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险的浪漫》 中年夫人的烦恼 帕金顿先生与太太吵了几句,气呼呼地戴上帽子,把门一摔,离家去赶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到市里去上班。帕金顿太太依旧坐在早餐桌前。她的脸涨得通红,紧咬着嘴唇,要不是最后愤怒代替了委屈,她早就哭出来了。“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帕金顿太太说,“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她继续想了一会儿,又喃喃道:“那个放荡女人,狡猾卑鄙的狐狸精!乔治怎么会这么傻呢!” 愤怒逐渐平息了,悲伤和委屈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泪水涌入帕金顿太太的眼睛,顺着她那已进入中年的两颊滚落。“光说我不会再忍了当然很容易,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忽然问她感到孤独无助,彻头彻尾的绝望。她慢慢地拿起当天的报纸,又一次看到了头版上的那则广告。 人事广告 您快乐吗,如果答案是“不”,那么请来里奇蒙街17号, 让帕克-派恩先生为您解忧。 “奇怪!”帕金顿太太自言自语道,“简直大奇怪了。不管怎样,去看看也无妨……” 这么一来,在十一点时,稍微有些儿紧张的帕金顿太太被引进了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 正像刚才说的,帕金顿太太的确有一些紧张,但也不知怎么的,只要看到帕克-派恩先生就让人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他是个大块头,但并不胖;他有一个大光头,一双小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闪烁着光芒。 “快请坐。”帕克-派恩先生说,“您是应我的广告而来?”他充满期待地加了一句。 “是的。”帕金顿太太回答,但并没有说下去。 “而且您不快乐。”帕克,派恩先生用一种就事论事的诚挚语调说,“很少有人是真正快乐的。如果您知道快乐的人究竟有多么少见,您会大吃一惊的” “是吗?”帕金顿太太问道,尽管她并不觉得别人快乐与否和她有什么相干。 “这对您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我知道,”帕克-派恩先生说,“但对我而言可就大不一样了。您看,我已经在一家政府机构整理了三十五年的各种数据。现在我退休了,我忽然为我所积累的经验想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用途。其实这很简单。不快乐的原因可以被分为五大类——没有其他的了,我可以向您保证。一旦找到了病因,总应该能找到解救之法的。” “我好比是一个医生。医生首先对病人的病情作出诊断,然后对症下药。有些病确实是无药可救的。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坦率他说我无能为力。但我向您保证,帕金顿太太,一旦我开始治疗,我担保会药到病除” 这可能吗?这一切究竟是胡说八道,还是确有其事?帕金顿太太充满期待地盯着他。 “我们可以开始听听您的情况了吗?”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说。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撮起了手指,“您的苦恼与您的丈夫有关。总的来说嘛,您还算有个幸福的婚姻。您的丈夫,我想,赚了不少钱。我想这里还牵涉到一位年轻的小姐——也许正是在您丈夫的办公室里工作的一位小姐。” “一个打字员。”帕金顿太太说,“一个可耻的浓妆艳抹的小荡妇,不过是厚厚的唇膏、丝袜和乱蓬蓬的鬃发。”她脱口而出。 帕克-派恩先生点头的样子让人感到十分安慰:“这不会带来什么坏处——我毫不怀疑,那是您丈夫的想法。” “一点不差。” “那么,为什么他不能与这位年轻的姑娘建立纯洁的友谊,为她沉闷的生活带去一丝亮色,一些享受呢?可怜的孩子,她的生活,如此缺乏乐趣:这些,我猜,是他的感想。” 帕金顿太太连连点头:“胡说——全是胡说!他带她去泰晤士河上坐游船观赏风景——我也喜欢坐船游览,但五或六年前他说这妨碍了他玩高尔夫球。但他却为她放弃了高尔夫球。我爱去戏院——乔治说他太累了,不愿意晚上还要出门。现在他却带她去跳舞——跳舞!而且凌晨三点才回来。我——我——” “而且毫无疑问,他对女人的嫉妒心,尤其是如此不可理喻的嫉妒表示悲哀。” 帕金顿太太再次点头:“就是这样。”她警觉地问:“您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数据。”帕克-派恩先生简洁地回答道。 “我真是太不幸了,”帕金顿太太说,“我一直是乔治的好妻子。刚结婚那会儿我拼了命地干活。我帮助他逐步走向成功。我从没搭理过其他任何一个男人。他的衣物总是缝补得好好的,我做好吃的给他,勤俭节约地把家管得井井有条。而现在我们成功了,能享点儿福了,可以出去旅游,做那些我一直憧憬有朝一日能做的事——结果却是这样!”她艰难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帕克-派恩先生缓缓地点了点头说:“您放心,我完全理解您的处境。” “那么——您能帮助我吗?”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当然了,我亲爱的女士。有一个办法,噢,没错儿,是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她瞪圆了眼睛,充满希望地等待着。 帕克-派恩先生轻声然而坚决他说:“您必须按我说的去做,并且我将收取两百畿尼的报酬。” “两百畿尼!” “一点儿不错。您付得起这笔钱,帕金顿太太。如果您生了病需要动手术,您会为了一次手术付这样一笔钱。快乐与身体的健康同样重要。” “是事后付款吧,我想?” “恰恰相反,”帕克-派恩先生说,“您得预先支付。” 帕金顿太太站起身来:“恐怕我不能——” “不看清货色就做这笔生意?”帕克-派恩先生轻快地接口道,“嗯,也许您是对的。就冒险而言,这笔钱是多了点儿。听我说,您必须信任我。您必须付这笔钱赌上一把。这就是我的条件。” “两百畿尼!” “没错。两百畿尼,确实是一大笔钱。再见,帕金顿太太。如果您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通知我。”他微笑着与她握手,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她离开后帕克-派恩先生摁了摁桌上的一个按钮,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年轻女子应声而入。 “请把档案a拿来,莱蒙小姐。再请你告诉克劳德,可能马上用得上他” “一位新客户?” “一位新客户。目前她还没拿定主意,但她会回来的。也许就在今天下午四点左右。把她记上。” “方案a?” “方案a,当然了。真有意思,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情况是独一无二的。好吧,提醒一下克劳德,别打扮得太稀奇古怪的。别喷香水,而且最好把头发剪短些。” 下午四点十五分的时候,帕金顿太太再次走进帕克- 派恩先生的办公室。她抽出一本支票簿,开了一张支票递给他。他给了她一张收据。 “现在呢?”帕金顿太太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现在,”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说,“您可以回家了。明天早晨的第一趟邮件里将会有一些给您的指示。我将感到非常高兴,如果您能按指示去做。” 帕金顿太太满怀愉悦的期待回了家。帕金顿先生回家时满心戒备,如果早餐桌前的战争重新开始的话他将随时准备为自己辩护。但是他发现他妻子看上去不像是要吵架的样子,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显得异乎寻常地心事重重。 乔治听着广播,想着那个可爱的女孩南希会不会允许自己送她一件毛皮大衣。她自尊心很强,他知道,他不想冒犯她。可是,她也确实抱怨过天气太冷了。她那件花呢外套是件便宜货色;那根本挡不了寒气。他可以这么跟她说,那样她不至于生气,也许……他们应该尽快再出去共度一个傍晚。能带一个那样漂亮的女孩去一家时髦的餐厅可真是一件乐事。他可以看出好几个年轻人都在嫉妒他。她真是不同寻常地漂亮,而且她喜欢他。在她看来,正如她对他说的,他一点儿也不老。 他抬起头,视线正与他妻子的相遇。他突然有内疚的感觉,这使他有些恼怒。玛丽亚可真是个小心眼、好猜疑的女人!她剥夺了他哪怕是小小一点的快乐。 他关了收音机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晨帕金顿太太收到了两封意想不到的来信。一封是个打印件,确认与一位知名美容师的预约。另一封是确认与一位服装裁剪师的预约。第三封才是来自帕克。派恩先生的,邀请她当日与他在里茨饭店共进午餐。 帕金顿先生提到他也许不回家吃晚饭了,因为有点生意上的事要去拜访一个人。帕金顿太太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帕金顿先生一边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场风暴,一边离开了家。 那位美容师很不一般。“您对自己大疏忽了!夫人。”他对她说,“可为什么呢?若干年前就应该这样做了,不过,这还不算太晚。” 她的脸被好好打理了一番。美容师在她脸上又挤又揉,还喷了蒸汽。脸上敷了面膜,后来还抹上了营养霜,又扑了一层粉。还有许多其它的小花招。 最后,一面镜子被递到她手中。“我相信我看上去真的年轻了不少。”她在心中暗想。 做衣服的过程同样充满刺激。当她离开那里时,觉得自己时髦漂亮,紧随潮流。 一点半时,帕金顿太太赶到里茨饭店赴约。帕克。派恩先生已经在那儿等她了。他的衣着无懈可击,浑身上下依然带着那种让人宽慰舒心的感觉。 “非常迷人”他说,同时用富有鉴赏力的眼光将她从头看到脚。“我已经冒昧为您叫了一份鸡尾酒” 帕金顿太太并没有喝鸡尾酒的习惯,但她并没有提出异议。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辍着那味道浓烈的液体,一边听着她那仁慈的指导者讲话。 “您的丈夫,帕金顿太太,”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们一定得让他坐立不安。您明白吧——坐立不安。为达到这个目的,我要为您介绍我的一位年轻朋友。今天您将与他共进午餐。”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一边左右张望着。他远远地望见了帕克-派恩先生,优雅地向他们走来。 “这位是克劳德-勒特雷尔先生,帕金顿太太。” 克劳德-勒特雷尔先生大约只有三十来岁。他姿态优雅,温文有礼,衣着完美,而且非常英俊。 “很高兴能认识您。”他低语道。 几分钟后帕金顿太太已坐在一张二人小桌前,面对着她的新导师。 刚开始时她有些拘束,但很快勒特雷尔先生便使她放松下来。他对巴黎十分熟悉,还曾经在里维埃拉呆过不少时间。他问帕金顿太太是否喜欢跳舞。帕金顿太太说喜欢,但近来却不曾跳过,因为帕金顿先生不喜欢晚上出去。 “但他怎么能如此冷酷地把您留在家里呢,”克劳德-勒特雷尔微笑着说,露出一排漂亮的白牙,“在这个时代女人们不必再为男人的嫉妒心作出牺牲。” 帕金顿太太几乎要说出男人的嫉妒心和这事儿没什么关系,但她忍住了。不管怎么说,这说法听起来不错。 克劳德-勒特雷尔轻松地谈起了夜总会。他们说好,第二天晚上帕金顿太太将与勒特雷尔先生一起光顾那家倍受欢迎的“小天使长”。 帕金顿太太对于如何将这件事情告诉她丈夫有些紧张。她想,乔治会觉得这异乎寻常,甚至可能是荒唐可笑。可结果是她根本不必为这件事操心。早餐时她大紧张了,没来得及开口,而下午两点时有个电话打来,传信说帕金顿先生将留在市里吃晚饭。 那个晚上过得非常愉快。帕金顿太太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就很会跳舞。在克劳德-勒特雷尔技巧搁熟的带领下她很快学会了时新的舞步。他夸她的晚礼服漂亮,头发也做得很好(那天上午帕克-派恩先生为她约了一位擅长做时髦发型的发型师)。当他们告别时,他吻她的手的优雅姿态简直使她身心震颤,帕金顿太太已有多年没有享受过这样美好的夜晚了。 接下来的十天过得简直使她困惑。帕金顿太太不断在外面吃饭,喝茶,跳舞。克劳德-勒特雷尔给她讲了他童年时代所有令人落泪的故事。她也听他说了他父亲失去所有财产后他们的悲惨境遇。她还听他讲了他悲伤的罗曼史,以及女人们由此给他带来的酸楚感觉。 第十一天,他们正在“红司令”跳舞。帕金顿太太在她丈夫发现她之前就看见了他。乔治正和他办公室里的那位年轻姑娘在一起。两对儿都在跳舞。 “你好,乔治。”当他们转到一块几时,帕金顿太太轻快地与他打招呼。 帕金顿太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丈夫的脸在惊异中涨得通红,又由红转紫。看得出来,惊异中还掺杂了几分愧疚的神情。 帕金顿太太有一种全局在握的快活感。可怜的老乔治!帕金顿太太回到桌边坐下,观察着那一对。他可真胖,光秃秃的脑袋,跳起舞来又是那样笨拙。他跳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些花样,可怜的乔治,他是那样急切地想变得年轻些!而那个与他跳舞的可怜的姑娘还不得不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现在她的脸在他肩上他看不见的地方,看上去真是厌烦透了。 而她自己这边,帕金顿太太满意地想,是多么地让人嫉妒。她瞥了一眼身边看上去完美无缺的克劳德,他正知情识趣地保持沉默。他是多么理解她。他从不与她争执——而丈夫们在结婚若干年后总不可避免地与妻子们争吵。 她又看了看他,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微微一笑,他深邃的眼睛,那样忧郁、那样浪漫、那样温柔地看着她。 “咱们再跳一个吗?”他低声问道。 他们又跳了起来。那真是天堂! 她感到乔治充满歉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她想起来,他们的目的是让乔治嫉妒。那是多么久远的事啊!现在她真的不想让乔治嫉妒什么,那会使他不好受。为什么要让他难过呢,可怜的东西?每个人都这样地快乐…… 帕金顿太太到家时帕金顿先生已经在家呆了一个小时。他看上去困惑而缺乏自信。 “嗯,”他搭话道,“你回来了。” 帕金顿太太甩开那件就在当天上午花了她四十畿尼买的披肩。 “是啊,”她微笑着说,“我回来了。” 乔治咳了一声:“呃——遇上你有点儿奇怪。” “是吗?”帕金顿太太说。 “我——这个,我想带那个女孩出去也算是做件好事。她家里有些麻烦事。我想——这个,好事,你知道。” 帕金顿太太点点头。可怜的老乔治——笨手笨脚,还那么兴奋,那么自得。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家伙是谁?我不认得他,是吧?” “勒特雷尔。他名叫克劳德-勒特雷尔。” “你怎么认识他的?” “噢,有人介绍的。”帕金顿太太含糊他说。 “你出去跳舞,可真有些奇怪——在你这把年纪。可别被人当成笑话,我亲爱的。” 帕金顿太太笑了。此刻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她不想说些什么破坏它的话。“有变化总是好的。”她和善地说道。 “你可得小心,你知道,有许多这样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有时候中年妇女实在是傻得可笑。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儿,亲爱的。我不想看到你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 “我觉得做些运动很有好处”帕金顿太太说。 “嗯——没错。” “我希望你也这么做。”帕金顿太太好心好意他说,“最重要的是快乐,不是吗?我记得有一天早餐时你这么说,大约十天前吧。” 她丈夫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讽刺。她打了个哈欠。 “我得去睡了,顺便提一句,乔治,最近我花了不少钱。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账单寄来,你不会介意的,是吧?” “账单?”帕金顿先生问道。 “是啊,买衣服,做按摩,还有头发的护理。我真是奢侈得不像话——不过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 她上楼去了,帕金顿先生呆在原地惊讶得张大了嘴。对于今晚的事玛丽亚的态度好得令人称奇。她看上去根本毫不在意。不过真是遗憾,她突然开始喜欢花钱了。玛丽亚——那个勤俭节约的模范!女人们!乔治-帕金顿摇了摇头。那个女孩的兄弟最近遇上些麻烦。好吧,他愿意帮忙。无所谓——该死的,城里的事儿最近也不太顺利。 帕金顿先生叹了口气,也缓缓爬上楼去。 有时候在当时没有引起注意的话事后反而会被想起。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帕金顿先生说的一些话才真正引起他太太的反应。 靠女人混饭吃的男人;中年妇女;傻得可笑。 帕金顿太太是个内心勇敢坚强的人。她坐下来面对事实。靠女人混饭吃的男人。她在报上读到过许多关于他们的事,也读到过中年妇女们所做的蠢事。 克劳德是个靠女人吃饭的人吗?她猜想他是的。可是,吃软饭的男人靠女人付账,而克劳德总为她付账。是的,可这其实是帕克-派恩先生在付账,不是克劳德——或者,不如说是她自己的两百畿尼。 她是一个愚蠢的中年妇女吗?克劳德-勒特雷尔在背后嘲笑她吗?想到这儿,她脸红了。 好吧,那又怎么样?克劳德是个靠女人吃饭的男人,她是个愚蠢的中年妇女。她想她应该送他点什么,比方说一个金质烟盒之类的。 一种奇怪的冲动驱使她出了门,来到阿斯普雷商场。她挑了一个烟盒并付了钱。她和克劳德约好了在克莱瑞奇餐厅共进午餐。 当他们喝着咖啡时,她从包里拿出那个烟盒。“一点小礼物。”她喃喃道。 他抬起头,皱着眉说:“给我的?” “是的。我——我希望你会喜欢。” 他用手使劲儿把它从桌上推了回来。“你为什么要给我那个?我不会收的。拿回去。拿回去,我说。”他生气了,黑眼睛里闪着怒火。 她咕哝了一句:“我很抱歉。”把烟盒放回了包里。 那天他们都有些局促不安。 第二天早晨,他给她打来电话:“我必须见你。今天下午我能来你家吗?” 她让他三点钟来。 他到的时候脸色苍白,十分紧张。他们互相问好,那种尴尬的感觉更明显了。忽然他跳了起来,面对着她:“你以为我是什么?这就是我想来问你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是的,朋友。但这又有什么区别,你仍然认为我是——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一个靠女人活着的家伙。你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不,不是。” 他把她的否认扔在一边。他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你就是那么想的!没错,这是真的,这就是我要来这儿告诉你的话。这是真的!我的任务是带你出去,让你开心,与你谈情说爱,让你忘掉你的丈夫。这是我的工作,一个可鄙的工作,是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问道。 “因为我受不了了。我无法再这样继续下去。不能继续这样对你。你与众不同。你是我可以信任、依赖、敬慕的那种女人。你以为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这又是游戏的一部分?” 他靠近她,“我会证明这不是一场把戏。我要走了——为了你。为了你我要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不是现在这种令人厌恶的家伙。” 他突然拥紧了她,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接着他放开她,站在一边。 “再见。我是个可耻的家伙——一直是。但是我发誓现在一切都将改变。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爱看报上的人事广告吗?每年的今天,你都会在那一栏里看到来自我的祝福,告诉你我记得这一切并在努力履行诺言。那时你会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还有一件事,我没从你那儿拿任何东西,而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个。”他从手指上除下一个简单的金指环,“这曾经是我母亲的。我希望你能留着它。再见。” 乔治-帕金顿回来得很早。他发现他妻子神情恍惚地盯着火炉中的火焰。她温和地与他说话,却显得心不在焉。 “听我说,玛丽亚,”他突然冒出一句,“还记得那个女孩吗?” “怎么了,亲爱的?” “我——我从没有想让你难过,你知道。对于她,其实没什么。” “我知道,是我太傻了。如果这能让你快乐,想和她在一起就在一起好了。” 毫无疑问,这些话应该让乔治-帕金顿喜上眉梢才对。奇怪的是,他却感到很懊恼。当你的妻子鼓励你这么做的时候,带一个女孩出去玩还能有什么乐趣呢,该死的,这不是那么回事儿!所有那些,做一个快活的小子,玩出火的男子汉的感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乔治-帕金顿突然感到很疲倦,而且自己账上的钱也少了不少。那女孩是个精明的小家伙。 “要是你喜欢的话,咱们一起去度假怎么样,玛丽亚?”他试探着问道。 “噢,不用管我。我很快乐” “但是我想带你去。咱们可以去里维埃拉。” 帕金顿太太的微笑显得可望而不可及。 可怜的老乔治。她喜欢他。他是那样一个让人怜爱的 老家伙。在他的生命中没有她所有的那种秘密的光彩。她的微笑更加温柔了。 “那可真是太棒了,亲爱的。”她说。 帕克-派恩先生正与莱蒙小姐说话:“娱乐费用?” “一百零二英镑十四先令六便士。”莱蒙小姐说。 门被推开了,克劳德-勒特雷尔走了进来。他看上去闷闷不乐。 “早上好,克劳德,”帕克-派恩先生说,“事情还顺利吧?” “我想是的。” “那个戒指呢,顺便问问,你在上头刻了个什么名字?” “玛蒂尔德,”克劳德愁眉苦脸他说,“1899。” “好极了。那则广告该怎么写?” “我在奋斗。怀念着你。克劳德。” “请把它记下来,莱蒙小姐。人事专栏。十一月三日——让我想想,费用为一百零二英镑十四先令六便士。是的,十年,我想。这样我们还赚了九十二英镑二先令四便士,够多的了,差不多是够多的了。” 莱蒙小姐离开了办公室。 “听我说,”克劳德突然开口说道,“我不喜欢这样。这是个可耻的把戏!” “我亲爱的孩子!” “可耻的把戏,那是个正经的体面女人——是个好人。对她撒那些谎,说那些凄凄惨惨的话,该死的,这让我恶心!” 帕克-派恩先生扶了扶眼镜,带着研究的兴趣看着克劳德。 “我的天!”他冷冰冰地说,“我可真不记得在你那些一一嗯!——声名狼藉的事业进程中你的良心曾经感到过不安。你在里维埃拉的浪漫情事尤其大胆厚颜,而你在加州黄瓜大王的妻子——海蒂-韦斯特夫人身上捞到的好处就更不用说了,这些都充分显示了你冷酷无情的商人本性” “好吧,我开始觉得不一样了,”克劳德生气地咕哝着,“这——不好,这种把戏。” 帕克-派恩先生用一种校长教导一个心爱的学生的口气说:“我亲爱的克劳德,你已经完成了一项值得赞赏的工作。你给了一个女人每一个苦闷的女人都需要的东西——一段罗曼史。女人的激情不能长久,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但是一段罗曼史可以被放进储藏室,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回味。我知道人类的本性,我的孩子。我告诉你,一个女人在多年以后,依然能从这段往事中得到快乐。” 他咳了一声,“我们非常成功地完成了帕金顿太太的委托。” “可是,”克劳德抱怨说,“我不喜欢这样。”他离开了办公室。 帕克-派恩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新的案卷。他写上: 情场老手良心发现。注:观察发展情况。 惊险的浪漫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在帕克-派恩先生办公室的门外犹豫了一会儿,将日报上那则已读过不止一遍并使他来到这里的广告又看了一遍。广告简单得很: 您快乐吗?如果答案是“不”,那么请来里奇蒙街17号, 让帕克-派恩先生为您解忧。 少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然穿过转门,踏入外间的办公室。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年轻女人从打字机前抬起头,询问地看着他。 “请问帕克-派恩先生在吗?”威尔布拉厄姆少校问道,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您这边请。” 他跟着她走进里间的办公室——来到温和的帕克-派恩先生面前。 “早上好,”派恩先生招呼道,“请坐,好吗?现在请告诉我,我能为您做点儿什么。” “我叫威尔布拉厄姆——”他开始说。 “少校?上校?”派恩先生问道。 “少校。” “啊!而且不久之前刚从国外回来?印度?东非?” “东非。” “我想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好吧,那么您现在回家来了——但您不喜欢这样。是这件事使您烦恼吗?” “您说的太对了。但您是怎么知道的——” 帕克-派恩先生挥了挥手:“这是我的工作。您看,我已经在一家政府机构整理了三十五年的各种数据。现在我退休了,我忽然为我所积累的经验想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用途。其实这很简单。不快乐的原因可以被分为五大类——没有其他的了,我可以向您保证。一旦找到了病因,总应该能找到解救之法的。” “我好比是一个医生。医生首先对病人的病情作出诊断,然后对症下药。有些病确实是无药可救的。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坦率他说我无能为力。但我向您保证,一旦我开始治疗,我担保会药到病除。” “我可以向您保证,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在退役了的帝国建设者中——这是我给他们起的称号——有百分之九十六都不快乐。他们曾有过充满活力和责任感的生活,随时可能处于险境,然后却换来了——什么?拮据的生活,令人烦躁的气候,还有普遍都有的那种好像鱼儿离了水似的感觉。” “您说的一点儿不错。”少校说道,“我所厌恶的就是这种枯燥乏味的感觉。枯燥乏味,没完没了地闲扯些村庄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我能怎么办?除了我的退役金外我还有一点儿钱。我在科伯姆附近有幢不错的房子。但我没钱去狩猎、射击或钓鱼。我还没结婚。我的邻居都是些好人,但他们对于这个岛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 “概括他说,就是您觉得生活太平淡了。” “平淡得要死。” “您想要刺激,甚至是历险?”派恩先生问道。 那位战士耸耸肩:“在这个小地方压根儿没有这种事。” “请原谅我这么说,”派恩先生严肃他说,“那您可就错了。如果您知道怎样去寻找,在伦敦就有的是危险,有的是刺激。您只看到了英国生活的表面——平静,舒适。但它还有另一面,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把这另外一面展示给你。”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沉吟着打量他。在派恩先生身上有一种使人觉得安心的东西。而且他有一种力量——一种让人觉得他可以依靠的力量。 “不过,我要提醒您,”派恩先生接着说,“这可得冒一点儿险。” 战士的眼睛一亮。“那没什么。”他说,然后突然问道:“那么——你的服务费是——” “我的服务费,”派恩先生说,“是五十英镑,预先支付。如果在一个月后您仍然觉得生活枯燥乏味,我将把钱如数退还给您。” 威尔布拉厄姆考虑了一下。“还算公平。”他终于说道,“我同意了。我这就给您开张支票。” 交易完成了。帕克-派恩先生抿了抿桌上的一个按钮。 “现在是一点钟。”他说,“我想请您带一位小姐去吃午饭。”门开了。“啊,玛德琳,我亲爱的,这位是威尔布拉厄姆少校。他将与你共进午餐。” 威尔布拉厄姆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走进屋来的这个女孩深色皮肤,神态慵困,美妙的大眼睛,长长的黑睫毛,脸色很好,还有性感的猩红嘴唇。一身精美的服装勾勒出起伏动人的曲线,从头到脚她都完美无缺。 “呃——我很荣幸。”威尔布拉厄姆少校说道。 “德-萨拉小姐。”帕克-派恩先生说。 “我十分感谢。”玛德琳-德-萨拉轻声道。 “请在这儿留下您的地址,”派恩先生说,“明天早晨您会收到我进一步的指示。”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和那位可爱的玛德琳离开了。 玛德琳回来时是下午三点了。 帕克-派恩先生抬起头。“怎么样?”他问道。 玛德琳摇了摇头。“他吓坏了,”她说,“认为我是个荡妇。” “我猜他会这样想。”帕克-派恩先生说,“你按我说的去做了?” “是的。我们畅快地谈论了其他桌上的客人。他喜欢的是金发碧眼、中等身材、略有些苍白文弱的那一种。” “那应该很容易。”派恩先生说,“给我拿日类文件来,让我看看目前我们这儿都有些什么样的。”他的手指掠过一长串名单,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弗雷达-克莱格。对,我认为她会是个合适的人选。我最好和奥利弗太太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二天,威尔布拉厄姆少校收到一张字条,上面说: 请于下周一上午十一点前往汉普斯特德依格尔蒙特的弗赖尔斯路找一位琼斯先生。请自称来自瓜瓦船运公司。 在接下来的那个周一的上午(那天正好是个公假日),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十分听话地按纸条上所说前往依格尔蒙特的弗赖尔斯路。他是去了,没错,但他并没有到那儿。因为在他到那儿之前,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那天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往那儿赶。威尔布拉厄姆少校被卷入人群,在地铁里被挤得喘不过气来。而且他发觉要找到弗赖尔斯路也不太容易。 那是一条被人冷落的死胡同,道上还印着旧时的车辙。两侧是些宽敞的大房子,依稀看得出;昔日的风光,但现在已是年久失修,被人弃置了。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沿着马路走着,不时停下脚步看看门柱上已经模糊不清的姓名。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心中一紧,不由侧耳细听。那是一种被什么堵着的哭叫声。 那声音又来了,而且这次依稀可以听到其中夹杂着“救命!”的呼声。它是从他刚刚路过的那幢房子的围墙里传出来的。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一刻也没有犹豫。他推开摇摇欲坠的篱笆门,悄无声息地沿着长满杂草的汽车道向前跑去。在灌木丛中有一个女孩正在两个剽悍的黑人手中挣扎。她勇敢地反抗着,扭来扭去,又踢又打。尽管她努力想把头挣开,一个黑人还是用手捂着她的嘴。 那两个黑人忙着对付那个女孩的挣扎,都没有注意到威尔布拉厄姆的靠近。直到一记重拳打中那个捂着女孩嘴巴的黑人的下颚,把他打得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他们才知道有人来了。另一个黑人吓了一跳,放开那个女孩转过身来。威尔布拉厄姆已经准备好了。他猛地又出了一拳,那个黑人摇晃着退了几步跌倒在地。威尔布拉厄姆赶紧转过身来,先前挨了一拳的那个正试图从背后袭击他。 但那两个人已经挨够了,第二个人翻过身子坐了起来,爬起来一溜烟地就往门口跑。