该有的大床、大更衣室、大卫浴间,仍是很舒适的存在。 整个四十几坪的空间没有墙壁与屏风来阻隔视线,充满了舒旷感,只在每个小区域间,以半人高的五斗柜、置物柜或者高到天花板的镂空书架来区隔,动线规画得非常理想,可以很流畅的走完整个空间,而不会觉得被什么阻挡,还得闪避。 「你现在的卧室比我那间小房子大两倍以上吧?」记得以前没这么大的。 「三年前改的,那时你病重,我几乎都在医院陪你,我妈一边准备长居美国,一边对这幢宅子做最后一次整修,我姐早就嫁了,我爸妈也都决定去美国养老顺便打理那边的公司,这边宅子以后主要的居住者就剩我和楼烈,就把二楼跟三楼的格局做大幅度改动,三楼归我,二楼归楼烈。」 「三楼除了卧房,还有什么?」 「健身房,琴房,还有三温暖室。」楼然说完,盯着她,又道:「当初我妈本来还想规画一间育婴房的,但我拒绝了,如今想来,还是老人家有远见。」 曲耘禾被他意有所指的话给弄得心乱,都要开始紧张起来了,于是有些不自然的转移话题,环视着他的大卧室,轻笑道:「一望无际呐,完全不用担心墙壁的隔音问题,对吧?」因为根本就没有墙壁,而整个三楼都是他的…… 「想来我妈当初真是太善解人意了。」他紧紧盯着她,嘴里还配合着她闲谈,但眼底的火光表达出的可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她怎么转移话题,不管她有没有企图回避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都不能阻止他决定要做的事。 曲耘禾发现自己真的有些紧张了,原本她以为自己不会的,当他们终于接吻的那一刻,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以为在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既然同意让一切该发生的都发生,就不至于紧张,甚至还应该会因为好奇而产生期待,跃跃欲试的心情,会大过尴尬紧张…… 但,错了,她现在紧张了!他那双火热得像可以焚毁全世界的眼,带给她奇特的压力,让她生平第一次对楼然这个人产生一种战栗的情绪,不,不是出自恐惧的原因,也不是一般小女人面对初次性事定然会产生的犹豫退怯,而是,他对她的渴望,太超过她想象的极限,那种极端的渴望,更像是趋近于绝望…… 他,怎么会这样的渴望她?渴望得像饥饿至极的猛兽在捕猎,不仅势在必得,好友一种你死我亡的决绝!她的存在,或者说曾经的死亡,对他造成的伤害,竟这样深吗?以至于他无时无刻的要确认着,她在,她活着,她属于他。 他对她的在意,过度到让他显得狡猾而疯狂,但他毫不在乎,坦然的让她看见,而这,终于让曲耘禾向来温和平稳的心为之战栗了,他与她都是聪明而理智至极的人,就算争强斗胜,却从不患得患失,种种奋斗与努力在面对不一定成功的结果时,也能耸耸肩的想着,下次再来。 而她,竟成了这么高傲自负男人失控与失措的特例。 稍早那一吻,让所有的隐忍试探克制都像一片纸被轻轻撕裂开来,情感再无遮掩,赤坦以对,情欲也随之而来,汹涌如海啸,再不肯被压抑。 所以当他打算留宿,她不意外,也是允许的,而当他发现留宿不是好主意之后,曲耘禾也没奢望今天种种就到此为止,楼然会乖乖离开,回家睡觉,改日再战,因此当她被他拖出门,带上车,一路奔回楼宅,就知道楼然打算让所有能发生的亲密事,都在今天一口气做完…… 如果只是做爱,如果只是出于对性事的好奇,那她是完全不紧张的,也极愿意跟楼然一同探讨这件事的神奇——就像他们一直以来共同经历的那样。 却没料到这些种种的背后,竟是背负着这样巨大的恐惧,因为他在意,在意到疯狂,所以一定要紧紧抓住。 暧昧到令人窒息,喘不过气的张力,再度弥漫在空气中。 「楼然,你想好好谈一下吗?」曲耘禾的声音从干哑的喉咙间好不容易挤了出来。 「现在?不可能。」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双眼说明了一切,但不,至少现在不行,他都快爆了,再也等不了! 「你的心态出了问题,那是不健康的,对你有害的。」比起做爱,曲耘禾觉得让他得回平常心更重要。 「不,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觉得很好,一直很愿意保持这样。」如果对丰禾的在意是一种病,那他不愿意痊愈。 「楼然,做爱只不过是精力的发泄,不能解决问题,也不代表拥有。」 「我同意,但,今天不做,明天会后悔。」楼然沉声道。 「噗!」曲耘禾控制不了的笑了出来,什么紧张暧昧的,立即都被搅得烟消云散了,「在这种时候竟然说这样的话,你够了!经国先生的名言不是这样用的好吧。」害她现在想沉重都找不回情绪了。 「意思是一样的。」楼然轻笑,无声的走近她,将她的腰搂住,缓缓带回大床的方向,「而结果,也是一样的。」 然后,楼然就跟经国先生一样,排除万难,去做了让他们永远不会后悔的事。 而且,得到满意的结果。 经国先生永远被青史铭记。 而楼然的志向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想要被曲耘禾一人铭记在心底。 永远太远,他看不到,他只要很近很近的,这一辈子就好。 第九章我要我们在一起 「在想什么?」 「我对你很失望。」闷闷的低语。 「失望?那太好了!我正想多多努力,努力不懈,夜以继日,无止无休,你给了我奋斗的目标,我保证誓死做到让你说一声满意为止。」 「……刚开荤的老处男真可怕。」她喃喃抱怨了下,正色的看他,「你知道我的意思对吧?知道我说的失望是什么。」 「知道又如何?」他一点也不想谈。 「你不该有这样大的弱点……至少,不该轻易让别人看到,让别人知道怎样就能轻易惹到你发疯,失去冷静。」 「我的弱点只有你——你的死亡,或你亲手伤害我,其他人就算知道,又能怎样藉由你来挟制我?」全世界也只有眼前这个人可以教他发疯失控。 「我不喜欢你这个弱点。」声音闷闷的。 「我倒是满喜欢的。」他低哑笑着。 「要是哪天,我仗着这点,存心伤害你呢?」 「如果有一天你打算伤害我,我也只好让你随便伤害了。」好认命的口气。 那么委屈的语调,那么色情的吻,黏黏缠缠在她光滑的肩背上作怪…… 曲耘禾见他如此低姿态,也就只好闭嘴不再谈,推了推背后纠缠不休的光裸躯体,「好不容易洗好澡,全身清爽了,不想再弄得一身汗,你闪开点。」 「我们可以再去洗一次,浴室一点也不远,不想走路的话,我可以抱你去,我力气还多着。」 楼然不管不顾的纠缠她,在她脸上身上乱吻一气,只一下子,她身上又满是他的味道了。 「你安静个五分钟吧。」曲耘禾叹气,「整夜也没睡多少,就算现在不想睡,至少该让你过度亢奋的情绪镇定下来,不然你今天哪来的精神上班?」随手抓过床头柜上一只手机,看了上头显示的时间,道:「哎,都八点了,等会你还得送我回去换衣服,一路往返下来,恐怕我们都迟到定了。」 「干嘛回去?你的衣服这里就有。」他以牙齿轻轻扯着她耳垂。 「我说的是女装,而不是以前当男人时留在你家客房的那些衣服。」 「你怎么会以为我还把你一以前的衣服留着?」他将她侧躺的身体扯成平躺,吻了她唇一下后,目光相对。 「没留着?」 「都烧给你了,就怕你在阴间饥寒交迫,无处容身,也不管真的假的,反正能烧的都烧给你了。」他静不下来的大掌抓了她一撮秀发玩。 「我猜,你烧的还不止是我用过的物品,还有金纸铺卖的那些唬人的阴间专用之豪宅房车丫鬟奴才这类的吧?」 「不止,还有白垩纪间专用visa无线卡、iphone手机、ipad平板电脑等。」楼然回答得很正经,并且问:「收到没?」 「……恐怕是寄丢了。」假假的遗憾状。 「那代你收到那份豪华邮包得人,现在一定成为阴间一方富豪了。」 「……我想有机会他肯定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翻白眼,说回正经的,「这边怎么会有我能穿的衣服?」 「上次我们一起去东区给你添购衣服用品,除了送回你公寓的那些,回头我就照着那些尺码又找店家备了一份,分别放在这里以及市区公寓那边。」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败家得这样厉害?」 「不,我从不败家,我现在开的车是公司配的,市区那间公寓,也是公司配的,以前某一期的《高丰大声说》还把我封为高丰守财奴之主,清点我全身上下衣食住行,既没以最顶级名牌加身,吃饭也多在员工餐厅,什么名车华宅,也都是公司配的阳春款,说我简直是全世界最没派头的大老板了。」 「阳春款?你开的可是宾士呢。」这样还叫阳春,让那些骑机车、搭捷运上班的人情何以堪? 「同样是宾士,价格也分一千八百万或一百八十万的,我当年订制主管福利规章就明订了,董事长、总执行长等级,配五百万以下房车,与五十坪以内的市区公寓住宅,我现在开的是二百四十万的宾士、住的是三十五坪的单身公寓,很节俭持家吧?」他很自豪于身为一个孜孜悠悠为公司省钱的大老板,以及,为国家增加税收、不趁机钻漏避税的优质企业家。 「你下面那些主管一定很埋怨你。」就算规章允许,但谁敢使用超过大老板的福利啊! 「就算他们用得比我好,只要规章允许,我也不会怎样啊!」他耸肩。 「他们也许相信你不会怎样,但基于对你的尊重,也不好僭越。」 「那就不管了,反正每年发给他们那么多分红,他们大可舍弃公司分配的阳春款,去买个几百万几千万的名车来炫富,谁阻止他们了?」 曲耘禾不再谈这个话题,推了推他,「那些衣服放哪?」 第二十章 「更衣室右手边那一排衣柜以后都归你用,里头的衣服都已经先送洗过了。」他懒懒的遥指了下更衣室的方向。 「我知道了,谢啦。」又拍拍他,「该起来了,冲个澡,准备上班吧。」 「一起?」他仍然没放弃实行这个诱人的建议。 正想回答,床头的手机声突然响起,曲耘禾一把抓过,塞进他手里,便起身离开大床,独自冲澡去也。 楼然非常遗憾的望着那具曼妙的裸体优雅大方的走进浴室,「砰」地无情关上门,渴望得喉结上上下下滑动了下,才不甚甘愿的接起这通来得不是时候的电话—— 「喂,妈,早安,嗯,我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 「高丰史上最顶级的明星脸。」最新一期的《高丰大声说》热呼呼的被送上二十八楼时,曲耘禾正好在茶水间加热枸杞红枣茶,离电梯口最近,就顺便签收了,随意瞄了下封面,心底认命于这次头条或许仍然还是以她与楼然的八卦为卖点,发现这期居然被放过一马,心中不是不感动的,但……也只感动了两秒,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她看到了自己以前还是丰禾时的照片被登在封面上,不由得轻轻念出标题,一时怔愣住了。 