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庄园的一次午餐》 引子 “埃莉诺·凯瑟琳·卡莱尔,您被指控于本年七月二十七日杀害了玛丽·杰勒德。您是否承认自己是有罪的?” 埃莉诺·卡莱尔笔直地站立着。她那傲然高昂的头、生气勃勃的蓝色眼睛使人惊讶。她的头发像煤炭一样乌黑。修剪应时的眉毛形成两条细线。 法庭笼罩在一片沉闷而紧张的寂静中。 辩护人埃德温布尔默先生出于一种不祥之感而神情紧张起来,他想:我的天哪,她伯是要承认自己有罪了……支持不住了,显然是支持不住了…… 埃莉诺开口了: “我没罪。” 辩护人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用手帕擦擦额头,心想: 案子险些以悲剧告终。 公诉人塞缪尔·阿顿伯里先生站起来说道:“尊敬的法官先生,尊敬的陪审员先生们,我认为我有必要再次陈述一下诸位已经熟知的事实。是这样:七月二十七日下午三时三十分,玛丽·杰勒德在梅登斯福德的h庄园死去……” 公诉人说话时声音高亢,抑扬顿挫中含有明显的做作味道。这种声调使埃莉诺昏昏欲睡,她忘掉了周围的一切,她听到的仅是只言片语,“……事件就其本质而论可以说是惊人地简单……原告方面的责任是证实被告人存在着促使自己犯罪的动机和可能性…… “综合全部情况来看,除被告之外,再没有别人存有杀害这个不幸的玛丽姑娘的动机了。她差不多还是个孩子,天真烂漫,在整个世界上,可以断言,她没有一个仇敌……” 现在埃莉诺觉得这一切是那么遥远,犹如一场梦…… “我认为本人有责任提醒诸位特别注意以下几点: 第一,被告有过哪些致死者于非命的机会? 第二,她是出于什么动机作案的? “我应当并且尽可能向法庭提供能够帮助诸位做出正确结论的证人…… “……对于玛丽被害这一事实,我将尽心证明,只有被告,也只有她具有作案的可能性……” 埃莉诺觉得自己好像在浓雾中迷了路。断断续续的话语在雾中回响着,“……三明治……鱼肉糜……空屋子……” 这几个字眼像大头针一样刺痛了埃莉诺,使她一瞬间神志又清醒过来。 法庭。一张张面孔。形形色色的人物!有个长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留着黑胡子的人特别引起埃莉诺的注意。 这就是赫尔克里·波洛。他稍歪着头,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埃莉诺心想:他在设法弄明白为什么我下毒……他想猜透我的心思,想知道我在考虑什么,有什么感觉……是啊,有什么感觉呢?只感到眼前是一层层厚重的帐幕,还感到一种震颤,使人精疲力竭,好像处在病中一样衰弱……这是罗迪的面孔……多么可爱而亲切的面孔啊:修长的鼻子,线条清晰的嘴唇……罗迪: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在h庄园的那些日子里,她就与罗迪形影相随……噢,罗迪,罗迪……接着出现了另一些嘴脸……满脸雀斑的奥布赖思护士半张着嘴,身子向前倾着。霍普金斯护士则活像一只塞满了肚皮的猫,悠然自得,无动于衷。嗅,那不是彼得·洛德吗? 这是位多么善良、思维多么敏捷、多么……多么值得信赖的人!可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愁眉苦脸,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然而,可以称为主角的她,对眼前的这一切却十分淡漠。 你看,她虽然被指控为杀人犯,却泰然自若,异常冷静地站在法官面前。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埃莉诺的心中苏醒了;缠绕在她思想上的乌云开始消散了。 法庭!这么多人都向前倾着身子,紧张地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埃莉诺,同时怀着幸灾乐祸的好奇心和掩藏起来的快乐,聆听着高个子的公诉入在讲述着她。 “事实异常简单而又毋庸置疑。下面我把事实简略地向诸位加以介绍,而这要从事情的开头讲起……” 埃莉诺想着:开头……开头?是接到那封可伯的匿名信的那一天!这就是开头…… 第一章 1 匿名信!埃莉诺·卡莱尔手里拿着一封拆开的信,张惶失措地看着。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类事儿。讨厌的玩意儿:难看的字体,文理不通的语句,廉价的粉红色信纸。 写这封信是为了提醒您。我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有一个人像蚂蝗一样叮住了您的姑妈。您不当心,就会失掉一切。年轻的女人更狡猾,她们对上了年纪的太太们溜须拍马,太太们就上钩儿。最好您自己来这里亲眼看一看发生的事儿吧。您和您的未婚夫失掉这份家产是太不应该了。而这个姑娘诡计多端,况且您的姑妈又随时都会去见上帝。 同情者 埃莉诺厌恶地看着这封信,正在这时,女仆开门来报告说,“罗迪先生来了。”——罗迪进屋了。 罗迪:埃莉诺像往常见到罗迪时一样百感交集:她感到意外的快乐,同时又想到不应当喜形于色,因为她清楚,罗迪虽然爱她,但远不及她爱他那样强烈。一看见他,埃莉诺的心就急促地跳动起来,整个身子都沉浸在一种柔情蜜意的旋涡之中。真是荒唐:一个毫不出众的青年男子竟有这么大的使人降伏的魅力,看他一眼你就会头晕目眩,产生一种奇怪的不自觉的愿望……甚至想哭……然而爱情带来的毕竟是欢乐,而不是痛苦……但如果爱恋之情过于强烈的话……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她应当谨慎从事,同时又要做得自然得体,显得落落大方。男人是不喜欢别人过分赞赏和崇拜他的,这反而会使人陷入苦闷,至少罗迪不喜欢这个。 埃莉诺温柔而快活地向罗迪打着招呼: “你好,罗迪!” “亲爱的,你好!你脸色很难看。这是什么?没付款的帐单?” 埃莉诺摇着头说道: “不是。你看,这是一封匿名信。” 罗迪的眉毛向上一扬。他那表情丰富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木然了。 埃莉诺向写字台走去,然后说道: “看来,最好是撕掉……” 她完全可以这样做,罗迪也不会阻止她,因为罗迪对此类事情厌恶之感胜过好奇心。可是埃莉诺却改变了主意,她说道: “或许,你最好还是先看看,然后我们再烧掉它。这上面写的事与劳拉姑母有关。” 罗迪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他问道: “与我的劳拉婶母有关?” 他拿过信,看了一遍,全身抽搐了一下,又把信还给了埃莉诺。 “是呀,”他说,“烧掉就算完事了:世上竞有这样的怪人!” “你认为这会不会是哪个仆人写的?”埃莉诺问道。 “可能是。”他没有把握地说道。“有意思,这里提到的姑娘指的是谁呢?” 埃莉诺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一定是指玛丽。” 罗迪皱起眉头,极力想记忆起玛丽是谁。他打听道: “玛丽?她是谁?” “更房里的那个小姑娘。你不记得了?劳拉姑母一向喜欢这个孩子,对她十分优待,甚至替她付学费……付音乐课和法语课的学费。” “哦,记起来了,就是那个长着一头淡色乱发的瘦弱的小姑娘吧?” 埃莉诺点点头。 “自从妈妈爸爸到国外去的那个夏天以后,你大概再没见过她。是呀,你到h庄园去的次数比我少,又加上最近一个时期她在德国做事,好像干女伴一类的差事。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块儿玩。” “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啦?”罗迪颇感兴趣的地问道。 ‘‘面庞和悦可亲,身腰窈窕袅娜,不知道的话,谁也不会认为她是更夫老杰勒德的女儿。” “这么说,像一位大家闺秀喽?” “是的。正因为这样,我看她现在再住在打更人的房子里,伯有些难为情了。她母亲杰勒德太大死去不几年,她就和父亲合不来了。老头儿抱怨说女儿念完书看不起人了。” 罗迪气愤地说道,“人们从来不考虑,他们使人受到所谓教育的同时,也会使人受到折磨:这往往不是仁慈,相反,是残酷。” 此时,埃莉诺想的是另外的事情,“据了解,她确实经常呆在姑妈家里。我知道,在姑妈得了脑溢血以后,她经常给姑妈朗读书报。” “怎么,护土不能给她读吗?” “奥布赖恩护土?”埃莉诺微笑着说道,“一口爱尔兰腔,听了会使人发疯!难怪姑妈喜欢玛丽的声调。” 罗迪神经质地在屋里来回走了有两分钟,然后说道: “埃莉诺,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到h庄园走一趟。” 埃莉诺不悦地反问道: “就因为这件事吗?” “不,不,完全不是。可是……见鬼,还是让我们说老实话吧:是因为这个:这是一封卑鄙的短信,然而其中说的可能是真事,我指的是老太大病人膏盲,而……”罗迪承认人的本性有阴暗的一面,他脸上带着令人迷醉的微笑看了一眼埃莉诺,然后结束了自己的话:“……而金钱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是有意义的,埃莉诺。” “噢,是的。”埃莉诺急忙答话表示同意。 罗迪又认真地说下去: “请不要认为我小气爱财,婶母自己不是经常说,我们是她惟一的亲属嘛。你是她弟弟的女儿,是她的侄女,我是她丈夫的侄儿。她经常暗示我们,说她死后一切财产不是归你就是归我,很可能归我们两个。这可是一笔巨款哪,埃莉诺。” “是呀。”埃莉诺沉思地附和着。 “h庄园的开销相当大,亨利叔父与劳拉婶母相处的时候,是个有万贯家私的财主。劳拉婶母本人也是富有的继承人。她和你的父亲在他们的父母双亡之后,都得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可惜,你父亲迷上了交易所的投机买卖。” 埃莉诺叹口气说道: “可怜的爸爸,他从来没有管理钱财的能力,也不会看行情。一直到死,钱财上的事儿还使他不得安宁。” “是呀。劳拉婶母倒是个有能力的人。她嫁给我叔父亨利之后,他们买下了h庄园。有一次她对我说,她搞投资总是财运亨通。” “亨利姑父把所有的家产都遗留给她了,是这样吧?” 罗迪点头说道: “是的。真遗憾,他故世太早了,而她始终没改嫁。没什么说的,是个守贞节的人。她对我们情深义厚。对我就像对她亲侄儿一样看待。我手头紧的时候,她总是帮助我摆脱困境。可是我不经常让她这样做。” “她对我也是慷慨好施的。”埃莉诺很感动地插了一句。 “劳拉婶母真行。”罗迪以赞同的口气说道,“埃莉诺,你要知道,我们俩的生活可能过于阔气了……工作也是…… 就说现在,譬如说我在‘刘易斯和休姆’公司工作。这个地方对我很合适,活儿不累,却又很体面。因为不管怎么说,我总在做事。何况,我对未来也不担忧,因为我把希望寄托在劳拉婶母身上了。” 埃莉诺叹息了一声,“也可以把我们叫做蚂蝗了。” “别说傻话了!我只是说,将来我们会有一笔钱。这自然要影响我们的生活,牵涉日常的言谈。” 埃莉诺在思索着什么。 “可是姑妈从来没具体谈过,她将如何处理自己的钱财。”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已经准备结婚了吗,所以,她的财产给我们两个人平分也好,或是留给我们当中的谁也好,反正都是一样。” 他温情地微笑着,又补充道: “我们相爱,这多么好啊。你不是很爱我吗,埃莉诺?” “是呀。”她冷漠地回答着。 “是呀。”罗迪扮出一副滑稽相,摹仿着她的口吻说道。 “你太迷人了,埃莉诺。你是白雪女王,冰冷得难于靠近。大概,正因为这样我才爱你。” 埃莉诺突然感到呼吸困难,然而她依然平静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 “是的,”罗迪皱起了眉头说道,“有些女人缠住你就不放,厚颜无耻简直到了令人作呕的程度……或者表示出令人难以忍受的爱慕,而且一点儿不讲分寸,这种爱让人喘不过气儿来,我简直不能容忍:可和你在一起,相反,我又太不踏实了,你那冷淡孤独的目光随时都可能使我感到压抑,你还会随时宣布你改变了主意,并且,你这样做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你真了不起,埃莉诺,你是这样超群而绝伦,文雅而高尚,仿佛是一件艺术珍品:……我想我们的结合将是非常幸福的。……我们相爱,但又不过分。我们是好朋友,情同手足。我们的兴趣在很多方面是一致的。你永远不会使我感到厌倦,因为你是这样的变幻莫测,这样的难以捉摸。我倒会使你腻烦,因为,我确实是个平庸无奇的凡夫俗子。” 埃莉诺摇着说道: “你永远不会使我腻烦,罗迪,永远不会的!” 罗迪亲吻了她,又接着说道: “劳拉婶母不糊涂,她大概已经猜到了我们相处到了什么程度。虽然自从我们决定了婚事之后再没到她那儿去过。 看来,这倒是我们上她那儿去的一个蛮好的借口呢!” “是的,我正好想过……” 罗迪替她说完了这句话: “……我们去她那儿的次数太少了,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初患脑溢血时,我们每周都去,可现在已经有两个月没去探望她了……” “如果她叫我们去,我们会立即去的。” “那当然了。就因为我们知道,那儿对她照料得很周到。 她又很喜欢奥布赖恩护土。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有些不够关心她。我方才说的这些与钱财可毫无关系呀。” 埃莉诺点一下头说,“我知道。” “这封可恶的信倒有几分好处。我们到她那儿去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除此之外,还因为我们确实喜欢这位令人敬爱的老太婆!” 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信,思索着说道: “有意思,这封信出于谁的手呢?……是像我们小时候常说的,有人‘向着’我们吗?没什么,世上的事真是无奇不有……就拿吉姆·帕延顿的妈妈来说吧,她到里维埃拉去了,在那儿爱上了一个年轻的意大利医生,她对他一片痴情,后来她把自己所有的财产,直到最后一个铜板都送给了这个医生,吉姆和她的几个姊妹设法对遗书提出异议,可是毫无用处……” 埃莉诺笑了。 “劳拉姑母很喜欢新来的医生,他是接替兰塞姆医生的,可是也没到这种程度啊2还有这封讨厌的信里提到的姑娘,指的准是玛丽。” “我们到那儿去,就会亲眼看个明白。” 罗迪以此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2 奥布赖恩护士从韦尔曼太大的卧室里出来到洗澡间去,她身着浆洗过的衣服,因此走起路来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边走边回过头来对霍普金斯护士说: “我马上烧水。您不会拒绝喝一小杯茶吧?” 霍普金斯护士欣然同意了: “亲爱的,我从来不反对喝茶。要是有好喝的浓茶就更好了!” 奥布赖恩接满一壶水,放到炉子上说道: “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个柜橱里——沏茶的小壶、茶碗、沙糖。埃德娜每天还给我送两次鲜牛奶。干吗要没完没了地按铃麻烦仆人呢,这儿的炉子又很快,一壶水一会儿就烧开了。” 奥布赖恩护士个子很高,头发是金黄色的,有30岁左右,长着一口耀眼的白牙齿,脸上有雀斑,总是笑眯眯的,给人一种亲切感。患者因为她爽朗、热情都喜欢她。霍普金斯护士是个外表温厚的中年妇女,给人一种手脚利索、办事机灵的印象。她每天早晨来帮助护理老年体质特征突出的病妇韦尔曼太太。 霍普金斯称赞地说道: “这所楼房盖得真不错呀。” 奥布赖恩点头表示同意地说道: “有些地方的样式已经不时兴了,没有暖气设备,可是壁炉倒完全够用。女仆都很勤快。管家毕晓普太太对仆人们看管得很严厉。” 霍普金斯不满地说道: “现在的这些姑娘们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些什么,至于说到干活儿……” “玛丽可是个好姑娘。”奥布赖恩辩解地说,“我简直想象不到,要是没有她,韦尔曼太大会是什么样。你听见韦尔曼太太今天是怎样叮嘱她的吗?总之,小姑娘确实是温顺可爱,就连她的名字也是悦耳动听的。” 霍普金斯为夸奖玛丽也尽了一份力: “我可怜的玛丽。她爸爸这个讨厌的老头子变着法儿不让她过好日子。” “就是嘛,从这个老鬼的嘴里你听不到一句好话。”奥布赖恩表示有同感。“你看,水开了。” 不一会儿,浓茶已经沏好。两位护士在韦尔曼太大卧室隔壁房间里的一张桌旁坐好了,这是奥布赖恩护士暂用的屋子。 “罗迪先生和埃莉诺小姐今天到。”奥布赖恩告诉对方说道。“早晨来电报了。” “我就看出来了嘛。”霍普金斯活跃起来,“韦尔曼太大可兴奋了。他们好久没来了,是吧?” “有两个多月了。罗迪先生是个可爱的绅士,就是举止太傲慢了。” 霍普金斯说道: “我前些时候看到过埃莉诺的一张照片,是和女友在纽城照的。” “她可是社交界的红人,对吧?”奥布赖恩感兴趣地说道,“她的装束打扮总是与众不同,你认为她确实很美吗?” “很难说,这些上流社会的小姐太大们服粉搽得太多了,你简直看不出她们本来的模样儿了。我个人认为,看外表她远不如玛丽。” 奥布赖恩把嘴唇一瘪,歪着头说道: “你看的也可能对,可是玛丽缺乏那种风度。” 霍普金斯用教训的口吻说道: “要是有穿戴,风度也就有了。” 两个女人品着芳香的饮料,挨得很近地坐着谈天说地。 奥布赖恩讲道: “昨天夜里出了一件怪事儿。我和往常一样,两点钟走进韦尔曼太太的房间,想帮她躺得舒服一点,可是可怜的老太大还没睡。一看见我就说:‘相片,给我相片。’我回答说: ‘好吧,韦尔曼太大,可是能不能最好等到早晨再说?’她坚持说:‘不,我现在就要看一眼。’于是我就问:‘相片在哪儿? 您是不是想看一张罗迪的相片?’可是老太婆神态反常地说:‘谁的?罗迪的?不,是刘易斯的。’说完,头就从枕头上一点点往上抬,抬得那么费劲……我帮她坐起来,她从床旁小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小匣里取出了钥匙,让我打开斜面写字台的第二个抽屉。里面果真有一张镶着银框的大相片。您知道,真是一个美男子呀!相片上横写着‘刘易斯’,当然相片全是旧式的,因为是好多年前照的。我把相片递给了她,她左看右看,看了好长时间。然后叹了口气,让我放起来。您信不信,当我放好相片回过头来一看,她睡着了,睡得像个婴儿一样的香甜。” “您认为这是她的丈夫?”霍普金斯好奇地问道。 “根本不是!今天早晨我随便问了问毕晓普太太,已故的韦尔曼先生叫什么名字,她说叫亨利。” 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霍普金斯的鼻子很长,这会儿她的鼻尖儿由于兴奋而痉挛性地轻轻扯动着。她凝神思索着说道: “刘易斯,刘易斯……我怎么想不起来这里有这么个人呢?” “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亲爱的。”奥布赖思提醒她说,“是呀,我来这儿的时间不久。可是总能……” 奥布赖恩沉入幻想似地说道: “这么漂亮的男人。您知道,真像一个骑兵军官。” 霍普金斯呷了一口茶说道: “这可倒很有意思。” 然后深深叹一口气说道: “可能他在战场上阵亡了。” 3 香茶和谈论爱情的话题使霍普金斯护土精神焕发。当地走出韦尔曼太太的家门时,玛丽赶上了她。 “护土,我可以和您一起回村子吗?” “当然可以啦,亲爱的。” 玛丽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需要和您谈一谈。我很担心,非常担心……” 这位年岁稍大的妇女温和地打量玛丽一眼。21岁的玛丽是个迷人的妙龄女郎。她的外貌宛如一朵野瑰玫花:项长而柔韧的脖子,淡黄色的头发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 “出什么事儿了?”霍普金斯深表同情地问道。 “没什么特殊的事。我只是觉得时间在不停地流逝,可我却碌碌无为。韦尔曼太大非常善良,她拿出了一大笔钱让我接受教育。我想,现在我该自谋生路了。应当学会点真本领。” 对方点点头,玛丽继续说下去: “我几次试着把我的想法讲给韦尔曼太大听,可是太费劲了……她好像一点不理解我,总是说时间还多着呢。” “别忘了,她的病情很重。”护士插嘴说道。 玛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说道: “噢,我知道。看来不应当纠缠她。可是我多么不安啊,又加上父亲总是找我的碴儿,没完没了地唠叨,说我硬装小姐。我实在想做些事情:糟糕的是,要想学会点什么总是要花好多钱。我的德语还算不错,也许这对我还有点儿用。我总想当护士,我喜欢护理病人。” “干这个得像匹马一样有力气。” “可我有劲呀!而且我真正喜欢这一行。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姨妈,就是去新西兰的那个,她是护土,所以我生来就有这个癖好。” “你要搞按摩吗?”霍普金斯说道,“这个行当可不少挣钱。” 玛丽踌躇着。 “可是要学成个按摩师需要花好多钱,是不?我指望……可是我这么贪求真不好意思……她已经为我付出不少代价啦。” “您说的是韦尔曼太大吗?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有责任帮助您。她让您受到了最上等的教育,可是只靠这一点还做不成什么事。您真的不想当教师吗?” “当教师我的才智不够。” “才智与才智不同。您听我的劝告吧,玛丽:您先别忙。 我觉得韦尔曼太太在您开始生活的最初阶段应当帮助您,而且我一点儿不怀疑,她正是准备这样做的。可是问题在于她喜欢您,不想和您分开,半身瘫痪的可怜老太婆,在自己身边看到一个可爱的年轻姑娘心神会感到惬意,加之您在病人身边的确善于行事,这点没说的。” “如果您真的这样认为,”玛丽低声说道,“我也就不羞于游手好闲了。亲爱的韦尔曼太太……我非常非常爱她。她对我总是那样宽厚,我要为她做到世间的一切。” 霍普金斯护士冷淡地说道: “那么您能做到的最好一点就是留在老夫人身边,不要再闲溜达了,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她现在还很好,可是……她将要第二次发病,随后还会有第三次。我算看够这类事儿了。需要耐心啊,亲爱的。如果您能在老夫人弥留的日子里减轻她的痛苦,那将是从您这方面为她做了一件好事。 事情过后会有时间去考虑其它一切的。” 他们来到沉重的大铁门跟前。一个老态龙钟的驼背男人步履艰难地迈过更房的门坎走了出来。霍普金斯高兴地向他打招呼: “早晨好,杰勒德先生:您看,天气好得出奇呀。” “好天气也不是为我的。”杰勒德老头说道,不友好地斜眼看着两个女人。“要是让你们得上这个腰痛病,你们“我想这是由于上星期太潮湿了。如果现在有太阳而且干燥,那您的疼痛会一下子无影无踪的。” 然而这些献殷勤的话好像更加激怒了老人。 “哈,你们这些护土全都一个样儿。你们对别人的痛苦就是满不在乎。你看,玛丽也老是说这一套:‘我要当护土,我要当护士。’这都是去那个法国、德国去的……” 玛丽态度有些生硬地说道: “医院里的工作对我完全合适!” “可是什么也不干对你更合适,不是吗?你就知道翘鼻子,赶时髦。还装小姐呢:你是个懒蛋,再就什么也不是了。” 玛丽由于受了委屈而流下了眼泪。 “你说得不对,爸爸!你没有权力这样说。” 霍普金斯用招人喜欢的宽容态度劝慰道: “好了,好了,这些话都是身体不舒服引起的。实际上您不是这样想的,杰勒德。玛丽是个好姑娘,是个好女儿。” 老头儿用近乎凶狠的眼光看了玛丽一眼说道: “她现在不是我的女儿了,让她和她那个法语、还有那个历史,鬼知道还有什么,一块儿去吧。呸!” 他转过身,又回到更房里。玛丽的眼里哈着泪花。 “您看,和他在一起日子多难过呀。他从来没有真正爱抚过我,甚至在我小的时候也没有。只有妈妈袒护我。” 护士忙着要看病人,于是对玛丽说几句毫无用处的宽心话就匆匆地和她分手了。剩下玛丽一个人,她感到心情更加沉重郁闷。 第二章 1 韦尔曼太大躺在拍松的枕头上。眼睛——和她的侄女埃莉诺的眼睛一样,瞳孔很大而且发蓝——凝视着天花板。 这是个身材高大、体态丰盈的妇女。她的面容傲然不逊,坚定果敢,面子l的侧面轮廓很漂亮,可以说还带几分粗犷的美。 病人的目光缓缓地扫视着房间,终于在倚宙而站的姑娘身上停住了,目光也顿时变得温存柔和了。屋于里一片沉寂,过了很长时间,病人叫着: “玛丽……” 姑娘急忙转过身来。 “噢,您还没睡。韦尔曼太大!” “我早就醒了。我在考虑……好多事情。比方说,关于你的事儿。你对我体贴入微,我喜欢你。” “哎呀,韦尔曼太大,您为我做了多少事呀!您给了我一切,我真不知道,要是没有您我会怎么样了。” “不知道,不知道……” 病人不安地微微活动起来。她的右手抽搐着,左手则一动不动,毫无知觉地放着。 “人们总是尽量把所有的事做得如意,可是很难猜想到什么是如意。我这一辈子太自传了……” “不,不。”玛丽急忙说,“我坚信,您的所作所为总是正确的。” “你不知道,姑娘……我有个大毛病,玛丽,我高傲自负。这会变成灾难。我们全家人都有这个恶魔般的傲气,埃莉诺也有。” 玛丽尽量要使病人摆脱自己的思路,因此赶忙说道: “您见到埃莉诺小姐和罗迪先生一定会高兴的,您的精神一定会更振作。他们好久没到这儿来了。” “他们好,是好孩子,两个人都爱我。我知道,只要我一去信,他们顷刻间就能来到。可是我不愿意随便这么做。他们年轻而幸福,美好的生活刚刚开始。没有必要让他们过早地看到疾病的折磨和缓慢的死亡……我总是希望他们能结婚,可是一次也没谈起过这个事儿。年轻人就是任性。这只能使他们互相疏远。还是在他们小的时候,我就看出埃莉诺对罗迪抱有好感。可是对罗迪我不太相信。他这个人很怪。 亨利也是这样的人——矜持而腼腆。” 韦尔曼太大不作声了,她在怀念死去的丈夫。过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道: “这是很久远的事了……到他死,我们共同生活了五年。当然我们是幸福的,可是现在甚至觉得这个幸福是虚幻的……” “您一定感觉自己非常孤独吧?以后呢?”玛丽吞吞吐吐地问道。 “以后?是呀,孤独极了……那时我才二十六岁,可是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度过了多么漫长的光阴啊2唉,现在这个……” “您指的是您的病吗?” “是呀。我经常担心的就是脑溢血和瘫痪。别人给你洗脸,喂你饭吃,像服侍吃奶的孩子一样。多么讨厌,多么不体面!没有自理生活的能力——这是最让我恼火的事。奥布赖思护士倒是个热心肠的人,我跟她发脾气,她从来不生气。可是在我身边看到你,玛丽,还是比看到任何人都使我高兴。” “真的吗?”姑娘高兴得涨红了脸,“我……我太高兴了,韦尔曼太太。” 韦尔曼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玛丽。 “你担心未来,是不?你把它交给我吧,亲爱的,我要对你负责,让你有自己的财产,有职业。可是你要再稍微忍耐一阵,现在我需要你在我的身边,这对我太重要了。” “哦,韦尔曼太太,当然了,当然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扔下您走掉。如果您需要我……’’“我非常需要你。”老夫人的声音异常深沉而响亮,“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玛丽。我眼看着你在这儿,在h庄园,由一个刚学迈步、令人发笑的小孩于,成长为讨人喜欢的大姑娘。我为你骄傲,我的孩子。我只希望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你安排得更好一些。” 玛丽语无伦次地说道: “如果您认为我还感到不满足,那您就错了……多亏您我才受到了教育……受到了与我这样的人——像父亲说的——不配摆阔绰派头的人不相称的教育……我对您感恩戴德。我现在想挣钱只是为了不让别人以为,好像是为了金钱我才叮住您不放……” 韦尔曼太大突然用剧烈的声调像发号施令似地打断了玛丽的话,“这就是杰勒德强迫你牢记在脑子里的话吗?不要管你的父亲,玛丽。根本谈不上你‘叮住我不放’。我请求你为了我,在我的身边再呆上一段不长的时间。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噢,韦尔曼太大:洛德医生说您还能活好多年,好多年!” “谢谢,我不愿意!最近这两天我对他说过,在这个文明体面的国度里应当有一种方法能帮助人——如果这个人愿意的话,就让他不知痛苦地离开人世吧。我还对他说:‘如果您不是懦夫,医生,您现在就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他怎么回答的?”玛丽恐惧地问道。 “这个不恭顺的孩子只是付之一笑。他不愿为我而上绞架。他说:‘如果您把所有的钱财遗赠给我,韦尔曼太太,那当然就另当别论了。’无耻的医生:可我还是很喜欢他。他的出诊比他的药物对我更有效力。” “是呀,他很可爱。”玛丽说,“奥布赖恩非常崇拜他,霍普金斯也是。” “霍普金斯按照她的年龄来说应当更聪明些,而奥布赖恩……这是什么声音,汽车来了?” 玛丽向窗外望一眼说道: “是,是汽车。埃莉诺小姐和罗迪先生来了。” 2 韦尔曼太大在和侄女谈话。 “我为你和罗迪高兴,埃莉诺。” 埃莉诺向她微微一笑。 “我就知道,姑妈,您会高兴的。” 病人迟疑了一下,问道: “你……爱他吗,埃莉诺?” 姑娘细细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扬,说道: “当然爱了。” 韦尔曼太太忙说道: “原谅我,亲爱的。我知道,你是个审慎的人。很难让别人看出来你在想什么,有什么感受。你和罗迪还小的时候,我觉得那时你过于眷恋罗迪了,我认为有些缺乏理性。后来你去国外学习,我很高兴。你回来以后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看得出,你对罗迪十分冷淡,真怪,这又使我伤起心来。 我是个吹毛求疵的老太婆,你怎么也不能使我满意,对吧? 可是我一向认为,你有一个充满激情的性格。在我们家族中这样的人不少,但这些人的生活都不够幸福……你从国外回来后对罗迪那么缺乏热情,这不合我的心意。好了,现在,谢天谢地,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你还是没对我说:你确实爱他吗?” 埃莉诺平静而认真地回答道: “我很爱他,但不十分强烈。” 韦尔曼太大赞同地点一点头。 “我想,你会幸福的。罗迪需要爱情,然而他讨厌炽烈的激情,同时也厌恶女人身上外露的那种威风。如果他能对你比你对他爱得更深一些.那结局将是美好的。”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侄女,突然急切地问道: “怎么啦,埃莉诺?你的样子有些怪。有什么不顺心朗事吗?” 一会儿,她的情绪缓和下来,于是又问道: “我的小姑娘,你怎么啦,不走运了?” “哦,没有,姑妈。您这是突然想起什么啦?” 埃莉诺站起来,踱到窗前,站在那儿主动地问道: “您告诉我实话,姑妈,您认为爱情始终是幸福的吗?” 韦尔曼太大的脸色阴暗了。 “在你所指的这个意义上,可能不是。当你的爱情极其热烈的时候,往往是给你带来的痛苦多于欢乐。可是不管怎么样,埃莉诺,总要通过这一关。谁要是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爱情,可以说,他就没有生活过。” 门开了,奥布赖恩护士进来说道: “韦尔曼太太,大夫来了。” 3 三十二岁的洛德大夫并不漂亮,但很迷人,头发是沙土色的,长着满脸雀斑,方形的下巴标志着他执拗果断的性格。 “早晨好,韦尔曼太大:“他向患者问候道。 “早晨好,大夫。和我的侄女埃莉诺小姐认识一下吧。” 医生的脸上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赞赏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捏碎了似地握了握伸向他的手。 韦尔曼太太继续说道: “埃莉诺和我侄儿来到这里是为了让我高兴高兴。” “太好了!”医生高声说道,“这正是您所需要的。”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没从埃莉诺身上移开。 埃莉诺走到门口,转过身来问道: “您走之前我可以和您谈谈吗,医生?” “可以呀……当然可以啦……” 医生和患者谈论了一会儿疾病和医学之后,韦尔曼太大突然改换了话题: “据我的理解,我的侄女想和您谈一谈。随便问一问,您喜欢她吗?您过去并没和她见过面呀?” 洛德医生的脸像块大红布,甚至他那发亮的眼眉好像也红起来。 他讷讷回答说: “令人……令人迷醉的女郎,我想,她是个聪明人……” 这段对话显然使病人很开心。她心想: “其实,他太年轻了。”——可是嘴上却说道: “您该结婚了,大夫。” 4 罗迪走进花园,穿过一片平坦的草地,沿着用石块铺成的小路信步走进了精心莳弄的菜园。此时此地勾起了他对未来生活的值惯:不能排除,他和埃莉诺总有一天会在这里——h庄园生活。他本人倒是喜欢农村生活,可是埃莉诺……相比之下,她可能更愿意在伦敦定居吧?说真的,他赞叹地想道,埃莉诺简直是美的化身:看着她就令人心旷神恰,和她谈话叫你乐而不倦。她是这样的姻静,这样的骄种……在他眼前勾画出的未来的绚丽色彩,叫人心驰神往。他和埃莉诺快要结婚了。在婚后的最初日子里,看来,他们会困难些,但是也没有特别值得担心的理由。他由衷地希望婶母能多活些年……她一向关心他,让他来这儿度假,对他的一切,事无巨细都感兴趣。他丢开了婶母注定要死去的想法(罗迪忍受不了令人不快的思想和感受)。可是婶母一死……以后他将在这里过舒服生活了,特别是如果有足够的钱经营庄园的话。他很想知道,婶母将如何处置她的全部财产?不过这不会成为问题的。不错,很多事常常取决于谁有钱——丈夫还是妻子。可是埃莉诺不会那样行事,她行止有度,对钱财一向不大介意。不,不,无论如何,没有必要对这个事儿牵肠挂肚。罗迪满意地想着。于是他穿过用篱笆围着的花园小门走进小树林,继续悠然自得地散步了。可惜,这儿的水仙花已经凋败了,然而太阳的光点照射在翠绿的小草上,是多么美妙动人啊2一瞬间,一种莫名其妙的烦扰向罗迪袭来,好像一片乌云遮住了他那一秒钟前还是闲适的、万事如意的心境。他模模糊糊地想到,甚至不是想到,而是感觉到:我缺少点什么,我需要点什么,可是究竟是什么,是什么呢?…… 透过枝叶茂密的绿荫洒落下来的金色阳光,温馨的空气——这一切蓦地使他产生了一种惶恐、烦躁的情绪。罗迪觉得他血管中的血流速加快了,心脏跳动得更猛烈了。 正在这时,从茂密的树丛中走出来一位姑娘,浅金黄色的卷发熠熠发光,双颊泛起淡淡的柔和的红晕,宛如野蔷薇花的颜色。姑娘径直向他走来。 罗迪心想:“多么美,超群绝伦,令人震惊的美。”他像着了魔一样站在那儿,没有力气挪动一下脚步,连喘口气也无能为力了。他只感到四周像旋转的木马一样转动摇晃起来,一切都混杂在五颜六色而又七颠八倒的杂乱无章之中了。 姑娘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踟蹰地走到他跟前,试探着说道: “您不记得我了吧,罗迪先生?难怪,这么久……我叫玛丽·杰勒德,在更房住。” 像被雷击中而站在那里发呆的罗迪渐渐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您就是玛丽·杰勒德?” “我和过去您看见我的时候自然不一样了。” “是呀。”年轻人说道,“您变得很厉害。我真认不出来了。” 他仍然看着她,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连身后的脚步声也没觉察到。可是玛丽听到了,她举目望去,原来是埃莉诺。 埃莉诺仁立片刻,然后说道: “喂,玛丽。” “您好,埃莉诺小姐。又看到您了,真高兴。韦尔曼太大可想念您了。” “我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玛丽。唤,奥布赖恩护士让我来找您。她想让您帮忙扶起韦尔曼太太。” 玛丽忙回答说: “好,我马上去。” 她立即跑回屋去。埃莉诺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玛丽跑得那么轻盈,姿态那么优美。她的每一个动作天生就是袅袅婷婷的。 罗迪轻声说道: “绝代佳人,女性之王……” 假如他在等待埃莉诺的附和,那只能是大失所望:姑娘一声没吭。 5 “喂,玛丽,走吧,多好的电影啊。” “谢谢,特德。可我不想去。” 特德不悦地说道: “我不理解你,玛丽。你变了。” “没有。特德。” “变了、我看到了。我认为这是因为你在讲究的学校里念过书,然后又去德国。我们配不上你了,你差不多是个小姐了,玛丽。” 姑娘有些恼怒地说: “差不多——一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谁现在挑剔这个呢:“身着黑色紧身裙的毕晓普太太出人意外地出现在年轻人的眼前。特德后退了几步,恭敬地打着招呼: “晚上好,毕晓普太大。” 毕晓普太太和善地点点头回敬道: “晚上好,特德。晚上好,玛丽。” 她像张满风帆的护航船一样不停步地从旁边走过去了。 玛丽像有心事似地目送着她说道: “她不喜欢我。” “这是又羡慕又嫉炉,再不能是别的。”特德板着面孔说道。 “可能你是对的。”玛丽慢吞吞地说道。“对不起,特德,我该走了,已经晚了。” “你上哪儿去?” “去霍普金斯护士那儿。” 特德做了个鬼脸。 “我不明白,你从她身上得到了什么。她是村子里最可怕的搬弄是非的女人,到处管闲事。” “她对我一向很好。” “我没说这个,一般地说她不算坏,就是好扯闲话。” “再见,特德。” 姑娘急匆匆地走开了。特德看着她,在他的目光里含混着疑虑、悲戚和惋惜。 6 霍普金斯住在村子尽头的一所单独的小房子里。玛丽进屋的时候,她刚刚回来。 “啊,您来啦!我回来晚了一点。老考尔德科特太太又不大好了。噢,我看见您和特德在一起……” “是的。”玛丽的回答很不热情。 “我明白,”霍普金斯赶忙说道,“他当然是个好小伙子,他们汽车房里的那些人都说他很好,再说他父亲也比附近许多其他的农场主更富有些。可是,亲爱的,我觉得您可以砍倒这棵树,找一个更好的。您才貌双全……我要是您的话就搞按摩。这是个有趣的职业,能和各种人接触,而且闲暇时间也多。” “我再想想。”玛丽说道,“最近两天韦尔曼太大和我谈过。您上次说得对:韦尔曼太太说,她离不开我。她不让我为未来担忧,她将在各方面关照我。” 霍普金斯的话里流露出不信任: “我们希望她能在白纸上写上黑字。您知道、病人们有时言行可古怪啦。” 玛丽问道: “您怎么看,毕晓普太太真的不喜欢我,还是我的错觉?” “她不喜欢看到年轻人高兴或者别人对他们好。大概她认为韦尔曼太大对您过分亲密了。这对她就像有根骨头卡在嗓子眼儿里一样。” 她笑起来了。 “我要是处在您的地位,我才不费这个脑筋呢,亲爱的玛丽。来,把这个纸包打开好吗?里面是喝茶时用的甜面包。” 第三章 1 电文: 昨天夜里您姑母旧病复发,对生命暂无直接威胁,不过,如果方便,请回来一趟为盼。 洛德 2 埃莉诺接到电报后,马上给罗迪打了电话。这会儿他们两人已搭上火车前往h庄园了。 来到h庄园一周了。这期间埃莉诺很少看见罗迪,他们只见过两次面,而且,每次见面双方总是感到很不自然。 罗迪派人给埃莉诺送来了鲜花,这是过去没有过的事儿。还有一次,当他们共进午餐时,罗迪对埃莉诺比以往显得更关心,更殷勤,埃莉诺觉得他好像是在竭力扮演一出戏中的一个热恋着的未婚夫的角色。不过她又马上纠正了自己:“别发傻……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只不过是你的错觉而已。” 她本人对罗迪的态度变得更冷漠了,几乎到了傲慢的程度。 然而,被不幸的消息惊动的埃莉诺和罗迪现在仍和往常一样,在无拘无束地闲谈着。 罗迪说: “老太太真可怜。我们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自我感觉还不这样糟糕。” “我真替她难受。”埃莉诺开始说,“这次犯病以后她更要瘫痪得厉害了,这对她这个性格刚强的人来说简直是个折磨。说实在的,罗迪,应当设法使处在这种状态的人脱离苦海,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你说得对。不是经常有人药死动物吗?但是,对人可不能采取这种办法,因为这样一来谁都会谋财害命,甚至在亲属病得不重的情况下对他们下毒手,把有钱的亲属干掉。” “不会的,这样的事只有医生才能决定。” “您不要忘记,医生也可能是恶棍。” “像洛德这样的医生,我想,还是可以信赖的。” 罗迪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啊,他是个相当正派而又可爱的人。” 3 洛德医生俯下身子站在韦尔曼太太庆前,他身后站着奥布赖恩护土。病人吃力地抖动着嘴唇,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医生则由于太紧张而皱着眉头。他在极力想捉摸出病人发出的声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他说: “好了,好了。您不要激动,也不要着急。如果您想说‘是’.就稍抬一下右手。有些事使您不放心吗?” 韦尔曼太大抬起了右手。 “是急事吗?是。您想派人去请谁来呢?请埃莉诺小姐和罗迪先生?他们正在途中。” 韦尔曼太太又动着不听使唤的舌头想说什么。洛德注意地听着,“您是让他们回来,但问题还不在这?您还想看到什么人吗?亲属?嗅,不。有些事情要办?我懂了。是与钱财有关的事?律师?您想见到您的律师吗?对他有所嘱咐?好了,好了,一切都很顺利。请放心、时间还够用。您说的是埃莉诺吗?”与其说他听懂了含糊不清的名字、不如说他猜出了病人说的是谁。“埃莉诺认识您的律师,能和他商量?好啦。再过半小时埃莉诺小姐就到了。我和她一起来,我们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这事儿您就交给我吧。” 医生望着床上松软下来的病体,停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楼梯口的小平台上。奥布赖恩护士跟在他后面。这时霍普金斯护士恰好上楼。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晚上好,医生。” “您好,护士。” 医生对霍普金斯护士做了必要的指示:霍普金斯应当接替奥布赖恩护士留下来值夜班。洛德医生急忙结束了与护士们的谈话,下楼去迎接病人的亲属。根据他的估计,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在客厅里他看到面色苍白、焦急不安的玛丽。玛丽问道: “她不见好吗?” “我可以保证她今晚一夜平安。我所能做到的一切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玛丽声音颤抖地说道; “这太残酷,太不公平了……” 医生同情地点点头.说道: “是啊,事情常常是这样。我想……是什么声音,是汽车咀?” 洛德朝大门迅速走去。玛丽跑上楼去。 埃莉诺下车后走进客厅,立刻问道: “她病情很重吗?” 医生简单而郑重地答道: “恐怕是这样。我想这对您是个突加其来的打击。她严重瘫痪,说话含糊不清。顺便说一句,她要求派人去请律师。 您知道,她提的是谁吗,埃莉诺小姐?” 埃莉诺毫不犹豫地答道: “是在布卢姆斯伯里广场办公的塞登先生。可是,现在天已经黑了,他肯定不在那儿,我又不知道他家的地址。” 洛德鼓励地说道: “这些事可以明天去办。不过,不要使病人着急。如果您——埃莉诺小姐,同我一起到楼上去一趟,那么,我想,我们能使她得到安慰。” 医生和埃莉诺上楼去了。罗迪留在楼下,显然,他极为满意,因为他避免了去病人的房间作一次令人难受的拜访。 劳拉·韦尔曼太大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木然不动地躺在床上。埃莉诺俯下身子站在姑妈面前,她吃惊地看着姑妈那副变得令人难认的、走了样的面孔。突然韦尔曼太太的右眼脸略微一动。她认出了侄女,看样子想说些什么。可是,埃莉诺急忙先开口说道: “我在这儿,劳拉姑妈。您惦念什么事吗?您想让我派人去请塞登先生吗?” 代替回答的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咕噜声。然而,埃莉诺猜出了这声音的含意。 “玛丽·杰勒德?” 病人颤抖的右手迟缓地略微抬了—‘下,从她那不听使唤的嘴里又发出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洛德和埃莉诺全神贯注地听着,设法能听出来说的是什么。埃莉诺突然听清了一句。 “关照?您想在您的遗嘱中关照一下玛丽?要留给她一些钱?我懂了,亲爱的姑妈。这很简单。塞登先生明天来,一切都会按着您的愿望去办的。” 奄奄一息的病人松了一口气,随之绝望的神色就从她那恳求的目光中消失了。埃莉诺拉起姑妈的手,她感到病人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然后极度艰难地说道: “你……全由你……” “好,好,亲爱的,您就相信我吧。我会按照您的愿望安排好一切。” 埃莉诺又一次感到病人的手轻轻一握又松开了,眼帘颤动一下垂了下来。洛德医生把姑娘领出房间。值班的奥布赖恩护士在床边坐了下来。玛丽站在楼梯口的小平台上正与霍普金斯护士谈什么。看见医生走过来,她冲动地向医生问道: “我恳求您,大夫,请允许我进屋吧。” 医生点点头说道: “不过要轻点,不要惊动病人。” 玛丽走进病人房间。 洛德与埃莉诺开始交谈了: “您坐的列车误点了,您……”突然他沉默了。 埃莉诺目送着玛丽走进去。她忽然明白了医生沉默的含意。她把头转向医生,狐疑地朝他望了一眼,发现医生一直在看着她,而且脸上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情。埃莉诺窘迫得脸红了,慌忙说道: “请原谅,大夫。您说什么啦?” 洛德慢声慢语地回答道: “我说什么啦?不记得了。不过您……您在那儿……” 他偏头点了一下病人的房门,“举止叫人吃惊,您是那样的沉着镇定……” 埃莉诺紧咬嘴唇,然后不大情愿地说道: “我学会了……不显露自己的情感。” 医生沉思地说道: “假面具有时也会滑落下去的……” 姑娘霍地转过脸朝楼下走去。洛德还是带着那副严肃而疑虑的表情跟随在她后面。在罗迪等着他们的那间楼下的客厅里,医生对埃莉诺说道: “现在我该走啦,能做到的都做了。明天——早我就来。再见吧,埃莉诺小姐,希望您尽可能不要太激动。” 他握着埃莉诺的手,没有立即放开,握得是那样亲切,那样使人快慰。“他这样奇怪地望着我。”埃莉诺头脑里闪过——个念头,“他好像可怜我。” 医生走后,罗迪向埃莉诺提了一大堆问题。埃莉诺解释道: “有一件事……使姑妈不安。我答应她,让塞登先生明天来。一定要早些打电话给他。” “她想重新写一份遗嘱?”罗迪问道。 “她没说过这些事。” “那么,为什么……”他没说完就停下了。 玛丽跑下楼来。她急速穿过客厅,在厨房的门里消失了。埃莉诺声音有些嘶哑地开口说道: “什么?那么,你想问什么?” 罗迪想着心事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我忘记啦。是无关紧要的……” 罗迪还是望着玛丽走进去的厨房门。埃莉诺的手握成了拳头,她握得是那样紧,甚至感觉到剪得根锋利的长指甲刺得手掌发痛。