他的同伴也想溜之大吉。威尔布拉厄姆拔腿就追,但又改变了主意,转向那个女孩。她正靠在一棵树上喘息着。 “噢,谢谢您!”她喘着气,“这真可怕。”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这才看清他救的人到底是谁。她大约二十一二岁,金发碧眼,脸上没什么血色,但苍白中仍显得十分漂亮。 “要是您没来的话!”她喘息着说。 “好了,好了。”少校安慰道,“现在没事了。不过,我想我们最好离开这里,那些家伙也可能还会回来。” 女孩的唇边浮上了一丝虚弱的笑意:“我不认为他们还会回来——在您那样揍了他们之后!噢,您真是棒极了!” 女孩敬慕地朝他看了一眼,威尔布拉厄姆少校的脸都红了。“没什么,”他含含糊糊他说,“司空见惯的事,女士们被骚扰。听我说,如果您扶着我的手臂,您能走吗?这一定把您吓得够呛,我知道。” “我现在没事了。”女孩说。不过,当威尔布拉厄姆少校主动伸出手臂时,她还是扶住了它。她仍然有些颤抖。当他们走出大门时,她向身后的房子瞥了一眼。“我不明白,”她嘟囔着,“那显然是幢空房子。” “没错,是幢空房子。”少校抬头看看破碎的窗户还有周围那荒废的模样,表示同意。 “可是它的确是怀特弗赖尔斯,”她指着门上一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名字说道,“而怀特弗赖尔斯是我要去的地方。” “别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威尔布拉厄姆说,“很快我们会叫到一辆出租车。接着我们将去什么地方喝杯咖啡。” 在这条路的末端他们来到一条行人更多的路上。幸运的是一辆出租车刚在一幢楼旁下了客,威尔布拉厄姆把它招了过来,跟司机说了个地址,他们便上了车。 “您不用试着说话,”他告诫他的伙伴,“靠着就好。您刚有了一段可怕的经历。” 她感激地对他微笑。 “顺便——呃——我叫威尔布拉厄姆。” “我叫克莱格——弗雷达-克莱格。” 十分钟后,弗雷达暖着热咖啡,充满感激地看着桌子对面她的救命恩人。 “这真像个梦一样,”她说,“一个噩梦。”她颤抖了一下,“而就在很短一段时间之前我还在希望能遇上些什么——任何事!噢,我不喜欢历险。” “告诉我怎么会这样的。” “嗯——要把事情说清楚我恐怕得先说一大段关于我自己的情况。” “愿闻其详。”威尔布拉厄姆微微向她一鞠躬。 “我是个孤儿。我父亲——他曾经是一艘商船的船长——在我八岁时就去世了。我母亲三年前也去世了。我在市内工作。我为真空燃气公司工作——是个文职人员。上个星期的一个傍晚,我回到住所时发现有一位里德先生在等我。他是一位律师,从墨尔本来。” “他彬彬有礼地问了我一些关于我的家庭的问题。他解释说他认识我父亲有很多年了。事实上,他为他办过一些法律事务。然后他告诉了我他这次来的目的。‘克莱格小姐’,他说,‘我有理由相信您也许能从您父亲去世若干年前所进行的一项经济交易中获益。’当然,我惊讶极了。” “‘您不太可能听说过这项交易,’他解释说,‘我想约翰-克莱格从来没有把它当真过。不过,没想到那笔买卖却赚了钱,但您必须有一些必要的文件才能得到那笔钱。那些文件应该在您父亲遗留下来的物品里头,但也有可能已经作为没用的东西给毁了。您是否保留着您父亲留下的文件呢?’” “我解释说我母亲把我父亲留下的许多杂物都放在一个旧的水手贮物箱里头。我曾经草草翻过,但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也许您没有意识到那些文件的重要性。’他微笑着说。” “于是,我找到那个箱子,把里头的几份文件都拿给他看,他看了看,但是他说不可能当时就分出哪一份和那个交易有关。他要把它们带走,如果有什么发现就与我联络。” “周六的最后一批邮件里我收到他来的一封信,让我到他住的地方去商量这件事情。他给了我地址:怀特弗赖尔斯,弗赖尔斯路,汉普斯特德。他让我今天上午十点四十五分来。” “因为找这个地方,我迟到了一会儿。我急匆匆地穿过院门走向屋子。突然那两个可怕的男人从灌木丛中向我扑来。其中的一个捂住了我的嘴,我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我拼命把头挣开大声呼救。幸好您听到了。要不是您——” 她顿住了,她的表情说出了她想要说的话。 “很高兴我正好在附近。上帝,我真想抓住那两个臭小子。我想,您从没见过他们吧?” 她摇了摇头:“您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很难说,但有一件事很明显,即在您父亲留下的文件里头有一些别人想要的东西。这个叫里德的家伙告诉您一个瞎编乱造的故事好让他有机会看看那些文件。显然,他要找的东西不在那儿。” “噢!”弗雷达说,“我说呢。上周六我回到家的时候觉得我的东西被人翻过了。实话告诉您,我还怀疑是我的房东太太出于好奇来翻我的东西呢。不过现在——”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对了。有人想办法进了您的房间搜寻了一下,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怀疑您知道那个文件的价值,先不管那是什么,把它随身带着。他布置了这次埋伏。如果您的确随身带着它,他们就能把它抢走。如果没有,他们可以把您关起来,试图让您说出它究竟被藏在哪儿。” “但到底会是什么呢?”弗雷达叫道。“我不知道。但一定是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的东西。” “这看起来不太可能。” “噢,我不知道。您的父亲曾经是个海员,他去过许多偏僻的地方。他也许碰上了一些他自己还不知道价值的事儿。” “您真的这么看?”女孩苍白的脸颊上激动得出现了红晕。“我的确这么想。问题在于,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您不想去找警察吧,我想?” “噢,不,千万不要。” “我很高兴您这么说。我看不出警察能做些什么,而且那只会给您带来不愉快。现在我建议让我请您吃午饭,然后送您回家,以保证您安全到达。然后,我们也许可以找找那个文件。因为,您知道,它总应该在某个地方。” “也许父亲自己把它给毁了。” “也许是这样,当然了。但他们那方面显然不这么想,那对我们来说就有希望。” “您说那可能会是什么?宝藏?” “我的天,也许就是的!”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叫道,身上所有的活力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不过现在,克莱格小姐,午餐!”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愉快的午餐。威尔布拉厄姆将他在东非的生活都讲给弗雷达听。他描绘了猎象的经历,女孩听得又害怕又兴奋。当他们吃完饭后,他坚持要叫车送她回家 她住的地方在诺丁山口附近。他们到那儿之后,弗雷达和她的房东太太谈了几句。然后她带着威尔布拉厄姆来到二楼,在那儿她有一间小小的卧室和一间客厅。 “和我们猜的一模一样,”她说,“周六早晨有一个男人过来说要安一条新的电路。他告诉她说我房间里的电线有问题。他在那儿呆了一会儿。” “把您父亲的那个箱子给我看看。”威尔布拉厄姆说。 弗雷达给他看一个包着黄铜皮的箱子。“您看,”她说,一边打开箱子,“空空的。” 威尔布拉厄姆沉思着点点头:“其他地方再没有文件了吗?” “我敢肯定没有了。妈妈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这儿。” 威尔布拉厄姆检查了一下箱子的内部。突然他高兴地喊起来:“在内衬里有一道裂缝。”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去,在里面摸索。接着他们听见一声轻微的噼啪声。“有东西滑到里头去了。” 他马上把找到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张叠了好几次的脏兮兮的纸。他在桌上把它整平;弗雷达越过他的肩膀盯着看。她失望地喊了一声。 “那不过是一些奇怪的符号。” “咦,这是用斯瓦希里文写的。真没想到,斯瓦希里文!”威尔布拉厄姆少校惊呼道,“东非的地方语言,我知道。” “真没想到!”弗雷达说,“那您能看懂吗?” “还行。不过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他把那张纸拿到窗前。 “是有什么特别的吗?”弗雷达紧张地问。威尔布拉厄姆把那张纸看了两遍,然后回到女孩身边。“这个,”他轻轻一笑,“您的宝藏在这儿了,没错。” “宝藏?真的?你是说西班牙的珠宝——一艘沉船——之类的?” “也许没那么有传奇色彩吧,不过说的是一回事儿。这张纸标着一个藏着一批象牙的地方。” “象牙?”女孩震惊他说。 “是的。大象,您知道。有一条法律规定一年能捕猎多少头大象。某个偷猎者大大地违反了那条法律却没有被抓获。他们在追踪他,于是他把那批东西藏了起来。多得够吓你一跳的——而在这张纸上写得很清楚如何能找到那批象牙。听我说,我们一定得去找到它,你和我。” “你是说它真的值好多钱?” “对你来说是一笔不错的财富。” “但我父亲怎么会有这张纸?” 威尔布拉厄姆耸耸肩:“也许那个人快要死了,他大概是为了保险起见把它用斯瓦希里文记了下来,然后给了你父亲。他们也许是朋友。你父亲看不懂,没觉得它有什么用。这是我的猜测,但我想和事实不会差得大多。” 弗雷达吁了一口气:“太刺激了。”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处理这个珍贵的文件。”威尔布拉厄姆说,“我不想把它留在这儿。他们也许还会再来。你是否愿意让我来替你保管呢?” “我当然愿意。但是——这难道不会给你带来危险?”她踌躇着说。 “我可不是好惹的,”威尔布拉厄姆正颜厉色他说,“你不用替我担心。”他把纸叠起来放进他的皮夹。“明天傍晚我能上你这儿来吗?”他问道,“到那时我会制定出一个计划,而且我会在我的地图上找到那个地方。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大约六点半到家。” “好极了。我们一起商量一下,然后让我请你吃晚饭。我们应该庆祝一下。那好吧,再见。明天六点半。” 第二天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准时来了。他按了门铃,说找克莱格小姐。一个女佣人开了门。 “克莱格小姐?她不在。” “噢!”威尔布拉厄姆不想进去等。“那我过一会儿再来。”他说。 他在对面街上逛了一会儿,每一分钟都期待着会看到弗雷达轻快地向他走来。几分钟过去了。七点差一刻。七点一刻。还是没有看到弗雷达。一种不安的感觉笼罩了他。他又回到那幢房子那边再次按响了门铃。 “听我说,”他说道,“我和克莱格小姐六点半钟有一个约会。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或者说她——呃——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 “请问您是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吗?”佣人问。 “是的。” “这儿有给您的一张条子。是有人送来的。” 亲爱的威尔布拉厄姆少校: 发生了一件颇为奇怪的事。我现在就不多写了,请你来怀特弗赖尔斯找我好吗?请见字即去。 威尔布拉厄姆少校皱起眉毛,脑筋转得飞快。他心不在焉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是寄给他的裁缝的。“请问,”他对那位佣人说,“您能不能给我一张邮票。” “我想帕金思太太那儿应该有。” 一会儿她拿来一张邮票。威尔布拉厄姆付了她一个先令。在他去地铁站的路上,他把它扔进了邮箱。 弗雷达的信使他非常不安。是什么使那个女孩一个人跑到昨天遭遇危险的地方去呢?他摇了摇头。这么做真是蠢极了!是那个里德又来了吗?是不是他又想方设法让女孩相信了他?为什么她要去汉普斯特德?他看了看手表。快七点半了。她一定指望他六点半就出发。迟了快一个小时,大晚了。要是她能想到给他留一点儿暗示就好了。 那封信使他困惑。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种口气不像是弗雷达。 他到弗赖尔斯路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差十分了。天色正在暗下来。他警惕地朝四周看看,周围看不到任何人。他轻轻地推了推那扇摇摇欲坠的门,门无声无息地转开了。车道上没有人。屋子一片黑暗。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时不时警惕地朝两边看看,他可不想被人偷袭而来个措手不及。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有一丝光亮透过一扇窗的缝隙闪了一闪。屋子里头有人。 威尔布拉厄姆敏捷地一闪身进了灌木丛,向房子的背后摸去。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底层有一扇没上插销的窗户。那像是个洗碗间的窗户。他抬起窗格,用在来的路上刚在一家店里买的电筒往里照了照。里头空无一人。他爬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洗碗间的门,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又用电筒照了照,是一间厨房——空的。厨房外是几级楼梯,然后是一扇门,显然通向屋子的前半部分。 他推开门,侧耳细听,什么也没有。他溜了进去,来到前厅。还是没有声音。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他选了右边那扇,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然后转了转门把。它动了,他一寸一寸慢慢地推开那扇门踏了进去。 他又拧亮了电筒。屋子里空空的,连家具也没有。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背后有个声音。他猛一转身——太迟了。一样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他往前一跌昏倒在地……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威尔布拉厄姆又恢复了知觉。他醒过来,头疼得厉害。他试着动了动,但发现动不了。他被人用绳子绑起来了。 他的神智突然清醒了,他。记起来,刚才他的头上挨了一下 墙上高处的一个汽灯发出一点微光,使他看清自己是在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里。他向四周看去,心不由得一沉。不远处躺着弗雷达,也像他一样被绑着。她的眼睛闭着,但当他紧张地盯着她看时,她呻吟了一声睁开双眼。她困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认出是他,眼里涌上了兴奋的神情。 “你也在这儿!”她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太让你失望了,”威尔布拉厄姆说,“莽莽撞撞一头闯进了陷阱。告诉我,你给我留了张条子,叫我到这儿来见你吗?” 女孩的眼睛惊讶地瞪大了:“我?是你给我送了张条子。” “噢,我给你送了张条子,是吗?” “是的,我在办公室里收到的。条上说让我到这儿来见你。” “用了同样的法子来对付我们。”他哼道,然后他解释了一下情况。 “我明白了,”弗雷达说,“这是为了——?” “拿到那份文件。我们昨天一定被人跟踪了。一定是这样才骗了我们。” “那么——他们拿到了吗?”弗雷达问道。 “可惜我不能摸摸看。”威尔布拉厄姆沮丧地看了看他被绑着的双手。 突然有一个像是来自半空中的声音开始说话。他俩被吓了一跳。 “是的,谢谢,”它说道,“我已经拿到了,很好。一点儿不错。” 那个看不见的声音使他俩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里德先生。”弗雷达喃喃道。 “里德是我的名字之一,我亲爱的小姐,”那个声音说,“但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我有许多名字。现在,我很遗憾你们打扰了我的计划——我从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你们发现了这所房子,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你们还没有告诉警察,但你们将来也许会那么做。 “我恐怕不能在这件事上信任你们。你们可能会做出保证——但是保证一般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且,这幢房子对我来说十分有用。你们可以说,它是我的清理场所。没有谁能从这里活着出去。从这里你们将离开人世——去别的地方。你们,我很遗憾他说,即将离开人世。令人惋惜——但必须如此。” 那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不会有流血。我憎恶流血。我的方法要简单得多,而且照我看,的确不太痛苦。好吧,我该走了。再见,二位。” “听着!”说话的是威尔布拉厄姆,“随你对我做些什么都行,但这位小姐什么也没有做过——什么也没有。让她走不会对你有什么害处。”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就在那时弗雷达发出一声惊叫:“水——水!” 威尔布拉厄姆艰难地扭过身子顺着弗雷达的目光看去。一股水流正源源不断地从天花板附近的一个洞里流出来。 弗雷达恐惧地喊了一声:“他们要淹死我们!” 汗珠出现在威尔布拉厄姆的眉端。“我们还有希望,”他说,“我们可以呼救,肯定会有人听见的。来,一起喊。” 他们竭尽全力呼叫,直到嗓子都哑了才停下。 “恐怕没什么用,”威尔布拉厄姆沮丧他说,“我们离地面太远,而且我想门都被塞住了。话说回来,要是外面能听到,那个畜牲肯定会塞住我们的嘴巴。” “噢,”弗雷达说,“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 “别为那个烦恼,小姑娘。我担心的是你,在这之前我也曾陷入过绝境而且都脱险了。照那股水流进来的速度,离最糟糕的事情还早着呢。” “你真了不起!”弗雷达说,“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除了在书里。” “傻话——不过是稍微动点儿脑筋。现在,我必须解开这些罪恶的绳子。” 威尔布拉厄姆又扭又扯,过了十五分钟,他满意地觉得绳子松了不少。他拼命低下头,抬起手腕,直到他能用牙咬那些结头。 最后他的手终于松开了,余下的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虽然浑身酸痛僵硬,但总算自由了。他俯向女孩,很快她也松了绑。这时候水才刚到他们的脚踝。 “来,”威尔布拉厄姆说,“快离开这儿。” 几级楼梯上面就是地下室的门。威尔布拉厄姆少校查看了一下。 “这儿没什么难的,”他说,“门并不结实。很快就能把它从铰链那儿撞开。”他用肩膀用力撞了几下,就听见木头碎裂的声音——一声巨响,铰链脱开了,门倒在地上。 门外是一段楼梯。楼梯尽头又有一扇门——这回可不一样了——是坚实的木门,安着铁闩。 “这个有点儿难了,”威尔布拉厄姆说,“嘿,快看,真走运,它没有上锁。” 他把门推开,探出头去望了望,然后示意女孩跟上。他们来到厨房后面的一条通道。很快他们已经站在通往弗赖尔斯路的阶梯前。 “噢!”弗雷达抽噎着,“多可怕啊!” “我可怜的宝贝,”他用双臂拥住她,“你勇敢极了。弗雷达——我的天使——你能不能——我是说,你会不会——我爱你,弗雷达。您愿意嫁给我吗?” 弗雷达的答案令威尔布拉厄姆欣喜万分。过了一会儿,他又笑着说: “还有一件事,那个关于宝藏的文件还是在我们手上。” “可是他们已经从你那儿把它夺走了!” 少校又得意地笑了:“这恰恰是他们没能做到的!你看,我画了一份假的,在来这儿找你之前,我把真的那份放在一封给我裁缝的信里寄走了。他们拿到的那份是假的——祝他们走运!你猜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宝贝儿!我们要去东非度蜜月,去寻找我们的宝藏。” 帕克-派恩先生离开他的办公室,往上爬了两层。在这幢楼顶层的一个房间里坐着奥利弗太太——轰动一时的小说家,现在是派恩先生工作队伍中的一员。 帕克-派恩先生敲了敲门,走进了房间。奥利弗太太坐在桌前,桌上有一台打字机,几本笔记本,四下散放的手稿,还有一大口袋苹果。 “一个很好的故事,奥利弗太太。”帕克-派恩先生愉快他说。 “事情成了?”奥利弗太太问道,“我很高兴。” “那个‘水淹地下室’的把戏,”帕克-派恩先生说,“你是否觉得下次换一些更独特的方法——也许更好?”他用商量的口气说道。 奥利弗太太摇了摇头,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我认为不会,派恩先生。你知道,人们常常读到这样的故事。地下室渐渐涨满了水、毒气,诸如此类。这会使人们在亲身经历这些在书上读过的事情时感到更加刺激。公众是保守的,派恩先生,他们喜欢老掉牙的把戏。” “好吧,我想你应该是对的。”帕克-派恩先生说。他没有忘记,这位女作家有畅销英美的四十六本小说,被翻译成法、德、意、匈、芬兰、日本和阿比西尼亚等多国语言。 “费用如何?” 奥利弗太太拿过来一张纸:“总的来说花费很少。那两个黑人,泊西和杰里,要的很少。扬-洛里默,那个扮演里德先生的演员,拿的报酬是五个畿尼。地下室里的那段话是事先录好的。” “怀特弗赖尔斯对我来说一直很有用。”派恩先生说, “我没花多少钱就买下了它,而在那儿已经上演了十一出好戏了。” “噢,我忘了,”奥利弗太太说,“小约翰的报酬。五个先令。” “小约翰?” “是的。那个用水桶往地下室里灌水的男孩。” “啊,是的。顺便问问,奥利弗太太,你怎么会懂斯瓦希里文的?” “我不懂。” “我明白了。是大英博物馆吗?” “不,德尔弗里奇情报局。” “现代商业技术可真厉害!”他喃喃道。 “惟一让我担心的是,”奥利弗太太说,“那两个年轻人到那儿之后不会找到任何宝藏。” “一个人不能什么都有,”帕克-派恩先生说,“他们那时已经有了一段蜜月。” 威尔布拉厄姆太太坐在一张躺椅上。她的丈夫正在写一封信,“今天几号了,弗雷达?” “十六号。” “十六号,天哪!” “怎么了,亲爱的?”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个叫琼斯的人。” 无论婚姻如何幸福,有些事还是不能说的。 “真见鬼,”威尔布拉厄姆少校心想,“我真应该去把我的钱要回来。” 但是作为一个公正的男人,他又看到了问题的另一面,“话说回来,是我违背了约定。我想要是我去见了那个琼斯,的确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且,不管怎么说,要不是我去见那个琼斯,我就不会听见弗雷达呼救,我们也许永远也不会遇见。所以,间接来说,也许他们有权拿那五十英镑!” 威尔布拉厄姆太太也在想她自己的事:“我可真是个小傻瓜,居然会相信那个广告,付了那些家伙三个畿尼。当然了,他们什么也没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要是我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先是里德先生,然后是查理那样突然而浪漫地走进我的生活。想想看,要不是机缘巧合,我也许从不会遇见他!” 她转过身,充满爱慕地对她的丈夫微笑。 奇特的珠宝窃贼 帕克-派恩先生桌上的铃响了。“什么事?”这位不凡的人物问道。 “一位年轻的女士想要见您。”他的秘书说,“她没有预约。”“你可以请她进来,莱蒙小姐。”没过一会儿,他已经在和他的来访者握手。“早上好,”他说,“请坐。” 那位年轻的女子坐下来看着帕克-派恩先生。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一头深色长发起伏有致,在颈项后弯成一排小卷。从头上的白色针织帽到脚上的网眼丝袜和样式典雅的鞋,一身装束将她衬得美丽动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十分紧张。 “您是帕克-派恩先生?”她问道。 “我是。” “那个——登广告的人?” “是那个登广告的人。” “您说如果人们不——不快乐——可以——可以来找你。” “是的。” 她把心一横:“好吧,我非常地不快乐,所以我想不妨过来——过来看看。” 帕克-派恩先生等待着,他感到她还有更多的话要说。 “我——我陷入了可怕的麻烦。”她紧张地绞着双手。 “我看得出来。”帕克-派恩先生说,“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看起来,这正是女孩所犹豫不决的事。她紧张地死死盯着帕克-派恩先生。突然她一连串地说了下去。 “是的,我会告诉您。我现在下定决心了。我担心得快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去求谁帮忙。然后我看见了您的广告。我想这也许不过是个骗局,但它总在我的脑子里,不知为什么它听起来那么让人安心。接着我想,好吧,来看看没什么坏处。我总能找个借口走掉,如果我不——嗯,它不——” “是啊,是啊。”帕克-派恩先生说。 “您知道,”女孩说,“这意味着,这个,要信任某个人。” “而您觉得您可以信任我?”他微笑着问。 “这可真奇怪,”女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但我的确这么觉得。我甚至一点儿也不了解您,但我毫不怀疑我可以信任您。” “我可以向您保证,”派恩先生说,“您的信任完全正确。” “那么,”女孩说,“我会告诉您是怎么回事儿。我叫达夫妮-圣约翰。” “啊,圣约翰小姐。” “夫人。我——我结婚了。” “啐!”派恩先生轻骂了一声,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指环,对自己十分恼怒,“我真蠢。” “如果我还没有结婚,”女孩说,“我也不至于那么担心。我是说,这件事就不会那么糟,是因为想到杰拉尔德——好吧,这儿——所有的烦恼都是由这个东西引起的!” 她探手到她的包里,拿出件东西扔在桌上,那东西亮晶晶地闪着光,一直滚到帕克-派恩先生面前。那是个镶嵌着一颗大钻石的白金戒指。 派恩先生捡起它,拿到窗前在玻璃上划了划,又拿出个珠宝商用的放大镜细细端详。 “一颗品质超群的钻石,”他回到桌前评价道,“我敢说至少值两千英镑。” “是的。可它被偷了:是我偷的!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天!”帕克-派恩先生说,“这很有意思。” 他的顾客忍不住呜咽起来,拿出块显然不够用的小手帕不停地擦着眼睛。 “好了,好了,”派恩先生说,“问题会解决的。” 女孩擦干眼睛吸了吸鼻子。“是吗?”她说,“噢,是吗?” “当然是了。好吧,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都是因为我前些日子手头有些拮据的缘故。您看,我很会花钱,而杰拉尔德总为这个生气。杰拉尔德是我的丈夫,他比我大好多岁,有点儿——嗯,克己勤俭的观念。他觉得欠债是件可怕的事情,所以我没敢告诉他。然后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赌场,我想说不定我能赢些钱来还债以摆脱困境。开始我是赢了,然后又输了,然后我想我不得不继续下去。然后我继续赌。然后——然后——”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明白了。”派恩先生说,“您不用把细节都说一遍。结果您的处境更糟了,是不是这样?” 达夫妮-圣约翰点了点头。“您知道的,在那时,我根本不能告诉杰拉尔德,因为他痛恨赌博。噢,那真是一团糟。后来,我们在科伯姆附近的多塞默家住了一段日子。当然他们的钱多得令人咋舌。他的太太纳奥米,曾是我的同学。她很漂亮又讨人喜欢。当我们在那儿时,这枚戒指的指环松了。我们要走的那天,她请我把它带到城里交给她在邦德大街的首饰匠。”她顿住了。 “现在我们到了困难的部分。”派恩先生帮了她一把,“请继续说吧,圣约翰夫人。” “您不会说出去吧,是吧?”女孩恳求道。 “我的客户的秘密是神圣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圣约翰夫人,您已经告诉了我这么多,我大概都可以自己来完成这个故事。” “确实如此。好吧,不过我讨厌提起这件事——它听上去太糟了。我去了邦德大街。那儿还有一家叫‘维罗’的店,他们——他们仿制珠宝。突然我昏了头,把那枚戒指拿进去说我想要一个一模一样的仿制品。我说我要出国,不想带真的珠宝去。他们好像觉得这挺自然的。” “于是我拿到了仿制品——它是那么像真的,你都无法把它同真品区别开——我把它用挂号信寄给了多塞默夫人。我用了一个刻有那个珠宝匠名字的盒子,所以一切都像那么回事儿,我还做了个看上去很专业的包裹。然后我——我——当了那个真的。”她把脸埋进她的手中,“我怎么会这么做?我怎么会?我是一个低级、卑劣、庸俗的小偷。” 帕克-派恩先生咳了两声,“我想您还没有说完吧。”他说。 “是的,还没有。您知道,这些都差不多是六个星期以前的事。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但是当然了,我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后来我的一个侄子死了,留给我一些钱。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赎回了那个可恶的戒指。嗯,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这就是那个戒指。但是,有一件很困难的事。” “怎么?” “我们同多塞默家发生了争吵,起因是鲁本爵士说服杰拉尔德买了一些股票。杰拉尔德在这些股票上损失惨重,一气之下对鲁本爵士说了些过头的话——噢,真是糟透了!到了这种地步,您看,我没法把戒指还回去。” “您不能以匿名的方式寄回去吗?” “那就全露底了。她会查验她的那枚,当她发现那是个假货时就会猜到我所做的一切。” “您说她是您的朋友,能不能告诉她整件事的真相——请求她的原谅?” 圣约翰夫人摇了摇头:“我们的关系没有到那种程度。只要涉及到金钱或者珠宝,纳奥米就会变得铁面无情。如果我把戒指还回去她也许不能控告我,但她会把我做的事告诉每一个人,那样我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杰拉尔德也会知道,他不会原谅我的。噢,事情真是糟透了!”她又哭了起来,“我一想再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唉,派恩先生,您有什么法子吗?” “办法倒有一些。”帕克-派恩先生说。 “您有办法?真的?” “当然。我建议您采取最简单的方式,因为根据我的经验,最简单的往往是最好的,它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尽管如此,我还是理解您的难处和顾虑。到目前为止,除了您以外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不幸的事情吗?” “还有您。”圣约翰夫人说。 “噢,我不算在内。好,也就是说,目前您的秘密还是安全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戒指换回来。” “太对了。”女孩急切地说。 “那不会太难。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找到最好的方案。” 她打断了他的话:“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这就是为什么我都快急疯了。她正打算把这个戒指重新镶过。” “您怎么知道的?” “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一天我和一位女士一起吃午饭,我夸她戴的戒指漂亮——一个大翡翠戒指。她说这是最新潮的设计——还有纳奥米-多塞默也要把她的钻石戒指按这个款式重新镶过。”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说我们必须设法进入那所房子——而且尽可能不是以卑微的身份。佣人是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昂贵的钻石戒指的。您有什么主意吗,圣约翰夫人?” “嗯,纳奥米要在星期三开个舞会。我的那位朋友提到她在找几个表演舞蹈的人。我不知道有没有定下来——” “我想这可以办得到,”帕克-派恩先生说,“只不过如果已经定了就得多花一点儿钱。