封面上放了四张照片,并各自标示了名字——楼然、张照、丰禾、林少丰。其中丰禾因为已故的关系,照片特地用了点柔焦处理,让人物看起来不那么清晰,并且还以浅灰色框特别标了出来,与其他三张做了点区隔。 「咦!新一期的《高丰大声说》出刊啦?」王小姐从小会议区走出来,手上拿着随身碟,正要回位子上列印文件,走过她身边时,随口问。 「是啊。」分到二十八楼的有三本,两本放在外头供所有人阅读,一本送总执行长办公室,曲耘禾见她好奇,递给她一本,将另一本放到公众阅览架后,便拎着属于楼然的那一本,以及自己的茶,往大老板的办公室走去。 才踏进门就被埋伏在门后的人给劫个正着,其动作之娴熟,就像是往上数十辈子干的都是打家劫舍、偷香窃玉的行当,才会完全不用练习就把动作做得这样完美…… 「你这是在……哀悼没恋爱过的青少年时代,还是在追忆似水年华?」好不容易由着他吻完了,她没法挣脱他双臂的环搂,只好上身往后仰,将手上的期刊轻轻拍在他肩膀上,看着他说道:「这上面的照片是你提供的吧?」 她以前留给公司建档的照片,从来只有大头照,没有生活照这样的东西。 「嗯,上个月新闻小组上来向我讨你以前的照片,说是要做个特别的明星脸专题,重点是你跟我,高丰的起点,以及新一代的精英们,高丰的未来,总之说得天花乱坠,我被打动了,于是就回家随便挑了张给他们用,怎么,不够帅吗?」楼然打量着曲耘禾平淡的表情,看不出她喜欢或不喜欢。 「这张照,这个角度看起来倒是跟你颇像的。」都刊出来了,喜欢不喜欢也不重要了,她目光在楼然与张照的照片上游移。 「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高中时我跟你说过,我爸在外面有个私生子。」 曲耘禾讶然的扬扬眉,很努力的想了一下,才依稀有一点点印象的样子,那时因为一直没机会见到传说中的那个私生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没多久就忘到脑后去了。 「你是说……」曲耘禾好讶异的将目光全放在张照的脸上。 「嗯。」点头,除了告知她事实外,其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个角度拍得这样像你,楼烈一定会还能不高兴吧?」她隐约知道楼烈的恋兄情结里,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一点是——他们兄弟长得不像。 「他不高兴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点。」 「……也是。」曲耘禾点点头,指着张照的相片道:「他以第一名考进高丰,显然能力很不错,在哪里都能得到重用,那么,来到高丰,图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有能力的人,哪个不想日后当上集团最高领导者?」 「别人想当上总执行长,是因为那就是他奋斗的目标,而他,大概是认为只要能爬到够高的位置,就能让人看见,进而被承认吧?」曲耘禾回想了下这阵子与张照几次在电梯里或餐厅里见过的那几次,虽没有交谈,但现在想想,张照对她(或者站在她身边的楼然)似乎非常的在意——即使他没望着楼然直看,甚至还特意看向别处,但她就是敏感的觉得被人紧盯着。 「那就,加油。」楼然无所谓的耸耸肩。 「你对他是什么看法?」她好奇的问。 「我为什么要对他又看法?」楼然觉得有这个时间讨论别的不相干的人,还不如多亲吻两个,想到就做,凑上去又啄了啄她的唇。 「好吧!不管是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高丰未来的总裁,现在对你而言,都没有关注的必要,对吧?」她又推了推他,心中再次叹气,刚开荤的老处男真可怕…… 「所以就别谈他了。」 「那你怎么会允许这次的『明星脸』专题?」这不是存心引人猜测注目吗? 「只要是事实,我不怕人说。」楼然笑笑地看着她道:「别人想说就去说吧!我们的时间是如此宝贵,就别用在这些人身上了。」 曲耘禾没被他的嬉皮笑脸给转移掉心思,一手勾住他颈项,将他脸拉低,与她的面颊相贴,一同看向期刊封面,轻声道:「你想让全高丰的人都知道,或,不要忘记,高丰最先开始,是由你跟我一同创立的,之前,因为我死了,所以你无法接受拿我做文章的任何事,不管是为了利用还是煽情的缅怀,而现在,你终于可以去所顾忌啦。」 「所以,谢谢你活着。」 「应该是我谢谢你,让我分享你的成功,其实我真的没为高丰做什么,高丰还在最艰难的时候,我就生病了,全是你一肩扛起发展的重任,还得忙着照顾我,那时我在想,或许你会把高丰给结束掉,回家继承家业去呢。」 「我这样还不算继承家业吗?」楼然哼笑。 「也是,把楼家的所有产业与李姨家的产业全都整合在高丰集团下,也算是继承家业了。」她好奇的问:「我很想知道楼叔和李姨为什么会同意把所有家业都冠名在高丰旗下?」大公司给小公司并了,也真是商界奇闻了。 楼家父母当然一直在劝楼然收掉高丰,或把高丰放在楼家旗下,然后乖乖回家接班,但没想到后来被说服的却是他们自己,楼然把这件「高丰存亡攻防战」当成商业谈判处理,用各个攻破的方式来分化离间父母的合作关系——父亲曾静的出轨(不管是不是真被设计的),就是最好的突破口,而且外公家的事业规模并不比楼家小,母亲多年来亲自打理,却始终没并入楼氏,就是不想让李家的事业成了楼家的附庸……当然私生子事件,绝对是很大很大的心结,致使她坚决不肯将娘家事业并入楼家。 不给楼家,却是给自己儿子的,然后,楼母被策反了,而且火速将手中事业丢给儿子去整合,只有一个要求,尽快。 总之,当楼爸回过神来,还来不及指责妻子的叛变,就发现李家所有事业都冠上高丰的姓啦,而他的妻子正无事一身轻的开始打包行李,打算长居美国,悠闲度日去也……当然,不带他。 楼然没去打听父母谈判了些什么,反正,结果是,父亲也将楼家的事业丢给他去整合进高丰里了,才刚过完六十岁大寿、身体非常健朗、还没步入老年大关的楼爸,自称该退休了,追随妻子的脚步,跑到美国去了…… 「其实他们是被你逼得只好妥协吧,何必这样呢?心底记得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就好了,其他不重要。」 楼然回想了下,轻道:「那时,我妈将事情交给我之后,也曾这么说过,还说你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不希望我这样做。」低笑,眼中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执着凝望着她,「我跟我妈说,如果丰禾有意见,就让他自己来告知我。」 「……好吧,我现在自己告知你了——亲爱的楼然先生,我觉得人要向前看,死抱着过去的回忆不放,只会困住自己的脚步,对自己的未来没有帮助。」 「怎么会没有帮助?你不是回来了?来到高丰,回到我身边。」 曲耘禾也知道不可能说服他,毕竟她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bug,让她不管说什么都缺乏底气,但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却是需要的,就算他不会接受。 楼然也不想与她辩论,这个话题没意思透了,没有辩论的必要。 他搂住她腰,下巴靠在她肩膀上,轻轻摇着她,呢喃道:「无论如何,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 人在,就跟人在一起,人不在,就跟公司在一起。 快乐与悲伤什么的,都不在考虑之内。 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 「妈,她们是谁?」张心云很有耐心的等着那两个看起来很贵妇名媛的女人做完整套护肤美容,被整个美容中心的人给恭送出大门之后,才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拉了拉母亲的袖子问道。 张玉顺没理会女儿,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那两名女子搭着一辆豪华车离开后,才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办公室。 张心云紧跟着母亲进去,把门关上后,才又问:「那个富家太太是你认识的人吗?怎么以前没见过?」 「她叫刘美怜,二十几年前跟我一样在『楼开实业』当业务公关,算是交情还不错的同事。」张玉顺好感叹的望着窗外,满脸落寞。 张心云「哦」了一声,用她很有联想力的大脑分析出一个应该不至于太离谱的猜测—— 「也就是说,你们有着相同的『人生理想』,以及相似的人生经历,只不过,呃,她成功了,而你没有,对吧?」 张玉顺回头狠狠的瞪了女儿一眼,却只得到女儿装出来的「好怕」表情,一口郁闷之气化为怒火,骂道:「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吗?啊?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不是生了你哥,你能过着优渥的生活吗?说是千金小姐也不为过了!你这不知感恩的,居然这样对我说话!」 张心云觉得自己真可怜,总是得负责安抚中年妇女的更年期症状。 「妈,我只是在说明事实,没有夹带任何批判性的字眼,而且你是我妈啊,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瞧不起,再说了,既然你那么以哥哥为荣,就不会觉得做了什么让人瞧不起的事吧?」其实她倒觉得真正令老妈愤怒的是,想当小三却没成功,生了儿子也没能晋身豪门,反而被一笔钱永远的打发掉,孩子的父亲甚至不愿意看这个私生子一眼…… 被女儿好声好气的安抚,张玉顺虽然没有觉得好一点,但至少让女儿不敢在她心气不顺时还白目的招惹她,她这阵子自从与刘美怜联络上后,心情就不好到现在,却只能在刘美怜面前小心赔笑,听她抱怨着豪门生活有多少辛苦、人际往来有多么复杂……哼,分明是在炫耀,还一副需要人理解安慰的假惺惺! 第二十一章 见母亲脸色似乎有好了那么一点点,张心云小心问道:「那么,刚才那个漂亮的小姐,是刘美怜生的女儿吗?」 