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过客》 一、法兰克福过客 “请各位旅客系上安全带!” 机上的乘客个个睡眼惺忪地在身旁摸索着,有人伸着懒腰,他们凭经验知道不可能已经抵达日内瓦。当机舱长威严的声音再度宣布:“请系上安全带!”时,细碎的瞌睡声漫成一片呻吟。 那干涩的声音透过扩音机,分别以德、法、英文解释着:由于恶劣天气的影响,机上乘客将有短时间会感到不适。史德福-纳宇爵士张口打了个大呵欠,伸着双手把身子挺得高高的,再轻轻扭动两下,才依依不舍地从好梦中醒来。 纳宇爵士年约四十五岁,中等身材,有一张橄榄色、光滑,且刮得很干净的脸。他喜欢穿怪异的衣着,贵族的出身使他的怪异带着潇洒与不羁的气质。而同事避之唯恐不及的衣服,则最能获得他的欢心。和十八世纪的纨绔子弟一样,他也喜欢受人注目。 他出门旅行时,必备一件在科西嘉岛买的连帽海盗式斗篷。斗篷是深蓝带紫色,配有腥红色的内里;松垂在背后的大帽子,随时可以拉起来遮风避雨。 史德福-纳宇爵士是外交界的一个“头痛人物”。良好的家世与教育使老一辈的政界人士对他寄以厚望,可是他那种玩世不恭的幽默感,却经常使他的良心在最需要作慎重决定的时候发生争战。每到这种时候,他宁愿放任自己,以小小的恶作剧来处理事情,而不愿一本正经地“使大家无聊”。他是个人人欢迎的“家伙”,没有一个敌人,不过外交界人士的看法是:虽然纳宇爵士聪明绝顶,却——“不太安全”。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被冷落了。偶而被派参加一项“秘密会议”,可是都不很重要。有的记者因此误认他为外交部“迷彩外交”的伏兵。 没有人知道纳宇爵士是否在意事业上的不得志。当然他也有些虚荣心,可是他主要的乐趣来自生活上大大小小的恶作剧。 他目前正在归国途中,这次的任务是到马来亚去参加一次调查会的听证。整个任务非常单调无趣,与会人士在听到任何证据以前早已有了成见,他也只能在那一锅污场中搅拌几下,徒劳无功地回国复命。他想到那一群面无表情的同事就恶心,即使是其中唯一的女性艾琪夫人也一样,他们看了文件,听了理由,可是为了明哲保身,都不愿负任何责任。 上次他到巴尔干开会就曾见过艾琪夫人。当时他故意神秘兮兮地让新闻记者认为他的任务非常秘密而且微妙。其实他到保加利亚首都,只是陪老友露西-柯丽芬夫人去找一些稀有植物的资料。那些植物的拉丁名字又臭又长,连他都记不得。被那些报纸一渲染,使他觉得未能轰轰烈烈地干一场,好生可惜,尤其陪着六十岁的柯丽芬夫人在山坡上爬上爬下,又开不得玩笑…… 那个冷硬的声音又从扩音机传出来:由于浓雾,日内瓦机场视线不良,本机将在法兰克福降落,请各位旅客在法兰克福转机继续飞往伦敦;至于前往日内瓦的旅客,本公司将尽快安排另二次班机为您服务。纳宇爵士并不在意,假若伦敦也有浓雾的话,他们也许会安排另一次班机把人载到利物浦去呢!生命就像空中旅行一样无聊,假如能发生点什么事该多好!但什么事呢? “法兰克福的转机候机室里非常暖和,所以他脱下斗篷,把内里朝外,往肩膀上一搭,叫了一杯啤酒,有意无意地听着扩音机传来的各种宣告。 “第四三八七次班机,即将飞往莫斯科,第二三八一次班机最后一次通告……” 来自世界各地也即将飞往世界各地的旅客全聚集在一间候机室里,太多的人、太多的免税商品、太多的五颜六色坐椅、太多的孩童喧闹。他想不起这两句诗是谁作的: 但愿我能爱上人类, 但愿我能喜爱那脸上的愚昧 把差不多数量的人集在一起,就会发现他们几乎没有两样。那边有两个年轻女人,浓妆艳抹的脸庞,短短的迷你裙。他并不欣赏漂亮的女孩,因为漂亮女孩都很相象。 一个女人在他身旁坐下,她的脸马上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并不是因为她与众不同,而是有点面熟,他相信他见过她,虽然说不出确实的时间与地点。她大约二十五六岁,细巧而高挺的鼻梁,浓密的黑发迷人地披在肩上。她的手上有一本杂志,却没有翻看;事实上,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正急切地盯着他瞧。突然她开口了,声音低得像男人一样,还带一丝外国口音。 “我能跟你说话吗?” 他先仔细地打量她,不,这不是普通的不正经女人,一定有其他原因。 “为什么不能呢?”他说,“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谈废话,不是吗?” “都是浓雾害的,”她说,“日内瓦有浓雾,伦敦可能也有,到处都是浓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哦,你用不着担心,航空公司一定会让你降落到某个地方的。他们倒是蛮有效率的,你知道。你要到哪里去?” “日内瓦。” “噢,我相信最后一定到得了的。” “我想现在就到。假如我能及时赶到日内瓦,那边有人接,我就安全了。” “安全?”他微微地笑着,居然有人比他还爱开玩笑。 她说:“就是‘安全’。虽然只有两个字,对我却有很大的意义。假如我到不了日内瓦,或必须转机到伦敦,但又没有妥全的安排,我会被杀死。”她锐利的眼神看着他。“我想,你不太相信我的话。是不是?” “有理由要相信吗?” “我说的都是真话,随时随地都有人向死亡迈进。” “谁要杀你?” “这有关系吗?” “跟我是没有关系。” “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相信我的话。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且我需要人帮忙,帮我安全到达伦敦。” “为什么选上我?’” “因为我认为你是了解‘死亡’的人,你了解而且也可能看过。” 他也回了她锐利的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有,这个。”她伸出纤细而带橄榄色的手拍拍那件斗篷。“这个,”她说。他的兴致第一次被她挑起来。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个斗篷很少见,而且很有个性,不像是每个人都穿的制服。” “这话倒是真的,它是我最喜欢的衣服。” “你最喜欢的衣服能帮我的大忙。” “怎么帮法?” “我的请求可能过分,你当然可以拒绝。可是,你若是我想象的那样富有冒险精神的男子汉的话,你就不会拒绝。我也是一个喜爱冒险的女人。” “我倒愿意听听你的计划。”他微笑着说。 “我想借你的斗篷穿,还想借你的护照、机票一用。大约再过二十分钟,往伦敦的飞机就会安排好,我可以穿上你的衣服,持用你的护照,然后安全的抵达伦敦。” “‘你’是想扮作‘我’吗?我的小姐?” 她打开皮包,取出一个小方镜子。 “你看看我,再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的轮廓使他恍然大悟刚才的感觉。潘蜜娜,他死了已经二十年的姊姊,他和潘蜜娜原来就十分相象,坚毅的脸、高挺的鼻梁、微侧的眉骨,永远挂在嘴角的嘲讽笑意。潘蜜娜也相当高,比一米七八的他只矮了五厘米。他再看一看为他拿着镜子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相貌很相似,是不是?可是,我的小姐,这骗不过任何认识你我的人呀!” “我知道是骗不过。可是你知道吗?我们用不着去骗他们。我刚好穿着长裤,出外旅行的人很自然的可以拉上斗篷的帽子,我只须把头发剪掉就可以了。我既然有你的机票与护照,当然就是你了,除非机上刚巧有人认识你——我想可能性不大,否则他早就过来了。我把帽子往下拉,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海关不会太注意回国的人,过了关以后,我就可以消失在伦敦的人群里了。” “那我怎么办?”纳宇爵士失声笑道。 “只要你有胆量去试,我有个提议。” “说吧,我最喜欢听人家的提议!” “你从位子上站起来,去买一本杂志或去免税商店买件礼物,把衣服留下来。等你买完东西后,你就坐到别的地方去——比如对面那排椅子的边口吧。你的面前还是会有一杯啤酒,原来的这杯,只是杯子里已经有可以让你睡一会儿的东西,然后你找个角落,好好睡一觉。” “然后呢?” “你就会成为一宗小窃案的受害人。”她说,“有人在你的酒里加了东西,而偷走了你的皮夹,你可以说你的身分证件——也就是护照——也被拿走了。警察会相信你的话,再补发一份给你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至少我的名字?” “还不知道,”她说,“我没看到你的护照,当然不知道。” “那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相信我的话?” “我看人很准,一眼就能认出一个人地位的高低。你,就是一个份量很重的人。” “我有什么理由要惹这些麻烦上身?” “就说是救一个人的生命,够不够?” “你的话有没有过份渲染的嫌疑?” “我知道这很不容易取信于人。重要的是你心里相信吗?” 他仔细看着她,慎重地说:“你知道你那个样子像什么吗?像个漂亮的间谍!” “就算我是间谍好了,只可惜并不漂亮。” “你真的是间谍吗?” “也许有人会这样形容,我是带着某些资料,一些不能告诉你的资料。你一定去相信我,这些资料对贵国有莫大的利益。” “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有些荒唐?” “我知道这不太合乎常理,可是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不荒唐的?” 他又再度打量她。她的确很像潘蜜娜,连声音都像。她的计划既荒唐又可笑,不但绝对行不通,而且还有几分危险性,可是,偏偏就是这份危险性吸引了他。真佩服她居然有胆量提出这种提议,结果会怎么样呢?这该是一件多有趣的探险呀! “那我得到什么呢?”他说,“我总该有权利知道吧!” 她饶富深意地看着他。“博君一笑。”她说,“就其无聊日子的一贴解药吧。我讲的已经够多了,你自己决定吧!” “那你自己的护照怎么办?我难道要去弄顶假发扮成女人?” “不必。虽然你丢了东西,而且被放倒,可是你还是你自己,我的护照我自己想办法、你赶快决定吧!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还得设法伪装呢!” “你赢了。”他说,“一个人不该拒绝另一个人‘不寻常’的建议。” “但愿你真的是这样想,而不是唱高调。” 他摸出护照,放人斗篷的口袋中,而后站起身,伸个懒腰,四处张望一下,再抬起手看看手表,终于朝免税商店的柜台走去。他买了一本书,还选了一个布做的熊猫玩偶,再慢慢走回原来的座位。斗篷和那位小姐都不见了,半满的啤酒杯还在桌上。这就是我必须赌一下的地方啦,他想。他拿起杯子,走了几步路,喝了下去。不是很快地,而是慢慢地品尝,他觉得味道并没有什么不同。 “奇遇开始吧!”他对自已说,“奇遇开始吧!” 他横过大半个候机室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大群吵嚷不休的家伙,又叫又笑地闹在一块儿。他在附近坐下,伸长了四肢。把头安放到椅背上。扩音机召集飞往德黑兰的旅客,大批的人似潮水般涌向指定的登机门,候机室里仍然半满。他打开买来的书,又打了一个呵欠,他真的很困,嗯,很困……该找一个安静而舒适的角落……能好好睡一觉的…… “泛欧航空公司第一次呼叫,请搭乘三○九次班机飞往伦敦的旅客马上登机。” 一大批人像磁铁一样应声而起,被那无形的主宰驱赶着。这时又有更多的旅客因日内瓦的浓雾或其他不良于飞行的因素,而走进转机候机室来等候班机。一个瘦削而且不太高的男人披着宽大的深蓝斗篷,拉下帽子,看上去并不比一般年轻人醒目。这人走到队伍的末端,拿出机票后顺利的登机而去。 各式各样的通告不断地广播又广播:瑞士航空公司飞往苏黎世的,比航飞往雅典与塞浦路斯的——然后突然有一则与众不同的插播。 “请前往日内瓦的黛芬-席道媛小姐即刻和柜台联络。因为浓雾的关系,飞往日内瓦的班机误点,所有乘客改经雅典,飞机即将起飞。请马上与柜台联络。” 其他一连串的通知又连珠炮似地滚滚而出,飞往日本的、飞往埃及的、到南非的古特先生请听五号电话。黛芬-席道媛小姐又被叫了一次。 “三○九次班机最后一次呼叫……” 候机室的一角。一个小女孩看着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的男人,伸手想要摸他抱在胸前毛茸茸的熊猫。她的母亲说:“哎,琼安,别碰。这位先生睡着了。” “他要去哪里呀?” “也许和我们一样要到澳洲去。” “他是不是也有一个女儿呀?” “我想一定有吧!” 小女孩叹了一口气,继续羡慕地看着那只熊猫。纳宇爵士还是睡着,他正梦到自己在非洲打猎,目标是一头黑豹。他还对着身穿狩猎装的向导说:“我听说黑豹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动物,永远不要相信它。” 梦境总是在最紧要的关头改变,他变成在玛蒂达姑婆家喝着下午茶,他扯开嗓子想要让她听见,可是她好像比平日更重听。后来的几次广播都没能进入他的脑海,只有沉睡前寻找黛芬-席道媛小姐的广播仍萦绕不去。 小女孩的母亲说:“我总是奇怪,为什么每个机场都会寻找走失的旅客?总有人没听到飞机要起飞了,不知道他们到底正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没有登机?我猜这个什么小姐一定赶不上了,到时候他们要拿她怎么办呢?” 看样子,她的答案永远是个未知数。 二、伦敦 史德福-纳宇爵士在伦敦有一层十分赏心悦目的公寓,可以俯瞰整个绿林公园。他打开过滤式咖啡壶的开关,然后走到门边去查看今早的邮件。他翻找着,似乎没什么有趣的,几份帐单,几张收据,还有几封一看就知道是无聊内容的信。他把信件一一拢整齐,放到桌上的信盒中,那儿还摆着两天来未处理的信件,等秘书上班就该赶快打发掉,他想。 他走回厨房,倒了一杯咖啡,再回到书桌旁,拿起他昨天深夜到家时打开的几封信,有一封可能让他想起什么,所以笑意在他的嘴边愈荡愈深。 “十点半,”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倒很会选时间,奇遇就要开始了。我最好先想出适当的理由,否则还玩不过老查特威呢。” 又有人从邮件洞中塞了东西进来,他再走进大厅拾起报纸。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外交危机”:几件似乎是令人不安的国外消息,不过是记者危言耸听罢了,否则怎能显出无冕之王的重要呢?再说读者大众也需要一些奇事异闻吧。一个女孩在公园中被强暴,女孩子为什么总是被强暴呢?几乎每天都有一件,他无动于衷地想着。今天还没有小孩遇绑的事件发生,倒是一件意外的好消息。他又去烤了一片面包,再回来喝他的咖啡。 不久,他下楼来,穿过公园,朝外交部的白厦走去。他自顾自的微笑着,“生命”在今天早上看来,还真是挺不错的。他开始算计应该如何应付查特威。假若世界上真有一个笨桶兼傻瓜的话,查特威倒是一个典型人物。他那做作而虚张声势的外表,总爱摆出高高在上的官僚样子,偏偏又生了个疑神疑鬼的脑袋。纳宇爵士很喜欢把这个外交部的安全官弄得团团转。 到达白厦时,已经迟了整整七分钟。地位愈高的人愈应该迟到,纳宇爵士觉得以查特威的分量,这样是差不多。查特威就坐在满桌文件的后面,还有一位秘书忙碌地听写着,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显出自己重要的机会。 “哈罗,纳宇。”整张英俊的脸上满含笑意。“回来很高兴吧?马来亚怎么样?” “热呼呼的。”史德福-纳宇说。 “哦——我想一向都是这样的。当然,你是指天气而不是政治情势吧?” 噢,当然是指天气。他接过一支烟,在桌前的椅子坐下。 “有什么具体结果吗?” “没什么吧!假如你的意思真是那么‘具体’的话。我的报告上都说了,老是这一套光说不练的把式。首相赖赞比好吗?” “还是老样子。”查特威说。 “这样就够好了,他人是蛮好相处的。” “大概是吧!大概是吧!” “好像没什么比较特别的事,不是吗?” “唔,是没什么,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有趣。” “你的信中并没有很清楚地说明你想见我的原因。” “噢,也没什么,只是一些例行调查,你知道的。怕你带了什么疑难杂症回来,哈!哈!”他干笑两声。“每个问题我们都得预防在先,这是例行的问话,你知道的。” “唔,当然。” “你是搭飞机回来的,是不是?而且还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是吗?” 史德福-纳宇摆出他预先想好的那副表情,带点无奈与厌烦,还有几分不屑。 “哦,你听说了是不是?”他说,“不值一笑的小事情。” “噢,他们找你麻烦了?” “真能干,”史德福-纳宇说,“连这种事都上了报纸,还胡诌了一大段。” “你不喜欢他们这样渲染吧,我猜。” “他们那语气好像我是到处留香的娘们,不然就说我是又老又健忘。” “不过,我倒觉得我有责任了解一下事实的经过,至少可以判断报纸上是否言过其实。” “记者的确是极尽夸大之能事了,这些记者你是知道的。说来事情才无聊呢,因为日内瓦有浓雾,所以我们必须在法兰克福换机,就在法兰克福耽搁了两个小时。” “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的?” “是的。等这种飞机最无聊了,只看到大群大群的人涌进来。三○二次班机到香港,一○九次班机到爱尔兰,还有这这那那的一大堆。到处是人来人往,而你只能坐在那里打呵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我的面前原来有一杯啤酒,‘冒泡儿’牌的。后来我突然想买本书来打发时间,我自己随身带的都看完了。所以,我就走到免税商店的柜台,选了一本神奇古怪的小说,唔,应该是侦探小说,还买了一只绒布熊猫打算给我一个侄女儿。然后,我走回来,喝光了酒,才翻开书就睡着了。” “嗯,你睡着了?” “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不是吗?我猜机场曾通知我去搭飞机,可是我大概没听见。一定是我没听见——一虽然,我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人睡,但我通常也会有办法听见与自己有关的通告,只是这一次却不灵了。等我醒来时,我觉得我像是被下了迷药,一定是趁我去买东西时下的手。” “这件事还是不太寻常,不是吗?”查特威说。 “至少对我个人来说是第一次发生。”史德福-纳宇说,“但愿不要再有第二次,让人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而且还会有后遗症。还好,我个人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我的皮夹不见了,里面有一点钱,护照也丢了,这是最麻烦的。幸亏我把旅行支票放在暗袋中,才没有出丑。加上我随身带了一些文件可以证明我的身分,不过也盖了好几份指模,打了好几通电话。把一切都办妥当后,他们才准我搭飞机回来。” “可是像你这种地位的人,麻烦恐怕还在后头呢。”查特威的口气似乎在责备一个顽童。 “是的,”史德福-纳宇说,“对我的前途会有影响吗?让它发生至少是不太聪明的行为,尤其是像我——这种地位的人,是不是?这种论调倒相当有趣。” “这种事情常发生吗?我是说扒窃的事。” “不可能每天都有,我想任何一个有扒窃癖的人,不难把人放倒,把手伸进他的口袋,而且顺手摸走皮夹什么的,以便试试运气。” “可是丢了护照就不那么简单。” “是的。我得赶快去办一份新的,这一定够我解释个大半天的,其实这只是一件不值一笑的小事。查特威,假如真的会有什么影响的话,我也只好认了。” “噢,这不是你的错,我的朋友。毕竟任何人都可能发生这种事。” “这是你人好,才这样说。”纳宇笑着附和他的话。“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不是吗?” “我想,你大概不会知道有哪一个人非要‘你的’护照不可吧?” “我当然不知道,”纳宇说,“为什么有人会要呢?除非是有人想摆我的道,这个理由不会成立的。要不然就是有人看上我护照上的相片,那更不可能呀!” “在那里——法兰克福是吧?——你有没有碰到熟人?” “没有,没有,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跟什么人讲过话?” “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位带了个小女孩的胖太太,她们要到——要到澳洲去。其他就没有了。”他摊一摊手。 “你确定吗?” “还有一个女人,她问我假如她想到埃及念考古学的话,选那一方面的课程比较好?我建议她去请教大英博物馆。还有和一个——我想是活体解剖学者模样的男士说了几句话,他的话很有意思。” “表面上是很有趣,可是隐藏在事情背后的真相常常不那么简单。”查特威一本正经地说。 “例如呢?” “例如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我倒看不出有什么事情‘隐藏在背后’。”史德福爵士说,“我相信记者先生的生花妙笔就编得出许多故事,这是他们的专长。可是,这只是一件小事,天可怜见的,我们忘掉吧!只可惜我的朋友们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的。我们的黎裕蓝先生好吗?他最近忙些什么呢?我在报纸上曾看到他发表的讲话,他就是话多了一点!” 他们又谈了十分钟左右的闲话,然后,纳宇爵士起身告辞。 “我还有很多事要办。”他说,“给亲戚的礼物就够我忙的,好像从马来亚回来的人就应该给每个人一样奇形怪状的礼物似的。我得到李伯的店里去转转,他那儿有不少东方式的东西。” 他神情愉快地与办公大厅的同事点头为礼,就出去了。他前脚刚走,查特威通过电话指示秘书。 “请联络穆勒上校,问他可否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穆勒上校来了,带着一位高个子的中年男人。 “你认识何士汉吧?”上校说,“安全部门的人。” “我们应该见过的。”查特威说。 “纳宇刚走?”上校说,“对于法兰克福的事有没有进一步地了解?值得注意吗?” “好像没什么秘密,他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认为只是一件不值一笑的小事。” 那个叫何士汉的点点头;“他是这种想法,是吗?” “哦——,他是想把事情掩盖过去。”查特威说。 “掩盖不了的,假如真有什么勾当的话。”何士汉说,“他并不真是一个到处留香的娘们,不是吗?” 查特威耸耸肩:”只是喜欢惹麻烦而已。” 穆勒上校说:“我知道纳宇爵士是有些高深莫测,他也许有些故作姿态。” 何士汉说:“不要有偏见,目前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利于他的证据。”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查特威说,“我只是觉得他太吊儿郎当了。” 何士汉蓄有两撇小胡子,它们能适时地替他掩护忍不住但不应该露出的微笑。 “他不是一个笨人,”穆勒说,“他有脑筋的,你们要知道。到目前为止,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现象?” “他个人的表现,好像是没有。不过,护照已经被使用了。”何士汉说。 “使用了?在哪一方面?” “在法兰克福的机场。” “你是说有人冒充了史德福-纳宇爵士?” “不,不,”何士汉说,“这样说还言之过早。在当时,纳宇爵士还昏睡着,所以机场也没有警觉。”。 “那个偷护照的人,就可以用他的护照和机票飞到英国来?”查特威说。 “是的”,穆勒说,“这只是假设。我们可以把事情分两边说:这可能是一个小扒手,偷了皮夹顺手把护照带走了。也可能有个人本来就以护照为目标,史德福刚好符合理想。” “可是,他们总该对一对护照,而发现照片不一样呀!”查特威说。 “也许两人有某些类似的地方。”何士汉说,“主要是他们不知道他丢了护照,所以不曾注意。一大群人同时拥向误点的飞机,何况人与照片稍微不同是合理的。机场的官员了不起是扫一眼,就还给旅客。在我们这儿,海关的人只要他符合护照上的黑发、深蓝眼睛、中等身材,就会放行的。”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刚刚说的,假如有人只是摸个皮夹,捞些外快,应该不可能会拿护照的。这太容易使自己暴露出来,也太冒险了,不是吗?” “是呀!”何士汉说,“这就是这件案子有趣的地方,我们也正在调查。” “有结论了吗?” “目前还不敢说。”何士汉说,“这要花点时间的,你知道,千万急不得。” “他们都是这个样子,”何士汉走后,穆勒上校说,“这些干安全工作的,永远不会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即使明明在调查了,也不肯承认。” “这个嘛,也是很自然的,”查特威说,“他也怕弄错了不好收拾。” 倒是颇得外交部政客的真传 “何士汉干得不错,”穆勒说,“他很得安全部门的重用,应该是不会弄错的。” 三、洗衣店的工人 史德福-纳宇爵士回到住所,一位人高马大的女士钻出小巧的厨房来欢迎他的归来。 “很高兴看到您安全归来,先生。那些乱糟糟的飞机,真是难以预料。” “的确这样,华太太,”纳宇爵士说,“整整晚了两个小时。” “就像公共汽车一样,你永远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怪事。”他的管家继续说,“我买了一些杂货,希望能合你用,鸡蛋、奶-油、咖啡、茶——”她就像埃及的小向导上气不接下气地在用外国话介绍金字塔,她停下来喘一口气。“大概就是这些了,还买了一些法国芥菜,那是你最喜欢的,不是吗?” “是的,华太太,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华太太很高兴地又退回厨房去了,纳宇爵士正想进卧室去换衣服。 “您是要我把旅行的衣服交给您叫来的工人,是不是?可是您为什么没有留下字条呢?” “什么衣服?”他停下来说。 “那两套西装,那个工人说的。他说他是‘快洗公司’的人,我们不是一向都给‘白天鹅’洗的吗?” “两套西装?哪两套?” “有一套就是您昨天穿回来的,还有一套是上次沾了一个蓝墨水印的。您走时没说要洗,我也不敢送去,还有袖口也需要补烫,所以我就交给他了。” “所以,那个工人就把它们带走了?” “我没做错吧?先生。”华太太有点担心地说。 “那个墨水印其实没什么关系。可是,我昨天才穿回来的那一套——” “那一套在这种天气穿,也嫌太薄了一点。他说是你打电话叫他们来拿的呀!” “是他自己进去挑的?” “是的。” “真有意思,”史德福-纳宇爵士自言自语道,“真是有意思。” 他进入卧室,四下查看了一圈,一切都很整洁而雅致。床铺得好好的,应该是华太太整理过的,电动刮胡刀插在墙上充电,梳理台上各种小东西也都整整齐齐的。 他打开壁橱与抽屉,一丝不乱得有点过分。他昨晚才打开农箱,把几件衣服放回去,匆忙之间,多少应留下一点痕迹。他曾把内衣裤与一些小东西塞进原来的抽屉,想明天或后天再来整理的。他并未要求华太太做这些,而她通常也让它们保持原状。而且她知道他刚从国外回来,因为换季与其他的因素,衣物会需要重新安排的。一定有人进来翻找过,他拉出抽屉,取出衣物,再放回去时就比原来的整齐,还顺手带了两套西装,作为借口,一套是纳宇爵士穿回来的,一套比较薄,应该是从热带地方带回来的。可是,为什么?” 因为,纳宇爵士自己分析着。有某些人要找某些东西。可是,找什么呢?这些人是谁呢?而且,为的是什么?嗯,这真是有意思。 他坐到椅子上仔细思考着,视线转到放在床头的绒布熊猫,终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玛蒂达姑婆吗?”他说,“我是史德福。” “啊!我的乖孩子,你总算回来了。我真替你高兴,报纸上说马来亚正在流行霍乱呢!你能快来看我吗?别骗我你有多忙了,你总不可能忙到连来看老姑婆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吧!只有工业大亨才那么忙的,哎,也不晓得你们是怎么搞的,从前人是只要把份内工作做好就行了,现在人怎么把自己都牺牲了?看样子,我是活得太久了,什么事都看不顺眼。” “噢!姑婆,千万别这样想。我下个星期来看你行吗?” “要来的话,明天就来。我原来请了教区牧师的,你要来我就可以延期请他。” “噢!姑婆,您不能这样。” “谁说我不能?他实在是很无聊。而且,他来是因为教堂又需要新的风琴了,这我知道。其实,是那个风琴手有问题,他算什么音乐家?牧师只不过是同情他刚死了母亲,其实,他是爱上了那个母亲呢!人,应该要能看出隐藏在每一件事情背后的真相。” “您的话很对。可是,我一定要过几天才能去,还有几件事非处理一下不可。茜宝好吧?” “好啊!顽皮得不得了,可是有趣极了。” “我带了一只熊猫要给她。”纳宇爵士说。 “你真是很周到,我的孩子。” “希望她喜欢。”玛蒂达姑婆继续唠叨下星期的火车时刻,还警告他铁路局方面可能将有更动,还要求他带些乳酪后才挂断电话。 电话马上又响起来。 “哈罗!史德福?我是蒲伊力。听说你回来了,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好呀!” “就这么说定了。风泉乡村俱乐部好吗?八点半见。” 华太太已在房门口等他。“楼下有位先生要见你。他说你会见他的。” “谁呢?” “何士汉,爵士。像布莱顿路上那座何士汉宫的名字一样。” “何士汉?”纳宇爵士有点惊讶。 他走出卧房,下了几级阶梯,来到楼下的大起居室。华太太的形容并没有错,何士汉像半个钟头以前一样——强壮坚毅、如磐石般可靠,方形的下巴,红润的双颊,浓密的小胡子,给人一种沉着而镇定的感觉。 “希望您不介意,”他神情愉快地起身。 “希望我不介意什么呀?”纳宇爵士说。 “那么快就再来找你。我们在查特威先生的办公室外碰过面,您还记得吗?” “没关系的,来,坐下吧!是不是什么东西忘了,还是什么话没说?” “查特威先生其实是很好的人,”何士汉说,“我们已经把事情平静下来了,您知道的,他和穆勒有些不太高兴发生在您身上的事。” “真的?” 纳宇爵士自己也坐下来。他微微笑着。神情自若地抽着烟,若有所思地望着何士汉。“那么我们还要谈些什么呢?”他说。 “我只是有些不该有的好奇心,想来请教一下。这两天您打算去哪里?” “我倒很愿意告诉你,”纳宇爵士说,“我将去看我的姑婆,玛蒂达-沙克顿夫人。我可以把住址给你,假若你需要的话。”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她会很高兴看到你回来,而且也有一些家庭琐事,是不是?” “这是穆勒上校与查特威想要知道的,是吗?” “哦——我想您知道的,他们这些人向来是比较——呃——比较多疑。大概是他们不知道您的话可不可以相信。” “相信?”纳宇爵士被激怒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何士汉先生。” 何士汉并没有被他唬住,他只是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 “这都是因为,您这位爵士大人玩世不恭出了名。” “哦,那就没多大关系。我以为你们认为我是同情某一政治运动的人,或甚至是投靠了对方的人,那就不可原谅了。” “噢!不会的,爵士。他们只是认为你不太认真,而且太爱开玩笑了一点。” “一个人不能太认真地活上一辈子,”纳宇爵士反倒教训起他来了。 “当然。可是您这次的玩笑过火了一点,而且冒了一次不小的险。不是吗?” “但愿我能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会告诉您的,爵士。有些事情常常出错,可是除非是‘有些人’想使它出毛病,否则是错不了。老天爷虽然是铺了路,可也要那个人自己愿意走上去。” 纳宇爵士开始觉得这个人的话颇有意思。 “你是指日内瓦的雾?” “正是。日内瓦的雾弄拧了某些人的计划,一些躲在黑洞中的人。” “把所有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很想多了解一些。” “昨天,你们那班飞机起飞时少了一个人。你是喝了啤酒而在机场的一角呼呼大睡的,可是少的却不是你。有一位旅客没有回到机上,他们叫了又叫,还是没找到她,当然,最后飞机没飞走了。” “哦!后来,她怎么啦?” “要是知道的话,那一定很有趣。总而言之,就是你人虽然没有上飞机,可是护照却已经到了。” “那它现在在哪里呢?我能拿回来吗?” “不知道。那个人的手脚真快,而且药还挺有效的,也恰到好处,刚巧使你昏睡,而不留下其他的后遗症。” “我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不很清醒。假如我不晕睡过去,会发生什么事呢?