还有一件事,您知道电灯总开关在哪儿吗?” “我恰好知道,因为有一天夜里佣人们都休息之后保险丝断了。在大厅的背后——在一个小柜子里。” 在帕克-派恩先生的要求下她给他画了幅示意图。 “好了,”帕克-派恩先生说,“一切都会解决的,不用再担心了,圣约翰夫人。这个戒指怎么办?是放在我这儿,还是您更愿意自己保管到星期三?” “嗯,也许最好还是我留着。” “现在,不要再烦恼了,好吗?”帕克-派恩先生命令道。 “那么您的——收费是……?”她怯怯地问道。 “现在先不说这个。我将在星期三把一切必要的花费告诉您。服务费是非常低的,请您放心。” 他送她到门口,然后摁了摁桌上的按钮。 “叫克劳德和玛德琳到我这儿来。” 克劳德-勒特雷尔是全英格兰那群靠女人混饭吃的男人中最英俊的,而玛德琳-德-萨拉是引诱男人的荡妇中最有诱惑力的。 帕克-派恩先生用满意的眼光打量着他们。“我的孩子们,”他说,“有一项工作要你们来完成。你们要扮成国际知名的舞蹈表演者。现在,好好地准备准备,克劳德,而且一定要做好……” 多塞默夫人对舞会的筹备工作非常满意。她审视了花饰的摆放并表示同意,又对管家下了些最后的指令,然后对她丈夫宣告说到目前为止还算一切顺利。有些让人失望的是,刚才接到一个电话,说那两个来自“红司令”的舞蹈演员,迈克尔和胡安尼塔,在这最后时刻因为胡安尼塔扭了脚踝不能前来履行合约了。不过,会有两名在巴黎轰动一时的表演者前来代替他们。 演员们准时来了,多塞默夫人表示满意。舞会进行得很顺利。朱尔斯和桑琪亚作了表演,而他们的舞姿的确让人心醉神驰:一个奔放的西班牙舞,然后是一个叫做“堕落者之梦”的舞蹈,再接下来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舞表演。 舞蹈表演结束后,大家开始跳舞。英俊的朱尔斯邀请多塞默夫人与他共舞一曲。他们翩翩起舞,多塞默夫人从来没有过这样完美的舞伴。 鲁本爵士正徒劳地四处寻找那位撩人心魄的桑琪亚。她不在舞厅里。 事实上,她正站在外头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的一个小盒子的边上,双眼紧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块镶着宝石的手表。 “您不是英国人——您不可能是英国人——能跳得像您这样好,”朱尔斯在多塞默夫人耳边轻轻说道,“你是个精灵,风之精灵。drou3hckapetrovkanavarouchi.” “那是什么语言?” “俄语。”朱尔斯随口扯道,“我用俄语来说我不敢用英语对您说的话。”多塞默夫人闭上了双眼。朱尔斯将她拥得更紧了。 突然灯全都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朱尔斯弯腰亲吻了她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当她终于积聚起力量把手抽回来时,他握住了它,将它举到唇边再次亲吻了它。不知怎么的,一个戒指从她手指上滑落到他手里。多塞默夫人觉得不过是转瞬之间灯又都亮了。朱尔斯正对她微笑。 “您的戒指,”他说,“它滑下来了。您允许我?”他把它戴回她的手指上,眼中闪耀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鲁本爵士过来谈论那个主开关:“是哪个白痴干的吧,想来个恶作剧,我猜是这么回事。” 多塞默夫人对此不感兴趣。那短短几秒钟的黑暗令人感觉十分美妙。 帕克-派恩先生星期四早晨到办公室的时候,圣约翰夫人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请带她进来。”派恩先生说。 “怎么样?”她满心焦急。 “您看上去脸色不好。”他责怪地说。 她摇了摇头:“我昨天晚上根本睡不着,我一直在想。” “这儿,是一些必要开销的账单。火车票,服装,还有给迈克尔和胡安尼塔的五十英镑。总共六十五英镑十七先令。” “好,好!可是昨天晚上——一切顺利吗?事情办妥了?” 帕克-派恩先生惊讶地看着她:“我亲爱的女士,当然一切顺利。我满以为您应该是知道的。” “真是松了一口气。我一直在担心——” 帕克-派恩先生责怪地摇摇头说:“这个行业是不允许失败的。如果我认为我没有成功的把握,我将拒绝接受委托。如果我接受了,成功实际上是一个可以先行得出的结论。” “戒指真的已经还给她了,而且她一点儿也没有怀疑什么?” “一点也没有。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达夫妮-圣约翰松了口气说道:“您不知道,我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您刚才说费用是多少来着?” “六十五英镑十七先令。” 圣约翰夫人打开包拿出钱来。帕克-派恩先生谢过她,开了一张收据。 “但是您的服务费呢?”达夫妮奇怪道,“这只是开支那一部分。”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收取服务费。” “噢,派恩先生!不能这样,真的!” “我亲爱的小姐,我坚持如此。我不会拿一分钱。这会违背我的原则。这是您的收据,而这个——” 像一位快乐的魔术师表演一个成功的魔术,他微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并把它从桌上推了过去。达夫妮把它打开。那里头,躺着那个无论怎么看都像模像样的钻石戒指。 “可恶的东西!”圣约翰夫人朝它做了个鬼脸,“我恨透你了!真想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我可不会那么做,”派恩先生说,“这会把人们吓一跳的。” “您肯定这不是真的那个?”达夫妮问道。 “不,不。那天您给我看的那个已经完璧归赵了。” “那么,一切都解决了。”达夫妮高兴地笑着站起身来。 “奇怪您问了我这个,”帕克-派恩先生说,“当然,克劳德那个可怜的家伙,可没什么脑筋。他很可能会把它们搞混。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今天早晨我特意请一位专家来检验了一下。” 圣约翰夫人突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道:“噢!那他怎么说?” “他说这是一个绝妙的仿制品。”帕克-派恩先生乐呵呵地说,“一流高手的作品。这总算能让您完全放心了,是吧?” 圣约翰夫人开口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她瞪着帕克-派恩先生。 后者重新回到他桌后的位子上,慈祥地看着她。“从火里抓栗子的猫,”他像是在梦中,“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角色。” “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了?” “我——不,什么也没说。” “好,我想给您讲一个小故事,圣约翰夫人,是关于一位年轻的女士的。一位金发女郎,我想。她没有结婚,她并不姓圣约翰,她也不叫达夫妮。相反,她的姓名是思尼思汀-理查兹,而且直到最近她一直是多塞默夫人的秘书。 “怎么说呢,有一天多塞默夫人的钻石戒指的指环松了,理查兹小姐把它拿到城里去修。跟您的故事很像,不是吗?理查兹小姐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跟您一样的念头,她让人仿制了那个戒指。但她是一位有远见的小姐。她知道总有一天多塞默夫人会发现戒指被换成了一件赝品。那时她会想起是谁把它拿到城里去修的,而理查兹小姐就会受到怀疑。 “那么怎么办呢?首先,我猜,理查兹小姐花钱买了一顶假发——第七号发型,我想——”他像是一无所知地看着他的客人的卷发,“——深棕色。然后她来找我,给我看那个戒指,让我确信那是个真品,从而解除了我的怀疑,在这之后,又制定了一个掉包的计划。那位小姐然后将戒指交给珠宝匠,及时地把它还给了多塞默夫人。 “昨天傍晚在滑铁卢车站,另一个戒指,那个赝品,在最后一分钟被匆匆忙忙地送到我们手上。没错,理查兹小姐并没有不把勒特雷尔先生也许是个珠宝行家的可能性考虑在内。但为了让我自己放心,知道一切都光明正大,我安排了我的一个朋友,一位珠宝商在车上等候。他看了看那个戒指,立刻断言道,‘这不是真正的钻石,这是一个高明的仿制品。’ “您当然明白事情的关键所在了,圣约翰夫人?当多塞默夫人发现她的戒指被掉了包,她会想起什么?那位年轻的舞蹈演员,当灯灭的时候曾经把她的戒指弄了下来。她会进行调查,然后发现原先要来的演员被人贿赂因而未来履约。如果事情追踪到我这里,我的什么圣约翰夫人的故事听起来可一点儿也站不住脚。多塞默夫人从未认识过什么圣约翰夫人。这故事像个蹩脚的谎言。 “现在您可以理解,不是吗?我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因此我的朋友克劳德把他从多塞默夫人手上拿下来的那个戒指又为她戴了回去。”帕克-派恩先生的微笑不那么慈祥了。 “您明白我为什么不能收费?我保证让顾客得到快乐。显然我没能让您快乐。我只再说一句话:您很年轻,也许这是您第一次尝试做这种事。而我,恰恰相反,年纪比您大,而且在数据统计方面有一段相当丰富的经验。根据我的经验,我向您保证在百分之八十七的情况下欺骗都是没有好结果的。百分之八十七,想想吧!” 那位冒名的圣约翰夫人兀地站了起来。“你这个老滑头!”她说,“你怂恿我上当!还让我付钱!而且一直——”她噎住了,向门口冲去。 “您的戒指。”帕克-派恩先生说,将它拿起来递给她。 她一把抓了过去,朝它看了一眼,猛地把它从窗口扔了出去。 门砰地一响,她走了。 帕克-派恩先生饶有兴味地向窗下看去。“正如我猜想的,”他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呢。那个卖杂货的先生都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了。” 丈夫的烦恼 毫无疑问,帕克-派恩先生所拥有的一大长处便是他极富同情心的态度。这是一种能让人对他产生信心的态度,只要顾客一踏进他的办公室,他就已经了解顾客遭遇了何种性质的困境。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为必要的解释铺垫一条道路。 在这个早晨,他正坐在桌边面对着一位新的顾客——雷金纳德-韦德先生。他立刻发现,韦德先生属于不善言辞的那一类人,这类人不善于用言语来表达感情。 他是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有一双柔和悦目的蓝眼睛,皮肤晒成健康的棕色。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摸着一撇小胡子,一边可怜巴巴地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动物一样沉默地看着帕克-派恩先生。 “看到了您的广告,您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想想也许来看看也成。看上去有些古怪,但也说不好,是吧?” 帕克-派恩先生正确地理解了这些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当人们遇上困境时,总愿意冒点儿风险。”他说。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一点儿不错。我愿意冒风险——任何风险。我目前的情况很糟糕,派恩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困难,您知道,非常困难。” “那,”派恩先生说,“就是我能帮您的地方。我知道该怎么办:我是解决人们所遇见的各种麻烦的专家。” “噢,依我说——这可有点儿夸张!” “这并不夸张:人们的烦恼可以分成几大类。有的是因为疾病;有的是因为生活乏味无聊;有的妻子们因为她们的丈夫而烦恼,也有的丈夫们——”他顿了顿,“因为他们的妻子而烦恼。” “事实上是,您说对了,您说的完全正确。”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派恩先生说。 “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妻子想与我离婚,好让她嫁给另外一个家伙。” “这在现在是很常见的事。而您,我推测,在这件事上想的和她不一样?” “我喜欢她。”韦德先生简单地说,“您知道——我喜欢她。” 一条简单而又有些平淡的陈述,但就算韦德先生说:“我崇拜她。我祟拜她所踏过的土地,为她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对帕克-派恩先生而言,也不会比“我喜欢她”那几句话更能说明问题。 “可这有什么不同,您知道,”韦德先生接着说,“我又能怎么办?我是说,一个男人是如此地无奈。如果她更喜欢另一个男人——好吧,你不得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主动退出,让位给别人什么的。” “您是说您容许她和您离婚?” “当然。我不能让她闹上离婚法庭。” 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您却来找我,为什么?”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您知道,我不是个聪明人,我不会想什么办法。我想您也许可以——对这个,提些建议。您看,我还有六个月时间。她同意再等六个月。如果在这之后她仍然要离婚——好吧,那我走。我想您也许能给我一点儿启示。现在无论我怎么做都让她生气。 “听我说,派恩先生,是这么回事:我不是个聪明人!我喜欢打打球什么的。我喜欢打一次高尔夫球,或是一局网球。我对音乐啊、美术啊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我的妻子却很聪明。她喜欢看看画展、听听歌剧或音乐会,自然她觉得我乏味透了。那个家伙——邋里邋遢、留着长头发的家伙——他懂那些东西,能谈论那些东西。我不能。从某种程度来说,我可以理解一个聪明、美丽的女人对我这样一个混球儿感到难以忍受。” 帕克-派恩先生哼了一声:“您结婚有——多久了?……九年了?而且我相信你从一开始就抱着这样一种态度。错了,我亲爱的先生。灾难性的错误!决不要对一个女人抱有自愧不如的态度。她会用你自己对自己的评价来看待你——而你是活该。您应该以您运动方面的才能为骄傲。您应该不屑地把美术和音乐称为‘我妻子喜欢的那些无聊玩意’。您应该对她不能把球打得更好一些表示同情。谦卑的态度,我亲爱的先生,是婚姻的障碍!没有一个女人能经受这样的考验。难怪您的妻子不愿意再继续这场婚姻了。” 韦德先生满脸迷惑地看着他:“好吧,”他说,“那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这当然是主要的问题。不论您在九年前应该怎么做,现在都已经太晚了。我们需要采取新的策略。您曾和其他女人有过密切交往吗?” “当然没有。” “也许我应该这么说,哪怕是一点点儿调情?” “我从不怎么注意女人。” “错了。您必须从现在开始。” 韦德先生看上去十分戒备,他说道:“噢,听我说,我不能这样。我是说——” “这不会给您带来任何麻烦。我的一位属下将与您共同完成这项工作。她会告诉您,您应该怎么做,而您对她所表现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她都会理解成那是出于工作的需要。” 韦德先生看上去松了一口气:“这好多了。但您真的认为——我是说,在我看来这会使艾里斯比以前更想离开我。” “您不了解人类的天性,韦德先生。而您更不了解女人的天性。以一个女人的眼光来看,您目前不过是个废旧物品,没有人想要你。一个女人要一件没有人要的东西来干什么?什么用也没有。但让我们换一个角度。假设您的妻子发现您也像她一样希望重新获得自由?” “那她应该会很高兴。” “她应该,也许,但她不会高兴的!不仅如此,她会发现一位迷人的姑娘被您所吸引——一位有本钱挑挑拣拣的年轻女子。立刻您的价值就上升了。您的妻子知道,她的朋友们会说是您为了和一位更迷人的女人结婚而抛弃了她。那会使她难堪。” “您这么想?” “我敢肯定。您再也不会是‘可怜的老雷吉’,您会成为‘那个滑头雷吉’。天差地别!她不会放弃那个男人,但毫无疑问她会试图把您抢回来。她不会成功。您会很理智,不断用她说过的那些话来回答她。‘还是分手的好’,‘性格不和’。您认识到不但她说的那些是正确的——你从来都不理解她——而且她也从未理解过你。不过现在我们不用说得那么详细,等时机到来时我们会给您详细的指示。” 韦德先生看上去仍然疑虑重重。“您真的认为这个方案会起作用?”他怀疑地问。 “我不敢说它百分之百会成功,”帕克-派恩先生谨慎地说,“有一种极小的可能性,就是您的妻子确实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男人,无论您怎么说或怎么做都无法让她回心转意。不过我想那不太可能。她也许是出于厌倦才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厌倦了您那种毫无怨言的奉献,还有您不该那么不明智地让她感受到的死心塌地。如果您按我的指示去做,我敢说成功的机会有百分之九十七。” “行,”韦德先生说,“我干。对了——呃——?” “我收的服务费是两百几尼,预先支付。” 韦德先生拿出了支票簿。 在午后的阳光下洛里默球场显得生气勃勃。艾里斯-韦德靠在一张躺椅上,十分引人注目。她穿着浅紫色的服装,妆化得很技巧,使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个三十五岁的女人。 她正在和她的朋友马辛顿夫人聊天。她常常能从马辛顿夫人那儿得到共鸣。两位夫人都对她们的丈夫成天只知道谈论股票和高尔夫球厌烦透顶。 “因此人们只能学会得过且过。”艾里斯总结道。 “你说的太对了,亲爱的,”马辛顿夫人说,但接下来那句话她加得太快了,“告诉我,那个女孩是谁?” 艾里斯爱理不理地耸耸肩:“我可不知道!是雷吉找来的。她是雷吉的小朋友:真可笑。你知道他从不正眼朝女孩子看的。他来找我,支吾了半天,结结巴巴的,最后说他想请这位德-萨拉小姐来过周末。当然我一下子就乐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你想想,雷吉!好,就这么她来了。” “他在哪儿认识她的?” “我不知道。他在这一点上总是含含糊糊的。” “也许他认识她有一段时间了。” “噢。我不这么认为。”韦德夫人说。“当然,”她继续说,“我很高兴——真的是很高兴。我是说,既然这样,这使这件事对我而言容易多了,因为我一直在为雷吉难受,他是那样一个好人。我一直这么对辛克莱尔说——这会使雷吉多么痛苦。但他坚持认为雷吉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的;看来他是对的。两天前雷吉好像心都碎了——而现在他要请这个女孩来玩!正如我说的,这真让我高兴。我喜欢看到雷吉过得快快乐乐的。我猜那个可怜的家伙大概还以为我会嫉妒,多可笑的念头。‘当然了,’我说,‘让你的朋友来玩吧。’可怜的雷吉——好像一个那样的女孩会真的喜欢他似的。她只不过是想找点儿乐子。” “她非常迷人,”马辛顿夫人说,“几乎美得有些危险,如果你知道我是指什么的话。那种只知道引诱男人的女孩。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不是什么好女人。” “也许不是。”韦德夫人说。 “她的衣服很漂亮。”马辛顿夫人说。 “你不觉得有些太花哨了吗?” “但非常昂贵。” “俗气。她看上去太俗气了。” “他们过来了。”马辛顿夫人说。 玛德琳-德-萨拉和雷吉-韦德正穿过草地向这边走来。他们又说又笑,看上去非常快乐。玛德琳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摘下运动帽,撩了撩她那头漆黑浓密的长发。无可否认,她的确十分美丽。 “这个下午过得可真带劲儿!”她叫道,“我快热死了。我看上去一定狼狈极了。” 雷吉-韦德在她暗示下紧张地开了口。“你看上去——看上去——”他尴尬地笑了一声,“我可不会这么说。” 玛德琳的目光和他相遇,她的眼神中包含着对他的充分理解。马辛顿夫人警觉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您应该去玩玩高尔夫,”玛德琳对女主人说道,“您错过了这么多东西。为什么不试试呢?我有一个朋友试着学了学,后来玩得挺好的,而且她比您大许多岁。”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艾里斯冷冷地说。 “您不擅长运动吧?多么不幸啊!这让人感觉跟不上潮流。不过说真的,韦德夫人,现在的教练水平那么高,几乎是谁都能学得挺好的。去年夏天我的网球水平就提高了一大截。当然我的高尔夫球玩得糟糕透了。” “瞎说!”雷吉说,“你只需要有人点拔一下。看看你今天下午打出的那些好球。” “因为你教了我该怎么打。你是一个好老师。很多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教,但你有这个本事。能成为像你这样的人真好——你能做任何事。” “瞎说。我没什么好的——什么用也没有。”雷吉被搞糊涂了。 “您一定非常为他感到骄傲。”玛德琳转过去对韦德夫人说,“这些年您是怎样看住他的?您一定非常聪明。或者是您把他藏起来了?” 她的女主人没有回答,然而她拿起书的那只手却有些颤抖。 雷吉说要换衣服什么的,然后离开了。 “真谢谢您让我上这儿来玩。”玛德琳对韦德夫人说,“有些女人对丈夫的朋友总是疑心重重。我觉得嫉妒真是可笑,您说呢?” “我也这么想。我决不会为雷吉嫉妒的。” “您真是太伟大了: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对女人充满吸引力的男人。当我听说他已经结婚的时候,可真是个打击。为什么所有有魅力的男人都那么早就结婚了呢?” “我很高兴您觉得雷吉这么有吸引力。”韦德夫人说。 “对啊,他的确是,不是吗?这么英俊,又这么擅长运动。还有那种对女人好像不屑一顾的态度。当然那只会使我们更喜欢他。” “我想您一定有许多男性朋友吧?”韦德夫人说。 “噢,是的。比起女人来,我更喜欢男人。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真正对我好过。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您对她们的丈夫太好了。”马辛顿夫人咯咯笑了两声。 “嗯,有时候我真为别人感到难过。有这么多男人不得不和那样乏味的妻子生活在一起。您知道,那些所谓‘有艺术气质的’、‘高品味的’女人。自然,男人们会想找些年轻机灵的姑娘说说话。我认为关于婚姻的现代观念是很明智的。趁你还年轻的时候找一个与自己兴趣相投的人一起重新开始。我是说,那些‘高品味’的妻子们也许会找一个长头发的家伙,和她们自己是一类人,能使她们满意。我觉得减少损失重新开始是个好主意,您说呢,韦德夫人?” “那当然。” 玛德琳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冷淡。她说了几句要换衣服喝茶的话。然后也离开了。 “这些现代女孩真是些令人讨厌的东西,”韦德夫人说,“一点儿思想也没有。” “至少她还拿定了一个主意,艾里斯,”马辛顿夫人说,“那个女孩爱上了雷吉。” “胡说八道!” “没错儿。刚才我看到了她看他的那种眼神。她才不在乎他是不是结婚了呢。她要把他占为已有。令人作呕,依我说。” 韦德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干笑了两声:“话说回来,”她说,“那又怎么样?” 一会儿韦德夫人也上楼去了。她丈夫正在他的房间里换衣服。他正哼着歌。 “过得很快活,亲爱的?”韦德夫人问道。 “噢,呃——还行。” “我很高兴。我希望你能快乐。” “是的,我还不错。” 演戏并不是雷吉-韦德所擅长的,可是他那种因为觉得自己是在演戏而时不时产生的尴尬却恰恰歪打正着。他不敢看他妻子的眼睛,当她和他说话时常常被吓一跳。他感到很可耻:他讨厌一切装模作样的把戏。没有什么能比他这个样子产生更好的效果了。他看上去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你认识她有多久了?”韦德夫人突然问道。 “呃——谁?” “当然是德-萨拉小姐。” “呢,我也不知道。我想是——” “真的?你从没有提到过她。” “我没有吗?我想我忘了。” “忘了!”韦德夫人说。就见紫裙子一闪,她走开了。 用完茶后韦德先生带着德-萨拉小姐去参观玫瑰园。他们一边穿过草地,一边感受到背后的两双眼睛一直追踪着他们。 “听我说,”在花园里她们看不见的地方,韦德先生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听我说,我想我们还是放弃吧。刚才我妻子看我的那样子就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别担心,”玛德琳说,“这没什么。” “是吗?我是说,我不想让她与我成为敌人。用茶的时候她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 “这没什么。”玛德琳说,“你做得好极了。” “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你的妻子正在长廊的拐角处,她想看看咱们在干什么,你最好吻我一下。” “噢!”韦德先生紧张地说,“一定要吗?我是说——” “吻我!”玛德琳命令道, 韦德先生吻了她。如果说他的动作缺乏热切的情感,那么玛德琳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她紧紧地拥住了他。韦德先生呆住了。 “噢!”他说。 “你很讨厌这样吗?”玛德琳问道。 “不,当然不。”韦德先生很有风度地说,“我——我只是吃了一惊。”他急切地加了一句:“咱们在花园里呆得够长了吧,你说呢?” “我想是的。”玛德琳说,“咱们在这里演了一出好戏。” 他们回到草地上。马辛顿夫人告诉他们韦德夫人去休息了。 稍后,韦德先生满脸不安地来到玛德琳身边。 “她心情很不好——歇斯底里。” “很好。” “她看到我吻你了。” “好啊,我们是想让她看到的。” “我知道,但我不能这么对她说,是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说事情就这样——这样——发生了。” “好极了。” “她说你在想方设法与我结婚,还有你不是什么好女孩。那使我很恼火——这对你真不公平。我说,你不过是在完成一项工作。我说我对你非常尊重,她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对。当她依然这么说下去的时候,我大概是对她发火了。” “太棒了!” “然后她叫我走开。她说她再也不想跟我说话。她说要收拾行李离开这儿。”他看上去不知所措。 玛德琳笑了:“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告诉她,她不用走,你走;你会收拾行李回城里去。” “可是我可不想走!” “那没关系。你不用走。你妻子不会愿意你一个人去伦敦快活。” 第二天早晨,雷吉-韦德又有新的情况汇报。 “她说她觉得既然已经同意再留六个月,现在离开是很不公平的。但既然我有朋友在这儿,她说也想请她的朋友来玩。她正在邀请辛克莱尔-乔丹。” “是那个家伙吗?” “是的。而且要是让他到我家来,我宁愿见鬼去。” “你必须让他来,”玛德琳说,“别担心,我会关照他的。就说考虑之后你不反对,并且你知道她不会介意你邀请我也再住几天。” “噢,天哪!”韦德先生叹了口气。 “千万不要灰心,”玛德琳说,“一切都进展得很好。再过半个月——你的烦恼就一扫而光了。” “半个月?你真这么想?” “这么想?我敢肯定。”玛德琳说。 一周后玛德琳-德-萨拉走进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疲倦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浪荡王后来了。”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说。 “浪荡?”玛德琳说。她苦笑了一声又说道:“我从来没有在作一个勾引男人的浪荡女人时这么困难过。那个男人被他妻子迷住了!简直是病态。” 帕克-派恩先生笑了:“是的,没错儿。嗯,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使我们的目标更容易达到。我并不会如此轻易地将任何一个男人,我亲爱的玛德琳,置于你的魅力之下。” 女孩大笑起来:“你不知道要他装出喜欢的样子吻我一下有多难!” “对你来说真是新奇的经历,我亲爱的。好,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是的,我想一切如我们所愿。昨天晚上这出戏到了高xdx潮。让我想想,我是在三天前做的最后一次报告?” “是的。” “好吧,正如我告诉你的,我只那么看了那个可怜虫辛克莱尔-乔丹一眼,他完全为我神魂颠倒了——特别是当他从我的穿戴上看以为我很有钱。当然,韦德夫人简直暴跳如雷,她的两个男人都在围着我转。我立刻表现出我更喜欢哪一个。我当着辛克莱尔-乔丹还有韦德夫人的面取笑他。我嘲笑他的打扮,他的长头发,还嘲笑他的内曲膝。” “高招。”帕克-派恩先生赞赏地说。 “昨天晚上火山终于爆发了。韦德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她指责我拆散她的家庭。韦德先生就问她辛克莱尔-乔丹又是怎么回事儿。她说那不过是她孤独痛苦的结果。她注意到她丈夫心神不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他们一直是幸福美满的一对儿。他知道她爱他,她只想要他。 “我说太迟了。韦德先生配合得妙极了。他说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要和我结婚!韦德夫人随时可以和她的辛克莱尔在一起。没有什么道理为什么不马上开始办离婚手续,再等六个月太可笑了。 “几天之内,他说,她会拿到必要的文件,可以传来她的律师。他说他没有我活不下去。然后韦德夫人摁着胸口说什么她的心脏不好她不舒服,叫人给她拿白兰地。他没有心软。今天早晨他去市里了,而我敢肯定她现在已经跟去找他了。” “那么,万事大吉,”派恩先生乐呵呵地说,“这次可以说是圆满成功。” 门“砰”地被推开了。门口站着雷吉-韦德。 “她在这儿吗?”他问道,大步走了进来。“她在哪儿?”他看到了玛德琳。“亲爱的!”他叫道,紧紧抓住她的双手,“宝贝,宝贝,你明白,对吗?昨晚不再是演戏——我对艾里斯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长时间我都如此盲目。但最后这三天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玛德琳微弱地问。 “明白我爱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想要你。艾里斯随时可以和我离婚,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你会嫁给我,不是吗?说你会的,玛德琳,我爱你。” 就在他把惊呆了的玛德琳拥入怀里时,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瘦女人,穿的衣服是一种脏兮兮的绿色。 “我就知道,”这个新来的闯入者说,“我一直跟着你!我知道你会去找她!” “请您放心——”帕克-派恩先生开口说道。他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闯入者根本没有理睬他。她一口气说下去:“噢,雷吉,你不会忍心让我心碎的,我只要你回来。这件事我一个字儿也不会再提。我会去学高尔夫。我不交你不喜欢的朋友。这么多年来,我们在一起那么快乐——” “我直到现在才找到快乐。”韦德先生说,一边仍然注视着玛德琳。“行了,艾里斯,你一直想嫁给那个混球儿乔丹,你干吗不去呢?” 韦德夫人的喊声变成了哭嚎:“我恨他!我再也不想见到他。”她又转向玛德琳骂道:“你这个邪恶的女人!你这个勾引男人的荡妇——把我的丈夫从我身边抢走。” “我不想要你的丈夫。”玛德琳恍惚地说。 “玛德琳!”韦德先生痛苦而又焦急地看着她。 “请走开。”玛德琳说。 “你听我说,我不是在演戏,我是认真的。” “噢,出去!”玛德琳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出去!” 雷吉不情愿地向门口挪去。“我会回来的。”他警告她。 “你还会见到我的。”他把门一摔走了出去。 “像你这种女人应该被绞死!”韦德夫人咒骂道,“在你出现之前雷吉待我一直温柔体贴,现在他变了这么多,我都快不认识他了。”她抽泣着匆匆出去追她的丈夫了。 玛德琳和帕克-派恩先生面面相觑。 “我也没办法。”玛德琳无可奈何地说,“他是个好人——很可爱——但我并不想嫁给他。