「哼!怎么可能,她生的那个儿子,被她宠成了纨绔,在美国混了好几所中学,被开除到都没像样的学校肯收留了,而不入流的学校又不敢让他去读,怕他不是被小混混缠上,就是被带去吸毒干坏事,哎,总之现在说要带回台湾读大学,随便混个学历也好。」说到这个她就一脸快意,「哼,把原配给熬死了,终于扶正了,进门了,那又怎样?生了这样的儿子,别说以后靠他了,别被拖累就万幸了,哪像你哥,这么完美无缺,你说,那个楼然哪里比得上?所以你看着吧,以后高丰集团一定会是属于你哥的!我们母女俩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以后你也可以过起真正千金小姐的生活,进入上流社会,然后顺理成章的嫁进豪门,不会有人敢看不起你,就看你哥的了……」提起儿子,就欲罢不能,总有满腔的赞美想宣泄出来,怎么说都说不够。 张心云很忍耐的听了一分,才小心的打断她:「妈,你还没说那个漂亮小姐是谁呢,我看刘美怜好像对她很好,好到有点巴结的样子。」 张玉顺又冷哼了声:「那是当然啊,刘美怜嫁的是宋老爷子的第四个儿子,一直没什么本事,也没上进心,就爱拈花惹草,在家族事业里挂了个闲职,很不得家里长辈看重,所以在宋家的地位还真不怎样,而刚才那个小姐可不同了,她可是长房嫡长孙女,宋老爷子最倚重的大儿子叫宋文举,你听过吧?」 「宋文举吗?好像有点听过,就是美国的知名华人企业家,听说他有可能出马竞选州议员什么的,很厉害的样子。」张心云隐约记起上课时教授提过几次美国的宋家,拿来当成功个案说明。 「今天你看到的这个小姐,就是宋文举的长女,叫宋开薇,今年才二十六岁,伯克莱毕业的,优秀又漂亮,条件真的好得不得了……」说到这里,叹气了。 「妈,人家条件好,你叹什么气啊?」 「我从刘美怜那边听到,宋开薇这次回来,明面上是找她逃家的小弟,其实是双方家长暗中为他们安排了相亲,怕年轻人心中抵触这件事,就不说明,只让他们见面,透过找宋家小弟的事,顺理成章的认识,并发展感情。」 「这跟我们无关吧?你咬牙切齿干嘛?」张心云想着要怎么委婉的说服母亲期看一下更年期的门诊,老妈真的需要一点心理咨询,但若直言说出来,一定会被捶的吧?真苦恼的说。 「你懂什么!你知道宋开薇要相亲的对象是谁吗?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我的小照比他强太多太多了,但所有最好的一切,却永远都落不到小照头上!」张玉顺恨恨的低吼。 张心云从母亲抓狂的态度,不用太费心工夫就猜到了可能人选,轻道:「是楼然吗?」 「可不就是他吗!」 「可是……」楼然有女朋友了耶,张心云吞下冲到嘴边的话。 「你也觉得楼然不配对吧?」张玉顺抓住女儿的手问。 「呃……不管配不配的,反正只是相亲,又不一定要看对眼。」 「不能这么说,总之,我不允许他们看对眼!」张玉顺眼光闪烁,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这个宋开薇是最适合你哥的人,她的家世、学识、长相都是一等一的,我从来没看过这样各方面的都出色的女孩,饿哦梦想中能配得上你哥的女人,就是她那样的,心云,你也这样觉得吧?」 呃……没感觉,不觉得,而且,张心云认为她那一心想在高丰闯出一番事业的老哥,也可能并不这样觉得…… 「那好。那我们一起来为你哥的终身大事努力吧!」张玉顺很欣慰的握紧女儿的手,重重点头。 「啊?」这话题是怎么跳的,张心云一头雾水。 「我跟你说,现在正有一个好机会,刘美怜刚才还跟我说宋开薇因为只是临时回台湾,把生活助理留在美国榜她处理一些事情,结果没想到她弟弟一点也不想回美国,正躲着她们呢,她只好暂时留在台湾,这样一来,她身边的杂务就没人帮忙做了,又不想让陌生人跟在身边,所以找我推荐合适的人选,我现在想想,你不正是最适合的吗!所以,你去当宋开薇的短期生活助理吧!」 「什么啊,我还得上学呢,而且我又不会服侍人,当不来女佣啦!」张心云哇哇大叫,拒绝接受这个任务。 「最多不过两个星期,你请假一下会怎样?如果你把这件大事办好了,我们一家子的未来就风光了,乖,到时放精明点,知道吗?我跟你说……」沉浸在自我美好计划中的张玉顺直接无视女儿不懂事的抗议,径自交代起来注意事项。 总之,就两个重点,不要让楼然与宋开薇有看对眼的机会,以及,想办法让宋开薇见到她那完美无缺的老哥,让他们看对眼…… 「我又不是红娘投胎的!」张心云压力巨大的朝天花板哀嚎,觉得人生真是太狗血了! 之前才在曲秀颖家庆幸自己不用出演偶像剧,结果没几天,自己就得被逼着去跑龙套,还是个「男配角的坏心妹妹」的角色…… 靠!这负心的世界!龙套不是这样虐的好不好! ※※※ 吃完午餐,楼然与曲耘禾惯例在大楼前方的广场散步消食,两人随意闲谈,就谈到了楼妈前几天特地打电话来,正是为了高丰新一期招进来的某个身份特别的员工的事,倒也不是要求他特别照顾,而是让他帮忙劝那名逃家的小王子乖乖回去读硕士,别任性了。 「真有意思,小王子离家体验真实平民生活,就带着一只小背包,里面装着换洗衣服还有不到五千美元的现金,就一个人跑到台湾讨生活了……真有戏剧性。」曲耘禾感叹。 「所以刚才《高丰大声说》的编辑来找我询问这件事的真实性,以及可不可以做成专题报导时,我虽然没告诉他们全部,但支持他们去挖掘,只要挖到了,就可以随意报导。」 「话说,人家父母都一起请托这件事了,身为高丰总执行长的你,打算怎么办呢?如果宋开新就是不愿意离开高丰,向你寻求帮忙,你站哪边?」 「这没什么好说的,每个考进高丰的人,都签了至少一年的工作合约,如果宋开新不肯走,他当然可以留下来,若是他想走,倒是得付一些违约金,一切照规章来,绝不徇私。」 「照规章来,绝不徇私?」曲耘禾横他一眼,笑问。 「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能一样吗?」楼然牵着她的手,回扫她一眼,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仿佛他对曲耘禾各种明目张胆的徇私,都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好吧,当然不一样,我永远是你心中最特例的那一个。」 「知道就好。」少爷满意了,小心走到树荫下,不让她晒到阳光,问道:「会觉得很热吗?如果会,我们就别再走了,晚上回家,家里的大庭院更适合散步,空气也比较好。」 「阳光是很大,但不会很热,都秋天了,吹点自然风好。」她半眯着眼享受一阵凉风拂面而来。 而楼然则享受着她舒服的表情。 「喂,我得回我的小公寓了,老住你那儿也不是办法,再说,我现在还有一个小妹妹要照顾呢,她这周末回去探望刚出院的叔叔,我得问问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上次去探望,是开刀切除肿瘤时,算算已有好一阵子了。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楼然没阻止她回自己的小窝,反正他总是会跟着的,「你那堂妹也二十岁了,还用你照顾吗?你叔叔的债有你帮忙扛,压力没那么大,会振作起来的,人一振作起来,身体就会好了。」 「是啊,电话联络时,听他的声音是满精神的。」曲耘禾点头。 「我看你想回公寓,最主要是不想见到楼烈那张怨妇脸吧?」 说到这个,曲耘禾就笑了起来。 「虽然不是主因,但确实也不好再留下来欺负他了,我以前觉得楼烈只是讨厌丰禾这个人,觉得哥哥被抢了,如今我变成了你的女朋友,未来大概还是他的嫂子——」 「不是大概,是一定。」楼然忍不住打断她,纠正之。 「好吧,是一定会成为他嫂子,楼烈居然还是摆出那张『你抢了我哥哥』的脸,我都不知道该庆幸丰禾没有那么讨人厌呢,还是哀叹你弟的恋兄情结真是男女无差别的吃醋到底啊。」 「别管他,不过,福嫂倒是很高兴他变乖了,自从你住进来后,楼烈都乖乖回家不去泡吧了,每天回家,第一件事问的就是你在哪里,我都忍不住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暗恋你。」楼然撇撇嘴。 「他问的是『曲耘禾还在吗?还没回家吗?她打算住多久啊?』这类的话,我再自恋也不会以为这是在暗恋我。」曲耘禾轻拍他手背,知道楼然是真的有些介意,虽然明知道楼烈对她没有喜欢之情……呃,好吧,不只没有喜欢,甚至还很讨厌,但楼然就是讨厌别人太关注她,就是会忍不住介意。 「好了,回二十八楼吧,剩下的午休时间还能让你睡二十分钟。」他带着她往回走。 这时曲耘禾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从小手袋里掏了出来,看到上面显示的电话号码是没见过的,愣了一下,没马上接。 楼然从她背后搂住她,一同看着,问:「不认识的?那就不用理会了。」 曲耘禾没理他,按下接听键,还没说声喂,就被那边急切如连珠炮的声音给轰得没机会发声—— 「喂!曲姐!我是秀颖的同学,取过你家的那个张心云!你听我说,我现在人在高丰的一楼大厅服务台靠近大门口这边,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就是那个宋开薇已经到你们公司了,她很漂亮,她是来跟楼然相亲的!你要有心理准备!等一下她就要上二十八楼了,你要不要趁还有一点时间打扮一下?啊!我不能多说了,会被发现的!反正你一定要郑重对待!拜拜!」 由于手机调成扩音功能,所以张心云说的内容,两人都听得非常清楚,而同时,楼然也抬头往公司大门的方向遥望,他视力很好,很快就捕捉到那抹在三三两两的人群里,行为显得特别怪异的身影…… 「相亲哪……」曲耘禾收起手机,望着楼然,很感兴趣的笑道:「挺有趣的样子,不介意的话,请让我旁观一下吧。」 楼然还没来得及对她翻白眼或表达一下心得感想什么的,换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今天手机真忙。」楼然也同样开了扩音,接起:「怀雍,什么事?」 「老板,刚才楼下服务台通知有贵客到访。」 「这我知道。」 「还有,」依稀像是清了清喉咙,为了能更清楚的表达,「宋开新先生于三分钟前捧了一大束玫瑰花、背了一把吉他,坚守在二十八楼的电梯口,发誓要等到曲小姐回来,并为曲小姐献唱他满腔的情意。」 这家伙是在偷笑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找个地方偷笑吧,我就不耽误你了。」