各种念头在她头脑中回旋:“我忍受不了这个,忍受不了……这不是我的错觉,是真的。罗迪,罗迪,我不能失去你!为什么医生在楼上那样看着我?他猜到了什么……噢,天啊,这太可怕了……怎么办啊,怎么办?” 第四章 1 第二天早晨,叫醒埃莉诺的不是女仆,而是毕晓普太大本人,她身穿沙沙作响的旧式服装,满脸泪痕: “噢,埃莉诺小姐,她死了!” “什么?!” “您敬爱的姑妈,我善良的女主人……她在睡梦中死去了。您想想,多少年啦!我在这儿已经18年了!” 埃莉诺侵吞吞地说道: “那么,我姑妈在睡梦中死去了……没感到痛苦,这是她的造化。” 毕晓普太大伤心地大哭起来: “死得这么突然,医生昨天还说。他今天一早就来,一切……一切跟平常一样……” 姑娘打断了毕晓普太大的话: “还不能算是突然。毕竟她病了很长时间啦。” 埃莉诺披上睡衣急忙去罗迪的房间。刚迈进门槛就说: “劳拉姑妈死了,罗迪。她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罗迪欠起身子长叹口气,说道: “可怜的婶母j感谢上帝,她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想到她可能还得忍受长时间的折磨,像昨天晚上那样,就使人感到可怕。” 埃莉诺有些惊奇地问道: “这么说你还是进去看过她了?当时,你好像是留在楼下的。” 罗迪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道: “你知道,埃莉诺,我感到惭愧,在婶母病危时……我却不敢看她一眼。我昨天晚上去过婶母的房间。正赶上那个胖胖的护土出去办事,因此她不知道我去过。我溜进去,看婶母一眼就出来了。她的样子很可怕。现在她的一切痛苦和折磨都结束了,你我也轻松了,不是吗?” 埃莉诺默默地点点头。 2 “出什么事了,霍普金斯护士?丢什么东西啦?”奥布赖恩护士问道。 霍普金斯护士红着脸在药箱里翻来翻去地找什么,昨天晚上她把这个药箱忘在客厅里了。 “真是奇怪,我这是怎么啦。” “出什么事啦?” 霍普金斯护土口齿不大清楚地回答道: “您认识患恶性肿瘤病的伊莱扎·赖金吧?每天早晚我要给她注射吗啡。昨天晚上我到这儿来的时候,顺路给她用旧玻璃管里的最后一片吗啡打了针。我可以发誓,那个装满吗啡的新玻璃管儿也在药箱里。” “您再找找看,这些玻璃管儿太小啦。” 霍普金斯护土又翻检了一遗药箱里的东西。 “药箱里没有。大概我还是把它忘在家里的橱柜里了。 真不得了,这种记忆让人多么难堪!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是把它带来了。” “您在来这儿的半路上,是不是随手把药箱放在什么地方了?” “决不会!”霍普金斯护士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关系,会找到的。”对方安慰霍普金斯护士说。 “当然会找到的。我经常放药箱的惟一地方就是客厅,谁也不会从这儿拿走什么的。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真糟糕,我还得回家一趟,走这么远的路,然后再拖着步于走回来。” 奥布赖恩护土同情地说道: “您忙碌一夜了,希望您白天不要过于劳累……。可怜的韦尔曼太太!不过,我早就想到了,她不会拖延太长的时间。” “我也这样想过,但是大夫大概会感到很意外。” 奥布赖恩护土不太赞同地补充说道: “大夫总是指望有个顺利的结局。” 已经准备走的霍普金斯护士不想再谈下去了,她说道: “洛德大夫还年轻,他没有我们这样的经验。”护士说完这句不太受听的话,随手关上门走了。 3 洛德医生异常惊奇地问道: “这么说,韦尔曼太大死啦?” “是的,大夫。” 医生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突然喊了一声: “拿点开水来!” 奥布赖恩护士吓了一跳,同时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她的职责不是提问题,而是完成交给她的任务。如果医生指令她去扒掉鳄鱼的皮.她也只能低声机械地说“是,大夫。”于是去扒鳄鱼皮。 4 罗迪疑惧地又问了一遍: “您是说,我婶母死后没留下遗嘱吗?” 塞登先生细心地擦着眼镜片,肯定地说道: “看来,是这样。” “真奇怪:“律师小心地咳嗽了一声说道: “不像您想的那样奇怪。这里有点类似迷信的东西。人们总是以为自己还能活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止一次地与您婶母谈过,劝她早点写下遗嘱,可她很固执,现在……”律师无能为力地摊开了双手。 “可是,毫无疑问,在第一次发病以后……”埃莉诺插话说道,塞登摇摇头,“病情恶化后,她更不愿意听到这类内容的话了。” 埃莉诺若有所思地慢慢说道: “所以,姑妈昨天晚上才那样不安,那么急于派人快些把您找来……” “完全正确。”律师证实说。 罗迪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他神情紧张地问道: “现在该怎么力、呢?” “您说的是韦尔曼太太的财产吗?”塞登又咳嗽一声说道,“既然她已经死了,又没留下遗嘱,那么她所有的财产,应由她的近亲来继承。也就是埃莉诺小姐。虽说要付出一大笔遗产税,但还会剩下一笔数量可观的钱财。” “可是,罗迪……”埃莉诺开口说道。 律师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歉意地说道: “罗迪先生只不过是韦尔曼太大的丈夫的侄子,不存在血缘关系。” “正是这样。”罗迪心平气和地表示同意。 埃莉诺慢条斯理地说道: “当然,这没什么大关系。因为我们已经准备结婚了。” 轮到塞登先生说话了: “正是这样。” 5 塞登先生走后,埃莉诺又回到结婚的话题上来: “怎么样,罗迪?”埃莉诺问,她竭力使声音平和一些。 “什么怎么样?” “我们打不打算结婚?” “我们不是好像说好了吗:“罗迪很冷淡,甚至有些生气地回答了一句。 姑娘耐不住了,她说: “哦,罗迪,难道你不能把一切都如实地说出来吗?” 罗迪有点难于启齿,过了一会儿,他含混不清地说道: “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啦……” “可是,我知道。”埃莉诺蠕动着发干的嘴唇,低声地喃喃自语。 罗迪好像醒悟过来了。他说: “大概是我不喜欢靠妻子的钱财过日子。” 埃莉诺的脸色苍白了,她说: “问题不在这儿……”说着又突然不作声了,然后终于下了决心,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都是由于玛丽,是吧?” 罗迪显得心慌意乱,样子很尴尬。 “好像是这样,不过,你怎么猜到的?” 一瞬间,他那平静的心情忽然消失了。 “啊,埃莉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是怎么啦。可能我发疯了。这事发生在我第一次在树林里看到玛丽的那一天,当时周围的一切都好像翻了个儿……你不可能理解这个。” “为什么呢?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继续说下去吧……” “请你相信,我并没想去爱她,我和你在一起有多么幸福!亲爱的,我多卑鄙,对你说这些……” “这算不得什么,你全都对我讲了吧。” “你是不寻常的人,埃莉诺。我全都对你讲出来了,现在我感到如释重负。请相信我,对我来说,你是多么亲切!至于说到我爱上了玛丽,那只不过是……种魔力。它改变了一切,改变了我的想法和观点,你看……” 埃莉诺声音颤抖地问道: “你对玛丽说过什么没有。” “说过,今天早晨说的。我这个蠢货,神魂颠倒了。当然,玛丽马上叫我走开,这是由于劳拉婶母,也由于你。” 姑娘摘下了订婚的钻石戒指说道: “我看,你还是把它拿回去的好。” 罗迪接过戒指,避开埃莉诺的视线,忧愁地说: “我已经感觉到自己是个很坏的人了,你如果能了解到这点就好了。” 埃莉诺的音调仍然异常平静,她说: “你以为,玛丽会嫁给你吗?” 罗迪摇了摇头说: “当然,现在还不可能……她还不爱我,不过,可能以后“很可能你是对的。你给玛丽一段时间,让她冷静下来,暂时不要和她见面,然后,不妨再试试看。” 罗迪极度感动地说道: “埃莉诺,亲爱的!你是我多么奸的朋友啊!”他感情冲动地拉起埃莉诺的手,吻了一下,“你知道吗,埃莉诺,我现在对你的爱一点不减当年。有时候我觉得玛丽像梦中的幻影。有时我又因为遇到她而感到懊悔……假如没有她…… 我们在一起会多好啊,亲爱的。” 姑娘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罗迪的话: “假如没有她……” 第五章 1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的出殡仪式。”霍普金斯护士无限感慨地评论道。 奥布赖恩护土十分赞同霍普金斯的看法,她说: “那还用说!花儿也很美。尤其是用白百合花做的竖琴、用月季花做的十字架更好看。真是美得再找不出第二份儿来!” 霍普金斯护士叹口气,又拣了一块蛋糕放在自己的茶碟里。两个好朋友坐在咖啡店里,带有欣赏性质地议论着刚刚结束的葬礼。霍普金斯护士又接着说道: “埃莉诺小姐这个人心肠真好。她送了我一件很好的礼物,虽然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当然啦,她继承了这么一大笔财产……” “奇怪,老太太没留下遗嘱。”另一个护士说。 霍普金斯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韦尔曼太大不留遗嘱是不应该的。生前就应该强迫人们去写遗嘱……不这样做,就免不了要发生些不愉快的事情。” “有意思,假如有遗嘱,那么钱财会归谁呢?”奥布赖恩护士要接下去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只知道一件事,一部分会归玛丽。”霍普金斯护士蛮有把握地宣布说。 奥布赖恩护士非常兴奋,她凭借自己丰富的爱尔兰人的想象力,随声附和地说道: “您说得对,霍普金斯护士:我甚至想,如果韦尔曼太太写出遗嘱,会使所有的人大吃一惊。谁知道,她也许会把所有的财产一文不差地留给玛丽。” “未必。”显然霍普金斯护士不相信会有这种可能,“可是,我认为,把自己所有的财产留给亲骨肉才是体面的事。” “亲骨肉也有远近之分。”爱尔兰女人含混地说了这一句之后,突然又转换了话题:“顺便问一下,那天您找到吗啡了吗?还记得吗,丢失的那个?” 霍普金斯护土现出愠色,勉强地回答说: “没有。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吗啡究竟丢到哪儿去了。很可能,我把装吗啡的玻璃管儿放在壁炉台边上了,当我关橱柜门的时候,玻璃管儿滚到纸篓里去了。” “很清楚。”奥布赖恩护士说道,“除了庄园的客厅外,您不是再没往别处放过药箱吗?因此……” “正是这样。”霍普金斯接过奥布赖恩的话茬儿说,”别的情况是不会有的,对吧?” 埃莉诺身穿黑色孝服,显得特别年轻。她神色庄重地坐在已故姑妈书房的大写字台旁。她刚与女仆及女管家毕晓普太大谈完话。此刻,玛丽正步履迟疑地走进屋来。 “您找我吗,埃莉诺小姐?”玛丽问。 埃莉诺把目光从放在写字台上的文件上移开,拾起头向玛丽说道: “是的,玛丽。请过来坐吧。” 玛丽坐在埃莉诺指过的沙发上。从窗外射进来的灿烂的阳光,使玛丽洁白的皮肤和金光闪烁的头发显得更加耀眼。埃莉诺为挡住射来的光线,用手掌轻轻地遮着脸,同时偷觑着玛丽的脸色。她想:“难道她能像我仇视她一样再仇视另一个人,而又不表现出这种仇视的感情吗?” 埃莉诺用她那不大响亮但悦耳动听的嗓音说道: “您可能也知道,玛丽,我姑妈始终对您很关心,并且考虑了您的未来?” 玛丽的心情十分激动,她感谢地说道: “韦尔曼太太对我的关怀是无微不至的。” 埃莉诺认真地继续说下去: “虽然姑妈临终前几乎不能说话了,但我还是弄清楚了,她想关照您的未来。为了履行她的遗愿,当我正式取得继承权后,我就立即把两千英镑转到您的帐目上,您可以随意支配这笔钱。” 玛丽双颊变得更加绯红,她说: “两千!噢,埃莉诺小姐,您太好了,我甚至不知说什么才好……” 埃莉诺的声音尖利而响亮,她说道: “我根本不需要您说什么。不过我倒想知道,您有什么打算没有?” 玛丽毫不迟疑地说道: “啊,有。我想去学按摩。霍普金斯护士也这样劝过我。” “好,这个想法很聪明。我请塞登先生快些拔给您一笔钱,如果可能的话马上就给您。” “您实在太好了。”玛丽感激地说道。 “我只不过是履行劳拉姑妈的遗愿。”埃莉诺简捷地说。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我看就谈到这儿吧。” 玛丽懂了,在这里没人再想见到她了。于是她站起来,小声地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就走出了房间。 埃莉诺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直望着前方,在她那毫无表情、呆滞的面孔上,谁也揣测不出,她在想什么…… 3 埃莉诺终于恢复了理智,她站起身来去找罗迪。在客厅里她找到了罗迪,向他说道: “这件事总算完了!给毕晓普太太五百英镑,厨娘一百英镑,两个女仆各五十英镑。就剩下更房里的杰勒德了。大概需要给他一些类似养老金的东西吧。” 她稍加停顿,又继续说道: “我给玛丽小姐两千英镑。我想姑妈也会这样做的,您是怎么想的?” 罗迪把脸转向窗户,避开她的目光回答说: “您做得完全对,埃莉诺。您办事总是这样明智得体。” 埃莉诺片刻之间屏住了呼吸,然后她急促地说起来,话像连珠炮一样滔滔不绝。 “还有一件事,罗迪。我想让您也得到一份儿。这样做才是公平的。” 罗迪把身子转向埃莉诺,他那带有贵族血统特征的脸庞由于激愤而变得苍白。他悻悻地说: “我不需要这些臭钱!依照法律这些钱是归您的。算了吧!您的一分钱我也不要,我不需要您的恩赐。” “罗迪!” 年轻人冷静下来。 “请原谅我,亲爱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脑袋里乱极了。” 沉默片刻之后,他支支吾吾地问道: “您知道不,玛丽……准备做什么?” “听她说,想学按摩。”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埃莉诺仰起头,坚定而迅速地说道: “您听我的劝告吧,罗迪。我知道您现在的心情是很沉郁的。您先这么办吧,到国外去,譬如说,去上三个月,对您来说这很容易办到。您现在认为您爱玛丽。可能是这样。然而现在和她谈这个还不是时候。我们的婚约彻底解除了,您现在是个自由的人了,不受任何约束,您走吧,这三个月您清理一下自己的想法。如果确认自己实在爱恋玛丽,那么您就回来对她说,您坚信自己是爱她的。到那时候,她可能会以另一种态度听取您的话了。” 罗迪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双手。 “您真好,埃莉诺!您的头脑多么清醒,心胸多么坦荡。 您甚至想象不到,我是如何地钦佩您。我遵照您的劝告,到国外去,而且尽量搞明白,是不是没有她我就活不下去,还是我像一个最卑劣的白痴在自欺欺人。噢,埃莉诺,您总是比我高尚千倍。感谢您这一切!”他顺从了一时的感情冲动,亲吻了她的面颊,随后几乎是跑出了客厅。好在他没有回头,也就无法看到埃莉诺当时的脸色。 4 几天后,玛丽向霍普金斯护士讲述了展示在她面前的美好未来。这个八面玲珑、见机行事的女人热情地祝贺了她,同时也没忘记对埃莉诺的慷慨大方报以几句奉承话。 “我还是感觉,”玛丽若有所思地说道,“她不太喜欢我。” “怎么能这样想呢?”护士笑着说道,“您不要装作无辜受屈的小绵羊啦,玛丽。罗迪先生对您一见钟情,可是您对他呢,我的孩子?” 玛丽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不知道。我不觉得特别喜欢他。当然他还是很可爱的。”姑娘急忙转了话题:“您怎么想的,护士,我应当怎么对付我爸爸。他想让我分给他一部分钱。” 霍普金斯立即果断地回答道: “别发傻了,玛丽。要是韦尔曼太太活着,她肯定不赞成这个做法。我看,假如没有您,她早把这个老懒货辞退了。” “说起来很奇怪,”姑娘思索着说道,“韦尔曼太太最终都没有写遗嘱。” 霍普金斯只是摇摇头说,“人就是这样,他们总是在这个事儿上拖延时间,唯恐招来死神。” “多么荒谬的迷信!” 对方狡猾地眯缝起眼睛。 “玛丽,您写遗嘱了吗?” 玛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过去我没什么可写的。可是现在……咳,着什么急呀。” “您瞧瞧,”护土用冷淡而带有责备的口吻评论说,“您也讲起迷信了。您现在虽然是个年轻体壮的姑娘,可是这不意味着明天您不会被汽车撞着。” 玛丽笑了。 “我甚至还不知道该怎么写遗嘱呢。” “最简单不过了。到邮局就可以拿来遗嘱用纸,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马上就可以去一趟。” 他们在霍普金斯家里的一张桌子上摊开了遗嘱用纸,并且认真地研究了如何填写它。显然,护士因为自己成功地施展了诡计,而自得其乐了。 玛丽兴致勃勃的问道: “如果我不写遗嘱,那么谁能得到这笔钱?” “可能是您的父亲。”霍普金斯不太肯定地说。 “不。”姑娘皱起了眉头,“最好还是留给我那个侨居在新西兰的姨妈。我记不得她的住址了,她有好几年没有音讯了。” “这倒没什么关系。”霍普金斯安慰她说。“你不是知道她的的姓名吗?” “她叫玛丽,玛丽·赖利。” “这就妥了。您在遗嘱上就写您把所有的财产留给玛丽·赖利,也就是你已故的母亲伊莱扎·杰勒德的妹妹。” 玛丽俯下身子,在遗嘱用纸上填写起来。蓦地她哆嗦了一下,因不知道是谁的影子遮住了太阳光。她抬起头,发现埃莉诺正在凭宙往屋里看着。埃莉诺问道: “您在忙什么呢,玛丽?” 霍普金斯笑着回答说: “她在写遗嘱。” “遗嘱?”埃莉诺突然笑起来,她笑得很怪,近乎歇斯底里般地狂笑。然后,笑声一下子中断了,她又问道: “这么说,您真是在写遗嘱了,玛丽?多有意思……” 埃莉诺笑着离开了宙子,沿着小路急步走去,两个女人惊奇地望着她的背影。 5 埃莉诺不住地笑着。她刚走了几步,突然有人从后面碰了一下她的手。她猛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原来是洛德医生。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直视着她。 “您笑什么?”医生不太礼貌地问道。 埃莉诺涨红了脸,回答说: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刚才从宙子向您的护土住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发现玛丽在写遗嘱,不知为什么,这件事使我发笑……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啦。” 医生没有把目光从埃莉诺的脸上移开,他感兴趣地问道: “您在这儿还要呆很久吗?” “明天就走。” 她说话的腔调很冷淡同时把手伸给洛德,显然她想快些结束这个偶然的会面。医生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板着面孔固执地问道‘“埃莉诺小姐,请您告诉我,您刚才笑的时候想了些什么?” 埃莉诺不耐烦地抽回了手说道: “我只不过感到滑稽可笑:““是指玛丽写遗嘱吗?可是为什么呢?这是摆脱一系列麻烦事的一种非常明智的做法。” 看样子埃莉诺失去了最后的一点耐性。 “当然每个人都应当写遗嘱。我笑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洛德医生突然问道: “您怎么样呢?” “我吗?” “您刚才不是说,每个人都应该写遗嘱吗。您也写了吗?” 她向医生膘了一眼,然后又大笑起来。 “多奇怪呀:“姑娘感叹地说道。“没有,我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件事。可是,医生,您提醒了我。我马上给塞登先生写信。” “您做得很对。”洛德赞许地说道。 6 埃莉诺坐在书房里,看了一通自己刚刚写好的信。 尊敬的塞登先生,希望您为我写一份遗嘱并寄给我签字。我的遗嘱很简单。我要把我所有的财产毫无条件地留给罗迪·韦尔曼。 哀心感谢您的埃莉诺·卡菜尔埃莉诺忽然想起来,她手头的邮票全用光了。不过好像楼上的卧室里还有几张。她上楼了。当她手里拿着邮票回到书房时,罗迪站在窗旁。他说: “那么我们明天就走了。再见了,古老幽静的庄园。我们在这儿度过了美妙的时光。” “我打算卖掉这个庄园,您不反对吧?” “不,不!看来,这是上策。” 双方都开始沉默不语了。这时埃莉诺把信放进信封,封好了口,贴上了邮票。 第六章 奥布赖恩护土给霍普金斯护士的信中的片断: 七月十四日,拉巴勒考特 亲爱的霍普金斯: 终于抽出空来给您写信了。这儿的房子倒不坏,但是与h庄园的房子相比不那么舒适方便。 我想给您讲一件非同寻常的巧事,您一定感兴趣。 在这儿的客厅里有一架钢琴,上面放着一张镶在银框里的照片。您信不信,这就是那张签有“刘易斯”名字的照片;您还记得吗,也就是韦尔曼太太曾经想看一眼的那张照片。我当然对它很感兴趣,然而谁处在我的地位能对它不感兴趣呢?我问过管家,这是谁。管家说这是女主人的哥哥,也就是我现在服侍的患者(可怜的人,他得了肺炎)妻子的哥哥。他叫刘易斯·里克罗夫特。他住的地方好像离这儿不远,他是在战场上阵亡的。我问,他是否结过婚。管家说结过婚,可是结婚不久,里克罗夫特大大就被送进精神病院了。据管家说,这个女人还活着。有意思,是吗?刘易斯和韦尔曼太太大概相爱过,但没能结婚,因为他的妻子还住在精神病院里,不允许他离婚。真像一部电影……韦尔曼太太多少年来一直想念着他,正巧她在临终前看了一眼他的相片。 霍普金斯护士给奥布赖恩护士的信中的片断: 七月十四日,玫瑰别墅 我们这儿的一切基本照旧。h庄园正在拍卖。最近我遇见了毕晓普太太,她当然心情不好。 可见,她一直坚信埃莉诺小姐会嫁给罗迪先生,并住在这儿。可是现在埃莉诺小姐去伦敦了。埃莉诺小姐有时很怪,使我难于捉摸她。玛丽也去伦敦了,她打算学按摩。 您还记得您给我讲过在韦尔曼太大那里看见的那张签有“刘易斯”名字的照片吗?我在这儿和老斯莱特里太大闲聊天,她熟悉周围所有的贵族。 当提到贵族的名字时,我说刘易斯这个名字在这一带没听见过,可是她马上记起了住在福布斯花园的刘易斯·里克罗夫特先生。他是在战争临结束的时候阵亡的。当时我说:“她是韦尔曼太太的挚友,对吧?”她好像很奇怪地看我一限说道:“是呀,他们非常要好,听人说,他们不单是要好。”开始她不想多说什么,可是后来她说:“韦尔曼太大是个寡妇,但他们没能结婚,因为男方的妻子住在精神病院。” 您看,现在离婚多么容易,可是当时,处于这种情况还不许人家离婚!您还记得那个仪表堂堂、一味追求玛丽的名叫特德·比格兰的小伙子吗? 他到过我的家,问玛丽在伦敦的地址,我没给他。 我认为玛丽会找到一个比他强百倍的人。不管怎么样,罗迪先生为了玛丽已是神魂颠倒了。你记住我的话好了,就因为这个,罗迪和埃莉诺解除了婚约。我看埃莉诺会报复他们两个的。 老杰勒德身体日渐衰弱,可是,照旧那样粗暴,唠叨不休。他甚至说玛丽不是他的女儿。我马上反驳了他,这您可以相信我。好像他的妻子是韦尔曼太太的女仆。 洛德医生于七月二十四日写给埃莉诺的信: 亲爱的埃莉诺小姐,老杰勒德于今日故世。如果能助您一臂之力,我将很高兴。 您的洛德 埃莉诺于七月二十五日写给玛丽的信: 亲爱的玛丽,知悉您父亲逝世的噩耗,我万分悲痛。h庄园现已卖给萨默维尔少校。他想尽快迁至此地。我将亲自去清理已故姑妈的文件,处理未尽事宜。