我压根儿就没想过会这样,要是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能让他吻我!” “啊!”帕克-派恩先生说,“很遗憾,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判断上的失误。”他悲哀地摇了摇头,拿出韦德先生的卷宗,在上面写道: 失败——由于非人为因素。 注意——理应有所预见。 小公务员的奇遇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靠在转椅背上,打量着来访者。他面前是一位身材矮小却很强壮的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眼光忧郁而迷惘,还带着点怯意,然而却分明闪着急切的希望看着他。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的广告。”那个小个子男人略为紧张地说。 “您遇到麻烦了吧,罗伯茨先生?” “不,还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儿。” “那么,您生活得不幸福?” “我也不该那么说。我已经拥有了许多值得让我心存感激的东西。” “我们都是如此,”帕克-派恩先生说,“但到了我们不得不提醒自己注意这个事实的时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知道,”小个子男人急切地打断他说,“您说的一点不错!您真是一针见血,先生。” “那就给我讲讲您的故事吧,怎么样?”帕克-派恩先生提议道。 “没有什么好说的,先生。正如我说的,我拥有许多值得我心存感激的东西。我有个固定的工作;存了一点儿钱;孩子们也都健康活泼。” “那么您想要的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一下子脸红了,“我想您大概觉得这很可笑吧,先生。” “一点也不。”帕克-派恩先生说。 帕克-派恩先生富于技巧的询问使他获得了更多关于罗伯茨先生的个人情况。他讲述了他在一家著名的公司任职以及如何缓慢但是稳步地得到提升;他讲述了自己的婚姻;讲述了如何努力使自己保持体面;如何尽心教育孩子,并且使他们都看上去“讨人喜欢”;讲述了如何煞费苦心地打算、计划,尽量省点儿钱下来,使自己每年能有一点儿积蓄。事实上,帕克-派恩先生听到的是一段为了生存而无休无尽的奋斗历程。 “嗯——你知道是这样的,”罗伯茨先生坦言道,“我妻子最近不在家,她带着两个孩子和她的妈妈住一阵儿。对孩子们来说是个小小的变化,而她也可以休息一下。那儿再没有空余的地方给我,而我们又没有钱去别的地方。一个人在家呆着,看报纸的时候我看到了您的广告。我已经四十八岁了。我只是想……不寻常的事情处处发生。”他说完了,眼中充满了一个到都市来奋斗的普通人的悲苦。 “您是想,”派恩先生说,“让生命燃烧哪怕十分钟?” “呃,我不会那么说。但是也许您是对的。我只是想改变一下单调的生活方式。然后我会充满感激地回到我一贯的生活——只要能有一件事情值得我细细回味就好了。”他热切地注视着派恩先生,“我猜想这不太可能吧,先生?恐怕——恐怕我付不起很多钱。” “那您认为多少钱可以接受呢?” “我能付得起大约五英镑吧,先生。”他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五英镑,”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想——我想我们大概能找点五英镑能做成的事。你害怕危险吗?” 罗伯茨先生蜡黄色的脸庞上闪现出一丝红光:“您是说危险吗,先生?噢,不,一点儿也不。我——我从未做过任何危险的事情。” 帕克-派恩先生笑了:“那么请您明天再来,我将告诉您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愉快的旅行者”是一家不太著名的餐厅,只有一些常客经常光顾。他们不喜欢有新面孔出现。 派恩先生来到这里,侍者认出他来,恭敬地向他问好。 “伯宁顿先生在吗?”他问道。 “是的,先生。他在他通常坐的桌子那边。” “好的,我去找他。” 伯宁顿先生是一位军人模样的绅士,长得棱角分明。他高兴地和他的朋友打招呼。 “你好,帕克,最近可是极少见到你。我没想到今天你也来了。” “我偶尔来几次,尤其是当我想找一位老朋友的时候。” “是指我吗?” “当然。事实上,卢卡斯,我一直在考虑我们前几天谈的事。” “彼得菲尔德那件事吗?看到报纸上的最新消息了吗?不,一定还没有。要到今天傍晚的报上才会有这条消息。” “什么最新消息?” “他们昨天晚上谋杀了彼得菲尔德。”伯宁顿先生一边说,一边平静地吃着色拉。 “天哪!”派恩先生叫道。 “噢,我一点儿也不吃惊。”伯宁顿先生说,“这个顽固的老头,彼得菲尔德,根本听不进我们的话,坚持要自己保存那些设计图。” “他们拿到了设计图了吗?” “没有,好像有个女人来过,给了教授一份煮火腿的烹饪法。这个老蠢驴,和往常一样心不在焉,把那个什么烹饪法放在保险箱里,而把设计图放在厨房里。” “真幸运。” “就算是吧。但我现在还是不知道能派谁把设计图送到日内瓦去。梅特兰在医院里,卡斯莱克在柏林,我又脱不开身,这就意味着得派年轻的胡珀。”他看着他的朋友。 “你还是那样想?”帕克-派恩先生问道。 “当然。他已经被人收买!我知道。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但我跟你说,帕克,一个人不诚实的时候我能感觉出来!我想让那些设计图安全到达日内瓦。国联需要它们。一项发明不出售给某一个国家这还是第一次。它将被自愿交给国际联盟。” “这是迄今为止所尝试过的最佳和平姿态,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让它得以实施。而胡珀已经背叛我们了。你等着瞧吧,如果他坐火车,他会在车上被人下药!如果他坐飞机,飞机将在某个合适的地点坠落。该死的,我不会放过他。纪律,一定要有纪律,这就是我那天找你谈这件事的原因。” “你问我是否能找到什么人。” “是的。我想你也许能在你那行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某个渴望历险的勇敢者。无论我派谁去都很有可能会被干掉,而你的人可能根本不会受到怀疑,但他一定得有胆有识。” “我想我能找到可以胜任的人。”帕克-派恩先生说。 “谢天谢地现在还有人愿意冒险。那么,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帕克-派恩先生说。 帕克-派恩先生正在对他的所有指示做最后的总结: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吗?您将乘坐一等卧车前往日内瓦。列车经过福克斯通和布洛涅,您在布洛涅上车,列车十点四十五分离开伦敦,第二天早晨八点钟到达日内瓦。这是您要去的地方的地址,请把它记住,然后我就把它销毁。在这之后您就住进这家酒店等待进一步的指示。这里是足够的法国法郎和瑞士法郎。您明白了吗?” “明白了,先生。”罗伯茨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我想问一下,先生,我可以——嗯——知道我要送的是什么东西吗?” 帕克-派恩先生慈祥地笑了:“您要送的是记录着俄国皇家珠宝密藏处的密码。”他又严肃地说:“您可以理解,当然了,激进派的特工人员将会千方百计地企图中途拦截您。如果您不得不谈到您自己时,我建议您就说最近有了一些钱,因此要到国外去小小地旅行一番。” 罗伯茨先生呷了一口咖啡,向窗外美丽的日内瓦湖望去。他很高兴,但同时又有少许失望。 他很高兴是因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身处异国。不仅如此,他还住在一个今后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住的酒店里,而且压根儿不必为钱操心!他拥有一个带私人卫生间的房间,饭菜精美可口,服务热情周到。对于这些,罗伯茨先生有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他又有些失望,是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作是“历险”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从未碰到过伪装的布尔什维克分子或神秘的俄国人。他与别人打过的惟一一次交道就是在火车上和一位说得一口好英语的法国商人进行了愉快的闲谈。遵照指示,他把文件藏在换洗用品袋里,然后在指定地点转交。其间没有任何需要克服的困难,更没有什么虎口脱险的经历。罗伯茨感到失望。 正在此时,一个留胡须的高个儿男子低声说了句“劳驾”,然后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请您原谅我的唐突,”他说,“但我想您认识我的一位朋友,他姓名的缩写是‘p.p’。” 罗伯茨先生一振,随之兴奋起来。终于,神秘的俄国人出现了。“是——是的。” “那么我想我们无须再作自我介绍了吧。”陌生人说。 罗伯茨先生上下打量着陌生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位陌生人五十岁上下,长相高贵,但显然是个外国人。他戴着眼镜,扣眼上系着一条小小的彩色飘带。 “您以最令人满意的方式完成了您的使命。”陌生人说,“您是否准备再接受一个进一步的任务呢?” “当然了。噢,是的。” “很好。您要去预订明天晚上由日内瓦至巴黎的火车卧铺票。要九号卧铺。” “如果已经有人预订了呢?” “不会。我们会派人关照的。” “第九号卧铺,”罗伯茨重复道,“行了,我记住了。” “在您的旅途中会有人对您说:‘对不起,先生,我想您最近到过格雷斯?’您将回答:‘是的,上个月。’然后那个人会说:‘您对香水感兴趣吗?’您将回答:‘是的,我是个合成茉莉花油制造商。’以后,您要完全听从跟您说话的那个人的指挥。嗯,对了,您有武器吗?” “没有,”罗伯茨先生心绪不宁地说,“没有。我从未想过——那是——” “马上可以得到弥补。”留胡须的男人说。他四下张望了一番,没有人在他们的附近。有个硬邦邦的东西被塞到了罗伯茨先生的手中。“很小,不过很有效。”陌生人微笑着说。 这一生中还没有摸过手枪的罗伯茨先生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口袋里。他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手枪随时都有可能走火。 他们又演习了一遍接头暗号。罗伯茨的新朋友起身告辞。 “祝您好运,”他说,“预祝您安全地完成任务。您真是个勇敢的人,罗伯茨先生。” “我勇敢吗?”陌生人离开后罗伯茨忍不住想,“我肯定不想死,绝对不想。” 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油然而生,但不知怎的又略微掺杂着一丝不安。 他回到房间翻来覆去地研究他的武器,却还是对应该如何使用不甚明了,不由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被逼到不得不用枪的境地。然后,他出门去预订车票。 火车九点三十分离开日内瓦。罗伯茨先生适时地到达了车站,卧车车厢的列车员接过他的车票和护照,站在一边看着手下把罗伯茨的箱子放在行李架上。那上面已经有其它行李了:一个箱子,一个旅行装。 “九号是下铺。”列车员道。 罗伯茨起身离开车厢时迎面撞到一位正在往里走的高大男子。他们互相道着歉走开——罗伯茨用英语,陌生人用法语。这个人又高又壮,剪了个小平头,戴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将信将疑的目光。 “一个讨厌的旅客。”罗伯茨先生心中暗想。 罗伯茨隐约从他的旅伴身上感到一丝邪恶的阴影。让他订九号卧铺,是不是为了监视这个人?他自认为很可能是的。 他又一次来到过道里。离发车还有十分钟,他打算到站台上去走走。刚在过道里走了没两步,迎面走过来一位女士。她刚刚上车,列车员手里拿着票走在她的前面。罗伯茨侧身让她通过。当她走过他身边时。她的手提包掉在了地上。罗伯茨弯腰把它捡起来递给她。 “谢谢您,先生。”她说的是英语,但带着明显的外国口音。她的声音低沉浑厚,充满魅力。她正要继续往前走时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先生,我想您最近到过格雷斯?” 罗伯茨的心激动得狂跳起来。他将听从这样一位可爱的女土的指挥——毫无疑问,她是如此可爱:她身着旅行皮外套,头戴一顶别致的小帽,脖子上挂着珍珠项链。她深色皮肤,抹着暗红的唇膏。 罗伯茨按照要求回答道:“是的,上个月。” “您对香水感兴趣吗?” “是的,我是个合成茉莉花油制造商。” 她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只留下一句低语:“车开后立即到过道来。” 接下来的十分钟对罗伯茨来说似乎比一个世纪还要长。火车终于开了。他沿着过道慢慢地走着。那位穿皮外套的女士正费力地想打开一扇窗户,他急忙上前帮忙。 “谢谢,先生。我只是想在他们坚持要关上所有门窗之前享受一点新鲜空气。”然后她换了一种柔和低沉而又快速的语调说:“在我们的旅行同伴睡着时,通过边境之后——记住不是之前——?” “明白了。”他放下窗子,提高了嗓音说道:“小姐。这样好点儿了吗?” “非常感谢。” 罗伯茨回到自己的包厢。他的旅伴已经在上铺躺下了。 他对于火车上这一夜的准备显然是简单的:实际上不过是脱掉了靴子和外套。 罗伯茨考虑着自己应该穿什么。当然了,如果他要去一位女土的房间,自然不能脱衣服。 他找到一双拖鞋,用来代替了靴子,伸手关了灯就和衣躺下。几分钟之后,上铺的男子就发出了鼾声。 刚过十点他们就到达了边境。门被打开了,有人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先生们有什么要报关的吗?而后门又被关上了。没过一会儿火车就开出了贝勒加德车站。 上铺的男子又在打鼾了。罗伯茨又等了二十分钟,然后悄悄起身,打开洗手间的门。他闪身进去,闩上身后那扇门,望着另一边。那扇门没有闩。他犹豫着,是否应该敲门呢? 也许敲门实在有些荒谬,但他不喜欢不敲门就进入别人的房间。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等待着,他甚至大着胆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屋里马上有了反应。门一下子被拉开,他被一把抓住胳膊拉进屋去。女孩在他身后把门关好并上了锁。 罗伯茨屏住呼吸。他从未想像过如此令人心跳加速的景象:她穿着一件奶白色纺绸带花边的睡袍,靠在通向过道的门上喘息着。罗伯茨经常在书上读到在逃亡中的被追逐的美人,而今天,生平第一次他亲眼见到了——赏心悦目而又令人兴奋的情景。 “感谢上帝!”女孩喃喃自语。 罗伯茨注意到她还很年轻,是那样可爱动人以致于罗伯茨觉得她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仙女。浪漫终于降临了——而他正身处其中! 她讲话的声音低沉而又急促。她的英语很好,但音调却是异国的。“我真高兴您来了。”她说,“我害怕极了。瓦西里埃维奇就在车上。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吗?” 罗伯茨丝毫摸不着头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原以为我已经躲过他们了。我早该料到的。我们该怎么办?瓦西里埃维奇就在隔壁包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珠宝落到他手上。” “我不会让他害您的,也不会让珠宝落入他手。”罗伯茨义无反顾地说。 “那我该把它怎么办?” 罗伯茨的眼光越过女孩落到门上。“门已经锁上了。”他说。 女孩笑起来:“对瓦西里埃维奇来说,上锁的门又算得了什么呢?” 罗伯茨越来越觉得好像置身于他最钟爱的小说中。“那么只能这样了,把珠宝交给我。” 她怀疑地看着他:“这些珠宝可值二十万呢。” 罗伯茨脸红了:“您可以信任我。” 女孩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好,我相信您。”她的动作十分敏捷,立刻拿出一双卷好的长袜递给他——薄丝长袜。“收好,我的朋友。”她对目瞪口呆的罗伯茨说。 他接过长袜,立刻就明白了。这双袜子本该像空气一样轻,现在却是出奇地重。 “把它们带回您的包厢,”她说,“您可以明天早晨交还给我——如果——如果我还在这儿的话。” 罗伯茨咳了一声。“听我说,”他说,“关于您,”他顿了一下,“我——我必须保护您。”他由于顾及到礼节规矩而面红耳赤,“不是在这儿。我会呆在那儿。”他冲着洗手间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如果您愿意呆在这儿——”她看了一眼空着的上铺。 罗伯茨脸红到了脖子根。“不,不。”他拒绝道,“我在那儿很好。如果您需要我,大声喊就行了。” “谢谢您,我的朋友。”女孩温柔地说道。 她躺回下铺,拉上被子,感激地朝他微笑。他退到洗手间里。 突然间——一定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他觉得听到了什么动静。他侧耳倾听——什么也没有。也许是听错了。可是他刚才明明听到隔壁车厢里有一丝微弱的响声。要是——一旦要是…… 他轻轻地打开了门。包厢内和他离开时一样,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小蓝灯。他站在那儿,眼睛费力地在昏暗中搜索,直到适应了为止。女孩已不知去向。 他把灯开到最亮。包厢是空的。突然他吸了吸鼻子。他只闻了一下就辨认出来了——甜丝丝的,又有些恶心,是氯仿的气味。 他踏出包厢(他注意到门现在没有锁),来到走廊里,前后张望。没有人。他的眼睛盯着女孩隔壁的那扇门。她曾经说过瓦西里埃维奇就在隔壁包厢里。罗伯茨小心翼翼地转转门把手。门从里面锁上了。 他该怎么办?敲敲门要求进去?那人会拒绝的——而且,女孩还可能不在那儿。即使她在那儿,她会因为他把事情闹大了而感激他吗?他认为对他们正在进行的这件事来说保密性是极其重要的。 一个心烦意乱的小个子男人慢慢地在过道里来回踱步。他在最后一个包厢前停了下来。门开着,列车员正躺在里面熟睡。在他头上的衣帽钩上,挂着他的棕色制服外套和鸭舌帽。 就在那一刹那间,罗伯茨决定了他的行动方案。没过一分钟他已经穿上了列车员的外套,戴上帽子,急急地沿着过道往回走。他在女孩隔壁的包厢门前停了下来,鼓足勇气,断然敲门。 包厢里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敲了一次。 “先生。”他尽量模仿着列车员的口音说。 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脑袋——外国人模样,除了留着的黑色短须外脸刮得很干净。那人面带愠怒,看上去很恶毒。 “什么事?”他不耐烦地说。 “您的护照,先生。”罗伯茨退后了一步,示意道。 那男子迟疑了一下,跨出门来。罗伯茨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做。如果女孩在屋内,他自然不会让列车员进门。说时迟那时快,他竭尽全力把那个外国人推到一边——那男子毫无戒备,再加上火车的晃动也帮了他的忙——自己闪身进了包厢并锁上了门。 女孩侧卧在床铺的尾端。嘴巴被一个布条塞住,双手被绑在一块儿。他迅速解开绑绳,她倒在他身上,松了一口气。 “我觉得浑身无力,非常难受。”她喃喃道,“我想是氯仿。他——他拿到珠宝了吗?” “没有。”罗伯茨拍了一下口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问道。 女孩坐了起来。她的神志渐渐完全恢复了。她注意到他的穿戴。 “你真聪明!居然想到这个!他说如果我不告诉他珠宝在哪儿他就会杀了我。我害怕极了——多亏您来了。”她突然笑起来,“我们还是比他厉害!他不敢采取任何行动。他甚至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来。” “我们必须在这里呆到天亮。也许他会在第戎下车。再过大约半个小时我们就会到达第戎。他将给巴黎发电报,他们会在那儿寻找我们的踪迹。现在,您最好把这套衣帽扔到窗外去,以免它们给您带来麻烦。” 罗伯茨一切照办。 “我们不能睡觉,”女孩决定,“我们必须保持警惕,直到天亮。” 这是一个奇特而又令人兴奋的不眠之夜。清晨六点钟,罗伯茨谨慎地打开门向外张望,附近没有人。女孩迅速地溜回自己的包厢,罗伯茨紧随其后。很明显包厢被人搜查过了。他仍从洗手间回到自己的包厢。他的旅伴还在梦乡里。 他们七点钟到达巴黎。列车员高声埋怨着丢失了外套和帽子。他没发现还丢了一名乘客。 然后一场刺激有趣的逃跑开始了。女孩和罗伯茨换了一辆又一辆出租车在巴黎城中穿梭。他们从一个门进入酒店或餐厅,又从另一个门出来。终于女孩作了手势。 “我们已经甩掉他们了,”她说,“现在我敢肯定我们没有被跟踪。” 他们吃过早餐后坐车前往布尔歇机场。三小时后他们到了克洛伊登,罗伯茨生平第一次坐了趟飞机。 在克洛伊登,一位高个子男人在等待着他们。他与在日内瓦给罗伯茨下达指令的人隐约有些相像。他毕恭毕敬地向女孩问好。 “车在这儿,小姐。”他说。 “保罗,这位先生将与我们同行。”女孩说。她转向罗伯茨说:“保罗-斯蒂潘依伯爵。” 等着他们的是一辆高级轿车。车开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来到一处乡间别墅,在一幢宫丽堂皇的房屋前停下来。罗伯茨被带到一间书房,在那儿交出了那双珍贵的长筒丝袜。 然后他们让他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斯蒂潘依伯爵回来了。 “罗伯茨先生,”他说,“我们对您不胜感激。您真不愧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他拿出一个红色的摩洛哥皮盒子,“请允许我授予您圣-斯坦尼斯劳斯勋章——十级荣誉勋章。” 恍若身处梦境,罗伯茨打开盒子,看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块镶嵌着宝石的勋章。那位年老的绅士继续说着。 “女大公爵奥尔加希望在您离开之前亲自向您表示感谢。” 他被带进一间起居室。那里站着他的旅伴,身着华美的曳地长裙。 她优雅地挥了挥手,那男子退出了房间。 “是您救了我的命,罗伯茨先生。”女大公爵说。 她伸出她的手,罗伯茨吻了一下。她突然扑到他的怀里。 “您真是一位勇士。”她说。 他的唇碰到了她的。一股浓郁的东方香味洋溢在周围。 他紧紧拥抱着那苗条美丽的身体。世间万物都静止了 他好像依然沉醉在梦中,这时有人在他耳边说:“车已准备好,将送您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 一小时后,车回来接那位女大公爵奥尔加。她上了车,那位白发男子亦紧随其后。他已经拿掉了他的假胡须,那玩意儿让他觉得又闷又热。汽车将女大公爵奥尔加送到斯特雷特姆的一所房子前。她进了屋,一位年老的妇人从茶几上抬起头来。 “啊,玛古,亲爱的,你总算回来了。” 在日内瓦——巴黎的快车上这个女孩是女大公爵奥尔加;在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她是玛德琳-德-萨拉;而在斯特雷特姆的家中她是玛吉-塞耶斯,一个诚实勤劳的家庭的第四个女儿。 世界多么神奇啊! 帕克-派恩先生正与他的朋友共进午餐。“祝贺你,”他的朋友说,“你的人顺利地圆满完成了任务。托马里那帮人只要一想到那种枪的设计图已经交到国联那里肯定会气得发疯。你事先告诉你的人他带的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我想——呃——不说也许更好些。” “你做得很谨慎。” “并不完全是出于谨慎,我想让他更有乐趣。我猜想他大概会觉得一支枪不够刺激,我想让他来点历险。” “不够刺激?”伯宁顿先生瞪大了眼睛,“天哪,那伙人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是啊,”帕克-派恩先生慢悠悠地说,“但我不想让他被人干掉。” “你干这个赚得不少吧,帕克?”伯宁顿先生问道。 “有时候我也赔钱,”帕克-派恩先生说,“如果值得的话。” 在巴黎,三个怒气冲冲的男人正在互相埋怨。 “该死的胡珀!”其中一个说,“他太让我们失望了。” “设计图不是由办公室的任何一个人传递的。”第二个人说,“但星期三那天它的确被送走了,我肯定这一点。所以依我看是你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根本不是我的错。”第三个气哼哼地说,“除了一个小公务员之外火车上根本没有英国人。他从未听说过彼得菲尔德或者那种枪,我敢肯定。我曾经试探过他。他对彼得菲尔德和枪毫无反应。”他笑起来,“他倒是对布尔什维克有些过敏。” 罗伯茨先生坐在火炉前。他的膝上放着一封来自帕克-派恩先生的信,信里有一张五十英镑的支票,“来自对某项使命的完成表示满意的人。” 坐椅的扶手上放着一本图书馆的书。罗伯茨先生随手翻开,“她像个逃亡中的美人一样无力地靠在门上。” 这个嘛,他可亲眼见过。 他又读了一句:“他抽了抽鼻子。隐隐地,令人作呕的氯仿的气味钻进他的鼻孔。” 这个他也知道。 “他拥她入怀,碰到了她那微微颤抖的猩红色的嘴唇。” 罗伯茨先生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梦,全都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出门的旅途无聊至极,但是想想回程中发生的事!他感到很刺激。不过他也很高兴又回到家了。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也不能老过那样起伏跌宕的生活。甚至那位女大公爵奥尔加——甚至那最后一吻——都带有恍若梦境的感觉。 玛丽和孩子们明天就到家了。罗伯茨先生高兴地笑了。 她会说:“我们的假期十分愉快。真不情愿留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亲爱的。”然后他会说:“没关系,亲爱的。我有些公事,去了一趟日内瓦——是一些谈判——看看他们给我寄来了什么。”然后他会给她看那张五十英镑的支票。 他想到了圣-斯坦尼斯劳斯勋章,十级荣誉勋章。他会把它藏起来的,但是要是玛丽发现了呢?那就不得不作些解释了…… 啊,对了——他会告诉她那是从国外得来的,是件古董。 他打开书愉快地继续读下去。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丝毫惆怅的表情。 毕竟,不可思议的奇遇也在他身上发生了。 金钱与幸福 艾布纳-赖默夫人的名字被送到帕克-派恩先生面前。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由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毛。 没过多久他的顾客就被带进了他的办公室。 赖默夫人是个高个子女人,骨架很大。尽管她穿着天鹅绒衣裙和厚厚的毛皮大衣,还是掩饰不住粗笨的体态。那双大手上的关节突出,十分明显。她的脸又大又宽,脸上化着浓妆。一头黑发作成时髦的发型,帽子上还缀着好几支弯弯的鸵鸟毛。 她冲派恩先生点点头,扑通一声坐在一张椅子上。“早上好,”她说,她的嗓音略带沙哑,“要是你真有那么两下子,就告诉我该怎么把我的钱花掉!” “非常有创意,”帕克-派恩先生喃喃道,“在这个时代可很少有人问我这种问题。那您是真的觉得这太困难了,赖默夫人?” “是的,没错。”这位女土毫不讳言,“我有三件毛皮大衣,无数件巴黎时装之类的东西。我有一辆车,在花园大道有一幢房子。我有一艘游艇,但我不喜欢出海。我有一大批那种会从眼皮子底下看你的高级仆人。我也出去旅游过,见过外头的世面。要是我还能想出再买些什么或干些什么的话,可真要谢天谢地了。”她充满期待地看着派恩先生。 “可以捐给医院。”他说。 “什么?你是说把钱白白扔掉?不,那我可不干!让我告诉你,那些钱可是来之不易的辛苦钱。如果你以为我会把它拱手相送,好像是扔掉一堆垃圾一样毫不在乎,那,你可想错了。我要把它们花掉,花掉并且从中得到快乐。如果你有什么符合这个条件的好主意,你可以指望我给个好价钱。” “您的提议让我很感兴趣,”派恩先生说,“您没有提到您有没有一幢乡间别墅。” “我忘了说了,不过我已经有了。让我无聊得要死。” “您最好再告诉我一些关于您自己的情况。您的问题不容易解决。” “我很愿意告诉你,我并不为我的出身感到羞耻。以前我在一个农场里干活,我还是一个女孩的时候。很辛苦。然后我开始和艾布纳交往,他那时是附近磨坊里的工人。他追了我八年,然后我们结婚了。” “您那时觉得幸福吗?”派恩先生问道。 “是的。艾布纳待我很好。不过,我们一起熬了一段苦日子;他有两次都失业了,再加上不断生孩子。我们曾生过四个,三个男孩,一个女孩。可是没有一个活下来。我敢说要是有他们在可就大不一样了。”她的神色变得柔和了,看上去突然变年轻了。 “他的肺不好。艾布纳的肺。打仗那会儿他们就没要他。他在家干得很好,被任命为工头。艾布纳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他拟了一份新的操作工序。应该说他们待他很公平,付了他一笔不少的钱。他把那笔钱用在了另一个主意上。他成功了。钱滚滚而来。现在也还很赚钱。“告诉你,刚开始时那真是少有的乐事。可以有一幢房子,高档的浴室,还有自己的佣人。再也不用煮饭、拖地、洗衣服。只管舒舒服服地靠着绸椅垫在客厅里坐着,按铃叫佣人们送茶点来,简直像个伯爵夫人!那可真叫享受,我们觉得有意思极了。然后我们来到伦敦,我找第一流的裁缝做衣服。我们又去了巴黎,还去里维埃拉那些地方度假。那时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像梦一样。” “再后来就不同了。”帕克-派恩先生说。 “我想我们对那些东西麻木了,”赖默夫人说,“过了一阵子之后觉得不那么有意思了。啊,从前我们甚至有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我们,现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至于浴室,嗯,说到底,一个人一天洗一次澡也就够了。而艾布纳的身体开始让人担心了。我们花了大钱看医生,但他们也束手无策。他们试过这个又试那个,但没有什么用。他死了。”她顿了顿,“他还很年轻,只有四十三岁。” 派恩先生同情地点点头。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钱还是滚滚不断地来,不能用它们来干点儿什么真是太可惜了。但就像我告诉你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我没有的东西可买的了。” “换句话说,”派恩先生说,“您觉得生活乏味,您无法享受生活。” “我厌烦透了,”赖默夫人闷闷不乐地说,“我没有朋友。那帮有钱的就想让我捐款,在背后只会取笑我。那帮没钱的旧伙伴也不愿意搭理我。我坐着自己的车去使他们感到自愧不如。你能做些什么,或提点儿什么建议吗?” “我也许可以,”派恩先生缓缓地说,“会很困难,但我相信我们有成功的机会。我认为我也许能为您找回您所失去的对生活的乐趣。” “怎么找?”赖默夫人简洁地问。 “这个,”帕克-派恩先生说,“是我的工作机密。我从不事先透露我的方法。问题在于,您愿意赌一赌吗?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但我相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我需要采取非同一般的方式,因此费用会很昂贵。我收取一千英镑的服务费,预先支付。” “你倒是可以漫天喊价,是吧?”赖默夫人用一种内行的口气说,“好吧,我愿意赌一把。我习惯了付高价钱。但是有一点,当我付了钱要一样东西时,我一定要得到它。” “您会得到的,”帕克-派恩先生说,“不用担心。” “今天傍晚我会给你送来支票。”赖默夫人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信任你。傻瓜是留不住钱的,人们这么说。我敢说我就是个傻瓜。你可真有胆子,在报纸上到处做广告说你能让人们快乐!” “那些广告是要花钱的,”派恩先生说,“如果我不能说到做到,那些钱就被浪费了。我知道是什么让人们不快乐,因此我很清楚地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们快乐。” 赖默夫人怀疑地摇了摇头走了。空气中还留着一股昂贵香水的味道。 英俊的克劳德-勒特雷尔逛进了办公室:“又要我出马了?” 派恩先生摇摇头。“没那么简单,”他说,“不,这次的事很棘手,恐怕我们不得不冒冒险了。我们要尝试一些不寻常的手段。” “找奥利弗夫人?” 派恩先生听他提到这个世界闻名的小说家时笑了。