楼然收起手机。 两人开始往公司大门走,在行走的过程中,一直有电话打过来—— 有曲秀颖打来的—— 第二十二章 「姐!你还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张心云会说发生大事啦?有狐狸精要抢楼然对不对?我哥跟你说,别人要就给了吧,不用跟人家抢,没什么了不起的……」 然后,楼然的手机也响起来了,是楼妈—— 「小然,你今天还好吗?宋家小公子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你看见宋开薇了吗?那真是个好孩子,条件好得不得了,还没有男朋友呢!对了,宋家在台湾没有产业,你就帮妈妈招待一下宋家姐弟,让他们住在我们家吧!总住在饭店也不是个事儿,你说是吧……」 再接着,曲耘禾的手机又响了,打来的居然是楼烈,他幸灾乐祸地—— 「喂,曲耘禾!你这个灰姑娘要小心一点哪,有个公主要来抢我哥了!听说那个公主条件完美到连我妈都挑不出缺点来,我妈说,这个公主正是我哥最需要的,既门当户对,又肯定志同道合,相信我哥见了一定会马上喜欢上,比起来,只有脸蛋尚可的你,要小心哪……」 挂了楼烈的电话,两人理所当然的盯着楼然手上那支手机,就等着它响起,果然,很不负众望的,真的响起来了,这次打来的是福嫂,她的声音非常不安—— 「大少爷,太太打电话来说要我整理出两间客房,说是要用来招待你未来的妻子跟妻弟的,我听了吓了一跳,大少爷你是不是没跟太太说曲小姐的事啊?这样不太好吧?你得跟太太说明白啊,现在太太都帮你安排好妻子了,你再不说,等太太回国,不就要帮你办婚礼啦?!曲小姐人不错啦,你也别藏着,快些跟太太说啊……」 好不容易,几乎所以可能会打电话的人都打过一轮了,两人被这些事情弄得没脾气,只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曲耘禾与楼然对视一眼,觉得今天就已经这么着了,若是再发生什么更奇怪的事,也不用觉得奇怪了。 第十章恋人已圆满,这次一起走到最后! 啪!一只鸡爪的手掌重重拍在会议桌上,手掌的主人气场强大的吼着:「下一期的头条标题就是这个!」将手上一叠白纸分给在场所有人看。 灰姑娘pk名门公主,且看大boss将花落谁家! 啪啪!另一只肥厚的大掌用力拍了两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声嘶力竭的叫道:「错!下一期的标题只能是我写的这个!」狂撒纸张! 史上最糗之相亲!——公主不爱王子,偏爱王子身边的平民小丰哥! 啪啪啪!傻瓜才拿自己的手跟桌子死磕呢!就有人拿着一支「爱的小手」用力在桌子上鞭几下,声音就大得像打雷,比肉掌打出来的声音震撼多了。 「大家听我说!我下的标题才是最棒的!」直接拉来大白板,写给大家看! 史上最乌龙的求爱! ——情歌唱给亲姐!鲜花送给张照!真心献给大boss的心上人!潮男贵公子又一次名留乌龙史之创举! 虽然这三个人因为嗓门大,抢了发言权,但并不表示他们喊出来的意见,就一定会被所有人采纳,事实上,每个人对于下一期的头条,都有自己的想法,也希望能说服别人同意自己的意见。 大家七嘴八舌的吵来嚷去没个共识之后,终于想到要找总编做主了,于是大家一同看向主位方向,大叫:「老大,你说!下一期的头条标题你用谁的?」 在新闻小组人员火热得像是可以吃人的目光逼视下,总编伟岸的身躯,当下恨不得缩成一粒灰尘,别让别人看见最好。 事实上,他也很头痛的好不好! 身为一本热门期刊的总编辑,最头痛的永远是下一期的主题头条。 就怕头条不够耸动、不够吸引人、不够八卦,以至于前一刻才热呼呼的从印刷厂送出来,下一刻就发现它被垫在便当盒下,还被嫌不够好垫,建议下次换个吸油性强的纸质试试…… 曾经,《高大声说》是一本双月刊,原名也不叫《高丰大声说》,而叫《展望高丰》,就跟其他公司集团的期刊没有两样——内容永远不脱歌功颂德,既要不时回想过去的创业维艰,更要展望未来,每次都得在每篇文章的结尾写下:在总执行长以及众主管英明的领导下,我们高丰的未来定是充满希望等等等等……内容是很光辉,同时,也跟教科书一样乏味。 乏人问津的期刊,从来就只有垫便当或打蟑螂蚊子的下场,曾经的《高丰大声说》也是一样的。 员工们这样糟蹋公司期刊,整个新闻小组都没话说,毕竟哪家公司的期刊真能收到员工欢迎的?这种刊物原本已经写来取悦上级的东西,只要上级看了龙心大悦就好啦! 总编辑觉得他的专业被侮辱了!他泪奔了!他悲愤了!他恶向胆边生了!于是他带着满腔怒火,双手用力拍在老板的办公桌上,大吼而出—— 「我要求增加经费!我要求增加采编人手!我要求再也不写那些歌功颂德的官样文章!不再为大老板、主管们塑造完美刚毅的伟人形象!我要写八卦!要写辛秘——尤其是你们这些大主管的八卦,将永远是《高丰大声说》的重点!这份期将会完全打变身!还有!您要求的换纸质,我拒不采纳!」一口气没喘的吼完后,总编辑以一种烈士的决绝眼神瞪视着大老板问:「以上,有问题吗?」 要嘛大改革,要嘛走人!总编辑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敢在大老板面前这样硬气。 而大老板听完了他慷慨激昂的要求后,并没有如他料想的勃然大怒,竟只是扬了扬眉,随手一挥道:「你说的,我允了,不过,如果连续三期没有起色的话,那么,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走人吗?谁怕来着! 「我会先写下离职信给您,就当立下军令状了!」总编辑热血的宣告着。 楼大老板又摆了摆手,很轻描淡写地,「不,没那么严重,而且我要的不是那个。」 还有什么比工作不力被公司扫地出门更严重的惩罚吗? 「这样吧,若你没能改善公司期刊的阅读率,那就——」很故意的停顿了一下,才又道:「把期刊的封面设计成便当垫的样式吧。」 轰! 总编辑当下气炸了,发誓就算是死也要让公司期刊起死回生!同时也立下一个伟大的宏愿——只要他还是《高丰大声说》的总编,那么这份期刊就永远不能换纸质。 而,从此,总编辑每每发表文章,或在公司八卦网出没时,所用的唯一笔名就是——我恨便当垫! 好了,讲古到此为止。 总之,《高丰大声说》从此之后便在全新闻小组血泪交织的努力下,从双月刊,被热烈要求变为月刊,然后,将在半年后,会改成半月刊,如今就等编辑部再度扩编,那么,日后成为周刊、甚至对外发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把《高丰大声说》做成今天这样了不起的成绩,全新闻小组红光满面,走路有风之余,却也永远在为下一期的标题而不懈奋斗。 下一期可以用的劲爆消息实在太多了,如果上头那些人愿意把今天一整天发生的所有大事,分成每半个月来爆一次,那该有多好啊!这么一来,《高丰大声说》未来半年都不用为没有足够分量的头条可用而头痛。 总编辑搔了搔自己因为太过劳心劳力而日渐稀疏的头发,觉得这阵子大老板真是出尽风头啊!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些权高位重的有钱公子小姐们,到底会把这一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戏给演成什么结局…… ※※※ 「真是辛苦的一天……」曲耘禾从浴室里拖着脚步走出来,疲惫不已的伸了伸懒腰,试图振作一下精神,「哎,你不回家真的没关系吗?」 楼然将手上的ipad放到床头柜上,起身把她拉坐在床沿,揉了揉她的头发,确定吹得够干后,才拿过犀牛角梳为她梳头,一小撮一小撮的细细梳开。 「不过是提供几间客房给人借住,有福嫂在,不会有问题,若是需要主人家说几句场面话,楼烈不就是现成的一个?那个宋小姐可是个美人呢,楼烈应该会好好把握机会献殷勤,即使……人家宋小姐心仪的是她青梅竹马小丰哥。」最后那句话的语调阴阳怪气的,让曲耘禾听了,颈后一阵凉飕飕的感觉。 她就知道这个人不打算放过这件事,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宋小姐叫了那么一声,我都差不多要忘了在美国生活的那两年的事了,以前我跟你说过,在我升五年级那年,我父母在美国打离婚官司,由于双方歧见很大,官司打了很久,所以也把我从台湾拎过去了,就丢在双语教学的寄宿学校,我在那里读了两年才又回到台湾上国中。」 「这些我当然记得,但你可没说那段时间邂逅了一个从此对你死心塌地的小美女,成就了你们青梅竹马的美丽回忆。」哼声道。 曲耘禾身子往后一躺,直接靠进他怀抱里,双手抬高往后寻到他的后脑勺,轻轻揉抚着。 「我自己都差不多忘光了,又怎么会记得跟你说?而且当年我十岁,她六岁,就只是牵着哇哇大哭的她从宿舍楼走到小一的教室,这种举手之劳,只要有点恻隐之心的,都会这样做吧?」 「别人的恻隐之心就只有三两天,而你倒是长情,人家的小手你一牵就是两年,再笨的人也不至于需要两年才认得宿舍到教室的路吧?」 「哎,就算不是看在人不亲土亲的份上,实际点的说,我那时英文不好,需要有人跟我说中文,也顺便学好口语英文,所以自然就跟她亲近了点了,那么小的一个小妹妹,爱护点很正常,哪来什么其他心思?我在美国认识的人不多,主要是知道不会在那边生活太久,只要我父母离了婚,我就会被送回台湾,所以没有特意去结交朋友,除了这个宋小姐之外,其实那时有几个同班同学对我也很好,但我现在都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与长相了。」 「你不记得没关系,人家记得可牢呢。」虽然还是很介意,但楼然说到这里,竟也忍不住笑出来,低头亲了下她的后颈,「林少丰的名字里也有个丰字,而宋开薇那时除了记得你随口取的英文名字外,也只知道你是小丰哥,而不知道你的全名是丰禾,因此当她朝着林少丰跑去,完全忘记维持淑女形象的大叫『小丰哥』时,林少丰虽然搞不清宋开薇为什么这样热情,但还是下意识的应了声,真是个美丽的误会……」抑制不住的笑意,让他没再说下去。 「几天场面一片混乱,林少丰不确定宋开薇以前是不是跟他见过面,等回去细细一想就会知道是被认错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下次见到宋开薇时,跟她说个明白。」 「那就要看他对宋开薇的身份有什么看法了。」楼然想了下,淡道:「他这阵子确实是很努力,也渐渐的被接纳了,但他需要更多的表现与努力,才有可能爬到与二十八楼其他人相同的高度,这是个很辛苦的过程,而,世间种种,并不是努力了,就一定会有结果,这样的风险,他愿不愿意去承担,我却是没把握的——当一座天梯落在眼前,可使他少奋斗三十年,你认为他会怎么选择?」 