您是否能快些搬走更房里您父亲的遗物?祝您一切顺利。 您的诚挚的埃莉诺 玛丽于七月二十五日写给霍普金斯护士的信: 亲爱的霍普金斯护士,感谢您写信告知关于我父亲病故一事。他临终未受折磨,这使我感到欣慰。埃莉诺小姐写信说庄园已经卖掉,需要立即腾出更房。如果我明日前去奔丧,您可否为我备下下榻之处? 您的玛丽 第七章 1 七月二十七日,星期四。早晨,埃莉诺从国王纹章旅馆出来,站在门口,向梅登斯福德的主要大街的两头张望。突然她惊喜地喊了一声,急匆匆地穿过了马路。 “毕晓普太太!” “怎么,是埃莉诺小姐吗?2想都没想到您会在这儿。谁在h庄园侍奉您呢?” 埃莉诺摇摇头说: “我住在g旅馆,没在h庄园。我来这儿是为了清理文件和遗物,只是小住两天。您知道吗,毕晓普太大,我卖掉庄园丁。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太旷费了。” 女管家咬咽起来。埃莉诺赶紧转了话题,开始谈论这位可尊敬的太大感到高兴的事情。埃莉诺问毕晓普太大是否愿意拿些h庄园的家具做纪念,如果愿意的话,想拿些什么? 毕晓普太太不胜感激,然后说道: “我暂时住在姐姐这儿。我能帮助您做点什么吗,埃莉诺小姐?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陪您去门庄园。” “谢谢您,毕晓普太太,不必了。有些事我想独自一个人处理。” 毕晓普太大有些见怪了。 “那就随您的便吧,埃莉诺小姐。”接着她又补充说:“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我记不得了,就是老杰勒德的女儿,她在这儿,住在霍普金斯护士家里。我听说今天早晨她们去庄园的更房了。” 埃莉诺点了一下头解释道: “是的,我让玛丽整理一下那儿的东西。h庄园新主人萨默维尔少校想尽快迁入新居。” 两位女人道别之后分手了。埃莉诺来到面包铺买了新鲜面包,之后又到另一家商店买了半磅奶油和一些牛奶,最后进了副食店。 “我想买点鱼肉糜。” “好的,埃莉诺小姐。”商店主人艾博特先生用胳膊推开了女售货员,急忙上前殷勤地问买主: “您还想买点什么?我们这儿有鲑鱼虾罐头、火鸡牛口条罐头、鲑鱼沙丁鱼罐头,还有火腿口条罐头。”他边说边把这些罐头的样品一盒一盒地摆到柜台上。 埃莉诺说: “现在简直害怕吃鱼肉糜,它常常引起中毒,不是这样吗?” 艾博特先生感到有失体面,赶忙说道: “我担保,这都是上等品,绝对可靠。敝店的货物从来没人抱怨。” “那么我买一个鲑鱼和安抽鱼罐头,再买一个鲑鱼虾罐头,不要别的了,谢谢您。” 2 这是一个阳光绚丽的夏日。在h庄园迎接埃莉诺的是留守在这儿的年轻园丁霍利克。他想继续在h庄园做事儿,埃莉诺答应在新主人面前替他说情。 “谢谢您,小姐。”园丁说道,“您看,我们大家都指望庄园能保留在你们家族的手里呢。再次感谢您,小姐。” 埃莉诺朝房舍的方向走去。突然,一股不可遏制的委屈和愤怒的情绪如浪潮一般淹没了她。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 “我们大家都指望庄园能继续掌管在你们家族的手里。” 她和罗迪本来可以住在这儿!她和罗迪!罗迪过去也把门庄园看做是自己的家。埃莉诺和他本来完全可以一起生活在这里。如果不是发生鬼使神差的偶然事件:罗迪遇上了像一朵野玫瑰花似的漂亮姑娘,那现在就不是准备卖掉庄园,而是准备在这儿度过幸福的一生了。罗迪了解玛丽什么呢?一无所知。他爱的是真正的玛丽吗?玛丽完全可能具有高贵的品德,可是罗迪发现了吗?不,这不过是再次蒙受生活的捉弄罢了——轻率而又残酷的捉弄。罗迪本人不也是说过这是一种“魔力”吗?可能在他心灵深处也不反对摆脱掉这个“魔力”。如果玛丽死去,能否有一天罗迪会承认说:“这样的结局很好。现在我看清了,我和玛丽之间没什么共同之处……”同时他还会不无惋惜地补充说:“天哪,她是多么美呀。” 如果玛丽发生什么意外,罗迪一定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这点她深信不疑,如果玛丽发生什么意外…… 埃莉诺转动一下边门的把手。她从太阳光的暖流里走进遮满了阴影的屋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这里的一切都使人感到凄凉、暗淡。姑娘感觉在这间屋子里好像有谁在窥视着她。 埃莉诺从客厅来到了餐室。屋子里有一种发霉的气味儿,她推开了窗子,把奶油、面包、一小瓶牛奶放到桌子上。 她突然想起来:“我还忘记买咖啡了。”在隔板上的茶盒里只剩下一点儿茶叶了,可是没有咖啡。“这倒无关紧要。”埃莉诺想着。 她又把两个鱼肉糜玻璃瓶罐头的包装打开了,看了一眼,然后走出餐室上楼去了。埃莉诺打开了韦尔曼房间里的所有橱柜和抽屉,麻利地清理着衣物,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叠放好。 3 玛丽在更房里束手无策地四下打量着。她没想到这里会乱到这种地步:又旧又破的东西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屋子。 此时此刻,童年的回忆涌上了她的心头。当时父亲极好动怒,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喜爱她。 “爸爸死前什么也没说?”玛丽突然问霍普金斯护士,“什么也没让转交给我吗?” “噢,没有,他临死前有一个月昏迷不醒。” 姑娘慢吞吞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应当来照料他。他毕竟还是我的父亲。” 霍普金斯有些举止失常地回答道: “这无关紧要。现在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不比从前了。” 她对这个话题罗嗦了好一会儿。之后两个女人商量了如何处理家具,并开始整理东西。首先清理了死者的衣服,接着把一个装满了文件的大纸箱子放到桌子上。 “看来,这些文件都得查看一下。”玛丽不悦地说道。 她俩面对面地坐下了。 “人们总是爱把什么都留着。”护土抓起一把纸张慨叹着,“剪裁下来的报纸、信件……都是些废物!……” 玛丽翻开一个文件说道: “这是爸爸和妈妈的结婚证书。是一九一九年在圣奥尔本斯发的……”突然她的声音中断了,眼神里露出恐惧和惊疑。 “护士……” “怎么啦?” 玛丽声音颤抖地说: “难道你没看见吗?现在是一九三九年,我二十一岁。一九一九年我是一岁。这就是说,爸爸和妈妈是在生了我之后结婚的。” 霍普金斯皱起眉头说: “这有什么呢,好多夫妇去教堂的时间比应当去的时间晚得多。可是如果他们最后结成了夫妻,那谁也管不着。” 但是姑娘还是平静不下来。 “您不认为就是由于这个,父亲才不喜欢我吗?可能是母亲强迫父亲娶她的?” 霍普金斯轻轻地咬着嘴唇支吾地说道: “我想不完全是这样。”护士稍加停顿,然后拿定了主意说:“好吧,如果您为这个难过,那我就把真情告诉您。杰勒德根本就不是您的亲生父亲。” 玛丽惊恐地看着她。 “怪不得他这样对待我!” “可能。”对方避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玛丽脸红了。 “可能这有失我的体面,然而我还是很高兴2过去我总是因为不喜欢父亲而觉得惭愧。可是如果他根本不是我的父亲……您怎么知道的?” “杰勒德临死之前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事儿。当然,若不是您看到了这个结婚证书,那我什么也不想告诉您。” 玛丽沉思起来。 “有意思。”她思忖着说,“谁是我真正的父亲呢?” 霍普金斯左恩右想。委实不便启口。她张开了嘴又闭上了。看来她不知如何是好了。突然一个人影照落在地板上。 玛丽和霍普金斯转过脸去,发现埃莉诺站在门口。埃莉诺打招呼说: “你们好:“霍普金斯护士回敬说: “您好,埃莉诺小姐。多么美好的天气呀,不是吗?” 埃莉诺继续说: “我准备了三明治。你们不想和我一起吃点什么吗?现在正是中午1点钟,为了一顿午饭你们还得回家走那么远的路。我这儿的东西够咱们吃啦。” 霍普金斯高兴极了。 “您太好了,埃莉诺小姐。我确实不想没清理完东西就跑回家去。我本来打算今天早晨我们清理完,所以才提前看望病人,可是没有想到在这儿耽搁住了。” 玛丽也感激地说道: “谢谢您,埃莉诺小姐,您的心肠真好。” 她们三个人向埃莉诺出来时没关上门的大厅走去。大厅里凉飕飕的,玛丽打了个寒战。埃莉诺瞧她一眼问道: “怎么啦?” “噢,没什么。从亮处进到这里觉得不舒服。” 埃莉诺轻声说道: “奇怪,今天早晨我也有过同样感觉。” 可是霍普金斯护士笑着说: “嘿,你们还要说屋子里有鬼呢,可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埃莉诺微笑了。她从正门的右侧把客人领到客厅。客厅的窗子开着,室内的气温舒适宜人。埃莉诺穿过大厅来到餐室,端起一大盘三明治立刻又回到了客厅。她把盘子递给玛丽说: “吃吧。” 玛丽拿一份三明治。埃莉诺在一瞬间留意到玛丽洁白整齐的牙齿咬住了面包。埃莉诺把盘子紧贴在自己的胸口,轻轻地叹了口气,沉思地站在那里,可是当她发现霍普金斯用不加掩饰的贪婪的目光瞧着三明治时,她脸红了,便赶忙将盘子递给了霍普金斯,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份,并抱歉地说: “我想煮点咖啡,可惜忘买了……可是还有些啤酒“如果我想到拿点儿茶来就好了。”霍普金斯说道。 埃莉诺提醒说: “在橱柜的铁盒里还剩一点。” 护士的脸马上现出高兴的样子。 “我马上烧开水。牛奶可能没有了吧?” “有一点。”埃莉诺说。 “那就好了:“霍普金斯高声说道,同时急忙走出房门。 剩下两位姑娘了。气氛顿时变得使人透不过气来的紧张,话也不投机。在埃莉诺审视的目光下,玛丽路缩起身子。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鼓起勇气,打破了沉寂: “埃莉诺小姐,您不应当想……” 埃莉诺敏捷而傲慢的目光逼视着玛丽,她把话停下了。 “我不应当想什么?”埃莉诺的语调宛如一块生铁。 “我……我忘记想说什么了。”玛丽吞吞吐吐地说道。 霍普金斯拿着装有褐色小茶壶、三个茶杯、还有牛奶的托盘走进了客厅。她没注意到不和谐的气氛,高兴地说: “茶好了!” 霍普金斯把托盘放到埃莉诺面前,但埃莉诺摇摇头说道: “我不想喝。” 她把托盘推到玛丽面前。姑娘倒了两杯茶。护士心满意足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新沏的浓茶。” 埃莉诺站起来走到窗前。霍普金斯关心地劝她道: “您还是喝一小杯吧,埃莉诺小姐。这对您是有益处的。” 可是埃莉诺只是说: “不,谢谢您。” 霍普金斯喝完了一杯茶,把杯子放在小盘上说道: “我去把茶壶从炉子上拿下来。我寻思我们还得需要开水,所以把壶放在炉子上了。” 她很有精神地走出去了。埃莉诺从窗于那儿转过身子,她开口了,但话声中带有悲观失望的恳求语调: “玛丽……” 玛丽忙问道: “什么事,埃莉诺小姐?” 恳求的眼神从埃莉诺的脸上渐渐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极不自然的呆板的神态。 “不,没什么。” 屋于里又是一阵使人难堪的沉寂。玛丽想:“今天的一切是这么奇特,好像我们都在等待着什么。” 埃莉诺终于离开了窗子,她把盛过三明治的空盘子放到托盘上。玛丽立刻站起身来说道: “我来拿吧,埃莉诺小姐。” 埃莉诺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不,你……你留在这儿吧……我自己来。” 埃莉诺拿着托盘往外走,同时回过头来把目光投向这个年轻俊俏、充满了青春活力的玛丽姑娘。 4 在餐室里,霍普金斯用手帕擦着脸。在埃莉诺走进屋于时,她说,“说实在的.这儿有点热。” 埃莉诺机械地回答道: “是呀,餐室朝阳。” 霍普金斯接过了托盘。 “让我洗吧,埃莉诺小姐。您好像不舒服。” “噢,我很好。” 埃莉诺拿起抹布说道: “我来擦。” 霍普金斯卷起袖子,从水壶里往盆里倒些热水。埃莉诺看着护士的手腕,顺口问道: “您扎到什么上了吧?” 护士笑了。 “碰到更房旁边的玫瑰花上了。玫瑰刺把手腕子扎了。 不要紧,呆会儿我把刺儿弄出来就好了。” 更房旁边的玫瑰……对往事的回忆又占据了埃莉诺的脑海。小时候她和罗迪经常分成白玫瑰和红玫瑰两伙打仗,有时还吵起来,可是过后总能言归于好。啊,天真无邪、欢乐幸福的童年时代……一阵厌恶自己的心情控制了埃莉诺。 如今她到了这种地步2她竞让自己滑到多么黑暗的仇恨与激愤的深渊里。她的身子晃动一下,心想:“我刚才疯了,简直是个疯子……” 霍普金斯好奇地看着她。 “当时埃莉诺怅然若失,不能自持。她连自己都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眼睛闪着光,奇怪地望着什么。”事后霍普金斯护土这样回忆说。 茶碗和小碟在盆里碰撞着叮当作响。埃莉诺从桌子上拿起那个装过鱼肉糜的玻璃罐头空瓶放到盆里。然后她说起话来,声音非常冰冷生硬,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奇。 “我在楼上清理出一些衣服。护士,您去看一看,然后告诉我,村子里谁能穿这些衣服?” 霍普金斯心甘情愿效劳了。她和埃莉诺收拾好餐具后,一起来到楼上,她们在这儿逗留了将近一小时。当她们包好了衣服以后,霍普金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 “玛丽在哪儿?” “她不是留在客厅里了吗?” “她不能在那儿呆这么久呀。回更房去了吧?” 霍普金斯急忙下楼,埃莉诺随后也下去了。她们进到客厅。护士惊叫了一声: “您看,她睡着了!” 玛丽瘫软地坐在宙旁的安乐椅上。屋里回响着奇怪的声音:这是玛丽艰难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护士走近姑娘,摇晃着她的肩膀说: “醒醒,亲爱的……” 她突然不作声了,俯下身子,仔细看着……然后脸色阴沉地开始使劲地摇晃着玛丽。接着向埃莉诺转过身去,用严厉的口吻问道: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埃莉诺不知所措地回答说: “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她怎么啦?她不舒服吗?” 护士急速而果决地问道: “这儿的电话在哪儿?赶紧请洛德医生来。” 埃莉诺莫名其妙。 “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姑娘不好了,她要死了!” 埃莉诺后退了一步问道: “要死?” 霍普金斯慢腾腾地说: “她中毒了……” 护士严酷地审视着埃莉诺,在她的目光中显露出强烈的怀疑。 第一章 波洛鹅卵形的脑袋微微歪向肩头,他询问地扬起眉毛,审视着在屋子里焦急地踱来踱去的年轻人,年轻人那可爱的面孔此刻是阴沉、黯淡的。 “究竟发生什么事啦,我的朋友?”波洛终于开口问道。 洛德医生纹丝不动地站住了。 “波洛先生,世界上只有您能帮助我。关于您,我是从斯蒂灵弗利特那儿听到的。他给我讲了一件事:在分析一个案情时所有人都深信是自杀,而您证明了是他杀。” “在您的患者中是否发生过使您不安的自杀事件?”波洛问道。 洛德否定地摇摇头,他坐在波洛的对面开始讲了: “一个年轻姑娘被捕了,说她杀了人,要审判她。我想让您找到她无罪的证据。” 波洛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他客气地问道: “您和这位年轻小姐订婚了吗?你们相爱?” 洛德发出很不愉快的笑声。 “没有的事!她的鉴赏力很差,竟然喜爱上一个长鼻子、长着一副阴沉沉的马脸、妄自尊大的混蛋。很不高明,然而是事实。” “啊。”波洛说,“我理解。” 年轻的医生毫不掩饰内心的痛苦,说道: “您理解得很对。干吗要半吞半吐呢?说实话吧。第一眼我就被她征服了……再没有什么比当前的事实所说明的问题对她更不利了。一切,所有的一切都证明她有罪。我请求您动用起您所有的聪明才智,找到一个让她摆脱困境的出路。她确实有一个辩护人叫布尔默,可是一点也别指望他。他有一张巧嘴,想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感化法官,可是法官的心,用这个办法是打动不了的。不,靠辩护毫无指望。” “譬如说假设她确实有罪,”波洛说,“您还想判她无罪吗?” 洛德毫不动摇地回答说: “是的。” 波洛坐在安乐椅上挪动着身子,说道: “您这个人很有意思。好吧,您就详细地讲一讲这件事吧。” 洛德开始讲了: “一切都非常简单,惊人的简单。埃莉诺小姐刚刚继承了姑妈留下的一笔财产:h庄园和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财。 生前她姑妈没有写下遗嘱。姑妈的丈夫有一个侄子叫罗迪。 他和埃莉诺很久以前就订婚了。他们彼此从小就了解。在庄园这儿还有一个姑娘叫玛丽,是更夫的女儿。老韦尔曼太大对她溺爱得不得了,替她支付教养费和其它一切费用。因此表面上看玛丽和正脾儿的小姐一样。罗迪看来被她迷住了,因此罗迪与埃莉诺的婚约解除了。 “现在的事实是:埃莉诺决定卖掉庄园,一个叫萨默维尔的人买去了。埃莉诺到姑妈这儿来是为了清理遗物。刚刚死去父亲的玛丽也正在为腾出更房而整理东西。这些事把我们带回到七月二十七日的早晨。埃莉诺住在当地的一个饭店里。她在街上遇见了管家毕晓普太太,后者表示愿意帮助埃莉诺整理遗物,可是埃莉诺当时可能不太客气地拒绝了。后来她到商店买了鱼肉糜,并在商店里说了些有关食物中毒的话。这种议论是无可指责的。然而它却成了小姐的罪过。她回到家以后,1点钟左右到更房去了。正赶上玛丽在当地护士霍普金斯的帮助下整理东西,顺便插一句,这个护士是个诡计多端的婆娘。当时埃莉诺让她俩和她一起用点儿三明治。于是三人一同走进客厅进餐。可是过了大约一小时,或者更长一些时间,打电话叫我去。当我赶到的时候,玛丽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尽了一切努力,可是,唉,毫无效果。解剖后发现,在她的肌体里有大量吗啡。警察在埃莉诺准备三明治的那个地方发现一小片纸,是上面写有‘盐酸……吗啡’字样的制药厂的商标。” “玛丽还吃了些或者喝了些别的什么东西吗?” “她和霍普金斯喝了茶。霍普金斯煮的茶,玛丽倒的茶。 茶里什么也不可能有。我知道,辩护人要强调说三明治是三个人一起吃的,因此不可能毒死其中的某一个人。” 波洛摇摇头说,“不过这也完全可能。您摆好三明治,其中有一份是有毒的,您把盘递给一个人。这个人很可能要拿靠近他的那一份三明治。您不是说,埃莉诺先递给玛丽的吗?”’“是。” “不过屋子里不是还有一个岁数比玛丽大的护士吗?” “是。” “这事做得不太漂亮。” “在临时安排的一顿午餐上,先给谁后给谁有什么关系?” “谁准备的三明治?” “埃莉诺。” “屋里还有别人吗?” “谁也没有。” 波洛又摇摇头说: “糟糕。姑娘除了茶和三明治之外,再没吃别的吧?” “没有。胃里的存物证明这是确凿无疑的。” 波洛继续盘问道: “假如说,埃莉诺想用食物中毒来解释姑娘死亡的原因,那么她打算如何解释这个事实,即受害者只是其中的一个人?” “这种情况是有的。譬如说有两盒外表完全相同的鱼肉糜罐头。可能其中之一是质量好的,而另一个是变质的,恰好让玛丽碰上了。” “可是如果她想用食物中毒掩盖真相,那她为什么不选择另一种毒药?吗啡中毒与食物中毒的症状截然不同。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是用阿托品。” 医生缓慢地说道: “是这样。还有一个细节。这个鬼护士发誓说,她丢了一管儿片剂吗啡。” “什么时候?” “这个事件发生的前几周,在老韦尔曼太大死去的那个夜晚,护土说她的小药箱忘在大厅里了,第二天早晨发现缺了一管儿吗啡。我想这是胡说。很可能,在这之前她在家打碎了一管儿吗啡,后来把这件事忘了。” “玛丽死后她才记起这件事?” 洛德勉强回答道: “她是在和值班护士谈话的时候,提起这件事的。” ———波洛感兴趣地瞧着医生,同时委婉地说道: “我觉得,我的朋友,您还隐瞒着什么没说出来。” 他没否认。 “好吧,那就都告诉您吧:官方要求掘坟检验老韦尔曼太太的尸体。” “那又能怎么样呢?” “怎么样?他们很可能发现他们要寻找的东西一一吗啡。” “您知道这个?” “我怀疑……可是我想会是老太太自己服了吗啡,因为她忍受不了疾病和卧床不起的折磨,这个决心不用别人替她下。” 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补充说: “她的死使我感到惊奇,出乎我的预料。当时我让护土出去了,然后做了尽可能详细的检查。当然,在解剖之前不可能准确地说出什么。再说既然她是出于自愿,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声张呢?最好是在死亡证书上签个字,让她安息算了。对这点我始终没有把握,但是我也没去想这里会不会有人搞鬼。我一直相信她是自杀的。” 波洛问道: “据您看,她怎么弄到的吗啡?” “一无所知。可是,像我对您说过的,这是一个果敢而聪明过人的妇女。” “她能不能从护士那儿弄到?” 洛德摇摇头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从自己的亲属那儿呢?” “如果老太大使他们动了感情就有可能。” 波洛转向另一个话题: “您不是说韦尔曼太大没有留下遗嘱吗?如果她再多活几天,她能写吗?” 对方冷笑一声说道: “好一个魔鬼般的洞察力呀,波洛先生:是的,她准备写遗嘱了。她说话已经不清楚了,可是她还能表示出来这个愿望。埃莉诺应当在第二天早晨给律师去紧急电话。” “那么说,埃莉诺知道她姑妈要写遗嘱?并且知道,如果没有遗嘱,她将继承所有财产?” 医生激动地急忙说道: “埃莉诺说她不知道这个。根本不知道没有遗嘱。” “她是这么说的,我的朋友,可是实际上她能够知道。说点别的吧。埃莉诺能够从护士的小药箱里取出吗啡吗?” “能,就像其他任何一个人一样,譬如罗迪、奥布赖恩护士或者其他哪个仆人。” 波洛把身子向椅背上一仰,说: “我们假设埃莉诺拿了吗啡,并给了她姑妈,那么有过关于丢失吗啡的议论吗?” “家里人谁也不知道。只有护士之间谈论过这件事。” “据您所见,如果在韦尔曼太大的尸体里发现吗啡,那么负责这一案件的检察员将如何行事呢?” 洛德心情沉重地回答说: “即使根据现有的指控理由,可以宣告埃莉诺无罪,那她也还会第二次被逮捕,起诉她谋害了自己的姑妈。” 洛波沉思起来。 “那动机可就不同了。杀害韦尔曼太大的动机是为了中饱私囊,而杀害玛丽则完全是出于嫉妒。不知打算选择哪方面进行辩护?” 洛德说道: “埃德温想强调没有犯罪的动机。他想证实订婚的这个举动完全是为了满足韦尔曼太太的愿望,而韦尔曼太太刚一死去,埃莉诺就主动解除了婚约。罗迪将按着这个意思提出供词。我认为,他本人大概也相信这一点。” “他相信埃莉诺对他没有什么感情吗?” “是的。” “这么说,她就没有杀害玛丽的理由了。” “正是这样。” “那么是谁杀害了这个姑娘呢?” “难题就在这儿2如果不是她又能是谁呢?就拿茶来说吧,玛丽喝了,霍普金斯也喝了。辩护人试图提出一种说法,就是在其他两个人从屋里出去的时候,玛丽自己服了吗啡,因此是自杀。” “她有服毒自杀的理由吗?” “什么理由也没有。” 波洛继续耐心地问道: “玛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思忖着说道: “她有很多稚气,是个可爱的孩子……长得也漂亮。” 波洛沉思片刻之后又接着问道: “据罗迪说,他和埃莉诺彼此很亲近,也只限于此。您同意这个说法吗?” “见鬼,我怎么会知道呢?” 波洛摇摇头。 “您进屋后曾经对我说过,埃莉诺喜欢上一个长鼻子、妄自尊大的混蛋,这点证明她的鉴赏力很糟糕。