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何不再多告诉我一些。” “那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这件事看来是玛丽安的一道烟幕。” “玛丽安?谁是玛丽安。” “黛芬-席道媛小姐。”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不是就是走失的那一位旅客。” “是的,这是她正式的名字。我们叫她玛丽安。” “她又是谁?我只是好奇。” “在她自己的那一线上,她是一个不小的人物。” “什么是她自己的那一线?她是我们这边的?或是他们那边的?假如你知道他们是谁的话。我是搞不太清楚的,敌我似乎并不明确,是不是?” “这的确不太容易弄清楚。也可能有人在背后支持那些学生运动与黑手党的活动,在南美洲尤其扑朔迷离。” “玛丽安?嗯--”史德福-纳宇爵士思索着。“为什么要名是黛芬-席道媛?” “她母亲是希腊人,父亲是英国人,祖父则来自澳大利亚。” “假如我不是刚好有一件大衣可以让她派上用场的话,她会怎么样?” “她也许会被杀死。” “噢!算了吧!你不是说真的吧?” “我们也正在担心,由于临时的误点,使我们没有办法安排。这个时代,好人与坏人实在分不清。每个人都和你玩双面的把戏,有反间谍,也有三重的,还有四重的。” “你提醒了我,”纳宇爵士说,“可是,她的身分没有错,是不是?就你刚才说的。” “我也这样希望,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接到任何不利于她的说法。” “希望我的话能对你有帮助,”纳宇爵士说,“今天早上有个人来这里,他说是某个洗衣店的,在卧室里不晓得找些什么东西,还带走了我两套西装。” “也许他是在找些什么?” “问题是他到底在找些什么?” “我也不太有把握,”何士汉慢慢地说,“真希望我能知道。我只能说。有某些勾当正在进行,在某个地方。就像一个没包好的包裹,我们只能这里瞧瞧,那里瞧瞧,全世界都有可能是他们那些阴谋者的舞台。也许是政治,也许是为财,”他还加了一句:“你认识罗宾生先生,是不是?或者是他认识您?” “罗宾生?”纳宇爵士仔细地想着。“罗宾生?一个很好的英国名字。块头很大,黄黄的脸是不是?他没问题吧?” “问题是没有,他还曾经帮了我们不少的忙。查持威那种人就认为我们把钱花在他身上很冤枉,其实他总是省钱省错了地方。” “他大概喜欢‘诚实而廉价’的人。我真希望你能把所有的细节告诉我,我被弄迷糊了,可是不知道错在哪里。”纳宇爵士满怀希望地望着亨利-何士汉。可是后者摇摇头。 “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他说。 “我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想要而偷偷来找的呢?” “但愿我知道。也许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有人托你保存什么东西,或带什么东西吗?” “没有,假如你是指玛丽安的话,她只是想要活命而已。” “除非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什么,否则你是真的救了她一命。” “真可惜,事情居然这样就结束了。我的好奇心正高呢!我真希望能够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你们这些家伙都神秘兮兮的。” “我们不得不如此。许多情势颇为复杂,不是你能想象的。” “我知道。我也常常想——” 四、蒲伊力之聚餐 “告诉你一个故事,不能生气唷!”蒲伊力说。 史德福-纳宇爵士看着他。他们相识已有多年,蒲伊力只能算是一个不太有趣的朋友,不过倒是一位很忠实的友人。只可惜,他太爱收听各种闲话,播放出来的却都是言不及义的。 “你刚从马来亚开会回来,是吧?有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没什么,就是一些例行公事。” “我在想呀,是不是有什么‘引狼入室’的事?” “哦?你说在会议场上?怎么会呢?每个人说的都是他们应该说的,乏善可陈。” “听说你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点麻烦?” “你从哪里听来的?”他惊讶地说。 “哦,我下午和老克利森聊了一下。” “无聊的家伙,总是制造一些并未发生的事。” “他也是听温士顿讲的,说你又晚了他们一次。”。 “他们以为我是谁呀?詹姆斯-庞德吗?” “你有时候是不太聪明,你不应该开这种玩笑。” “可是,我有时候实在忍不住。”纳宇爵士对他不以为然地说,“他们那些政客与所谓的外交家都太严肃了些,偶而来点兴奋剂是有好处的。” “你的幽默感是不错,只是我难免替你担心,他们认为你说的不是实话。” “他们是这样想?看样子我的戏还是没有演好。” “嘿!老朋友,你不是想把自己的前途毁在这些‘有伤大雅’的玩笑里吧!” “我现在才了解没有一件事比‘前途’更无聊。” “我知道,这一向就是你的观点,可是没有必要把它付诸实施呀!” “我做事可是很认真的。别为我操心,老朋友,可是我还是不觉得开开玩笑和游戏人间是很大的罪恶。” 蒲伊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夜色十分怡人,微风暖暖地吹拂着。史德福-纳宇爵士悠哉悠哉地步行穿过绿林公园。当他要跨过马路时,急驰而来的一辆车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子开了过去。还好,他的反应灵敏,一跳就蹿到人行道上。汽车马上就消失在街角,他盯着那不可见的背影,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使他相信他们是想把他撞死,颇有意思的想法。首先是住所遭人搜查,然后又变成人家狙击的目标。难道这只是一种巧合? 然而他也曾经在治安颇不良好的地区呆过,史德福-纳宇不是一个怕事的人,危险虽不是家常便饭,可是吓不倒他。在这一会儿他可以知道,也可以感觉到、接触到、闻到,危险正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他感觉到了,某个人在某个地方正用枪瞄准着他。可是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他只是知道他不能退缩,奇遇就是这样开始的,不是吗? 他进入住所后,从地上拾起信件、几份帐单和一本帆船月刊。他把帐单放到桌上,用手指去拆开月刊的纸袋,然后漫不经心地翻着。不能说惊魂甫定,可是也无法专心。突然,手指上突然感觉不太一样,书页间好像夹着什么东西。他赶忙翻到那一页,却发现他的护照被用胶带粘贴在书页上,真没想到!他连忙把它拆下来,翻开内页来看,最后的一个海关签章是伦敦的哈斯洛机场,日期是前天。她的确是用了,而且安全地到达了,还造了这个奇怪的方法把护照还给他。她现在在哪里呢?他很想知道。 他真不喜欢想到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再见到她。她究竟是谁?她到哪里去了?还有,为什么?目前这种情况,好像是处身在黑暗的剧场中、等第二幕戏开始上演。尤其,他的感觉是第一幕也演得不太清楚,使人变为难耐。他看到的是什么呢?只是一幕老式的开场白吧?一个女孩想把自己打扮成男人,借以躲过等在机场的某些人的注意,如今她已经消失在伦敦的人海里了。 他一定再也见不到她了,这种想法令他颇不情愿。可是,为什么他想再见她呢?她并不特别吸引人,她也不是什么名媛淑女。不,这样说她并不公平。 她是具有某些东西,她也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她原来可以用美色来诱惑他而达到目的。可是,她只直接的提出要求。让你依照她的话做。这种要求,是她掌握了人性后所做的决定,她能深入人心那不可得见的深处,她懂得人,而且一眼就能认出他是那种喜欢冒险而且乐于助人的人。 而他也的确冒着危险,在那儿,她可以在啤酒里放任何东西,他可能已是在法兰克福转机室中被发现的一具死尸。而根据她对医药的知识,他一定会被弄成死于心脏麻痹这一类自然死亡的样子。哎,想这些干嘛?他不能再见到她了,而他因此很烦。 他的确是很烦,而他不喜欢这样。他仔细的思考着,然后在拍纸簿上写下一则小广告,再仔细地拿起来念了三次。 法兰克福过客,十一月三日。请与伦敦同机人联络。 就这样,不用再多写了。假如她看到,她就会知道是谁刊的;假如愿意,她就会联络的。她曾拥有他的护照,也知道他的名字,假如愿意她就会来找他。当然她也可能不会来,那样的话,揭开序幕的人就只是一个惹人烦心的精灵,替早到剧院的人演了一幕精采的序曲,但却破坏了一个美妙的晚上。 在各种的可能性里,也可能是她已经完成了前来伦敦的任务,而又飞到什么日内瓦、澳洲、南美洲、俄国,甚至是美国去了。为什么会想到南美洲呢?可能是因为何士汉提过这个地方吧?可是也是一大串地名中的一个呀! 第二天早上,他把广告送刊后,便慢条斯理地踱回家。在半路上,他看到圣詹姆斯公园的菊花已经盛开,瘦伶伶的花茎顶着扣在一块儿的金色花朵,让他想起希腊的山坡,因为他曾经看到这么一张照片。 他一定要在人事栏里好好地找,当然不是今天,也许两、三天以后。等他的广告刊出来,也要给人家一点时间吧!他可不能错过她的回答。因为,哎!这实在相当烦人,不能知道故事的结局。 他试图去回想,不是机场上那个女孩,而是他的姐姐潘蜜娜。许久了,他应该还记得她,可是,又不太可能画得出正确的容貌来,他又气自己了。他在路旁停下来,路上并没有任何来往的车辆,只有一辆破旧的老爷车,喘不过气来似的,正挣扎着开过来。上了年纪的车也该有点尊严,这辆老爷车依稀有当年的风采。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像失魂落魄的老人一样,尽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走吧!他跨起急促的步伐想要尽快地穿过马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那辆老爷车突然像鼓足余勇的老斗士,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全力朝他冲来。脑中还来不及反应,他只知道自己奋力地朝对面的人行道上猛力一跳。等他惊魂甫定转头去探看究竟时,那辆老爷车早以嘈杂刺耳的刹车声,绕过街角落荒而去。 这就是我的奇遇吗?史德福对他自己说,是不是真有人不喜欢我,到非置我于死地的程度不成?有人跟踪我?看着我回家而找机会下手? 皮克伟上校正坐在位于布鲁伯利区“国家安全局”的小办公室里,巨大的身躯蔓延出那张他从上午十点坐到下午五点的椅子。除了中午短暂的午餐外,他就那样一动也不动地让自己被重重蓝灰色的雪茄烟雾笼罩住,半闭的眼睛只偶尔地眨两下,告诉别人他并没有在睡觉。他很少拾起头,有人说他是东方那座在莲花座上凝神的菩萨与蓝色大青蛙的混合体。至于那些粗鲁的年轻探员则说:他的祖先是非洲大河马的旁系血亲。 桌上小小的通话机响了好一阵,才把他唤醒,他的眼睛眨了三下,才真正的睁开来。他伸出一只蒲扇般的手,取过话筒 “什么事?” 他的秘书说:“部长想要见你?”。 “他来了吗?”皮克伟说,“还有,到底是哪一位?是不是转角那位浸信会的牧师?(译者按;牧师与部长同为ministef)” “噢,不是的,上校,是外交部长乔治-派克罕尔爵士。” “真可惜,”皮克伟上校类似气喘般吸了几口气。“真可惜,麦吉尔牧师要有意思多了,不愧是见过地狱之火的人。” “我能请他进来吗?皮克伟上校。” “我想他是打算马上要进来是吗?这些人就是这样自以为了不起。” 乔治-派克罕尔爵士还是进来了,他皱着眉头咳了好几分钟,这个小房间的窗户居然是紧闭着的。皮克伟上校斜倚在椅子上,地上布满雪茄灰。这个房间是著名的“老鼠窝”,也是皮克伟考验人的耐性的“刑房”。 “噢!我的好朋友,”乔治爵士努力以愉快而活泼的声音,来掩饰他那满脸苦修土忍受试炼的表情,只可惜并不成功。“很久不见了吧!” “来,坐下吧,坐下吧,来一根雪茄?” 乔治爵士觉得有点不寒而栗。 “不,谢谢你,非常谢谢你。”一边用力盯着那两扇紧闭的窗扉,皮克伟上校却无视他的暗示。 乔治爵士不得已又咳了两声,才开口说道:“我想何士汉来见过你了?” “是的,他来过了,也把最近的几件事报告了一下。”皮克伟上校慢慢地说着,上眼皮又快要碰到下眼皮了。 “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我是说要他来听你的指示。我可不喜欢谣言满天飞以至于不可收拾,这是不太好的。” “可是,事实上还是会这样的。” “我不知道你对最近的情况了解多少——” “我每一件事都知道,这本来就是我们领薪水的目的。” “当然,当然。有一件,不,有一位。史德福-纳宇爵士的事,你有所闻吧?” “啊,法兰克福过客是吗?” “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很不寻常。你对他个人有什么意见吗?” “我只见过他两三次。” “这件事实在令人担心,我实在无法想象--” 皮克伟上校好不容易地把一个呵欠压了下去。他实在很厌烦乔治爵士的担心、奇怪和想象——乔治爵士的思路并不难了解,他只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官僚,小心翼翼地不使自己的部门出毛病,就是这样。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然的坐在上帝与选民把他放上去的位子。 “我们不能忘的,”乔治爵士继续说,“那些过去的教训,幻想的破灭。都不能忘掉。” 皮克伟上校和善地微笑着。 “查理顿、康威和高特伍,”上校说,“都是我们最信任的人。他们身家最清白,工作表现也最良好。他们从小职员干起,却受不了敌人的利诱。”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人!”乔治爵士郁闷地说。 “这很简单,你最好谁也不要相信。” “我们回来说说这一位史德福少爷,”乔治爵士说,“他背景很好,无懈可击的家世。父亲与祖父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人家说‘富不过三代’,第三代都比较差劲。”上校说。 “我只能说,他的态度太不认真。” “我看他根本没办法认真,这要从人的天性讲起——” “这一点就已经够麻烦了。” “为什么呢?开个小小的玩笑比起玩叛变的把戏要好多了呀!” “但愿他的内心能体会他给人的印象,但愿他只是在掩饰什么。你个人的意见呢?” “像教堂的钟声一样,”上校说,“每个钟都会响,可是发出来的声音都不会一样。假如我是你的话,我是不会担心他的。” 史德福-纳宇爵士推开他的咖啡杯,拿起报纸,扫了几眼大标题,就回到人事栏那一版仔细的找着。今夫已经是第七天了,他不出所料地失望了。凭什么他该期望有人回答? 他的眼睛仔细地在这一面原来就充满奇闻妙事的版面上巡逡着。这些广告有的并不十分“私人”,一半或一半以上的启事却是“廉售”或“征求”的。它们应该放到另一版的,可是有的人认为这样比较引人注目,因为它的与众不同。 “青年才俊,不喜粗活,愿意接受一个能使生活舒适的工作。” “年轻貌美女士,愿出国任管家,但拒绝照顾小孩。” “滑铁卢之役所用之火炮,出价便售” “绝美皮大衣,出国急售” “认识珍妮-凯普敦吗?她的蛋糕最是可口。请驾临南区丽莎街十四号。” 珍妮-凯普敦?好名字,南区有丽莎街吗?应该有吧!他叹口气继续再找下去。他的手指急速的下移,突然有几个字使他一眩。 “法兰克福过客。十一月十一日星期三,韩格富桥,七点二十分。” 十一月十一日,星期三,就是今天呀!史德福-纳宇爵士靠回椅背上,喝了一大口咖啡。他非常兴奋,也非常激动。韩格富,韩格富桥。他起身走进厨房,华太太正在削马铃薯,她惊讶地抬起头。 “想要什么东西吗,先生?” “是的,噢!不是。我只是有句话要问你。假如有人约你到韩格富桥,你会到哪里去?” “我会到哪里去?您是说假如是我要去的话?” “我们可以这样假设。” “那我就到韩格富桥上去,不是吗?” “你会到伯克郡的韩格富区吗?” “伯克郡在哪里?” “距纽伯利八哩路。” “我知道纽伯利,我老头去年还在那里赌马,赢了一大笔。” “那么你会去纽伯利附近的韩格富?” “不,我当然不会跑那么远的。哈,我想——我会去韩格富桥的,这不用说!” “你是说——” “就在嘉陵路口,跨在泰晤士河上的韩格富桥呀!” “就是啊!”纳宇爵士说,“就是啊!这地方我知道,真是谢谢你,华太太。你帮了很大的忙。” 这简直就像是丢一块铜板,来猜它的正反面一样。照道理说,刊在伦敦市报纸上的广告,指的当然是市区内的地点。但愿这真的是那个刊登广告的人的原意,虽然对这个人,纳宇爵士真没有一点把握。 就他们简短的接触经验来判断,她的思维是很新奇而出人意料之外的,不能依一般的标准来评断。可是他能怎么办?谁知道全英国会有多少韩格富区,也许那儿也都有一座桥吧? 不过,今天,今天晚上他就能知道谜底了。 这是一个寒冷而又刮着风的晚上,偶尔还有突然而来的小雨。史德福-纳宇爵士竖起风衣的领子,大步向桥上走去。这不是他第一次走过这儿,可是却从没像今天一样的愉快。桥下就是那著名的泰晤士河,桥上则充斥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和他一样地竖起衣领,帽子低低的压着头,每个人都是一模一样急着赶回家的神色。在这一大群人中,要去找出一个特别的人,还真不容易呢,他想。七点二十分,真不是一个约会的好时间。莫非真是伯克郡的韩格富区? 他又来回踱了一趟、保持平均的步伐。他不超过走在前面的人,却仔细的打量迎面而来的。也许这只是一个玩笑,不是她开的,是另人。 可是,她也有一份独有的幽默感,不是吗?急匆匆的人又从他身边擦过去,把他轻轻地推到一旁。有一个穿风衣的女士,踏着比一般人重的脚步,挤到他的身边,却不小心滑了一下,他伸手扶住她。 “你还好吗?” “还好,谢谢你。” 她急忙再继续赶路,可是当她启步时。却顺手塞了一件东西在他的手掌心,还用微湿的手把他舒张开来的手指合上,然后就故意钻入人群中,随后就消失了。 史德福-纳宇虽然也继续前行,却不刻意去追她,相信她也不要他这样做。他只把捏紧的手自然地伸到口袋里,然后过桥到一个小咖啡馆里。 他选了一个座位坐下,叫了咖啡,才展开手掌来看。外面是一层薄薄的玻璃纸,包着一个白信封,信封里的东西使他更为惊讶。 那是一张票。一张华格纳纪念音乐会的人场券,时间就在明天。 五、华格纳歌剧 史德福-纳宇爵士换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耐心地欣赏舞台上正在演出的《尼布龙根的指环》。他并不讨厌华格纳,只是时间不对。 他不时的扭头环顾四周,并不在乎旁边自以为富有音乐修养的观众厌恶的眼光。他很早就来坐在位子上,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休息时间到了,他站起身作了大幅度的搜寻。他右手边的座位还是空的,该来的人还没有来。这就是她的答案?还是只因为迟到了被关在休息大厅里? 他走出去,四处轻松的逛着,喝杯咖啡,抽根烟,下半场快开始时再到演出大厅。 远远的,他发现旁边的座位有人了!他的兴致马上又回复,他急急地回到位子上坐下,果然是她!就是法兰克福机场的那一位小姐,没错! 她并未转头看他,只是直直地朝台上望去。她的侧面完全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一张光鲜而纯洁的脸蛋。她的头微微侧了一下,眼睛扫过,却似乎没有认出他来。那么接近,却不认识?也没有一句话?也许时间还没到。灯光渐渐暗下来,她的头转过来了。 “对不起,节目单可否借我看看?我的大概丢在什么地方了。” “当然,你尽管用好了。” 她接过了节目单,打开来,仔细研究者。灯光更暗了。第二部“齐格飞”的序曲已经开始,快结束时才交还给他。 “谢谢你。”只有这三个字。 他正要把节目单合起来,却注意到在纸页的下方有淡淡的铅笔字迹。他并不想马上去看,事实上那样暗的灯光也看不清楚,他只把它合起来拿在手上。他相信自己并没有看到她拿出笔来写字,可能她早就写好而放在皮包里的。 这又给他一种感觉,一种神秘而带危险意味的感觉。韩格富桥上的约会,信封里的门票,还有坐在旁边的这个闷不吭声的女人。 他不经意地瞥了她两三次,就像一个人偶而看看身旁的陌生人一样。她懒洋洋地躺靠在座位上,黑色绉纱的高领农服,包住她修长的颈项,一条式样古典的金项链垂挂下来。黑色的头发依着头颅的形状,精心修剪成短而俏皮的型式。 她并未留心他的瞥视,也不曾回看他。他怀疑是否有人跟踪她?或跟踪他?特来监视他们两人是否认识,是否曾经交谈?一定是这样子的,否则她何必呼应他在报上刊出的启事呢?尽管如此,他的好奇并未获得满足,可是他至少很欣慰的知道黛芬-席道媛——玛丽安——还在伦敦。 也许在最近的将来他就能知道一切谜底,所有的行动虽然都要仰仗她来采取主动,他一定得服从她的领导,就像上次在机场一作。可是,他不太情愿地承认,这样的生活似乎更有意思一点,至少比起外交部那些无聊的会议要好多了。 音乐会终于结束了,身旁的金口观音居然说话了,只可惜并不是转头对他说的,只是很自然的叹了口气,像自言自语一样,却又蛮大声的。 “年轻的齐格飞!”她说,赞叹地呼出一口气。 第四部“诸神的画像”结束后,在一片鼓掌声中,观众开始起身离开。他等着看她有无任何的暗示。可是她只整理了身边的杂物,扶扶帽子,就走上甬道,跟着人群散去了。 史德福-纳宇取了车子以后,急速开回家去。他拿出节目单仔细地找着,可是他又失望了,翻了好几页都没有看到任何的字迹。只有在他原来以为有铅笔字迹的地方,找到一行乐谱,并没有任何的字迹。这行乐谱看起来也像是一个人漫不经心随手涂写上去了。 他以为这可能是一种秘密的信息,要用火烤才能显现出来的,他就把它拿到电热器上一页页的翻着,可是什么也没有。他颓然一叹的把节目单捧回桌子上。 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冒着风雨到那个什么鬼桥上,呆坐了一个音乐会,旁边的人就是他有几打问题要问的人,而得到的却是个“一无所有”的结果!那她为什么还要来?假如她不愿和他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安排,何必费那么大的劲? 他的眼光转到靠墙而设的书架,成排的侦探故事与科幻小说,他摇摇头。小说究竟要比真实的人生精彩许多,那里面有死人,有神秘的电话,美丽的女间谍!下次他要采取行动,再也不能听任她从手里溜走。 他端着咖啡走到窗口,不自觉的哼着什么,他的视谱能力很好,刚刚还是趴在节目单上的一堆豆芽菜,已经可以哼得出来。这个曲调很熟悉,他放大了声音,可是还是想不起来。嘟、嘟、嘟嘟、嘀嘟、嘟、嘟。是很耳熟,问题是什么歌?有什么意思吗? 又是一天的早晨,他开始拆阅信件。 都不是什么有趣的。几封请帖,一张是美国大使馆的,一张是爱西汉普顿夫人所具名的一项慈善义卖会。他心烦地把它们一把摔开,反正都不会去的。 突然他想起,这样无聊地呆在伦敦,还不如看玛蒂达姑婆去吧!玛蒂达姑婆是他最喜爱的亲近长辈,虽然他们不常见面。她现在住在乡下一栋乔治王朝时代的旧房子里,这是她祖父留给她的遗产。这座房子有装饰典雅的大起居室、小的椭圆型餐厅、全新设备的厨房、二间客房,她自己的卧室则是一间很大的套房,与隔壁特别护士的房间相通。而这几间房只是那栋大屋子的东厢而已,其他的部分除定期的清扫外都用防尘布盖起来。 史德福很喜欢这栋房子,少年时也在这儿度过不少快乐时光。对的,这曾经是一栋充满欢乐的房子,他的大伯父夫妇与两个孩子也曾经住在这儿。当时他们也有足够的钱,还有一群训练有素的仆人。 房子里也有很多巨幅油画,挂满整栋房屋的墙壁,大部分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作品,叙述着这个地方过去的光荣,很多还出自名家之手。可是由于房子的维修不易,有些已经变卖。但他还是很喜欢去那里回味古人的遗泽。 玛蒂达姑婆很爱说话,他喜爱她的理由也很模糊。他并不确知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去找她,还有为什么突然想到那儿的祖先画像,也许是,他想,也许是想去看潘蜜娜的像?他想仔细的看看,想找出她与那个破坏了他生活宁静的陌生女人之间的异同。 他拾起歌剧的节目单,开始哼那几小节的曲调、嘟、嘟、嘀嘟--。有了!他突然想起,这就是齐格飞的主题音乐,号角响彻四方,“年轻的齐格飞!” “年轻的齐格飞!”这也是玛丽安昨晚所说的唯一略具深意的话,在当时并不明显,因为时间地点都那么恰当。可是,这应该是一个信息,对某个人暗示某件事。年轻的齐格飞!这句话一定具有某些意义,也许更进一步的指示,很快就会来到。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意思?为什么?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指的又是什么?实在荒唐,那么多的问号! 他还是挂电话给玛蒂达-沙克顿夫人。 “哟!我的好孩子,你当然是受欢迎的。搭四点半的车来吧!这班车还在走,可是常常会误点,有时候还会慢上一个半小时呢,不过最晚在五点一刻的时候一定会开的。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改进吧!霍伊斯会在火车站接你。” “他还在呀!” “当然还在呀。” 霍伊斯,原来的侍童,后来当马夫,现在熬到了司机,看样子他还会继续熬下去。“他至少有八十岁了吧!”史德福-纳宇微笑着说。 六、一位女士的画像 “嗯!你看起来还蛮结实的,唔,摸起来也不错。”玛蒂达姑婆着实地把他打量了好久。“就是马来亚,咦?你是去马来亚没错吧?不是印度也不是泰国吧?他们把地名改得我都不认识了。”他低头在那满是皱纹,却又清香粉红的面颊上亲着。“您近来好吗?亲爱的姑婆?” “好是很好,可是老了。”玛蒂达-沙克顿夫人说,“是的,是老了,你们年轻人体会不了年老的滋味的。不是这里酸痛,就是那里出毛病,风湿病、关节炎日夜不停的折磨你,不是咳得喘不过气来,就是扭了足踝。总会有毛病的,不管哪里,不过没什么了不得的。话说回来,我的好孩子,说实话,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史德福多少被老人家的第六感震慑住,但还是带着轻松的语气说:“我每次从国外回来都是先来看您的呀!” “你坐近一点,”玛蒂达姑婆说,“我比上次又聋了些。唔……你变了一些呢?为什么?” “我只是多晒了一点太阳吧。” “鬼话。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莫非是有女朋友了吧?” “女朋友?” “是呀,迟早总要有一个的,不是吗?只是,你的问题就是太爱开玩笑了。” “您为什么这样说?” “咦,这是大家的想法不是吗?真的呢。你的幽默感几乎与你的成就混为一谈了,你们什么外交界、政治界、超级的政客、中庸的政治家,搞都搞不清。还有你们的政党也太多了,在我年轻的时候,只有保守党与自由党。还有现在的妇女对政治也太过热衷了。” “这有什么不对呢?”史德福好笑地说。 “女士们太过于正儿八经,就不迷人了。” “哦?近年来的政党本就少了很多迷人的气氛。” “所以这就是你出毛病的地方,你想让她们高兴一点,就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她们并不领情呀!” 史德福-纳宇被她说得大笑不止,眼睛同时在室内巡逡。 “你在找什么?” “您的那些画像呢?” “你是怕我把它们卖掉,是吗?最近大家都在流行把祖传的画拿出来卖呢?老葛蓝夫爵士你知道吧?他把脱尔诺(译者按:英国名画家,一七七五--一八五一)的几件作品都脱手了,现在开始卖祖先的画像。杰佛瑞-古门则把他的那些名种马当了过日子,代价未免太大了。 “我是不可能把这些画任意卖掉的,我爱它们,它们大部分都是我的祖先。当然,现在的祖先是不值钱了,可是我是一个老古董,我爱我的家人,老一辈的,过去的家人,你要找哪一幅?潘蜜挪?” 他要投降了。“是的,不知怎么搞的,我最近常想到她。” “你们两个人实在像得很奇怪,就像双胞胎一样,你们要真是双胞胎,还真不容易分出彼此呢。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兄弟姊妹通常是相像的,至少在‘外表上’会有许多相同的特征。” “您难道不认为我和潘蜜娜在‘性格上’也很相近?” “是,这一点我同意,还倒是很有趣的地方。不过你和潘蜜娜都有我们祖传的脸。” 谈到祖先、家系,史德格-纳宇就只有听她高谈阔论的份了。 “我一向认为你们两最像爱丽莎。” “爱丽萍是谁?” “你们的高祖母。”她是一位匈牙利人,大概是匈牙利的女伯爵或女候爵。你们的高祖父出任维也纳大使的时候爱上了她。她是位标准的匈牙利人,非常的活跃,擅长多种运动。匈牙利人都很爱运动的,你知道。她的骑术非常高明,经常与你们高祖父一起出门打猎。” “她的画像也在画廊里吗?” “一上楼梯的右边就是。” “睡觉前我要去看看她。”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呢?我们还可以多谈谈她们的事。” “您说可以的话,我就去。”他微笑着对她说。 他跑出房间,上了楼梯。唔,玛蒂达姑妈人虽然老,眼睛可不老,她的确点出了要害。就是这张脸,就是她见过而且深印在脑海的面庞,不只是极像潘蜜娜,也与面前这张画像上的人儿十分的相似。这一个是他高祖父从外国带回来的潇洒女孩,画像上的她,大约二十岁,像太阳般灿烂。兴高采烈的她来到此地,赁着优异的骑术与曼妙舞姿,吸引了附近每一个男子。可是她永远是忠实的,跟着史德福那位据说稳重而且严肃的外交家祖先出使国外,然后再回来生了四个子女。其中有一位继承了她的外貌。也许还有她的个性,然后传给史德福和潘蜜娜。 他不禁要怀疑,那位在他的啤酒里下了药,借了他的外衣,认为得不到他的协助将会步入死亡陷阱的勇敢的女孩,莫非是他这位远祖的旁支?也许她是潘蜜娜的表妹?这并非不可能,而且他们同是英国国籍,他父亲也是英国人,不是吗?何况,他们还有很相像的外表。他还记得在音乐会里,她那昂然的气势,从后侧方看过去,细长、挺高的鼻梁,还有那萦绕在她身边的气氛,令他迄今难忘。 “找到了吗?”玛蒂达站婆舒适地靠在起居室的躺椅上。“很有趣的一张脸,是吗?” “也很俊美。” “有趣要比俊美好多了。你没去过奥地利与匈牙利吧?在马来西亚你是看不到像她这样的人的,她不可能静静地坐在书桌旁看书或写字的。她那个人,不管从那一方面看来,都是桀骛不驯的,即使表现在外面的是相当文明的礼节,内心还是野气未脱,像一只终年漫游在无垠荒野的动物,不知危险为何物。 “您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她的事情呢?” “噢,我跟她当然不是同时代的人。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大约七年,可是,我对她还是很感兴趣,我觉得她是一个冒险家,她那份永远不变的好奇心使我着了迷。家中流传着很多关于她的故事,许多故事还真神奇得不可思议呢!她就有那个本领把事情弄得高xdx潮迭起。” “那我的高祖又有什么反应呢?” “我猜她一定把他整得心脏病快发作了。”玛蒂达姑婆微微笑着说,“据说他很宠爱她,也就经常为她担心。对了,你看过《山达的俘虏》吗?” “《山达的俘虏》,听起来很熟悉。” “是一本书,你可能没看过。在我还是女孩子的时候,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本浪漫式的小说。当时我们没有热门音乐和披头,只被允许在下午的时候看点小说,在早上还不行呢!” “多别致的规矩呀,”史德福说,“早上读小说和下午有区别吗?” “应该有吧,通常早晨就是所谓的一日之计的时间,我们需要做一些‘实用’的事。比如去花园照管花木,或擦拭银器,这些是女孩子的家务,当然通常是应该随着家庭教师在书房读书写字的。下午,就可以坐下来看故事书,《山达的俘虏》几乎是我们每一个人所能到手的第一本书。” “我好像记得是讲一个很纯洁的,值得效法的爱情故事。我可能从我妈妈的书架上拿下来看过。一定不带性色彩的就是了。” “当然,我们才不看黄色书刊呢,我们只看罗曼蒂克的爱情小说,像这本书就是,一位很可爱的公主爱上了一位英雄鲁道夫-罗瑟戴尔。当时我大概才十二岁吧!你上楼去看画像使我想起这位浪漫的费薇亚公主。” “姑婆,您看起来既年轻又幼稚,还动了真感情的样子。”史德福笑着说。 “嗯,当时我也有这种感受。现在的女孩子就不行了,她们的爱都是生吞活剥似的,想不通她们居然会因为看某一个人鬼叫似的弹着吉他,而兴奋得晕倒。她们这种情绪化的表现,绝不是发自内心的真感情。我并没有爱上书里的英雄,我看上的是他的孪生兄弟。” “哦?他有一位孪生兄弟?” “当然有的,他是一位国王,卢瑞坦尼亚的国王。””噢!我知道了。这就是‘卢瑞坦尼亚’这一个词的由来。是吗?(译者按:原意为理想的王国)我还真的看过了呢。