终章 「选择一步一脚印或一步登天,都得付出相对的代价,只要他想得清楚就好了。」曲耘禾不是很想谈林少丰,偏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也真奇怪,上一刻还在吃醋宋小姐把我当初恋情人,这会儿又看不顺眼她认错人啦?正义感发作吗?」 楼然以额头轻轻撞了下她的后脑勺,道:「别说笑了,我只是不喜欢林少丰尽得了丰禾的好处,不过是一张越看越不像的脸罢了……」他记忆中的丰禾,已经渐渐变成了曲耘禾现在的样子了。 「你也是给他好处的人之一,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真是双重标准。 「哼!你很高兴是吧?」楼然就是心气不顺。 「我有什么好高兴的?」虽然这样说,但眼底却是带着一点笑意的。 这人可能是第一次尝到醋味的关系,有点适应不良呢……曲耘禾心底很宽容的想着,然后,才想完,整个人毫无防备的被放倒在床,并被一具伟硕的身躯给压住。 「还敢偷笑,嗯?」他轻咬她耳朵,放出他迷人的声音大杀器。 「我说……你今天肯定是吃到坏掉的醋了,林少丰被当成丰禾诉了衷肠,你吃醋;宋开新堵在二十八楼电梯门口唱情歌,结果唱完了才发现电梯里站着的是他脸色铁青的姐姐,马上吓得四处逃窜,结果手上那束玫瑰花就抛到张照身上,打掉了他手上那支宝贝得要命的iphone5手机——整个二十八楼从来没有那么鸡飞狗跳过,而张照抓狂的样子,也真是挺……像你的。」 谁管张照怎样,那一点都不重要,重点是—— 「你很得意是吧?你是男人时,宋小姐心仪你;你是女人时,宋小弟迷恋你,这男男女女的,都给你一网打尽了,阁下真是个万人迷啊。」 「喂,够了哦,我都没吃醋张照跟楼烈林少丰等人对你的爱慕——哎唷!别咬啦!咬下来了也没用啊,饿哦的耳朵又不能煮来给你下酒吃。」 「你全身上下不用煮,我一口就能吞下,你不用替我担心味道问题,我觉得你比黑鲔鱼美味多了。」 「是是,你的满意是我的荣幸。」既然阻止不了他的狠性大发,那就给他吻个够吧。 好一会,终于吻够了,才得意的问她:「还敢说那样的话吗?」 「其实是……敢的。」她很勇敢的直言了,「别跟我说你没察觉到你很容易让男人崇拜服气,当崇拜到一定的境界时,不就是会产生爱慕感吗?楼烈都有恋兄情结,你不否认吧?林少丰之所以会那么努力模仿我,不正是因为丰禾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再说到张照……」 「你连张照也抓来说,就太离谱了,我与张照以前从没有正式见面,直到他进公司来,才开始偶尔见面,有了浅薄的接触,但也只是当成员工对待,这样泛泛的往来,他哪来的机会崇拜我?」 曲耘禾摇摇头,说道:「喂,你别说你不知道张照今天抓狂的原因——那支iphone5只是不慎打落地上,就让一个从来表现得风度翩翩的人气成那样,这难道只是因为手机贵,而且台湾还没有上市?别开玩笑了!他身上随便一件物品都比那手机贵多了,可见家里很宽裕,那他为什么生气?」 楼然一时没有回答,不是不明白,是不想多理会。 话说,那支手机之所以让他如此宝贝,不在于现在能在台湾用上的人显得很炫,而是因为这是由楼然亲手颁给他的「总裁卓越奖」奖品,这是高丰最高奖项,设立至今,张照是第二个拿到这个奖的人。 是楼然亲手颁给他的!而奖品是总执行长掏私人腰包去选购的! 张照太珍惜这样的礼物了!不在于它来自公司大老板,而在于这是楼然给的。 「我们一定要谈这样无聊的话题吗?」 「你耐心点成吗?结论不是要来了吗?我的意思是,你这个人很招男人呢!你发现没有?」 就知道她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楼然很想白她一眼,却又舍不得。 「招男人如何?招女人又如何?我在意的只有你,能招到你,我就拥有了全世界。」他凝望着她,用他最迷人的声音对她轻轻倾诉着。 「……阿然,有一个问题,我放了两辈子,一直没机会问出口。」她捧着他的脸,轻吻了下,才又道:「你对自己的性向是怎么看的?如果我没生病,一直健健康康的,那么我们会怎样呢?」 楼然轻笑,带着遥想的表情回道:「我想过,从你生病那时起,到后来任何医疗手段都挽不回你的生命时,想得更多,我知道如果你活得好好的,我们会怎样——就如同我们一同创立高丰那样,我们会买相邻的房子当邻居,我们会各自结婚、生的孩子会一起玩到大,我们会当一辈子的至交好友,会互损,会帮对方做尽一切,既插兄弟两刀,也为兄弟两肋插刀,把所有不会对老婆说的话都跟对方说,我们一辈子信任不疑,互为依靠,一同到老,老了之后,就是死,谁先死了,就让另一个人帮忙收尸送葬,我们就算是死,也葬在隔壁的,不分开。」 「最好的朋友,是吗?」听起来好棒的样子,曲耘禾微笑。 「当然,最好的朋友!比夫妻更亲密的关系——即使一辈子没往性事上想。」 「而我现在是女人了,所以你觉得性事很理所当然?」 「不,」楼然摇头,「在你病情开始逐渐严重那时,我就想清楚一切了,并发誓,只要你病痊愈了,我就要将我们这份情谊重新明确的定位,我们不只是最好的朋友,我们还是一生的知己,再没有人能介入我们之间,既然如此,我们就该是恋人,那时如果你真能痊愈,我们也是会上床的。」楼然很理所当然的说着。 曲耘禾不知道该吁了口气,还是觉得遗憾……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下:「喂,你真的知道男人该怎么做吗?」 楼然的嘴角不明显的抽了抽,瞪着她道:「事实上,我连跟女人怎么做,也是跟你做了之后才真正知道的。」以往看过的那些a片,毕竟都是纸上谈兵,不能真的当成经验来看待。「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曲耘禾笑了,连忙道:「满意!很满意!非常满意!」 「你当然应该满意的,如果你是男人,我就是个同性恋;而今你是女人,我就只能是个异性恋。」口气很认命的样子。 「所以,真正男女通杀的人,其实是你对吧?」 「我只通杀你。」他笑出来,对着她唇吻得越来越深,几近凶狠。「无论如何,你总是逃不掉的。」 「是是,死了都要跟你当邻居,我哪敢逃?一直很认命的说。」 「不,不是当邻居,现在改了,是葬同穴。」 既已生同衾,自是死同穴,是吗? 曲耘禾觉得那充满古意的六个字,有机会真正落实到他们生命中与死亡里时,竟是让人觉得一生已然无比圆满,就连死亡,都带着一种美感。 「这次,我们一起走向生命的尽头吧,我会好好活着的。」 「记住你说的话!」 楼然沉声命令完,便牢牢搂住她,将她卷入激情里,在激情里将誓言一再铭记,从身体,到灵魂,反复印记,教她永永远远不要想忘记…… 尾声 一些人,一些事 (之一?林少丰的冲动) 高丰大楼旁的一间小咖啡厅里,林少丰趁午休时间,约宋开薇出来一见。 「我不是你的小丰哥。对不起,你认错了。」 「小丰哥,你怎么……」 「这些是我所能找到的,关于你的小丰哥的所有资料。」林少丰将一只牛皮纸袋交到宋开薇手中,脸上带着一些遗憾一些释然,以及,更多的,真心为她感到难过。 宋开薇从林少丰的表情上察觉到一丝令她不安的气息,所以没有立即打来纸袋,也无法开口,就只是看着林少丰,眼中微微带着点祈求,像是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抚平她的不安…… 很遗憾,他不能。 「你的小丰哥,全名叫丰禾,是高丰集团创始人之一,是楼然这辈子唯一的知己好友,是个从小到大品学兼优性格温雅的人……而,他在两年多前,已经病逝了。」望着宋开薇满是不可置信的脸,林少丰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时年,二十八岁。」 「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明明,你就在我眼前,你就是小丰哥……」 「只要你打来纸袋,看到里面的照片,就会知道我真的不是你的小丰哥。你既然这样喜欢他,就不该将他错认。」 说完这些,林少丰认为,一切到此为止了,他该退场了,于是对宋开薇欠了欠身,说声「我先回公司了」后,起身离开咖啡厅。 回到二十八楼,整个楼层空荡荡的,大家显然都还在下面用餐;而令林少丰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到「一个人」的曲耘禾。她正从茶水间走出来,见到他从电梯门口走出来,怔了一下,微笑朝他点点头。 他们是一般的同事关系,平常会道早问她寒暄两句,再多就没有了。不是林少丰不想跟曲耘禾交好,而是任何人都没机会跟曲耘禾交好。楼然就像童话故事里看守高塔公主的那只恶龙(此乃《高丰大声说》之私评)——无时无刻不紧黏在曲耘禾身边,出双入对不说,连去开个会也要带她去旁听,甚至不给她派个会议记录的工作做做样子,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让她坐在大老板身边,什么也不用做,就陪大老板开完会,也不管她是否听得懂大家在讨论些什么。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楼然这个人,一旦用起特权,绝对是无法无天的。以前从来不用,不是崇尚公平以身作则什么的,而是因为没有看得上眼的人值得他动用特权;而曲耘禾横空出世,也没见她使出浑身解数、动用女人各种天赋武器将之手到擒来什么的,就被打boss吞吃入腹,从此视为禁脔…… 不过最奇怪的就是,楼然如此宝贝曲耘禾,却从来没有给她加薪升职,也没给她添购珠宝名品讨欢心什么的。工作至今半年多了,职称仍旧是办公室助理,身上的穿着打扮仍跟进公司时一样,不算特别的精品。若是说她身上有什么值钱的首饰的话,大概就是右手腕上那只跟老板同款的德国萧帮(chrono)表了。但若说这只表有多贵,倒也称不上,比起动辄百万千万的名表,这样一只二十六万上下的表。只能说是精品里的评价品了。以楼然如今的身家来说,只送给曲耘禾这样一只表,可说是寒酸至极了。不过,即使如此,却不见曲耘禾有所不满,不知道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 总之,这一对情侣的相处方式颇为奇怪,所以一直是大家好奇的焦点。 「曲……曲小姐。」见曲耘禾跟他打过招呼后,就要转身回总执行长办公室,不由自主的叫住了她。 