根据我的理解,这个混蛋您指的是罗迪。这么说她是爱他的。” 年轻人露出痛苦和绝望的神色低声回答道: “该死的,她爱他,爱到发狂的程度。” “就是说,”波洛断定说,“犯罪的动机还是存在的。” 洛德把由于激愤而涨红了的脸急速地转向波洛。 “那又怎么样?可能她这么做了。这不会使我恐慌。我跟您说,我不愿意让人把她绞死!如果有人逼着她干的呢? 爱情能够使人步入歧途。假设,这是她干的,难道您对她一点不怜悯吗?” “我不支持杀人。”波洛冷冷地说道。 洛德使劲瞧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别处,然后又重新看着对方,骤然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多么高尚,多么自负啊:谁请求您的支持啦?我不要求您说慌。事实就是事实,不是吗?如果您发现有利于被告的线索,您不会因为这个人是犯人而加以隐瞒,对吧?” “一定不隐瞒。” “见鬼,那么我请求的,您为什么不能做到呢?” “我的朋友,”波洛平静地说道,“我准备按您的请求去做。” 第二章 洛德一声不吭地看着波洛,然后掏出手帕,擦干满脸的汗水,一下于就瘫倒在沙发上了。 “咳:“他喘口气说道,“你简直叫我冒汗了。我怎么也弄不清,您到底倾向哪面。” 波洛欣然地解释说: “我是在了解说明埃莉诺犯罪的事实。现在我搞清楚了。据我的理解,毒死玛丽的吗啡只能含在面包里。除埃莉诺之外,谁也没碰过三明治。埃莉诺有杀害玛丽的宿怨。根据您的看法,她能够搞这个谋杀,而且很可能,事实上她也作了案。我看不出有另做考虑的理由。这是问题的一面,我的朋友。再看一看问题的另一面。我们变换个角度看看这个案件。如果埃莉诺没有杀害玛丽,那么是谁杀的呢?或者说玛丽是自杀的?” 洛德坐直了身子。在他的额头上出现一道皱纹。他打断了波洛的分析: “您不完全对。” “我?!”波洛在心情颇佳的情况下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不完全……正确?!” 医生坚持己见说道: “是的。您方才说除了埃莉诺以外,任何人也没碰过三明治。这点您不可能知道。” “可是当时房子里没有别人。” “这我清楚。可是我们忽略了埃莉诺走出屋门到更房去的这段时间,这期间三明治是放在餐室里的一个盘子里。任何人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波洛深探吸进一口气。 “我承认,您是正确的。确实有一个空隙,某某可能乘此时机把毒药放到三明治上。我们应当竭力把这个‘某某’查出来。” 他停了一会继续说道: “不是埃莉诺而是另外一个人希望玛丽死。为什么呢? 她的死对这个人有利吗?玛丽有什么财物可继承的吗?” 洛德摇摇头。 “现在还不行。再过一个月她就会得到两干英磅。埃莉诺打算把这笔钱转到玛丽的户头上,因为埃莉诺认为这是姑妈的遗愿。但是有关遗产的种种事宜还没有最后处理完毕。” “那么,困财害命这一动机就不存在了。”波洛做出结论说,“您说过玛丽很漂亮。这总是能引起一系列麻烦事。有追求过她的男人吗?” “可能有。我不太了解。” “谁了解这个情况?” 洛德得意地微笑了。 “最好让您和霍普金斯护士相识。她是个梅登斯福德的‘万事通’。” “那您就给我讲一讲两位护士吧。” “奥布赖恩是爱尔兰人,是个有经验的护士。她有点傻气,有时还说谎话,但没有恶意,只是为了说几句俏皮话。” 波洛点点头。 “霍普金斯,”医生继续说道,“是个随机应变,比较机灵的中年妇女,心眼儿挺好、办事利落,可是喜欢多管闲事。” “如果这个案件牵扯到农村的那个小伙子,霍普金斯护士能了解这件事吗?” “这您不必怀疑。可是这未必能给我们提供什么。玛丽长期不在家,她在德国呆了两年。我的天哪:“突如其来的新想法使医生惊叫起来,“可能这是从德国来的小伙子和她算总账了?” 波洛对这个想法持怀疑态度,而洛德却抓住不放。 “您想得太离奇了。”波洛使他冷静下来。“但是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性。” “什么样的可能性?” “六月的一个晚上,不知是谁从霍普金斯护士的小药箱里拿走了一管儿吗啡。可能玛丽看到了。” “她会说出来的。” “不,不,我亲爱的。您要合乎逻辑地想一想。随便哪个人,当他看到某人,比方说埃莉诺、罗迪、奥布赖恩护土或者其他仆人打开了小药箱,从中拿出一管儿药,他能有什么想法呢?只能想到这个人是替护士拿药。就说玛丽吧,她会马上忘掉这件事,也许过些时候,玛丽可能偶然和拿药的那个人提起这件事。在这种情况下,她本人不会有一点怀疑,可是您想象一下,毒死韦尔曼太太的那个人会作何想法?噢,你玛丽看见了,这样就必须不惜任何代价迫使玛丽沉默。请相信,我的朋友,谁搞过一次谋杀,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再搞第二次。” 波洛思索片刻,然后继续说道: “我们好像又回到谈话的起点上来了。谁拿走吗啡的可能性更大些?埃莉诺。我们可以假设,她是要保证自己攫取大笔遗产。我们还可以宽宏大量一些来设想:她这样做是出于怜悯,是为了让姑妈摆脱疾病的折磨。不管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总之是她拿了吗啡,而被玛丽看见了。这样,我们就又重新谈起空屋子和埃莉诺。只是这次涉及的是她另外的一个作案动机:从危亡中拯救自己。顺便问一句,埃莉诺是否有亲属,如父亲、母亲、姐妹、表姐妹?” “没有,她是孤儿——孤孤伶伶的一个人。” “多动人啊:辩护人一定要借这个话题,胸有成竹地替她辩护。如果埃莉诺死去,谁能继承她这笔钱呢?” “说不上,没考虑这件事。” “遗憾。”波洛不赞同地说道,“对这一类事情应当经常考虑。譬如说,她是否写了遗嘱?” 洛德涨红了脸,踌躇地回答道: “我……我不知道。” 他的踌躇没有瞒过波洛的眼睛,波洛终于还是从他嘴里得知了埃莉诺如何向霍普金斯家的窗子里张望,过后这件被她看到的事儿又是如何引起了她一阵大笑。 波洛思索地说道: “那么,当时她就说:‘您在写遗嘱,玛丽?有趣,真有趣。’而您完全清楚当时埃莉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想的是玛丽活不长了。” 洛德打断他的话说: “我只不过是这样猜想。较起真来我可什么也说不准。” “不,我的朋友,这不是简单的猜想。”波洛说道。 第三章 波洛坐在霍普金斯家里。是洛德医生领他到这儿来的,并介绍给了霍普金斯。进屋后波洛向医生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领悟地告辞了。屋里只剩下波洛和女主人。一开始,霍普金斯护士被这位外国模样的客人窘住了,可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甚至为有机会闲谈而高兴起来。她沉痛地说道: “是呀,是件骇人听闻的事。玛丽是个多么可爱的姑娘呀,是个美人儿,像位真正的电影明星,同时又多么朴素文雅。虽然她各方面都很优越,她并不自命不凡。” 洛波巧妙地插进一个问题: “您指的是韦尔曼太太对玛丽的关照吗?您对这个不感到奇怪?” “谁知道呢……可能恰恰相反,这是很自然的,我想说……”霍普金斯有点失去常态了……“我想说玛丽很可爱,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在自己的身边看到这样的年轻人。” “我估计埃莉诺小姐常来探望她姑妈吧?”波洛插问一句。 霍普金斯的答话中充满了毒汁。 “埃莉诺小姐是无利不登姑妈家的门哪。” “您不喜欢埃莉诺小姐?”波洛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探询着。 对方怒气大发地说道: “您算说对了!下毒的人:没良心的杀人犯!” 接着她又夸奖一番玛丽。波洛找了个机会问道: “在乡下是否有追求她的人?” “有的,譬如,特德。”她告诉波洛。“他对玛丽追求得可厉害了,玛丽不想和他接触,他很恼火。您看看,他倒埋怨起我来了!好像我没有资格给一个没有生活经验的女孩子出主意似的。我不想让玛丽吃亏。” 波洛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说实在的,您为什么要参与玛丽的事呢?” “不知道……”霍普金斯犹豫不决地说,“是因为玛丽身上有浪漫主义的味道还是怎么的……” “可她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更夫的女儿呀,不是吗?” “是呀……当然是啦。不过……”她神思恍惚地瞧着波洛,后者向她投以同情和理解的目光。“本来,”霍普金斯喜好搬弄是非的老脾气又发作了,终于脱口而出:“玛丽本来不是杰勒德老头儿的女儿。这可是老头儿亲口告诉我的。她的父亲是个绅士呢。” 波洛说道: “我懂了。她母亲是谁?” 对方犹豫了。停了一阵儿才说道: “她的母亲是韦尔曼太太的女仆。她是生过玛丽之后嫁给杰勒德的。” “多么神秘而浪漫呀。”波洛拿出与谈话气氛很融洽的神情回应着霍普金斯护士说道。 霍普金斯也十分欣赏她与波洛之间的交谈。 “我完全是由于某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了这件事的一些内情。老实说,是奥布赖恩护士向我透露了一点隐情,可这又是另一码事儿了。” 波洛冒然问了一句: “您可能知道谁是玛丽的生父吧?” 护土不情愿地回答说: “算是知道,也可算不知道。常言道,父亲的罪过往往落到孩子们身上。我不是那种好传瞎话的人,一句话我也不再多说了。” 波洛明智地感到该退回来转向其他话题了。 “还有个微妙的情况,但是我完全有把握信赖您的为人和生活经验。” 霍普金斯那热情的面孔泛起了满意的微笑。 “我指的是罗迪先生。我听说,他被玛丽迷住了。” “都神不守舍啦!” “是玛丽引诱他这样献殷勤的吗?” 霍普金斯不满意地回答道: “玛丽的举止是稳重的。谁也不能说她引诱了他。” “可是我认为,如果玛丽不死的话,将来他们可能会结合的。” “可能。”霍普金斯承认道,“可是玛丽不会操之过急的。 她在这儿说过,在罗迪没和埃莉诺解除婚约之前,他不应当向她表白爱情。当罗迪去伦敦找她时,她也是这样说的。” 波洛颇感兴趣地问道: “您对罗迪是怎么看的?比方说,他很喜欢他的婶母吗? 婶母病重时,他是否花费很多时间照料她了?” “您指的是在他婶母第二次发病的时候?也就是她死的那天夜里?依我看,他连婶母的屋子都没进去。” “是这样?” 霍普金斯急忙补充说道: “她没叫他。再说我们也不知道她快要咽气儿了。您知道,有好多男人都怕走进病人的屋子。这不是没情没义,只是他们不愿过于伤感。” 然而波洛坚持说: “您有把握说罗迪先生在他婶母临终之前没进屋吗?他是不是,譬如说,正好您不在场的时候进去啦?” 霍普金斯立刻恼怒起来。 “我可从来没有扔下患者不管过,波洛先生。” “请您多加原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您可能下过楼去烧开水或取什么药去了……” 听到波洛的道歉,霍普金斯态度缓和下来,她说: “我下楼只是换暖水袋里的水。这最多不过五分钟左右。” “噢,那么罗迪先生在这个时间就可能进屋去……好了,不谈这些了。关于玛丽,您再没什么可说的啦?” 较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霍普金斯回答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您确信这点吗?” 护士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 “您不明白……我喜欢玛丽。” “这就是您能对我说的一切?” “是的,就这些了——这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四章 在庄重的、身穿丝绸料紧身连衣裙的毕晓普太大面前,波洛保持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国人应当有的谦恭态度。可取得这位可敬太大的信任是件不容易的事。第一,她看不起所有的外国人;第二,她把给她介绍波洛的洛德医生看得一文不值。她认为医生是个不负责任的乳臭未干的孩子和不讲礼貌的风头主义者。 波洛在言谈话语中,需要巧妙地暗示出他是著名的侦探,能够出入于上流社会(毕晓普太大对上流社会钦慕得五体投地),其目的是使这位旧管家谈及到他所感兴趣的话题。其中之一就是关于埃莉诺。 “我想,”波洛说,“韦尔曼太太生前就想安置好侄女吧?” 毕晓普太太点一下头说道: “当然啦,我的女主人对埃莉诺小姐与罗迪先生订婚的事很高兴。她一直希望他们能成亲。他们俩也彼此相爱。” “可是婚约终究还是解除了。” 毕晓普太大激动了,她粗声大气地说道: “这都怪隐藏在草丛里的那条毒蛇所施的诡计,波洛先生,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波洛恰到好处地装出一副震惊和好奇的样子。毕晓普太大兴致勃勃地继续说: “在我们国家里,按老规矩不应当说死人的坏话……可是这个姑娘……波洛先生……噢,这是个罕见的狐狸精。不管是谁她都能哄骗住,比方说霍普金斯护土,还有我那可怜的女主人。可怜的人哪,她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而这个黄毛丫头巧取了她的信任。我们的女主人把她视为掌上明珠,为她花什么钱都舍得了。高贵的学校、去国外留学—— 这一切都是为了老杰勒德的女儿!可是,我敢向您担保,这些并不合老杰勒德的口味。我告诉您吧,玛丽手伸得太长了,伸的不是地方。” 波洛点着头,发出表示有同感的嗯嗯声。 “她多么能在罗迪先生面前卖弄风骚呀:所有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贪图治媚,喜欢漂亮的脸蛋儿。要知道,她还有个特德呢,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好小伙子。可是那怎么行呢?我们这位高贵的小姐,配他不是太可惜了嘛:“轮到波洛说话了。 “您讲的事使我很感兴趣,毕晓普太大,”波洛甜言蜜语地柔声说道,“您有非凡的口才,几句话就能准确地描述出一个人的性格,现在我的眼前清楚地浮现出了玛丽的形象。 真有趣儿,所有这一切怎样结束呢?” “是呀!”毕晓普太太叹息着说道,“我现在看明白了,我这位女主人故世了倒是件好事儿。不然,最后她可能把所有钱财一文不剩地留给玛丽,而玛丽正是要达到这个目的……谢天谢地,邪恶并非总能得逞,世间还有正义。” “是呀,”波洛说,“玛丽死了,她死亡的情况,看来还没弄清。” 管家挥挥手说道: “唉,这些警察们尽出些时髦的点子2简直不可想象。像埃莉诺这样一个温文尔雅、学识广博的年轻小姐会毒死人?!咳,出事儿的那天早晨,纵然她不愿意,我还是应当和她一起去h庄园就好啦。” “可是,”波洛恭敬地说道,“当时您可能有重要的事情。” “没有,没什么特别的事儿。我只是上墓地去了一趟。您明白吗,为了表示我对韦尔曼太太的悼念,在她坟上放了一些鲜花。” 波洛敬佩地看着她说道: “我敬佩您,毕晓普太大。多好哇,您对死者做到了一切,无可非议;我相信,每当罗迪先生想到他没能与自己的婶母诀别——虽然他不知道婶母会这样突然地离开人世——他总会感到内疚的。” “可是您错了。”毕晓普太太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罗迪先生去过她婶母的房间。当时我恰好在楼梯口的小平台上站着。我听见霍普金斯护士下楼去了,于是想到应当出来看看女主人是否需要什么。您知道这些护士是什么人……就在我走到楼梯口的小平台上时,罗迪先生进到他婶母的房间去了。我不知道,韦尔曼太大是否认出了他,可是不管怎么说,他是问心无愧的。” “毕晓普太太,我看您是一位头脑清楚的女人,可以相信您的判断。”波洛柔声细语地说,“您看,玛丽是怎么死的?” 毕晓普太大“噗嗤”一声笑了。 “好像真是一个秘密呢!肯定是吃了从艾博特那儿买的鱼肉糜中了毒。他那儿卖的罐头都是放了好几个月的陈货。” “可是吗啡……”波洛小心翼翼地提醒说。 “有关吗啡的事儿我可一点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这些大夫,不管你让他们找出什么,他们都能找到。烂鱼肉皮不合他们的心思,对他们来说,你看到没有,这太一般了!” “您不认为玛丽是自杀吗?” “她?自杀?在她拿定主意要嫁给罗迪先生的时候?这是世上没有的事儿!” 第五章 波洛没费吹灰之力就使特德说出了真情。他甚至为有机会谈谈死去的姑娘而感到高兴。 “这么说,先生,您想查询出是谁杀害了玛丽?这是件难事。” “那么您不相信是埃莉诺小姐杀害了她?” 特德像小孩子一样皱起了眉头,慢腾腾地回答说: “埃莉诺是位真正的小姐。很难想象,她会做出这种事。” “可是,”波洛坚持说道,“玛丽死了,而且不是自杀。请您好好想一想,我的朋友,您知道哪些有助于我们找到杀人犯的线索?” 年轻人缓缓地摇着头说道: “玛丽被人杀害了,这仿佛不是真的。她像……像一朵花。” 波洛马上就另眼看待死去的姑娘了。听着特德断断续续的哀叹声,波洛仿佛觉得死者伴着她那全部的青春魅力在一瞬间复活了。在波洛的记忆中,对玛丽的评语接通而至:洛德说,玛丽是个可爱的孩子;霍普金斯护土说,她是个电影名星;毕晓普太大说,她是个少有的狐狸精;“她像一朵花”,这最后一句对玛丽发自肺腑的评价好像勾销了对她的一切品评。 波洛摆脱了这些想法所引起的短暂的沉思,继续盘问道: “您不是在车库工作吗?是吧?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您在班儿上吗?” “是的,我在检查一位先生的汽车。车出了一点故障。为了找出毛病,不得不开着这辆车走好长一段路。这天风和日丽,墙上爬满了金银花。玛丽喜欢这种花……” 波洛换了话题。 “您说,霍普金斯护士喜欢玛丽吗?” “总的来说是喜欢的。可是霍普金斯是个好给人家出主意,好为人师的那种人。” 波洛不慌不忙地接着说: “假如,霍普金斯知道什么对玛丽不利的事,您看她会不会闭口不向任何人泄露。” 特德好奇地看他一眼回答道: “我怀疑,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村子里老幼皆知,她是个好扯闲话的人。如果说她能为谁保守秘密,也只能是为玛丽了。您问这个做什么?” 波洛没有回避对方提出的问题。 “您知道,对人的一定印象往往是通过谈话形成的。霍普金斯护士给人的印象是非常诚恳和坦率。可是我感觉.她隐瞒着一些事。这些事倒不一定是很重要的,可能与案子毫不相关。可是她没把她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我还感到,霍普金斯隐瞒的一些事——不管是什么事——对玛丽来说是不光彩的。” 特德无能为力地摊开了双手。波洛叹口气说道: “先把这个事放一放。慢慢我会知道真情的。” 第六章 波洛神情专注地瞧着罗迪那张阴暗不定的长脸,在心里马上给他下了一个恰当的评语:神经过敏。的确,罗迪的神经处在极度的病态中:他的双手直打哆嚏,眼里充满了血丝,声音嘶哑而烦躁。他对侦探的来访丝毫不欢迎。然而,波洛却表现出极大的耐性。 “我要帮助埃莉诺小姐,我想您不会不高兴吧?” “不,当然不会的,可是……” “您想问我能做些什么吗?我能够设法弄清真情,可能找到有利于被告的事实。” 在罗迪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叹息着说道: “咳,要是能找到……” 波洛继续说: “如果您能说出您对这一案件的想法,您一定能够对我有所帮助。” 罗迪站起身来,心神不安地在屋里踱起步来。 “我能说什么呢?所有这一切是这样荒诞离奇。埃莉诺,在孩提时代我就熟识的埃莉诺能把谁毒死!而且还是为了嫉妒!想到这儿甚至都觉得可笑,可是如何才能使陪审员们相信呢?他们只相信事实,而事实对她是不利的。” 波洛思付地点一下头。 “您,罗迪先生,是个有头脑的好心人。现有的事实证明埃莉诺小姐有罪。您了解她的性格,所以您为她辩解。那么根据您的看法,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罗迪完全束手无策了。 “这事太蹊跷,鬼才能弄清!我想,护士不能做出这种事吧?” “她没接近三明治,这点已被证实,她不可能往茶里下毒,服毒自杀。对这点我坚信不疑。此外,她有什么理由要杀害玛丽呢?” 罗迪高声说道: “那么别的人谁有理由一定要杀害玛丽呢?” 波洛表示同意地说道: “问题难于猜测的一面就在于此,谁也没有杀害玛丽的理由(他心里补充说:“埃莉诺除外”)。那么,按着事物的逻辑可以说玛丽没有被害,但是,咳,她被害了。我首先请您原谅,罗迪先生:做一个侦探,同时又要做一个真正有礼貌的人是很难的,因为不得不谈及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向人们提出涉及到他们私生活的问题,甚至是有关他们感情的问题。您要理解我的处境,罗迪先生。那么我们就快点儿结束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吧,再也不谈它了。罗迪先生,请您告诉我,您追求过玛丽,这是真的吗?” 罗迪站在窗旁,机械地摆弄着窗帘的绳穗儿回答说: “是。” “您爱上她了?” “我认为是这样。” “这么说您还不太敢相信这点?” 对方难以启齿地说道: “不知道……她是那么美丽动人,像幻影,像梦境。这一切都好像不是现实。当我初次看见她时,我的神经都错乱了……简直丧失了理智,可是现在一切都消逝了,好像根本什么也没发生过。” 波洛点头说道: “我理解您的心情。她死的时候您没在英国吧?” “没有。我七月九日去国外了,八月一日回来的。埃莉诺给我拍了电报,得到这个消息后,就马上赶回来了。” 波洛再没提出问题,而是自己说起来: “是呀,生活就是这样。春天的早晨,姑娘的笑脸儿—— 已经安排妥妥当当的、有条有理的全部生活一下子翻了个个儿。可是,您对玛丽了解些什么,罗迪先生?” 罗迪口吃地说道: “现在我明白了,我对她了解得很不够。我觉得她善良可爱,可是实际上我什么也不了解,完全不了解。大概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感到这是个重大的不幸……是呀,她很可爱,但是不特别聪明……可是她具有她这个阶级的姑娘所不具备的雍容文雅。” “她不是那种无意中为自己树敌的人吧?” “不,不是。”罗迪赶忙摇头说,“我想象不出有谁真正与她为敌。可是当然也发生过引起敌意的事,有封信证明了这点。” 波洛淬然一震问道: “什么信?” 罗迪脸红了,看样于是后悔自己由于不慎而脱口说错了话。 “无关紧要的。” 波洛执意地重复问道: “什么信,罗迪先生?” “匿名信。”罗迪不情愿地回答说。 “什么时候寄来的?给谁的?” 罗迪很勉强地做了必要的解释。 “有意思。”波洛喃喃地说道,“我可以看一眼这封信吗?” “烧掉了。不值得一留。” 波洛遗憾地继续问道: “接到达封信后您和埃莉诺小姐就赶到h庄园去了?” “是的,我们到那儿去了。可是我不认为当时我们特别着急。” “你们有些不安,是吧?这是很自然的:应许给你们的遗产受到了威胁嘛。钱财还是有着重大意义的。” “不像您认为的那么有意义。”罗迪不自然地插嘴说道。 “是这样:真是无私呀。” 年轻人脸红了。 “当然啦,钱对我们来说是起着某种作用的。可是我们到那儿去的主要目的是看望婶母,并想知道她是否一切都正常。” “于是,您和埃莉诺小姐就启程了。”波洛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似地继续说道,“那时您的婶母还没写下遗嘱。不久她的病情就恶化了。她想对遗产做一下安排,但是可能韦尔曼太大没有来得及作出安排就与世长辞了,这对埃莉诺小姐是有利的。” 罗迪的脸色阴暗了。 “喂,您说些什么呀?” 