鲁道夫原来是国王的替身,被扣押在敌方作为人质。想不到反而爱上国王的未婚妻费薇亚公主。” 玛蒂达姑婆深深地叹了几口气。 “是的,鲁道夫就有一头红发是继承他的一个很远的祖母。书中有一个地方,就讲到他对这位远亲——爱玛丽亚女伯爵——的画像深深的鞠躬。当你跑上画廊去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简直就是鲁道夫的化身,回到过去去找一位祖先,因为她令你想起某一个人。也许你也置身于一段罗曼史中?” “为什么您会这样说?” “你知道,人生有各种不同的模式。当你进入某种模式时,就会有一种特别的反应与表现。就像一本编织书里有七十五种不同的图样,当你看到某一样特别的图案,即使还未成形,可是你就会知道这是那一幅。你的情形呀,就我看,是一幅罗曼蒂克的探险图。”她叹息了一声。“不过,我想你大概还不愿证实我的想法。”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证实的。” “嗯,孩子,你一向是个说谎专家,不过,没什么关系的。有机会你带她来看看我,我只要求这样,而且要赶在那些实验医生用他们所发明的抗生素把我弄死以前。我不是危言耸听,你看我现在吃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药丸子,你会晕倒的。” “为什么您会认为我有一个‘她’呢?” “难道说错了?直觉上,我认为是一个‘她’,我就说了。因为真的是有这么一个‘她’,使你神魂为之颠倒。我想知道的是,你怎么找到她的?应该不会是在马来亚的会议桌旁吧?某某大使的女儿?或是在大使馆游泳池旁一位漂亮的女秘书?嗯,这些都不像。回国的船上?噢,不,你们现在不坐船了。那么,是飞机上认识的?” “接近一点了,”史德福不得不同意。 “啊哈!”她雀跃地说,“空中小组?” 他摇摇头。 “哦,你去保守你得意的秘密吧!反正我迟早也会发现的,不瞒你说,这样反而给我更大的乐趣呢。对我个人很感兴趣的题目,我总有一副好鼻子,嗅得出它真正的含意。当然,我最近是不太过问世事了,不过。我偶尔也和几位密友见面,他们都给我很多的暗示,我知道,现在的一些人颇有忧虑。几乎每个地方的人都摆不脱这种情绪。” “您是说现代人有一种普遍的不满足感,一种愤世嫉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一些在高位的人,他们对时事、世事都非常的忧虑。这种风气弥漫在每个地方,每个国家,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你知道,我这儿有一个好女孩,每天来念报纸,还替我处理信件。她就能知道什么是我喜欢的话题,而不会去读她以为我虽然不喜欢但理应知道的文章。例如,她绝对不会读‘老年人的保健食谱’这一类的东西。嗯,就我听来的,我觉得每个人都很烦躁,而且我的理论还获得一位老朋友的证实。” “是不是那位很老的,军队出身的密友?” “他是一位海军上将,假如你想知道的话。不过他早就退休了,可是他还是习惯性的分析、了解目前的时事。他们认为‘年轻人’是很多动乱的肇事之源,但是‘年轻人’并不是他们忧虑的对象。每一个人都曾经年轻过。每个国家的年轻人都是热血沸腾。他们抗议,他们示威,喊出各种激动人心的口号,那些口号也许连自己都不十分了解。年轻人本身都具有反叛的气质。他们反叛,他们喜欢把世界改造成他们理想的模样。可是他们是盲目的,年轻人的眼上都蒙着绷带。他们不知道做出来的事会有什么后果,他们也不去顾虑那设在前面的陷阱。接下来会怎么办?谁是后面的操纵者?这才是我们忧虑的。这进,同时还有一根鞭子等着它不走时便鞭策它。” “您的想象力好丰富。” “这不是光凭想象,也不纯是想象出来的,我的孩子。最早的时候,他们对攻击希特勒的言论也是这一种说法。其实希特勒与他的青年团,是经过长期的准备的,那是一场精密策划过的战争。第五纵队的势力,老早就根植在每一个国家,等待‘超人’的登高一呼。这位‘超人’,在当时被认为是德国的希望之花,他们全国人都情绪化的相信他。日前有些人好像也被这种类似的思想操纵着,就像忠心信奉的一种教条一样,但愿他们的信仰是正确的。” “您指的是谁呢?” “我并没有指谁,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最近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不懂这些人在计划些什么,还有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谁?何时?何地?为什么?都是一个未知数。” “很有意思。” “而且还很可怕,同样的意念总会重复地发坐,历史会重演的。年轻的英雄鲁道夫,金光闪闪,众人膜拜的超人。”她停了一下,才说:“同样的意念,你知道的‘年轻的齐格飞。’” 七、玛蒂达姑婆的忠告 玛蒂达姑婆仔细地看着他,似乎要观察他任何细微的反应。她那锐利的老鹰之眼,发射出十足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精湛。 “你那样子是听过这个名词是吧?”她说。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你不知道?”她的眉毛高抬着。 “我发誓,如果说谎的话我会死。”史德福装着一副儿童的嗓音说。 “我们小的时候总爱这样说,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真的。” “但是,你听人家这样说过?” “是的,有个人对我这样说。” “某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能是,我想可能是。您所谓‘重要’的定义是什么?” “这个嘛,可以因人而异。你最近负责了不少很重要的任务,不是吗?曾经代表我们这个可怜的,困难重重的国家参加各种的会议,我相信你一定尽了你最大的心力,而且也是你们同事中最出色的一个。不知道你们可曾谈出什么结果来?” “也许没什么很具体的,”史德福-纳宇说,“做这种事情的人,毕竟不能过分的乐观。” “只有尽力而为,不是吗?”玛蒂达姑婆指正他。 “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只可惜,最近的人们经常‘尽力不为”,可是他们反而都有好的报酬,这又是为什么呢?您知道吗,姑婆?” “我可能不大知道。” “您不是每一件事情都知道的吗?” “倒也不尽然,我只是东挑西选,然后再把它想出一个道理来。” “哦?” “我还有一些朋友,一些具有真知灼见的朋友。当然他们不是聋得像石头一样,就是半个瞎子,要不然就是一脚跨到棺材里,至少都已经不是能挺着脊梁走路的老年人。可是,我们的某些部分仍在活动,而且效果更好,例如,这里吧,”她拍拍自己覆盖着小心梳理的白发的头部。“我们发现目前的情形颇值得警惕,而且有些人意气非常消沉,情况比以前严重。这只是我们观察的许多结论之一。” “不是一向都是这样子的吗?” “外表上是大同小异,可是他们用消极代替了积极,这是我们从外围观察的结论,而你这个身在其中的人,应该可以知道那种一团糟的情形。最近我们又得到一个结论,好像有某些行动在展开,而且有人在操纵。这其中一定有不少危险的陷阱存在,这股暗流正在秘密地蠢动着,并不只是我们这一个国家,而是同时在许多国家进行。 “每个国家都有一股新的秘密武力,都是一些视赴汤蹈火为常事的年轻人所组成的,这就是危险的地方。这些人愿意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不幸的是,他们也未经大脑深思就胡乱相信,只想改变他们所不满的现状。他们不但没有创造性,还有很深的破坏性。有创造性的年轻人写诗著书,也许作曲画画,把他们一部分的乖戾情绪发泄在疏导性的活动里,他们就不会有问题。可是一旦人们为了破坏而破坏,而且从其中得到那种变态的乐趣时,魔鬼就有机可乘地把他们导向错误的方向。” “您一直说‘他们’,指的到底是谁?” “但愿我能知道,我也很希望了解真相呀!”玛蒂达姑婆说,“我们要有任何具体的结论,我会告诉你的。然后,也许你可以采取什么行动。” “可惜,我想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 “事实上也没有必要让人相信,而且最好还是免开尊口为妙。现在的人都不可信任,尤其是那些当政的人,或与政府有关的,或运气不好就想选个什么来当当的政客。现代的政客,根本没有时间来关心天下的事,他们只着眼在自己的家乡,自己的选区,到目前为止,捐款盘上的东西还够他们花用。他们脚踏实地做了他们相信对地方有益的事,但当人们不再满意时,他们惊呆了。他们不能觉察自己的落伍,反而开始以谎言来欺骗大家,终于使人们产生一种印象,就是:政治家认为他们有说谎的天赋权利。这种情形的变化,其实并不久,大约开始于包德温先生那次著名的谈话。他提到:假如说了实话,就会失去选票。连首相都有这种想法!还好,老天爷垂爱,我们还有几个好人,虽然很少。” “您建议应该怎么改善呢?” “你要问我的意见?我的没错吗?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了吗?” “快九十岁了吧?”她的侄孙提醒她。 “才没有那么老呢!”玛蒂达姑婆有点不悦地说,“我像九十岁了吗?” “才不呢,您看起来像个六十六岁的富态老佛爷。” “这还差不多,虽然不是真话。假如我能从我的那些退役的海军上将、陆军将领,甚至是空军元帅那儿得到一些内幕消息——他们也还有朋友,而且经常聚会——也许我们可以分析出一点端倪来。嗯,‘年轻的齐格飞’,目前我们需要线索来探察这句话的涵义。我不知道这是代表一个人?一句暗号?一个组织的名称?一个新出世的弥赛亚?或者只是个热门歌星。可是这句话的确掩护着某些事——嗯,这幕戏不是也有一段主题音乐吗?我把华格纳都请上阁楼去了——,”她暗哑的声音哼出一小段几乎无法辨识的旋律。“齐格飞的号角响彻四方,对不对?你干嘛不去弄架录音机呢?然后把这一段音乐录进去。”她用眼镜盒子敲着旁边的小几。“我们可能会误打误撞地触动某个人心灵深处的秘密,而诱使他说出点什么来。甚至使他们认为你是同路人而让你进入他们的组织,那么我们就知道了。” “您的点子的确非常高明。”史德福钦佩地说。 “到我们这种年纪,除了出点子外,还能做什么?”老姑婆说,“我们既不能到处逛,也不能出门去聊天,连到花园莳花散步都有问题。只能坐在椅子上,想一点什么奇怪的东西。再过四十年,你就知道这种滋味了。” “您刚刚说的一件事,使我很感兴趣。” “只有一件?”玛蒂达姑婆说,“比例很少,不是吗?亏我讲了半天。是哪一件?” “您说我可能误打误撞地给某个人一种特别的印象,这可能吗?” “这可能是一条路,到时候就凭你的判断去认清好人与坏人,然后设法去发觉其中的秘密。你要学着去渗透,然后挖掘,就像一只死亡甲虫一样。”她谨慎地说。 “所以我就必须要在晚上吱吱地叫,以宣布某些人的死亡罗?” “事情总要这样做。我们的东厢就有一只这样的死亡甲虫,把它清除掉还得花不少钱。你想把这个世界弄清洁也要很高的代价。” “比请个灭虫公司要花更多的钱倒是真的。”史德福-纳宇说。 “这倒没关系,”玛蒂达姑婆说,“人们并不在乎金钱花费的多少,只要能使他们真正的动心。就像购买东西一样,又好又便宜的东西,反而令他们怀疑。这是天下人的通病,并不只是我们。我是说,现在的我们和过去并没有区别。” “为什么这样说?” “我们是一群能做大事的人,我们能打下一个大帝国,可是我们并不擅长于经营,终于我们能体会大帝国并非绝对的需要。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洛比使我相信这个道理。” “‘洛比?’有点耳熟。” “洛伯特-修翰。一个很老的朋友,右半身已经不能动了,可是还能说话,借着助听器也能听得很清楚。” “他原来还是全世界最著名的生化学家,也是您的一群‘密友’之一?” “我们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很喜欢在一起谈话。” “哪来那么多话呀?” “当然,我们并不同行,我的数学一向鸦鸦乌,还好我们小的时候,女孩并不要高分的数学来参加会考。洛比就是一个数学天才,大概四岁时,就有很好的表现。他也很爱说话,因为我很幽默,经常能使他开怀大笑,所以他最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也是一个好听众,而他的言论也确有许多独到之处。” “您也一样,所以我会很喜欢来看您,来向您请教一些解决困难的方法。您的思考一向都是指导我前进的明灯,每当想起您的话,总觉得非常温暖。尤其这一件事,您还有很多可以告诉我的,可是——” “我的孩子,时间还没到。不过,我会把这件事牢记在心头。随时让我知道你进行的程度,你下星期要到美国大使馆去参加一次宴会,是不是?” “您怎么知道?我是收到了请帖。” “而且你也答应要去了吧?” “这是职责所在。”他好奇地望着她。“您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呢?” “哦,是咪丽告诉我的。” “咪丽?” “咪丽-柯曼,美国大使夫人,很迷人的一位太太,娇小温柔,标准的南方佳丽。” “噢!您是说她。” “我们通了几次电话,我还邀她下乡来玩。我总觉得她就挺符合我们一句俗话说的:袖珍型的维纳斯。”玛蒂达姑婆说。 “这倒是一个很别致的形容词。” 八、大使馆之宴 当柯曼大使夫人张着双手欢迎他时,玛蒂达姑婆的形容词跃进了他的脑海。咪丽-柯曼年约三十五到四十,五官非常的细致,一对圆滚滚的蓝灰色大眼睛,栗色的头发梳向一边,完美地衬托出那化装得恰到好处的脸庞。她是伦敦社交界的名人。 山姆-柯曼大使,是一个身材魁梧得稍嫌笨重的大块头。他很以咪丽的美貌与八面玲线的社交手腕自傲。他自己的讲话常常太慢而显得有些过分强调或一再重复的毛病,使他的听众经常无法把精神集中在他那冗长的谈话里。 “刚从马来亚回来是吗,史德福爵士?那边还挺有趣的吧?虽然我是不会选这个时间去那边旅行。不过,我们都很高兴看到你回来,真使我们的宴会增光不少。嗯,我看。噢!爱得堡夫人和约翰爵士你认识吧?还有蓝克先生,那边是史金汉先生和夫人。” 在场的人,史德福大都认识,只是交情的深浅程度不一。荷兰新任大使和夫人因为刚到任,是他没见过的。史金汉先生是社会安全部的部长,夫妻二人都是活不投机的人,颇为无聊。 “这位是丽兰塔-柴纳华斯基女伯爵,她说你们见过面?” “那么该是去年吧,我上次来伦敦的时候。”女伯爵说。 怎么会是她?法兰克福的过客? 看她一副怡然自得、自信自满的样子,身上一袭镶了蓝灰色栗鼠毛的礼服使她出落得分外明艳。她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上(假发),一条经过名家设计出来的红宝石项链乖巧地贴在白皙的颈上。 “嘉斯波洛小姐,雷诺伯爵,何布斯诺先生、夫人。”来宾一个接一个的到了。 史德福大致算了一下,总共有三十个人。晚餐桌上,他的位子刚巧被排在言语无味的史金汉夫人与来自意大利的嘉斯波洛小姐之间。柴纳华斯基女伯爵正在他的对面。 一次大使馆的聚餐,来的都是大同小异的外交界人土,间或杂着几个工商业的巨子,那是因为他们的长于谈吐与显要的社会地位而受邀请的,可是其中好像有那么一两个有点不同。虽然史德福与嘉斯波络小姐的谈话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他还是分心去观察在场的每一个人。嘉斯波洛小姐是一个话匣子,稍嫌轻浮。史德福的眼光随着他心思的变换而流转,当然偶而正视嘉斯波洛小姐一下,避免对方不高兴。 当他扫现每一位表面上是那样兴高采烈的来宾时,有一个问题首先浮了上来。他是受邀而来的,为什么?是有特殊原因的,还是“轮”到他了?几乎每一位有效率的秘书都有一张名单,依主人的特殊目的而挑选客人,比较不重要的就轮流邀请,不使某人觉得被冷落。偶尔也有被抓来“填空”的,以求平衡席间的男女人数。他是经常被抓这种公差的。 “噢!有了!”某一位外交家太太会指示秘书说:“就请史德福-纳宇爵士吧。你就把他的座位安排在某某夫人与某某小姐之间。” 可是从今天的种种迹象看来,不像。根据经验,他的受邀好像还是特别安排的!所以,他就开始忙碌地研究在场来宾;当然是很机伶的,不让任何人误会他不礼貌地瞪视某个人。 在这些人里,就有一个人在某一件事上是很重要的。因此,为了某种原因,他或她挑了一批适当的人来参加这个晚宴;或者是他或她认为这个晚宴上的客人符合要求而特来参加的。这个人是用了点心机,而且影响力可能不小。可是,这个人是他们中间的哪一个? 柯曼大使当然会知道,咪丽也可能知道。这个时代的太太们经常出人意外,她们经常比丈夫们更像外交家。今晚纯粹只是一种社交性的聚会吗?他快速而警觉的眼光已经绕了一圈,大概有两三个人有点可疑。一个美国商人,虽然很和善,但似乎是装的,他并不习惯于这种社交场面。一位中东来的大学教授。一对夫妇,先生是德国人,太太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是个暴发户美国人,神态稍嫌夸张了些,人倒是长得挺漂亮,身材也颇富吸引力。 这些人里有什么人是负有特殊任务的吗?好些个字母在脑海出现:fbi联邦调查局),cia(中央情报局)。那个商人很可能是中央情报局的干员,派出来侦察外国的情况——老大哥看着你,大西洋对岸的表亲看着你,欧洲共同市场看着你。办外交的困难就在这里,谁也不信任谁,虽然大家表面上是亲兄弟一样。的确,在每一件事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另一面的故事,尤其在那错综复杂的商业经济与国际关系的笼罩下。 这只是前台的戏,在那后台上,还有等到暗示就要搅它一个天翻地覆的人。这个大世界的前台与后台正有什么勾当在进行呢? 有一些他知道,有一些是猜的。知道吗?他又怀疑了,他似乎什么也没摸着,而且似乎有人不希望他介入太深。 他趁机打量了坐在对面的佳人,她的颊上一抹飞红,嘴边带着淡然而礼貌的微笑。他们的视线遇上了,眼神,没有什么意义;笑容,也没有什么意义。她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看她那如鱼得水,得其所哉的闲适模样,就像到了家一样,告诉人们,这是她的世界,四周都是她熟悉的环境。难道这一个她才是真正的她?她出身在外交界,或与外交界有很深的因缘? 那位在法兰克福突然与他攀谈的年轻女孩,穿着长裤,有一张急切的、机智的脸庞。现在的她,俨然一副经验老到的社交名媛。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或者都只是她演出的几种角色之一?他真想探出个究竟来。 咪丽-柯曼站起身来,有人跟着起立。突然,一阵喧嚣声像鞭炮炸开似地,轰然而起。房外的街道似乎有大批的群众喧闹吵嚷,还有玻璃窗被砸破的声音,人声的叫喊,而且,似乎还杂有枪声。 嘉斯波洛小姐抓住史德福-纳宇的手臂,嘴里嚷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的天,一定又是那些可怕的学生。在意大利也是一样。为什么他们要攻击大使馆呢?他们打架闹事,与警方顽抗,示威游行,喊叫一些白痴的口号,还躺在大街上抗议。就是这样的,在罗马、米兰,欧洲的每一个地方都有这样的人。为什么他们永远不快乐,永远不满意呢?这些年轻人,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史德福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臂。 史德福啜着手上的白兰地,一边与史金汉先生聊着。外面的声音小了下来,一场暴动大概已被警方抑制,喧哗声渐渐淡去。 “我们需要加强警方的武装,这就是我们目前要赶快做的。德国、法国也常有这种情形,假如依我的方法来办的话 史德福-纳宇一边奉承地听着史金汉先生大谈他的杀手锏,一边构思另一条出路。 有一些女士们补妆回来,众人一起移到舒适的起居室。史德福悠闲而漫不经心地朝他已经选定的目标游移过去,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这一位金发而长舌的女士也是他的旧识,她说出来的话,保证没有一个字称得上智慧,可是由于交游的广阔,使她对于她的同性有广泛的资料。 他先问候了一些其他人的近况,在场的几位女士的服饰,才慢慢说到:“好像听到有人提起柴纳华斯基女伯爵呢。” “还是很漂亮吧,她最近很少来了。大部分时间都在纽约,不然就在那个很棒的岛上。你知道哪一个的,不是西班牙的米诺卡岛,也在地中海上。她有个姐姐嫁给瑞典的皂业大王,那个钱哪,像涨潮的水一样涌进来。当然,她还经常住在慕尼黑附近的城堡——一个很有音乐气氛的地方,她本身也是出身音乐世家。她说你们认识?” “哦,是的,大约在一二年前吧,我想。” “嗯,那大概是她上次来伦敦的时候。她的思想非常先进,经常搞些联名请愿的活动。不过没什么人注意他们的活动的,现代的人除了担心税率的提高外,谁也不会去留心别的事的。海外旅行津贴多少有些帮助,可是人也要有钱才能汇到国外去呀——” 史德福看她左手上的两颗大钻戒,同情地对她笑了笑。 这位太太继续唠叨不停的讲下去,但史德福对于他的那位法兰克福过客并未增加多少认识,有的只是一些经过高度技巧琢磨后的伪装。她对音乐很有兴趣,不错,他曾在歌剧院看到过她。她喜欢户外运动,有个富可敌国的亲戚,拥有地中海上的私人岛屿;支持自由作家运动;社会关系良好,活跃于高层社交界。与政治界的牵扯还不算太深,似乎只隐约地属于某个团体。她也是一个经常施行的人。周旋于富人、天才与文人之间。 他参加的也许是一种间谍活动,这应该是最可能的,可是史德福仍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晚宴继续下去,大概是轮到他来挨女主人的轰炸了,咪丽走了过来。 “我等着要跟你说话都有几世纪了,我想听听你谈马来亚的风光。对于亚洲我实在是无知得可笑,而且总把他们混在一块儿。你这一趟好玩吗?或者只是无聊得让人想打瞌睡?” “你已经猜到答案了呀!” “我想无聊是免不了的,但是你可没有资格这样说哟!” “谁说不是呢?还好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喜欢在海外旅行,增加新的知识。” “你的确很能自得其乐,外交人员的生涯其实都很无趣。噢,我不该这样说自己,可是你能体会我的意思,不是吗?” 多蓝的一对眼睛!像花园里的蓝铃他们扬了一下,淡扫的蛾眉舒张开来,像煞一只美丽内蕴的波斯猫。他实在搞不清楚咪丽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那软语呢喃的口音,像是南方人;那小巧而完美的头颅,侧面看去,就像铜板上的浮雕。她到底是怎样的人?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必要时可以耍出她的社交手腕或迷人的魅力,避免使自己陷于孤立,而永远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现在就用那种很热情的眼光看着他,她有所求吗?却听她说:“你认识史金汉先生吧?” “噢,我们刚才还在一起谈天呢,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听说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咪丽说,“pbf的首脑呢,你知道吗?” “我早该知道,你听,什么pbf,fbi,lyh。所有的东西都拿字母来替代了。” “实在很可厌,这些字母,一点人性都没有,我常常这样想,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那么可厌的。我希望它能平静而安祥,不要这种——” 她是真心的吗?也许是吧!真是有趣得很—— 葛罗斯文纳广场静悄悄的,人行道上还有玻璃破片,溅了一地的鸡蛋,砸烂了的番茄与一些闪闪发光的金属碎片。 天空上,星星宁静地眨着眼。一辆一辆的车子开到大使馆门口,去接宴罢将归的宾客。仍有几位警察在广场的周围,可是已经解除警戒了。有一位客人挨到警官身边低低的说着什么,然后回来说:“逮捕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听说明天要转到包尔街,真不知道他们几时才罢休?” “你的住处离这儿不远,不是吗?”有一个声音在史德福-纳宇的耳边说,一个浑厚的女低音。“我可以顺路送你回去。” “不,不,没关系的。只有几分钟的路。” “反正是顺路,不麻烦的,”丽兰塔。柴纳华斯基女伯爵说。她还加了一句:“我就住在圣詹姆斯饭店。” “谢谢你。” 等在面前的是一辆看起来很贵的出租轿车。司机开着门,史德福跟着丽兰诺坐火车内,由她把纳宇爵士的地址告诉司机,车子开动了。 “你确实是知道我的住处不远呢!”他说。 “当然。” “你什么事都知道,不是吗?我还没谢谢你把护照寄还给我呢。” “但愿没给你惹来什么麻烦。假如你把它烧掉的话,会更单纯,我想,你一定申请补发了,不是吗?” “是的。” “你的海盗斗篷我已经叫人放回柜子的下层,相信这是你希望的。再买一件新的,你又不会喜欢,而完全一样的又不可能。” “尤其现在的章义更非比寻常——在经过一次冒险后安全归来——它也贡献了一分力量。”他说。 “所以我才能活着到现在……” 史德福没再说话,他有种感觉,觉得她是在等待他的问题,问她做了什么?问她逃过了哪些厄运?她希望他表现出好奇的样子,可是他偏不愿如她的意。他听到她轻声地笑着,她总是占了上风!那笑声很愉快也很满足。 “晚上的宴会你还满意吧?”她问。 “很好,咪丽的宴会一向都办得很好。” “你们认识很久了?” “她还没结婚前住在纽约就认识了,一个袖珍型的维纳斯。” 她有一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 “这是你对她的赞美?” “不是的。这只是一位年长的亲戚对我说的。” “听起来就不像是很现代化的形容词,不过,还蛮真切的。只是——” “只是什么?” “维纳斯是具有诱惑性的,她也是吗?她也很有野心吗?” “你认为咪丽是很有野心的人?” “嗯,是的,比今晚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强烈。” “但是,爬到美国驻英大使夫人的位置。难道还不满足?” “噢,才不呢,”女伯爵说,“这才刚开始呢!” 他并没有答腔,只望向车窗外,他正想说话,但转身注意到她期待的眼光又住了口。一直到车子爬上一座横跨在泰晤士河上的桥。 “你并未打算‘顺路’送我回家,你也不住在圣詹姆斯饭店,是吗?我们正在泰晤士河的桥上。你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你会生气吗?” “我想我会的。” “看起来像真的动了气的样子。” “我当然知道你走在时代的尖端,绑票是最近颇热门的话题。我被你们绑架了,为什么?” “因为,就像上一次的经验,我需要你的帮忙,”她又加了一句,“其他的人也需要。” “真的?” “这个理由还是不能令你满意?” “我宁愿受到邀请。” “假如我送上请帖,你会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真可惜。” “真的?” 车子在静寂中默默地前进,并不是朝荒僻的乡下走去,他们是在一条马路干线上。沿途偶而有一些招牌与路标,借着灯光跳进史德福的眼里,所以他能很清楚的知道正在前进的方向。他们经过萨里郡,再经过萨西克斯郡外围的一些住宅区。车子走的方式好像是迂回的绕着外围,让他觉得也许是怕人跟踪。但他打算坚持自己的沉默抗议,该她说话,也该由她来提供资料,但是她愈来愈像一个孤僻而防卫森严的人。 他相信这一套完全都是预先策划好的,一个他原不想来的宴会,一辆租来的豪华轿车。他猜想,他大概马上就会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了,除非车子一直走下去,到了海边,那就很难预料了。外面已是一片肥沃的原野,茂密的树林,与式样颇为帅气的住宅,他好似看到一个路标:“高地马”。他们又转了几个弯,车子终于慢下来,目的地到了。经过一道铁门,与铁门后小小的白色门房。开上一条车道,两侧有刻意修剪的石楠,然后绕过一处圆形的花圃,一栋房子便进入他的视线。 “都铎王朝的风格”——史德福自言自语地说,他的女伴转过头来疑问地看着他。 “只是一种看法,别在意。我们已经到了你选定的目的地啦?”纳宇说。 “你似乎无动于衷?” “四周的环境保持得很好,”史德福跟着车灯的照射四下探看,“这要花不少钱的,我愿说这是一栋很舒适的住宅。” “舒适有余而美观则不足,是吗?屋主人大概宁取舒适而不求美观吧!” “他也许更聪明,”史德福说,“因为从某些角度看来,他的审美观念不流于俗。” 他们在明亮如白昼的前廊下停车,史德福爵士先下了车,并伸出手扶出他的女伴。司机已经跑上阶梯去按门铃,当他们拾级而上时,司机以询问的眼光望着他的女主人。 “您今晚不再需要我了吧?小姐。” “是的!你下去吧,明早我们会打电话下来。” “晚安。晚安,先生。” 屋内有脚步声传来,然后门被打开了。史德福-纳宇爵士原以为会出现一位管家,没想到却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客厅使女。满头灰色的头发,双唇紧紧的抿着,给人绝对可靠而精明能干的感觉,是近年来少见而可贵的资产。 “我们来迟了一点,”丽兰塔说。 “主人在书房,他请您及这位先生马上去见他。” 九、高地马古屋 使女转身走上硬木楼梯,他们两人跟在背后。嗯,的确是一栋很舒适的房子,史德福想。詹姆斯一世时代式的壁纸,角度浑圆得几乎看不出来的橡木旋梯,墙上的画都是一时之选,但未特别偏向那一家。这是一户有钱人家,而且水准很高,地上还铺着厚厚的、深紫色的手工地毯。 上了楼后。这位使女打开第一道门,然后站到旁边让他们进去,丽兰塔首先举步,史德福跟进后,门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房里共有四个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坐着,桌子上放着纸张、文件,还有一、两张摊开着的地图,似乎正在进行一项牵涉范围很广的讨论。正中间是一个胖大的男人,有一张蜡黄的脸。史德福相信自己见过这个人,虽然不知道哪一个名字才真正适合他。而且还是在某些个重要场合见到的,他认识的,他知道的,可是,怎么想不起来那个——名字? 他有点困难地挣扎起身,接住丽兰塔女伯爵伸出的手。 “哦,你们总算到了,”他说,“很好!” “是的,让我来介绍一下,不过你们也许见过了。史德福-纳宇爵士,罗宾生先生。” 对了嘛。史德福的脑子里像照相机的镁光灯一闪,另一个名字同时出现:皮克伟。若说史德福“认识”罗宾生先生是不真实的,因为他所知道的一切是罗宾生愿意让他知道的部分。就以他的名字来说,大家都知道是罗宾生先生,而事实上也许是什么古怪的外国名字。从没有人怀疑这些,人们总是以外表来识别彼此的不同。他那高凸的额头,锐利的眼睛,宽大而似乎慷慨无比的嘴,还有那两列白森森的牙齿——假牙吧,可是却令人想起小红帽里的狼婆婆说:“把你佐餐吃了最好呀!我的孩子。” 他当然也知道,罗宾生先生代表什么,一个字就足以形容了,那就是“钱”,以“钱”这个字为代号。“钱”就是他的专长,国际的金融情势,世界的经济趋向,私人的财产管理,银行的业务,外国政府的财政,大型的工业计划,他所代表的金钱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你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有钱人,虽然他的确十分富有,但这并不重要。他是个“理财专家”,出身于一个历史悠久的银行家族。从室内的陈设看来,他的胃口虽然简单,但事实上趋向于某种程度的奢侈。嗯,原来这一切的神秘事件之后,是金钱的力量在操纵着! “前两天还听人提起你,”罗宾生先生提着他的手说,“是我们共同的朋友皮克伟上校。” 这又对了,史德福-纳宇想,上次见面就是皮克伟上校介绍的。何士汉也曾经提起罗宾生先生。他又扫了在场的另外三个人一眼,希望能知道是否相识,或猜出他们的身分。 至少有两件事是不用猜的,坐在靠近壁炉高背椅上的瘦小男人是名闻全英国的人物,那椅背在他上半身形成一个框框,就像一幅他的半身画像一样。只可惜他近年来已经很少出现,因为身体上的疾病带给他极大的痛苦与不便。 爱德蒙爵爷——一张瘦削而憔悴的脸,显得鹰钩鼻更为突出,一头长而厚的灰发服贴地梳向后脑,稍赚招风的双耳像卡通画家的作品,深陷的双眼像随时都在侦察对方。目前他正朝着史德福猛瞪,而当史德福走上前去时,他伸出了手。 “我不站起来了,”爱德蒙爵爷声音细细的像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我的背不方便。刚从马来亚回来是不是?史德德。” “是的。” “走这一趟值得吗?我想你一定会说不值得的,这也不算错。但是,我们的一生就需要一些这种经验,训练自己说出更好的外交谎言。我很高兴今晚你能来到此地,即使是被带来。是玛丽安使的手段吧?” 