「嗯?有事?」曲耘禾好奇看着林少丰明明一脸迟疑犹豫的样子,却还是坚定的叫住她,究竟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你……你其实是知道的吧?」他冲口道。 曲耘禾静静的望着他,没有任何表态。 「你知道你,以及我,我们,都是因为丰禾而受惠的人。你知道的吧?」既然终于说出口了,林少丰便再也无所顾忌,把满心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像是怕被打断了会再也产生不了勇气说出口,又或者怕楼下用餐的人随时会回来,所以他说的很快—— 「张照说过,我像丰禾的外型,而你像丰禾的灵魂。我们都是因为像了丰禾,才被老板提拔起来的。而……而你弟女人,所以进而成为他的女朋友。你是知道的吧?」 「如果我不知道的话,现在也到底是知道了。」曲耘禾微叹了声,笑了。 林少丰呆呆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你希望我怎么反应呢?」曲耘禾走进他,好奇的想看清他心中的想法。 「我……」虽然曲耘禾的气势并不逼人,她身上散发的是很温和的气息,但林少丰还是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手足无措之余,竟脱口而出他本来并没有打算说的话:「我刚才跟宋小姐说了,我不是她的小丰哥,我只是一个长得很像丰禾的人。我告诉她,如果真的喜欢她的小丰哥,就不该认错人。」曲耘禾望着脸色胀红的林少丰,没说话。 「我是真这样觉得的!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丰禾,即使他给我带来了好处,我还是不喜欢。但,再怎样不喜欢,我还是觉得,若有人真心喜欢他的话,就不该拿别人当替身缅怀他。这是……这是对丰禾最大的侮辱,不配说喜欢。」 曲耘禾像是第一次看到林少丰这个人,深深的看着他,终于将他给记住了。 「所以,你跑来跟我说这些。一来,是希望我知道自己可能被当成替身,心中有底,早作打算;二来,是在为丰禾打抱不平,是吗?」 林少丰的脸更红了,竟再也不敢直视曲耘禾的眼,还连连又退了几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竟全都说了! 「我、我才不是!并不是这样的!我只是……算了,你别管我,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倾倒完了满肚子的话之后,后悔的情绪很快就占领全身,让林少丰自暴自弃的颓废了。 「无论如何,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你不怪我存心挑拨你跟老板的感情就好了……」低声说完,退回自己的位子上消沉去了。他觉得今天任由一时冲动而做出的每一件事都蠢透了…… 曲耘禾看着他走回位子上趴着,不肯再说话的样子,于是也不打扰他,转身回楼然的办公室。 才关上门,就撞入楼然的怀中,而她在他怀中笑出声来—— 「喂,他人不错吧?」 「哼。」仍是以鼻音应之,却不再是带有丝毫轻蔑,反而带了点笑意,淡淡批评道:「一个傻小子罢了。」 (之二?张照的忐忑) 张照从小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是一个私生子,一个不被父亲期望出生、甚至为之憎恨的私生子。 但同时,他是母亲的命、是母亲的一切,即使他的出生没能如她所愿的被迎进豪门当姨太太。 待她振作起来后,便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给了他所有她能给的一切——包括嫁了个张姓男子,就为了让他以婚生子的身份站在人前。 母亲的人生充满算计,她的爱情是一场对富贵的图谋;而她的婚姻亦是考量着儿子的未来不能有明显的污点被人诟病才去结婚的,她这辈子没真正去爱过什么人,利益永远是她最看重的,而对她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她会马上一脚踢开,什么旧情也不念——例如:那个可怜的前夫先生、张心云的爸爸。 但她不得不爱她的子女,而他,又比妹妹更重要。 或许是爱他另一半血缘来自豪门,又或者,那个叫楼盛阳的男人,确实曾经令她心动过。总之,从小他就是在母亲无尽的溺爱里长大的。张照想,如果他长成了另一个样子,也不那么努力上进,甚至平庸而堕落,他的母亲肯定也是同样的口头禅挂在嘴上,那个句式永远是这样的——「我家小照最棒了,楼然比都比不上。」 所以,理所当然的,从很小的时候,他第一个记住的名字,就是楼然。 母亲以为他这样被不公平的对待,此生最恨最在意以及最渴望的男人,应该是楼盛阳那个给他一半生命却又不要他的男人。他曾经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对楼盛阳不仅不好奇,甚至连恨意都没有时,就觉得问题大了。 那个他应该叫父亲的男人,却是从不肯见他:并且随着母亲不时的试探,想尽办法将他的优秀传递给楼盛阳知晓,却只得到他愈来愈愤怒的反应时,张照就知道,他是彻底被厌弃了,终身都没有机会完成母亲的梦想——改回楼姓、回楼家认祖归宗。 母亲的纠缠最后一次被严重警告时,终于稍停,却疯狂大哭,抱着他诅咒楼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发誓总有一天定要让楼家人后悔;并且不断给张照洗脑,跟他说楼家的一切都该是他的;他是最优秀的楼家子弟,真正能光宗耀祖的人;他如此出色,就得挣回他该得的一切。 好吧,夺取楼家的一切,曾经是他年少无知时所追求的梦想,即使那时他并不知道楼家的事业是哪些,代表了多少财富,以及,得到了之后,又怎样? 他想得到楼盛阳的承认吗?不,他不想。楼盛阳对他而言只是陌生人。 他想让楼家所有人后悔吗?不,他不想。那些人并不是他的仇人,只不过是彼此都不愿承认的血亲罢了。 他想得到楼家的所有产业吗?不,他不想。既然楼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都跑出去自己创业了,那为什么他要去捡人家不要的来当成宝?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追逐着楼然,所以他非常了解楼然。 刚开始,只单方面听母亲不断诽谤楼然;后来,他自己有思考能力,便想明白一件事;如果楼然真那么糟糕,母亲这样眼高于顶的人,是绝对不会老把这个人挂在嘴边说的。这是她焦虑的呈现。 所以,他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去了解楼然……当然,楼烈顺便。 他得承认,楼然令他倍感压力,跟母亲形容的完全不一样,简直可说是天差地别,以致于当他了解到真正的楼然时,其震撼的程度不亚于宇宙爆炸。 幸好,还有个楼烈。此人的存在,让他重新找回对自己的信心,相信自己还算上是一个资优生,只不过不那么绝顶罢了…… 张照以为他对楼然有着敌意,有着恨意,有着争胜之心;如果他想让世界上什么人承认他、正视他,那定然非楼然莫属。 楼盛阳不过是个精子提供者,且还是被设计的那一个。说真的,张照不太看得起他……好吧!他跟楼然一样,对那些智商有疑虑的人总免不了轻视几分。楼盛阳得有多笨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在张照看来,自家母亲并不是个太聪明的人,但偏偏就是能把楼盛阳给设计了;这大概是一直以来张照对楼盛阳兴致缺缺的主因了。这样一个父亲,即使被他承认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 林少丰后来对他说了一些真心话,关于他对楼然的真正心态。林少丰的观察所得是:「我觉得你把楼然当成一种心目中的父亲形象去在意着。把原本应该放在楼盛阳身上的恨意、在意、渴望,都转移到楼然身上。楼然很优秀,很容易让人崇拜;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眼高于顶的你在意。读书时,你努力取得所有奖项;毕业后,那么多工作任你挑,你却宁愿辛辛苦苦考进高丰,打算日后干掉楼然成为总执行长,从楼然手中接过高丰的担子,为高丰贡献出你最精华的岁月与才智,你这目标如果达成了,不叫打败他,而叫做追随,也叫传承。当他把高丰交给你,你就得到了你想要的承认了。」 林少丰说对了! 虽然那时张照一脸若无其事,还笑笑的回他说:「你想太多了。」但心中却是卷起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复。 他不明白向来才智平庸的林少丰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敏锐的观察力?莫非是在二十八楼与那些精英混久了,因而变聪明了?还是……他自己表现得太明显,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出他对楼然的最真实想法? 「哥,你干嘛这么宝贝这支手机啊?上次被花砸中,明明没有摔坏,你却急巴巴的抓着手机冲出去找人维修保养,完全不顾还在上班中也就算了,连你妹我就站在宋小姐身边,你也没看到,真是太夸张了。」张心云在每个月惯例的一家三口聚餐时,忍不住开口问道。 张照心一惊,不着痕迹的将一直抓在手中的手机给轻放在一旁,淡道:「那时手机里放了很多重要的资料,如果摔坏了,后果很麻烦。我不是宝贝这支手机,是宝贝里面的资料。」 「就是就是!你一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一支手机才多少钱?有什么号宝贝的!话说回来,那个楼然真是太过分了!不是说他对有功员工最大方吗?送豪宅名车从不手软,怎么轮到你哥建功了,他就随便给支手机打发掉?!」张玉顺习惯性又诽谤了楼然一顿,然后对儿子道:「小照,这种手机,要多少有多少,我亲自去美国买给你!这支就丢了,咱们不稀罕!」 说完,就要抓过手机,也没想干嘛,就是拿来挑剔一下罢了;但没料到张照反应会这样巨大,就见他火速的在张玉顺还没碰到手机前,便一把抓起,收进电脑包里,脸色还微微铁青,声音带着极度克制地道:「妈!