“奥利弗夫人,”他说,“其实是我们当中最循规蹈矩的。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主意。噢,对了,请你给安特罗伯斯博士打个电话。” “安特罗伯斯?” “是的。我们需要他的协助。” 一周后赖默夫人再次走进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 他站起身来迎接她。 “请您放心,这段时间的拖延是十分必要的。”他说,“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并且我需要一位非同寻常的人物的协助,他不得不穿越半个欧洲赶来这里。” “哦!”她半信半疑地说。她的脑子里老是想着她那张一千英镑的支票,而且那支票已经被兑现了。 帕克-派恩先生按了一下按钮。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孩,东方人的长相,身穿白色护士服。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德-萨拉护士?” “是的。康斯坦丁博士正等着他的病人。” “你们要干什么?”赖默夫人带着一丝不安问道。 “让您感受一下某种东方的神秘力量,亲爱的女士。”帕克-派恩先生说。 赖默夫人跟着护士上了一层楼。在那儿她被带进了一间与这幢楼其它部分毫无相似之处的房间。墙上挂着东方的刺绣,长沙发上放着软软的垫子,地上铺着美丽的地毯。 一个男人正俯身在一个咖啡壶前不知做什么,当他们进来时他直起身来。 “康斯坦丁博土。”护土说。 那位博士穿着欧式的服装,但他的面庞黝黑,眼睛黑黑的,细细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那么您就是我的病人了?”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回响。 “我没有生病。”赖默夫人说。 “您的身体是健康的,”博士说,“但您的灵魂感到了疲倦。我们东方知道如何医治这种病。请坐下来喝杯咖啡。” 赖默夫人坐下来,接受了一小杯香味浓郁的液体。在她啜饮着那杯咖啡时那位博士说: “在西方,他们只知道医治身体的疾病。这是个错误。身体不过是一件乐器,用它来弹奏某一个曲调。有可能是一支悲伤、疲倦的曲子,也有可能是一支充满欢乐的轻快的曲调。后者正是我们将要给予您的。您很有钱,您会花这些钱并享受生活,您会重新体会到生命的可贵。这很简单,简单,很简单……” 一股倦意袭上赖默夫人的全身。那位博士和护士的身影变得模糊了。她感到极度的快乐,同时又困得要命。博士的身影变大了。整个世界都在变得越来越大。 博士盯着她的眼睛。“睡吧,”他说,“睡吧。你的眼皮合上了,很快你就会睡着。你会睡着,你会睡着……” 赖默夫人的眼皮合上了。她漂浮在一个美好的广阔世界里…… 当她睁开眼睛时,她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依稀记得一些事——奇怪的、莫名其妙的梦;然后好像醒了;然后又是一连串的梦。她记得好像有辆车,还有那个穿着护士服、深色皮肤的美丽女孩向她俯过身来。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完全清醒了,而且躺在她自己的床上。 有一点不对,这是她自己的床吗?感觉可不一样。它没有她自己那张床柔软舒适。它依稀属于过去那些几乎被遗忘的日子。她动了一下,床“吱扭”了一声。赖默夫人在花园大道的床可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她环视四周。毫无疑问,这不是在花园大道。这是一家医院吗?不,她断定,这不是一家医院,也不是一家宾馆。这是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墙壁隐隐看得出是淡紫色的。有一个木头的脸盆架,上面放着一个水罐和一个脸盆。有一个木头衣柜,还有一个锡箱子。有从没见过的衣服挂在立架上。 床上铺着一床打满补丁的床单,上面睡着她自己。 “我这是在哪儿?”赖默夫人说道。 门开了,进来一个矮小丰满的女人。她的面颊红红的,看上去脾气很好。她的袖子卷着,还戴着个围裙。 “看哪!”她叫道,“她醒了。快进来,医生。” 赖默夫人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跟在那个丰满女人后头走进屋来的男人根本一点儿也不像是那位举止优雅、肤色黝黑的康斯坦丁博士。那是一个弓着背的老头,正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着她。 “那就好。”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床前握住赖默夫人的手腕,“你会很快好起来的,我亲爱的。” “我怎么了?”赖默夫人问道。 “你失去了知觉,”医生说,“你大概昏迷了一两天。没什么可担心的。” “真的吓了我们一跳,汉纳。”那个丰满的女人说,“你还一直说胡话,尽说些莫名其妙的事。” “是的,是的,加德纳太大,”医生阻止她再说下去,“我们不该让病人情绪激动。你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我亲爱的。” “你一定是在为该做的那些活儿担心吧,汉纳?”加德纳太太说,“罗伯茨太太一直在帮我,我们干得挺好的。你就好好躺着养好身体吧,我亲爱的。” “你为什么叫我汉纳?”赖默夫人问。 “怎么,那是你的名字呀。”加德纳太太困惑地说。 “不,不是。我的名字是阿米莉亚。阿米莉亚-赖默。艾布纳-赖默夫人。” 医生和加德纳太太互相看了一眼。 “好吧,你好好躺着。”加德纳太太说。 “是的,是的。别担心。”医生说。 他们走了。赖默夫人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为什么叫她汉纳,而当她告诉他们她自己的名字时,他们为什么会交换那样一种好笑的不相信的目光?她究竟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起身下了床。她感到腿有点儿软,但她还是慢慢地走到小窗前向外看去,是一个农场!她完全被弄糊涂了,又回到床上。她在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农场里干什么? 加德纳太太再次走进屋来。她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碗汤。 赖默夫人开始她的一连串询问:“我在这幢房子里干什么?”她问道,“谁带我来的?” “没人带你来,我亲爱的。这是你的家。至少,最近这五年来你一直住在这儿,而我从来没想过你会突然病倒。” “住在这儿!五年了?” “是啊,没错。怎么了,汉纳,你不会是说你还是没想起来吧?” “我从没在这儿住过!我以前从未见过你。” “你看,你生了这场病,把事情都忘记了。” “我从没在这儿住过。” “但你的确住在这儿,我亲爱的。”加德纳太太突然冲到柜子前拿出一个相框递给赖默夫人。那里头有一张褪了色的照片。 照片上有四个人:一个留胡子的男人,一个丰满的女人(加德纳太太),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还有一个穿着印花裙子、系着围裙的人,是她自己! 赖默夫人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张照片。加德纳太太把汤放在她身边,悄悄离开了房间。 赖默夫人机械地喝着那碗汤。汤很不错,热辣辣的。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是谁疯了?加德纳太太还是她?她们当中肯定有一个疯了!可是还有那个医生。 “我是阿米莉亚-赖默。”她坚决地对自己说,“我知道我是阿米莉亚-赖默,没有人能改变这一点。” 她喝完了汤,把碗放回到盘子上。一张折叠着的报纸映入了她的眼帘。她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日子,十月十九日。她是哪天去帕克-派恩先生的办公室的?十五号或者十六号。那么她一定病了有三天了。 “那个卑鄙无耻的博士!”赖默夫人怒气冲冲地说。 话说回来,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听说过有些人好些年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她担心自己也得了这样的病。 她翻开报纸,百无聊赖地浏览着各个栏目。这时她突然注意到两张照片。 阿米莉亚-赖默夫人,纽扣大王艾布纳-赖默的遗孀,昨天被送进一家私人诊所进行精神方面的治疗。在过去两天里,她坚持声称自己并不是阿米莉亚-赖默,而是一位名叫汉纳-穆尔豪斯的女佣人。 “汉纳-穆尔豪斯。原来是这样。”赖默夫人说,“她成了我,而我成了她。我想是掉包吧。好,我们马上就能把事情弄清楚。如果那个狡猾的骗子帕克-派恩还要再耍什么把戏——” 但是就在这时她在报上又突然看到了康斯坦丁这个名字。这回是个大字标题:庚斯坦丁博士宣称在赴日前夕的最后一次讲座上,克劳迪斯-康斯坦丁博士提出了一些惊人的理论。他宣称通过将灵魂从一个身体转移到另一个身体,可以证明灵魂的存在。据称在他在东方所做的实验中,他已成功地进行了一次对换试验。身体被催眠的甲的灵魂转入被催眠的乙身体,而乙的灵魂转入甲的身体。从催眠状态中苏醒后,甲声称自己是乙,而乙认为自己是甲。为了让实验成功,必须找到身体样貌非常相似的两个人,因为容貌上的相似可以避免多余的困惑。实验不仅在孪生胞胎中间取得成功,而且在两名容貌相似的陌生人之间也取得理想的实验效果。尽管他们的社会地位相差悬殊。 赖默夫人把报纸扔到一边:“骗子!无耻的骗子!” 她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一个大胆无耻的阴谋,为的是夺取她的钱财。这个汉纳-穆尔豪斯是派恩先生的工具,也许她是无辜的。他和那个叫康斯坦丁的家伙一起导演了这出戏。但是她会揭露他——她会戳穿他的把戏。她会让他受到法律的惩罚——她会告诉所有的人。在愤怒的狂潮中赖默夫人突然想到一点。她想起了第一幅照片。汉纳-穆尔豪斯并非是一个听话的工具。她反抗过,她坚持她自己的身份。然而换来的是什么? “被关进了疯人院,可怜的孩子。”赖默夫人说。 她的背上冒出一股凉意。 疯人院。他们把你抓进去,永远也不会放你出来。你越是说自己是清醒的,他们越是不会相信你。你被关了进去,你就得在那儿呆着。不,赖默夫人可不想冒这个险。 门开了,加德纳太太走了进来。 “啊,你已经把汤喝了,我亲爱的。很好。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我是什么时候病的?”赖默夫人问道。 “让我想想,是三天前,星期三那天,那是十五号。大概四点钟时你突然不对了。” “啊!”这一声中包含了许多含义。就是在大约四点钟时她见到了康斯坦丁博士。 “你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加德纳太太说,“‘噢,’你说,‘噢!’就像这样。然后你迷迷糊糊地说:‘我要睡了。’然后你就真的睡着了。我们把你放到床上,请来了医生。然后你就一直在这儿。” “我想,”赖默夫人大着胆子提出来,“你设法确定我究竟是谁。除了通过我的长相,我是说。” “嗯,这么说可真奇怪,”加德纳太太说道,“我倒想知道,除了长相,还有什么更好的依据呢?不过,还有你的胎记,如果这更能让你满意的话。” “胎记?”赖默夫人眼前一亮。她自己身上并没有这样的记号。 “右胳膊底下有一个粉色胎记,”加德纳太太说,“你自己看看吧,我亲爱的。” “这可以证明一切。”赖默夫人自言自语道。她知道自己的右胳膊上并没有什么粉色胎记。她卷起睡衣的袖子。那儿的确有一个粉色胎记。 赖默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四天后赖默夫人终于下床了。她想出了许多个行动方案,但又一一把它们都否决了。 她可以把报上的照片给加德纳太太看并解释这一切。他们会相信她吗?赖默夫人可以肯定他们不会的。 她可以去警察局。他们会相信她吗?她想也不会。 她可以去找帕克-派恩先生。这个主意毋庸置疑最合她的心意。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诉那个狡猾的无赖她是怎么看他的。但是一个致命的障碍阻碍了她实施这个方案。她目前是在康沃尔(她从他们口中得知),而她没有足够的钱去伦敦。一个破钱包里的两个先令四个便士好像就是她现在所有的钱了。 这么一来,四天后,赖默夫人作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就目前来说她将接受事实!她被当成是汉纳-穆尔豪斯。好吧,她就当一回汉纳-穆尔豪斯。目前她将接受这个角色,以后,等她攒够了钱,她会去伦敦找那个骗子当面对质。 这么决定之后,赖默夫人满怀乐观地接受了她要扮演的角色。她甚至自嘲这一切真有些可笑。历史真的重演了。这里的生活让她回忆起自己的年轻时代。那看起来是多么遥远的事啊! 在多年的舒适生活之后,这里的工作显得有些艰苦,但一个星期过后她发现自己逐渐又开始习惯了农场的生活。 加德纳太太是一个温和亲切的妇人。她的丈夫,一个沉默寡言的大个子男人也十分和蔼可亲。照片上那个瘦弱的男人已经走了,农场请了另一个雇工来接替他的工作。那是一个好脾气的魁梧男人,四十五岁,笨嘴拙舌的,蓝眼睛里总闪着一丝腼腆的笑意。 时间过得真快。终于有一天赖默夫人攒到了足够的钱,可以买去伦敦的火车票。但她没有去,她决定过些日子再说。有的是时间,她想。疯人院那回事还是让她有些胆战心惊。那个无赖,帕克-派恩,他可不笨。他会找个医生来说她疯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关起来。再也没有人会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且,”赖默夫人告诉自己,“来点儿变化对人有好处。” 她每天很早就起床,干得很卖力。那年冬天,那个新来的雇工乔-韦尔什生病了,加德纳太太和她都细心照料他。 那个可怜的大个子男人非常依赖她们。 春天来了,下羊崽的季节。篱笆内开满了野花,空气中飘荡着似有似无的清香。乔-韦尔什常帮汉纳干活,而汉纳帮乔缝缝补补什么的。 他们有时在星期天一起出去散步。乔是一个鳏夫,他的妻子四年前去世了。自从她去世后,他坦率地承认,他开始酗酒。 这些日子来他不再常常去酒吧了,还给自己买了些新衣服。加德纳先生和太太看在眼里,会心地笑了。 汉纳常常拿乔开玩笑,她笑话他笨手笨脚的。乔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看上去很不好意思,但是很高兴。 春天过了之后是夏天——那年的夏天有个好收成。每一个人都拼命干活。 收获季节结束了。树上的叶子都变成了红色或是金色。 那是在十月八号那天,汉纳正在切一个卷心莱。她抬起头,突然看见帕克-派恩先生靠在篱笆上。 “你!”汉纳或者说赖默夫人叫道,“你……” 花了不少时间才听她把要说的话统统倒了出来,当她说完时都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帕克-派恩先生温和地笑着。“我很同意您的意见。”他说。 “你撒谎,你这个骗子!”赖默夫人重复着她刚才说过的话,“你和那个康斯坦丁,还有什么催眠术,还把那个可怜的汉纳-穆尔豪斯和疯子关在一起。” “不,”帕克-派恩先生说,“在这一点上您误会了。汉纳-穆尔豪斯并没有被关进疯人院,因为事实上根本没有汉纳-穆尔豪斯这样一个人。” “真的?”赖默夫人问,“那我亲眼见到的那幅有她的照片又怎么解释?” “假造的。”派恩先生说,“这很好办。” “那么报上那则关于她的消息呢?” “整张报纸都是假造的,为的就是使那两则消息看上去像真的一样,这样才有说服力。它们也确实起作用了。” “还有那个无赖,康斯坦丁博土!” “一个化名,他是我的一个有表演天才的朋友。” 赖默夫人冷笑了一声:“哼!那我也并没有被催眠了,是吧?” “事实上您的确没有。在您喝的咖啡里有一剂麻醉药。在那之后,又用了些别的药物,然后您被用车送到这里,让您慢慢苏醒。” “那么加德纳太太一直是你们的人了?”赖默夫人问道。 帕克-派恩先生点了点头。 “我想是被你贿赂了!要么就是被你的一大堆谎言骗了。” “加德纳太太信任我,”派恩先生说,“我曾经使她惟一的儿子免受劳役之苦。” 他说这话时的神态不知为什么让赖默夫人觉得无言以对。“那胎记又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派恩先生笑了:“它已经在褪色了。再过六个月它就会完全消失。” “那这一切把戏到底是为了什么?把我当成傻瓜,让我呆在这儿当佣人,要知道我在银行里有那么多钱。不过我想这没什么好问的。你一定是一直大大方方地在花我的钱了,我的好伙伴。这就是这一切的用意所在。” “有一点是对的,”帕克-派恩先生说,“那就是当您在药力控制下时,我的确从您手中得到了委托代理权。在您不在期间,我管理了您的经济事务。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亲爱的女士,除了当初您付给我的一千英镑之外,我没有私自动用过您一分钱。事实上,通过明智的投资,您的财产还有所增加。” “那为什么?”赖默夫人刚想问个清楚,帕克-派恩先生就接了上来。 “我要问您一个问题,赖默夫人。”帕克-派恩先生说,“您是一位诚实的夫人,您会诚实地回答我,我知道。我想问您您现在是否快乐。” “快乐!你可真问得出口!偷了一个女人的钱还问她是否快乐。我喜欢你的厚颜无耻!” “您还是在生气,”他说,“这很自然。但请先把我的种种不当之处都搁在一边。赖默夫人,一年前的今天您到我的办公室时,您非常不快乐。现在您还是会告诉我您不快乐吗?如果这样的话,我道歉,并且任您处置。还有,我会把您付给我的一千英镑悉数归还。说吧,赖默夫人,您现在依然不快乐吗?” 赖默夫人看着帕克-派恩先生,但是当她终于开口时她垂下了眼帘。 “不,”她说,“我不再感到不快乐。”她的语气中开始流露出一丝惊异,“你说对了,我承认。自从艾布纳去世后,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过。我,我打算和一个在这儿工作的男人结婚,乔-韦尔什。下星期天我们就会发布结婚预告!那,是说我们原打算下星期天发布。” “但是现在,当然了,一切都不同了。” 赖默夫人的脸涨得通红。她往前冲了一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同了?你以为如果我拥有一大堆钱就会使我成为一个贵妇?我可不想当一个贵妇,谢天谢地!她们都是一帮无助的毫无用处的家伙。乔很适合我,我也很适合他。我们彼此相配,而且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快乐的。至于你,爱管闲事的帕克先生,你站远点儿,别在跟你不相干的事情里掺和!” 帕克-派恩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代理权,”他说,“我该把它撕碎吗?我想您现在要自己管理您的财产了。” 赖默夫人的脸上掠过一丝奇怪的表情。她把纸推了回去。 “拿走吧。我对你说了些不大客气的话,有些是你应得的。你是个爱撒谎的家伙,但我还是信任你。我只要七百镑存在这儿的银行里——我们能用那笔钱买下一个已经看中了的农场。其余的,好吧,都捐给医院好了。” “您不会是说把您的财产都送给医院吧?” “这正是我的意思。乔是个可爱的好人,但并不坚强。给他很多钱你只会毁了他。我已经让他戒酒了,并且我将使他保持下去。感谢上帝,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会让钱挡在我和快乐之间。” “您是位了不起的女人。”派恩先生一字一句地说,“一千个女人中只有一个会像您这样做。” “那么一千个女人中只有一个女人是明智的。”赖默夫人说。 “我脱帽向您致敬。”帕克-派恩先生带着一丝不寻常的语调说。他严肃地抬了抬帽子,然后离开了。 “永远不要告诉乔,记住!”赖默夫人在他身后喊道。 她站在夕阳下,手里拿着那个卷心菜,扬着头,挺着肩。落日的余辉勾勒出她的身影,一个朴实快乐的农家妇人。 巴格达之门 “四座伟岸的城门环拥着大马士革之城……” 帕克-派恩先生轻声吟诵着弗莱克的名句。 “命运的甬道,荒漠的大门, 我便是巴格达之门, 灾难的深渊,恐惧的堡垒, 通向迪亚巴克尔的走廊。” 他正站在大马士革的街道上。靠近东方旅店一侧,他看到一辆硕大无比的六轮卧式客车。翌日它将载着他和其他十一个人穿越沙漠,驶向巴格达。 “逾越无法穿行,哦大篷车, 逾越无法歌唱。 你是否听见 于群鸟已死的静谧中,却有 鸟鸣般的叽啾? 逾越,穿行,哦!大篷车, 恶运的大篷车, 死亡的大篷车!” 真是截然不同。巴格达之门原本是死亡之门。大篷车要横贯四百英里的沙漠。长达上月的旅程令人疲乏厌倦。而现在这个随处可见的喝汽油的怪物却可以在三十六小时内走完全程。 “帕克-派恩先生,您在说什么?” 这是奈塔-普赖斯小姐急切的声音。她是旅行队伍中最年轻也是最有魅力的成员。尽管她有一个严厉的姑妈,那个老女人对圣经知识有狂热的渴望,而且似乎还长了点胡子,奈塔还是想方设法用老普赖斯小姐很可能反对的方式找一点乐趣。 帕克-派恩先生重复了一遍弗莱克的诗句。 “真恐怖。”奈塔说。 一旁正站着三个身穿空军制服的人,其中一位奈塔的崇拜者插了进来。 “现在的旅行仍然恐怖,”他说,“即使现在,车队还偶尔遭到土匪袭击。还会迷路,这也时常发生,到那时就要派我们去搜索。有个家伙在沙漠里迷路五天,幸好他带着足够的水。还有路途的颠簸。太颠簸了!已经死了一个人。我告诉你们的可都是真的!他睡着了,人被颠起来,头撞到了汽车顶篷,就死掉了。” “是在六轮客车里吗,奥罗克先生?”老普赖斯小姐发问道。 “不,不是在六轮客车里。”年轻人否认道。 “可是我们总得看看风景呀。”奈塔说。 她的姑妈拿出一本旅游指南。 奈塔缩身挤出了人丛。 “我知道她一定想让我带她去看看类似圣经上记载的圣保罗被挂在窗外的那种地方,”她轻声说,“而我真的很想逛逛集市。” 奥罗克立即回答: “跟我来吧。我们可以从那条叫直街的路出发。” 他们悄然离去。 帕克-派恩先生转向身边一直不作声的人。他名叫汉斯莱,属于巴格达公共服务部。 “第一眼看大马士革,总会有一点失望,”他不无遗憾地说,“不过总算有一些文明。有电车、时髦的房屋和商店。” 汉斯莱点点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你觉得有,归根到底,其实没有。”他挤出一句。 不知不觉有另一个人走来。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打着一条旧式的伊顿领带,有一张友善但是一眼看去有些茫然的脸,这会儿看上去有些焦虑。他和汉斯莱在同一个部门。 “你好,斯梅瑟斯特,”他的朋友说,“丢了什么东西吗?” 斯梅瑟斯特船长摇摇头。他是一个略显迟钝的年轻人。 “只是四处看看。”他含糊其辞。随即似乎又打起了精神:“晚上玩一把,如何?” 两个朋友一同离去。帕克-派恩先生买了一张法文版的当地报纸。 他没有发现任何有趣的事。当地新闻对他毫无意义,其它地方似乎也没有什么重要事件发生。他找到几段标题,为“伦敦新闻”的报道。第一段是有关金融报道。第二段是关于畏罪潜逃的金融家塞缪尔-朗可能的去向。他盗用公款估计达三百万英镑,有传闻说他已经逃到了南美洲。 “对于一个刚满三十岁的人来说,还不算太坏。”帕克-派恩先生自言自语。 “对不起,您说什么?” 帕克-派恩转过身,原来是和他同船从布林迪西抵达贝鲁特的一位意大利将军。 帕克-派恩先生解释了一下他的评论。意大利将军不住地点头。 “这家伙是个了不起的罪犯,连在意大利都有受他害的人。他让整个世界都相信了他,他们还说他是个有良好教养的人。” “噢,他曾就读于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帕克-派恩先生小心翼翼地说。 “你认为他会被逮捕归案吗?” “这要看他逃到了什么地方。他可能仍在英格兰,他也有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 “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吗?”将军大笑道。 “有可能。”帕克-派恩先生恢复了严肃,“就你所知而言。将军,我也有可能就是他。” 将军对他惊异地一瞥,随即他橄榄色的脸上释放出一个理解的微笑。 “哦!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但是你——” 他的视线从帕克-派恩先生脸上移到身上。 帕克-派恩先生准确地注释了对方的这一瞥。 “你不能仅凭外表判断。”他说,“另外,嗯,让一个人体型,嗯,变得富态很容易办到,而且这对改变岁数有明显的效果。” 他又喃喃加上几句: “当然,还有染发,改变肤色,甚至改换国籍。” 波利将军满腹狐疑地退开。他永远不知道英国人严肃到何等地步。 帕克-派恩先生当晚去看了一场电影娱乐一下,随后径直去了“欢乐夜王宫”。可在他看来那地方既不像什么宫殿.也没什么快乐可言。各色女子毫无韵味地舞动,连掌声也是有气无力。 帕克-派恩先生忽然看见了斯梅瑟斯特。这位年轻人正独自一人坐在桌边,脸色通红。帕克-派恩先生马上就看出他已经喝了太多的酒,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不知羞耻,那些姑娘居然这么对你。”斯梅瑟斯特船长沮丧地嘟囔,“给她买了两杯喝的、三杯喝的、好多杯喝的、居然喝完就走,还跟那些意大利佬嘻嘻哈哈,真是恬不知耻。” 帕克-派恩先生顿生同情。他提议喝点咖啡。 “来点烧酒,”斯梅瑟斯特说,“那可是好东西。哥儿们,你尝一口。” 帕克-派恩先生知道烧酒的力量。他支吾了几句,然而斯梅瑟斯特摇起了头,“我已经弄得一团糟了,”他说,“得给自己找点乐子。要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办?我可不能出卖朋友。什么?我是说,等等——我该怎么办?” 他打量着帕克-派恩先生,就好像刚发现他的存在。 “你是谁?”他借着酒劲粗鲁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招摇撞骗。”帕克-派恩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斯梅瑟斯特打起精神关注地盯着他。 “什么?你也是?” 帕克-派恩先生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一张剪报,放在斯梅瑟靳特面前的桌子上。“你不快乐吗?(上面这样写道)如果这样,向帕克-派恩先生咨询。” 斯梅瑟斯特费了一番努力才看清楚。 “老天,有这种事。”他脱口而出,“你是说,人们跑来找你,告诉你很多事情?” “是的,他们向我倾诉秘密。” “我猜是一堆愚蠢的女人。” “为数众多的是女人,”帕克-派恩先生承认,“但也有男人。你怎么样,我年轻的朋友?你现在就想得到忠告吗?” “你他妈的闭嘴,”斯梅瑟斯特船长说,“不关任何人的事。任何人,除了我自己。见鬼的烧酒在哪儿?” 帕克-派恩先生遗憾地摇摇头。 他打消了为斯梅瑟斯特提供咨询的念头。 前往巴格达的旅行队于早晨七点出发。这是一个十二人的小团体。帕克-派恩先生和波利将军,老普赖斯小姐和她的侄女,三个空军军官,斯梅瑟斯特和汉斯莱,以及一对姓潘特米安的亚美尼亚母子。 旅行的开端太平无事。大马士革的果树不久就被抛在身后。年轻的司机不时忧心仲仲地抬头望望多云的天空。他和汉斯莱交换了一下意见。 “在鲁特巴的另一边已经下了好大的雨了,希望我们不会赶上。” 中午时分他们停下休息。装着午餐的方形纸板盒在人们手中传递。两个司机煮了茶水,用纸杯盛着喝。他们重新上路,在无边无际的平原上行进。 帕克-派恩先生想起了坐大篷车慢吞吞旅行的日子。赶在日落时分他们来到了沙漠中的鲁特巴城堡。高大的城门并未上闩。客车穿过大门,驶进了城堡的内院。 “这感觉真刺激。”奈塔说。 洗漱之后她便急着要去散步。空军中尉奥罗克和帕克-派恩先生自告奋勇充当保卫。出发时,经理跑来请求他们不要走得太远,因为天黑之后就很难找到回来的路了。 “我们只到近处走走。”奥罗克答应了。 散步并不十分有趣。四周的景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帕克-派恩先生有一次弯下腰拣起了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奈塔好奇地问。 他拿给她看。 “一块史前的燧石,普赖斯小姐,一块打火石。” “他们,用这个打人吗?” “不,它有更和平的作用。但我想如果他们用这个杀人的话也可以办到。重要的是杀人的‘意愿’,至于用什么家伙无关紧要,总能找到点什么的。” 天色渐渐黑暗下来。他们跑回了城堡。 在享用了一顿各种罐头组成的晚餐后,他们坐下来抽烟。客车将在十二点继续上路。 司机看上去有些不安。 “附近有段路不太好,”他说,“我们可能会陷进去。”他们都爬上大客车,各自坐好。普赖斯小姐因为够不到她的一个手提箱而生气,“我得换上拖鞋。”她说。 “可能更需要的是胶鞋,”斯梅瑟斯特说,“据我所知我们会陷在一大片泥沼里。” “我连替换的丝袜都没有。”奈塔说。 “这没关系,你们就待在车上。只有更强壮的性别才需要下来推车。” “到哪儿都得带着替换的袜子。”汉斯莱拍拍外套口袋,“天有不测风云。” 车里的灯关上了。汽车发动驶入了夜色中。 前行的路途还算可以,因为坐的是旅行客车,所以没有剧烈的颠簸,但也不时有较大的摇晃。 帕克-派恩先生坐在前排的一个座位上。走道另一边是包裹在头巾和披肩里的亚美尼亚女人,她的儿子坐在她后面。坐在帕克-派恩先生身后的是两位普赖斯小姐。将军、斯梅瑟斯特、汉斯莱和皇家空军军人们在车尾。 汽车在夜色中匆匆前进。帕克-派恩先生发现要睡着实在很困难。他的位置很挤。亚美尼亚女人的双脚伸出来,已经侵入了他的领地。无论如何她是舒服的。其余的人似乎都睡着了。帕克-派恩先生感觉睡意悄然袭来。正在这时,一阵剧烈的颠簸几乎把他抛向车顶。他听到车尾有一个睡意朦胧的抗议声:“开稳点!你想撞断我们的脖子吗?” 睡意再次袭来。几分钟之后,脖子仍然很不舒服地垂着,帕克-派恩先生已经睡着了…… 他突然被惊醒了。六轮客车已经停下了。一些人在下车。汉斯莱简短地说了一句: “我们陷住了。” 帕克-派恩先生小心翼翼地踏进泥浆里,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时雨已经停了,月亮挂在天上。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两名司机奋力搬动着千斤顶和石块,试着把车轮弄出来。大多数男乘客都在帮忙。三位女客从客车的窗子里向外张望。老普赖斯小姐和奈塔饶有兴趣,亚美尼亚女人则带着掩饰不住的厌恶。在司机的号令下,男乘客们服从地用力推车。 “那个亚美尼亚家伙在哪里?”奥罗克问道,“像只猫一样把脚裹得又暖和又舒服?把他也从车上叫下来。” “还有斯梅瑟斯特船长,”波利将军也发现了,“他没和我们在一起。” “那可恶的家伙还睡着呢,瞧瞧他。” 的确如此。斯梅瑟斯特仍然坐在他的座位上,低垂着头,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 “我去弄醒他。”奥罗克说。 他蹦进车门。一会儿又出现了,连他的声音都变了。 “我说,我想他是病了,或是怎么了。医生在哪儿?” 空军军医斯盖伦-李德-罗福特斯,一个头发已经灰白的不大说话的人,从车轮边的人丛中站了出来。 “他怎么了?”他问。 “我——我不知道。” 医生上了汽车,奥罗克和帕克-派恩先生跟着他。他向蜷缩成一团的人弯下腰。看一眼、摸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他死了。”他镇静地说。 “死了?就现在?”人们七嘴八舌地问道。奈塔喊了出来: “天哪!真可伯!” 罗福特斯绷着脸转过身来。 “一定是头撞到了车顶,”他说,“路上曾有过剧烈的颠簸。” “不会是这么死的吧?会不会有别的原因?” “在仔细检查之前我无可奉告。”罗福特斯干脆地说。他环视四周。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女乘客们挤得更紧了,男乘客们也正从车外拥进来。 帕克-派恩先生和司机说了几句。司机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依次将女乘客抱过泥地,让她们在干燥的地面落脚。抱潘特米安女士和奈塔都很轻松,可抱起笨重的普赖斯小姐就有些脚步踉跄。 大家都离开了六轮客车,只留下医生在里面作检查。男乘客们继续去支起车轮,这时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这是宜人的一天,泥地迅速地干燥起来,但汽车仍然陷在里面。已经折断了三个千斤顶了,可仍是毫无进展。司机开始准备早餐,打开蔬菜罐头,煮上茶水。 不远的地方,斯盖伦-李德-罗福特斯作出了诊断。 “他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我说过了,他一定是头撞到了车顶。” “那您是相信他的确是自然死亡了?”帕克-派恩先生问。 他似乎话中有话。