玛丽安,在这个圈子里她是这个名字。何士汉也用这个称呼,那么她跟他们是一伙的啦。而爱德蒙爵爷代表的又是什么?他代表的就是英国,直到他埋骨西敏寺为止。他原来就在英国,也了解英国,而且我相信他对于英国每一位重要内政外交的官员都了如指掌,即使他或许未和他们说过话。 爱德蒙爵爷说:“这是我们的同事,詹姆士-薛里特爵士。” 史德福并不认识这个人,也不曾听过。看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锐利而怀疑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像煞一只伺机而动的猎犬,只待主人一声令下。 谁是它的主人呢?爱德蒙或罗宾生? 史德福的眼光转到第四个人身上,他原坐在门边,现在已站起来。浓密的小胡子,凸出的眉骨,有所保留地采取一种警戒的姿态,隐约地给人一种亲切感。 “原来是你呀!”史德福-纳宇爵士说,“最近好吗?何士汉。” “很高兴再见到你,史德福爵士。” 颇有代表性的集会,史德福扫视在场的人。 他们为丽兰塔在壁炉与爱德家爵爷之间摆了张椅子,她伸出一只手,是左手,史德福注意到了,老人用双手合住大约一二分钟才放下来。他说:“累你冒险了,孩子,累你冒了大险。” 她看着他轻柔地说:“这都是您教我的,这是生活与生存的唯一方式。” 爱德蒙爵爷转头看史德福-纳宇。 “我并没有教你怎样选择伙伴,而你却是这方面的天才。”他看着史德福说:“我认识你的姑婆,或是曾姑婆?” “玛蒂达姑婆,”史德福马上说。 “嗯,对了,就是她,还具有维多利亚时代式的坚毅,她有九十岁了吧?”他接着说,“我们最近很少见面,可是每次的谈话都很深刻,她那脆弱的身躯竟蕴藏着如此活跃的生命力,真是不可思议。” 詹姆士-薛里特爵士说:“让我给你倒杯酒好吗?要什么?” “琴酒,谢谢你。” 丽兰塔摇摇头表示不要。 薛里特把酒端回来后,放在靠近罗宾生的桌上。史德福并不想先开口,罗宾生的黑眼珠闪闪发光。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太多了,”史德福接着说,”可是,我认为应该由你们先作解释再来问。” “你觉得这样比较好?” “至少可以使事情简化。” “好吧,我们先从几样比较浅近的事实来说。首先,你可能是自愿也可能受到胁迫而到这儿来,假如你的光临是非自愿的话,希望您不要介意。” “他说他宁愿受到邀请,”女伯爵说。 “当然,人同此心——”罗宾生先生说。 “我是被绑架来的,最新潮的方法。”他的口气尽量保持几分幽默,避免触怒这些未可知的人。 “要是我们邀请你的话,当然会有很多问题。”罗宾生说。 “不会很多,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只有这样?为什么?您的用字倒颇为经济。我们这几个人是一个小小的非官方委员会,组织的目的,在研究世界上所发生的重大事件。” “很有意思。”史德福-纳宇爵士说。 “不止是很有意思,而是深入的、锐利的,而且很有效率的。今晚,在这个房间里,就有四种不同生活背景的人代表四种不同的研究方式。”爱德蒙爵爷说,“我们代表不同的分会。我虽然已从实际的参政工作退休下来,可是还保留着顾问的职位。我之所以在此,也是应这个委员会之请而对这些问题提出比较客观的见解。今年确是特别的一年,有一些奇怪的事即将要发生,我们正在研究,想要寻出防患未然的方法。 “詹姆士则有他自己的任务,他原是我的得力助手,也是本会的发言人,詹姆士,你是否将大致的情形对史德福解释一下。” 史德福看那只“警犬”浑身哆嗦地抖动了一下,很得意终于轮到他说话了,他的上身稍微前倾过来。 “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假若发生了,一定有它的原因,而我们必须去追寻。表面的迹象很容易为一般人所接受,其实并不然,至少我们会里,以及主席先生,”他对爱德蒙爵爷恭敬地点一点头,“并不为表面所蒙骗。其内部的理由是奥妙而复杂的。拿自然界的动力来说,一处地势险峻的瀑布可用作水力发电的动力。由铀矿中可以提炼出铀,而产生人类未曾梦想过的巨大的核能。 “但是,在所有这些事实的背后,都有某些人在操纵。掌握这些能量就能在实际的政治舞台上掌握优势,在欧洲、亚洲,甚至非洲都一样。我们必须能深人事实的核心,而找出它原始的动机与操纵的方式。其中有一个很重要也很简单的,就是‘金钱’。” 他对罗宾生先生点点头。 “而罗宾生先生是世界上无出其右的‘金钱专家’。” “其实这很简单,”罗宾生慢吞吞地开口,“每一件重大事实的背后必定有‘金钱’。我们只需找出钱的来源如何?谁在操纵?谁给钱?谁收钱?为什么?我确实知道很多‘金钱’,可是别人知道的,不会比我少。” “还有一件事,就是潮流与循环,这是两个关系颇为密切的字眼。暴乱是一种潮流也是一种循环,回溯过去的历史,每个人都会发现:暴动不断地出现,几乎形成一种周期性的循环。想要暴动的欲望、感觉、方式与形式,对于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应该是陌生的。某一国家有暴动,另外一个国家也会发生,即使程度与方式不一样。这是您的结论是不是?”詹姆士转身请教爱德蒙爵爷,“或至少我这样认为?” “是的,你把我的观点说明得很清楚,詹姆士。” “这都有某种模式,表面上虽不易分类,而其实深入调查后即能符合某一模式。就像从前那疯狂于全欧的十字军运动,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朝圣地涌去,这看来是个人的决心问题,可是也是一股暴动。他们因何而去?研究其中的原因就是研究历史有趣味的地方,找出这种欲望与行为模式形成的原因。 “这不会单只是物质上的追求。任何事情都能引起暴动,也许是争取自由的欲望,争取言论的、宗教信仰的或其他生活方式的自由。这种欲望使人向海外移民,或建立新的宗教体系。这一切种种,表面互异,其实都可归于某种——模式。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还可能像传染病一样,病菌可能传遍全国,越过高山与海洋而传遍世界。虽然看不见,可是如果细心观察,便可知道它正在活动。这些传染病应有其原始的病因,事情也有它发生的原因。再进一步还有人的因素,一个人、十个人、数百个人,可以把一个原因付诸行动。我们不能被这过程的最后一个人与结果蒙骗,我们要追查出最原始的那一个人。 “这个人也许有足够的宗教热诚,或追求自由的欲望,但这些表现之后,还有意念、幻想与理想。所以先知乔尔曾说:‘你们老年人将梦到理想,而你们年轻人将见到幻想。’ “幻想与理想哪一个比较有力呢?理想至少不是毁灭性的,而幻想为你打开一个新的世界,也可能埋伏下毁灭现有世界的基因——” 薛里特突然对爱德蒙爵爷说:“上次您告诉我的那个在柏林大使馆的女人有没有关联?” “噢,哪个?嗯,我当时很感兴趣,也可以作为我的观点的注脚。有一位我们派在德国的外交工作人员的妻子,是一个很聪明而且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士,这个事情大约发生在德国发动侵略战争的前夕。这位女士很好奇为什么人们都像疯了一样的着迷于希特勒,就去听他的演说,回来时,她说:‘那真是不可思议。要不是我亲自去了,我绝对不会相信,德文我懂得不多,可是现场那个气氛,我就很自然的被带着走了。他的思想实在太棒了,让你觉得事情就是非这样办不可,也只有跟随他才有缔造新世界的希望。噢,我实在解释不来,我要想办法把我记得的都写下来,然后给你看,你就会了解的。’ “我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第二天,她又来找我,她说:‘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的话,我想把听到的写下来,想寻出真正的意义。可是我这才惊讶地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写的。我也寻不出为什么在当时使我那样兴奋与大受刺激的原因。我写了几句话,是他说的,可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我实在不懂。’ “这就显示了一个人们虽不曾觉察,但事实上一定存在的危险:这世界上是有某些人,具有煽动的能力,可驱使别人看到某种不真实的幻想。他们并不一定用言语,也不一定是宣扬他的理想与信念,而是用另外的某一种东西。也许是他们个人的磁性能力,或是用声音的频率,甚或只是用身体的肌肉发散出来的一种磁波。这我不敢确定,目前也不知道,可是这种东西一定是存在的。 “这种人具有某些‘力量’。一个伟大的传教士可以使在场的几万人如痴如狂,声泪俱下,他具有这种力量。而一个驱使人去作坏事的魔王,也可能有这种力量。信仰可以激发某些行动,为创造一个新天地,人们可以付出劳力、武力,甚而是生命。” 他意味深长而低沉地说:“南非的政治家史沫资将军说:‘领导能力除了创造性以外,也可能是具有毁灭性的。’正如中国古语所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史德福-纳宇深为所动。 “我了解您的意思,这些虽然是我从未想过的,可是您的话也可能是真的。” “你认为我们是杞人忧天,过份夸张?” “我不知道,”史德福说,“很多听起来是夸张的事,其实都是真的,只因为你从未见过或从来仔细想过而已。可是,我能不能问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怎样驱使那些群众的?” “这很简单,”爱德蒙爵爷说。“张伯伦一句最有名的话是:‘前进,然后发现’。试着去发现金钱的来源、意念的来源,我们自然就可以发现‘力量’的来源,还有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个‘力量’。这一定是有一帮人在主使的,我们目前就在设法想要找出这一切,所以需要你的协助。” 史德福-纳宇吃了一惊,这是他有生以来很少见到的情形。他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罗宾生先生那毫无表情而蜡黄的脸,露着一口白牙;薛里特爵士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而瘦削的爱德蒙爵爷在室内那不太光亮的灯光下,活像某个教堂的圣徒;而那位冷静的女伯爵,或是玛丽安,或席道媛小姐那张空白的脸上,不露出半点秘密的痕迹。最后他把眼光停在安全人员何士汉的脸上,却惊奇地发现后者也正嘲讽地笑着看他。 “可是,”史德福想要作一篇正式的演说,可是说出来却像一个十八岁学生的讲辞,“那我来干什么?我又知道什么事情呢?再坦白地说,我自己的工作表现并不突出,你们也知道,他们外交部的人对我的评价并不高,从来都不高。” “我们知道。”爱德蒙爵爷说。 这回该詹姆士-薛里特嘲讽地咧了咧嘴,而他的嘲讽是真的。 “我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吧,”他抱歉地对皱着眉头的爱德蒙爵爷说,“对不起,爵爷。” “这只是一个调查小组,”罗宾生说,“这和你过去的成绩并没有关系,与别人对你的看法更没有影响。我们只想集合一些人来调查一些事,目前我们的人并不多。我们要求你加人,是因为我们认为你的某些特质对调查工作有所帮助。” 史德福对安全人员说。“你的意见呢,何士汉?我不相信你会同意这个馊主意。” “为什么不同意?”亨利-何士汉说。 “真的?我到底有那些‘特质’是你们看上的?坦白讲,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你不迷信权威,这就是最主要的,”何士汉说,“你常能看到事情的真相,你并不以世俗的价值来评断他人的言语,而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 有一句法文,“这不是一个认真的男孩”,突然浮现在史德福的脑海。这倒是选择一个人来担当重任的奇妙方法。 “我得先提出警告,”史德福说,“我出名的大毛病已经使我丢了不少所谓重要的职务,我先声明,对于这样的重任,我的做事方法也许无法像你们要求的那样有效率。” “信不信由你,”何士汉微笑着说,“这还是我们挑上你的原因之一呢!我的话不错吧,爵爷?” “其实我告诉你,担任公职的最大坏处就是把它变成一种太死板的工作。我相信你不会的,至少玛丽安也这样想。”爱德蒙爵爷说。 史德福转过头,哦!她又变成玛丽安了。“对不起,我能问一问你是谁吗?你真的是一位女伯爵?” “如假包换,我父亲是一位贵族,一位很棒的运动家与猎人,他在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有一处很罗曼蒂克但却破旧不堪的城堡,现在也还在。就因为这样,我与欧洲的某些人有些联络,他们比较重视出身的。一个穷困的过时女伯爵,就像银行里有大把存款的美国暴发户一样地受人欢迎,即使那些道貌岸然的欧洲人对这种人都没有什么好评,但至少是他们谈话的题材。” “那么黛芬-席道媛呢?她又是谁?” “我用来旅行的一个实用名字,我母亲是希腊人。” “那玛丽安呢?” 她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她看看爱德蒙爵爷再看看罗宾生先生。 “也许是因为我干惯了下女的差事,所以便有了这种女佣的称呼,我总是被差遣去找东西、去送东西,由一个国家到另一国家,担任所有的杂事,清除所有的垃圾。”她又对爱德蒙爵爷撒娇地说:“我说的对吗?爱德蒙爷爷?” “很对,玛丽安帮我们做大大小小的杂事,她永远是我们可爱的玛丽安。” “上次你就是负责转运一些什么东西,是不是?也是一些重要的资料?” “是的,大家都知道我带些什么,假如不是刚巧碰上你搭救了我,可能就发生了意外。” “你带些什么呢?或者我永远不可能知道?” “有很多事是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也有很多事你不该问起。你这个问题我应该是可以回答的,不过我得先得到允许。” “我相信你的判断,”爱德蒙爵爷说,“尽管告诉他吧!” “只有一句话,我带着一张某人的出生证明书。只有这些,我不会再讲,因为知道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 史德福环顾室内这小小的委员会。 “好吧,我加入,我也很荣幸得到你们的邀请。现在,我要开始做什么事?” “你和我,”丽兰塔说,“明天到欧洲去。你也许在报上看过,在巴伐利亚有一个音乐节。这是一种近年才形成的音乐风气,由许多国家所支持举办。原来在白莱特这个城市,由华格纳所创办的这个音乐节都是演奏古典的作品,但是,今年将有许多青年作曲家到此地来演出他们的新作。” “我知道这个消息,我们要去参加?” “已经订了两个位子。” “这个音乐节对我们的调查工作有很重大的意义吗?” “倒也不是,这只是一种借道而过的掩护、表面上我们是去参加音乐节,实际上我们要到另一个地方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他望望四周。“我的工作指示呢?有没有什么口令或简报?” “没有这些节目,这是一趟探险的航程,事情的真相要你们一步步去发掘。你们的工作完全独立,所有的资料就是你们现在所知道的。你的身分是一个音乐爱好者,本身因为官场上的不得志,所以想到国外走走。其他的,你不知道反而更安全。” “为什么把重心放在欧洲大陆呢?” “这是目前大事的重心,可以说几个重心中的一个。其实,最重要的中心,好像是设在南美洲。还有一些国家和地区,最近六个月的情势特别活跃,都相继的加人制造混乱的‘生产线’,不过尚未发展成熟。” “m国或y国也是这些事件中的一个?” “不,他们那里的动乱有其地理的因素,而且由来已久。目前在其他地方,都只是在叫嚣武力的争斗和学生的抗议。” “最主要而明显的一种情势,就是各个地方的青年纷纷对他们的政府表示不满,反抗传统的习俗,也反抗培养他们长大的父母与宗教。我们愈加纵容,他们诉诸武力的倾向就愈加强烈。他们并非用武力来争取财富,而是因为他们爱上了这种以武力来达到目的的生活方式。” “纵容真有那么严重?”“这是一种生活方式,本身就是一种权利的滥用。” “毒品跟这些有关吗?” “我们事先也慎重地考虑过,大笔的金钱曾被用在毒品上,可是毒品并无法达到煽动人心的效果。” 罗宾生先生微摇着头,使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不对,”他说,“这只是表面上如此,毒品是一种控制人的方法,而且是恶劣的方法,也能赚到一些钱,可是背后还有一些东西。” “可是谁——”史德福说。 “史德福爵士,何时、何地、何人和为什么,就是你这次任务的目的。”罗宾生说,“就是要你和玛丽安去找出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而保守秘密则又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所以你们还是有机会,不是吗?” 史德福-纳宇饶有兴致地看着罗宾生那张胖胖的黄脸,他神秘的金融世界也是这种似是而非的“秘密”?而他的奥妙处,只因为他保守住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罗宾生咧嘴一笑,白牙闪闪发光。 “假如你知道某一件事,”他说,“那你面临的最大诱惑就是让大家都知道。并非你喜欢供应某些资料,也不是受到贿赂,而是你喜欢显示自己的重要性。事实上就那么简单。世界上的事本来就很单纯,而人们偏不相信,也无法了解。” 丽兰塔站起身,史德福跟进。 “希望你睡个好觉,我这个房子,可能称得上相当舒服的。” 史德福小声称谢;而当他的头一碰到枕头时,他的确马上就睡着了。 十、修洛斯的女王 他们钻出青年音乐节剧院,重新吸收夜晚清甜的空气。草地上顺溜过去是灯火通明的餐厅,更远处山坡下还有另一座,这两座餐厅的价钱稍有不同,但都不算贵。丽兰塔穿着全黑的天鹅绒夜礼服,史德福是白领结配上全套的礼服。 “一群与众不同的听众,”史德福-纳宇小声对他的女伴说,“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他们怎么负担得起?” 他们向山坡上的餐厅走去。 “大概有津贴或奖学金的补助。” “用餐时间是一个钟头吧?” “是的,实际上是一小时又十五分钟。” “这些听众,”史德福-纳宇爵士说,“几乎全都是真正爱好音乐的年轻人。” “大部分而已,这才是重要的,你该知道?” “你的所谓‘重要’是什么意思?” “对于音乐的热衷与爱好应该是天生的,等于是一体的两面。将暴力加以组织、运用和驱使的人,本身一定也是热衷的。在砸碎东西、伤害人畜与毁灭现有的种种破坏活动中,他们获得至高的狂喜。音乐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欣赏音乐要能无时无刻地享受到和谐与纯美,这是假装不了的。” “你怀疑那些演出的人?真不敢想象你有办法把暴力与对音乐艺术的爱好联想在一起。” “这种想法是很奇怪,可是,我觉得它们的情绪是一样的盲目。哦!只希望这种情绪不要有所转移,能够专心的人,把那股意志力用在什么地方都是很可怕的。” “你是希望他们保持单纯,像我们的胖朋友罗宾生先生一样,让喜爱音乐的继续喜爱音乐,喜欢暴力的人玩弄他们的暴力,是不是?” “大概是吧?”她漫不经心地答道。 “这两天真是舒畅,虽然我并不十分了解年轻一辈的音乐--也许不够现代化吧——但是,我发觉看看衣着服饰倒也挺有趣的。” “你是指舞台的服装设计?” “不,我是说听众。你和我是老古板的一对,都是正正式式的礼服,其他人则衣着随便。除了观察到这一点,我好像什么都没学到,更别说发现什么秘密了。” “你千万不可失去耐心,这是一个来头不小的演出。固然是顺应时代的潮流与青年音乐家的要求而举办的,但也许是有人在幕后大力支持的--” “可是会是谁呢?” “目前还不知道,可是我们就要发现的。” “多亏你那么有信心。” 他们进入餐厅用餐,食物非常好,但并不奢侈也少了很多不必要的装饰。席间,有二位朋友很惊讶地看到史德福-纳宇而过来打招呼,认识丽兰塔的就更多了,大部分是德国或奥国人(史德福从口音中听出来的),还有几位美国人,都是几句大同小异的应酬话,由于休息的时间短,大家都言简意赅的说过为礼,史德福的晚餐才没有被破坏。 他们回到座位上去听最后的两段创作演出;一首是年轻作曲家苏洛克诺夫的交响诗,曲名“喜乐的分解”;另一首是庄严肃穆的“劳工阶级的三日”。 大型的巴士把来宾分别接回音乐村中拥挤窄小但设备完善的旅舍。史德福道晚安时,丽兰塔低声对他说。“凌晨四点,准备行动。”然后就回到她的房间去了。 翌日凌晨四点差三分,她准时的敲开史德福的房门。“车子已经备好了,走吧。” 他们在山间一家小客栈中吃午饭,晴朗的天气,使远山近树都异常的悦目,山风轻飘飘的掠过,令人想停下来躺在舒柔的草地上睡他一个大觉。 偶而,史德福会自问,是什么鬼迷了他的心窍而担当这种模不着边际的“任务”。他当然了解,身旁的女伴是其中因素之一。可是,他却愈来愈不了解她。他看着她那一语不发的侧面,不知此行的目的地何在?真正的理由为何?太阳都将西沉了,他才开口: “我们要到哪里去呢?我能问吗?” “你当然能问。” “可是你不会回答的,是不是?” “我可以回答,也可以告诉你具体的事情,可是你不会了解其中的意思。有什么用呢?我原是希望你能到我们即将到达的地方,自行去发现某些答案;不要因为我的解释而给了你错误的前提,那样的话,某些事给你的印象会更有意义,也更有力。” 她总是有一大套道理,穿着国外订制的旅行用套装,愈看愈神秘。 “玛丽安——”他略微疑问的启口。 “不,还不是时候。我的身分还是女伯爵。” “哦,尤其这儿是你的地盘。” “不全是,小的时候我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秋天是这儿最美的时候,我们常到修洛斯去。” “我们正朝那里走去,是不是?” “到那里去是那么重要吗?” “这是一趟探险的航程,不是吗?” “不错,可是并非地理上的,我们是要去找一个人。” “你的话使我觉得——”史德福抬头看那膨胀得耸到天际的高山。“——我们好像要去拜访山大王一样。” “你是指某些教徒狂热派的领袖,是不?他们用信仰把部下迷住,使他们甘心为主上而死,这些教徒确知天堂正等着他们。这种被符咒迷住的人几世纪以来就存在了。” “神圣的教徒?爱德蒙爵爷?” “为什么提起他?” “我见到他的那天晚上就有种感觉,他就像一个圣人,刻在十三世纪的教堂里。” “我还想到另一件事,”她说,“新约里——耶稣在最后的晚餐里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与伙伴,可是你们当中有一个是叛徒。’很可能我们之间也有一个叛徒。” “可能吗?” “几乎是肯定的。这个人是我们熟悉而且深深信任的;可是他的梦想里,没有暴动也没有殉教,而是碎小闪亮的银块,甚至醒来时,也感到它在手上的余温。” “目的是金钱。” “应该说是野心。可是我们要怎样才能认出一个叛徒?他总会脱离群众而出,他也有激动的时候,在紧要关头变成一种记号,而他也会想去抓权,这就是他的标记。”她耸耸肩,回复到原来的谈话。“真奇怪你竟会提到山大工的事。” “难道真有一个?” “不,大王是没有,女王倒有一个,有一个很老的女人。” “她长得什么样子?” “你晚上见到她就知道了。” “住在高山上,对一个人的道德是不好的,尤其在山顶的城堡里,俯着脚底下的世界,久而久之就会鄙视你的同胞,自以为是最崇高、最伟大的人,所以会有很多人喜欢爬山而睥睨山谷中的其他人。” “晚上你说话可要小心,不能开这种玩笑,会激怒人的。” “有什么工作指示吗?” “你要假装是一个心境不愉快的人,不满于现实,而且有意从事一项秘密的暴动。你做得到吗?” “尽力而为。” 四周的景物愈来愈荒凉,大车子歪歪扭扭地沿路上去,经过几个山间的村落。有的时候,可以看到在山坡上老远的几点灯光凄凉地亮着,隐隐约约还有教堂似的尖塔。 “我们到底要到哪里去,玛丽安?” “去一只老鹰的窝。” 山路又转了个大弯,他们穿入一座森林,在鹿群或其他野生动物的注视下挣扎向前。偶而,去看到一两个披着兽皮外衣,手上持着枪的男人。大概是警卫吧,他想。 终于他们看到一座雄伟的城堡,建在岩石上。城的某些部分可能曾毁于战火,如今则已经修复了。这座城占地十分广大而且壮观,古意盎然的设计暴露了它本身悠长的历史。它代表那过去的力量,那年代久远而且已经消逝的力量。 “这座城堡是鲁特卫克大公爵在十七世纪所建,”丽兰塔说。 “现在是谁住在这儿?现在的大公爵?” “不,他们早就灰飞烟灭,消失不见了。” “那么是谁?” “某个有现代权势的人,”丽兰塔说。 “有钱的人?” “是的,而且非常有钱。” “是不是罗宾生先生搭飞机先我们而到了?” “在这儿你绝不可能见到他,这一点我敢保证。” “可惜,”史德福说,“我还挺喜欢他呢!他的确是一方人物,不过,他到底是哪国人?” “我猜大概没人知道,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有人说他是土耳其人,也有人说是美国人,或荷兰人,有的则说他母亲是俄国的贵族,父亲是印度的王公,没有人知道哪一种说法对。” 他们被领着穿过一处巨大的门廊,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仆急匆匆地奔下台阶,朝他们夸张地鞠躬,帮他们取出大堆的行李。史德福启程之初,很奇怪为什么要他带那么多行李,原来是来此地摆派头用的。 晚餐前,他们被一声回肠荡气的锣声召唤到大厅来,他在楼梯口挽着盛装的她步下阶梯。她穿着深红色的天鹅绒,颈上是红宝石,头上也是成套的红宝石后冠,一位仆人上前一步弯身替他们开了门,并高声宣布:“柴纳华斯基女伯爵,史德福-纳宇爵士。” “我上场啦!但愿我们的演出成功!”史德福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还满意地低头看着衬衫上蓝宝石与钻石的钉饰;但是几分钟后,当他步入房间时,触目所见的景物却让他惊讶得屏住了呼吸。这完全不是他想象的样子,这是一间很大的厅堂,布置的风格虽然华丽但很俗气,椅子沙发都是最好的织锦与天鹅绒,还有穗子。墙上有一些画,一时虽认不出来,但仔细一瞧。却令他咋舌的发现那都是塞尚、马蒂斯、雷诺价值连城的名作。 厅堂那头坐在一张硕大无朋椅子上的,是一个巨大的女人,像鲸鱼一样,这是史德福唯一想得起来也唯一适合的形容词。那整个人像一大块吹涨了皮的乳酪,白皙皙的,却好像是吹弹得破的气球。那三层、四层的下巴,顶在一大片桔红色、亮闪闪的缎质衣服上面。头上是珠宝缀成的后冠,扶在椅臂上粗大而肥胖的手,有着粗大而肥胖的手指,而每个手指上赫然都有一只戒指,镶着十种不同的宝石,看得史德福眼睛都花了。 这个女人实在胖得惨不忍睹,那张脸像发坏了的白面包,两个黑眼睛像两粒葡萄干被气愤的师傅随意摔在一团面团上 “你们很准时,孩子。” 这个嗄哑而干燥的声音,原来应该是个女低音,史德福想,应该是有力而迷人的女低音,当然现在是不行了。丽兰塔走上前去,微微弯身行了一个礼,抬起那只胖手,礼貌地吻了一下。 “让我来为您引见史德福-纳宇爵士,请晋见华道苏森的夏绿蒂女公爵。” 胖手对他伸过来,他也依欧洲古礼在上面吻了一下。她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吓了他一大跳。 “我认识你的姑婆。”她说。 他那呆若木鸡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因为她看到了预期的反应,得意地笑了,那笑声嗄哑得有点刺耳,绝对不迷人。 “也许我该说,我从前认识她。我们也有好几十年没见面了,当年我们一起在瑞士念书,她叫马蒂达是吧?” “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消息,回去后我一定跟她提起。” “她近来身体还好吧?” “以她的年纪来说是很不错,她目前住在乡下,有一些风湿痛和关节炎的老毛病。” “老年人的毛病。她应该让医生给她注射一些普鲁卡因,效果不错。她知道你来找我吗?” “一点都想象不到,她只知道我来参加青年音乐会。” “这次的演出还令人满意吧?” “哦,很不错,音乐厅尤其好。” “是世界上最好的几座之一,使得旧的白莱特音乐厅像幼儿园的唱游教室一样。你知道建那一座音乐厅要花多少钱吗?” 她讲出一大串以百万计的数字,听得史德福目瞪口呆,只是他并没必要隐藏他的惊讶,因为她很得意看到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 “只要你有钱,”她说,“知道怎样用,而且也还识货,这世界上就没有金钱办不到的事,而且还都是第一流的货色。” “我看得出来。”他说着,看看四周。 “你也喜欢艺术吗?嗯,应该的,我看得出来。在我的墙上,你可以看到所有名家的顶尖作品,有人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那一张塞尚是最好的,那只是他们孤陋寡闻,好的早就都在我的私人画廊里了。” “的确都很棒。”史德福爵士说。 饮料送了上来,这位山中女王什么都不喝,史德福注意到,大概是怕血压受到酒精刺激而升高吧,像她那样胖是很可能的。 “你们是怎样认识的?”女工垂询道。 这是一个陷讲吗?他不知道。 “参加伦敦美国大使馆的宴会。” “哦,对了,我听说了。她叫什么名字?咪丽,咪丽-柯曼,一位南方佳南,还挺迷人的,是不是?” “很可爱,在伦敦的社交界很受欢迎。” “那个可怜的山姆-柯曼,一定很无聊吧?” “还好,他是一个很称职的外交官。”史德福礼貌地说。 她笑出了声音。“你倒是很厚道,他应该干得不错,毕竟跟英国谈外交并不难。而且咪丽也替他分担许多工作,她的确是够能干的。只要她愿意,就可以买到任何一个大使头衔给她的先生。像她那么有钱的人这是易如反掌的,不是吗?他的父亲拥有大半个德州油矿,还有金矿与无数的土地。她长得怎样?听说很漂亮,而且不会因有钱而骄傲,这倒是很聪明的社交方法。” “真正有钱就不难办到。”史德福说。 “你呢?难道你没有钱?” “但愿我有。” “外交部的薪水不再吸引人了吗?” “倒也不是,我们可以到很多地方去,见到很多人,参与国家的大事,知道世界上正在进行的一些事情。” “只有一些,但不是每件事。” “那本来就不容易。” “你是否曾经想了解生命背后的真象?” “每个人多少都想过。”他故意装出并不热衷的声调。 “听说你的想法很不同于流俗与传统,看样子是有几分真的。” “很多人说我是纳宇家族中的败家子。”史德福笑着说。 老夏绿蒂也很愉快地笑着。 “你倒是一个很坦白的年轻人。” “何必作假呢?人们总是能知道你到底隐藏了什么。” 她看着他,慢慢地说。“你想从生命获取什么呢?” 他只耸耸肩,这儿该是他洗耳恭听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他说。 “噢,算了吧,你要我相信这种话?” “怎么不能相信?我看起来像是很有野心的人吗?” “不像。” “我只希望从生命中获取愉悦的欢乐,也希望生活舒适,吃喝有某种水准,还要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老女人上身前倾,眼睛眨了三四下,发出一种口哨似的声音。 “你能恨吗?你有憎恨的能力吗?” “憎恨只是浪费时间。” “嗯,我看得出来,你脸上的确没有丝毫不满足的线条。可是,我还是有一种感觉,觉得你像是已经选择了一条道路。它会领你到某一个地方。不过无论如何,只要你找到正确的导师和赞助人,你终会达到你想要的目的,当然假如你也会‘想要’什么的话。” “这倒是每个人都会的,”他轻轻地摇着头,“您看得实在太多了,”他说,“太多了。” 仆人进来宣布:“晚餐已备妥,请入席。” 一切的仪式都很正式,完全符合皇家的派头。房间另一端的一扇大门,轻巧地朝两边分开,亮出一间灯火辉煌的餐厅,天花板上有壁画与浮雕,还有三组巨大的水晶吊灯。两个中年妇人分别站到女公爵的两侧,不是保镖,可能是训练有素的护士,专门服侍一些贴身事情的。她们首先对女公爵恭敬地一鞠躬,然后伸出手来扶住女主人的肩下与手肘弯处,二人一用力,将女主人变换成颇有威严的立姿。 “我们用餐吧!”夏绿蒂夫人说。 在两个女仆的协助下,她领头进入餐厅,站着的她更像一堆颤动不止的果酱,却又带着令人敬畏的威严。你不可能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胖女人,她气势不凡,目光灼灼逼人,这是她刻意制造的。他们两人跟在三人小组的后面。 廊柱的后面有一队警卫,英俊而高挺的年轻人,穿着颜色鲜艳的制服。女公爵进来时,他们同时拔出腰下的佩剑,斜指上空,形成一道拱门。女公爵停在原地,稳下自己的脚步,就推离女仆的扶助,独力走过那道拱门,在长桌尽头一张镶金织锦的大圆椅上落坐。这个仪式颇像海军或军队式的结婚典礼,只是少了一位新郎。 这几个年轻人都有一副很健美的体格,没有超过三十岁的,外貌俊美而睿智。他们表情严肃,毫无嘻笑的玩态。纳宇想,他们是虔诚的奉献自己。 仆从们出现了,一些老式的仆从,属于修洛斯城过去的仆从,他们如鬼魅般出现,像演出一幕精心制作的历史剧。有一个像女王一样的又胖又丑的老女人,高踞在王座上,君临着下面的一切。