这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不能丢。」 张玉顺被儿子严峻得没道理的模样给吓坏了,什么也没敢多想,只一劲儿点头。「是是,是妈的错!我不该乱动你的手机的。我当然知道里面有重要的东西,不会真的丢的。小照你别生气,我说着玩的,真的!」 在母亲一连迭声道歉声中,张照成功转移了话题,让她们不再对那支手机做文章了,至于始作俑者张小妹……他悄悄觑了一眼,发现妹妹正睁大眼,用一种特别诡异的目光在他与电脑包之间来回游移看着,不知道在联想些什么。 不会吧…… 难道,真的是他表现得太明显了? 张照在心底哀号,很悲惨的想着:除了他妈妈,还有谁是看不出来的吗?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回去马上重新修炼! 他会很快修炼到任何人都看不出来的!他会做到的! 因为,他是楼然的弟弟。 所以,他优秀而无所不能! (之三?楼妈的感叹) 「小然,我有事问你。」 「问就问,做什么找借口说要到庭院赏花?咱家又没有种昙花,所以夜间无花可赏,您是知道的吧?」 「我赏夜来香不成吗?」楼妈指着身边一排散发着香味的灌木丛说道。 「妈,这叫七里香,不叫夜来香,您不会是以为夜间会散发香味的话,只有夜来香吧?」 楼妈气道:「你这毒舌的性子从来不肯改,居然还找得到能忍受得了你的女人!如果不是耘禾太好骗,就是丰禾在天上保佑你,不然你就得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楼然眉一挑,突然对母亲的「言灵」功力崇拜了起来,这话说得,虽不中亦不远矣呢。 「什么保佑不保佑的,您以为丰禾当神仙去了吗?还能给凡间的友人开后门送好礼的。」 「我倒宁愿相信他是当神仙去了,这样我会好过一点,毕竟年纪轻轻的就过世了……再说,你又对他那样好,好到他父母都做不到这样尽心尽力,他怎么会不感念你?若人死之后灵魂是存在的,那么她他就会回报你这份善缘。」 「嗯,或许吧……」也许这就是丰禾变成曲耘禾回到他身边的原因吧?楼然是愿意这样想的。 楼母看着儿子脸上少见的温柔神色,心中随之一片柔软,也不生气了,勾住儿子的一只手臂,母子俩在种满七里香的步道上散布着。 「我想你是心知肚明的,耘禾跟丰禾很像,我不问你是因为她像丰禾而爱上她呢,还是你天生就喜欢亲近这样性情的人,总之,好好过日子吧,别让过去困住了你们的感情,也不要让耘禾有一天跑来质问你,你是不是把她当替身什么的。」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夫妻这种关系很麻烦,既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却又最容易出现信任危机,只要出现过一次,从此就别想好好过日子了,那个疙瘩会膈应你一辈子,所以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别不当一回事。」 「妈,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一开始,耘禾就知道丰禾的事了。」 「那她是什么反应?」楼母好奇追问。 「有自信的人,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是谁的替身,妈,耘禾很像丰禾,但她不是丰禾的替身,我并不是这样看待她的,她也知道。」因为耘禾就是丰禾,而她向来没有自苦的毛病…… 「如果他们有着相似的脾性,那真是很好,对人生有着一种豁达潇洒的态度,实在是难得,我还记得当年,丰禾都病得不成人样了,结果我们去看他,他还是负责逗我们开心,反倒像是我们才是生病的人,而他来探病似的。」笑着摇摇头,忍不住又叹气了。 「是啊,所以我不可能找替身,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丰禾了,或许找得到几个长得像丰禾的人吗,但都当不成替身。」 「耶?那之前那个『明星脸』专题又怎么说?」她可是知道高丰二十八楼有个人很像丰禾的。 「咦!妈,你远在美国,怎么知道《高丰大声说》的内容?」 「自从两个月前宋小姐带回了她的小弟,而她的小弟带回了一堆《高丰大声说》当纪念品,并在贵妇圈广为流出之后,向我询问如何订购时,我才知道你把公司期刊当八卦杂志经营起来了,还有声有色的,比影视周刊还好看。」斜睨儿子一眼,「我这当妈的,就算还没搬到美国住时,对你的了解,也没有《高丰大声说》一期知道的多。」现在楼妈以及众多远在美国的贵妇们,都成了《高丰大声说》的忠实读者,这次回国除了亲眼见见儿媳妇外,其实主要是为了到高丰期刊部门商讨大量订购以及海外寄送事宜。 「看来我们高丰的事业触角可以朝八卦传媒这块伸展了。」楼然低笑道。 「别想转移话题,那个像丰禾的男孩子,其实也就是被宋小姐错认为是丰禾的人,是你提拔上去的吧?别想否认,《高丰大声说》都指明了。」 「我没想否认,他确实是我提拔上去的。」 「那不就是把他当丰禾的替身看了吗?」 「才不,我那时只是把他当照片看。」 「你——」被儿子的回答噎住了满肚子的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总之,我跟耘禾会很好很好的,您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只要她没被你的毒舌吓跑,也没有常常被你堵住话,堵得都快心脏病,那我绝对相信你们会一辈子过得很好。」楼母瞪他一眼,「记住啊,你是大男人,别总是不让人,对女孩子要绅士一点,耘禾再像丰禾,到底仍是个女人,心思敏感多了,很容易受伤的。」 「……妈,你想太多了。」楼然这才想想,丰禾现在是女人,穿着虽然少有裙装,但外表确实是百分之百的女人了,但她的心态却不是,一直是原来的那样,至少,就没有老妈口中说的,女人专有的心思敏感容易受伤什么的…… 「是你想太少了。」楼母感叹道:「小然啊,其实当年我看着你跟丰禾那样要好,心中总遗憾的想着,如果丰禾是女孩子就好了,那你们绝对是天生一对,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主动对谁好的,还好成那样。」唉。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会对一个人那样好。」楼然也不是不感叹的。 「我更常常在想……如果丰禾的病好了,或许你就给我跑去当同性恋了。」 「……如果真的跑去了呢?」楼然再次拜倒在母亲神准的直觉里。 楼母目光复杂的偏头看着儿子,从儿子认真的眼神中看到必然的答案。轻道:「真是那样,也就只好那样了,身为一个母亲,总是希望儿子过得快乐的,即使你无法满足我儿孙满堂的愿望……可惜,没有如果。」 「妈,你会看到儿孙满堂的。」楼然慎重承诺,搂着母亲的肩,往屋子的方向走回去,「您现在再清心逍遥一两年吧!等我跟耘禾有孩子了,您可要回来帮我带喽。」 「哎,那是当然要的。」这话题她很爱,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在进屋之前,还是有点不放心的交代道:「小然,结婚之后,就别再想起丰禾了,好好过日子吧。」 「我发誓,这辈子绝不再想了。」 当然不用想,因为人就在他身边,这辈子都在,再也无须担心一边心碎一边想念着了,他发誓,这辈子再不受这样的哭了,曲耘禾允了他的。 她允了,就会做到。 (之四?扫墓)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你说,扫着自己的墓,是怎么个断魂法?」 曲耘禾站在墓碑前,看着自己曾经的名字被铭刻在上头、曾经的身体骨灰被埋在墓里头,心中真是百味陈杂,这种两两相望的感觉,真是太奇特了的说…… 「我正想问你感想呢,没想到你倒是先问我了。」遗照惯例,把满篮子的七里香撒匀在黑色大理石墓地上,才走回她身边,一同望着丰禾的名字。 今年的清明节是四月四日,也就是昨天,楼氏宗亲共聚在这私家山区墓地大祭,而今天,四月五日,是属于丰禾一人的清明节,向来不与楼家列祖列宗共享祭祀,即使葬他的地方就在楼氏的地盘上。 「当年我虽然在遗嘱上写着由你全权办理我的后事,不让我父母插手,但我真的不认为我父母有那么好摆平,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还记得自己病入膏肓那会儿,父母没次分别来看他时,都企图要他改变主意,说什么落叶归根的,哪有让外人插手的余地,总是吵得他头痛欲裂,直到被赶来的楼然轰走才算完。 楼然哼一声,才道:「他们两位老人家,一个要带你去印尼,说在那边买了私家墓地,把祖宗都迁过去了,地方大风水又好,还是什么龙穴来着,比我楼家这块犄角地好上千倍不止,说你葬在那儿,下辈子一定贵不可言,切!印尼能有什么风水宝地,还龙穴呢!那他们一堆天灾人祸金融危机以及华人大屠杀的,又是怎么回事?」冷笑声,接着道:「另一个说要带你到加拿大,说那边风景好,又有她可以相伴,我问那位老太太说,人活着时你就丢他一个人在台湾讨生活了,也没想过一个儿童需要大人相伴,怎么人死了,你就有空说要相伴了?」 「这么毒舌,当时你一定气坏了。」她搂住他腰道。 「没气坏,就只是实话实说,倒是他们脸色都不太好。」耸肩。 「你干了什么好事气坏他们?」曲耘禾很了解纯粹的毒舌并不能真的气坏他父母,他们可都是很坚心如铁的人呢。 「当他们得知你已经病故,赶来台湾时,我已经将你的法事做完、身体烧成骨灰、葬进这儿了。」 「……我猜,病故通知是你发送给他们的吧?」 「当然是我,还能有谁?」 「……而那两份送向印尼与加拿大的通知函,大概是托了海运吧?」 楼然很扼腕的哎呀一声:「我该想到用海运的,等他们收到都一个月之后了,那我就可以把你的法事做得更华丽盛大一点,真可惜,平信邮寄国外还是送得太快了。」 懒得理他的杰作,总之三方斗法的最终结果就是楼然赢了,她一点也不意外是这个结果,不管过程有多么艰辛。 楼然当然也没兴趣多说那些不相干又不愉快的事,指着丰禾墓边的一块空地道:「这里,曾经是我留给我自己的墓地,而现在,它变成我们两人的了,对这里的风景,还满意吗?」 曲耘禾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最后停顿在海的方向,这里是台湾的东北角,可以远眺太平洋的波光,白天有旭日东升的朝气蓬勃,夜晚则有海上生明月的婉约意境,真是再美好不过了。 