医生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另外只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 “噢,可能是有人用类似沙袋一类的东西打了他的后脑。”他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歉意。 “不太可能。”另一位空军军官威廉姆森说,他是一个长得胖胖的青年,“我的意思是,没有人能这样做而不被我们发现。” “如果我们睡着了就行。”医生提出异议。 “没人能肯定这一点。”另一人指出。 “起来干这个一定会弄醒其他人的。” “只有一个办法,”波利将军说,“就是那个凶手正好坐在他后面。他可以挑选时机,连从座位上站起来都用不着。” “谁坐在斯梅瑟斯特船长身后?”医生问。 奥罗克立即回答: “是汉斯莱,先生,所以没什么用。汉斯莱是斯梅瑟斯特最好的朋友。” 一阵沉默。随后帕克-派恩先生轻轻地但是肯定地开了口。 “我认为,”他说,“空军中尉威廉姆森有话要告诉我们。” “我,先生?我——哦——” “说吧,威廉姆森。”奥罗克说。 “没什么,真的,什么也没有。” “说出来吧。” “只不过是我听到的片言只语——在鲁特巴,在庭院里,我回客车去取烟盒,正在到处找,有两个人在外头走过。其中一个是斯梅瑟斯特。他说——” 他停了下来。 “接着说呀。” “说的是什么不想让朋友失望。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苦。然后他说:‘在到达巴格达之前我对谁也不会说的。但是到了那里就不行了,你必须马上离开。’” “另外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先生。我发誓我不知道。天黑了,他没说几个字,我听不出来。” “你们之中谁熟悉斯梅瑟斯特?” “我认为‘朋友’除了指汉斯莱,不可能有别人了。”奥罗克缓缓地说,“我认识斯梅瑟斯特,但仅仅是认识而已。威廉姆森刚出军营,斯盖伦-李德-罗福特斯也是一样,他们以前肯定连面都没见过。” 两人都点头称是。 “将军你呢?” “直到我们坐同一辆车从贝鲁特穿过黎巴嫩时,我才见到这年轻人。” “那个亚美尼亚小子呢?” “他不可能是斯梅瑟斯特的朋友,”奥罗克肯定地说,“而且没有哪个亚美尼亚人有胆量去杀人。” “大概我有另外一条小小的线索。”帕克-派恩先生说。 他重述了在大马士革的咖啡馆里和斯梅瑟斯特的谈话。 “他用了一句老话——不能出卖朋友。”奥罗克若有所思地说,“他很担忧。” “没有人想到别的了吗?”帕克-派恩先生问。 医生咳了咳。 “可能一点关联都没有——”他开了个头。 他激动起来了。 “我确实曾听到斯梅瑟斯特对汉斯莱说:‘你不能否认部门里有漏洞。’” “什么时候听到的?” “昨天早晨,从大马士革出发之前。我以为他们在谈论商店,我不能想像——”他停了下来。 “我的朋友,这很有趣。”将军说,“你在一点一点地搜集线索。” “医生,你提到过沙袋,”帕克-派恩先生说,“一个人能造出这样一种武器吗?” “有的是沙子。”医生毫无表情地说,一边用手抓起一把。 “用只袜子装一些就可以了。”奥罗克迟疑地说。 每个人都记起了前一天夜里汉斯莱说的话: “到哪儿都得带着替换的袜子。天有不测风云。” 一阵沉默。然后帕克-派恩先生平静地说:“斯盖伦-李德-罗福特斯,我相信汉斯莱先生多余的袜子一定在车上他的外套口袋里。” 他们的视线投向地平线上一个来回踱步的忧郁身影。发现死者之后汉斯莱就离开了人群。因为都知道他和死者是朋友,所以人们都遵从他独处的意愿。 “你能去把它们拿过来吗?” 医生在犹豫。 “我不想去。”他抱怨道。他又看了看远处移动的身影,“偷偷摸摸的。” “请你务必去拿来。”帕克-派恩先生说。 “情况很特殊,我们在这里孤立无援,我们必须知道真相。如果你取来袜子,我想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罗福特斯服从地转身离去。 帕克-派恩先生将波利将军拉到一边。 “将军,我想你是坐在斯梅瑟斯持船长过道另一边吧。” “正是如此。” “车里有人起来走动过吗?” “只有那个英国老太太普赖斯小姐。她去过车尾的洗手间。” “她是跌跌撞撞走的吗?” “当然了,她随着汽车东倒西歪。” “她是不是你所看到惟一走动的人。” “是的。” 将军好奇地盯着他,说:“我不明白,你究竟是谁?你在发号施令,可你又不是个军人。” “我的生活阅历很丰富。”帕克-派恩先生说。 “你以前旅行过,嗯?” “不,”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是坐办公室的。” 罗福特斯拿着袜子回来了。帕克-派恩先生从他手上接过来检查。其中一只袜子里面还有一些潮湿的沙子沾着。 帕克-派恩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我知道了。”他说。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地平线上那个移动的身影上,“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看看尸体。”帕克-派恩先生说。 他和医生一起走到斯梅瑟斯特盖着雨布的尸体旁。 医生掀起雨布。 “没什么可看的。”他说。 帕克-派恩先生的眼睛盯在了死者的领带上。 “这么说斯梅瑟斯特是伊顿公学毕业生了。”他说。 罗福特斯有些愕然。 然而,帕克-派恩先生的话更让他意外。 “你对年轻的威廉姆森了解多少?”他问。 “一无所知。我是在贝鲁特见到他的。我刚从埃及来。可为什么?显然——” “哦,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们要绞死某个人,是不是?”帕克-派恩先生愉快地说,“当然要仔细些。” 他似乎仍然对死者的领带和衣领感兴趣。他解开领扣,随即发出一声轻呼。 “看见这个了吗?” 在衣领内侧有一小块圆形血渍。 他在死者的脖子上细细察看。 “医生,他并不是死于头部的重击,”他肯定地说,“他是被刺死的。在颅骨底部。你可以看到细小的刺孔。” “我竟然没有发现!” “你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帕克-派恩先生遗憾地说,“头部的重击。这已经足够让你忽略其它细节了。你没有看见伤痕。用锋利的凶器一下子刺入,立即会致人死命。受害者连喊叫都来不及。” “你是不是指短剑?你认为是将军——?” “在一般人的想像中,意大利人总是和短剑形影不离——啊,那儿开过来一辆车!” 一辆客车出现在地平线上。 “好极了,”奥罗克跳了进来,“女土们可以坐那辆车走了。” “该怎么处置凶手呢?”帕克-派恩先生问。 “你是说汉斯莱?” “不,我并不是说汉斯莱,”帕克-派恩先生说,“我恰好知道汉斯莱是清白的。” “你——可是为什么?” “哦,你看,他的袜子里有沙子。” 奥罗克目瞪口呆。 “我的孩子,”帕克-派恩先生平静地说,“我知道这听上去不合情理,但事实的确如此。斯梅瑟斯特并非被人打在脑袋上。你看,他是被刺死的。” 他停了一分钟,然后继续说: “再回头想想我告诉你们的对话——我和死者在咖啡馆里的对话。你注意到了你认为不同寻常的地方,可是有另外一处触动了我。当我开玩笑说我是骗子时,他说:‘什么,你也是?’你们不认为这很奇怪吗?我没有想到从政府部门盗用公款的行为也可以称为诈骗。这个词应该用来形容像潜逃的塞缪尔-朗先生这样的人才贴切。” 医生吓了一跳。奥罗克说:“是的,也许——” “我曾经开玩笑说也许潜逃的朗先生就在我们这群人当中。假设这是事实。” “什么?——但这绝不可能!” “未必。对于别人,除了他们的护照和自我介绍之外,你又了解多少呢?我是不是真的帕克-派恩先生?波利将军真的是一位意大利将军吗?显而易见,需要刮胡子的老普赖斯小姐如此强壮。你对她又知道多少?” “但是他——斯梅瑟斯特——不会认识塞缪尔-朗吗?” “斯梅瑟斯特是多年前的伊顿公学毕业生,塞缪尔-朗也曾在伊顿公学就读,斯梅瑟斯特可能认识他,尽管没有告诉过我们。他有可能在我们当中认出了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怎么做?他头脑简单,为此而担忧,最后他决定在到达巴格达之前守口如瓶,不过到了那儿之后他就不会再保持沉默了。” “你认为朗就是我们中的一个。”奥罗克说,仍然一脸惶惑。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一定是那个意大利佬——一定是……那么那个亚美尼亚人呢?” “保留英国人的本来面目要比化装成外国人再搞一本外国护照简单得多。”帕克-派恩先生说。 “普赖斯小姐?”奥罗克难以置信。 “不,帕克-派恩先生说,“这才是我们要找的人。” 他看似友好地把一只手按在身边一个人的肩上,但他的声音里已全无友善,手指像钳子一样用力抓住。 “斯盖伦-李德-罗福特斯,或者塞缪尔-朗先生,你叫他什么都没关系。” “但这不可能,不可能。”奥罗克急促地说,“罗福特斯已经在军队中服役多年了。” “可是你从来没有见过他,是不是?他和我们所有的人素未谋面。当然,他并不是真正的罗福特斯。” 一言不发的人终于开口了。 “聪明绝顶的猜测,不过你是凭什么猜的呢?” “凭你荒诞的结论,认为斯梅瑟斯特是头撞到车顶而死的。我们昨天在大马士革聊天时,奥罗克的话让你有了这个主意。你就想——多简单!你是我们之中惟一的医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拿着真罗福特斯的装备,有他的手术器械,不费力就能找到一件小巧的凶器。你俯身对他说话,在说话时你就把凶器刺了进去。你又接着说了一两分钟,车里很暗,谁会怀疑? “然后尸体被发现,你做出了你的结论,但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大家仍然将信将疑。于是你退到了第二层防线。威廉姆森听到了斯梅瑟斯特和你的谈话,别人以为是汉斯莱,于是你无中生有编造了所谓汉斯莱的部门里有漏洞的对话。然后我做了最后的试探。我提到了沙子和袜子,你手上正巧握着一把沙子,我便让你去找那双袜子。我说我们由此可以了解真相了,但是我所想的并非是你们以为的。我早已检查过汉斯莱的袜子了!两只里面都没有沙子,是你放进去的。” 塞缪尔-朗先生点上了一支烟。“我认输,”他说,“我的运气到头了。好吧,运气好的时候我一路畅通,后来他们越追越近。我在到达埃及的火车上遇见了罗福特斯。他正要赶来巴格达与你们会合,但他一个人也不认识。真是消声匿迹的大好机会。我买通了他,花了我两万英镑。对我来说这点算什么!后来,真见鬼,我碰上了斯梅瑟斯特。如果天底下还剩下一个傻瓜,那就是他了。他是我伊顿公学的校友。那时候他对我非常崇拜。他不知道该不该去告发我。我费了好大的劲,最后他答应在到达巴格达之前守口如瓶,可到了那儿之后我还能有什么机会?不会有了。只有一条路可走——杀他灭口。不过我能肯定我并不是个天生的杀人凶手。我的才能在另外一方面。” 他的脸陡然变色。他摇晃了两下,一头向前栽倒。 奥罗克俯下身去。 “大概是氰化物——藏在烟里。”帕克-派恩先生说,“这个赌徒输掉了最后一注。” 他环视四周——一望无际的沙漠。阳光撤落在他的身上。仅仅是在昨天他们才从大马士革出发,穿过那扇巴格达之门。 逾越无法穿行,哦大篷车, 逾越无法歌唱。 你是否听见 于群鸟已死的静谧中,却有 鸟鸣般的叽啾? 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 “这边走,女士。” 一位身穿貂皮大衣的高个女子走在里昂车站的站台上,前头走着负重的脚夫。 她头戴一顶深棕色的编织帽,盖住了半边耳朵和眼睛。从另一边的五官看得出她长得十分精致,翘翘的侧影,像贝壳一样的耳朵边露出一小簇金黄色的卷发。她看起来是个典型的美国人,而且的确是个迷人的女子。当她走过即将出站的火车时,各个车厢里都不断有男人向她行注目礼。 每节车厢的两侧都挂着醒目的招牌。 巴黎一雅典 巴黎一布加勒斯特 巴黎一斯坦布尔(为“伊斯坦布尔”旧称。译注) 脚夫在最后那个招牌前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解开捆绑行李的绳子,箱子重重地跌在地上。“到了,女土。” 卧铺车厢列车员站在车门口。他上前一步,说道:“晚上好,女土。”他显得很殷勤,也许是因为那件光滑油亮的貂皮大衣的缘故。 那位女子递给他一张印在薄纸片上的卧铺车票。 “六号,”他说,“请这边走。” 他敏捷地跳上火车,女子跟在他后面。当他们匆匆穿过过道时,她险些和一位刚从她隔壁包厢出来的圆胖绅士撞个满怀。仓促一瞥间她看到一张温和的脸和一双善良慈祥的眼睛。 “到了,女士。” 列车员布置了一下房间,随后打开窗户,向脚夫招手示意。他的下属把行李送进来,摆放在行李架上。那女子坐了下来,她在身旁的座位上放下了她的手提包,还有一个暗红色的小箱子。车厢里很热,但她好像没想到要把大衣脱下来。她茫然地注视着窗外。站台上的人们来去匆匆,还夹杂着不少小贩,卖报纸的,卖枕头的,卖巧克力的,卖水果的,还有卖矿泉水的。他们向她兜售自己的商品,而她却恍若根本没有看见他们。里昂车站渐渐地从她的视野中消失,她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和焦虑。 “请给我您的护照,好吗?” 她恍如梦中,对列车员的话毫无反应。他站在门口又重复了一遍。埃尔西-杰弗里斯似乎猛然间醒来。 “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 “您的护照,女士。” 她打开手提包,掏出护照递给他。 “好了,女士。我会随时听候您的吩咐。”稍作停顿,他又说,“我将一路为您服务,直到斯坦布尔。” 埃尔西掏出一张五十法郎大钞票递给他。他摆出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收下了钱,然后问了些诸如什么时候要他铺床,她是否要进餐等等问题。 这些问题都解决之后,他退出房间。几乎就在同时餐车服务员沿着过道奔来,一边拼命摇着小铃,一边吆喝着:“第一轮服务,第一轮服务。” 埃尔西站起来,脱掉厚重的毛皮外套,稍稍照了照镜子,拿起她的手提包和珠宝箱走出包厢。她刚走了没几步,就遇见餐车服务员又沿着过道往回赶。为了避开他,埃尔西退到她隔壁包厢的门口,那房间现在空无一人。正当服务员经过后她准备继续往餐车走的时候,她的眼光不经意地落到了放在座位上的一个皮箱的标签上。 那是一个结实的猪皮箱,微微有些磨损。标签上写着:“j-帕克-派恩,去往斯坦布尔。”皮箱上则刻着“p.p.”字样的缩写。 埃尔西吃了一惊,她在过道里犹豫了一会儿,又折回自己的包厢,从桌上她放下的一些杂志和书籍中找出一份《纽约时报》。 她在第一页的广告栏中搜索着,但却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她皱了一下眉头,重新走向餐车。 侍者将她引到一张小桌子边,对面已经有一位客人在用餐,就是她在过道里险些撞到的那个人。实际上也就是猪皮箱的主人。 埃尔西偷偷地打量着他。他看起来非常温和平静,非常善良慈祥,而且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他身上有一种让人舒心的安全感。他的举止是保守的英国作风,直到水果上了桌他才开始说话。 “这地方可真热。”他说。 “是的,”埃尔西说,“要是有人能把窗户打开就好了。” 他遗憾地笑了一下:“这不可能!除了我们,在座的人都会反对的。” 她也笑了一下,作为回答。他们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侍者送上咖啡,还有像往常一样让人难以辨认的账单。 埃尔西在账单上放了些钱,突然间她鼓足了勇气。 “打扰一下,”她低声说,“我在您的手提箱上看到您的名字——帕克-派恩。您是——您是否正好是——” 她踌躇着,他马上替她解了围。 “我相信我是的。也就是说,”他引用埃尔西曾在《纽约时报》中不止一次注意到的广告语:“‘您快乐吗?如果不,请咨询帕克-派恩先生。’是的,我就是那个帕克-派恩。” “果真是这样,”埃尔西说,“多么——多么不同寻常啊!” 他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在您看来也许是不寻常,对我来说却不。”他朝她笑笑,以打消她的疑虑,然后向前探了探身子。大多数用餐的客人都已经离开餐车。“那么您不快乐了?”他问道。 “我——”埃尔西欲言又止。 “否则您就不会说‘多么不同寻常’了。”他指出。 埃尔西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觉得只要帕克-派恩先生坐在那里就能给她带来安慰,这真是奇怪。“是的,”她终于承认,“我——我不快乐。至少,有件事让我忧心忡忡。” 他同情地点点头。 “是这样的,”她继续说,“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到底该怎么办,我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那就说给我听听怎么样?”派恩先生建议道。 埃尔西想起了那则广告。她和爱德华以前经常谈论它,并且觉得很可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也……也许她最好还是不要……如果帕克-派恩先生是个骗子……但是他看起来真是个好人。 埃尔西下定了决心。无论怎样她也要消除这个顾虑。 “我将把一切都告诉您。我要去君士坦丁堡和我的丈夫会合。他做一些和东方有关的生意,今年他觉得有必要去那里。他是两个星期前走的,去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好让我去与他会合。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兴奋极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国外。我们在英国呆了六个月。” “您和您的丈夫都是美国人吧?” “是的。” “那么你们结婚的时间也还不长吧?” “我们结婚一年半了。” “幸福吗?” “噢,是的!爱德华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使!”她迟疑了一下,“也许,不是很机灵。有点儿,嗯,可以说是过于严谨,继承了很多清教徒式的传统什么的。但他真是个可爱的人。”她匆匆加上了一句。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请继续说。” “那是在爱德华离家大约一星期后,我在他的书房里写一封信。我注意到吸墨纸是全新的,而且很干净,上面只有几行字的印记。我恰好在读一个侦探故事,其中一条线索就是从吸墨纸上的印记中找出来的,于是仅仅是为了好玩,我把它放到镜子前。结果真是令人吃惊,派恩先生——我是说,他是那样一个温顺善良的人,谁也想不到把他和那种事联系在一起。” “是的,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 “要认出那些字并不费力。先是有‘妻子’字样,然后是‘辛普朗(辛普朗山口,在瑞士、意大利交界处的阿尔卑斯山口,附近有铁路隧道。译注。)快车’几个字,再下面是:‘最佳时机是即将到达威尼斯的时候。’”她停住了。 “奇怪,”派恩先生说,“非常之奇怪。是您丈夫的笔迹吗?” “噢,是的。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会在怎样一封信里他需要写这样几个词。” “‘最佳时机是即将到达威尼斯的时候。’”派恩先生重复道,“非常奇怪。” 杰弗里斯太太略略前倾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我该怎么办?”她直截了当地问。 “恐怕,”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们得等即将到达威尼斯时才能决定。”他从桌上拿起一份小册子,“这是本次列车的时刻表。明天下午两点二十七分到达威尼斯。” 他们对视着。 “交给我吧。”帕克,派恩先生说。 两点零五分。辛普朗快车晚点十一分钟。大约十五分钟前刚过麦斯特。 帕克-派恩先生和杰弗里斯太太一起坐在她的包厢里,这趟旅行到目前为止还是令人愉快的,而且一切风平浪静。但是现在时刻已到,如果真有什么事要发生的话,它就该发生了。帕克-派恩先生和埃尔西面对面坐着。她心跳加速,用一种饱含着痛苦的哀求的目光看着他,试图从他那儿得到安全的保证。 “充分保持冷静,”他说,“您很安全。我在这儿。” 过道里突然间传出一声尖叫。 “啊,快来人哪!快来人哪!火车起火了!” 埃尔西和帕克-派恩先生跳起来冲到走廊里。一个斯拉夫面孔的女子正惊恐不安地指点着,车厢前部的一个包厢里浓烟滚滚。帕克-派恩先生和埃尔西沿着过道跑过去,其他人也都跑过来。那个包厢里已经浓烟密布,先到的那几个被烟熏得咳嗽不止,连连后退。列车员出现了。 “那包厢是空的!”他大喊道,“不要惊慌,女士们先生们。火势一定会被控制住的。” 人们惊魂未定,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议论着。此时火车正驶过连接威尼斯与大陆的大桥。 猛然间帕克-派恩先生转身从他身后聚集的一小群人中挤出一条道路,匆匆向埃尔西的包厢跑去。那位斯拉夫面孔的女子正坐在里面,向着打开的窗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对不起,女士,”帕克-派恩说,“这不是您的包厢。” “我知道,我知道。”斯拉夫女子说,“对不起,我吓坏了,心脏有些受不了。”她缩回到座位上,指了指打开的窗户,大口大口地深深吸气。 帕克-派恩先生站在门口,他的声音充满父亲般的慈爱,令人心安。“不必担心,”他说,“我相信火势并不严重。” “不严重?啊,感谢上帝!我感觉好多了。”她说着便打算起身,“我可以回自己的包厢去了。” “暂时还不行,”帕克-派恩先生轻轻地把她按了回去,“我想请您再稍等片刻,女士。” “先生,这太过分了!” “女士,您必须留下。” 他冷冷地说。那女人僵直地坐在那儿瞪着他。这时埃尔西走了进来。 “好像是个烟雾弹。”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可恶的恶作剧。列车员快气疯了。他正让每一个人——”她顿住了,盯着包厢里的第二个人。 “杰弗里斯太太,”帕克-派恩先生说,“您那个暗红色的小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的珠宝。” “能不能麻烦您看一下它们是否安然无恙。” 斯拉夫女人立刻连珠炮似的说了一连串话。她改用法语,以便能更好地表达感情。 就在这时,埃尔西拿起了珠宝箱。“噢!”她叫道,“它被人打开了。” “我要向列车公司起诉你们!”斯拉夫女子结束了她的咒骂。 “全都不见了!”埃尔西大声叫道,“所有的东西:我的钻石手镯,爸爸给我的项链,还有翡翠和红宝石戒指,还有一些漂亮的钻石胸针。谢天谢地我刚好藏着我的珍珠项链。噢,派恩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请您把列车员找来。”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会保证在他来之前这位女士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歹徒!妖怪!”斯拉夫女子尖叫着。她继续谩骂。火车到达了威尼斯。 此后半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无须详述。帕克-派恩先生用若干种不同的语言和若干位不同的官员打交道,但均告失败。那位涉嫌偷窃珠宝的女士同意接受搜查,但结果表明她是无辜的。珠宝不在她身上。 在从威尼斯到的里雅斯特(意大利一港口。译注。)的路上,帕克-派恩先生和埃尔西讨论了这桩珠宝失踪案。 “您最后一次真正看到您的珠宝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我放好昨天戴的蓝宝石耳环,拿出一副珍珠时。” “珠宝一样不缺吗?” “嗯,当然了,我并没有一一检查,但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就算可能丢了一个戒指之类的,但仅此而已。” 帕克-派恩先生点了点头:“那么,列车员今天早晨什么时候收拾的包厢?” “我去餐车的时候随身带着箱子——我总是随身带着它,除了刚才跑出去那会儿。” “这么说来,”帕克-派恩先生说,“那个受到伤害的无辜的苏贝斯卡女士,或者随便她怎么称呼自己,一定就是小偷。但她究竟怎么处理那些东西了呢?她只进来呆了一分半钟,刚来得及用配好的钥匙打开箱子,拿出珠宝——好,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会不会是交给别人了?” “不太可能。那时我已经转过身往回走。如果有人从这间包厢里出来,我应该能看到。” “也许她把东西扔出车外给某个接应的人。” “这个假设妙极了。只是,事情发生的时候,列车正在穿越海洋,我们在桥上。” “那么她肯定把珠宝藏在车上了。” “我们来找找看。” 埃尔西怀着极大的热情开始四处搜寻,而帕克-派恩先生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埃尔西责怪他没有尽力而为,他连忙为自己开脱。 “我正在考虑我必须在的里雅斯特发一封颇为重要的电报。”他解释说。 埃尔西爱理不理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帕克-派恩先生的形象在她心目中一落千丈。 “恐怕你有些生我的气了,杰弗里斯太太。”他淡淡地说。 “嗯,您好像不太成功。”她反唇相讥。 “但是,亲爱的女士,要知道我并不是一名侦探。盗窃和犯罪根本不在我的研究范围内,探究人类的心理才是我的专长。” “但是,我上火车的时候是有一点儿不高兴,”埃尔西说,“可和我现在相比那简直算不了什么!我只能放声大哭。我那么漂亮的手镯,还有订婚时爱德华送给我的订婚戒指。” “但是您一定已经为您的珠宝保过险了?”帕克-派恩先生插了一句。 “保险了吗?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我想是保过险了。但我对那些东西本身很有感情,派恩先生。” 火车开始减速,帕克-派恩先生向窗外张望。“的里雅斯特,”他说,“我得去拍电报了。” “爱德华!”列车到了斯坦布尔,埃尔西远远地看到她丈夫从站台上快步走来,一下子精神焕发。此时此刻,连珠宝的失窃都被抛在了脑后。她也忘了她在吸墨纸上发现的可疑的字句。现在她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她和丈夫已经分离了两个星期。尽管他有些严肃,有些一本正经,他仍然是个迷人的男人。他们刚要离开车站时,埃尔西觉得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转过头去,原来是帕克-派恩先生。他温和亲切的脸上荡漾着和善的微笑。 “杰弗里斯太太,”他说,“半小时后您能到托卡特莲酒店来找我吗?我想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埃尔西迟疑地看着爱德华,然后为二人作了介绍;“这位——呃——是我丈夫,这位是帕克-派恩先生。” “我想您太太已经告诉了您关于她的珠宝失窃的事情,”帕克-派恩先生说,“我一直在尽我所能地帮她找回它们。我想再过半小时就能有些消息。” 埃尔西的目光征询地望着爱德华。他立刻回答道:“去吧,亲爱的。托卡特莲酒店,是吧,派恩先生?好吧,我保证她会准时去的。” 半小时后,埃尔西被带入帕克-派恩先生的私人起居室。他站起来迎接她。 “您对我非常失望,杰弗里斯太太,”他说,“您不必否认。噢,我不会假扮成一个魔术师,但我会尽力而为。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硬纸板盒递给她。埃尔西将它打开,戒指、胸针、手镯、项链、全都在里面。 “派恩先生,多么神奇啊!这——这简直太捧了!” 帕克-派恩先生谦虚地微笑着:“我很高兴我没有令您失望,亲爱的女士。” “噢,派恩先生,您让我羞愧难当!从的里雅斯特开始我就对您态度恶劣,而现在——您把珠宝全找回来了。但您是怎样找到它们的呢?什么时候?在哪儿?” 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说来话长,”他说,“总有一天您会知道的。事实上,您很快就会知道的。” “为什么不能现在告诉我呢?” “出于种种原因。”帕克-派恩先生说。 埃尔西不得不满怀好奇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帕克-派恩先生戴上帽子,拿起手杖,来到培拉的街上。他一边走一边自己对自己微笑着,直到来到一个小咖啡馆门前。那会儿客人不多,从那里可以俯瞰金角湾(土耳其欧洲部分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海湾,构成伊斯坦布尔港口。译注。)。在另一边,斯坦布尔的清真叫拜楼在午后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多姿。景色真美。派恩先生坐下来叫了两杯咖啡,咖啡很快来了,味道又浓又甜。他刚刚呻了一口自己面前那杯,一位男子就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正是爱德华-杰弗里斯。 “我给您点了杯咖啡。”帕克-派恩指了指桌上那个小杯子。 爱德华把咖啡推到一边,他从桌上探过身来。“您是怎么知道的?”他问。 帕克-派恩先生陶然享用着他的咖啡:“您太太告诉了您她在吸墨纸上的发现了吧?没有?噢,她会告诉您的,她只不过是一时忘了而已。” 他说了埃尔西的发现。 “很好,这与即将到达威尼斯时发生的奇怪事件恰好对上了号。出于某种原因,您在幕后操纵了这起珠宝盗窃案。但为什么要说‘最佳时机是即将到达威尼斯的时候’呢?这似乎毫无道理。您为什么不让您的代理人自己选择时间和地点? “然后,突然间,我恍然大悟。您太太的珠宝在您离开伦敦之前就被用假珠宝掉了包。但是这个解决办法并不令您满意。您是个品格高尚、谨慎尽责的年轻人,您担心某个佣人或其他无辜的人会受到怀疑。失窃事件必须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某个地方,以某种方式,但不能牵涉到任何您的家人或朋友。 “您提供给那位执行者一把珠宝箱的钥匙和一颗烟雾弹。她要在适当的时间里假报火警,制造混乱,然后冲进您太太的包厢,打开珠宝箱,把假珠宝通通抛进大海。她可能会受到怀疑甚至是搜查,但因为珠宝不在她手上,不会有任何证据对她不利。 “所以现在地点选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珠宝仅仅是被抛到铁路沿线,它们很可能会被发现,于是选择一个火车驶过海洋上方的时刻是关键所在。 “同时,您在这儿安排出售珠宝的事宜。只等窃案发生之后,您就可以将珠宝脱手。但是我的电报及时到达了您的手中。您遵从了我的指示,把珠宝送到托卡特莲酒店等待我的到达。因为您知道要不然的话,我就会像我所威胁的那样把此事交给警方处理。您也依照指示来到这儿来见我。” 爱德华-杰弗里斯用哀求的目光望着帕克-派恩先生。他是个英俊的青年,个子高大,皮肤白皙,下巴圆润,眼睛又大又圆。“我怎么才能让您明白呢?”他绝望地说,“对您来说我一定和一般的小偷没什么两样。” “一点儿也不。”帕克-派恩先生说,“恰恰相反,我认为您是非常诚实可靠的。我习惯于把人分为不同的类型。而您,我亲爱的先生,自然是属于受害者那一类。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个字,敲诈勒索。就是那么回事儿。” “嗯?” “您见过我太太。您可以看出她是多么纯洁天真,对罪恶一无所知。” “是的,是的。” “她的心地单纯之至。一旦她发现我做过的一些事,她一定会离开我。” “是吗?但这不是问题所在。您究竟做了什么,我的年轻朋友?我猜想大约与女人有关?” 爱德华-杰弗里斯点了点头。 “在你们结婚之后还是之前?” “之前。噢,之前。”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这正是这个故事残酷的地方。事情发生在西印度的一家酒店里,有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一位罗塞特太太在那里逗留。她丈夫是一个脾气恶劣的人,动不动就变得非常粗暴。一天晚上他用手枪威胁她,她都快被吓疯了,逃出来跑到我房间里。她,她央求我让她在我房间里留到天亮。我,我还能怎么做呢?” 帕克-派恩先生注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也问心无愧地注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正直和诚恳。帕克-派恩先生叹了口气:“换句话说,杰弗里斯先生,简而言之您被欺骗了。” “难道——” “是的,是的,一个老掉牙的把戏——但对有侠义心肠的年轻男子总是能起作用。我想当您公布您即将举行婚礼的时候,敲诈也就随之而来了?” “是的。我收到了一封信。如果我不交出一定数额的钱,他们将向我未来的岳父揭露一切,说我如何离间这位年轻女子对她丈夫的感情;别人如何见她进我的房间;她丈夫要提出离婚诉讼。