她到底是谁?在这儿干嘛?为什么呢? 为什么戴上这些伪装的假面具?为什么弄来这一队保镖似的警卫? 其他的食客也陆续入座,他们照例先向高踞在上的女王恭敬地行礼,然后坐下。衣着是普通的晚服,似乎并没有打算互相介绍。 史德福-纳宇开始运用他多年来的阅人经历。看得出这些人有好几种不同的身分。有几位是律师,还有二三位会计师或经管财政的人员,还有几位是便服的军人。他们大概都是这个府邸里所雇用的高级职员,对女王还保留着十六世纪门客对领主的恭敬与礼仪。 食物端上来了。一头用欧薄荷浸泡过的乳猪,新鲜的柠檬开胃菜,数不清种类的野兽肉类拼盘,还有堆叠起来的一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精致糕点, 胖女人尽情地、贪婪地、几乎是狠吞虎咽地吃着。突然,外面响起一个声音,一种强有力的跑车引擎声,它像一道白光似地掠过窗口。室内的卫队居然高声叫着:“万岁!万岁!法兰兹万岁!” 这些年轻人以一种优雅的步伐,换防似地移动他们的位置。食客们都站了起来,只有女王还倨傲地坐在她的高位上,昂着头,像期待另一个好节目的上演,空气中充满兴奋。 这些职员们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原先就藏身壁间的精灵,一个个回到他们的缝穴中。武士们再度拔出他们的剑,向女主人致敬,她会意地点点头,他们就回剑人鞘,以行进的步伐退出了房间。夏绿蒂看着他们走后,才看看丽兰塔,再把眼光移到史德福的脸上。 “你看他们怎么样?”她说,“我的孩子,我年轻的勇士,是的,他们真是我的孩子。你能用几个字形容他们吗?” “我想他们可以称得上伟大的壮观,夫人。”他用一种对皇族的口气说。 “啊!”她同意地点点头,微微一笑,那一脸的皱纹挤到一块儿,像一只老丑的鳄鱼。 这真是一个恐怖而不可能真实存在的女人。他几乎不能相信这些事情都是“如假包换”地发生在他的眼前。这可能是另一出精心制作的舞台剧吗? 门又开了,年轻的卫队又操着同样的步伐行进而来。这次他们不挥剑了,而是唱着歌,歌声清纯而美得不可思议。 听惯了那些嘈杂的热门音乐,史德福-纳宇浑身像是窜过一条电流似的,感到不可言喻的舒畅。这些声音不是粗哑的喊叫,而是受过行家训练的,没有矫饰也绝不走音。他们也许是新世界中新式的英雄,可是他们的音乐节奏是古典的,而且是他听过的华格纳歌剧的一些主题曲。 他们又排成两行,这次不是欢迎他们的女主人,而是好像在等着什么人。终于“他”出现了。音乐也随之改变,变成那史德福-纳宇无时或忘的一段:齐格飞的主题。号角响彻云霄,年轻的齐格飞仗着他的年轻与成功,君临于他所征服的世界。 穿过列队欢迎的同伴而来的,是史德福-纳宇一生中所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金黄的头发,蔚蓝的眼睛,匀称得完美无缺的身材,像是经过魔法师的神棒点出来的,也像来自神话、复活的英雄,他是那样美,那样有力,那样不凡的自信与傲慢。 他来到那小山似的女人面前,单膝着地,恭敬地抬起女王的手亲吻着,再直起身,斜举着手臂,喊出史德福刚刚才听过的口号:“万岁!”从他的德文中,他似乎是喊着:“伟大的母亲万岁!” 然后年轻的英雄把眼光转向在座的客人,看到丽兰塔时似乎没啥变化,与史德福的眼光接触时则带着很浓厚的兴趣与赞赏。小心!史德福告诉自己,要小心!注意自己的演出,演出那个他被指派的角色,可是,老天!根本没有剧本告诉他扮演什么角色?他们为何而来的? 小英雄开口了。 “哦!”他说,“我们有贵客呢!”带着一脸自知比世界所有人都要杰出的傲慢。“欢迎我们的贵客,欢迎您两位!” 正在此时,不知由何处传来了钟声,并非丧钟,但那股冷静与庄严,像煞苦修院中作课的呼唤。 “时间到了,”老夏绿蒂说,“每个人都去休息吧,明天十一点再来见我。” 她看着丽兰塔与史德福说:“愿你们一夜安眠!”皇家的斥退令也不过如此。 史德福惊讶地看见丽兰塔举起手臂行了个法西斯式的礼,不是对女主人,而是对金发的小英雄,而且听到她说:“法兰兹-约瑟夫万岁!”他也以同样的礼回了,并说:“万岁!” 夏绿蒂对两位远客说:“明天一大早喜欢去树林中骑马吗?” “我很愿意。” “很好,我会叫人安排的,两位晚安。法兰兹来,把手给我,我们还要好好讨论一些事,你明天一大早就该去办了。” 仆人领着他们二人回到各自的套房,纳宇迟疑地在走廊上站了一下,他们可能私下讲两句话吗?终于他否定了这个主意,每个房间可能都装有窃听器。 迟早,他会有机会问的。某些奇异而且邪恶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且隐隐约约地有一股力量把他推向一个不可预见的深渊。 套房的设备高级,但俗不可耐,到处都是绸缎与天鹅绒,几件古董令人发思古之幽情。他突然想问丽兰塔是不是此地的常客? 十一、那年轻而美好的 吃过简单的早餐后,身着骑马装的两个人并辔朝村中走去。 丽兰塔首先开口:“那个马童问我们可需要他陪,我说不用了,附近路我熟得很。” “噢,你曾经来过?” “最近已经很少来了。小的时候,这儿就像我的家一样。” 她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史德福又不解地瞪视着她。那侧一面还是如此傲然,他想起法兰克福机场的一幕,那一幕若没发生,他就不会有今天早晨那种挥之不去的不安之感了。 他们静静地穿过树林,这的确是一片美丽的庄园,林中深处不时有带角的动物探出头来。这儿也该是一个喜欢运动的人的天堂,可是让那个奇丑无比的胖女人独自享用实在是暴殓天物。他一拉缰绳,让马儿慢下来,这儿应该可以讲话了。 “她是谁?”他望着她问,“她到底是谁?” “答案很简单,但很难相信。” “说来试试。”他说。 “她就是铀矿、铜矿,南美洲的金矿,瑞典的兵工厂,还有北方的铀矿。她主持的机构研究核武器,发展钴元素的新用途。她就是这些。” “可是,为什么我没听说过她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 “她不要外人知道。” “这种事怎可能保得住秘密?” “很简单,有钱是一种广告,有钱也能成为一种隐身术。” “但她到底是谁?” “她的祖父是一个美国人,原来大概是铁路大王,他娶了一个德国女人,很出名的白玲黛夫人,她拥有兵工厂和船厂,控制了大半个欧洲的重要工业。” “这两个世界第一富有的人,传给她钱和超人的权力,是不是?” “是的。她不只继承财富。而且还以钱滚钱的方式赚了大半个世界,每一种事业都已扩张数倍。她还养着为数惊人的智囊团,为她处理财政与法律的各种问题。金钱创造金钱。” “既然她有那么多钱,她还想要什么呢?” “你自己刚刚说过的:权力。” “住在这老远的山上,怎能——” “她也去美国和瑞典,可是这儿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就像一个蜘蛛网的中心,她可以遥控一切。” “她还有什么副业吗?” “艺术、音乐、美术、作家、人类,尤其是年轻人。画廊里还有许多,林布兰、乔陶、拉斐尔。还有成箱精心打造的珠宝,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 “这些都属于这一个丑陋的老女人,她还不满足?” “不,可是有一个方法即可使她满足了。” “她喜欢年轻人,操纵他们使她获得无上的快感。目前世界各地都有无数不满而暴乱的年轻人,他们都受到资助。她还提倡现代哲学、现代思潮,除了资助外还加以控制。” “可是用什么方法?” “这个我也无法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复杂交错的运用,她有时是直接出钱,有时是经由慈善机构捐款,有时设立基金会,还有各种名目的奖学金。” “为什么呢?” “也许为了实现一种古老的传说:‘一个伟大的领导者应该能为他的信徒,在新的土地上建立新的天堂。’这种信念在支持众人勇往直前。” “她也经营毒品吗?” “也许,虽然没有很明显的证据。但这只是她控制手下的方法之一,也是毁灭他人的手段之一。壮得像牛的她绝对不服用任何药物,可是对于某些不再有利用价值的人,用药是最自然的方法。” “武力呢?他们动用兵器吗?总不可能只靠宣传吧?” “宣传只是第一步,跟着而来的就是成排的武器,布满原本没有能力负担的国家,坦克、机枪、核武器源源不断地输入非洲与南美洲。南美洲还成立了许多训练营,年轻的男人和女人成为训练有素的军人,大量武器的廉价倾销,而居然是用化工机械的名义进口——” “简直像一场噩梦!你怎么知道的,丽兰塔?” “一部分是我听来的。或从某些资料上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本人是这个大机构的一个棋子。” “你?你和她?”.‘ “每一个伟人或一个伟大的计划。都有弱点与缺陷,”她突然笑起来。“有一件你想不到的事:从前某段时间。她爱上了我的祖父,一个纯情派的恋爱故事,祖父原来就住在离此地不远的一座城堡中。” “他是不是一个很杰出的男士?” “根本不是,他只是一个体格很棒的运动家,英俊潇洒的世家子弟,可能很能吸引女人。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她一直以我的保护人自居,而我也是她的众多奴隶之一。我为她工作,为她物色人员,为她携带各种资料到世界各地的分支机构去。” “真的?” “什么意思?” “我怀疑你的话。”’ 他的确不得不怀疑,看着眼前英姿勃发的丽人,他又想起机场一幕。当初,他是为丽兰塔所利用,等于替她完成任务。是她带他来修洛斯城的,是蹲踞在蜘蛛网中的老夏绿蒂要她带他来的?是否因为他在外交圈被公认是不太满意现实的人物,而被老夏绿蒂认为有利用价值?可是这个价值不可能会太大。 突然,他又想起一个大问号:丽兰塔,她真正的身分是什么?即使我知道了,我又怎么能确定?现在的世界上谁也无法确定什么事,或信任什么人。她也许只是服从一个命令把我弄到手,把我弄入陷讲,而法兰克福的事件根本就是事先安排好的。她们摸清楚了我喜欢冒险的脾气,而且经过这次事件,会使我信任她。 “让马儿再开始慢跑吧,”她说,“它们走得太久了。” “我还没问你,你在这一切事情里的身分是什么?” “我只是受命而来。” “受谁的命令?” “反对派。每一种行动都有反反对的一派。有些人开始怀疑某些事不太对劲,他们也怀疑这个世界将被改造成什么样子,不管是运用金钱、财富、武器、理想或权势,他们认为不该让这种事发生。” “你是同意反对派的主张?” “我说过了。” “那昨晚的那个年轻人呢?” “法兰兹-约瑟夫?” “这是他的名字?” “这是他让人家称呼他的一个记号。” “他应该还有另一个名字:年轻的齐格飞!” “你认为他像吗?你知道他是谁?他代表什么吗?” “也许知道。他代表年轻,英雄式的年轻人,亚利安血统的年轻人。对了,一定是亚利安血统,在欧洲只有这种血统受到重视。也只有在欧洲有这种观念存在。自从希特勒倡导纯种亚利安人才是最优秀种族的说法,就有人暗中一直这样相信。” “是的,在其他地方就行不通了,非洲、南美洲就另有他们的领袖。” “这位年轻的齐格飞负着怎么样的重任呢?除了摆摆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与亲吻女主人的手以外,他还作些什么?” “哦,他是一位很杰出的演说家,只要他一开口,他的信往就会为他赴汤蹈火。” “这是真的吗?” “他这样相信。” “你呢?” “也许相信,”她跟着说,“杰出演说的效果是吓人的,激越的声调与煽动性的言辞能激起骇人的波澜。虽然这些言辞不一定具有说服力,但是演说的方法,却具有惊人的效果。他的声音像洪亮的钟声,那些女人又哭又叫,还有昏倒的——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就会相信的。” 真的? “他演说的目标何在呢?” “现在还很散漫,也许是一种故意制造的烟幕,让人看不清真正的目标。但是,我们可以感觉到他们要的是无政府主义,是毁灭旧有的世界。乍听之下似乎颇为惊世骇俗,可是暴力所带来的痛苦与磨难,某些人似乎甘之如饴。” “那我的角色是什么?” “跟着你的引路天使,就像但丁跟着维吉尔,我也将带你走一趟地狱,让你看到他们跟盖世太保学来的一些虐待性的电影,让你听到残酷、痛苦的哀号与暴力的低吟,当然还有和平与美丽的天堂之梦。你将会分不清地狱与天堂的界限,也不会相信他们同时在人间出现。可是你要下定决心,不要怀疑。” “我能信任你吗?” “那要你自己判断,你可以离开,也可以跟着我去看那正在建造中的新世界。” “都是纸糊的,像爱丽丝的梦境一样都是纸板糊的,这些国王、王后和武士都是假的,像你说的是一种烟幕,更明白地说是一种海市蜃楼。”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这样说。” “这些人都戴上面具,在舞台上演戏。我的话对不对?” “也对,也不对--” “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是老夏绿蒂要你带我来,为什么?她对我知道多少?我能派得上什么用场呢?” “我也不完全清楚,也许是一种幕后的工作。” “可是她对我一无所知,不怕我掀了她的底牌吗?” “噢,你担心这个?”他笑起来,“你又白操心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丽兰塔。” “噢——罗宾生先生马上就猜到了。” “好心的小姐,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还不是老一套,不是你个人的问题,而是你认识的某一个人。你的姑婆与老夏绿蒂是小时候一起念书的同学。” 他盯着她。仰头大笑。 十二、弄臣 他们在中午时分离别女主人,离开修洛斯城,开着车子驶下蜿蜓的山道。几个小时以后,他们来到多勒密山区一座依山势而筑成的圆形剧场,这儿原是许多青年团体举办音乐会、演讲的活动场所。 丽兰塔这位引路天使把他带到这儿来,在光秃秃的岩石上,他看到、也听到那正在进行的集会,使他对于早晨的谈话有了更深的体会。那人山人海的热烈气氛,像纽约麦迪逊广场上宗教领袖所召开的布道大会,像世界杯足球大赛那样如痴如狂,也像大学里的狂热分子攻击大使馆与警察,和许多类似的聚会。 她是带他来体会“年轻的齐格飞”这一句话的意义。 法兰兹-约瑟夫正对群众发表演说。他的声音一忽儿高昂,一忽儿低沉,带着一股奇异的煽动性,配上情绪化的表情,像浪潮似的一波波袭来,下面的青年男女跟着哀叹与呻吟。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蕴含着极大的意义,像交响乐团的指挥,掌握着整首乐曲的生命,听众像乐团一样在他的魔音下任其摆布。 可是,他到底说些什么?年轻的齐格飞带来哪些救民的福音?史德福不记得任何一个完整的字句,可是在当时,他的确是受到感动,相信了青年英雄的呼唤,甚至热血奔腾,跃跃欲试,可是听完后,也就消失了。群众们还堆叠在讲台的周围,哭泣着、喊叫着,有些女孩子还激动地叫喊着,还有昏倒的。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情感应该是长时间全心全意培育出来的产物。规矩?抑制?含意?都不值一顾了,一切都那么情绪化了,只要有“感觉”说可以了。 这样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这种人会创造出怎样的世界呢?史德福想。 丽兰塔拍拍他的手臂,从人潮中挤出来。车子现度把他们载到一个山中小镇旅店,房间已经预定好了。 不久,他们走出旅店,沿着山坡上一条石板路走到一座小亭子里,两人静静地坐了许久,还是史德福先开口:“纸板糊的。” 丽兰塔也静静地看着山谷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感觉如何?” “哪一方面的?” “刚刚才看完的那场演讲。” “我并没有被说服,”史德福-纳宇说。 她叹了一口气,深深的,未曾预料的。 “我我就希望你会这样说。” “那都不是真的,是不是?这只是一场超级大表演,是一组制作人员的杰作。那个胖女人是幕后的大导演,今天是她的主角领衔演出。” “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他也不是真实存在的,”史德福说,“只是一个演员,第一流的演员,而且是精心指导过的。” 丽兰塔突然爆出的笑声使他大为惊讶,她站起来,似乎非常兴奋快活,但又带着几分嘲讽。 “我就知道,”她说,“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下来看看这个现实世界的。事实上,对这些事情你一直都知道的,你能洞悉那些骗人的把戏,也能知道每件事,每个人背后的真相。 “用不着去看莎士比亚也能知道自已的角色--每个国王或大人物都必须有个弄臣--只有弄臣会告诉国王真相,还有说些常识故事,顺便把那些道貌岸然的朝臣取笑一番。” “我演的就是这个角色?朝廷上的弄臣?” “你自己难道感觉不出来,这也是我们想要和需要的。你说纸糊的幻境,精心制作的表演都是很对的,可是很多人就都会相信这些谎言,他们无形中被灌输许多错误的是非观念,却不能察觉这所有的只是人家设计好的圈套。” “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来揭发这一个圈套。” “初看似乎不可能,但只要人们能知道某些事的不真实,是被人牵着线的傀儡戏——” “你以为人家会相信?” “所以,我们要能提出具体证据与事实。” “你有吗?” “有的--就是我经过法兰克福时随身携带,而你帮着我安全送达英国的。” “可是,我不懂——” “时间还没到——将来你总会知道的。目前我们还有戏要演,我们已经准备好,而且满心情愿地渴望接受他的思想训练。我们崇拜青春,我们是齐格飞英雄的信徒。” “你的演出一定会成功,我就不太有把握。我一向无法勉强自己去崇拜或信仰什么东西,国王的弄臣应该是最公正,他是揭露真相的人,只可惜现代人已经不能欣赏这一类的幽默了。” “当然,有谁能忍受别人来揭自己的疮疤呢?但是,你最好不要把玩世不恭的这一面表现得太多,除非你是指政治、外交可以开一点小玩笑。” “我还是搞不懂在你们这支新世界的十字军中,我是担任什么角色?” “很古典的卖主求荣,由于过去你并不得意,而齐格飞与他所应允的新世界为你带来新的希望,所以你供给他英国最高当局的内幕消息,以换取将来新政府的高位。” “你是在暗示这是一个世界性的活动?” “不是暗示,是铁的事实。就像有名有姓的台风小姐,来无影去无踪,可是所到之处都造成灾害。” “这个时代还有人从历史中去寻取教训吗?” “已经很少,比眺望未来者少得多了,科学成为一切问题的答案。弗洛伊德的学说认为被压抑的性欲是人类悲惨生活的根源,假如人能够得到发泄,就不再有精神上的困扰。倘若当初的人可以看到现代人把压抑在内心的情感都咆哮出来的后果,只是使精神病院人满为患的话,他们就不会相信他了。” “多想知道一件事。”史德福插嘴道。 “什么事?” “我们的下一站是哪里?” “南美洲,也许经过巴基斯坦或印度。当然还要去美国,那边的情况非常有意思,尤其加州——” “加州大学?”他叹口气。“这也难怪,因为大学的课程委实重复而无聊。” 天渐渐地暗下来,只有远处的山峰镶上金黄和粉红的边。 史德福用一种怀乡的音调低声说:“假如我们能来一段音乐的话,你想我会点什么?” “老天爷,不会又是华格纳吧?或者你早已挣脱华格纳的束缚?” “才不,我要的正是华格纳,我会让汉士-修斯坐在他的古树下,告诫世人:‘疯了,疯了,你们都疯了——’。” “是的,这一出剧倒很合用,音乐也很棒,可是我们不疯,我们是神智清醒的一派。” “超然的清醒,”史德福说,“这将会愈来愈难保持。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嗯?” “我们将以身试法的这次大冒险,会有很多乐趣吗?” “当然有啦!怎么可能没有呢?” “疯了,疯了,都疯掉了——可是我们居然还很乐意去尝试。我们的生命会有危险吗?丽兰塔?” “也许。” “可是,只要精神长存,只要有你在一起,作我的同志,我的引路天使,这一切就值得了。经过我们的努力,这世界可能变得更好吗?” “虽然答案不一定是肯定的,但是,至少会更和善。” “这就够了,’吹德福-纳宇说,“同志!前进吧。” 十三、巴黎 在一间颇富历史性的房间内,坐着正在开会的五个人,许多重要的国际会议曾在此地召开,这次的集会虽然不同,却也有划时代的意义。 法国的警备局长葛善先生是会议的主持人,忧心忡忡的他想要以一贯圆熟的风度来使会议流畅地进行,可是似乎不太顺利。伟特力先生是一小时前才从意大利赶到的,他手势夸张,心情大概尚未恢复平衡。 “这实在是想象不到的,”他急着说,“绝对是你们想象不到的。” “又是学生暴动,”葛善先生说,“哪一国不是身受其害?” “这种事已经超过学生暴动的范围。那几乎就像一窝蝗虫,像天灾一样。他们是有组织的军队,武器配备齐全,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大批的飞机,计划占领意大利北部。这岂不是疯了吗?他们只不过是一些毛头小孩子,居然玩起枪械与炸弹。光是米兰一个城市,他们的数目就比警察还庞大。我问你,我们能怎么办?这简直是革命了,他们说是服从年轻人的天职,他们认为只有无政府主义可以改善世界。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能召集军队来镇压吗?” 葛善局长叹了口气,说道:“这是现代年轻人的通病,他们都信仰无政府主义。自从阿尔及利亚事件吃过苦头后,我们就学乖了。军队最后反而都会支持学生,我们能怎么办?” “学生运动,噢,又是学生,”蒲若能先生叹口气道。 他是法国政府的官员,“学生”这两个字眼从他的嘴里讲出,就像诅咒一样。有人问他的话,他宁愿要a型感冒或黑死病,也不要这些劳什子学生运动。他常梦想,一个世界若没有这些血气方刚的学生,该有多好?只可惜这些美梦不常实现。 “可是我们的上司都不支持我们,”葛善先生说,“尤其司法当局。警方都很忠心,也很努力,可是法院的法官永远不会相信他们,对青年学生可能强行逼供,并加以判罪;即使这些人是破坏了政府的和私人的财产也一样。” “我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所以就作了一些调查。敝国的警察总建议增加警方的力量,但要在司法当局允许的范围内,尤其在一些省区。” “嘿!嘿!”蒲若能先生说,“你可要小心从事呀!” “我的天,为什么?这些事早就应该公开了。我们曾经受骗,而且被骗得很惨,现在是有金钱在底下大量的流通,而我们居然不知道这些钱是哪里来的。总监对我说,我相信他的话,他们已经摸到一些线索了,至少找到钱的去向。我们还能沉默吗?我们难道能听信这些外来的津贴,被用来颠覆我们的政府?” “意大利的情形也一样,”伟特力先生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怀疑的事,可是,你知道谁想要颠覆这个世界吗?是一群工业巨子,一群大亨,你会相信吗?” “这种现象一定要尽早加以制止,”葛善局长说,“应该采取某些行动,用军队来镇压。这些无政府主义者,这些叛乱分子,其实是来自各个阶层。他们应该被消灭。” “从前我们用催泪弹不是很有效吗?”蒲若能先生犹疑地问。 “现在没有用了,不如叫他们去削洋葱呢!我们需要更强烈的手段。” 蒲若能先生震惊地说:“你该不是建议用核武器吧!” “核武器?怎么会呢?我又不是想把法国变成一片焦土。” “难道你真的认为这些示威的学生有办法颠覆政府?” “当然,因为我们收集到的情报显示他们有这种实力,他们屯积武器与作战用的化学设备以及其他的物资。有几位杰出科学家向我报告,某些专为作战设计的秘密武器失窃。下一步行动是什么?我问你,下一步他们要采取的行动会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居然出乎葛善局长的意料,马上就有了答案。门上有人轻敲,他的机要秘书神情紧张地走了进来。 葛善局长不悦地说:“我不是说了,不要任何人打扰我吗?” “是的,局长,可是这件事很紧急——”他伏到上司的耳旁,细声说了些话,然后说:“大帅来了,他坚持要进来。” “大帅,你是指——”’ 秘书连点几下头,蒲若能先生不解地看着局长。 “他坚持要进来,不听任何的借口。” 内政部长柯因先生看着意大利客人,“可是——” 有一个人早已夺门而入,这个人声名显赫,在他专政的时期。他的话就是法律,而且远比法律还要强硬,在场诸人实在不欢迎他的出现。 “噢,欢迎诸位,我亲爱的同志,”大帅眉飞色舞地说。“我是来帮忙的,我们的国家正面监极大的危险。一定要赶快采取行动,而且现在就要设法。我来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而且出了任何事都自己负责。这当然是危险的,我知道,可是军人的荣誉至上,法国的安危至上。 “这些人已经起来了,大群的学生,还有才放出监狱的犯人,而且还是犯过杀人罪行的,你想想看,这些人该有多可怕。他们喊着口号,唱着歌,高声呼喊领导人的名字。除非马上采取行动,法国的末日就到了。你们还在这里纸上谈兵,这是不够的。我已经要求派来两个军团,并要空军保持戒备,而且拍出密码电报到德国。在这场暴乱里,我们是同病相怜的。 “这种暴动一定要及早镇压。抗议!示威!暴乱!威协所有人类与财产。我应该身先士卒,想办法以父亲的身份来劝导他们,这些学生,即使是罪犯,也都是法国年轻的血脉。他们会听我的,政府可以改组,学校课程也可以重排,他们的愿望可以满足,他们的生命将不再为追求美善而丧失。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他们,我以自己的名字起誓。 “当然我会以你的名义说话,政府的名义,你们都已经尽力了。可是局势显然需要更杰出的人来领导,我的领导。我现在就出发;还有几封密电要拍发。每一个步骤我都想好了,一定行得通的。来吧!同志们,一起走上最前线!” “大师,这不行的——我们不能让你冒生命的危险。让我们从长计议——” “我不要听任何的说辞,我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大帅朝门口急急行去。 “我的手下在外面等着,几个精选的保镖。我现在就去找那些小叛徒,这些原本纯洁却制造恐怖的毒花,我要去点醒他们的职责所在。” 他以一种超级巨星演完他最得意角色的姿态,立刻就穿门而出下场去了。 “我的老天,他是说真的!”蒲若能先生猛醒过来。 “他会有生命危险的,’伟特力先生说,“谁知道呢?这是一个勇敢的行为,他真是一位勇士,精神很是可佩。可是在群众真正激昂的当头,他们会把他分尸掉的。” 蒲若能先生暗喜地叹口气,这真是可能的呢!“嗯,很可能他们不会放过他。”他说。 “可是我们不能听任这种事情发生,”葛善局长谨慎地说。 葛善局长心底下也这样期望,但是天生的悲观使他下意识地感到:愈是期待,愈不实现。因为他真正担心那些血气方刚的学生,一旦反过来拥护大帅,坚持要他复位,那危害反而更大。这是很可能的,大帅拥有许多政治家求之不可得的一种煽动力。 “我们一定要制止他,”他心焦地喊着。 “是的,是的,”伟特力先生说,“否则他就会从世界上消失了。” “我们不得不担心,”蒲若能先生说,“他在德国有太多的朋友,太多的联络,而你知道德国军队行动向来就以快速出名的。他们可能趁机干涉我们的内政。” “我的天,我的天,”葛善局长焦急地探着额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那是什么声音?我好像听到枪声。” “不是的,不是的,”蒲若能安慰他,“那是你用汤匙敲盘子的声音。” “有一句话,”葛善局长最爱引用名剧的台词,“我怎么想不起来,莎士比亚的,他说,他说:‘为什么没有人替我把那个疯教士解决掉?’。” “《贝凯特》一剧的。”蒲若能说。 “像大帅这样一个疯子比教士还麻烦,教士至少不会害人。罗马的教皇昨天虽然接见那些学生代表团,他也是祝福他们,称他们‘我的孩子’。” “这只是一种天主教的口语。”柯因部长不相信地说。 “天主教的口语,却是某些人的工具。”葛善局长说。 十四、伦敦 在唐宁街十号,英国首相希德礼-赖赞比先生正毫无笑容地主持一个内阁会议。他的眉头紧蹙着,但他却有一种松弛的舒畅感觉,因为他觉得只有在小型的内阁会议里,他才能自由地摆出不快乐的脸谱,放弃那刚在公共场所必须表现的睿智与乐观的表情,这副表情在多年的政治生涯里常给他的选民无限的希望与信心。 他环顾在座诸人,首先是蹙眉沉思的高登-查特威,乔治-派克罕尔爵士是惯常忧心忡忡的表情,穆勒上校很镇静,空军的金伍司令紧抿的双唇,毫不掩饰内心对政客的不信赖。海军司令布兰爵士面容严肃地等待该自己发言的时刻。 “局势并不太妙,”空军司令说,“我们应该承认,上星期就有四架飞机被劫到米兰,放下人员后不知去向。也许是非洲,因为上来的飞行员都是黑人。” “黑色政权?”穆勒上校谨慎地问。 “也许不是?”赖赞比首相说,“我总觉得许多麻烦是其他方面替我们找来的,也许我们该派个人去与他们的最高当局接触——” “最好不要,首相先生。”布兰海军司令说,“他们也不会理睬,而且避之惟恐不及呢!”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听穆勒上校报告一下最近的情形?”查特威说。 “噢?最近的情形?噢,对了,我想诸位不是单指国内的情形,而是世界上一般的状况。” “是的。” “首先是法国,著名的大帅先生还躺在医院里。手臂中弹二颗,全国许多地区被一支叫做‘青年威力军’的年轻人接管。” “武装的军队?”查特威目瞪口呆地说。 “全副武装而且配备精良,”上校说,“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有许多的说法,但似乎有许多来自瑞典与西非。” “那我们何必要插手呢?”赖赞比首相说,“让他们和西非去打好了。” “可是,根据我们某些智囊团的报告,军备送到非洲后又再行转运。” “这是什么意思?” “这表示他们的目标并不在西非,也许是在西非付款,再转运到中东、波斯湾、希腊与土耳其。也有人订购飞机,货交埃及后再转到印度和苏联。” “我以为是苏联制造出来的。” “不,由苏联又到葡萄牙。整个局面都疯了。” “我不懂,”乔治爵士说,“这怎么可能?” “某些情势显示,有一个控制中心主持这些物资的运输与供应。飞机、军备、炸弹,还有化学战的各种设备。他们经由各种复杂交错的路线,到达出事地点的那些兵团手中,就是所谓‘青年威力军’的手中,而且还都是最新式的机种。” “你是说我们面临的是一种类似战争的情况?”首相先生大惊失色地说。 “情势逼迫我们这样相信,我们的观察家认为——”一个一直没开口的东方人说。 “你们别再观察了,”赖赞比首相打断他的话,“万一有事,联合国应该组织军队来消灭这些乱军。” “这违背了联合国宪章。”东方人毫不为其所动。 穆勒上校提高声调压过他们的争吵,提出总结论。“现在每个地方都有战斗发生,亚洲本来就每天打个不停,南非出现了四五个派别,秘鲁也一样。美国更乱,华盛顿闹翻了天,西部几乎已是青年威力军的天下。你们知道山姆-柯曼吧,美国的大使,昨晚被暗杀了。” “他原是要来参加今天的会议而且提出他的看法的。” “我看也帮不了什么大忙,”穆勒上校说,“他很尽职,但消息并不灵通。” “到底谁在幕后操纵呢?”首相烦恼地说,“可能是苏俄吗?”他一直幻想自己由莫斯科凯旋归来的得意风光。 穆勒上校又摇头:“不可能。” “可能是那些希特勒的手下又复活了?” “不一定是他们,在德国也许可能,但世界那么大,一定有另外的势力。也许多年前就策划布置,只等待一声令下。这个主脑的人十分高明,手下想必也都是一时之选,我不得不佩服。” “可是德国看起来很平静,一点事儿都没有!” “问题就在这里,你知道吗?南美洲几乎被德国占领了,大批的年轻人自称超级亚利安族人,用的都是过去的仪式,像敬礼什么的,他们的领袖叫‘年轻的齐格飞’,一个奇怪的名字。” 门下有敲门声,秘书进来说:“爱克斯坦教授来了,首相先生。” “请他进来吧,只有他能告诉我们武器的最新发展。否则也可以知道消灭这场荒唐战争的方法。”除了扮演周旋世界和平的职业和事佬外,赖赞比先生还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好大喜功者。 “新式的秘密武器可以帮我们很大的忙。”空军司令也跃跃欲试。 爱克斯坦教授,是举世公认的英国最杰出的科学家,但是外表上绝对看不出来。瘦小的体型,留着老式的山羊胡子,配上一叠声的猛烈咳嗽,然后又非常愧疚地连声道歉。 “政府的几位大官都来了。”派克罕尔爵士温和地对他说,“我们急着想听你的高见。” “噢,高见,”他茫然地说,“对了,高见。” “最近有一种无政府主义的思想传遍了世界,”乔治爵士试着点醒他。 “只有报纸上这样说吧,不可能的,我不相信这种思想会成功。” “你最近不是有一些新发明吗?”赖赞比想鼓起他的兴致。 “噢,有的,我们是研究了一些。看诸位想要什么,有细菌武器、生物污染、通过家庭用煤气系统的毒气,空气污染也行,或在自来水下毒……看你们要哪一种,我可以负责替你们在三天内使英国的人口减少一半。”他搓搓手问道:“你们是想知道这些?” “不,不,不是的,亲爱的教授,我当然不是要这些。”赖赞比神色慌张地说。 “我们并不缺乏致命的武器,我们的麻烦在于太多了。