回话迅速而且无情: “您刚跟我说过,罗迪先生,出于嫉妒而谋害人是与埃莉诺小姐的性格相矛盾的。但是,也可能有另一种说法。您自己想一想:埃莉诺有理由担忧她继承遗产的权利会被另外一个外姓人家的姑娘所取代。匿名信提醒了她注意这个问题,她姑妈含糊不清的话语也证实了这一点。在楼下的客厅里放着护士的小药箱,从药箱里拿出一管儿吗啡是片刻之间的事儿。而后,据我所知,她曾一个人呆在病人的房间里。” 罗迪高声说道: “天哪,您这是在影射什么,波洛先生?是埃莉诺谋害了劳拉姑妈吗?您疯了?!” “您不是知道吗?”波洛说,“不是已经请求掘坟检验已故韦尔曼太大的尸体了吗?” “我知道,同时我还知道他们什么也找不到。” 波洛摇摇头说: “我不完全相信这点。您自己也明白,韦尔曼太太在那个时刻死去,对一个人、只对一个人有好处。谁能给病人吗啡呢?您应当正视事实并承认,只有埃莉诺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护士又如何呢?” “当然,每个护士都有这种可能性。可是霍普金斯护士丢失一管儿吗啡以后非常不安,并且立刻就提出了这件事儿。任何人也没有强迫她这样做。死亡证书顺利地签了字。 如果是她毒死了韦尔曼太太,为什么她还要把注意力引向丢失吗啡这件事上呢?韦尔曼太太去世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呢?一点好处没有。奥布赖恩护士也是如此。她可以从别的护士药箱里拿出吗啡毒死病人,可是她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呢?还有一种说法:您本人。” 罗迪惊愕不已。 “我?!” “当然了。您可以拿到吗啡,把它给韦尔曼太大。因为在那个夜里有一段时间,虽然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只有您和韦尔曼太大两个人在房间里。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您又为什么呢?如果她能活长一点时间,她会写下遗嘱,而且在遗嘱里可能会提到您的名字。这样一来,您也没有杀害她的动机。这个动机只能有两个人有。” “两个人?” “是的。第一个是埃莉诺。” “那么第二个是谁?” “第二个是写匿名信的人,”波洛一字一板地说出来,“某人写了这封信,这个人仇视、至少是不喜欢玛丽。这个人不想让玛丽从韦尔曼太太的死亡中得到好处。谁可能是这封匿名信的炮制者呢?对这点,您是怎么推测的,罗迪先生?” 罗迪摇摇头说: “无从推测。这是一封文理不适的信。” 波洛摆了一下手。 “这说明不了什么。为了遮掩真情,有文化的人也可能写出这样的信来。很遗憾,您把信销毁了。有文化的人伪装没有文化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罗迪迟疑不决地说道: “我和埃莉诺认为这可能是哪个仆人写的……我真的百思不解,究竟是谁写的呢?” “管家毕晓普太太怎么样?” 年轻人不以为然地说: “噢,不可能,这是一个可尊可敬的人。她写信的笔迹带云于卷儿,而且喜欢长句……”这时,在他的头脑中闪出了一个新想法:“您不认为,波洛先生,是我的婶母自己喝了吗啡吗?” 波洛疑问地瞧他一眼。 “她对卧床不起的病症厌烦透了。”罗迪解释道,“她常说,不如死了,好结束这瘫痪的生活。” “是呀,但是瘫痪得这样厉害的韦尔曼太大可需要起床下楼去取吗啡哟。” 罗迪慢慢地说道: “有人能够为她做这件事。” “是谁?” “譬如说,护士当中的某个人。” “绝对不可能。她们最明白,做这种事将会召来什么样的后果。” “那么……可能是另外的人……” 罗迪欲说又止了。 波洛安详地问道: “您好像记起什么了?” 年轻人迟疑地说: “不……我……确实不知道。” 奇怪的微笑浮现在波洛的脸上。 “那么埃莉诺小姐是在什么时候说的?” 罗迪深深叹口气,用迷信式的恐惧目光望着波洛。 “你简直是个未卜先知的圣人,波洛先生。这是在我们得知婶母犯病后去h庄园的火车上。埃莉诺说,姑妈让疾病折磨得绝望了。她非常可怜姑妈。埃莉诺还说,如果病人自己愿意的话,应当帮助她解脱不必要的折磨。” “您呢?” “我同意她的说法。” 波洛说得认真而又严肃: “您刚才——罗迪先生。排除了埃莉诺为钱财而谋害自己姑妈的可能性。您是否也排除了埃莉诺出于怜悯而杀死韦尔曼太大的可能性?” 年轻人心情矛盾地回答说: “我……不,这个我不排除。” 波洛点点头。 “我一直坚信您会这样回答的。” 第七章 在塞登律师办事处,塞登极其戒备地接待了波洛。 “久仰,久仰,波洛先生。”塞登先生说道,同时吹毛求疵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可我实在不明白您与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 “我是在采取对被您保护的人有利的行动,先生。” “原来如此?那么,对不起,是谁预先请您为此提供帮助的?” “我到这儿来是应洛德医生的请求,不过我还有罗迪先生的介绍信。我来打扰您为的是请您回答一些问题。” 塞登先生警告说: “没有我的当事人埃莉诺的同意,对您提出的某些问题,我当然不能保证给予回答。” “自然啰。那么就言归正传吧。埃莉诺有近敌吗?” 律师微感吃惊。 “据我所知没有。” “死去的韦尔曼太太写过遗嘱吗?” “没有。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了这件事。” “埃莉诺写遗嘱了吗?” “写了。” “是在她姑妈去世以后?那么谁是她的继承人呢?” “对这个问题,波洛先生,没有我的当事人的允许我不能回答。” 波洛说: “那么我不得不和您的当事人谈了。” 塞登先生冷笑着回敬说: “恐伯这是很难的。” 对方站起身来,很神气地挺起了胸脯。 “一切对波洛都是轻而易举的。”波洛踌躇满志地宣布说。 第八章 总警督马斯登十分殷勤客气。 “唤,波洛先生,您光临是要给我指点一条办案的正路吗?” “不,不,我只不过是出于好奇心。” “能为您效劳,我深感荣幸。那么谈的是谁呢?” “埃莉诺。” “嗅,是毒死玛丽的那个姑娘?是个有趣的事件。顺便提一句,她把老太婆也打发到阴间去了。最后的结论还没出来,可是,看来是确定无疑了。吗啡。冷血动物。逮捕的时候,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什么也没承认。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的好时光是过去了。” “您相信她有罪吗?” “百分之百地相信。” 波洛叹口气说道: “我能不能见见她?” 总警督谅解地微笑了。 “您是内政大臣的宠儿,您要办这件事一点不犯难。” 第九章 “怎么样?”洛德焦急地问道。 波洛摇摇头。 “埃莉诺出于嫉炉谋害玛丽……埃莉诺为继承钱财害死了自己的姑妈……埃莉诺出于怜悯心害死了自己的姑妈……您瞧,选择的余地很广。迄今为止我所了解到的情况都是一个趋向。除埃莉诺外,谁也没从玛丽的死亡中获得什么,谁也不仇视玛丽。只有一个问题我们有理由给自己提出:是否有人仇视埃莉诺?” 洛德沮丧了。 “据我所知,没有。您想说有人作了案,然后嫁祸于埃莉诺?” 波洛点点头说: “这是争议很大的推测。大量不利于埃莉诺的罪证或许对这个推测是有利的。我总不能摆脱这么个想法,我觉得有个没搞清楚的环节,这是牵涉到玛丽的一个难解的迷。我的朋友,您能听到各种流言蜚语……您听到有损于玛丽声誉的什么事了吗?比方说,吵架的事,怀疑她行为失检了,总之,什么都行,但一定是不利于她的话。” 医生慢声地说道: “希望您不要走这个路子。设法在离开人世而无法自卫的可怜姑娘身上找到什么污点是有失体面的。我也不相信您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 “您不要以为,我的朋友,”波洛温和地解释说,“我想在没有脏东西的地方企图找到脏东西。可是好心的霍普金斯护士的特点,就是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感。她喜欢玛丽,而我觉得,在这个姑娘的经历中有点儿疑窦,霍普金斯护士知道但却极力隐瞒。霍普金斯护士不认为这与谋杀案有什么关系。可是,我应当知道一切详情。不能排除,玛丽危害了第三者,因此这个第三者会有谋害玛丽的理由。” “可是,”医生反驳说,“霍普金斯护士一定也明白这一点。” “霍普金斯护士是个聪明的女人,然而她的智力未必能与我的相媲美。她可能看不到的,可我波洛无疑能看得到。 总之,应当弄清我刚才提到的那个不清楚的环节。今天我还要拜访另一位护士——奥布赖恩。她也许能帮我的忙。” “未必……奥布赖恩护士在这儿还不过一两个月。” “这我知道。可是霍普金斯的舌头很长。她在庄子里没讲过玛丽的坏话,因为她伯损伤玛丽。但我不相信,她能板得住而不对别人流露点什么,何况是对同行。不,不,我的朋友,还是有点希望的。” 第十章 波洛与奥布赖恩的谈话一帆风顺:护士喜欢闲聊的劲头儿丝毫不亚于自己的好朋友霍普金斯护士。 “那么,”波洛问道,“你不怀疑是埃莉诺杀害了玛丽?” “除了她还有谁?那天晚上老韦尔曼太大不是当着我的面吃力地对埃莉诺小姐说了些什么,然后埃莉诺小姐答应一切都照她的愿望办吗?难道我没看见,有一天埃莉诺盯着玛丽的背影时是什么样的脸子?仇恨的脸,杀人的心,您就相信我说的话吧,波洛先生。据说,准备掘坟检验老韦尔曼太大的尸体,说埃莉诺小姐还毒死了她。” “如果这是事实,她出于什么目的才这样做呢?” “当然是为了钱财啦。至少二十万英磅,这就是她得到的钱财。算计这些她的脑袋瓜儿够用。” 波洛问道: “如果韦尔曼太太来得及写遗嘱,那么,据您所见,钱财能归谁所有?” “啊,这不是我应该说的。”奥布赖恩虽然这样回答,但她整个的神态却明白表示她正准备谈论这件事儿。“我认为,全部财产一分不差地归属玛丽。” “为什么?” 这个看来十分简单的问题却难住了护土。 波洛这时继续盘问道: “玛丽是个心眼儿多而又小气的姑娘吗?” “我不那么认为……她,您知道,不是这种人。有时人们做一些事,谁也猜不到是出于什么原因。” 波洛盯着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您是不是和霍普金斯护土商量好了,有些事不让任何人知道,认为这样做比较好?” 对方警觉起来。 “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噢,是和案件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波洛急忙安抚她说,“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奥布赖思点一点头。 “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呢?韦尔曼太大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对她的死大家都感到哀伤。” 波洛点头表示同意。谈话顿时有了转机,但他的脸上却未显露出惊奇,奥布赖恩接下去说道: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本人,您知道,也是罗曼蒂克式的人,所以我同情一个不幸的男人的处境,他的妻子住在精神病院,只有妻子死了才能使他摆脱婚约的约束。” 波洛至此还不明白奥布赖恩谈的是哪桩事,但他仍应酬着说道: “是呀,您说得对,这是可怕……” 奥布赖恩问道: “霍普金斯护士对您讲过吗?我们互相写信谈过这件事,而且我们的信又都是同时投寄的。” “没有,她没讲过这些。”波洛诚实地答道。 “您看,我在另一家有一天看到了那张照片,而霍普金斯护士在同一天从医生的管家那儿也听说了这件事儿!” “这很有趣儿。”波洛插话说,然后又试探地问道:“玛丽她知道……这个事吗?” “谁能对她讲呢?当然我不能,霍普金斯也不能。知道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您说得对。”波洛叹息地应和着说道,“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第十一章 埃莉诺…… 波洛坐在埃莉诺的对面,用探询的目光望着她。如果不算隔着玻璃墙监视着他们的看守,那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波洛看到的是一副皮肤白皙、前额突出的清秀聪颖的脸庞,端正的鼻子和一对儿匀称的耳朵。美丽动人的脸形表现出了高傲、矜持和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激情。 他说: “我叫波洛,洛德医生派我来的。我想我会对您有所帮助。” 埃莉诺像在回忆什么似地说道: “洛德……”在她脸上掠过了一丝微笑,马上又消逝了。 她客气而冷淡地点着头说道:“他很热情。可是我想,您同样也会是无济于事的。” 波洛没感到难为情。 “那也请您回答我提出的几个问题好吗?” 埃莉诺终于抬起她那炯炯有神的蓝色眼睛,把直率、求助的目光投向波洛。 “您相信我是无罪的吗?” 波洛反问道: “您确实无罪吗?” 她讥讽地微笑了。 “这就是您提出问题的一贯方式?这样很容易回答成‘是’或‘不’,是这样吗?” 坐在她对面的波洛突然说道: “你不耐烦了,是吗?” 她睁大了眼睛回答说: “是呀……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将是高兴的。” 波洛默默地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 “我见过……为方便起见我将称他为您的表哥……罗迪先生。” 她那高傲白嫩的面孔泛起了红晕,于是波洛明白了,他用不着再询问,就已经得到了对一个问题的答案。 埃莉诺重复地问道: “您看见……罗迪了吗?” “看见了。他在为您想尽一切办法。顺便问一下,罗迪先生很有钱吗?” “他自己的钱不多。” “他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对吧?” 姑娘仿佛在想别的事儿,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我们花钱不在乎。我们知道总有一天……”她猛然停住不说了,波洛接下去说道: “你们指望遗产吗?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然后,他又继续说: ‘‘可能您听到检验您姑妈遗体的结果了吧?她死于吗啡中毒。” “我没害她。” “也没帮助姑妈服毒吧?” “帮助服毒?!……噢,我明白了。没有,没帮她。” “您过去知道,您姑妈没写遗嘱吗?” “不,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心不在焉地机械地回答道。 “那您本人写遗嘱了吗?” “写了。” “就是在洛德医生和您谈过这件事儿的那天吗?” “是的。” 姑娘的脸又红了。 “请问,您的财产想遗留给谁,埃莉诺小姐?” “罗迪。” “他知道这个吗?” “当然不知道了。” “遗嘱是塞登先生替您写的吗?” “是的。我给他写过信。” “是您自己寄出的信吗?” “不是,这封信是和别的信一起寄出的。” “那么就是说您写完了信,把它放进信封里,封上了口,贴上邮票,扔进了邮筒,然后邮差从那儿取出来,不是这样吗?您反复思考这封信该如何写吗?您写完信又看过一遍没有?” 埃莉诺惊奇地看着他。 “我取了邮票回来后又看了一遍,检查是否写清楚了。” “当时屋子里还有别人吗?” “只有罗迪。” “他知道您做了什么吗?” “我对您说过了,他不知道。” “当您去取邮票的时候,会不会有人看信?具体点说,罗迪能否偷看了这封信?” 埃莉诺说话时声音响亮而且带有一种嘲弄的意味。 “我可以使您相信,波洛先生,我表哥从来不看别人的信。” “应当这么想。可是您要知道,人们常常做出他们不应当做的事。” 姑娘只是耸耸肩头。波洛好像是随随便便地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 “您不是就在那一天第一次产生杀害玛丽的念头吗?” 埃莉诺的脸第三次涨红了。 “这是洛德告诉您的吗?” 波洛没觉到有压力,他温和地说: “就是说这事发生在那一天?也就是您向窗子里张望,看见玛丽写遗嘱的那天?那时您突然想到如果玛丽突然死去,那将是恰当而有趣的事儿。” 埃莉诺气喘吁吁地说道: “洛德知道了……他瞧我一眼,猜到了。” “是呀,”波洛同意道,“洛德医生知道很多事。噢,这个满脸雀斑、棕色头发的年轻人不是傻瓜。” “他请您来帮助,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小姐。” 姑娘叹口气。 “我不理解,不理解他。” 波洛稍带命令口吻说道: “听我说,埃莉诺小姐,您应当把玛丽死去的那天发生的事儿全告诉我。您上哪儿去过,做些什么,我甚至还想知道,您还想些什么了。” 她默默地看着他,在她的嘴角浮现出古怪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后说道: “您一定是个不可思议的幼稚的人。难道您不明白,我能轻易地向您说谎?” 波洛满不在乎地回答说: “这无关紧要。” 姑娘困惑不解地望着波洛,于是他阐明自己的想法说: “谎言不比说真话揭露的事情少,小姐,有时甚至还多。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事情发生的那天早晨,您在路上遇到了您的善良的女管家毕晓普太大。她想和您一块儿去庄园里帮助您处理一些事情,可是您拒绝了,这为什么?” “我想独自一人呆一呆……考虑些事情。” “清楚了。然后您到哪儿去了?” 埃莉诺挑衅地扬起头答道: “我买了吃三明治用的鱼肉糜。” “两瓶吗?” “是。” “然后您回庄园丁。您在那儿做什么了?” “我到楼上姑妈的房间去整理遗物。然后下楼去餐室,当我准备好三明治,把它放到盘子里之后,我就去更房了。 玛丽和霍普金斯护士在那儿。我邀请她们到我这儿吃茶点。 我们一起来到客厅,用了三明治。” “以后呢?” “以后吗?”埃莉诺凝神注视着波洛,“我到餐室去了。当时我的心情很怪,好像在梦中。是护土洗的餐具。” “是呀,是呀,可是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您想什么啦?” “在护士的手腕上有一个针扎的痕迹,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解释说,是更房附近的玫瑰刺儿扎的。更房附近的玫瑰……这使我想起我和罗迪小时候分成红、白玫瑰两伙玩打仗……于是往事又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缠绕在我头脑中的令人厌恶的仇恨的迷雾,像施了妖术似的又消失了,我已经不恨玛丽了,也不希望她死了……” 她稍停一会儿又说道:“可是当我们回到客厅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又是一阵沉默。波洛一直凝视着对方。她面红耳赤地问道: “怎么啦?您还是要问我,是不是我杀害了玛丽?” “我什么也不问您了。有些事情我并不想知道。” 第十二章 1 洛德医生按照约定的时间接站了。他细心地观察着从车厢里走出来的波洛,可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年轻的医生叹了口气道: “对您所感兴趣的问题,我已经找到了答案。第一,玛丽是七月十日从这儿去伦敦的。第二,我是单身汉,没有管家。 您说的一定是我的前任医生的管家斯莱特里太太。如果您愿意的话,今天早晨我就可以领您到那儿去。然后,您不是还想去h庄园吗?这很容易办到。说实话,我很吃惊,您至今一次还没去过那儿呢。要知道,只有在现场才能发现揭开秘密的钥匙。” 波洛温顺地微笑了。 “您对侦探小说着迷了。在机灵的警察们搜巡了庄园之后,再想到那里寻找什么就是多余的了。” “可是您现在不是又想去那里了么?”洛德反问说。 “是呀,现在去是必要的。因为我现在知道了我要寻找什么。首先应当开动脑筋,然后再启用视觉。” “那么,您认为那里还可能留下有什么有趣儿的东西吗?” 波洛安静地回答说,“是呀,我觉得我们在那儿能找到点什么。” “找到能证明埃莉诺是无罪的什么东西吗?” “我并没有说这个呀。” 洛德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站着。 “怎么?您想说您还认为她有罪吗?” “我的朋友,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您还得等一等。”波洛严肃地说道。 2 波洛在医生家里一问很舒适的、窗子朝向花园的方形房间里与医生共进早餐,“您从斯莱特里老太太嘴里,掏出点您想知道的东西没有?”好客的主人感兴趣地问,波洛点一下头。主人继续问道,“您指望从她那儿听到什么呢?” “流言蜚语和对往事的谈论。某些犯罪的根源有时应当到往事中去寻找。我们所遇到的恰巧是一起这种案件。” 对方带点怒气说道,“我不明白您的用意何在?对我保密有什么必要?” 波洛摇摇头。 “暂时还是一片漆黑,连一点亮光还没透出来呢。除了埃莉诺之外,再无别人有杀害玛丽的理由,这点至今我仍然百思不解。” “您不能相信这一点。您不要忘记埃莉诺有一段时间去国外了。” “记得,记得……我做了一些调查,我有自己的侦探。” “您能信得过别人吗?” “当然能了。这样我就不必亲自到处跑,以致累得喘不过气来,也不用搞那些技术上强我所难的事情了,这类事花不了多少钱,专职人员就能完成得很漂亮。请您相信,朋友,我有一些很得力的助手,其中一个是撬门开锁的贼。” “天哪:他对您有什么用?” “最近,我委托他仔细地搜查了罗迪先生的房间。” “他在那儿搜着什么了?” 波洛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神秘地说道: “总应该确切地知道,人们在哪些事情上对你说了谎。” “罗迪先生对您说谎了?” “无疑是这样的。” “还有谁对您说谎了?” “我认为每个人都说了谎:奥布赖恩护士出于她所固有的罗曼蒂克性格而说了谎;霍普金斯护士出于固执;毕晓普太太是由于不怀好意;您自己……” “见鬼!”对方不客气地打断了波洛的话,“您是不是认为我也在对您说谎?” “暂时还没有。”波洛眼里闪着狡黠的目光辩解说。 他们是步行去h庄园的。在那儿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年轻的外表讨人喜欢的园丁。他彬彬有礼地向洛德医生问了好。 “早晨好。波洛,这是园丁霍利克。出事那天他在这儿。” “当时您在哪儿干活呢?” “主要是在菜地里,先生。” “从那儿看不见房子吗?” “看不见,先生。” “那么如果有人走到房子跟前,比方说,到餐室窗前,您能看见吗?” “不,看不见,先生。” 洛德医生参与了他们的谈话。 “您难道没看见谁也没看见什么?比方说,在庄园附近走动的人,或者是在门口停着的汽车?” “先生,汽车?在后门那儿停的是您的车,再什么也没见到了。” 洛德吃惊地喊道,“我的车?!这完全不可能。我在那天早晨去维森伯里了,直到下午两点才回来。” 霍利克不好意思了。 “可是我当时认为看到的是您的车。”他疑虑地说。 医生匆忙地结束了谈话。 “这没关系。再见吧,霍利克。” 当他们离开园丁时,洛德先生激动地说: “到底找到了点什么!那天早晨是谁的车停在后门口了?” “您相信不是您的车?您没把日期搞错吗?” 医生向波洛发誓说绝不会错。 “那么,我的朋友,我们好像确实碰上实质性的东西了。 让我们调查调查,有谁能够偷偷地走到房前。” 顺着林荫道到房舍去的半路上,有一条穿过灌木丛的小路。