真的,派恩先生,整件事把我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他心烦意乱地抹了抹前额。 “是的,是的,我明白。所以您付钱了。而他们仍然时不时地来敲诈您。” “是的。这次实在是走投无路。我们的生意受到经济萧条的巨大打击,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现金。不得已我想到了这个办法。”他端起他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然后一饮而尽。“我现在该怎么办?”他可怜巴巴地问,“我到底该怎么办,派恩先生?” “我会告诉您该怎么办。”帕克-派恩先生坚决地说,“我会对付那些折磨您的人。至于您的太太,您得赶紧回去告诉她实情,或者说至少是一部分实情。您将隐瞒的惟一一点就是发生在西印度的真实情况。您必须对她隐瞒您是,嗯,中了圈套,正如我刚才所说。” “但是——” “我亲爱的杰弗里斯先生,您不了解女人。如果一个女人必须在傻瓜和唐璜之间作出选择,她每次都会选择唐璜。您的太太,杰弗里斯先生,是一位迷人、纯真、品格高尚的女士。她从和您在一起的生活中所能获得的惟一刺激就是相信她挽救了一个浪子。” 爱德华-杰弗里斯张大了嘴巴瞪着他。 “我是认真的。”帕克-派恩先生说,“现在这个时候,您太太依然爱着您,但我看到的迹象告诉我,如果您一直给她这种诚实正派的印象以致于单调乏味,她很可能不会再爱您了。” “去跟她说,我的孩子。”帕克-派恩先生慈祥地说,“坦白一切——我是说,尽你所能地捏造些事情。然后解释说自从你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你就决心痛改前非。你甚至偷钱去付给他们,为了使这些事情不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会满怀激情地原谅你。” “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原谅。” “真相是什么?”帕克-派恩先生说,“根据我的经验,它通常是破坏计划的事情。你必须对女人撒谎,这是婚姻生活的基本法则。她喜欢这样:去求她原谅你,我的孩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敢说以后每当有漂亮女郎来到你身旁的时候她都会警觉地看着你,有些男人不喜欢这样,但我想你不会。” “我对除了埃尔西以外的女人不感兴趣。”杰弗里斯先生简洁地回答道。 “好极了,我的孩子。”帕克-派恩先生说,“但如果我是你,这一点可不会让她知道。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爱德华-杰弗里斯站起身来:“您当真认为——” “我肯定。”帕克-派恩先生坚决地说。 设拉子的隐居者 在巴格达稍事停留之后,帕克-派恩先生于清晨六点动身前往波斯。 单翼飞机上乘客的空间很有限,窄窄的坐椅不能让帕克-派恩先生的身体有任何舒适的感觉。另外还有两位游客同行。 一个是身宽体胖、面色红润的男子,帕克-派恩先生判断他一定有喋喋不休的毛病;另一个是身材瘦削、嘴唇有些撅起的女子,看上去很有主见。 “不管怎么说,”帕克-派恩先生想,“他们看来都不像需要向我咨询的人。” 他们的确不是。瘦小的女人是一位美国传教士,深以刻苦工作为乐;面色红润的男子是一家石油公司的雇员。在出发之前他们已经向同行者做过简要的自我介绍了。 “恐怕我只是个旅行者而已。”帕克-派恩先生轻描淡写地说,“我要去德黑兰、伊斯法罕和设拉子。” 他说出这些地名时带着音乐般的韵味,他又重复了一遍,德黑兰、伊斯法罕和设拉子。 帕克-派恩先生俯瞰着脚下的大地。平坦的沙漠。他感受到这块广袤无垠罕有人迹的土地所蕴涵的神秘。 在克尔曼沙阿飞机降落,检查护照过海关,帕克-派恩先生的一个包被打开,海关工作人员饶有兴趣地检查一个小纸盒,还提出了不少问题。因为帕克-派恩先生既听不懂也不会说波斯语,事态就一下子复杂了。 飞机的驾驶员正好走了过来。他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德国青年,深蓝色的眼睛,经过风吹日晒的脸。“出什么事了?”他友好地询问。 帕克-派恩先生已经煞费苦心地打了各种各样的手势,可是看来毫无效果,这时总算松了一口气,转向驾驶员说:“这是除臭虫的药粉,你可以向他们解释清楚吗?” 飞机驾驶员一脸茫然:“什么?” 帕克-派恩先生用德语重复了一遍他的解释。飞行员咧嘴笑了起来,将他的话翻译成波斯语。严肃的工作人员松了一口气,阴沉的脸放松了,微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甚至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觉得这真有意思。 三位乘客再次登上飞机继续航行。他们在哈马丹降低高度抛下邮件,不过飞机并未停留。帕克-派恩先生向下俯瞰,试图辨认出拜希斯顿岩石,在这个罗曼蒂克的地方古波斯王大流士曾用三种文字——巴比伦文、米底亚文和波斯文——记载下他帝国的疆域和征服的历程。 他们到达德黑兰是下午一点,海关需要更多的警方手续。德国飞行员来了,微笑着站在一边,看着帕克-派恩先生回答完他听不懂的一大堆问题。 “我都说了些什么?”他问德国人。 “你说你父亲的教名叫旅行者,你的职业是查理,你母亲的名字叫巴格达,你从哈里特来。” “这有关系吗?” “无关紧要。只要回答一点什么就可以了,这就是他们所需要的。” 帕克-派恩先生对德黑兰非常失望,他发现这个城市现代得令人压抑。第二天晚上他走进旅店时遇到飞机驾驶员赫尔-施拉格尔时,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一阵心血来潮之下,他邀请飞行员共进晚餐。德国人接受了邀请。 身着古典装束的侍者记下了他们所点的菜。菜很快送来了。 当他们吃到甜点——一道有些粘乎乎的巧克力点心时,德国人问: “那么你是去设拉子的了?” “是的,我坐飞机到那里,然后从设拉子由陆路返回伊斯法罕和德黑兰。明天我坐的还是你的飞机吗?” “噢,不是。我要返回巴格达。” “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三年了。我们的服务期定为三年。到现在我们从未出过事故。”他敲了敲桌面,两杯用厚厚的杯子盛着的甜咖啡端了上来,两人点上烟。 “我第一次运载的乘客是两位女士,”德国人回忆道,“两位英国女士。” “是吗?”帕克-派恩先生说。 “一位是出身名门的年轻小姐,你们一位部长的女儿——你们怎么称呼的?埃丝特-卡尔女士。她很漂亮,非常漂亮,但是个疯子。” “疯子?” “彻底的疯子。她住在设拉子一座当地人的大房子里。她穿的是东方装束,看上去一点不像欧洲人。这是有这样好出身的小姐过的日子吗?” “也有其他人这样生活呢,”帕克-派恩先生说,“比如希丝塔-斯坦霍普夫人……” “不一样,她是个疯子。”德国人打断了他,“你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就像战争时期我的潜艇指挥官一样的眼神。他现在在精神病院。” 帕克-派恩先生陷入了沉思。他清楚地记得迈克尔德弗爵士,埃丝特-卡尔小姐的父亲——金色头发,带着笑意的蓝眼睛,皮肤白皙的大个子。在他担任内政部长时,帕克-派恩先生曾在他手下工作过。他也曾见到过迈克尔德弗夫人,一个有着天鹅绒般的碧眼、乌黑头发的出名的爱尔兰美人。他们都是体面的正常人,然而卡尔家族却确实有精神病的遗传。消失了一两代之后,它又时尔会冒出来。他又想,赫尔-施拉格尔强调这一点也有些不同寻常。 “还有另外一位小姐?”他似乎是随意地问道。 “另外一位小姐一一死了。” 他的声音中有某种东西让帕克-派恩先生警觉地抬头看了看他。 “我有一颗心,”赫尔说,“我能感觉到。她是,对我来说,最美丽的,那位小姐。你知道,爱情这样的事总是说来就来了。她是一朵鲜花——一朵鲜花。”他深深地叹息,“我去看过她们一次,在设拉子的那座房子里。是埃丝特小姐请我去的。我的小宝贝,我的鲜花,我看得出来,有什么东西让她很害怕。当我再次从巴格达返回,我听说她已经死了。死了!” 他停了停,然后若有所思地说:“可能是另外那个人杀了她。那人是个疯子,我告诉你。” 他叹了一口气。帕克-派恩先生叫了两杯甜酒。 “加橙皮的柑香酒。味道不错。”侍者一边说,一边送上了两杯柑香酒。 在第二天午后,帕克-派恩先生第一次看到了设拉子,他们飞越了狭长荒芜的山谷,延伸的山脉,干燥的不毛之地,枯焦的荒野。然后设拉子就突然跳入了视野,宛如荒原腹地中一颗碧绿的翡翠。 帕克-派恩先生喜欢设拉子而不喜欢德黑兰。旅店的原始粗陋并不使他感到震惊,他也并不惧怕街道的肮脏简陋。 他发现自己正处在波斯人的节日当中。从前一天傍晚开始往后的十五天里,波斯人要庆祝南如节——他们的新年。他漫步穿过空无一人的集市,走进城市北部伸展的广阔空间。整个设拉子都在庆祝。 一天,他走出了城,去了诗人哈菲兹的墓地。在回来的路上,他被他看到的一座房子给迷住了。一座铺着天蓝色、玫瑰色和鹅黄色砖瓦的房子,置于有池塘、橘树和玫瑰的绿色花园中。他觉得,这真是一座梦幻之屋。 当晚他和英国领事共进晚餐时问起了那座房子。 “迷人的地方,不是吗?它是早先一个富有的执政官建造的。在卢里斯坦任职期间他大捞了一把。现在一个英国女人住着。你一定听说过她——埃丝特-卡尔小姐。极度疯狂,已经完全地同化了。她不愿意和任何英国人或英国的事情搭上干系。” “她年轻吗?” “年轻得不可能这样装疯卖傻。她大约有三十岁。” “曾经有另一个英国女人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后来死了?” “是的,那是大约三年前的事了。事实上正好是我到这儿就职的第二天。我的前任巴哈姆是突然去世的。这你知道。” “她是怎么死的?”帕克-派恩先生直截了当地问。 “从二楼的平台上摔下来的。她是埃丝特小姐的女仆或是同伴,我忘了是什么了。总之,她正端着早餐盘子,向后踩了个空。真是悲惨。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她的颅骨撞在了下面的石头上。” “她叫什么名字?” “我想叫金吧,也说不定是威利斯?不,这是那个女传教士的名字。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埃丝特小姐伤心吗?” “是的——不是,我不知道。她很古怪,令人费解。我无法了解。她是个非常,嗯,傲慢的人。你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个人物,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她发号施令的方式,和她闪亮的黑眼睛着实吓住了我。” 他有些羞愧地笑了起来,随即好奇地看着他的同伴。帕克-派恩先生明显地瞪着空中发呆。刚刚划着想去点烟的火柴在他手上燃烧,却全无知觉,一直烧到了他的手指,一阵灼痛,他赶紧扔掉火柴。然后他看到了领事惊愕的表情,不禁微笑了起来。 “请你原谅。”他说。 “你是不是走神了?” “走得老远。”帕克-派恩先生神秘地说。 他们谈起了别的话题。 当天晚上,帕克-派恩先生在小油灯下写了一封信。他犹豫了很久不知如何措辞,但最后其实又非常简单: 帕克-派恩先生谨向埃丝特-卡尔小姐致以诚挚的敬意。如您需要咨询,三天之内本人将在远东旅店恭候。 他附上了一张剪报——那则著名的广告: 您快乐吗?如果答案是“不”,那么请来里奇蒙街17号,让帕克-派恩先生为您解忧。 “这个计策一定成功。”帕克-派恩先生精神十足地爬上令他很不舒服的床,“让我想想,快三年了。是的,会起作用的。” 次日下午大约四点钟有了回音。回信是一个不懂英文的波斯仆人带来的。 帕克-派恩先生如能于当晚九时光临舍下,埃丝特-卡尔小姐将不胜荣幸。 帕克-派恩先生微微地笑了。 当晚,又是这个仆人把他引进门,带他穿过黑暗的花园,登上屋外的楼梯,绕到房子背后。那儿有一扇门开着,他走进了天井或者说是平台。靠墙放着一张大沙发,斜倚着一个动人的女士。 埃丝特小姐穿着东方式的长袍,令人觉得她的这个偏好是因为东方装束更适合她浓郁的带有东方气质的美。傲慢,那个领事这么形容她,的确她看上去是很傲慢,下颚高高抬起,眉毛也带着一股傲气。 “你就是帕克-派恩先生?请坐在那里。” 她的手指向一堆软垫,中指上闪耀着一只刻有她家族纹章的绿宝石戒指。那是她家传之物,一定值不少钱,帕克-派恩先生想。 他顺从地坐下,尽管稍有些困难。对于像他这样身材的人来说,要优雅地席地而坐实在是不容易。 一个仆人端着咖啡出现了。帕克-派恩先生接过杯子,礼节性地喝了一口。 女主人已经有了东方式的无限悠闲自在的习惯。她并不急于进入谈话。她半眯着眼睛啜着她的咖啡。终于她开口了。 “这么说你帮助那些不快乐的人,”她说,“至少你广告上是这么说的。” “是的。” “你为什么把它送来给我看?这是你在旅行途中做生意的方式吗?” 她的话明显地令人不快,但帕克-派恩先生不加理会。他简单地回答:“不,我对于旅行的概念是:没有业务的纯粹的假期。” “那为什么还要把广告送来给我看?” “因为我有理由相信,你——不快乐。” 有一阵子的沉默。他非常好奇,她会如何回答?她给自己一分钟的时间考虑,然后她笑了。 “我想你以为任何一个离开了花花世界,与家人、祖国断绝来往,像我这样生活的人,一定会很不快乐,悲伤、绝望。你认为有这样的情绪才会导致自我放逐?噢,算了,你怎么会理解?在那儿,在英国,我只是一条离开水的鱼,在这儿我是我自己。我从内心深处来说是个东方人。我喜欢这种隐居的生活。我敢说你无法理解。对你而言,我一定看上去像——”她迟疑了一下,“像个疯子。” “你并不疯。”帕克-派恩先生说。 他的声音带着相当程度的肯定。她惊奇地看着他。 “可我想他们一直说我是。愚蠢?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我非常地快乐。” “但是你让我登门拜访。”帕克-派恩先生说。 “我必须承认我很好奇,想一睹尊容。”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此外,我永远不会动回去的念头——回英国,但无论如何,我也想知道有些什么事在——” “在你远离的那个世界里发生?” 她点点头算是回答。 帕克-派恩先生开始娓娓而谈。他的声音柔和悦耳,充满抚慰。他轻轻地讲述着,在强调某一件事的时候才略加重语气。 他谈起了伦敦,谈起社会新闻,名士淑女,新开张的酒店和夜总会,赛马会,乡间狩猎,别墅丑闻;他谈到了服饰,巴黎时装,和不起眼的街道上那些可以痛快地讨价还价的小店铺。他描述了戏院和电影院,介绍了上映的新片;他描绘了新落成的花园住宅区;他谈到了植物和园艺;最后他带着思乡的情绪谈起了伦敦夜景,有轨电车和巴士来回穿梭,忙碌的人群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赶着回家,每个人都有一个温暖的小小家庭在等待他们的归来,还谈到了英国式的亲密的家庭生活。 这是一场出色的表演,显示了不同寻常的广泛的知识面和列举事实的巧妙。埃丝特小姐的头低垂了下来,泰然自若的傲慢神色早已荡然无存。好几次,泪水无声地滑落。他结束了谈话。她解除了所有的伪装,哭出了声。 帕克-派恩先生默不作声,只是坐在那儿望着她,脸上默默地带着满意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人做了一次实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一样。 终于她抬起了头。“好了,”她挖苦地说,“你满意了?” “我想是的——现在。” “我怎么能忍受,怎么能忍受?永远不离开这儿,永远不见任何人?!”哭声从她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她猛地直起身子,满脸通红。“好了。”她刻薄地问道:“你怎么不说那显而易见的评语?你怎么不说:‘如果你这么想回家,为什么不回家呢?’” “不,”帕克-派恩先生摇摇头,“对你来说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惊恐的神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回去吗?” “我想我知道。” “错了,”她摇摇头,“我不能回去的原因你是永远猜不到的。” “我从不猜测,”帕克-派恩先生说,“我观察,然后分析。” 她摇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我可以让你信服。”帕克-派恩先生友好地说,“埃丝特小姐,我相信你到这儿来的时候坐的是从巴格达起飞的新德国航空公司的飞机。” “是的。” “你们的飞机是一位年轻的飞行员驾驶的,赫尔-施拉格尔,后来他还到这儿来看望过你们。” “是的。” 和上一个“是的”有着微妙的不同,这次语气更柔和一些。 “你有一个朋友,或者说是同伴,已经去世了。”这句话的语气像钢铁一般冰冷,令人不快。 “是同伴。” “她名叫?” “穆里尔-金。” “你喜欢她吗?” “你什么意思,喜欢?”她停了停,想了一下说:“她对我很有用。” 她的话音里带着傲慢。帕克-派恩先生想起了领事的话:“你看得出她是个人物,如果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她死的时候你伤心吗?” “我——当然!派恩先生。是否真有谈论此事的必要?” 她生气地说,不等回答就接了下去:“非常感谢你的光临,但是我有些累了,是否可以告诉我该如何感谢你?” 然而帕克-派恩先生纹丝不动,也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提问:“从她死后,赫尔-施拉格尔就没有来过。假如他来了,你会接待他吗?” “当然不会。” “完全拒之门外?” “完完全全,赫尔-施拉格尔并不受欢迎。” “是的,”帕克-派恩先生若有所思地说,“你只能这么说。” 她傲慢自大的防御盔甲开始动摇了。她犹豫地说:“我——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埃丝特小姐,你知不知道年轻的史拉戈爱上了穆里尔-金?他是个多愁善感的小伙子。他依然珍藏着对她的回忆。” “真的吗?”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是什么意思,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怎么会知道?” “你总有仔细看她的时候吧。”帕克-派恩先生温柔地说。 “哦,你是指这个!她是一个长得挺不错的年轻女子。” “和你差不多年纪?” “没差多少。”她停了停,问道: “你为什么认为——史拉戈还关心着她?” “因为他是这样对我说的。是的,是的,确凿无疑。我说过,他是个多愁善感的年轻人。他很愿意将他的心事向我一吐为快,对她这么样子死去的方式他很伤心。” 埃丝特小姐跳了起来:“你认为是我谋杀了她?” 帕克-派恩先生并没有像她一样跳起来。他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人。 “不,我亲爱的孩子,”他说,“我不相信你会谋杀她。事已至此,我想你最好还是尽快停止演这场戏回家去吧。” “你说什么?演戏?” “事实是,你失去了你的胆量。是的,你完全失去了胆量。你害伯你会因谋杀了你的雇主而受到指控。” 她全身陡然一震。 帕克-派恩先生继续说:“你并不是埃丝特-卡尔小姐。在我到这里之前我就知道了。不过为了确认我还是做了试探。”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当我刚才谈话时,我一直看着你。每次你都是以穆里尔-金的身份来反应,而不是埃丝特-卡尔。廉价的商店、电影院、坐有轨电车、巴士回家——你对这些都有反应。乡间别墅里的丑闻、新开张的夜总会、伦敦社交界的蜚短流长、赛马会,听到这些你都无动于衷。” 他的语音更加循循善诱,充满了父爱:“坐下把一切都告诉我、你并没有谋杀埃丝特-卡尔小姐,可你认为你会被指控为谋杀。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把整个身子都陷在了沙发里,然后开始说话。她的话有些急促,迫不及待。 “我必须说——开始,我——很害怕她。她是个疯子——并不是非常地疯狂——只是有一点。她把我带到这儿。我就像个傻瓜一样地开心,以为很浪漫。小傻瓜,我就是一个小傻瓜。这事还和一个司机有关。她见到男人就疯狂——一点不错。他不愿意和她有任何关系,然后这事就被捅了出来。她的朋友们都知道了,她成了笑柄。于是她从她的家族中消失,来到了这儿。 “这只是为了不使她丢脸而故作姿态——沙漠中的独居,所有这一类事情。她会在这里装腔作势地过上一阵子,然后回家。但她越来越不正常了。后来就碰到了那个飞行员,她看上了他。他到这儿来看我,她以为——噢,你可以理解。可是他一定是对她把什么都说清楚了…… “于是她就突然对我大发雷霆。她真可怕,真吓人。她说我永远也回不了家了。她说我只能任由她摆布,我只是个奴隶,只是一个奴隶而已。她操纵着我的生杀大权。” 帕克-派恩先生点点头。当时的情形在他面前展现。埃丝特小姐逐渐越过了理智的边缘,就像她家族中其他的人在她以前做的那样,而这个被吓坏了的姑娘对此一无所知,又从未出过远门,相信了对她所说的一切。 “但是有一天我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爆发了。我和她对抗了起来。我告诉她如果她想把我怎么样的话,我要比她身强力壮得多。我告诉她我会把她扔到下面的石头上去。她被我吓倒了,真的吓倒了。她还一直以为我是个温顺驯良的人。我向她逼近,她一定以为我真的会干什么。她向后退。她——她踩了个空从那儿摔了下去!”穆里尔-金把脸埋在了双手里。 “后来呢?”帕克-派恩先生柔声问道。 “我吓昏了头。我想他们会说是我把她推下去的。我想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我想我会被关进这儿可怕的监狱。”她的嘴唇在颤动,帕克-派恩先生清楚地看出她被无可名状的恐惧牢牢摄住,“后来我一下子想到——如果摔下去的是我!我知道刚派来一个新的英国领事,从来没有见过我们。他的前任刚好去世。 “我想仆人们很容易对付。对他们来说我们只是两个疯疯癫癫的英国女人。一个死了,另一个还会继续待着。我给了他们不少钱,让他们去请来英国领事。他来了,我以埃丝特小姐的身份接待他,戴着她的戒指。他是个好人,处理了所有的后事。没人有过一点点的怀疑。” 帕克-派恩先生沉思着点点头。埃丝特-卡尔小姐可能疯狂极顶,但她毕竟是埃丝特-卡尔小姐。 “后来,”穆里尔继续说,“我真希望不是这样。我发现自己也越来越疯狂,就像被判了罪一样留在这里继续演我的角色。我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现在如果我说出了真相,那么看上去就更像是我谋杀了她。噢,派恩先生,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帕克-派恩先生以他这个身材所能做到的最敏捷的动作站了起来,“我亲爱的孩子,现在你和我一起去见英国领事。他是个和蔼可亲又宽宏大量的人。当然会有令人不愉快的司法程序,我不能保证一帆风顺,但你不会因谋杀而上绞架。另外还有,为什么早餐盘子会在她尸体旁?” “是我把它扔下去的。我——我想这样死者会更像是我。是不是很愚蠢?” “精彩之处。”帕克-派恩先生说,“事实上,这一点确实曾使我怀疑是不是你杀死了埃丝特小姐——不过那是在我见到你之前。当我见到你后,我知道不论你这辈子可能干过什么,你都不会去杀人的。” “你是说我没这个胆量?” “你的意识不会让你这么干。”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还有煞风景的事需要面对,不过我想你会没事的。然后,回你斯特雷特姆山的家——是斯特雷特姆山,对不对?对了,我想一定是。当我提到某一路去那里的公共汽车时你的脸色有很大变化。你走吗,亲爱的?” 穆里尔-金踌躇不前。“他们不会相信我的。”她揣揣不安地说,“她家里人和所有的人,他们不会相信她会那么疯狂的。” “交给我办吧。”帕克-派恩先生说,“你瞧,我知道一些有关这个家族历史的一些事情。来吧,孩子,不要再胆怯了。记住,有个小伙子伤心得心都快碎了。我们最好快一点,可以让你赶上他开的飞机回巴格达。” 女孩微笑了,脸上一阵红晕。“我准备好了。”她简单地说。当她向门口走去时,又转过身来问道:“你说你见到我之前就知道我不是埃丝特-卡尔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分析事实。”帕克-派恩先生说。 “分析事实?” “是的。迈克尔德弗爵士和他的夫人都长着蓝色的眼睛。当领事提到他们的女儿有一双黑眼睛时,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对。棕色眼睛的人可能会生下蓝眼睛的孩子,反之却不可能,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是科学证明的事实。” “你真了不起!”穆里尔-金说。 无价的珠宝 旅行队度过了漫长而疲惫的一天。清晨他们从阿曼出发时,凉篷下的气温已是华氏九十八度。天色暗下来时,他们刚好到达皮特拉1市。这座城市有着不可思议的宏伟壮观的红色岩石。 他们一行七人。凯莱布-p-布伦德尔先生,大腹便便的美国商界巨头;他的皮肤黝黑、相貌堂堂、可是有些沉默寡言的秘书吉姆-赫斯特;议员唐纳德-马维尔爵士,一个面容疲倦的英国政客;卡弗博士,世界著名的考古学家;陆军上校杜波斯克,一个勇敢的法国人,刚从叙利亚来;还有一位很难用职业头衔来表明身份的帕克-派恩先生,谈吐间表露出英国人的稳重;最后一位是漂亮但被过分地溺爱宠坏了的卡罗尔-布伦德尔小姐,以她是除了六个男人之外惟一的女性这一身份而自得。 他们在大帐篷里用晚餐,挑好各自睡觉的帐篷。他们谈论起近东的政局。 英国人小心翼冀,法国人谨慎善言,美国人多少带着些愚昧自大,考古学家和帕克-派恩先生却很少说话,看来他们两人都喜欢听众这个角色。吉姆-赫斯特也是如此。 后来他们谈起了他们参观过的城市。 “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浪漫。”卡罗尔说,“想想看,他们——你们叫他们什么来着——纳巴特人,那么早就在这里居住了,早在有史以前!” “差远了。”帕克-派恩先生和善地说,“呃?卡弗博士?” “噢,这不过是大概两千年前的事。如果说敲诈勒索的人是浪漫的,那么也可以说纳巴特人是浪漫的。应该说,他们是一群富有的流氓,强迫过路人从他们开的路上通过,而且决意使其它的路都不安全。皮特拉是他们勒索得来的财富的储藏地。” “你认为他们只是抢劫犯?”卡罗尔问,“仅仅是普通的贼而已?” “贼这个字眼不够浪漫,布伦德尔小姐。贼让人想到低级的小偷小摸。抢劫犯干的就更大张旗鼓。” “说是现代金融家怎么样?”帕克-派恩先生眨眨眼睛。 “这是在说你呢,老爸!”卡罗尔说。 “一个会赚钱的人能够造福人类。”布伦德尔先生言简意赅地总结。 “人类,”帕克-派恩先生喃喃自语,“常常会忘恩负义。” “什么是诚实?”法国人发问,“一种视场合而定的习俗,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含义。阿拉伯人不以偷窃为耻,也不以撤谎为耻。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偷窃谁或者对谁撒谎。” “完全正确,是这样。”卡弗同意。 “这个观点表现了西方与东方相比所具有的优越。”布伦德尔说,“当这些可怜的人们受到教育——” 唐纳德爵士漫不经心地加入了谈话:“教育毫无用处,显而易见。教给别人一大堆没用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什么?” “噢,我是说,打个比方,一朝偷窃,终生是贼。” 有片刻死寂的沉默。然后卡罗尔开始热烈地谈论起蚊子,她父亲立即响应。 唐纳德爵士有些迷惑,向他的邻座帕克-派恩先生耳语:“看来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是不是?” “有些古怪。”帕克-派恩先生说。 不管这一刻谈话陷入了怎样的窘境,有一个人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考古学家一声不吭地静坐着,眼神迷离发呆。谈话稍有停顿,他突然冒失地开口说: “你们知道,”他说,“我同意那个说法,至少,哪怕从另一方面来看。一个人本质上是诚实的,或者不是。你永远无法改变。” “你不相信比如突然之间的诱惑会把一个诚实的人变成一个罪犯?”帕克-派恩先生问。 “不可能!”卡弗说。 帕克-派恩先生缓缓地摇摇头:“我可不会说不可能。你瞧,有那么多需要考虑的因素。总有突破口。” “你认为什么是突破口?”年轻的赫斯特首次开口发问。他的嗓音浑厚,非常吸引人。 “大脑需要调节来承受负荷,导致犯罪的动机——将一个诚实的人变成一个不诚实的人——可能仅仅缘于一件琐碎的小事。因此大多数犯罪行为都是荒谬可笑的。起因,十之八九,是超过负荷的琐事。打个比方,是压垮一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在这儿谈犯罪心理学,我的朋友。”法国人说。 “如果一个罪犯是心理学家,他该是怎样的一个罪犯啊!”帕克-派恩先生说,他的声音和蔼地强调出这点。“只要想想你遇到的十个人里头至少有九个总会在正确的刺激下被引诱做你希望的事。” “能解释一下吗?”卡罗尔叫道。 “一种是欺软怕硬的人,冲着他大叫大嚷,他就会听你的。一种是逆反心态的人,强迫他去做与你所希望相反的事。还有一种受暗示支配的人,最普通的一种类型。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他们看见了发动机,因为他们听见了发动机轰鸣;他们看见了邮差,因为他门听见信箱有响声;他们看见一把刀插在伤口里,因为他们听说某人被刺伤了;或者他们会听见枪声,如果有人告诉他们有人被打死了。” “我想可没有人能够那么影响我。”卡罗尔难以置信。 “你很聪明,不会那样被人支配,亲爱的。”她父亲说。 “你说得非常对。”法国人响应道,“先入为主的概念欺骗了感官。” 卡罗尔打了个呵欠:“我回我的帐篷去了。我快累死了。阿巴斯-艾方迪说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动身。他要带我们去圣地——管它是什么。” “那是他们用年轻美貌的姑娘作为牺牲来祭祀的地方。”唐纳德爵士说。 “仁慈的主啊,真希望不是!好吧,晚安,各位。噢,我的耳环掉了。” 杜波斯克上校拾起了滚到桌子底下的耳环,交还给她。 “是真的吗?”唐纳德爵士鲁莽地问。他有些失礼地紧盯着她耳朵上两颗独粒镶嵌的宝石。 “就是真的。”卡罗尔说。 “花了我八万美元。”她父亲沾沾自喜,“她就这么松松地卡在耳朵上,弄得掉下来在桌子底下乱滚。是不是要让我破产,小姑娘?” “我敢说哪怕再买副新的也不会让你破产。”卡罗尔撒娇地说。 “我想也不会。”她父亲没有表示异议。“我可以再给你买三对耳环而丝毫不去考虑我在银行里的账户余额。”他骄傲地环视四周。 “戴着真好看。”唐纳德爵士说。 “好吧,先生们,我想该去休息了。”布伦德尔说,“晚安。”年轻的赫斯特和他一起走了。 剩下的四个人相视而笑,仿佛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 “好,”唐纳德爵士慢条斯理地说,“真不错,知道他还能有不惦记着钱的时候。暴发的公猪!”他恶狠狠地加上了一句。 “这些美国佬,他们的钱太多了。”杜波斯克说。 帕克-派恩先生平静地说:“让穷人欣赏一个富人真是太困难了。” 杜波斯克大笑。“嫉妒加上怨恨?”他问,“你是对的,先生,我们都希望富有,可以买一副又一副的宝石耳环,大概,除了这位先生以外。” 他很平常似的向卡弗博士欠了欠身。后者又一次出了神。他正在把玩手中的一个小物件。 “嗯?”他被惊醒了,“不,我必须承认我并不贪图珠宝。当然了,钱总是有用的。”他仿佛是尽量客观地说。“不过先来看看这个,”他说,“这儿有一样东西比珠宝有趣一百倍。” “这是什么?” “一枚黑色赤铁矿石的圆柱型印章,上面雕刻着一幅奉献的场景——一位神灵将祈求者引见给更尊贵的神灵。祈求者抱着一个小孩,作出供奉的样子。戴着桂冠威严高贵的神灵身旁有个男仆挥动着棕榈叶掸子驱赶开苍蝇。铭文清楚地写着这人是汉谟拉比的仆人,所以这个印章一定雕刻于四千年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橡皮泥,将它在桌面上抹平,再用一些凡士林把它润滑,将印章平放在上面按住滚动,随后用一把铅笔刀划出正方形的一块橡皮泥,再将它轻轻橇离桌面。 “看见了没有?”他说。 他描述过的画面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这块橡皮泥上,纹理清晰。 一刹那间他们全都被这古老的符咒迷住了。这时,布伦德尔先生的嗓音很不和谐地从外面传了进来: “嗨,你这个黑家伙!把我的行李从这可恶的地方搬出来挪进帐篷去!那些看不见的隐身虫子咬得正欢呢!我连合眼的工夫都没有。” “大概是沙蝇。”卡弗博士说。 “我还是喜欢隐身虫这种叫法,”帕克-派恩先生说,“比较有创意。” 次日大清早,旅行队就出发了。一路上满是对岩石色彩和形状发出的各种惊叹。“玫瑰红”城一定是大自然在最放纵最生动的状况下创作出的杰作。