每一种都太‘致命’,真正的困难在怎样才能使人类活下去。” “并不是我们想消灭人类。”首相向他保证。 “不是你们想不想,要不要的问题。是我们手上有的东西都已经太过于棘手。假如你想要把地球上所有三十岁以下的人都清理掉。可以,我可以替你办到,当然要很多老的陪葬。可是我个人是反对的,这些年轻人也许血气方刚一些,可是也有很多聪明而可爱的。” “这个世界到底出了什么毛病?”金伍司令突然说。 “要点就在这里,”老教授说,“我们也不知道。或许只是一种反动,或者是对金钱或权力的追求。有时候他们自己并不自知,只是感到喜欢暴力,想要动粗。他们不喜欢我们,也不喜欢我们的政治形态,赚钱的方法,许多的标准都改变了。问题是你要去掉某些东西,一定要再有其他的代替,像换心一样,去掉旧的,总该再找个新的来,这是自然界的法则。可是这个新的至少要是个能用的,所以我总是主张不要去动那些旧的,可是没人听我的,这也超过我的研究范围。” “让我们谈谈你那些气体吧?”穆勒上校建议他。 老教授再度精神焕发地说:“噢!我们存有各种气体,有许多对人类并没有害处。一种温和的抑制性物质,各式各样的。”他变成一个得意洋洋的五金推销员似的。 “是核武器吗?”首相问。 “你可不能把它们扯在一起。你不会要一个满是辐射尘的英国,还有满是辐射尘的欧洲大陆吧?” “那你目前是帮不上忙罗?”穆勒上校说。 “除非你们给我多一点资料。对不起,诸位。不过我要提醒诸位的是目前我们所处的情况非常危险也很微妙。请诸位小心谨慎。” 他像一个紧张的叔叔,不知所措地看着一堆小孩子在玩火柴,深恐他们把房子烧掉。 “还是谢谢你,爱克斯坦教授。”首相说着,虽然他的声音实在没有诚意。 老教授确定自已是被释放了以后,就放心地对众人笑笑,拖拖拉拉地走了。 首相等不及房间关上,就开始大发议论。“这些科学家都是一个模子造的,从来不会发明一点实用的东西,连个实际一点的念头都没有。他们只会把原子分裂,然后告诉我们:‘不要乱玩!’一派胡言!” “还有什么伟大的科学家吗?”查特威不耐烦地看看表。 “皮克伟上校大概来了,”首相说,“有一幅什么图画吧,要大家看一看。” “什么图呢?” “我也不知道,只记得一堆大圈带小圈,看了就知道的。”首相先生叹口气。 “何士汉也来了——” “噢,他可能有新的消息。”查特威挪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皮克伟上校地动山摇地走进来,还随身携带了一卷东西,在何士汉的协助下,高挂到简报架上。 “画得并不精确。只能给各位一点粗略的概念。”皮克伟说 “那是什么呢,一些圈圈,不会又是什么毒气吧?”乔治爵士喃喃说道。 “你开始报告吧,何士汉。”皮克伟上校选一张舒适而坚固的椅子坐下。 “我所知道的也只限于大家告诉我的,这是一个新世界局势控制略图。” “谁来控制?” “一群有能力控制能源的人。” “那这些字是代表--” “代表某个人或某个团体的密码,这些圈圈则涵盖这个地球。 “‘a’字代表武器、军备、某个人或团体控制着大量的武器、弹药、枪械。世界上所有的武器都由他们计划生产,并送交有些未开发国家、落后国家,或正在战争的国家。可是这些表面上是援助的武器,并未久留,马上就被转运到其他地方,到南美洲的游击队,也在美国的暴动事件里出现,还有欧洲各国。 “‘d’表示毒品,有一个经常提供毒品的供应网,将毒品以各种方法由产地运销到世界,其总部设在地中海东部的岛上,通过土耳其、印度、亚洲扩散出去。” “他们的目的是赚钱?” “除了赚取巨额的钞票外,渐渐走上一条更邪恶的路,毒品变成铲除异己的工具,也可以说是把底下的人变成真正的奴隶,让他们没有毒品就活不下去。” 金伍司令吹了一声口哨。“他们真是狠毒的角色,我们难道找不到这些毒枭吗?” “当然找到一些,可是都是一些外围他。只知道他们从贩毒中心,把毒品放在轮胎里、水泥里、面粉里,各式各样的外销产品中。像一般国际贸易一样出口到世界各地。 “‘m’就是‘钱’,大量的金钱,所有这些东西都集中在一个钱字上,这方面的问题。罗宾生先生是专家。根据资料,大量金钱的来源是美国和巴伐利亚,集中到南非,换成黄金与钻石贮藏着。其中最大的一个控制者是一个很有权力与才能的女人,她年纪已经很大,仍然健康而且活跃。这位女士名叫夏绿蒂-卡帕,她的父亲拥有德国大部分的商船,她本身则是一个商业的天才,操纵华尔街的生死,同时控制许多航运、工业,她本人则住在巴伐利亚山区的一座古堡中,从那儿遥控一切,并将大量的钱输往各地。” “‘s’表示科学、化学与生物方面的新发明,是由一群年轻的科学家所研究,他们至少有许多人已经宣誓效忠于无政府主义派。” “可能吗?为什么呢?” “假如你年轻的活,你就会相信无政府主义,你会想要一个新世界,而且想用你自己的双手来建造一个。因此你就必须先推倒这个旧的,才能建一个新的来代替。这些人中,有的本身就有被奴役性,喜欢听命于人;有的被憎恨迷了心智;有的人喜欢革命武斗所带来的快感;有的是最可怕的‘理想象’,他们仍然像法国大革命时代的群众一样,相信革命可以为他们带来财富、和平与快乐,使民众皆大欢喜。” “我们该采取什么行动?你们的建议呢?”布兰司令很诚恳地问。 “尽各位所能的一切行动,我相信这也是目前各位正在做的。我们在各地都有情报人员,会把最新的消息带回来--” “最重要的是,”皮克伟上校的浓浊声音说道,“我们先要分清敌我,然后商定对策。” “这是我们所知道的各个圈子的头目,有些名字也许是化名或者暂时存疑。” m(金钱)夏绿蒂-卡帕巴伐利亚 a(武器)伊力-奥佛逊瑞典,工业家、武器专家 d(毒品)狄马斯(化名)土耳其,地毯业、毒袅 s(科技)萨诺斯基博士美国科罗拉多,生化学家(存疑) j一女子,化名华妮达。颇具危险。真名不详。 十五、玛蒂达站婆海外行 “这是另一种健康理疗法,”玛蒂达夫人兴致勃勃地说。 “健康理疗法?”唐勒森医生不解地问。他知道这位老太太故意摆他的道,因为她已习惯于多年相处的老医生,本能地不太信任这位年轻人。 “这是古老的说法,”玛蒂达夫人解释道,“年轻时,身体如有不适就会被送到这些疗养院里,以节食、散步、浸温泉来治疗,而且都要吃许多海带。不过,我这次要去的高达疗养院是在山里边。不会有海带,只好吃那些什么草菇、矿泉水啦。” “这个地方我好像在报纸上看过,是很有名的疗养院吧?”医生说。 “你知道,像我这样年纪的人。会喜欢尝试新的东西,至少是有趣的。你也承认这是一个好主意吧?” 唐勒森医生看着她,他其实并非她认为的那样年轻,将近四十岁的他很愿意协助病人获得她认为最好的治疗。只要不是很危险或绝对的不适合就行。 “旅行对您是有好处的!可是上下飞机也许会比较累,还好,近来的飞机又舒适又快速。” “快是真的,可是并不舒适。先是巴士、活动梯、飞机,到另一个机场后又是重复的一套,还好,我可以用轮椅。” “这是一个好主意,只要您答应用轮椅,不逞强地到处走,就不会有问题。您会带着卢珊小组同行吧?” “艾美?当然啦,我离不开她的。从医生的观点,我这趟旅行不会有任何危险性吧?” “不会的,反而有很多好处。” “你真是一个好人,”玛蒂达对他眨一下眼,开始承认他这个医生。 “你想我是因为要出门去新地方,看新面孔而高兴吗?其实,我是真心把它当作治疗的一种方法。不过,我除了年纪一大把之外,没有什么需要治疗的,偏偏年龄又不是天下任何药物可以治愈的。” “重要的是您真正地喜欢这趟旅行,就能达到医疗的效果。”另外,我要提醒您的是,只要您感到疲倦,就赶快回来。” “艾美,帮我寄一封信好吗?” “修洛斯?就是您那位五十年或六十年不见的老朋友?” 玛蒂达夫人点点头。 “我真希望——”艾美抱歉地说,“我是说——都那么久了,而现在的人记忆力都不太好,我真希望她还能记得您。” “她会的,”玛蒂达-沙克顿夫人说。“人的记忆虽然不长久。但是在十九、二十岁的年青时代所认识的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你甚至记得他们所戴的帽子款式,他们开怀大笑的样子,记得他们的好,他们的坏,以及许多许多的事。事实上,有些十年、二十年前才认识的人,我反而无法记住他们。噢,会的,她会记得我的,还有许多在学校的事。你把信寄了吧。” 玛蒂达-沙克顿夫人昂然步入修洛斯城豪华壮观的接待室,她们是从高达疗养院开车来的。她曾费了一番心血打扮自己,虽然艾美并不赞成她这一身穿着。艾美并不常提出自己的意见,可是只要她有,总是很固执地坚持。 “您不认为这红衣服多少有些嫌旧了吗?不是料子不好,而是那样子——” “我知道,亲爱的,这件衣服样子当然不是正在流行,颜色也褪了一些,可是,它是名设计家派陀的作品。而且料子手工还都是当年最贵的货色。我不是故意装得有钱,或有什么虚荣心,可是,我也是不折不扣的贵族后裔,当然,五十岁以下的人是不屑谈这一套的。可是,我们的女主人,曾经活在重门第的时代,入境要随俗,我们应该盛装才是恭敬与尊重。我的那顶带羽毛的帽子呢?” “噢,夫人,您该不是真的要戴吧?” “当然要戴啦,否则我们大老远带来作什么?” “噢,我的天,那帽子怕是有几世纪了!” “不错,可是我收藏得很好,你等着瞧好了,夏绿蒂一定可以看出它真正的价值。我要她认为,我这个出身英国最高贵家庭的后代,已经没落到要穿褪色的衣服与多年珍藏的帽子了。还有那件海豹皮大农,艾美,别叹气,我知道旧了,可是当年那是一件很棒的大衣呢!” 玛蒂达-沙克顿夫人对于她即将见到的景象,也在心里作一番温习。一条鲸鱼,这是史德福说的,一条硕大无朋、肥胖肿涨的鲸鱼。坐在一间满是名画的大房间里,从宝座上颤巍巍的抬起手来,令人想起中古世纪。 “玛蒂达!” “夏绿蒂!” “啊!那么多年了。我们都变了不少。” 她们神情愉快地相互寒暄,英语中兼杂着德语。玛蒂达夫人的德语因长久不用,已经不大灵光,而夏绿蒂的两种语言都极为流畅,还带有不少美国俚语。她实在不能算是隐居的人呢!玛蒂达想。 她们聊起当年在学校的许多往事。玛蒂达想起,那时候夏绿蒂是一个惹人厌烦的女孩,没有同学喜欢她。不过,夏绿蒂可会喜欢自己?不知道。她们谈着过去的生活、其他同学一些美满与不美满的婚姻、彼此的一些亲友。 咖啡送上来了,还有美味的糕点。 “这些东西都不是我能碰的,”玛蒂达夫人叫着说,“真的不行,我的医生是全英国最严厉的,他曾告诉我要严格遵守疗养院的节食莱单才准我来的。可是,今天的意义非比寻常,我们又回到过去年轻的时代,年轻的时候根本不会管什么医生的,不是吗?我的侄孙前不久才来拜访你,我忘了是谁带他来的,一位伯爵,噢,我又忘了她的名字。” “丽兰塔-柴纳华斯基女伯爵。” “噢,对了,就是她。该是一位很迷人的小姐吧?她带他来拜访你的?真是一个可人儿,我的侄孙对此地的印象十分深刻,尤其你在此地的珍藏一直是他津津乐道的。还有,你的生活方式。年轻漂亮的卫队环侍在你周围,崇拜着你。你的日子想必十分的过瘾,我就只能乖乖地坐在家里,风湿病使我动弹不得。此外,经济上的困难,维持家业需要不少的钱,而英国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一些税务方面的困难。” “我还记得你那位侄孙,是的。他是一个很善解人意的年轻人,也很和善。他是在英国的外交部工作,是吧?” “噢,是的,但是——你知道的。我的看法是,他的才干并没有受到适当的赏识,他并不抱怨,也不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他把不满藏在心里。毕竟,所有权力都在当政者手里,我们又能怎么样?更过份的是,他们还怀疑他的忠诚,认为他有谋反和参加革命的倾向。事实上,哪个人不应该朝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努力呢?” “那么,他不是站在同情政府的一方罗?” “嘘,嘘,这种话不能讲的,至少我是不能讲的,”玛蒂达夫人说。 “我对你的话很感兴趣。“夏绿蒂说。 玛蒂达夫人叹了一口气。 “所以,他只有来找我这个老太婆倾诉心中的郁闷了,史德福一直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他既聪明又迷人,而且很有一些好的政见与理想。他计划中的未来,是一个与现在大不相同的未来,毕竟,英国这个老化的国家里有许多积弊是非改不可了。史德福对于你的话以及你给他看的,似乎颇为心动。你对于音乐的提倡也是不遗余力,不是吗?我常常想,真的,除了‘优秀种族’再来领导世界外,几乎没有办法了。” “这种想法是合理的,希特勒的方向是对的,”夏绿蒂说,“他的出身并不高贵,可是他的性格里却具有赏识纯美的能力,当然也很有领导才干。” “噢,对了,领导才干也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的。” “假如在第二次大战的时候。我们两个国家能够联合起来。并肩作战,有相同的理想,你想想看两个亚利安族的国家联手,早就称霸这个世界了。不过,这在当时是行得通的,可是现在局势又复杂了。我们要搞的是‘世界领导者’的大团结!这些年轻人有好的家世与血统,还有精心训练出来的领导才干。” “我们不能在已经缺乏应变能力的中年人中找同志,他们像一张磨损了的唱片,只会一再的重复同样的暗哑的曲调。我们必须在学生群中寻找年轻热血的勇士,他们有理想,勇往直前,愿意杀人也愿意被杀。他们不会为此而良心不安,因为他们深知——没有武力,没有攻击,没有积极的破坏是不可能得到胜利果实的。来,我一定要让你看一件东西——” 她努力地挣扎了一下才勉强站起身来,玛蒂达夫人行动也稍有困难地跟在她后面,小部分是装出来的。 “一九四○年五月,”夏绿蒂说,“希特勒青年团进入第二个阶段,也就是希姆莱获准建立秘密警察来消灭次等民族,以便空出生活空间来给亚利安优秀种族时,秘密警察这个部门因而建立。”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好似一种宗教的祷词。 玛蒂达夫人差点误会了她的意思。 “万人冢。”夏绿蒂低沉地说。 她痛苦而且行动不便地抬手指着一幅画,一幅镶着镀金画框,画面阴沉而骷髅满地的画——万人冢。 “你看,这是我喜爱的,我把它挂在墙上,我的金卫队每次进来都向它行礼致敬。这虽然有点残酷,但人要足够坚强,才能担当重任。纽伦堡大审上说瓦斯间、地牢等等处罚是恶毒的,其实这只是伟大传统的一部分,痛苦才能产生力量。我的这些孩子们一向训练有素,他们绝不会因为一时的软弱而胆怯。回头,甚至受到良心的谴责。 “我们必需像拆除大队一样,拆除软弱的心志,拆除太合乎人性的一些宗教信仰。虔城的宗教信仰也会产生某一种力量的,你知道,像从前的威京人一样。而且,我们已经有了一个领袖,虽然还年轻,但他的力量每天都在增加。我们有些伟人是怎么说的?他们说:给我工具,我就能把工作做好。大概是这种意思。我们的领袖已经有了工具。而且还将有更多,他还会有飞队、炸弹,以及其他化学武器。他也将有军队、交通工具、船和油都没有问题。他就像拥有神灯的阿拉丁一样,把灯一擦,神仙就出来了。” 她眉头一皱,剧烈地咳了起来。 “来,让我扶你一把。” 玛蒂达夫人挽着她回到椅子上,夏绿带喘着气。 “年老体衰真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但我会活下来的。至少要活着看到新世界创造成功。这也是你要你的侄孙得到的,不是吗?我会留心的,他要的是事成后,在英国政府有点权力是吗?你已经准备好要替我们打前锋了吗?” “我们家从前是很有影响力的,”玛蒂达夫人悲哀地摇着头,“可是,那些都过去了。” “还会回来的,亲爱的朋友。你来找我是很对的,我倒还有一些影响力。” “这是一个很美的远景,”玛蒂达夫人叹口气,喃喃地说,“年轻的齐格飞。” “我相信您两位老朋友的会晤,想必非常愉快吧?”艾美在回程上说。 “假如你听到我的那些胡言乱语,你就不会这样说了。”玛蒂达-沙克顿夫人说。 十六、皮克伟上校 “从法国传来的消息非常不妙,”皮克伟上校拍着西装上的一大堆雪茄灰说,“我还记得邱吉尔在上次大战时也说过同样的话。他是我所知道的最能把握言简意赅这门艺术的人。这句话虽然很不带感情,但已经足够说明我们应该要知道的。时间虽然隔了很久,但是,今天我给各位的一句话,也是同样的,从法国传来的消息非常不妙。” 他皱着眉头咳了一下,又弹掉更多的烟灰。 “意大利的消息也不佳,”他说,“假如俄国的情形我们能多知道一些的话,想必也不会太好。到处都有暴动发生,示威学生砸烂窗户,攻击各地的大使馆!埃及、耶路撒冷、叙利亚,那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但阿根廷的消息就有些非比寻常了,阿根廷、巴西、古巴等地的学生已经联合在一起,自称为黄金青年联邦、他们还有军队、服装、武器,制度都很齐全,也有飞机、炸弹,天知道还有些什么致命的武器。最糟的是,他们还知道如何运用这些武器。他们一路唱着歌,有流行歌曲、民谣和过去的军歌,就像救世军一样。” 他接着说。“我还接到消息说,一系列的行动将在我们这些文明国家里展开,第一个就是英国,我们还可以称得上文明国家吧?我还记得前几天有个政治家说:‘我们真是一个绝顶奇妙的国家,主要的理由是太过纵容了。我们号称民主,所以可以砸毁商店的窗户;假如我们无聊得没事干,就抓一个人来揍他一顿。我们以暴力的行为,来表示高昂的斗志;以脱光衣服的裸奔,来表示纯洁。’我猜他八成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政治家本来就如此,但他的话却又切中时弊,所以他们才成为政治家。他只是刚好讲对。” 他停了一下,看着正在听他高谈阔论的人。 “真是令人沮丧,你难道没有欢乐一点的消息?”乔治-派克罕尔爵士说。“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而且令人忧虑,令人——你要讲的就是这些?”他面无表情地问。 “这些还不够?你真是贪心啊!无政府主义正蔓延于世界,他们就快得势了。” “当然我们会采取某些行动来抵挡他们的攻势罗?” “当然,但是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容易。催泪弹只能阻挡他们一时,而给警察先生们一个喘息与重整阵容的机会。我们自然也拥有不少细菌武器、原子弹和一大堆的危险东西,但是,你想想看,只要我们一用,情况会有多可怕?示威的男孩女孩,在商业区购物的主妇们,在家的老年人。还有许多无辜的人,这不等于一场大屠杀吗?”皮克伟上校吸了一口烟,又盯了乔治-派克罕尔爵士一眼,继续说道,“不过,假如你对这些还不满意的话,当然,我知道你在来此以前刚接到一通热电,德国首相亨利克-史宾塞亲自拍来的,何不拿出来分享呢?” “我的天,你怎么知道的呢?这应该是最高的机密——” “这儿的每一件事我们都知道,”皮克伟又用他那一句名言:“这是国家付给我们薪水的目的。” “而且他们还要派什么科学家,是不是?”皮克伟又说。 “是的,一位李查德博士,他们最好的科学家,我想是——” “不是,是医生,疯人院——” “哦,我的天,是——心理学家家?” “可能是,经营疯人院的多数都是心理学家,不是吗?但愿他能替我们看一看这些年轻朋友,是哪一点出了毛病,整个脑袋装满了德国哲学,黑人人权哲学,已故法国作家的哲学,就是没有我们自己国家的。而且,他们也许让他替那些法官看看病。不要整天说那些废话,要我们小心谨慎地处理,不可伤害那些年轻人的自尊,说他们将来还要到社会上来工作的。我倒宁可请他们回房里,专心读他们的哲学吧。我的思想是落伍了,我知道,但我真是这样想。” “一个人应该学着接受新思想,”乔治爵士说,“我感觉,我希望——哎,这很难说——” “您一定很难过,不能把心里的话适当地表现出来。”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皮克伟上校接了以后,把话筒拿给乔治爵士。.“是的,我是,”乔治爵士说,“喂,是的,我同意,可以,可以,哦——不,不能在办公室,这是私人性的聚会,当然,我们可以——”乔治爵士谨慎地打量室内。 “我这儿还不太挤,”皮克伟意有所指地说。 “密码蓝色多瑙河,”乔治爵士嘘着声音说,“是的,是的,我会和皮克伟上校一起来——哦,当然,当然,一定要请到他,就说我们专程请他,不过要记得我们的会议一定要保持绝对的秘密。” “不能坐我的车吧?太引人注目了。”皮克伟说。 “河士汉会开他的金龟车来接我们。” “很好,”皮克伟上校说,“很有意思吧?这一切?” “我希望——”乔治爵士迟疑地说。 “你希望什么?” “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建议你用一下衣刷子。” “哦,这个,”皮克伟上校拍拍自己的肩膀,造成一小片烟灰的云雾,乔治爵士又咳了好几下。 “兰妮--”皮克伟上校接了桌上的一个铃。 一个中年妇人手持衣刷,像神灯里的仙人一样及时赶到。“请你暂时闭一下气,乔治爵士,”她说,“会很呛人的。” 她打开门让他出去,房间里传来皮克伟上校间杂着咳嗽的抱怨声。 “这些有洁癖的人,咳、咳,每次都非得让我像剃头师傅那样干净。” “我可不敢说。您有人家一半干净。您应该让我每天为您清理一次,您们内政部患喘病的人已经够多了。” “嗯——那是他们自己的错,为什么不改善伦敦街道上的严重的空气污染。”皮克伟语声一顿便接着道:“走吧,乔治爵士,让我们去听远道而来的德国和尚是否会念比较精采的经。好像还是挺紧急的事。” 十七、德国首相亨利克·史宾塞 亨利克-史宾塞先生是一个忧心仲忡的人,而他也无意去掩饰。因为,他们五个人聚在一起要讨论的事,的确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但是他也不曾忘记随身带一副很有自信的面具,这是近年来他处理各种政治危机最有力的凭借。他是一个个性坚毅、思虑周到的人,总有办法为他所参加的大小会议,带来平易近人而轻松愉快的气氛。他并不故意要炫耀自己是个光芒四射、聪颖过人的政治家,因为许多国家的混乱,三分之二以上都是这一类型的人搞出来的。而另外的三分之一,就是不懂得适时地掩饰自己不甚高明的判断能力的人的成就。 “这绝对不含任何官方访问的色彩,我想你能了解吧?”首相说。 “当然,当然。” “前几天我得到一些消息,觉得有必要与诸位分享。这件事给最近困扰我们而且使我们沮丧不已的世界局势带来一线曙光。容我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李查德博士。” 李查德博士是一位高大而可亲的绅士,常说:“噢,是的。” “李查德博士是德国西部喀尔鲁斯市附近一所大机构的主持人,照顾的是一批精神病人。大概有五六百人吧?” “噢,是的。” “那大概是各种病都有吧?” “噢,是的。患病的原因当然是千奇百怪,但是我的研究是集中在一种特殊的疗法上。”他大概是转用德语比较顺口,史宾塞先生赶忙机智而体贴地为在场的英国朋友翻译: “李查德博士是说,他主要的研究成就是医治一种妄想自大狂,这是我这个外行人的说法。也就是一种妄想,以为自己比实际要伟大,想象自己受到迫害——” “噢,不是的。”李查德博士说,“我不医治迫害性妄想症,我的诊所里也不收容这一类病人。相反的,他们都因为追求快乐,才牢牢地抓住幻觉不放。但是,我要是把他们治好,他们反而不能快乐。所以,我必须去找出一个妙方,能使他们神智清明,却又能保有那份快乐。我们称这种特殊的心理状况——” 他吐出了一个冗长而恶声恶气的德国字,至少有八个音节。 “为了我们的英国朋友,我还是用妄想自大狂,虽然不是很贴切。”史宾塞先生说,“李查德博士,就像我以上所说的,您的诊所里有六百位这样的病人?” “其实更正确的数目是八百人。” “八百人!” “很有意思——真有意思。” “您把这些人——刚开始的时候——” “我们有全能的上帝,”李查德博士说,“你懂吗?” 赖赞比先生的表情有些困惑不解。 “噢——噢,是的,是的,是的,真有意思,我相信。” “我们那里会有一两个人,自认为是耶稣基督,而坚决以为自己是上帝的人更为普遍。还有很多更有意思的角色。有一个时期。我的病人里有二十四位希特勒——”他翻出一本小记事本。“我都有记录的,是的,就在这儿,十五个拿破仑——拿破仑是很受欢迎的语色;十个墨索里尼,五个凯撒大帝再世,还有五花八门的个案,都很奇怪,也都很有趣。但这不是今天我要报告的重点,至少不是从医学治疗的角度,而是与这些个案有必要关联却又是各位所关心的事。” 李查德博士时讲时停,让史宾塞先生适时的翻译。 史宾塞先生听完他的一段话,就说:“有一天,一个政府官员去到他的疗养院,对不起,我该提醒诸位一声,那时还是战时,我们暂时称这个人为马丁。他还带着他的上司,也就是当时的领袖。” “噢,是的,”李查德博士继续说,“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我们的领袖会亲自去视察偏远地方的一所疗养院。他的风度优雅极了,他说,他对我正在作的研究印象非常深刻。对我那份报告的成果感到是所有德国人的骄傲。他说,军队的不易控制是亘古以来每一个将领都有的困难,军方送上来的几个个案显示这种情形并未因领袖的英明而改善。总有那么几个人相信自己是拿破仑,或者是拿破仑手下的某一个元帅,然后,不知不觉的他们就以幻想中的身分来下军事上的命令,造成军方不少指挥上的困难。 “其实在当场,我就很愿意献给他一些专门的知识,对他一定有用的。可是,那位马丁先生说不需要,我们伟大的领袖,”李查德博士颇感不安地看着史宾塞先生。继续说,“他说,我们伟大的领袖。不喜欢为技术上的详情所烦。他只是来向一个对妄想自大狂的研究已相当有心得的医生征求一些意见。他想要做的是,噢,到处着一看,而他也确实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噢,你知道的,这种明显的病症是很好认的,生命的压力开始在领袖的身上一丝一丝地渗透出来。” “我想那是他开始自以为是全能上帝的开始。”皮克伟上校突然插嘴,还有一连串抑制不住地嘲弄性的咳嗽。 李查德医生对于这个不礼貌的行为,似乎十分震惊。 “他要我告诉他一些事情,他说,马丁告诉他,我的疗养院里专门收容某一类型的病人。而其中居然有一些人自以为他们是希特勒,这不是很奇怪吗?我说这是平常的事,因为他们崇拜领袖的结果,使他们一心向领袖学习,学习的目的本来就是由‘相似”到‘认同”,所以最后的结果常使这些人由‘像’领袖,而‘变成为’领袖。当时,我有些担心这些毛病是触怒他而使他来此的原因,可是,在看到他满意的表情后,我也就放心了。我相信他认为这是一种恭维,一种荣耀,有人愿意向他学习,向他看齐,而变成为他。 “他的下一个要求是,希望能见见有这种感情困扰,而且具有代表性的几个人。我私下和马丁先生商议,他原先好像有些耽心,后来却向我保证领袖的确是希望领受一下这种经验,而他耽心的是怕我这些病人是否具有危险性。我向他说明,请他放心,并且建议由我召集这些人,让领袖集体检视。可是马丁先生说,领袖的意思是他要单独地会见他们,不希望我在场,怕因为我是主治医师而影响了病人自然的表现。但是必须要找不会动粗的病人。我再度向他保证,不会有暴力行为发生的。当然,要是马丁先生能在场作陪,更不会有问题。 “于是,我就安排了几个最具代表性的病人在一间会议室里,他们进去后,我就退出,在门外与二位侍从武官谈天。我说,领袖的神情似乎十分焦急,是否有什么不对劲?那时,他的确碰到不少麻烦事,那是战争快结束以前,许多事都很不顺利。侍从们告诉我,领袖本人对于局势也十分沮丧,但是他们坚决相信,只要他所提出的政策能被手下的将领接受,而且积极去进行,战争会很成功地结束。” “你们这一位领袖,我猜呀,”乔治-派克罕尔爵士说,“依当时那种情况看来,他是在一种——” “我们没有必要讨论他的心理状况,”史宾塞爵士说,“他也许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这些在当局的档案里都有详尽的记载,我们今天的目的,只是让各位了解我国在这方面的研究。” “在纽伦堡大审——” “不要再去翻这些陈年旧帐,”赖赞比先生斩钉截铁地说,“这些都是过去老远的事了,我们应该寄希望于将来,我们希望英德两国能在共同市场里携手合作,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您的话很对,”史宾塞先生说,“但是,我们不得不再回到过去。马丁和希特勒先生在会议室里呆了一段很短的时间,大约十分钟左右。就出来了。马丁的表情似乎颇为满意,连连地对李查德博士表示感谢,但由于他们另有一个紧急约会,不能久留,所以就匆匆离去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 “后来呢?”皮克伟上校说,“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已经发生了?” “他们走后,”李查德博士说,“其中的一位病人开始有了很奇异的表现。这个人,原来是所有病人中学得最像希特勒的,他对于自己的形象有很强的信心。而现在,他更是坚持自己就是希特勒本人,而且声称他必须马上到柏林去,去主持手下将领的集会。事实上,他的病情并没有丝毫的改善,只是他这种急剧的变化,使我百思不得其解。还好,两天以后,我就松了口气,因为病人的家人前来向院方要求带他回家,以便让他的家庭医生作进一步的治疗。” “你也让他走了?”史宾塞先生说。 “当然,我没有理由不放人。他们有一位很可靠的医生同行,保证他将来可获良好的治疗;而且,他是一位自愿入院的病人,不是经法院判定的精神病患者,他有自行来去的权利。所以,他就走了。” “我不懂——”乔治-派克罕尔爵士正要开口。 “史宾塞先生有一套理论——” “不是理论。”史实塞先生说,“我要告诉诸位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俄国人曾隐瞒这个消息,我国政府也秘而不宣,但是已有足够的证据可以支持我的说法:希特勒,在访问疗养院那天自愿留在院里,与马丁一齐离开的希特勒则是病人中最像他的一个人。后来自杀死在地下室的也是这个人。我也用不着转弯抹角地说话,或以更多的不必要的细节来烦扰各位。” “但我们必须知道事实的经过,”赖赞比说。 “真正的希特勒,被人家经由事先安排好的路线偷偷转送到阿根廷,而且活了好几年。他在当地与一位美丽而且家世良好的亚利安少女生下了一个儿子,有人说这个女子是个英国人。但希特勒的精神状况愈来愈恶化,一直相信他仍在原野上指挥着大军进入一个又一个的军事据点,他终于因疯狂而死。由于利用疗养院的机会是唯一可能逃过浩劫的生路,所以他接受了人家的安排。” “为什么这些年来都没有露出破绽?没有人知道?” “只有一些徭言,徭言本来就是少不了的。假如你还记得的话,还有人说沙皇的一个女儿曾经逃过红军的搜捕,如今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可是,那是假的,”乔治爵士说,“纯粹的谣言。” “所谓假的,是因为某一批你以为会说真话的人说那是假的。也会有另一批人说她是真的公主,而双方都是认识她的。哪一个故事才是真的?正确的?其实这些通通是谣言,传得愈久相情他们的人就愈少,只有原本喜爱胡思乱想的浪漫型人物,会继续地相信。很久以来,就有谣言盛传希特勒并没有死,没有一个人敢肯定地说,他检查过那具尸体,而且有足以取人的证据可支持他证明那具尸体就是希特勒本人。只因为首先攻入地下室的俄国人这样说,大家就这样相信了,事实上,俄国人曾经给我们任何证据吗?根本没有。” “你这些话是真的吗?李查德博士,你支持他这种讲法?” “噢,”李查德博士说,“与我有关的部分我都说了,而且很客观的请你们自行判断。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来到疗养院的是马丁先生,同行的还有领袖大人。然后,也是马丁先生把领袖带走了,至少依马丁尊敬的态度,配合其他外表等因素,我没有理由怀疑他不是领袖本人。 “由于我每天生活在成千上百的‘希特勒’、‘拿破仑’以及‘凯撒’大帝之间,看我院里的那些个希特勒,几乎每个人都大同小异,他们都可能就是希特勒,甚至在马丁没来以前就可能是了。因为,除非本来就基本上相似,他们不可能会在感情上认为自己就是希特勒,再配上化妆、服饰、不断的练习使自己符合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对我来说,他们比希特勒更‘希特勒’,这又该怎么说呢? “由于我本人在这一次经验以前,未曾与希特勒有过私人性的,面对面的接触,我们都只是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对我们的伟大天才也都只有概括性的认识,我们都只看到他希望我们看到、认识到他肯让我们认识到的某一面。于是,他来了,出现在我的面前,同行的马丁先生最能认清他就是我们的领袖,而我只是听命于事,希特勒想在房间里会见他的一些——我怎么说?他的一些复制品,他过去了然后出来,十分钟里面,他们可能交换了衣服。到底走出那个房间的是他本人,或者是一个自以为是他的复制品?他们急匆匆地走了,也许留在房内的那个人原来只是想换个衣服玩玩,而他们怕他追出来;也或许是他能知道这是他逃离这个随时都可能投降的国家的唯一方法,而心甘情愿地呆在那里面。他的心智本来已有困难,由于他那些原来言听计从的部属,如今已完全不理会他的命令,生气而终于暴怒的结果,使他的心理状况受了严重的影响。他可以感觉到,他已经不再拥有至高无上的领导权,可是他还有几个死党,他们为他安排了一条出路,把他弄出了德国,弄出欧洲,到另外一洲,在那儿这些年轻人可以重新结党,重新围绕在他们衷心崇拜的领袖四周,纳粹党的标志字旗可以重新飘扬。 “而我的病人也许很得意他的角色终于能向世界公布,对于一个理智已经崩溃的人,我们实在无法教导他真假与是非。