他们沿着这条小路走去,走了几分钟后,洛德抓住了同伴的手,指着房舍的一扇窗子说: “这就是餐室的窗子,埃莉诺就是在这里准备的三明治。” “从这儿,”波洛接过去说道,“任何人都能看见她在屋里的行动。我记得,窗子当时好像开着?” “窗子是大敞着的,因为那天非常热。” 波洛思索地说: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偷看里面在做什么,他一定要在这儿为自己找到一个方便的观察地点。” 两个人开始仔细地观察周围。洛德突然大声呼喊,让离他仅几步远的波洛快点过去。 “您看这儿,树丛的后面。不久前有人在这儿站过,而且站了很长时间。您看,和周围的地方比,这儿的土被踩实了吧?” 波洛走到他跟前。 “是呀,这是个合适的地点。从林荫路上看不到他,可是他能通过敞开的窗子观察到餐室里的动静。那么我们这个不相识的朋友站在这儿做什么了?可能吸烟了?” 两个人弯下腰,拨开落在地上的残枝败叶,仔细地瞧着脚下。波洛突然嘶哑地喊了一声,年轻医生随声跑了过去。 “什么事?” “空火柴盒,我的朋友。是一个潮湿的踩坏了的空火柴合”波洛小心地捡起了火柴盒。 “您看,火柴盒的商标上写的是外国字!”洛德惊讶地说道,“这不是德文吗?” “玛丽不久前去德国了。” 年轻人兴奋起来。 “到底找到了!您不能否认现在我仍手头有点具体的东西了。您自己分析一下本地人中谁能有外国的火柴呢?” 然而波洛并没有分享医生的快乐。在他的目光中反映出不安的神色。 “这一切不像您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说道,“这里有个重大的‘异议’,难道您自己没看见吗?” “我没看见,您告诉我吧……” 波洛叹口气说道: “如果这个没引起您注意的话……那就算了,我们进屋g巴。” 洛德医生用钥匙打开了后门,把同伴领进餐室。他们在屋里四下环视一遍,医生介绍说: “就在这张桌子上,埃莉诺准备的三明治。那块儿制药厂商标的碎片就是在排水池下面的地板缝里发现的。”医生遇到了波洛冷静的目光、他着急了。“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埃莉诺接触过这个装着吗啡的该死的玻璃管儿。我跟您说,有人在外面从小树丛那儿窥视她。当她去更房的时候,这个人溜进来了,打开玻璃管儿,弄碎了几片吗啡,塞进三明治里了。他甚至没留意到,玻璃管儿上的商标有一小块掉进了地板缝。然后这个人急忙出去,坐上自己的汽车就逃之夭夭了。” 波洛又叹了口气,说道: “您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吗?聪明人有时也会迟钝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洛德勉强抑制住愤怒。 “怎么?您不相信有人站在树丛那儿往窗子里看?” “不,我相信这个。” “那么,我们应当把这个人找出来:“波洛神秘地喃喃说道: “我认为,要找到这个人,我们不必远走。好了,我们巡视一下房舍吧。” 3 他们站在玛丽死去的房间里,洛德打开了一扇窗子,轻轻打个寒战说: “在这儿像在坟墓里一样……” 波洛想着心事。 “唉,如果墙能说话么!应当在这儿,在这个房间里寻找这个谋杀奇案的起源。” 他在房间里默不作声地停留了几分钟,然后全身抖动一下说道: “我们环视了整个房舍,能看的全看见了。现在您领我到更房去吧,我的朋友。” 更房里面也像主人的住宅里一样井井有条,房里空荡荡的,虽然落了些灰尘,但还算收拾得整洁。他们在那儿呆了几分钟。当他们重新走到洒满阳光的台阶上时,波洛用手温柔地模了一下爬在栅栏上的玫瑰。 “您知道吗,亲爱的医生,这种玫瑰叫什么?它的名字叫‘泽菲莲·德鲁芬’……” 玫瑰没引起医生的兴趣,他只是性急地嘟囔着说: “从这个玫瑰能看出什么来?” 波洛继续说: “在我探望埃莉诺的时候,她曾对我提起过有关玫瑰的事儿。正是在那一刹那,我开始看见了,不,不,还不是白昼的亮光,只不过是它的微微闪光,就像当您接近隧道的出口时那种透进来的一丝微光。” 洛德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她还对您说了些什么?” “她谈了自己的童年,谈了在这个花园里的游戏,还谈了当她和罗迪玩红白玫瑰战时争吵的情景。罗迪喜欢白玫瑰,它清爽、冷淡,而埃莉诺,据她自己讲,喜欢红玫瑰…… 它飘散着浓郁的芳香,饱含着温暖和生机。埃莉诺和罗迪之间的区别,我的朋友,就在于此。” “难道这也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波洛点点头说道: “这能使我们了解埃莉诺,了解这个性格热烈而傲慢的女性,她狂热地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爱她的男人……现在我们回到树丛里的那个地方呆一会儿吧。” 他们默然无语地走着。洛德医生的面容更加阴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当他们来到树丛中时,波洛沉浸在思考中,医生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波洛突然懊丧而且愤怒地说: “实际上,这最简单不过了。难道您没看到您在理论上的弱点吗?依照您的分析,是在德国有一个认识玛丽的人来到了这里企图杀害她。可是,请您看一看,我的朋友,看一看吧!如果您的智力对您已无能为力,那就请您运用自己的眼睛吧,您从这儿看到了什么?窗子,是吗?您凭窗看见了一位正在准备三明治的姑娘这就是埃莉诺。请允许我向您发问:一个窥视埃莉诺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三明治是给玛丽吃的呢?除了埃莉诺之外再没有别人,绝对没有别人知道这一点。无论是玛丽,还是霍普金斯护士都不知道。那么,如果这个人站在这儿监视着埃莉诺,后来又从窗子爬进去,把药撒到三明治上,那么这会得出什么结论呢?这个人能考虑什么,有什么打算呢?只有一个:埃莉诺将吃掉这些三明治……” 第十三章 波洛按了霍普金斯护土家的门铃,霍普金斯护士对客人的迎接不太热情,但还是让他迈进了门坎儿。波洛进屋后,毫未迟疑,立即谈起了正事。 “您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我想让您把实情讲给我听。” 霍普金斯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倒想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说的全是真话。虽然很多人要是处在我的地位对丢失吗啡的事儿会避而不谈,但在审讯时我还是讲了,我也知道人们会责备我的疏忽大意,责怪我不该把药箱放在楼下,果然不出所料。请您相信,这对评价我的工作很不利。可是我不在乎这个,我知道的与案情有关的一些事,我都讲出来了。 因此请您就收起您的暗示吧,波洛先生:关于玛丽死亡的事儿,凡是我知道的我全都讲了,没有任何隐瞒,这点我可以发誓!” 波洛不想打断她,以便让这个激怒的女人把话讲完。她讲累了,不再吭声了,这时波洛和善地平心静气地说道: “我根本没肯定您隐瞒了与案件有关联的什么事儿。我请您对我讲一讲不是关于玛丽死亡的情况,而是关于她的生活。” 听到这番话之后,对方疑惑不解了,她不大好意思地说道: “我不知道您究竟指的是什么……” “我来帮助您。我给您讲一讲我了解到的事情。有一些是从奥布赖思护士那儿听来的,有一些是从老斯莱特里太大的谈话中了解到的,这位老太大对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是这样的,二十多年前有两个人相爱,其中一个人在他们相爱的几年前就成了寡妇,这就是韦尔曼太太,她是情感热烈而深沉的妇女。另一个是刘易斯,他不幸娶了一个婚后不久就失去了理智,而且是无法治愈的女人。当时的法律不允许他们离婚,而刘易斯太大除了理智不健全外,身体异常健壮,可以活到九十岁。我认为当时人们都揣测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暖昧关系,可是表面上大家都遵守礼节,言行极为谨慎。后来,刘易斯在战场上阵亡了。” “这又怎样呢?”霍普金斯护士问道。 “我估计,”波洛继续说,“他死后韦尔曼太大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玛丽。如果说从我这方面来看这只是一个估计,那么您可能有确凿的证据,是这样吗?” 霍普金斯皱起了眉头,不作声地坐着,过一会儿,她霍地站了起来,走到对面的写字台前,打开了抽屉,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波洛,同时说道: “我向您解释,这封信是怎么到我手的。玛丽死后,我继续整理更房,就在整理的过程中,发现了这封信。您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波洛看到了用褪了色的墨水写的字迹……“我死后转寄给玛丽。” “这不是老杰勒德写的。”霍普金斯护士解释说,“是14年前去世的玛丽的母亲写的。她是写给小姑娘的,可是老头子给扣下了,所以玛丽没能看到这封信。谢天谢地!多亏她没看到,才一直到死,她都能昂着头,没什么事可使她感到丢人的。” 停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道: “信是封着的,我发现后,老实说,我给折开了,因为玛丽已经死了,再说我过去就已经猜到一些什么了。除了她以外这封信与任何人没关系,但不知为什么我不想毁掉它。您最好亲自读读这封信。” 波洛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三角形的小字: 我把事情的真情写出来以备什么时候能用得着。我在h庄园给韦尔曼太太当女仆,韦尔曼太太对我好极了。有一年我不幸怀孕了,可是她没有辞退我,事情过后,她又让我到她家去当女仆。后来我的孩子死了。女主人和刘易斯两人相爱,可是不能结婚,因为刘易斯先生有妻子,当时住在精神病院。他是个真正的绅士,非常爱韦尔曼太大。他在战场上被打死了。不久韦尔曼太太对我说她怀孕了。后来她去苏格兰,把我也带去了。她的孩子就生在那儿。我怀孕时遗弃我的杰勒德又开始给我写信了。后来我们决定结婚,婚后住在更房,韦尔曼太大生下的孩子给我们做养女。如果我们住在这儿,韦尔曼太太关心、亲近小女孩就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了。韦尔曼太太认为最好永远不让玛丽知道真情。她给了我们好多钱,就是不给钱,我也会帮助她的。 我和杰勒德生活很幸福,可是他对玛丽始终没有感情。我对这些事一直保密,对任何人没透出一句口风,可是我认为应当把真情写出来,以防万一我死去。 伊莱扎·杰勒德(娘家姓) 伊莱扎·赖利 波洛深深叹了口气,重新把信叠好。霍普金斯护士不安地问道: “您对这个事儿想怎么办呢。当事人都死了。没有必要翻旧帐。让死者们在自己的坟墓里安息吧。我看应当这样。” 波洛回答道: “需要为活着的人着想啊!” “可是,这对谋杀案一点关系也没有。” 波洛严肃地说道: “您错了,可能这与案子有直接的关系。” 他走出了住宅,霍普金斯护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波洛凝神沉思着沿着马路向前走,突然他听到犹豫不决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了h庄园的年轻园丁霍利克。 年青人不好意思地揉搓着手里的帽子说: “请原谅,先生,我可以和您谈一谈吗?” “当然可以,我的朋友,什么事儿?” 霍利克双手更使劲儿地揉起自己的帽子来。 “是关于那辆汽车的事。” “是关于那天早晨在庄园后门停的那辆车吗?” “是的,先生。今天洛德先生说那不是他的汽车,可这不是事实。是他的车,我敢发誓。” 波波微笑着提醒说: “可是洛德医生说那天早晨他去维森伯里了。” 霍利克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是呀,先生,我听见他说了。可是这辆车反正是他的,我敢发誓。” “谢谢您,霍利克。”波洛和蔼地说道,“看起来,还得走这一步。” 第一章 1 法庭的屋子里是热还是冷,埃莉诺说不上来。她时而热得如大火烤身,时而冷得浑身发抖。她没听见原告发言的结尾部分。因为她又回忆起从接到那封该死的信那天起,到被捕的那一刻止所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她的心烦乱如麻。当时,检查官是这样宣布的:“埃莉诺,这是您的逮捕证。根据指控,您于本年七月二十七日毒死了玛丽。我有责任警告您,您的一切口供将以书面形式记录下来,并在审讯您的过程中可能被用做证据。” 现在她站在法官的面前,上百双眼睛怀着无情的好奇心注视着她。 只有陪审员不看她,尽量把目光移到别处。埃莉诺想道:“这是因为他们知道将要做出什么样的判决了。” 2 洛德医生提出供词。这就是那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医生洛德吗?他在庄园时是那样的善良而和蔼可亲,可是现在他举止冷淡、完全是一种例行公事的态度。他语气单调地回答向他提出的所有问题:“是,有人打电话叫我去h庄园;太迟了,已无法抢救;我来到几分钟后,玛丽就死了;死亡的原因,据我看,是吗啡中毒。” 辩护人埃德温先生站起来提出质问道: “您是已故韦尔曼太大的医生吗?” “是。” “六月间,您到h庄园出诊时,看见过被告和玛丽在一起吗?” “看见过好几次。” “被告对待玛丽的态度如何?” “非常自然而有礼貌。” “您从来没发现法庭上多次提到的所谓被告有出自于嫉妒的仇恨心理吗?” 洛德抬起头断然地回答道: “没有,从来没有。” 埃莉诺想:“可是他发现过,发现过……他为了我在说谎。他知道……” 3 休息过后又开庭了。 著名的病理解剖学家阿伦医生一个细节不漏地讲起死者胃里的存留物:面包、鱼肉糜、茶水、吗啡的成分。他说,大约有四分之一克吗啡进人了肌体,而十六分之一克吗啡的药量就可以致人死命。 情绪亢奋的辩护人站起身来说道: “没有任何能证明吗啡就是含在鱼肉糜里而不是通过其他途径进入被害人肌体的迹象吗?” “没有。” “这么说吗啡完全有可能像药片一样是被吞服下去的?” “理论上是这样的。” 为了交互讯问.公诉人塞缪尔发言: “您认为吗啡是随饮食和茶吃下去的吗?” “我坚信这点。” “谢谢您。” 4 警督布里尔宣誓后,靠他在长期执行公务中练出来的口才,熟练地提出了证言: “报案……被告说的话:‘这可能是腐烂的鱼肉糜吧,……搜查……一个鱼肉糜罐头瓶已经洗干净了,另一个还剩半瓶鱼肉糜……继续在餐室里搜查……” “您究竟发现了什么?” “在地板缝里,我发现了一块小纸片儿。” 小纸片递给了陪审员们传阅。 片剂 盐酸 吗啡1/2 “依您看,这是什么?” “这是贴在装有吗啡的玻璃管儿上的商标。” 辩护人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问道: “这纸片,您是在地板缝里的找到的吗?” “是。” “您没发现玻璃瓶或者是玻璃管儿上贴的这个商标的其余部分吗?” “没有。” “您发现这个纸片时它是什么样子?” “若不是沾上了一些地板上的灰尘,那这个纸片是很干净的。由此可见,纸片掉在地板缝里的时间不长。” “您要说这个纸片是在您发现的当天而不能早于这天掉在地上的?” “是这样。” 辩护人不满意地嘟囔着坐下了。 5 霍普金斯坐在证人席上。她的脸通红,嘴唇紧闭着。 “您叫杰西·霍普金斯吗?” “是。” “您是有毕业证书的区护土,居住在梅登斯福德的罗斯住宅吗?” “是的。” “本年六月二十八日,您在什么地方呢?” “我在h庄园的大厅。韦尔曼太大犯病,我去那里协助奥布赖恩护理病人。” “您随身带着一个小药箱吗?” “是的。” “请您向陪审员陈述一下里面装着什么。” “绷带、注射器,还有一些药品,其中包括一个装有片剂吗啡的玻璃管儿。” “您把小药箱放在什么地方了?” “在楼下大厅里。” “这是二十八日晚上。您又在什么时候开的药箱?” “第二天早晨,正好是临走之前。” “那里缺少什么吗?” “缺了,缺一管儿吗啡。” “您和谁说过这件事吗?” “说过,我和护理病人的奥布赖恩护士说过。” “您的药箱是放在人们经常来往的大厅里了吗?” “是的。”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接通而至的是一个一个的回答。霍普金斯护士如何伴随玛丽来到更房;埃莉诺来到更房;埃莉诺邀请玛丽和霍普金斯共进午餐;埃莉诺首先递给玛丽一盘三明治;埃莉诺提出洗食具,接着她请霍普金斯护士帮助整理楼上的衣物。 埃莉诺想:“是的,这一切都符合实际。霍普金斯护士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她坚信我是有罪的。她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这是最令人可怕的。” 埃莉诺又抬起了头。她在法庭的另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以沉思、善良和同情的目光望着她的波洛。 就在这个时候,贴着那一小块商标的硬板纸传到女证人霍普金斯的手里。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制药厂的商标。” “您能告诉陪审员这是什么商标吗?” “这是装吗啡的玻璃管儿上贴的商标,和我丢失的那个相类似。” “您相信是这样吗?” “我完全相信是这样。” 法庭宣布休庭。 第二章 1 次日,辩护人得到了交相讯问女证人的发言机会。他尖锐激烈地提出一系列问题、这时,他那宽容的态度——扫而光。 “对于这个人所共知的小药箱,我想提出一个问题:六月二十八日,这个药箱是否在h庄园的大厅放了一夜?” “是的。”霍普金斯确认说。 “您是否习惯把危险药品乱放在别人顺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当然没有。” “哦,当然没有。可是偏偏只有这次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般来说是这样。” “这就是说,屋子里的任何——个人只要愿意就能拿到吗四月?” “我估计是这样……” “不要估计,是‘是’还是‘不是’?” “是。” “有人知道您的药箱里有吗啡吗?” “我不清楚。” “您对谁说过这个吗?” “没有。” “这么说,埃莉诺小姐不会知道那里有吗啡啦?” “她可以打开药箱看一看。” “这个可能性很小,是吧?” “我……我不知道。” “可是有人能够更准确地知道药箱里有吗啡,比方说洛德医生。您不是按照他的吩咐用的吗啡吗?” “当然是啦。” “玛丽也知道您那里有吗啡吗?” “不,她不知道。” “她常到您家去吧?” “不常去。” “真的吗?可是我可以断言她常到您家去,而且她比任何人更清楚您的药箱里有吗啡。” “我不同意您的说法。” 埃德温停了一会儿。 “早晨您对奥布赖恩护土说过丢失吗啡的事了吗?” “说过。” “我确认,根据当时的情况,您对她说了下面的话:‘我把吗啡忘在家里了。我得回去取。”’“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难道您没推测说吗啡放在您家的壁炉台上了吗?” “就是因为我找不到吗啡了,我才推测一定是放在炉台上了。” “实际上连您自己也不清楚这管儿吗啡的下落。” “不,我知道,我放到药箱里了。” “那么,您为什么推测说您忘在家里了?” “因为我当时想,有可能是这么回事。” “我应当对您说,您做事太不经心了。” “完全不对!” “您说话也是这样。” “根本不是这样。我从来是不经过思考不说话。” “您说过,七月二十七日那天,也就是玛丽死的那一天,您让玫瑰刺儿扎了?” “我看不出这与案件有什么关系。” 法官插话问道: “这对审理案件确实重要吗,埃德温先生?” “是的,阁下,这是我辩护的一个重要方面:我想证实该证人的证言是不可信的,”他重提了上面的问题: “就是说,您仍然肯定您在七月二十七日那天让玫瑰刺儿扎了?” “是呀。”霍普金斯挑衅地回答道。 “这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在我们出更房去客厅之前。” “这是什么样的玫瑰树?” “是爬在更房附近栅栏上的开着粉花的玫瑰。” “您能肯定这点?” “完全肯定。” 辩护人突然从另一方面袭击证人: “死去的玛丽姑娘确实在七月六日写了遗嘱吗?” “是的。” “她写遗嘱不是因为她心情沮丧,也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未来失去信心,您相信这点吗?” “无稽之谈:““这就是玛丽写的,由服装商店售货员埃米莉·比格斯和罗杰·韦德作证的那份遗嘱吗?也就是决定把所有财产遗留给伊莱扎·赖利的妹妹玛丽·赖利的那份遗嘱吗?” “完全正确。” 陪审员仍传阅了遗嘱。 2 奥布赖恩出庭作证。 “六月二十九日早晨,霍普金斯护土向您说什么了?” “她说有一管儿盐酸吗啡从药箱里丢失了。” “据您所知:药箱在夜里是放在大厅里吗?” “是。” “罗迪先生和被告在韦尔曼太太临终时,也就是六月二十八日的夜里,都在h庄园吗?” “是这样。” “请讲一讲、在韦尔曼太大死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九日,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见罗迪先生和玛丽在一起。他向她倾诉了爱情并吻了她。” “那时他与被告订婚了吧?” “是的。” “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 “玛丽提醒罗迪说,他与埃莉诺小姐已经订了婚,这使罗迪很狼狈。” “您认为被告对玛丽态度如何?” “她恨死玛丽啦。”证人肯定地说道。 第三章 1 辩护人陈述的前言: “公诉人断定,似乎除了埃莉诺再无他人可能谋害玛丽。可是事实是这样吗?不,不,不是这样2不能排除玛丽是自杀。也不能排除当埃莉诺去更房时,有人往三明治里下了毒。并且最后还会有第三种可能。审理的基本原则之—。 内载如下:如果可以证实其中的,种说法与现存的事实相符,那么就应当宣判被告无罪。我想向你们证实还有一个人,他不仅有毒死玛丽的时机,而且还有作案的极其重要的原因。同时我还要请某些人出庭作证,证实原告的证人之一提供了预谋好的假证言。可是首先我要请被告本人向你们陈述这一切,使你们能够判断,对被告提出的指控是无根据的。” 2 埃莉诺宣誓后,根据事先记牢的内容,开始回答和蔼可亲的辩护人向她提出的问题。 是的,她和罗迪经双方同意已解除了婚约;不,她没从霍普金斯护士的药箱里拿过吗啡;是的,她为了不让两个女人在大热天疲劳往返,邀请了她们与她共进午餐;是的,当她不在餐室的时候,随便哪个人都可能进去。 下面的问题也是她所熟悉的。 “你们来到客厅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到了客厅,然后我去餐室拿来一盘三明治请她们两个人用午餐。” “您和她们一起喝了些什么呢?” “我喝了开水。餐室里有啤酒,可是霍普金斯护土和玛丽喜欢喝茶。霍普金斯护土到餐室去煮茶。她用茶盘端来了茶,玛丽倒了两碗茶。” “您没喝茶吗?” “没有。” “那么玛丽和霍普金斯护士两个人喝了?” “是的。” “后来怎么样了?” “霍普金斯护士出去关上了煤气。几分钟后我收拾好餐具,放到茶盘上,然后送到餐室。霍普金斯护士在那儿,于是我们一块儿洗刷了餐具。” “霍普金斯护士的衣袖当时是挽起来的吗?” “是的。当时是她洗的餐具,我擦的。” “您对她手腕上的那个痕迹说了些什么吗?” “说了,我问她这是不是划破的痕迹。” “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是更房附近玫瑰树上的刺儿扎进去了。