「山光水色,日出月升,这大概是我们这辈子住过的,最好的地段了。」 「因为最好,所以用来长眠。」 「哎,墓旁有挚友,同穴有爱人,你这也算是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啦。」她笑盈盈的看着他,一脸恭喜的样子。 楼然拿额头轻撞她一下。「彼此彼此,同喜同喜。」 两人闲笑完,接着就做起扫墓流程,曲耘禾不懂这些,都随着楼然做,忙完一切后,他们一同盘腿坐在墓碑前的大理石明堂上,将带来的酒放在碑台上,由于酒水祭品都是楼然准备的,所以曲耘禾现在才看清带来的是什么酒—— 「台啤凤梨啤酒?」曲耘禾扬眉,「上回我说挺好喝,还被你笑说这叫果汁,不叫酒,怎么买来拜我啦?」 「当然是因为今年忘了准备加拿大冰酒。」往年他都带一瓶加拿大冰酒过来,因为那是丰禾生前唯一喝过的酒。 「少来,你以为我没发现地下室的酒窖存了好几瓶!」 「你现在不能喝有太多酒精含量的饮品,既然喜欢这种没什么酒精的果汁啤酒,那以后馋酒了,正好喝这个。」 「你陪我喝?」 「当然,不管什么,我都奉陪。」楼然理所当然的说完,便将三瓶啤酒都打开,一瓶供了丰禾,一瓶交给曲耘禾,两人同时仰头喝了一大口,清甜的酒液与细致的泡沫一路从嘴里清凉到肚子里,霎时暑气全消,全身都舒服起来了。 楼然将她搂过来,把酒朝着丰禾的墓碑道:「敬过去。」 曲耘禾也跟着照做,将啤酒高举:「敬过去。」 接着,不约而同,两人将手里的啤酒瓶互相轻碰了下,同时发声,说出一样的话,「敬现在。」 「那,未来呢?」曲耘禾目光扫向那块墓地预定地。 楼然额头抵着她的,很有想象力的笑道:「你问我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吗?当然就是,儿孙们在我们的墓前一边扫墓一边很文艺的念都会乡愁啦!」 ——儿孙在外头,阿公阿嬷在里头…… 很美好的未来,不是? 后记(一) 基情四射 于是,我写了一本耽美…… 在完成这本书之后,我是这样想的。 其实,在开完之时,我只是觉得「男变女」这个题材很有趣,之前稍稍写过一点,却一直觉得意犹未尽,总想再开一本来把一些想法给阐述得更完整,于是就有了这一本,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写了一本耽美,而不像言情。 爱情与友情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它的界线可以有多模糊?以致于模糊到暧昧? 我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些久到差不多都要遗忘掉的中学时光里,那个年代流行男女分班,男性这种生物像是只存在于银河系之外,与女生们的世界完全不相干,于是,班里交情特别好的女孩们,也不称什么结拜姐妹了,直接「老公」、「老婆」的嚷嚷开来,还以交情的亲密度区分「大老婆」、「二老婆」、「小老婆」之类的排行,而往往姐妹淘里最有人气或最有服务精神的那一个,便顺理成章当了「老公」。 在没有男性的世界里,女性们将友情以爱情扮演,还煞有其事的把上课偷传的纸条戏称为情书,在虚拟的角色里自得其乐,这些种种,算是在那段青涩且压抑的惨淡岁月里,唯一能轻松点的乐事。 同性的友谊里,也有着复杂的纠葛啊!谁跟谁比较要好?价格已说了什么悄悄话,丙没听到,也没有被随后告知,便不由得耿耿于怀了,觉得被排挤了,或者被说了小话了,所以甲乙两人才没对她说…… 而其实,甲可能只是在跟乙说「借我一支笔」或「等会一起上厕所」之类的小事,这种话,完全没有通传姐妹淘的必要——虽然她们两人是凑到耳边说的,令旁人看了,感觉像是在耳语什么惊天机密似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每天每天总有一些类似的事件上演,谁跟谁说了什么不跟她说,其他都一起去福利社了,为什么独独落下她没叫一声?种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轮着播映上一次…… 分分合合、吵吵闹闹、恩恩怨怨的,此起彼落,没完没了。 当时我瞧着班上那几个小圈子各自上演的爱恨情仇,虽然年轻识浅,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却也瞧得很起劲,拿着小本子不时记下一些心得感想,还不由得感叹到:八点档连续剧不过如此了。 那时我心中其实就已经产生一种疑问了,友情与爱情这两种东西,好像是可以混为一谈的啊…… 在一群朋友圈里,有人情分浓,有人情分浅,有人会因为这样而很得意或介意,尤其,如果那群朋友里有个极其出色的领袖人物——比如成绩优秀的,比如长得特别好看(帅气)的,比如有某种特长被师长倚重的,都会让群里其他人竞争不已,企图成为那人的「最好朋友」,「大老婆」,甚至「唯一老婆」,当然,争风吃醋是有,大打出手却从没见过。 也不知道我的人生观有没有在那里就被导向歪路,总之,我后来一直认为情到深时无差别——不分友情亲情爱情…… 父母对子女里的某一个特别疼爱,但那一个并不是你,你介不介意? 好友对有一个朋友完全的无话不谈,常常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你吃不吃醋? 而这好处费,跟谈恋爱时,对另一半产生的独占欲像不像? 总之,我觉得蛮像的。 再说回耽美吧。 我承认我没有写出一本正常耽美的本事。 话说,这类的文,我也看了不少,常常越看越疑惑,绝大部分看起来,都觉得那根本只是披着耽美皮的言情文,后来有人告诉我,若想看真正像样的同性恋文字,就去找「同志」类,而非「耽美」类,当然,同志文字不是没看过,但那类往往太过写实,看起来不舒服也不迷人,委实不是我们这种满脑子梦幻泡沫的人承受得起的。 对耽美这类文体还有太多疑惑,所以从来没有打算涉入,写了这本疑似擦边球的故事,原来也不是为了玩耽美暧昧,真的! 写这本小说,主要的想法还是放在「死党挚友」这样的情感上,友情可以结交到多深?知己这词儿听起来竟觉得比情侣亲密,就像是半身般的存在,对友情的种种臆想,到底还是让我忍不住为之浮想连篇了…… 心动于是行动,然后,就有这本书了。 不管你们看了会不会骂我狡猾,总之,我是圆满啦! 如果你觉得这是一本耽美,那就是。 如果你觉得这是一本歌颂友情之作,我同意。 毕竟,情到深时——都是爱啊! 以上,闪人,下本书见! 后记(二) 2012.记.德珍 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写这篇文,也,考虑着这样的文适不适合放在这里。 后来想想,如今言情界都这样了,想写趁现在吧!不管是想写的小说,还是想说的话,还有什么想发表的,就发表吧! 所以,写还是要写的,毕竟,心中那股散不去的淡淡惆怅,引发了许多的感慨,总想伤春悲秋的抒发一下,虽然像是在无病呻吟,也确实挺矫情的,不过人到中年,谁不挟着更年期的威名,趁机撒泼作怪一番呢?反正大家都该体谅的。 在这个号称世界末日的二o一二年,由于还没过完,所以全地球人的生命会不会真的在这一年终结?就只能等到十二月最后一天、最后一刻来确认了,大家耐心等着吧!别急,但现在,它是还没来的。 世界末日还没来,德珍却早预言先一步走了。 德珍啊…… 有着比我年轻的生命。 有着比我耀眼的性情。 更有着比我热情的事业心,如果给她足够的健康与时间,她会画尽全世界! 她有一双好眼睛,又大又充满生气,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精神。 她有一把好嗓音,又柔又娇又甜,就算是谈判过程中寸步不让也能包装得很甜蜜,不会教人觉得强势很硬气。 学美术的她。除了善于绘画、善于营造浪漫生活,也善于妆点自己,总把自己打理得很亮眼细致,她造型多变,有时走民族风,有时走文艺风,更多时候展现古典风,浓妆也好,淡妆也罢,她热爱美术,把自己当成画布去创作,好不忸怩,坦然展示。 她性格上的大胆自信与充满主见,由此便可见一斑。 德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努力,她自信,她大胆,她有太多计画,她不只想当东方画姬,便想要全世界都看到她的画……如果老天愿意给她更多的时间、给她健康的身体的话。 但是,很遗憾,没有,没有更多的时间,也一直没有健康的身体。 一切,于是到此为止。 一个热爱工作的人,并不知道自己会在工作中永远的与这个世界告别。 那时,她可能只是修图修得累了,趴在电脑前闭眼休息,脑中或许还在想着:这次的画册要什么时候发行?要不要搭漫博展、办个签书会?如果要办签书会的话,要用什么造型出现呢? 想着想着,累得睡了,电脑一直开着,想说眯一下就起来继续工作了,开着无妨……好累,睡一下吧。 就这样睡了,再没醒来。 没有人料想到她会这样离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太过年轻就走完了一生,就算那一生十分精彩,但对她自己以及身边的人来说,仍旧是件无法接受的事吧,对她而言,是遗憾,对亲友而言,是伤痛。 与德珍不算非常熟,构不上至亲好友的行列,我与她—— 先是作家与画家的合作关系。 再是服务于同一家出版社的同事关系。 后来因为一个画肖像当封面的企画,一起吃饭聊天几次,也算结识了。 再后来,吃到她亲手设计的喜饼,真心为她找到个好归宿而欢喜。 最后一次相见,应该是在二oo八年夏天的签书会上吧! 婚后的她,大部分时间长居北京,透过老板传话说欢迎我到北京去玩,到时带我参观故宫,保证有很多好玩好看的…… 言犹在耳,北京一直没去成,那个热情说要招待我去玩的人,已经不在了啊。 生老病死,我们都在经历,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只是当死亡的消息明确传来,而死者的姓名与年纪,熟悉且出乎意料的年轻,才真正体会到了那种沉重,不是随口说句世事无常就真能释怀的。 德珍啊…… 你离开的方式很利落,一如你向来干练的工作态度,没有给我们反应的机会,没来得及道别,就挥挥衣袖走了,所以这份遗憾,对我们而言,终是难以释怀。 虽然你离去已经好几个月了,但我还是想正式的对你道别。 在这里,在二o一二的这一年,记下你的离去,与我的告别。 德珍,再见。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