这种疯癫的事件,也许是我们看来了,反而麻木了。所以,我并不能为各位提供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有请史宾塞先生继续说明。” “真是绝妙透顶的事!”乔治爵士说。 “是很绝,也很妙,”史宾塞先生说,“但我们不能否认它发生的可能性,在历史上,在日常生活里,更绝、更妙的事都不断在发生。” “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怀疑,没有人知道?” “这是一个经过仔细设计的计划,每一细节都考虑得周全。逃亡的路线已经有了,详情虽然不很清楚,但可以重点似的猜测得到。在我们追究这件事,而回头去调查时,却发现有些绝对可能涉嫌的人,在当时虽然隐名埋姓或乔装打扮,并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最后仍然不得善终。” “是有人耽心走漏风声,或者他们太多话?” “我们相信秘密警察采取行动了,因为他们要利用人时,一定是许以丰厚的酬劳、很高荣誉,甚至是将来新政府的高官厚爵。但是这些报酬从何而来,所以‘死亡’该是最简单的答案。何况秘密警察干这些事真是得心应手,他们有一套湮灭尸体的妙法。我们这种调查已经进行了很久,所有的文件与资料都一点一滴收集到手的,拼凑的结果真相就出来了。” “我们确实可以相信希特勒并没死,他的确是逃到了南美洲,据说他们也曾举行婚礼,为了替他们的孩子取得合法的身分,这个孩子在襁褓之中,就被他们在脚上作上纳粹的记号。我有一个可靠的特派员,他在南美亲自见到这个脚上有记号的人。 “但是,他们的目的已经不像当初进行这件事的原意那样单纯。这已经不单单是求纳粹党的复活,也不只是德国超级种族主义的再生,还有很多其他因素。还有许多其他国家的青年,几乎是全欧洲每个国家的超级种族联合了起来,成为一种特殊的无政府主义阶级,目标在摧毁旧的世界。过分物质化的世界,他们结合成以残害、谋杀及暴力为标志的新党派,以毁灭破坏手段争取权力。 “而更糟的是,他们现在有了领袖,这个领袖有足以号召世界青年的血统,虽然他的外表遗传了他母亲的金发碧眼,像个典型的北欧男孩。一个黄金般耀眼的年轻人,一个全世界都会接受他的领导的年轻人。日耳曼人和奥地利人首先就会聚集在他的脚旁,因为他们的传统与他们的音乐,年轻的齐格飞天生就是要领导他们走向理想王国的领袖。欧洲的国家将与南美洲联合行动。他们的信徒都已接受了长时间残酷而磨人的训练,训练他们经由暴力与死亡走向光荣与自由的生活,成为新世界的统治者,命定的征服者。” “荒唐而可笑的事,他们能怎么样呢?”赖赞比颇不相信。 史宾塞先生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只能这样回答你——他们也不知道,不知道将来的目标与方向。” “你说他们不是真正的大头目?” “他们是年轻的示威英雄,借着暴力、痛苦与仇恨的手段,朝那高悬在半空中的荣耀奋力地打过去。现在他们的行列不止在南美洲与欧洲流转,这个核心已经朝北方移动,到处都有大批的青年追随在齐格飞的大旗下,他们接受他严格改造思想的训练,依希姆莱的规则去杀戮,去享受痛苦。他们也许不知道这些训练的最终目的,但我们知道。至少我们几人知道。你们呢?”他问。 “我们大概有四五个人。”皮克伟上校说。 “俄国人已经体会到事态的严重,而开始采取行动;美国则还在刚刚觉醒的阶段,只知道他们是小英雄齐格飞的信徒,在北欧的传说里是一个天命注定的领袖。这已经成了他们新的宗教信仰,北欧诸神在他的身上复活了。 “当然,”史宾塞先生降低他的声音说,“这一切的动乱,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单纯,年轻的学生受他们身边学生领袖的控制,这些领袖则追随黄金般耀眼的齐格飞,而在齐格飞身后还有更强有力的人操纵着。这些邪恶的人,拥有第一流的头脑,第一流的经济能力,有些人还能控制着各种矿产、油田、大量的铀,与各种不同的能源,他们利用那些青年进行杀戮的行为,利用毒品制造忠心不二的奴仆。” “亲爱的首相——我实在无法相信你——一个人虽然对某种信仰有所倾向,但要采取实际的行动,通常需要有很坚定的理由。” “噢,少说几句吧,乔治,”赖赞比首相拿出他的烟斗,看了一下又放回口袋中。“最好的计划,我想——”他再度肯定地说,“就是我到俄国去一趟,因为——根据你们的理论,俄国对这些事实早已了如指掌。” “问题在于他们是否肯承认,”德国首相耸耸肩,“这就很难讲了。要苏俄这个国家公开承认某些事情,比什么都要困难。” “这是一个很容易完成的任务,但我是责任在身。” “我要是你的话,我会留在国内。” 爱德蒙爵爷平静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虚弱的他正斜靠在一张长椅上。“国内正需要你,”他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抗拒的权威。“你是政府的首脑,国家不可一日无主,我们有一些受过良好训练的密探,可似去执行国外的任务。” “密探?”乔治-派特罕尔爵士怀疑地问道,“密探能派得上什么用场?我们应该找安全部门,噢,何士汉,你也在这里,我刚刚怎么没看到你呢?来,你来告诉我们、我们有什么密探?而密探又可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的确有许多很好的工作人员,”亨利-何士汉慢条斯理地说,“这些工作人员为我们带来各种的消息与资料,史宾塞先生今天告诉我们许多消息,而这些消息也都是他手下为他弄来的。唯一的问题就在,有关当局不肯相信这些工作人员的资料,只要看看两次大战就知道了。” “当然——聪明的——” “没有人愿意相信密探也可能是聪明的人。事实上,他们若不聪明,根本无法活着把资料带出来,他们都受过各种严格的训练,而且他们的报告十有九次都是正确的。但是,结果怎么样?高级的决策官根本不相信,或者不愿意相信,更别说进一步地采取行动了。” “真是的,何士汉,我不能——” 何士汉转身对德国首相说:“即使在贵国,也有同样的困难吧?用生命换来的真相报告送了上来,却没人愿意采取行动,他们把事实当成令人不快的毒药,不愿去碰它。” “我不得不承认,这种事情可能发生,而且也曾经发生,但是不会太多,我可以保证——” 赖赞比首相又烦躁地玩弄起烟斗。 “我们且先不要争论情报方面的问题,尤其,目前的情况并非只在某一个国家,而是国际性的危机,各种的决议应由最高当局来议定而后执行。穆勒上校,首先请你派军队支援各地的警察,至少要先计划如何部署,随时候调。史宾塞先生,贵国一直是一个军事国家,您当然能了解暴动一定要在不可收拾以前,以军队来镇压。我相信您会同意我所采取的政策——” “政策是没有错,只是目前他们已经‘不可收拾’,他们有工具、机枪、弹药、手榴弹、化学药品与各种有害气体——” “他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在这批青年军的后面,还有科学家、生物学家、化学家等等的人才,用来发动全欧洲的核战争。”史宾塞先生摇着头、“逼得我们不得不在某些地区的自来水源地下毒。” “这种事实在难以相信——”赖赞比抱着希望看着四周。 “查特威——穆勒——布兰?” 大出他的意外,只有海军司令布兰上将粗鲁地开口。 “我不知道海军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这也不是我们的作业范围。但是,我想给你一点儿忠告,假如你是真心为自己做最好的打算,带着你的烟斗和足够的烟草,远离核战的范围,最好到南极露营去,或者到无线电找不到你的地方。爱克斯坦教授已经警告我们,他的话一定有道理的。” 十八、皮克伟上校的附笔 会议到此告一段落,双方同意再作更详细的部署。 两国首相与乔治-派特罕尔爵士、高登-查特威以及李查德博士前往唐宁街共进午餐。 布兰上将、穆勒上校、皮克伟上校以及何士汉留下来继续他们没有上司在场的形式与范围较为自由的谈话。 第一句话居然是离题很远的。 “谢天谢地,他们都走了,”皮克伟上校说,“忧虑、烦躁、犹疑、猜测——使我好泄气。” “你该和他们一起去的,上将,”穆勒上校说,“不知道查特威和派特罕尔是否有办法打消我们首相先生出国耀武扬威的念头。” “我还有其他的风筝要放,”布兰上将粗嗄的声音说,“想下乡去看一位老朋友。”他好奇地看着皮克伟上校。“这个什么希特勒的事件,是否使你吃惊呢?” “不怎么严重。我们很早就知道这种谣言,传说阿道夫-希特勒还活着,而纳粹旗一直飘扬在南美洲,这种话的真实性是一半对一半,不管这个家伙是疯子或骗子或真的是他儿子,不久就要在我们的照妖镜下现出原形,而且他的利用价值消失后,他的支持者很快就会抛弃他的。” “地下室里的尸体到底是谁?这还是一个很吸引人的话题。”布兰上将说。“从没有过确定的指认。” 他起身向各人点头为礼后,朝门口走去。 穆勒沉思地说:“我相信李查德博士一定知道,他只是在装蒜。” “他们的首相是怎样的人?” “还算是很理智的人,”布兰上将回头说,“年轻人们玩得不亦乐乎,却要他来收拾残局真是可惜的浪费。”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似的,问穆勒上校:“关于那位金发男孩的奇迹,希特勒的儿子,你们又知道多少?” “这一点不用担心,”皮克伟上校突然插嘴。 布兰上将于是放开门把回来坐下。 “不论是我看或是那位马丁先生来看,希特勒都没有儿子。” “你有把握?” “我们有绝对的把握——法兰兹-约瑟夫,这位年轻的齐格飞,偶像化了的领袖,只是一个职业骗子。他的父亲是一个阿根廷木匠,母亲是一个歌剧小明星,金发碧眼,连同那副好嗓子都是遗传自他的母亲。他是他们精挑细选出来扮演这个角色的,他原来就是一个很棒的演员,他们还在他的脚上作上纳粹的记号,配上一个天衣无缝的浪漫故事,当成天命注定的偶像。” “你有证据吗?” “全套的文件证明,”皮克伟上校嘲讽地笑了笑,“我最好的一个工作人员弄到手的,证明文件、照片、亲笔签署的声明,其中还有一张是他的母亲签的,甚至还有医院为他开刀的日期、出生证明的影本——原名叫卡尔-奥利欧,还有后来改名叫法兰兹-约瑟夫的证明。这整套的诡计,我们都及时弄到手。我的工作人员差点被他们追回去,要不是我们在法兰克福走运,得到一点意外的帮助,恐怕就不一样了。” “那些文件现在呢?” “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等待适当的时机出来揭穿这第一流骗子的把戏。” “政府知道吗?——首相呢?” “我从不把我心中知道的通通告诉某一个政治家,除非这是唯一的办法,或者除非我有把握他们会采取适当的措施。” “你真是一个老谋深算的魔鬼。”穆勒上校说。 “总要有人来背这个黑锅,”皮克伟上校悲哀地说。 十九、夜访客 史德福-纳宇正在招待他的访客。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只有其中一位他似乎颇为面熟。这几个年轻人都是英姿勃发,一丝不苟,看起来也都机智过人。他们的发型时髦而且服贴,衣着也都属名家剪裁的高级品。看着他们,连史德福-纳宇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不喜欢他们。同时,他也私下不断地揣度他们来访的目的。 他觉得面熟的一位,应该是一个油业巨子的儿子;另外有一个是大学毕业后就投身政界的青年,叔叔是大串连销餐厅的老板;第三个青年生就一对卧蚕眉,紧皱着的眉头似乎显示不断的怀疑是他的第二天性。 “谢谢你让我们来拜访你,史德福爵士。”金发青年似乎是他们之间的老大。 他的声音十分悦耳。他的名字叫做克利福-本特。 “这位是罗德-凯利,这位是吉姆-布威斯特。我们对未来都很激进。这样说对吗?” “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史德福-纳宇说。 “我们每个人不喜欢目前的状况,”克利福-本特说,“暴动、无政府主义,这一切的一切,大概只有专门发明怪名词的哲学家受得了。不过,我相信我们都是能撑过这个局面,而终会抵达另一个大时代的人。我们希望能经由温和的手段达到示威的目的,而不愿动武,我们要的是一种聪明而理智的示威活动。说得更明确更坦白点是,我们的目的是要组织一个新的政党。吉姆长时间以来就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而且对整个局势已有了新的了解与计划。有人想要射杀他,要他闭嘴,可是他不会那么简单就放弃的,不是吗?吉姆?” “他们都是些笨头晕脑的老家伙,”吉姆-布威斯特不屑地说。 “我们想要的是一套理性而认真的政策,以青年人为主体,一套经济的经营政府的方法,对于教育的形式与目标有不同的理论,不哗众取宠,也不是无的放矢。而且,只要我们能赢得席位,或者终于能组阁主持政府,就要把这些理想付诸实行。我们这次运动里有很多的同志,我们代表年轻的一辈,代表现代化,代表一个有理性的政府。 “现在,我们已经开始物色目前正在政坛上的人才,并不以他们的成就为依据,而纯粹着眼于他是否是一个合乎我们要求的理性的人。我们来此的目的是想探知你对我们的目标是否感兴趣,我们需要在最近的将来有懂得政治的人,能制定适当而且成功的外交政策。我们并不希望像别的地方,把英国弄回石器时代,因此我们要招揽适当的人才。我们需要大量的青年才俊,既不是激烈的革命派,也不是消极的无政府主义者。愿意一试再试,以求有效地经营一个国家。我们也需要一些稍为年长的指导员,不是六十以上,而是四十岁左右像你一样的人,我们打听过,知道你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人。” “你们这样做聪明吗?” “我们认为没有什么不聪明的地方。” 第二个年轻人微微地笑着。“我们希望对这个问题能获得相同的结论。” “我可不敢确定,你们在这里讲这些不嫌大胆了些?” “这是你的起居室。” “不错,这是我家,我的起居室,可是你们说的或者你们将要说的,可能会有不太聪明的理论,对你们或对我个人都是一种冒险。”’ “噢,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们的提议,是一个新的生活方式,新的事业。而且鼓动我去破坏某些状况,甚至鼓动我背叛某些我现在效忠的人。” “我们并没有要你通敌。因为你爱国所以你希望她更好,不是吗?” “当然不是叛国去投奔苏联这种事,但是你们的行动与某些外国有关联。我刚从国外旅行回来,南美洲的三个星期增长了我许多见闻。我要说的是在回国途中,我一直觉得有人跟踪我。” “跟踪?是你自己想象的吧?” “不,不会的。我的职业使我对这种事特别敏感,我们必须随时保持警觉。你们选上我,是很光荣的事,但是我们若能在其他地方碰面可能更安全些。” 他站起来,打开浴室的门,打开水龙头。 “我看过一部电影,所以我知道假如你担心室内装有窃听器而想加以干扰的话,就打开水龙头。我相信现代一定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我还是比较守旧。现在我们可以比较放心地说话了。” “你想说什么呢?”疑心病重的吉姆怀疑地问。 “我要随时小心,那样你们也可以更信得过我。”说着又走向一座橱子,拿出一架录音机:“对不起,不是很好听。”’ 吉姆很不耐烦地问:“干嘛?我们开什么鬼音乐会?” “你懂什么音乐?”克利福-本特说,“自己没知识,就少说几句。” 史德福-纳宇微微一笑。 “很高兴能和你共享华格纳的佳作,”史德福说,“今年的青年音乐节我也去了,很棒的节目。” 主题音乐又出来,史德福跟着哼。 “这调子我一点都听不出是什么,也许是天佑吾皇,或洋基嘟嘟,或是星条旗进行曲,到底是什么鬼?” “这是一出歌剧的主题,”凯利说,“闭上你的嘴,我们已经知道了想要知道的。” “这是一位年轻英雄的号角叫唤声,”史德福举起他的手,做了一个手势,这手势的原意是“希特勒万岁”。他低低而温和地说:“年轻的齐格飞。” 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你的话很对,”克利福-本特说,“我们也都应该小心从事。” 他们互相握手。 “很高兴又认识了一位新的伺志。我们国家在即将来临的未来,就是需要像你这样一位优秀的外交部长。”. 他们鱼贯地走出房间,史德福站在门边看他们离去后,才奇怪地笑了笑,关了门进来,抬头一瞥墙上的钟后,在安乐椅上坐下来,等着。 他回想起一个星期以前,他和玛丽安分别抵达甘乃迪机场,却无言地站着,终于还是史德福打破了僵局。 “我们会再见面吗?我怀疑——” “有什么理由不能再见吗?” “每个理由都有可能。” 她静静地盯着他,然后无言地转开视线。 “短暂的分离是无法避免的,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工作!你就只知道工作,是不是?” “有什么不对吗?” “你是这一行的专家,我只是业余的。你是--”他变得无法控制自己,“你是谁?你到底在干什么?我还没有资格知道一切真相,是不是?” “是的。” 他看着眼前的她,只觉得那张原本坚毅的脸上含有一股无言的悲哀,甚至称得上是深深的痛苦。 “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你想我应该是要相信你的吧。”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多年的经验,我只学到一件事,绝不要完全的相信另一个人。记住我的话——永远的。” “这就是你的世界?充满猜疑、恐惧与危险。” “若要活着,只有这样,而我还活着。” “我知道。” “我也希望你能活着。” “可是,我还是信任过你,在法兰克福——” “你冒了一次不该冒的险。” “但是值得,你心里和我一样明白。” “你是说——” “我是说这样才使我们认识,才使我们在一起。而现在——我的飞机要起飞了。难道我们的关系在一个机场开始,也要在另一个机场结束?你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去做我必须要做的事,要去的地方有巴尔的摩、华盛顿、德克萨斯,去做人家交待我去做的许多事情。” “那我呢?却没有人交待我要做些什么。我回伦敦——然后呢?” “等。” “等什么?” “等待有人为你安排好的下一步。” “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她突然粲开一个愉悦而熟悉的微笑,史德福贪婪地记忆下来。 “到时候你就仔细地倾听,你自己会知道该采取些什么行动的,那才是最好、最自然的。你要去喜欢那些来和你接触的人,他们是某些人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我们若能知道是谁,对英国情势的了解将有极为重大的进展,这是非常重要的。” “我一定得走了,再见,玛丽安。” “再见,”她用德文说。 在伦敦的公寓里,电话铃响了,把他从甜美而哀伤的回忆里拉回来。他低低的用德文说了一声“再见”,便向放电话的小儿走去:“顺其自然吧!” 一股浓浊而绝不可能弄错的声音,由话商传来,“史德福-纳宇?” 他用指定的暗语说:“无火不生烟。” “医生还要我戒烟呢,可怜的家伙,”皮克伟上校说,“他还是死了心吧。有消息吗?” “噢,有呢,而且还不少,三十个银角子,就像你说的。” “好家伙!” “嗯,嗯,别激动。” “你怎么对他们说?” “我放了一段音乐给他们听,齐格飞的号角主题曲、这是我老姑婆的主意,效果棒透了。” “真是不可思议!” “你知道有一有歌叫‘华妮达’吗?我也得去学一下,也许有派得上用场的一人。” “你知道华妮达是谁吗?” “我是猜测的。” “嗯,我也只是怀疑——上次从巴尔的摩来的消息。” “你的希腊女孩好吗?那位黛芬-席道媛小姐,她现在在哪里呢?” “也许正坐在欧洲的某个飞机场,等待你,”皮克伟上校说。 “欧洲大部分的机场都关闭了,他们不是被炸毁就是受到严重的破坏,要不然就是受到劫机者的恐吓。有一首歌说: 男孩女孩出来玩,月正光光似日长, 放下晚餐与睡床,把你的玩伴通通射倒。 “这是十字军东征时代儿童十字军的军歌。” “我以为十字军只有狮心王查理会参加,不过,这整个行动的确颇有儿童十字军的味道。首先有一个崇高的理想,要去解放在异教徒统治下的圣城,结果只有死亡、死亡、无尽的死亡,几乎所有的儿童都死了,不然就是被贩卖为奴。这件事的结果也很可能这样,除非我们先找到解决彻办法……” 二十、老友重逢 “我以为你老早死在这儿了。”布兰上将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的话原是要对一个迟迟才来开门的仆役说的,只可惜站在门边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姓名他也记不得了,只知道小名叫艾美。 “我上星期至少打了四通电话,听说你们出国去了?” “是的,才刚回来。” “玛蒂达真不应该到处乱跑,她会因为高血压心脏病,或现代飞机上的种种毛病而害了她自己的。想想看那些飞机,不是藏有炸弹,就是有游击队准备劫机,一点都不安全。” “医生说不妨碍的。” “哎呀,医生的话怎能相信呢?” “但是,她已经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你们到底去哪里了?” “去作治疗,在德国,或是在奥地利,两个地方很近,有一处新的疗养院,效果很好。” “也许只是另外一种使你死得更快的方法,”布兰上将说,“你喜欢吗?” “坦白讲,不是很喜欢,那儿的风景是不错,可是--” 一个专横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艾美,艾美!你到底在干嘛?怎么就在客厅里聊起来了呢?还不赶快请布兰上将上楼来,我正在等他呢。” “四处游荡!”布兰上将见到他的老朋友后说道,“这就是你最近发明的自杀妙方呀?” “才不是呢!现代的旅行一点都不困难。” “在那些机场、楼梯、巴士,跑上跑下?” “不用,我坐轮椅。” “几年前我见到你时,你还说死也不坐轮椅出去呢?” “这年头自尊心不值钱了,菲力浦。来,坐在我身边,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突然想来看我呢?去年一整年里,你都把我忘了”。 “去年,我自己的身体也不太好,而且还不自量力地插手管了一些事,你知道的,去当人家的什么顾问,让他们来问一些根本心里就没打算采纳的意见。我总是离不开海军。” “你现在看起来就很好呀!”玛蒂达夫人说。 “你的气色也不错,眼睛还炯炯有神。” “只是耳朵更重听了些,所以你要大声一点。” “好的,但愿不会把你的耳膜震破。” “喝点什么呢?杜松子酒,威士忌,还是兰酒?” “你也放弃那些烈酒了?杜松子酒好了。” 艾美起身离开房间。 “她把酒拿来后,”上将说.“再把她支开,好吗?我有些事要单独和你讨论。” 饮料端来后,玛蒂达夫人做了一个要她退下的手势,艾美神情仍然十分愉快地退出房间,真是一个善体人意的小姐。 “乖女孩,”上将说,“很乖。” “你是不是怕她退出后没有关上门,或者躲在门外偷听,所以故意讲两句好听的话。” “不是的,我只是为你庆幸。” “你有什么问题吗?身体不适?找不到好仆人?还是不知道花园中要种什么?” “这件事十分严重,我想你也许还记得一些对我有帮助的资料。” “亲爱的菲力浦,我真是十分感动,你能认为我记得所有的事情。每一年我的记忆都要衰退许多,我的结论是,一个人记忆最清楚的就是他年轻时代的朋友,即使是学生时代一个可怕而令人讨厌的女同学,想把她忘记都不可能,这就是我现在的情形。” “前一阵子你去了哪里?回你的母校?” “不,不,我只是去看一个从前的同学,我们有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不止了,反正就是几十年没有见面了。” “她的样子变了吗?” “变得非常的胖,比我记忆中的更难看更可怕。” “你交朋友的胃口实在很怪,玛蒂达。” “好啦,告诉我吧,你要知道什么呢?” “我想,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你的另一位朋友——洛伯特-修翰?” “洛比-修翰?怎么不记得呢?” “那个搞科学的,首屈一指的科学家。” “嗯,的确,他是不容易让人忘记的那一类型。你怎么会想到他?” “民众的需要。” “怪哉,”玛蒂达夫人说,“前几天我也有这种想法。” “真的?” “我们现在的确需要他,或者像他一样的人,假如有的话。” “绝对没有。玛蒂达,朋友们来看你,说是和你讨论事情,或者说一些他们已在做的事情,像我现在一样。” “我自己也一直觉得奇怪,照说我不像是能了解你们这些‘事情’的人,甚至你们说了以后,要我再说一次我都没有办法,洛比的事情比你的又要专门,而且要有某些科学知识才能懂。” “我可从来没把海军机密拿出来谈天唷!” “他也没告诉我什么科学机密,有的话也只是一些概况。” “但是多少总谈到一些吧,是不是?” “嗯,他的话题有时候吓得我目瞪口呆。” “好,那我就开始问你。我想知道的是,在他还正常时,可怜的家伙,是否曾经向你提起过一件‘b计划’?” “‘b计划’?”玛蒂达-沙克顿夫人仔细的推敲着,“听起来很耳熟,他常提起某某计划,某某行动,这个那个的。但是,你知道的,它们对我而言就像鸭子听雷一样,没什么意义,他也知道,可是他还是喜欢对我说,有时候——我该怎么说?-一他几乎是故意用那些古怪的东西来吓我。就像有些变戏法的人,喜欢在‘绝对不可能知道他怎么变’的观众前,突然从帽子里抓出三只兔子来。‘b计划’……你知道,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洛比的人,有时会比较散漫,我就会问他一句:‘你的b计划进行得怎么样啦?’”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善体人意的女孩,你总能记得某个人正在做什么事,或者他对哪方面比较有兴趣,来引起他人谈话的兴致,即使你根本不懂,也表现得兴趣盎然。以前有一次,我告诉你一大堆海军新配备的枪炮,我猜你一定听得烦死了,可是你的表情还是把它们当作好像是你一生中最渴望知道的知识。” “是你自己说我善体人意,而且也是一个好听众,但脑筋可能不很灵光。” “都一样的,嗯,我想再多知道一些有关洛比和b计划的事。” “他说——哎,这么久的事,还真想不太起来呢。他提起这个计划,是在他谈到一个当时正在进行的改造人脑的计划之后。当时他们这个改造人脑的计划是用来治疗一些忧郁过度而终日想自杀的病人,以及神经衰弱而有焦虑性情意结的病人。这一派的学说,通常以弗洛伊德的理论为根据,洛比是想发明一种药物,但他说副作用非常可怕,因此研究计划几乎中止。他好像是说,这些病人可以变得快乐、温和而且驯良,他们不再忧郁,可是却会到处乱跑,不会去注意也不知道危险为何物,就是变得过份快乐而不去提防他人与他事。我的表达能力可能太差,可是你能知道我的意思吧!反正,他的意思就是说这个计划会有麻烦。” “他还进过更清楚的吗?” “他说是我想出这个主意的。”玛蒂达突然说。 “真的?像洛比这样一个第一流的科学家会需要你的协助,或由你来给他出生意?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科学呀?” “我是不懂。但我一向试着给人家一些常识,愈聪明的人愈没有常识。而事实上能运用常识的人。反而能为人类带来更多的福祉,像能想得出在大张的邮票纸上打孔,让人们更容易撕开的人,就比他们第一流的科学家更造福于人类;像美国的那个马克亚当,能想到在泥巴路上铺柏油,使农作物更快抵达海边为农民赚取更高的利润。而那些能扭转乾坤的大科学家,只会想出毁灭人类的怪东西。我就是对洛比这样说的,当然是开玩笑的方式。主要是因为,他当时正在讲实验室的细菌武器已有惊人的进展,某些生物武器甚至能危及未出生的婴儿,还谈到一些很令人不愉快的气体。他说,可怜的人类还在学习如何在原子弹爆发的当儿保护自己,他们不知道现在的致命武器早已日新月异到防不胜防的地步。 “所以,我才告诉他,我说像洛比这种聪明的科学家,真该去研究一种对人类真正有益的东百。他眼睛习惯性地眨了一下,问我说:‘你有什么更妙的主意?’ “我说:‘除了发明这些可怕的细菌与讨厌的气体外,你们为什么不去发明一些能使人类真正快乐的东西!’他说:‘依他们的聪明才智与现有的发展来看,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呀!’我说:‘依你刚才的说法,只要你们取出病人脑前或是脑后的一点东西,就能改变他们思想的倾向与脾气,使他们感到快乐,而不再想自杀。假如,像你们这样拿出人体中一点骨头、肌肉,或是一小截神经或腺体,就能改变人的脾气,为什么不能发明一种东西使人感到愉快,或者不吃安眠药就能作一个好梦?我觉得这是一个更好的主意。’” “这就是b计划吗?” “哦,我也不知道,因为他从没有确切地说过什么是什么。但是他曾对这发明很兴奋,而且说是我出的主意,所以也许是吧。因为,我一定不可能建议他去发明杀人的武器,甚至使人难过的催泪弹,要他去弄个笑气,也许还比较人道些。我倒是真的提起过笑气,要拔牙的时候,医生会让你深呼吸三口,使你笑开来。我说:你为什么不发明一种气体能使这种笑口常开的效果持续得更久一些呢?我知道笑气大概只能维持十五秒钟,有一次我哥哥去拔牙,他笑得好厉害,把窗子都踢破了,还赔了医院好多钱呢。” “你故事中的人物总是特别滑稽,”上将说,”总之,这就是洛比-修翰决定的研究计划,而且是你给他出的生意。” “我也不敢确定,他大概是不会去搞笑气或安眠剂。不过去搞个什么东西准没有错,而且它的真名,不是b计划,还有另一个。” “可能是什么样的呢?” “他提过一次,不,两次,他用的那个名字很像beger公司出品的食品……” “是帮助消化的注射剂?” “不,与消化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像是打喷嚏或是什么腺体。你知道,你们谈过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benger牌食品,开头没有错,一定是ben,b字开头,而且是一个好字。” “你再想想看。” “首先我们是谈一些有害的什么科学,然后过了很久以后,他才说出他正在研究的b计划,还说是我给他出的主意。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偶而问他进行得怎么样?每次他都不高兴,说遇上了暗礁,进行很不顺利。由于他每次都夹杂了一些专门名词,我就会忘记,即使我记得而告诉你,你也不会懂的。” “可是,到了最后——什么时候呢——我想大约在十来年前。” “有一天,他来了,问我:‘你还记得ben计划吗?’” “我说,‘当然啦,你还在作吗?’ “他说:‘没有。’而且决定就此把它束之高阁。 “我说:‘真可惜,假如你是决心放弃,那不是很可惜吗,费了那么多时间。’ “他说:‘放弃这个研究计划,并不是因为我们无法完成,事实上我已经可以知道快要出现的结果,而且也找到曾经犯错的暗礁在哪里,丽莎也知道。我们的研究,虽然还差几个实验的证明。但我知道是行得通的。’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我说。 “他说:‘因为我不知道这东西对人类会有什么影响。’ “我说:‘你是不是担心它会像火药一样,成为杀人致命的武器,或者将会侵害人体?’ “‘不!’他说:‘不是这种问题——’噢!我想起来了,他称它为benvo计划,因为它与benevolence(慈爱友善)有点关系。” “是一种慈善事业?”上将问。 “不,不,不是的。他的意思是能使人类‘觉得’慈爱友善。” “能使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和平而友善?” “我想,他不是这样说的。” “本来嘛,这应该留给宗教领袖,他们传播福音,信徒们如果照他们的话做了,世界就能和平而快乐。我看洛比不是布道的人才,所以躲在实验室里研究,想要改变人体上的某一点而达到同样的效果。”上将说。 “可能差不多,他还说过,对人有益的事情,常常对人也是有害的。” “所以,我说:‘你不愿冒这个险是不是?’ “他说:‘正是如此。我不要冒这个胜,尤其我根本想象不出将来它的危险性有多大——我们这些科学家就是那么可怜,这些危险性根本不是我们发明出来的,某些人的脑筋要将它用到邪恶的方面,我有什么办法?’ “我说:‘你又在说原子弹了。’ “他说:‘算了吧,原子弹?早就过时八百年了。’ “‘但是假如你只想要使人的脾气变好,而且表现友善与仁慈,’我说,‘这会有什么危险性呢?’ “他说:‘你不懂的,玛蒂达。你永远也不会懂的,我的同事们还有那些政治家也永远不会懂。这个险冒得可大了,每个人都该再三考虑。’ “‘可是,’我说,‘他们马上就恢复正常了,不是吗?像笑气一样,使他们快乐一段短时间,然后他们就恢复到正常--或原来的不正常--随你怎么说呀!’ “可是他说:‘不行的,因为这次的效果是永久性的,因为它的作用深入到--’他又用了一个专有名词,有好多数目字的,一个公式或什么分子式的。我猜是一种与痴呆病症有关的。他们治疗这种病都是注射一些用甲状腺所提炼出来的药剂,或是抽出来?我忘记了。