一会儿我把它拔出来。’”“这时她的表情和举止如何?” “我觉得她热得不好受。她满脸都是汗珠儿,脸色蜡黄。” “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上楼了,她帮助我整理姑妈的遗物。当我们过一小时后回到客厅时,玛丽已失去了知觉。霍普金斯护土让我给医生打电话。医生正好是在玛丽咽气之前赶到的。” 埃德温先生故作姿态地挺起胸脯。 “埃莉诺小姐,是您杀害了玛丽吗?” 埃德温心想:“现在该轮到她挺胸抬头直视前方了。” “没有。” 3 公诉人开始了交相讯问。注意!现在她面临着和敌方交锋。再没有她预先记熟了答案的问题了。不过开头倒是相当和缓,“您说您和罗迪先生订过婚?” “是的。” “您对他很好吗?” “非常好。” “可是我认为您不只是对他好,而是爱他,并且当罗迪爱上玛丽之后,您万分地嫉妒。” “不:““我还认为您是有意识决定把玛丽姑娘作为障碍扫除,以此期望罗迪重新回到您的身边。” “完全不是这样。” 可怕而诡鹬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她对其中一些问题早有准备,可是另外一些问题却使她措手不及。多么折磨人哪,你必须时刻想着你是什么角色,哪怕是一次你也不能说:“是,我恨死她了……是,我希望她死。当我切三明治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她死掉,该多好。” 然而应当沉着冷静,回答问题要尽量简短,不露声色,因为她的性命就下在这个赌注上了。 4 罗迪出庭作证。可怜的埃莉诺,一下子就看出来,他讨厌这一切。他好像是在现实中不存在的人了…… 本来现实的东西早已什么都不存在了。一切都颠倒了: 白变成了黑,上变成了下,东变成了西。我也已经不是埃莉诺了,而成了“被告”。无论是我被绞死还是被释放,一切都将不同于从前。唉,如果能有哪伯是一点明智可靠、可供攀援的东西,使我不致在空虚恐怖的深渊中越陷越深那该多好哇。埃德温先生讯问到什么地方啦2“您是否能劳驾谈一谈埃莉诺小姐对您的态度?” 罗迪沉着地说道: “依我看,她对我的感情很深,但还谈不上是炽烈的爱情。” “请您谈一谈您与玛丽的关系。” “我认为她非常美丽诱人。” “您爱她吗?” “有一点儿。” “您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她的?” “大概是七月五日或六日。” 埃德温先生: “我认为您在这之后还看见过她。” “没有,以后我去国外了。” “您什么时候回到英国的?” “接到电报后……让我想一想……八月一日。” “可是根据我所知,您于七月二十五日就到达英国了。” “不对。” “韦尔曼先生,您不要忘记您是宣过誓的。您的护照上的记载明确地说明您是七月二十五日返回英国,七月二十七日夜里又离开了。” 埃莉诺突然回到了现实。她皱起眉头想,为什么辩护人攻击起自己的证人了呢?罗迪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勉强地挤出几个字: “是……是这样……” “总之,您回来了并于七月二十五日这天在伦敦拜访了玛丽,是吗?” “是。” “您去拜访的目的是什么?” “我再次请求她嫁给我……” “她怎么回答的?” “她拒绝了我。” “您是不太富有的人,是吗,韦尔曼先生?” “是,我不富有。” “您还欠好多债,是吧?” “您管这些干什么?” “您知道埃莉诺小姐在遗嘱里声明把一切财产都遗留给您了吗?”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 “七月二十七日早晨您是在梅登斯福德吗?” “没有。” “谢谢您。就这些啦。” 5 “艾尔弗雷德先生,您是玫瑰花圃的占有者并住在埃姆斯沃思吗?” “是。” “您十月二十日去过梅登斯福德参观h庄园更房附近的玫瑰树丛了吗?” “去过。” “您能描述一下这个树丛吗?” “这是一种著名的爬蔓玫瑰,叫泽菲莲·德鲁芬玫瑰,它开放时芳香四溢,而且没有刺儿。” “这么说,它不可能刺着人吧?” “绝对不可能。这种玫瑰不长刺儿。” 交相询问暂时停止了。 6 “您叫吉姆吗?您是有毕业证书的药剂师,在詹姆斯药品批发公司工作吗?” “一点儿不错。” “您能告诉我,这个小纸片是什么吗?” 小纸片传给了证人。 “这是我们公司的商标。” “什么商标?” “是我们贴在装片剂药品的玻璃管儿上的商标。” “您能否根据这个不完整的商标,判断出贴着这种商标的玻璃管儿装的是什么药品吗?” “能。我确信我们所说的这种玻璃管儿里装的是注射用的片剂盐酸阿扑吗啡。每片的含量为三毫克。” “不是盐酸吗啡吗?” “绝对不是。” “为什么?” “在盐酸吗啡的商标上,‘吗啡’这个字开头是大写,而拾到的这个商标虽然已经撕坏了,但就像用放大镜来看似的一清二楚,‘吗啡’是小写。所以说‘吗啡’这个字是不完全的,它只是‘阿扑吗啡’的一部分。” 撕毁的商标和药剂师拿来供比较用的完好的商标,一起传递给陪审员们。 埃德温先生又开始讯问了: “盐酸吗啡是什么东西?” “它的化学公式是:c17h17o2。这是由吗啡和稀释盐酸在密封的容器里,加热提炼出来的吗啡衍化物。在这种情况下吗啡失去了一个水分子。 “到目前为止,阿扑吗啡是所有催吐剂中最有效的快速催吐剂。把它注射到机体里后,几分钟就可生效。” “那么有人吃了致命的吗啡量,而在几分钟内再注射上阿扑吗啡注射剂,那会产生什么后果呢?” “几乎立刻就会引起强烈的呕吐,这样,吗啡就从机体中排出去了。” “比方说,两个人吃了相同的三明治,喝了同一茶壶里的茶,然后其中的一个人注射了阿扑吗啡。如果在食物或饮料里掺有吗啡,那会产生什么后果呢?” “注射阿扑吗啡的人,会立刻把掺有吗啡的食物或饮料吐出来。” “那么这个人就不会发生意外吗?” “不会。” 法庭上突然响起人们激昂的喧哗声和法官要求安静下来的吆喝声。 7 “您是定居在查理大街17号的阿米莉亚·塞德利吗?” “是。” “您知道有一个德雷珀太太吗?” “知道。我认识她有二十年了。” “您知道她的娘家姓吗?” “知道,我参加了她的婚礼。她那时叫玛丽·赖利。” “她是生在新西兰吗?” “不,她生在英国。” “您是从诉讼程序一开始就出席法庭了吗?” “是的。” “您在法庭上看见过这个玛丽·赖利或者叫德雷伯的人吗?” “看见了。” “在哪儿?” “在证人席上,她提供过证言。” “她用的是什么名字?” “杰西·霍普金斯。” “您完全相信,这个杰西.霍普金斯就是您所认识的玛丽·赖利或者是还叫德雷珀的那个女人吗?” “我确信不疑。” “迄今为止您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五年前,她从新西兰回到英国的时候。” 埃德温先生向公诉人鞠了一躬说道: “轮到您讯问了。” 塞缪尔先生有些慌了手脚,他说: “您……塞迪太大,可能错了。” “我没错。” “偶然的相似使您看错人了吧?” “我对玛丽·德雷珀相当熟悉。” “杰西·霍普金斯是有证书的护士。” “玛丽·德雷珀结婚前是某个医院的护士。” “您明白吗。您是在指控公诉人的证人提供假证言?” “我非常明白我在做什么。” 8 “艾德华先生,您曾在新西兰的奥克兰市住过一些年。 现在您的住址是雷恩大街14号,对吗?” “是这样。” “您认识玛丽·德雷珀吗?” “我是在新西兰的那些年认识她的。” “您今天在法庭上看见她了吗?” “看见了。她称自己为霍普金斯,可她是德雷珀太太,这点您不必怀疑。” 法官抬起了头。他说话了,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我认为现在重新传证人杰西·霍普金斯是合适的。” 法庭上鸦雀无声。过一会儿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法官阁下,杰西·霍普金斯几分钟前离开了法庭。” 9 “赫尔克里·波洛!” 波洛来到证人席,宣了誓,而后他捻捻胡子,稍歪着头等待着提出证言,“波洛,您认得这个文件吗?” “当然认得。” “它是如何到您手里的?” “区护土霍普金斯给我的。” 辩护人转向法官说: “阁下,请允许我高声宣读一下这个文件,然后可以交给陪审员先生们。” 第四章 1 辩护人的结束语: “陪审员先生们,案情与开始时迥然不同了,对这点现在你们可能信服了。昨天,在波洛先生提供令人震惊的证言之后,我请了其他证人出庭。他们清楚地证实了玛丽·杰勒德是劳拉·韦尔曼太大的私生女。因此韦尔曼太太的近亲不是她的侄女埃莉诺·卡莱尔,而是她的私生女玛丽。这就是说,韦尔曼太太死后,玛丽应当继承这一大笔遗产。陪审员先生们,这是整个案件的症结所在。玛丽将能继承价值二十万英镑的家产。但是,玛丽本人对这点是一无所知的。她更不知道称为霍普金斯的女人实际上是谁。先生们,你们可能想到玛丽·赖利或者是德雷珀完全有合法的理由改名为霍普金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她不来法院作必要的解释呢? “我们了解到的情况证实了以下的事实:玛丽·杰勒德鉴于霍普金斯的一再督劝写了遗嘱,决定把她所有的钱财留给‘伊莱扎·赖利的妹妹玛丽·赖利’。我们知道,霍普金斯护士所从事的职业,使她有可能接触到吗啡和阿扑吗啡,并且懂得这些药的性能。除此而外,事实证明:霍普金斯肯定她的手腕被无刺的玫瑰树扎了,这是谎言。如果不是为了急忙解释注射后留下的针眼,为什么要对埃莉诺说谎?你们回想一下,被告宣誓后说在她走进餐室的时候,发现霍普金斯护土好像不舒服,脸色蜡黄。如果设想在这之前,她呕吐得很厉害,那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我还想提醒大家一点:如果韦尔曼太大再多话一昼夜,她就会写遗嘱,毫无疑问,她要适当地关照玛丽·杰勒德,可是不会把所有的家产全留给玛丽。她希望自己的私生女儿最好还是生活在上流社会圈子之外。 “放过被告去评定另外一个人的罪证,这不是我应当做的事。我的责任只是证实,这个人有极其强烈的使其作案的动机和可能性。” 2 法官贾斯蒂斯·贝丁菲尔德在向陪审员们所做的结束语中说道,“如果原告方面使你们信服,被告,只有被告一个人作了案,那么你们的责任就是宣判她有罪。” “如果辩护人所提出的那种说法是成立的,是与事实相等的,那么就应当宣判被告无罪。” “我恳切请求诸位排除干扰,依据引起你们重视的事实来慎重而全面地考虑判决。” 3 埃莉诺再次被带进法庭。 “陪审员先生们,你们判决了吗?” “判决了。” “你们看一看被告,宣布她有罪,或者无罪。” “她是无罪的。” 第五章 埃莉诺从侧门出去了。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向她报以愉快微笑的人们……罗迪……大胡子侦探…… 然而,她转向洛德说: “我想离开伦敦。” 于是他们两人坐上汽车,飞快地驶出伦敦。医生缄默不语,而埃莉诺好像在享受无上的幸福一样,享受着这个沉寂,突然,她先开口说道,“我想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僻静地方……” “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现在就是去疗养院。那是一个绿树环绕的僻静地方。谁也不会打扰您的。” 姑娘感谢地点一下头。她想忘掉一切往事,以往的全部生活和旧时的情感全都过去了,消失了,化为乌有了。她变成了一个受惊后寻求保护的人,一切从头开始的新人。 他们已经过了郊区。 埃莉诺又说道: “所有这一切都是您,您……” “不,这是波洛。他真是个机灵透顶的能人。” 埃莉诺固执地摇了摇头。 “这是您,您让他做的。” 洛德笑了。 “也可以说是我让他做的。” 姑娘问道: “您知道我没作案,还是……?” 他回答得很简单: “我到最后也没有把握说您没作案。” “这是因为一开头我差点说出‘我有罪’的缘故吧?可是,您知道吗,我是想过这个……当我买鱼肉糜和准备三明治的时候,我好像自己和自己假装着玩一种危险的游戏,心想,‘我这是在往三明治里下毒,她吃了就会死掉的,那时罗迪将回到我的身边。”’医生理解地微笑了。 “有这种情况。这不算什么坏事,因为您在这种假装的游戏中发泄了自己的情感,这样就能避免惹出乱子。” 埃莉诺承认说: “确实是这样。我好像突然从身上抖掉了什么妖术。当霍普金斯提起更房附近的玫瑰时,我清醒了,神志又恢复正常了。” “您看,”医生解释说,“想杀人和蓄意杀人是完全不同的。假如说,您总是在考虑谋杀的事情,我相信您身上人道主义的优秀品德肯定能占上风,那时您一定会觉悟到,这一切实际上是多么愚蠢。” 埃莉诺的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您知道,在法庭上只要我看您几眼,就使我的勇气倍增。您当时的样子是这么……这么平常。哦,请原谅,我好像开始说失礼的话了……” 他又微笑了。 “我明白。当可怕的灾祸不幸地降临到您的头上时,您惟一的希望是能有什么平常的东西可以攀援。一般地讲,我认为最平常的东西也是最好的。” 在乘车的一路上,埃莉诺第一次转过头来,亲切地看一眼自己的同伴。 “他的脸蛋儿是多么可爱,”她想道,“可爱,有趣而又可以信赖……” 他们到了疗养院。在小山坡上耸立着一幢布局恰当、色调和谐的楼房。 “您在这儿心情会好的。”洛德说道,“谁也不会惹您烦恼。” 她突然把手放在医生的手.上说: “您来看我吗?” “当然啦。” “经常?” “我会满足您的愿望。” “那么请您尽量常来。” 第六章 “我的朋友,现在您看到了吧,人们对您说的谎话也能像真话一样有用。”波洛以教导的口气说。 “难道人人都向您说谎了吗?”洛德惊奇地问道。 波洛点了一下头。 “是呀!有一个视真理高于一切的人比其他所有的人更使我慌乱不知所措。” “是埃莉诺本人吗?……”医生吞吞吐吐地说。 “就是她。当时的所有情况都说明她是杀人犯,而她虽然没有承认谋害玛丽,但承认有这种企图,因此准备放弃她认为有失尊严的斗争,承担她事实上没有犯下的罪行。她给自己做出了有罪的判决,因为她对自己的责难颇为严厉,多数人处在她的地位都不可能这样做。” “是呀,她是这样的人。”洛德肯定地说道。 波洛继续说下去: “我刚刚开始调查的时候,确实觉得埃莉诺有犯罪的可能性。但是,我记住了向您作的保证,于是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又发现了另一个人的罪证。” “霍普金斯护士的罪证。” “开始不是。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罗迪。这是因为他说了谎话。他对我说,他于七月九日离开英国,八月一日回来的。可是霍普金斯护士无意中提到了玛丽两次拒绝罗迪的求婚,一次在梅登斯福德,另一次在伦敦。您告诉我,玛丽七月十日去伦敦,也就是罗迪离开英国的第二天。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玛丽什么时候与罗迪在伦敦相见的?我在撬门开锁的那位朋友的帮助下,看到了罗迪的出国护照,这样才调查明白,原来罗迪从七月二十五日到二十七日在英国。由此可见,他在这件事上有意识地说了谎。 “我一秒钟也没忘记,埃莉诺把三明治放在餐室里自己去更房的这段可作案的时间。但我明白,在这种情况下,预谋的受害者应当是埃莉诺而不是玛丽。罗迪有杀害埃莉诺的犯罪理由吗?有,有很重要的理由,埃莉诺在遗嘱中,确定了罗迪是她全部财产的继承人。并且,我从调查的事实中得知,罗迪可能知道埃莉诺遗嘱的内容。” “那么您又为什么断定他不可能是罪犯呢?” “一个谎言,而且是小小的愚蠢的谎言帮助了我。霍普金斯护士说,玫瑰刺儿扎进了她的手腕,可是,我查看了玫瑰园,弄明白了那里的玫瑰没长刺儿……这就是说,霍普金斯护土说谎了,她编造谎言似乎是毫无目的的,而且是如此愚蠢,可是这就足以引起我对她的注意了。我在心里再一次地分析了她的证言,并且明白了过去我没有想到的一点:霍普金斯护士了解关于玛丽的一些事,并且非常愿意把这些事情暴露出来。” 洛德吃惊了。 “我认为事情恰恰相反。” “这只是您的感觉。她极其出色地扮演了知道一些事情但又想隐瞒这样一个角色。我动了脑筋之后,看到她说的每句话的背后都隐藏着相反的目的。我和奥布赖恩护士的谈话证实了这个看法,很清楚,霍普金斯护士在玩弄某种游戏。我对比了她和罗迪的谎言,心里琢磨,能否对其中一个人的谎言做出完全无罪的解释? “在罗迪身上发生的一件事情,帮助我找到了这个问题肯定的答案。像他这样自尊心很强的人,承认由于意志力薄弱而不能在国外逗留一段时间,提前回到英国并再次使曾经拒绝过他的姑娘厌烦,那是多么不体面的事啊。因此,他才闭口不提从国外回来的这一短暂的时间,而用谎言遮掩了事实。 “但是,霍普金斯扯谎是否也是出于类似无辜的原因呢?我越想越觉得是个怪事。为什么霍普金斯要对手腕上的痕迹说谎呢?这痕迹有什么特殊的吗? “我开始给自己提出一些问题:窃走的吗啡是谁的呢? 是霍普金斯护士的。谁能把吗啡给老韦尔曼太大送去呢?是霍普金斯护士。可是,为什么她要吸引大家去注意丢失吗啡的事呢?如果霍普金斯护士是杀人凶手,那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只能有一个:是另一起谋杀,也就是对玛丽的谋杀是蓄谋已久的了,并且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替罪羊,但是必须让人看出这个替罪羊有预先拿到吗啡的可能。 “让我们对寄给埃莉诺的匿名信再说几句。这封信的后果必然引起两位姑娘之间的纠葛。无疑霍普金斯指望埃莉诺接到信后来梅登斯福德竭力阻止玛丽对韦尔曼太大的影响。罗迪对玛丽一见钟情,这是霍普金斯没有忘记利用的意外条件。这样一来,还可以给替罪羊添加一个作案理由:争风吃醋。 “这两次谋杀罪行追求的目的是什么呢?霍普金斯为什么要杀害玛丽?我开始在隧道的尽头——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看见了一丝微光。霍普金斯护土在玛丽心目中有一定的威望,她利用了这一点促使玛丽写了遗嘱。但是遗嘱对霍普金斯无利,它有利于住在新西兰的玛丽的姨妈。于是我立刻记起了村子里有个人曾偶然提过玛丽的姨妈是护士,在医院里工作过。于是,这一丝微光更亮了,犯罪的计谋随之显露出来。我又一次拜访了霍普金斯。我们双方表演了一出精彩的喜剧。未了,她终于说出了她一直渴望摆出的事实,可能她说的比她预计的要稍早一些。但是,机会很好,她一下子就上了钩。话又说回来了,反正事情早晚应当揭晓的。霍普金斯假装勉强地拿出了一封信。这时,我的朋友,我的猜测便立即被信心所代替2这封信使霍普金斯暴露无遗。” 洛德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回事?” “哦。我的朋友,这简单极了!信封上写着:‘我死后转寄给玛丽’。可是,信里清楚地写着不能让玛丽·杰勒德知道真情。信封上写的是‘转寄’,而不是‘转交’。这说明很多问题。这封信不是写给玛丽·杰勒德的,而是写给另一个叫玛丽的人。这就是伊莱扎·赖利侨居在新西兰的妹妹玛丽·赖利。伊莱扎向她透露了真情。这封信根本不是玛丽死后霍普金斯在更房里找到的,而是好多年前她在新西兰收到的,这是在她姐姐死后寄给她的。” “可能您错了。”洛德说道,“霍普金斯和玛丽·德雷珀完全是两个人吧?” 波洛冷冷地回答说: “我从来没错过。” 对方笑了。波洛继续说道: “现在我们知道一些有关玛丽·赖利或者说德雷珀的事了。新西兰警察局没能搜集到可指控她的足够罪证,可是在她突然离开新西兰之前,对她已经监视一段时间了。据了解,她有一个患者是位老妇,这位老人把一大笔遗产留给了自己‘亲爱的妹妹赖利’。老妇突然去世了,这使她的私人保健医生大为惊疑。玛丽·德雷珀的丈夫为自己的妻子做了人寿保险。他也突然死了,而且死因不明。可能其他的人命也应当归罪于德雷珀。这是一个阴险毒辣的女人。看样子,她姐姐的来信促使她尝试一次新的冒险。当她在新西兰站不住脚的时候,就回到了英国,更名换姓为霍普金斯并开始重操旧业当护士。顺便提一句,‘霍普金斯’是她过去死在国外的一个同事的名字。她的目标是梅登斯福德。不排除她是在作敲诈的打算。可是,老韦尔曼太太不是随便让人白白敲诈的那种人,霍普金斯无奈,只好明智地放弃了这个打算。毫无疑问,她打听到了韦尔曼太大是个宫豪,而且韦尔曼太太某一次偶然的谈话使她知道了太太还没写下遗嘱。 这样,在那个七月的夜晚,当奥布赖恩护士告诉霍普金斯说韦尔曼太太要请律师来,霍普金斯于是开始行动了。为了让私生女玛丽得到全部遗产,韦尔曼太太必须不写遗嘱就死去:霍普金斯已经结交下了玛丽,并取得了姑娘的信任。她只剩下说服玛丽写遗嘱并同意把所有的钱财留给自己已故母亲的妹妹了。请注意,遗嘱写得多么精心:没提任何亲属的名字,只写了‘已故母亲的妹妹玛丽·赖利’。玛丽·杰勒德在遗嘱上签了字,这等于宣判了自己的死刑。这么一来,这个女人只需要有一个可下手的机会了。为避免嫌疑,我认为她早已决定采取随毒药之后可使用阿扑吗啡的谋杀手段。也许霍普金斯准备设法引诱埃莉诺和玛丽·杰勒德去自己家,可是埃莉诺这一突然邀请减轻了她的负担,而且自然形成的情况不能不使人们承认埃莉诺是罪犯。” “如果不是您,她会被判有罪的。”洛德慢声慢语地说。 “不,我的朋友,她免遭判刑应归功于您。” “归功于我?可我什么也没做呀。我只想尽办法……” 他闭口不说了。 波洛取笑他说道: “是呀,您使出了所有的力气,简直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光了。您认为我行动不十分积极,因此急躁到了苦恼不堪的程度,甚至您胆敢对我赫尔克里·波洛说谎:哦,我亲爱的,你还不明白。我劝你将来只管医治麻疹和百日咳等,好好当你的医生,不要搞您一窃不通的侦探工作了。” 洛德面红耳赤了。 “这么说您全知道了?” 波洛严肃地说道: “您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了淄木丛的一块空地上,并且帮助我找到了您自己刚刚扔在那儿的火柴盒。这简直是幼稚可笑到了极点!您和园丁谈话的目的,是想让他说在庄园的后门看见了您的汽车,可是后来您又突然肯定说这辆汽车根本不是您的。” “当时我真意。”医生承认道。 “您那天早晨在h庄园做什么了?” 洛德脸红得叫人不好意思去看他。 “那是蠢妄的行为……我听见了埃莉诺的声音,于是就向餐室的方向走去,希望能看到她。我不准备和她说话。我只想看她一眼。透过灌木丛的缝隙、我看见她在切三明治……我望着她,一直到她走出餐室。” 波洛声音不大地问道: “您看第一眼就爱上埃莉诺了,是吧?” “应当认为是这样。” 久久的沉默。最后还是年轻人先开口了: “唉,有什么好说的呢!现在她和这个……罗迪将长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罗迪和玛丽的一段插曲。她会原谅的,这确实是一种魔力。” 波洛摇头说道: “不,不……过去和未来之间有一个漆黑的死亡深渊,当有人步入漆黑的死亡深渊之中,而后来又从中走进阳光灿烂的世界时,他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埃莉诺应当为得到新生活而感谢您,因为是您给了她新的生活。她感谢您,对吧?” 洛德勉强地回答说: “是,她现在感谢我。可是,她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他。” 波洛又摇着头说道: “您错了,她从来没需要过罗迪。埃莉诺爱过他,是的,但只是狂热的单相思。” 洛德的脸好像马上瘦了下来。他嘶哑地说道: “她什么时候也不会这样爱我。” “可能不会。然而她需要您,我的朋友,因为只有和您在一起,她才能重新开始生活。” 医生不说话了。 赫尔克里·波洛异常温和地说道: “最后您要明白……她爱过罗迪。可是又怎样呢?这桩爱情,除了痛苦没给她带来任何东西。可是和您在一起,她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