他的讲法就是说,不晓得是把一种酶素注射进去,或抽出来,或者对那个腺体加以刺激,人就会永远的——” “永远的慈爱友善?你确定是这几个字?” “是的,所以,他才简称叫b计划。” “可是,对于他的临时撤退,他的同事是怎样的看法呢?” “我想知道这个实验的人也不多,丽莎是个奥国女孩,一直当他的助手。另外还有一位名叫利登索的年轻人,后来患肺结核死了。其他的人好像对他的研究计划都不会很清楚。我知道你问这问题的目的了。”玛蒂达突然说,“我不认为他和别人提起过这个计划。我猜当他决定要放弃时,他一定把所有的公式、笔记或实验的记录全部销毁了。然后,他自己就因中风而半身麻痹,目前不太能讲话,但还能听,所以平常就是听听音乐自娱。” “你想,他研究了一生的工作可能就因此而结束了吗?” “他连朋友都不见了,也许那样会引起他的痛苦,这只是“借口吧。” “但是他还活着,”布兰上将说,“仍然活着,你有住址吗?” “应该在通讯地址簿里可以找到,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在苏格兰北部吧。噢,请你相信,他原来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现在几乎半死了,想要做的事都没办法做。”/ “科学永远在进步,希望就永远存在,”布兰上将说,“我们要有信心。” “还有仁慈友善。”玛蒂达夫人说。 二十一、b计划 约翰-哥特力教授凝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人,习惯地像猴子一样搔搔耳后,他那样子原来就与猴子有几分相像,瘦削的脸上有个尖锐的下巴,前额高挺而毛发茂密,配上略为凸出的五官。 “并不是每一天,”哥特力教授慢慢地说,“都有一位美丽的小姐,带着美国总统的推荐信来看我,因为——”然后突然高兴地说,“总统对自已的所作所为经常也都是一知半解的。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重大的事情要最高当局的推荐。” “我是来向你请教有关b计划的事。” “你真的是丽兰塔-柴纳夫斯基女伯爵吗?” “名称是没有错,可是我比较喜欢玛丽安这个名字。” “是呀,他们另一封信上写的也是这个名字。而你想知道b计划,是吗?嗯,的确有过这个计划,可是已经胎死腹中而且被埋葬了,我看当初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大概也差不多了。” “你是指修翰教授?” “就是他,洛伯特-修翰。我们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几个天才之一,另外还有爱因斯坦,丹麦物理学家奈里-包尔,还有其他几个。但是天公不作美,这是科学界的大损失——莎士比亚怎么形容马克白夫人的?--她是生不如死。” “他也还没死呀!”玛丽安说。 “真的吗?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他只是半身麻痹,现在住在苏格兰北部,不太能说话和走路,大部分时间都在听音乐。” “嗯,我想象得到,我还为他庆幸呢,即使他能说能走,看到现在的局势,恐怕也不会太快乐的。” “我们还是谈谈b计划吧?” “好吧,他当时对这个计划非常热衷。” “他向你提起过?” “在研究的早期,他和我们几个谈起过,我想,你本身不会是一个科学家吧?” “不是的,我是--” “你可是一个情报员?但愿你投靠的那一边是好人。我们现在每天都在期待奇迹的产生,但是,我不认为b计划会生出什么好蛋来。” “为什么不能?你不是说他当时也很热衷,可能这会是一8龊芪按蟮姆19鳎或发现?”? “也许会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我不晓得他的毛病出在哪里。这种事情常发生的,原来进行得好好的,可是到了最后突然不灵光了。于是你就只好放弃,或像修翰一样把它结束掉。” “他怎样结束?” “完全销毁,每一个小节都完全灭迹。他亲自这样告诉我的,把每一个公式,每一张有关的纸头,所有的文件通通烧掉。三个星期后,他就中风了。对不起,玛丽安小姐,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许多细节原来我就不知道,除了一件事,我记得b是仁慈友善那个字的字首。” 二十二、华妮达 爱德蒙博士正在口述信件。 那原先响亮而且颇具权威性的声音,现在低沉而温柔多了,像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反而变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吸引人,而且更富感情。 詹姆士-薛里特正振笔疾书记下他的话,偶而停下来,等他继续讲下去。 就在这时,桌上的通话器响了。 爱德蒙爵爷做了一个手势,詹姆士起身去听。 “罗宾生先生来了。” “噢,对了,请他送来吧。我们这个后天再写。” 詹姆士于是放下笔和簿子,过去开门。罗宾生先生笑着称谢,并在爵爷身边落坐。 “怎么,”爱德蒙爵爷说,“又有什么新的发现吗?大圈小圈加气泡?”神情十分愉快。 “并不尽然,这次的花样像大江大河。金钱的来去本身就蕴涵了某种意义。我们说——” 詹姆士-薛里特故意不理会他的暗示,但是爱德蒙爵爷说:“我知道,你讲下去。” “这些钱由北欧、巴伐利亚、美国、东南亚,不断的流入南美洲,流入已经秘密成立的武装青年军总部——虽然我们大致知道每一个圆圈的控制人——” “华妮达那一圈呢?也知道了吗?”问的人是詹姆士。 “大致晓得,但不敢确定。” “詹姆士对这件事有一些看法,”爱德蒙爵爷说。“我希望他的猜测是错的,但是这个字母实在饶有趣味,它可不可能代表其他的东西?” “一定是一个致命的杀手,”詹姆士说,“各种动物都一样,雌性通常比雄性要致命。” “不错,历史上有很多例子可循。”爱德蒙爵爷说。 “你以为你知道华妮达是谁吗?这倒是挺有意思的。”罗宾生先生说。 “哦,我的猜测也许是错的,可是很多的事情使我不得不这样想--” “是的,我们唯一的办法也只有不断地想,你是否打算告诉我,谁是你怀疑的对象?” “玛丽安。” “什么理由使你把箭头指向她?” “她去过的地方,她接触过的人,太多的巧合使我怀疑,她去过巴伐利亚,见过老夏绿蒂,还有,她还带史德福-纳宇同行,这是最明显的——” “你认为他俩都是双重身分?”爱德蒙问。 “我并不敢肯定,因为我对他的认识有限,但是——”他欲言又止。 “是的,”爱德蒙爵爷说,“他身上是有不少可疑之点,一开头就很奇怪。” “亨利-何士汉怀疑他?” “他也许是其中的一个。皮克伟上校也不敢确定吧,我猜他一直派人监视他。” “他们真是可恶,”詹姆士野蛮地说,“尤其是我们那样信任他们,把全盘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史德福-纳宇,玛丽安或华妮达带进来的人……”罗宾生先生说。 “法兰克福机场发生的那档子事就很蹊跷,”詹姆士说,“然后又发生他们去拜访夏绿蒂的事,玛丽安去南美洲也是与他同行。至于她——我们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我相信罗宾生知道的。”爱德蒙爵爷说。 “她在美国,从华盛顿走后,她去过芝加哥、加州,还在德州的奥斯丁拜访了一位科学家。这是最后的消息。” “她去那儿干什么?” “依我猜想,当然是获取某些情报。”罗宾生不愠不火地说。 “什么样的情报?” 罗宾生叹了一口气。“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只猜想那应该是一项很重要的情报,问题是她这样做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另外一边。” 他转身对爱德蒙爵爷说:“您不是今晚要去苏格兰吗?” “不错。” “我觉得您不应该去,”詹姆士焦急的心情表现在脸上。“您的身体最近实在不太好。不管到哪里去旅行都会太累,难道不能交给穆勒或何士汉去办?” “到我这把年纪再来考虑步步为营已经太迟了。只要我这老朽还能派得上用场,一定是像那句中国名言,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笑着对罗宾生说:“你最好跟我们一起去吧。” 二十三、苏格兰之行 航空中队长李德正在猜测他们此行的目的,他对于这种一知半解的任务早已习以为常。总脱不开一些秘密的任务,天机不可泄漏的,他想。他经常受命把一些怎么也不可能凑在一起的人,送到怎么也不可能去的地方,而且被一再叮嘱不得对任何人提起这趟任务。 他认得这次任务的几个人,爱德蒙爵节是举国皆知的名人,但似乎已经病入膏肓,纯粹只是一股生存的意志,支持着他那脆弱的躯体。那个有一张凶悍的老鹰脸的人,是爵爷的看门狗,一刻也不离开爵爷的左右。他随身所携带的那个小药箱,一定是装有兴奋剂一类的备用药品。他们为什么不带个医生呢?李德队长心想,以防万一呀,老人的情况看来的确不妙。 其他安全局的人,他也很熟。穆勒上校不像平日那样严厉,那表情似乎十分忧虑。何士汉因为经常出勤这类秘密任务,所以更熟。另外还有一个黄脸汉子,像个外国人,他跑到这儿来是干嘛? 李德队长上前问穆勒上校说:“一切都顺利吧?车子已经备妥了。” “这一趟路到底有多远?” “十七哩,路况不太好,不过我多备了几条毯子。” “你的命令记住了吗?复诵一遍,李德中队长。” 李德依命行事,穆勒上校满意地点了点头。车子开动以后,李德看着它所扬起的灰尘,真是不懂这些人为什么会在这个凛冽的夜晚,钻过荒凉的旷野,到一个古堡中去探访一位遁世而居的隐士,何士汉一定知道的,但他的不会说。干自己的活儿去吧! 车子小心而且平稳地驾驶着,终于走上一条青石铺就的车道,在门廊前停下来。这是一座塔状的建筑,材料都是巨型石块,大门旁已经点起两盏灯,不用按铃就自动开了。 一个六十开外冷峻的老妇人站在门口,司机帮着扶出车内的乘客。 詹姆士和何士汉合力抬着爱德蒙爷步人阶梯,老妇人恭敬的对他行了一个礼。 “晚安,爵爷。主人正在等你,他知道你来了,房间已经备好,壁炉也都生了火。” 另一个人影出现在大厅,是一个年约五十来岁,身材苗条,形容仍然俊俏的妇人,中分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略高的前额,皮肤是经常作日光浴健康的浅咖啡色。 “这位是纽曼小姐,”先前那位女仆说。 “谢谢你,珍妮,”纽曼小姐说,“请你留心每个卧室的炉火。” “好的。我这就去看看。” 爱德蒙爵爷握住她伸出的手。“晚安,纽曼小姐。” “晚安,爵爷。希望这趟旅行没累着您。” “我很好,这是穆勒上校,罗宾生先生,詹姆士-薛里特爵士,还有何士汉先生,安全局的人员。” “我记得何士汉先生,我们几年前见过面。”纽曼小姐说。 “我没有忘记。那时候你还是修翰教授的秘书。” “我原来是他实验室的助手,然后又当了秘书,由于他目前还需要,我就一直做下来。他还需要一个护士,可能我们这儿比较偏僻,所以总是持不久,现在是一位艾丽丝小姐,两天以前才来的。我要她呆在附近,以备不时之需。” “修翰教授的身体还好吗?”穆勒上校问。 “并没什么严重的病痛,”纽曼小姐说,“不过你们还是应该有点心理准备。” “可否先请教一下,他的心理与精神状态都还正常吧?他能懂我们的话吗?” “当然,他只是半身麻痹,口齿不很清晰,而且没有人帮助就无法走路而已。至于脑力,依我看来可能比以前更好。你们要现在就会见他,还是先休息一下?” “不用休息了,”爱德蒙爵爷说,“我们要来麻烦他的事行紧急,所以我们现在就去吧。” 她带头经过一条走廊,打开一间房间的门,大约中等大小,窗上垂着厚重的帘布,墙上挂满画像,角落里摆着一座巨型的唱机。 有个高大的男人坐在壁炉前的椅子上,他的头微微的抖动着,左手也一样。右边的脸皮松弛地垂挂着,这个原本高大、强壮的男人,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但是前额仍然饱满,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仍然同耀着智慧的光芒,他好像说些什么,声音并不微弱,只是并非每个字都很清晰,他的语言能力其实只有部分受损,仔细辨认,仍然能够了解他的意思。 丽莎-纽曼站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的嘴唇,以便必要时可以代为转达。 “修翰教授欢迎诸位的光临,他很高兴见到诸位,他的听觉仍然健全,言语上的困难可以经由我的协助,如果诸位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将尽量节省时间,以免使教授过分劳累。” 椅子上的人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我相信您已经接到我寄来的信了?”穆勒上校说。 “是的,内容也很清楚。” 一位护士轻轻地打开门,小声地说:“纽曼小姐,需要我做什么或拿什么吗?” “日前大概不用,谢谢你,艾丽丝小姐,我希望你能在走廊边的起居室等着,也许等一下会需要你。” “是的,我知道。”她轻轻地关上门走了。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我想,修翰先生对于外界多少还是有所接触,例如科学界最近的发展?” 修翰的头从一边摇到另一边。他一字一字地说:“我再也碰科学了。” “对于其他的时事呢?比如最近的年轻人的革命,一群装备齐全的青年正在夺取各种的权力?” “修翰教授对于时事倒是很关心的——” 一丝不耐烦的神情掠过病人的衰颓的脸上。 “这些他都知道,”罗宾生先生突然插嘴道,“不用再重复了。你还记得布兰上将吗?” 他又点了点头,紧抿的嘴角似有一丝微笑。 “布兰上将想起很久以前你所作的一个研究,一个b计划。” 大家都看到一抹警戒的眼光,浮现在他的眼底。 “b计划?”纽曼小姐说,“罗宾生先生,你的确把我们带回很远的年代中去了。” “你也曾参加,不是吗?” “是的,但那是他的计划。”纽曼小姐已俨然成了修翰教授的代言人。 “对付那些年轻的革命分子,我们既不能使用原子武器,也不能使用炸药,或毒气,或化学武器。但是,你的b计划,我们能用。” 一片的寂静,居然是修翰教授那怪异的声音所打破的。 “他说,不错,”纽曼小姐说,“b计划的确可以打破我们现在所处的僵局——” 椅子上的人急切地转身,又对她说了一大串话。 “他要我解释给你听,”纽曼小姐说,“b计划是他在很久以前的一个研究,可是早已因为个人的原因,而加以放弃了。” “是否因为计划失败了呢?” “不,他没有失败,”丽莎-纽曼说,“我们并没有失败,这个计划我曾参与,他放弃是有某项特殊的原因。这个计划其实已经成功,他的研究方向也是正确的,实验也证明可行。”她转身面对修翰,手指在嘴、耳的地方做着各种奇怪的手势。 “我问他是否需要把b计划详细解释。” “我们很想听。” “他想要先知道你是从哪里获得的资料。” “我们是从教授的一位老朋友那里知道的,”穆勒上校说,“不是布兰上将,他所知也很有限,是一位你自己对她提起过这个计划的人,玛蒂达-沙克顿夫人。” 纽曼小姐看着他蠕动的双唇,微笑在她嘴边漾开。 “他说,他以为玛蒂达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她还活得很好,是她建议我们来向修翰教授请教的。” “修翰教授将把你们想知道的重点说出来,但他想要先警告各位,也许这些资料只是一堆无用的东西。各种的文件、公式、临床实验报告全都销毁了。不过,为了满足诸位远道而来的盛意,我将代修翰教授把b计划的内容提纲挈领的向诸位报告。当然,大家对于警方在镇暴时所用的瓦斯催泪弹都很熟悉,这种武器在使用后,会造成不可抑制的流泪,眼睛刺痛,还有连续性的恶心。” “b计划也是这类的东西?” “不,完全不一样,但是却能达到同样的目的。科学家去研究它的出发点,是基于一种理论。既然人类的反应与感觉可以经由某些训练,或某些外来刺激(如催泪弹)而改变,运用同样的方法,也许也能改变人的性格。 “人的性格是可以改变的,由一件很小的例子就可以说明:一个服用了春药后的人,就无法控制自己性欲的急切要求。还有许多药物、气体或腺体手术,可以改变人的精力,例如刺激甲状腺可以使人精力旺盛。修翰教授想要告诉各位的是:经由某种程序——他不会明说是气体或腺素提练的药物——所制作出来的成品,可以改变他对人生的看法,以及他待人的态度。 “且不论这个人原来有嗜杀的倾向,或因心理上的不健全而趋于残暴,经由b计划,他会改变成‘另一个人’,天差地别的另一个人。他会变得——只有一个名词可以形容:仁慈而友善。他会想帮助他人,自然地流露出爱心,他会对于制造痛苦的暴力行为,避之唯恐不及。b计划可以实施于大庭广众的场合,可以影响成千上万的人,只要我们能大量制造,而且成功地加以发展与设计。” “它的效果能持续多久呢?”穆勒上校问,“二十四小时?或更长?” “你不懂,”纽曼小姐说,“它是永久有效的。” “永久?”你们的办法当然只是借由改变人身体上的某个组成分子,就能改变人的天性?而且无法让他回到原来的状态,它的效果一定是永远的吗?” “是的,至少在目前的阶段是如此。原来这纯粹只是医学上的兴趣,想因此而医治某些忧郁得无可救药的人。但是,它俨然还有在示威、暴动行动中镇暴的效果,修翰教授也知道,它一定不会仅仅被局限在医院里。我们都相信,人体的某一部分,控制着这个人感觉快乐、舒适与健康的能力,一旦你对这个部分动了手脚,那就应该是一件永远不能改变的事实。” “棒极了。”罗宾生的语气并非热衷,而是关切。“棒极了,你们真是挑对了研究对象,假如能付诸实现的话,该有多好,只是--”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詹姆士-薛里特兴奋地喊着。 “b计划,”她说,“是非卖品,也不能当礼物来赠送。它已经被销毁了。” “你的意思是说不行?”穆勒上校不解地问。 “是的,修翰先生的回答是不行。他认为这是违背--”椅子上的人又做出各种奇怪的手势,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怕科学产生的副作用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万灵丹不会永远都是万灵丹,青霉素救人也曾经杀了人,器官的移植使人类不再甘心就死,核子分裂的成就刻在万人冢的石碑上,工业污染了整个地球的生态环境,他害怕科学在不辨善恶、不明是非的人手上,会为人类带来浩劫。” “可是,这一个计划是友善的,对每一个人都有益的呀!”穆勒急得叫起来。 “哪一个发明的动机不是如此?原来造福人类的奇迹,都会有副作用,甚至产生了反效果,带来的灾害早已超过原来的益处。所以他已经决定全然地放弃。他说,”她拿起一张字条,在他点头后,开始念出来:“我对我的一生非常满意,还有我的发明,但我不打算付诸生产,它一定得完全销毁,而我也这样作了,所有有关文件早已化为灰烬,我的回答是不行。” 修翰教授挣扎着用粗哑的声音说:“没有人知道我的方法,另一个助手也死了,你们走吧,我帮不上忙。” “可是你的知识,你的方法可以拯救世界呀!” 椅子上的人发出奇怪的笑声,一个残疾者的自我嘲弄。 “拯救世界!多好听的名词,这不正是你们那些威力军的口号吗?他们的内心需要暴力,他们用仇恨来拯救世界,那是他们的目的和理想所在。我们不能给他们一些‘人造快乐’,那不会是真的,也不会有什么意义。这不但违反天性,”他慢慢地说,“也违反了上天的旨意。”最后那两个字是那样的清晰而用力地宣布出来。 他缓慢地移动他的头,环顾四周的听众,似乎想恳求他们的了解,然而又似乎不敢存有任何的希望。 “我有权毁掉我创造出来的!” “我很怀疑,”罗宾生说,“知识就是知识,它是有生命的,像婴儿一样,他的生命虽然是你创造,其实他只是经由你而诞生,他有百分之百的权力,要求他的存在。” “每个人都有权力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你最好学着去接受。” “不行。”罗宾生用力地迸出这两个字。 丽莎-纽曼愤怒地转头瞪着他。 “你说‘不行’是什么音思?” 她的双眼就差没喷出火来。好一个俊美的女人,罗宾生想,她可能爱了修翰教授一辈子。先是他的助手,然后当了秘书,专心地服待他,看护他,奉献出她的智慧与那最纯洁的感情。 “有些事得花一辈子的时间去学习,才会了解,”罗宾生先生说,“我并不以为我会长寿,因为我的负担太重!”他拍拍啤酒桶似的肚子,叹口气,再继续说:“但是,有些事情我早就知道。其实,修翰教授,你明知我是对的,而且你会承认我是对的,因为你是一个城实的人。 “我说,你并没有销毁那些资料,对不对?你一定做不到的,你只是把它们锁起来或藏在某个地方,可能不会在这屋子里。让我来猜猜看,我猜你一定放在保险柜,或银行的保管箱里。纽曼小姐知道你放在哪儿的,因为你信任她,她是这世界上你唯一信任的人。” 修翰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几乎可以称得上口齿清晰。 “你到底是谁?胆敢来管我的事?” “我只是一个玩钱的人,”罗宾生说,“所以懂得钱和由钱发展出来的事。人类由学习得到他技术会成为习惯,并不因为他想放弃就放弃得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重操早年放弃的研究工作。我并不敢说你能超过原来的水准,可是达到原来的标准应无问题,何况,你的资料只是藏起来而已。当然,你已经我们另一处天堂。 “仁慈友善也像任何东西一样危险,它的作用顶多只能使人类减少痛苦,使他们谦虚一点,快乐一点,并避免他们使用药物来麻醉自己。但是,满足现状就不会进步,谦虚的年轻人永远快乐地活在自己的洞穴里,我们等于赤裸裸地把自己暴露在冰霜酷寒之中,永远处于挨打的劣势。即使抵抗力比较强的少数人,能在一段时间后觉察到自己是受外力强迫,而变得仁慈友善,但是,到了那时候,也已经无法脱掉他们不知不觉穿上的那件伪善大衣,他们的自尊心早已荡然无存,你的确“永远’改变了他。” 穆勒上校不耐烦地说:“你们到底胡扯些什么?” 纽曼小姐说:“你不要理他的疯话,请你们接受修翰教授的推辞,他应该有权利处理自己的发明,你们不能逼他!” “不!”爱德蒙爵爷第一次开口,“我们不会逼你也不会折磨你,洛伯特,更不会强迫你说出收藏文件的地点,你有权利依你认为对的方向去做,我保证。” “爱德蒙?”洛伯特-修翰问了一声后,声音又变得不可辨认,他的手势快速地变动着,纽曼小姐迅速地将他的意想转达出来。 “爱德蒙?他说你是真的爱德蒙爵爷吗?” 修翰又说话了,再经由他的转述。 “爱德蒙爵爷,他想要问你,假如你能全心全意地保证,绝对把b计划置于管理权限之下,他说--”她停了下来,仔细地看和听,“他说,你是他唯一所信任的外界人士,假如这真的是你的要求——” 詹姆士-薛里特突然站起来,快如闪电地站在爱德蒙爵爷的身边。 “让我扶您一把,大人,你病了,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纽曼小组,请你站开一点——我一定得很快——我带着他的药,我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手伸进口袋中,取出一个注射筒。 “除非马上打一针,否则就太迟了——”他已经抓起爱德蒙爵爷的手,卷起他的衣袖,用他的手指搓着青瘦的肌肉,然后把针简拿好……。 但是,另外一个人采取了行动。何士汉冲了过来,把穆勒上校推到一边,伸手直向詹姆士抓去,把他那执着注射筒的右手猛地扭到一边。詹姆士奋力地挣扎着,但何士汉实在太壮了,何况穆勒上校也赶上前来。 “原来是你,詹姆士-薛里特。”上校说,“你就是我们的内奸,一个不忠实的门徒。” 纽曼小姐已经跑到门边,一把把门推开。大声地叫喊着:“护士小姐,快来,快来。” 护士来了,她很快地瞥了修翰一眼,后者挥一挥手,并指了指在何士汉和穆勒扣押下仍在挣扎的詹姆士,她的手伸入了制服的口袋。 修翰口吃地说:“是爱德蒙,心脏病突发。” “见他大头鬼的心脏病,”穆勒上校吼着,“这明明是谋杀。”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你抓住他,”他对何士汉说着,然后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跳着冲过房间。 “柯曼太太?你什么时候进了护士学校?上次在巴尔的摩被你溜走后,就失去你的踪迹。” 咪丽的手仍然插在口袋里,伸出来时却多了一只小型的自动手枪。她很快的瞥了修翰一眼,但是穆勒上校挡住了她,纽曼小姐也护在修翰的身前。 詹姆士-薛里特突然拉开嗓门叫着:“打爱德蒙,华妮达,快,打爱德蒙。” 她的手臂很快地抬起,枪口的火花一现。 詹姆士-薛里特说:“射得好!” 爱德蒙爵爷所受的教养是古典式的,他瞪着詹姆士,微弱的声音嗫嚅地说道:“詹米,是你?布鲁特斯(译者按:刺杀凯撒的凶手)?”然后身子一软,瘫在椅子上。 麦昭蓝医生看看室内,不太有把握再来该做什么或说什么。这个晚上的经验对他来说颇为不寻常。 丽莎-纽曼在他的座位旁放下一杯东西。 “热咖啡!”她说。 “你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女人。”他感激的呷一口。“我实在很想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猜你们没有人会告诉我的,是不是?” “教授他——他还好吧?” “教授?”他和蔼的看着她焦急的脸。“他很好,假如你要知道的话,我会说他更好了。” “我怕这种惊吓——” “我很好,”修翰开口说,“惊吓正是我需要的治疗,我觉得——我该怎么说?——我觉得浑身又充满了活力。”他自己也觉得惊奇。 麦昭蓝对丽莎说:“听听他的声音,是不是强壮多了?这一类疾病的最大公敌,就是心理上的自暴自弃。他真心想要的是有朝一日能站在工作台边,让他的脑袋再受受刺激。音乐也是很好的,使他保持平静,能温和地享受生活。但他本质上是一个具有超级智力的伟人,精神的活动是他生命的全部,不再思考,不再研究,他就像废人一样,瘫在椅子上挨一天算一天。假如你真心要帮助他,那就协助他再开始工作吧!” 他鼓励地对她点点头,她只是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我想,麦昭蓝医生,”穆勒上校说,“我们该对你解释,虽然官方需要保守机要秘密,可是我会告诉你的,但是爱德蒙爵爷的死——”他迟疑着,没再说下去。 “并不是子弹杀死他的。”医生说,“死亡的原因是惊吓过度,注射筒里的番木鳖精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是这位年轻人——” “我在最后一秒钟把它弄开——”何士汉说。 “一只披着羊皮的老虎跟进来了?”医生问。 “是的,想想那忠心耿耿的七年,他是爵爷最好朋友的儿子。” “这种事情常有,而那位女士——也是一伙的?” “不错,她用假证件混了进来,她也是警方因谋杀而通缉的要犯。” “谋杀?” “正是,谋杀了她的丈夫美国大使山姆-柯曼。她用枪把他打死在大使馆的台阶上,然后编了一个故事说是一个蒙面人打的。” “她为什么非除去他不可呢?是政治上还是私人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他发现她一些不法的活动,这是我们的猜测。” “我相信他不仅是怀疑,”何士汉说,“而且发现了他的大使馆竟然是间谍与阴谋的大黄蜂窝,而他太太是其中的主脑。他不知道该采取怎样的行动,一位好好先生,只可惜脑筋动得不够快--让她占了上风。我还记得在追思会上,她那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演,真是佩服!” “追思——”修翰教授说。 每一个人都微微不解地转身向他。 “这不是一个好字,但我不得不说,‘追思’,丽莎,我们要再开始工作。” “但是,洛伯特——” “我觉得自己复活了,不然你问医生,我是否还应该再懒洋洋地过日子?”丽沙询问地望着医生。 “你再瘫在椅子上,就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尤其你这个容易自暴自弃的人。” “大概只有你这种医生会劝那些阎王已在门外巡回的人继续工作吧——”修翰神情十分愉快地说。 医生大笑着站起身。“错不了的,我会再开一些药来帮你。” “我可不能吃。” “你一定要吃。丽莎,你看着他。” 走到门口时,医生问穆勒:“还有一件事,警察怎么那么快就来了?” “李德中队长把命令记得很清楚,我们本来就知道柯曼太太一定就在附近,只是没想到她早已混进府里去了。” “哦——我得走了,相信你告诉我的都是事实吧?我一定会在半夜里兴奋得醒来的,竟然亲身经历了这些只有在小说里才有的故事:间谍、谋杀、奸细、阴谋、科学……” 医生走了。 室内一片沉寂。 修翰教授缓慢但清晰地说:“恢复工作。” 丽莎的话像一般的妇人经:“你一定要特别小心,洛伯特。” “不,不能太小心,我的时间不多了。”他停了停,又说:“追思——” “什么意思呢?你刚刚也说了一次。” “追思?是的,对爱德蒙爵爷,他真是一个为理想而牺牲的烈士。” 修翰似乎埋入自己的沉思中。 “得想办法找到哥力特,他也许已经死了,当年和他一起作研究真是愉快,还有你,丽莎。把那些东西从银行拿出来吧。” “哥力特教授还活着,”罗宾生说,“在德克萨斯州的贝克基金会。” “你们说些什么呀?”丽莎问。 “当然是b计划呀!作为对爱德蒙爵爷的追思,他是为了这个计划才死的,不是吗?没有人应该白死!” 尾声 史德福-纳宇爵士把他撰写了三次的电报稿又看了一次。 “已安排婚礼下周三下午二时卫尔街圣克利斯多福教堂请告知愿来英国国教或希腊正教仪式你在哪里还有结婚证书上用何名另五岁的淘气侄女茜宝坚持担任女傧相低于常年旅行已安排在家度蜜月法兰克福过客” 回电如下: “同意茜宝任女傧相建议玛蒂达姑婆代女方主婚人虽非正式但求婚暂且接受仪式任选蜜月亦同另务必携熊猫同行不知你读此电时我将置身何处亦不便相告玛丽安” “我还可以吧?”史德福-纳宇紧张地问,把个头直往镜子前面钻。 他正在试穿结婚礼服。 “不会比任何一个新郎难看就是了,”玛蒂达夫人说,“新郎总是很紧张的,人家新娘就不会,而且还恨不得天下都知道她的狂喜呢!” “假如她不来怎么办?” “她会来的。” “我觉得——我觉得——怪怪的。” “那大概是晚餐的鹅肝吃坏了,没有新郎倌不紧张的,不要小题大作,放轻松一点,到了教堂就好了。” “噢,对了,我想起来了——” “怎么?结婚戒指忘了买吗?” “不,不是的。我差点忘了告诉您,我还有一件礼物送您,玛蒂达姑婆。” “噢,你真是周到,亲爱的。” “上次,您说教堂里的司琴走了?” “是的,谢谢上帝。” “我给您带了一位新的司琴来了。” “真的?史德福,你的鬼主意可真多呀?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巴伐利亚,他唱的歌像天使一样。” “我们可不要一个歌手,他得会弹风琴才行呀!” “他会的,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音乐家。” “他为什么不呆在巴伐利亚,而要到英国来呀?” “他的母亲死了。” “噢,我的天!上一个司琴也是死了母亲,为什么司琴的母亲都特别纤弱呢?他还会孩子气的要母亲照顾鸣?这方面我可是不行的唷。” “我想有个祖母或曾祖母就足够了。” 房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像天使一样,身穿粉红色睡衣的,混身散发着玫瑰衣香的小女孩很戏剧性的闯了进来——甜美娇嫩的声音像是出自一个众人皆仰首盼望的小公主。 “是我来了。” “茜宝,你怎么不在床上?” “房间里的气氛不太好。” “你又淘气捣蛋,所以奶妈生气了,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茜宝抬头望着天花板,吃吃地笑起来。 “只是一条毛毛虫——我把它放在这里——然后它就自己爬下去了。” 茜宝的手指由她脖子,当胸一顺溜划下去。 “难怪奶妈要生气了,你这个孩子——” 奶奶进来了,她说茜宝大概太兴奋了,不肯祈祷也不肯上床睡觉。 茜宝爬到玛蒂达夫人的身上,双手挂在她脖子上。 “我要跟你一起祈祷,婆婆——” “好,可是说完就要马上去睡觉哦。” “好啦,婆——” 茜宝身子一溜跪在椅旁,小手紧握着,嘴里喃喃地说了一些在上达天主以前必须要念的一堆辨不清的话语,她叹了一口气,呻吟了一下,又抽动着鼻子,终于清了清喉咙,正式开始。 “亲爱的上帝,请你保佑在新加坡的爸爸和妈妈,还有婆婆,还有史德福叔叔,还有艾美和厨师,艾伦,汤玛士和所有的汪汪,还有我的小马葛丽丝,还有我的好朋友玛格丽和黛安娜,还有上个星期的好朋友琼恩,还有请保佑我作一个乖女孩,阿门。还有,最重要的,上帝先生,让奶妈不要大凶。” 茜宝站起来,对奶妈很得意地扮了个鬼脸,道声晚安就一溜烟地跑了。 “真该有人把b计划用在她身上,”玛蒂达夫人说,“对了,你的男傧相是谁呢?” “我都忘了,一定要吗?” “通常都有的。” 史德福-纳宇爵士抓起一个毛茸茸的玩具动物。 “熊猫当我的男傧相就可以了——茜宝高兴,玛丽安也高兴--毕竟,一开始它就在我们之间,自从在法兰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