旅行队行进得很慢,因为卡弗博士几乎是鼻尖贴着地面在走,不时停下来拾起什么小东西。 “考古学家很容易辨认,就是这个样子。”杜波斯克上校微笑着说,“他从不抬头看看天空或是山丘,或是自然美景。他低着头走路,一直在搜索。” “是的,不过在找什么呢?”卡罗尔问,“卡弗博士,你拣起来的是什么东西?” 考古学家带着淡淡的笑意拿出了两块沾满了泥巴的陶器碎片。 “没用的垃圾!”卡罗尔轻蔑地大叫。 “陶器比金子更有趣。”卡弗博士说。卡罗尔看上去难以相信。 他们转了个弯,经过两三座石头坟墓。攀登斜坡多少有些令人痛苦。贝都因族护卫们毫不在意地摇摇晃晃登上陡峭的斜坡,对身边一列的悬崖连看都不看一眼。 卡罗尔看上去脸色苍白。一个护卫趴在上面伸出手援助。赫斯特跳到她前面,伸出他的手杖,像栏杆一样挡在险峻的一边。她对他感激地一瞥,一分钟之后就安全地站在了一条宽阔的岩石道路上。其余的人慢慢地跟着。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开始感觉到热浪炙人。 最后他们来到了靠近山顶的一块平坦的高地。一道阶梯通向一块巨大的方形岩石顶端。布伦德尔对向导表示,他们将自己登上去。贝都因族护卫们各自惬意地靠着岩石开始抽烟。短短的几分钟之后,旅行队登上了山顶。 一个古怪的空地,景色壮观,四周山谷环抱。他们站立的地面呈长方形,一边刻着石槽,还有一个祭坛。 “神圣的祭祀场所。”卡罗尔激动地说,“不过,他们把牺牲者们弄上来可要费点时间。” “这儿本来有一条之字形的石子路。”卡弗博士解释道,“我们从另一边下去时可以看到这条路的痕迹。” 他们又谈论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了叮当的一声。卡弗博士说: “我想你的耳环又掉了,布伦德尔小姐。” 卡罗尔伸手摸了摸耳垂:“哦,真的掉了。” 杜波斯克和赫斯特开始四下寻找。 “一定就在这儿,”法国人说,“它不可能滚得很远,没地方可滚,这儿就像只方方的盒子。” “没准儿滚到石头缝里去了?”卡罗尔着急地问。 “这儿根本没有石缝,”帕克-派恩先生说,“你可以自己看看,这儿光滑平整。啊,上校,你找到什么东西了?” “只是一块小卵石。”杜波斯克微笑着说道,把它扔出很远。 渐渐地一种异样的氛围——紧张的氛围——在寻找过程中降临了。他们并没有说出来,但是每个人脑子里都想到了“八万美元”这几个字。 “你能肯定你戴着它吗?卡罗尔?”她的父亲高声问,“我是说可能你在上来的路上就弄丢了。” “我们爬上这儿的时候我还戴着它呢,”卡罗尔说,“我记得的,因为卡弗博士提醒我耳环松了,他帮我卡紧的。是不是这样,博士?” 卡弗博士点点头。这时唐纳德爵士说出了每个人的想法。 “真是令人不愉快,布伦德尔先生,”他说,“昨晚你告诉了我们这副耳环值多少钱,单独一只就值不少了。如果这只耳环找不到,而且看来不会找到了,那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我个人意见,我要求搜我的身。”杜波斯克上校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请求,我作为权力来要求!” “你们也搜我的身吧。”赫斯特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刺耳。 “其余的人认为如何?”唐纳德爵士四下看看。 “当然。”帕克-派恩先生说。 “绝妙的主意。”卡弗博士说。 “我也要求,先生们,”布伦德尔先生说,“我有我的理由,尽管我不想说出来。” “当然,悉听尊便,布伦德尔先生。”唐纳德爵士彬彬有礼地说。 “卡罗尔,我亲爱的,你可以走下去和向导们在一起等着吗?” 女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脸色忧郁而阴沉。眼中一丝绝望的神色至少引起了旅行队里一个成员的注意。他很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搜身开始进行。进行得很彻底,不过完全不能令人满意。有一点是肯定的,没有人把耳环藏在身上。这支压抑的队伍走下斜坡返回,一路上心不在焉地听着向导的描述和介绍。 帕克-派恩先生穿戴好,正要去吃午餐,他的帐篷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派恩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亲爱的小姐。当然可以。” 卡罗尔进来在床沿上坐下。她的脸色仍是如上午他所注意到的那样阴沉。 “你自称帮助不快乐的人解决难题,是不是?”她问道。 “我正在度假,布伦德尔小姐,不接受任何案子。” “噢,你一定会接下这桩案子。”女孩镇静地说,“看看这儿,派恩先生,不会有比我更不幸的人了。” “有什么困扰着你呢?”他问,“是不是耳环的事?” “正是。你已经说得够多了,吉姆-赫斯特没有拿它,派恩先生。我知道他不会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布伦德尔小姐。为什么要怀疑是他拿了。” “因为他有前科。吉姆-赫斯特曾经是个小偷,派恩先生。他是在我们的房子里被抓住的。我——我为他遗憾。他看上去那么年轻,那么绝望。” “那么英俊。”帕克-派恩先生想。 “我说服了老爸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父亲会为我做任何事情。于是,他给了吉姆一个机会,吉姆也干得不错。父亲开始逐渐信任他,所有的商业机密都对他毫无保留。最后会皆大欢喜,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的话。” “你说皆大欢喜?” “我的意思是我想嫁给他,他也想娶我。” “那么唐纳德爵士呢?” “这是父亲的主意,根本不是我的意愿。你认为我会嫁给草包一样的唐纳德爵士吗?” 对于这样来形容那位年轻的英国人,帕克-派恩先生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他问:“唐纳德爵士本人呢?” “我敢说他认为我会给他贫瘠的庄园地产带来好处。”卡罗尔嘲讽地说。 帕克-派恩先生考虑了一下情况。“我要问你两件事,”他说,“昨天晚上曾说到‘一朝偷窃,终生是贼’。” 女孩点点头。 “现在我知道这句话为什么会在当时造成尴尬局面了。” “是的,这话让吉姆局促不安——对我和老爸也一样。我真害怕吉姆脸上表露出什么,因此想到什么就赶紧移开话题。” 帕克-派恩先生沉思着点点头。然后他问:“为什么你父亲今天坚持也要被搜身呢?” “你不明白?我可知道。爸爸意识到我可能会以为整个事件是一个对付吉姆的圈套。你瞧,他想让我嫁给那个英国佬都想得快发疯了。好吧,他想让我看看他并没有对吉姆耍花招。” “天哪,”帕克-派恩先生说,“这很有启发。我是指常识而言。这对我们的调查可能毫无帮助。” “你不准备开账单给我?” “不,不。”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卡罗尔小姐?” “证实耳环不是吉姆拿的。” “假设——对不起——是他拿的呢?” “如果你这么想,你就错了——完全错了。” “是的,但是你是否仔细考虑这件事?你不认为这只耳环可能对赫斯特先生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极大诱惑吗?卖了它可就是一大笔钱——让人铤而走险的根源,我们能不能这么说呢?——可以让他独立。这样可以让他娶到你,不管你父亲是否同意。” “吉姆不会这么干的。”女孩固执地说。 这回帕克-派恩先生接受了她的陈述:“好吧,我尽力而为。” 她匆匆点了点头,离开了帐篷。轮到帕克-派恩先生坐在床沿上,他陷入了沉思。突然,他低声笑了出来。 “我变得越来越弱智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午餐时他很开心。 下午平静地过去了。大部分人都睡下了。当帕克-派恩先生在四点一刻走进大帐篷时,只有卡弗博士在那儿。他正在仔细查看陶器碎片。 “啊!”帕克-派恩先生拖了一张椅子到桌边坐下说,“正是我要找的人。你是不是可以让我看看你带着的那块橡皮泥?” 博士在他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块橡皮泥,送给了帕克-派恩先生。 “不,”帕克-派恩先生摇摇头说,“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你昨天晚上的那块。坦率地说,我要的不是橡皮泥,而是它里面的东西。” 一阵静默。然后卡弗博士平静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你明白,”帕克-派恩先生说,“我要布伦德尔小姐的宝石耳环。” 有一分钟死一样的沉寂。随后卡弗的手滑进衣袋,摸出了一团不成形状的橡皮泥。 “你真聪明。”他说,脸上毫无表情。 “我还是希望你告诉我。”帕克-派恩先生说。他的手指一阵忙碌,喉咙中发出咕噜一声,他挖出了有些被挤扁了的宝石耳环。“只是好奇而已,”他有些歉意地加上一句,“但是我需要知道。” “我会告诉你的,”卡弗说,“如果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碰巧抓到我的。你什么也没有看见,是不是?” 帕克-派恩先生摇摇头。“我只是猜想。”他说。 “一开头纯粹是个意外,”卡弗说,“整个上午我都走在你们后面,正好看见它就在我眼前——一定是刚刚从那女孩的耳朵上掉下来的。她没有注意到,没有人注意。我捡了起来,放在口袋里,想等我赶上来时马上就还给她,但是我忘了。 “后来,在登山的半途中,我开始考虑了。宝石对那傻姑娘毫无用处——她父亲不问价钱就会给她另买一副。然而对我来说却大不一样。卖了它可以装备一次探险。”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抽动了一下,重现了生机。“你知道如今为考古挖掘筹措资金有多困难?不,你不知道。卖了这颗宝石,一切就都好办了。那儿有一个地点我准备发掘——在俾路支,一个完整的历史章节在那儿等待着被发现…… “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你昨晚所说的——关于受暗示支配的目击。我想那个女孩一定属于这种类型。我们爬上了山顶时,我告诉她耳环松了,我假装帮她弄紧,实际上我只不过是把一支铅笔头按在她耳垂上。几分钟后我扔下了一颗卵石。她就差发誓说耳环一直在她耳朵上,刚刚才掉的。同时我已经把耳环摁进口袋里的一团橡皮泥里去了。这就是我的故事,一点不添油加醋。现在该你了。” “我的故事没多少可说,”帕克-派恩先生说,“你是惟一可能从地上捡到什么东西的人——我就是这样想到你的。找到那颗小鹅卵石意义重大,它暗示了你在玩花招,后来——” “说下去。”卡弗说。 “好吧,你看,昨天晚上,你谈论诚实这个问题时未免有些过于偏激,过于反对——噢,你知道莎士比亚是怎么说的。这看上去,多多少少好像是你在试图说服你自己,你对于金钱也有些过分轻蔑。” 在他眼前的这张脸孔看上去疲惫不堪,满是皱纹。“好吧,就是这样,”他说,“现在取决于我了。我想你会把这小玩艺儿还给那姑娘,是不是?奇怪的东西。对装饰的最原始的本能需求,好像倒退到了旧石器时代。女性的原始本能之一。” “我想你错误地估计了卡罗尔小姐,”帕克-派恩先生说,“她有脑子——更重要的是,一颗善良的心。我想她会保守秘密。” “即使这样,可她父亲不会。”考古学家说。 “我想他也会的。你看,这位老爸有他自己保持沉默的理由。这只耳环摸上去根本没有四万美元的感觉。它的价钱不会超过五美元。” “你是说——?” “是的,那女孩不知道。她以为它们是真的,那就这样吧。昨天晚上我就在怀疑。布伦德尔先生对他的财富说得太多了。当生意越来越糟,又陷入了经济危机——好吧,最好的办法是自吹自擂,掩人耳目。布伦德尔先生就在掩人耳目。” 卡弗博士突然露齿而笑。这是儿童式的笑容,在这么大年纪的人的脸上难得一见。 “那么我们就都变成可怜虫了。”他说。 “完全正确。”帕克-派恩先生说。他引用了一句名言: “‘同情心使人类与众不同。’” 尼罗河凶案 格雷尔夫人的神经过分紧张。自从她登上法约姆号汽船那一刻开始就对任何事情都抱怨不休。她不喜欢她的船舱,她可以晒晒早上的太阳,下午的日头就太毒了。她的侄女帕米拉-格雷尔热心地让出了在船舷另一边的客舱,格雷尔夫人愤愤不平地接受了。 她对她的护士麦克诺顿小姐斥责不休,因为护士拿错了围巾,又把本该放在外面的小枕头收拾起来了。她对她的丈夫乔治爵士也咆哮个不停,因为给她买错了念珠。她要的是宝石质地的,不是红玉髓。乔治是个傻瓜! 乔治爵士窘迫地说:“对不起,亲爱的,对不起。我会回去换的,有的是时间。” 她没有对她丈夫的私人秘书巴兹尔-韦斯特喋喋不休,因为从未有人责难巴兹尔。在你开口前,他的微笑已经瓦解了你。 但是最最饱受埋怨的是那个向导——一个神色庄严穿得衣冠楚楚的人,就连喋喋不休的抱怨似乎也不能干扰他。 当格雷尔夫人看到一个坐在柳条椅子里的陌生人,意识到他是一个同行的旅客时,她的愤怒终于像洪水一样爆发了。 “在售票处他们清清楚楚说我们是惟一一批旅客!现在是季节末,根本没人同行!” “是的,女士,”默罕默德平静地说,“只有您和您的同伴,和一位先生,就这些人。” “但告诉我的是只有我们自己。” “基本上是这样,女士。” “根本不是这样!胡说!那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他来晚了,女士,在你们拿到船票之后。他今天早上才决定来。” “这完全是诈骗!” “这没关系,女士。他,很安静的先生,非常好,非常安静。” “你是个笨蛋!你什么都不知道。麦克诺顿小姐,你去哪里了?噢,你在那儿。我告诉你多少回让你待在我身边。我大概要晕倒了。扶我到我的船舱去,给我一片阿斯匹林,别让默罕默德靠近我。他不停地说‘是的,女士’,直到我想大叫出来为止。” 麦克诺顿小姐一言不发地伸出手臂。她大约三十五岁年纪,身材高挑,仪态有种阴郁的优雅。她把格雷尔夫人在船舱里安顿好,给她垫上枕头,喂了一片阿斯匹林,听着她琐碎的唠叨。 格雷尔夫人四十八岁。从她十六岁那年开始就一直因为有着太多的钱而抱怨不停。十年前她嫁给了乔治。格雷尔爵士——一个没落的世袭贵族。 她是个大块头,不过从长相上来说并不难看。但是脸上已经有了皱纹,过度的化妆只是加深了岁月和喜怒无常所留下的痕迹。她的头发轮流染成金黄色和红褐色,结果看上去令人疲倦不已。她穿得过于华丽隆重,浑身珠光宝气。 “告诉乔治爵士,”她总算结束了唠叨,麦克诺顿小姐面无表情地等在一边。“告诉乔治爵士,让他一定要把那人赶下船去!我必须要隐私权。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呀!”她闭上了双眼。 “好的,格雷尔夫人。”麦克诺顿小姐说,离开了船舱。 最后一分钟才上船的那个令人生厌的旅客仍然坐在甲板的椅子上。他背对着豪华舱,视线投向前方,穿过尼罗河,落在远方顶着金色余辉的深绿色的山峦上。 走过他身边时麦克诺顿小姐迅速地打量了他一下。 她在休息室里找到了乔治爵士。他正拿着一串念珠,怀疑地看着。 “告诉我,麦克诺顿小姐,你觉得这串该对了吧?” 麦克诺顿小姐扫了一眼那些天蓝色的青金石。 “非常好。”她说。 “你觉得格雷尔夫人会高兴吗?嗯?” “噢,不,我不能这么说,乔治爵士。你知道,没什么会让她高兴,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另外,她让我给您带个口信。她想让您把另外那个旅客赶走。” 乔治爵士张大了嘴:“我怎么可以这么干?对那个人怎么说?” “当然你不能。”埃尔西-麦克诺顿的声音轻快而和善,“只要说无能为力。” 她又鼓励地加上一句:“这样就会没事了。” “你认为会没事了?嗯?”他的脸上一副滑稽的可怜相。 埃尔西-麦克诺顿的声音更加和善了:“你真的不必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乔治爵士。这其实是健康的问题,你也知道。别太在意了。” “你认为她的身体确实很糟糕吗,护士?” 护士的脸上掠过一阵阴影。她回答时声音怪怪的:“是的,我——我觉得她目前的状况不好。但是请不必担心,乔治爵士。你不必担心,你真的不必。”她报以一个友好的微笑,走了出去。 帕米拉走了进来,苍白的脸上显得精神不振。 “你好,叔叔。” “你好,帕米,我亲爱的。” “你拿着什么?噢,真好看!” “哦,你觉得好看我真高兴。你认为你婶婶也会喜欢吗?” “她什么都不会喜欢的。我想不通你怎么会娶了这么样一个女人,叔叔。” 乔治爵士没有作声。一幅幅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出现:赌马失败,上门逼债的债主,一个漂亮然而专横的女人。 “可怜的老家伙,”帕米拉说,“我想你也有你的苦衷。但是她给我们两个人都带来了灾难,是不是?” “自从她病了以后——”乔治爵士开口说。 帕米拉打断了他: “她并没有生病!一点也没有!这样她就可以永远为所欲为。对了,你去艾苏安的时候她就得意得了不得。我敢跟你打赌,麦克诺顿小姐也知道她在骗人。” “如果没有麦克诺顿小姐,我们就会束手无策。”乔治爵士叹了一口气。 “她很能干,”帕米拉也承认,“不过我可不像你那么喜欢她,叔叔。噢。你是喜欢她!别不承认,你觉得她非常好。在某些方面她的确是,但她是一匹黑马。我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论怎么样,她把那只老猫弄得服服贴贴的。” “听我说,帕米,你不能这么说你婶婶。真见鬼,她对你可不错。” “是啊,她付清了我们所有的账单,是不是?但这还是生活中的灾难。” 乔治爵士换了一个不那么痛苦的话题:“我们把那个中途插进来的家伙怎么办?你婶婶想独占这艘船。” “噢,她可办不到。”帕米拉冷冷地说,“那个人可有些来头。他叫帕克-派恩。我想他是书记部的文职公务员——如果真是有这么一个部门的话。有意思的是,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巴兹尔!”秘书刚好走了进来,“我在哪儿看到过帕克-派恩这个名字?” “《纽约时报》分类广告栏的第一页。”年轻人立即回答道,“‘你快乐吗?如果不,请咨询帕克-派恩先生。’” “我才不呢!简直太可笑了!不妨告诉他我们去开罗一路上的麻烦。” “我还没有,”巴兹尔-威斯特简短地说,“我们要沿着金色的尼罗河顺流而下,参观沿途的寺院,”他迅速地看了乔治爵士一眼,乔治爵士正拿起一张报纸。“我们一起。” 最后这句话声音很轻,但帕米拉还是听到了。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你是对的,巴兹尔,”她轻轻说,“活着真好。” 乔治爵士起身走了出去。帕米拉的脸上蒙上一层乌云。 “出什么事了,我亲爱的?” “我可恶的婶婶。” “别担心,”巴兹尔很快地说,“她快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别和她翻脸。你瞧,”他大笑,“这是多好的伪装。” 帕克-派恩先生和蔼可亲的身影走进了休息室。在他身后是有趣的默罕默德,正准备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女士,先生们,我们现在出发了。过几分钟我们就要驶过右手边的卡那克寺院。现在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一个小男孩去给他的父亲买一盏取暖的灯……” 帕克-派恩先生揉揉他的前额。他刚参观了丹德拉寺院回来。他觉得骑在驴背上对他这样的身材来说真是痛苦的经历。他正要解开领口,梳妆台上一张折起的便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打开便笺,见上面写着: 亲爱的先生:如您不去参观阿拜多斯寺院而留在船舱里,我将不胜感 激。届时我希望向您咨询。 您忠实的 阿里亚登-格雷尔 帕克-派恩先生温柔的宽阔脸庞上浮起一丝微笑。他摸到一张纸,拧开钢 笔。 亲爱的格雷尔夫人(他写道),很抱歉令您失望,但是本人目前正在 度假,因而谢绝一切业务。 他签上了名,将信交给一名仆役。当他洗漱完毕,另一张便条已经送到了 他这儿。 亲爱的帕克-派恩先生:我尊重您在度假的事实,但我愿意出一百英 镑的咨询费用。 您忠实的 阿里亚登-格雷尔 帕克-派恩先生耸了耸眉毛。他沉思着用钢笔轻轻扣着牙齿。他想去阿拜 多斯寺院,但一百英镑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在埃及的花销比他想像的多得 多。 亲爱的格雷尔夫人(他写道),我将不去阿拜多斯寺院参观。 您真诚的 j.帕克-派恩 帕克-派恩先生拒绝离船,让默罕默德非常伤心。 “非常漂亮的寺院。所有的先生们都想去看这座寺院。我准备好了轿子给你。我准备了坐椅,水手们抬你。” 帕克-派恩先生拒绝了所有诱人的条件。 其余的人出发了。 帕克-派恩先生在甲板上等待。这时格雷尔夫人的舱门打开了,她缓缓走上了甲板。 “闷热的下午。”她优雅地评论,“我看见你留在后面,派恩先生。你真明智。要不要在休息室里喝点茶?” 帕克-派恩先生急忙站起身跟着她。不可否认他非常好奇。 格雷尔夫人看来似乎有些难于转入正题。话题换了又换,但最终,她用另一种音调开口了: “派恩先生,我所告诉你的是绝对的机密!你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 “当然。” 她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帕克-派恩先生等待着。 “我想知道我丈夫是否想毒死我。” 不管帕克-派恩先生期待她说的是什么,都不是这个。他明显地表现出了他的震惊:“这是非同小可的指控,格雷尔夫人。” “好吧,我不是个傻瓜,也不是个孩子。我的怀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次乔治不在的时候我就有所好转。我的饮食没有引起任何不舒服的反应,我感觉就好像不是我自己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 “你所说的非常严重,格雷尔夫人。你必须记住我并不是个侦探。我是,你可以这么说,一个心理学家——” 她打断了他:“嗯,你难道不认为这让我担忧吗,所有这些?我想要找的不是警察。我可以照料我自己,谢谢你——我想要的是肯定的答案。我一定要知道。我并不是个坏女人,派恩先生。谁公平地对待我,我也公平地对待谁。交易就是交易,我有我的立场。我付清了我丈夫的债务,也没有限制他花钱。” 帕克-派恩先生对乔治爵士突然闪过转瞬即逝的怜悯。“对那女孩,她有衣服,有派对,有这有那。我想要的只是起码的感激而已。” “感激并不是可以按人的要求制造的东西,格雷尔夫人。” “瞎扯!”格雷尔夫人说。她继续往下说:“好吧,就是那么回事儿!帮我找出真相,一旦我知道——” 他好奇地看着她。“一旦你知道,那然后呢?格雷尔夫人?” “那是我的事。”她机敏地闭上嘴。 帕克-派恩先生犹豫了一分钟,然后说:“请原谅我,格雷尔夫人,但我有一种印象,你对我没有完全坦白。” “真可笑,我已经把我想要你去做的事明确地告诉你了。” “是的,但没告诉我原因是为什么?” 他们对视着。她先移开了视线。 “我想原因是不言自明的。”她说。 “不,因为我还有一点疑问。” “什么?” “你是否想证实你的怀疑是对的还是错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派恩先生!”女士站了起来,愤怒得发抖。 帕克-派恩先生平静地点点头。“是的,是的,”他说,“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 “噢!”她无言以对。她大步走出了房间。 剩下他一个人独处,帕克-派恩先生陷入了沉思。他过于专心,以致于有人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时他明显地吓了一跳。来人是麦克诺顿小姐。 “看来你们回来得真快。”帕克-派恩先生说。 “其他人还没回来呢。我说我头疼,就一个人先回来了。”她犹豫着,最后问道:“格雷尔夫人在哪儿?” “我想该在她的船舱里躺着吧。” “哦,那就行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那你不是为了她而回来的?” 麦克诺顿小姐摇摇头:“不,我回来找你。” 帕克-派恩先生有些惊讶。他本想立即说麦克诺顿小姐明显地有能力处理任何难题而不求助于外界的帮助,看来他是错了。 “从我们一上船开始我就在注意你。我想你是个有丰富阅历和良好的判断力的人,况且我非常需要建议。” “但是——请原谅,麦克诺顿小姐——但你不是那种常常需要建议的人。我应该说你是个很愿意依赖于你个人的判断的人。” “通常是的,但是我正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况下。” 她犹豫了一下:“我以往不大谈论我的病例,但这次我想是应该的。派恩先生,当我跟着格雷尔夫人离开英国时,她的病情很清楚。换句话说,她一点事也没有。也许这不太正确,太悠闲的生活,太多的金钱,的确造成了明显的病态状况。只要每天擦擦地板,有五、六个孩子要去照料,可能会让格雷尔夫人完全健康,更加快乐。” 帕克-派恩先生点点头。 “作为一个医院的护士,我见过很多这类精神紧张的病例。格雷尔夫人以她的不健康为乐。我要做的是不让她的病情好转,尽我所能的手段——然后尽可能地享受这次旅行。” “真聪明。”帕克-派恩先生说。 “但是派恩先生,事情却不是那样。格雷尔夫人现在的病痛是真的,不是臆想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 “我越来越怀疑格雷尔夫人被人下了毒。”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最近的三个星期。” “你有没有——怀疑对象?” 她垂下眼睛。她的声音第一次显得不真诚:“没有。” “我替你说吧,麦克诺顿小姐,你确实怀疑某个人,这个人就是乔治-格雷尔爵士。” “噢,不,不,我不能相信会是他!他那么让人同情。天真得像个孩子。他不可能是个冷血的下毒者。”她的话音中带着痛苦。 “然而你发现每次乔治爵士不在,他妻子就有所好转。她的发病期和他回来的时间是吻合的。” 她没有回答。 “你怀疑是什么毒药?砒霜?” “差不多这一类。砒霜或者锑化物。” “你采取什么措施了吗?” “我尽了最大努力监督夫人吃的和喝的东西。” 帕克-派恩先生点点头。“你认为格雷尔夫人最近产生过怀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噢,没有。我肯定她没有。” “那你就错了。”帕克-派恩先生说,“格雷尔夫人确实产生了怀疑。” 麦克诺顿小姐目瞪口呆。 “格雷尔夫人比你想像的更能保守秘密。”帕克-派恩先生说,“她是一个非常懂得如何保守秘密的女人。” “这真让我惊讶。”麦克诺顿小姐缓缓地说。 “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麦克诺顿小姐,你认为格雷尔夫人喜欢你吗?” “我从未想过。” 他们的谈话被打断了。默罕默德走了进来。他面容愉快,长袍拖在身后。 “夫人她听到你回来了,她要你过去。她问你为什么不到她那里去?” 埃尔西-麦克诺顿匆忙站起身。帕克-派恩先生也站了起来。 “明天一早再谈行吗?”他问。 “好的,那是最好的时间。格雷尔夫人要睡到很晚,不过我还是得小心一点。” “我想格雷尔夫人也会小心的。” 麦克诺顿小姐消失了。 直到晚餐之前,帕克-派恩先生才见到格雷尔夫人。她正坐着抽烟,烧掉像是一封信的东西。她一点也没有答理他。他由此判断她仍有些恼怒。 晚餐之后他和乔治爵士、帕米拉和巴兹尔玩起了桥牌。每个人都似乎心不在焉,桥牌很快就散了伙。 几小时后,帕克-派恩先生被叫醒了。是默罕默德。 “老夫人,她病得很厉害。护士,她吓坏了。我去叫医生来。” 帕克-派恩先生赶紧披上件衣服。他和巴兹尔-韦斯特几乎同时到达格雷尔夫人船舱门口。乔治爵士和帕米拉已经在里面了。埃尔西-麦克诺顿正孤注一掷地对她的病人做最后的努力。当帕克-派恩先生赶到时,只见到可怜的夫人的身体一阵最终的痉挛。她的身子扭动着,僵直,然后倒在枕头上。 帕克-派恩先生轻轻将帕米拉搀到外面。 “真可怕!”女孩在抽泣,“真可伯!她,她——” “死了?是的,我想一切都结束了。” 他把她送进巴兹尔的船舱。乔治爵士走出船舱,神情呆滞。 “我从来没想到她真的是有病,”他喃喃自语,“从来没想到。” 帕克-派恩先生从他身边挤了过去,进了船舱。 埃尔西-麦克诺顿的脸色苍白而沮丧。“他们去叫医生了?”她问。 “是的。”然后他问:“是番木鳖碱?” “是的,临死前的痉挛毫无疑问就是症状。噢!我真不能相信!”她跌坐在一把椅子上,抽泣着。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他匆匆离开了船舱,走进休息室。烟灰缸里还有一小片未烧尽的纸片。只有几个字可以辨认出来。 梦幻胶 把这个烧掉! “现在真是有意思。”帕克-派恩先生说。 帕克-派恩先生坐在一位重要的开罗官员的房间里。 “这些就是证据。”他沉思着说。 “是的,非常全面。这人一定是个该死的傻瓜。” “我不能说乔治爵士是一个精明的人。” “都一样!”对方简明扼要地说;“格雷尔夫人想要一杯鲍威尔鸡尾酒,护士为她调了一杯。然后她又要在里面加一点雪梨酒,乔治爵士为她倒的。两小时后,格雷尔夫人明显地死于番木鳖碱中毒。在乔治爵士的船舱里发现了一包番木鳖碱,另一包却是在他晚礼服的口袋里找到的。” “非常周到。”帕克-派恩先生说,“顺便问一句,番木鳖碱是从那儿来的?” “对此还有一点小小的疑问。那护士有一些——在格雷尔夫人心脏不好的时候用——但她的话前后有矛盾。开始她说药量丝毫未有减少,可现在她又说不是。” “她看来不能肯定。”帕克-派恩先生评论道。 “我的看法是他们两个人都在现场。那两个人都有疑点。” “有可能。但是如果麦克诺顿小姐策划了谋杀的话,她一定会比这干得好得多。她是一个能干的年轻女人。” “好吧,就算是。我认为,乔治爵士也在场,他也有机会。” “好吧,好吧,”帕克-派恩先生说,“我得去看看有什么我可做的。” 他找来了漂亮的侄女。 帕米拉脸色苍白,愤愤不平:“叔叔绝对不会这么干——绝不会!绝不会!绝不会!” “那么是谁干的?”帕克-派恩先生平静地问。 帕米拉凑近一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自己给自己下的毒。近来她变得古怪得可怕。她总是有幻觉。” “什么幻觉?” “古怪的东西。比如巴兹尔,她总是暗示巴兹尔爱上了她,可巴兹尔和我是——我们是——” “我意识到了。”帕克-派恩先生微笑着说。 “所有关于巴兹尔的事都是纯粹的想像。我认为她怨恨我可怜的叔叔。她对你编造了这个故事,然后把番木鳖碱放在他的船舱和口袋里。然后自己服毒。有人这样干过,不是吗?” “是有人干过,”帕克-派恩先生承认,“但我不认为格雷尔夫人会这么干。她不是,请允许我这么说,不是这种类型。” “那么幻觉呢?” “噢,我想找韦斯特先生问问。” 他在这个年轻人的房间里找到了他。巴兹尔胸有成竹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我不想隐瞒,但她的确对我有所表示。因此我不敢让她知道我和帕米拉的事。她会让乔治爵士解雇我的。” “你认为格雷尔小姐的看法可能吗?” “当然,很可能,我想是的。”年轻人有些犹豫。 “但还不够好。”帕克-派恩先生轻声说,“不,我们必须找些更好的。”他陷入沉思中有一两分钟,“最好的是坦白。” 他的声音又尖又快。他拧开钢笔帽,拿出一张纸:“写下来,可以吗?” 巴兹尔-韦斯特惊愕地盯着他:“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亲爱的年轻人,”帕克-派恩先生的声音几乎有些慈悲。“我知道一切。你如何与尊敬的夫人做爱,她如何犹豫不决,你如何爱上了漂亮但一无所有的侄女,你如何订下计谋,慢性毒药,它可以把肠胃炎转变为自然死亡——如果不成功,就诬陷是乔治爵士干的。因为你很小心,让下药时间与他在场的时间吻合。 “然后你发现夫人有了疑心,找我来谈过这事。迅速行动!你从麦克诺顿小姐的药品里偷了一点番木鳖碱,将一些放进乔治爵士的船舱里,一些放在他口袋里,把足够的剂量灌进一粒胶囊,附了一张便条给夫人,告诉她这是‘梦幻胶囊’。 “浪漫的主意。等护士一走,她就会服下去,没人会知道。但你犯了一个错误,我的年轻人。让一位女士烧掉信件是没用的。她们永远不会。我掌握了所有可爱的信件,包括关于梦幻胶囊的那封。” 巴兹尔-韦斯特脸色发绿。他的彬彬有礼已经杳无踪影,看上去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老鼠。 “你这该死的,”他咆哮道,“那你就知道了一切,你这该的多管闲事的长鼻子帕克。” 帕克-派恩先生早已安排好的证人们从半掩的门外冲了进来,帕克-派恩先生才免遭皮肉之苦。 帕克-派恩先生再一次和他的官员朋友讨论这个案子。 “我一点证据也没有!只有一张几乎难以辨认的纸片,写着:‘烧掉这——’我推理出整个故事,试探了他,果真奏效了。我也是偶然才找到了真相,通过那封信。格雷尔夫人烧掉了每一张纸片,但他却不知道。 “她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很迷惑。她要我做的是证实她丈夫对她下毒。这时她又想和年轻的韦斯特私奔,可是又想表现得公平一些。奇怪的性格。” “那个可怜的姑娘要痛苦了。”对方说。 “她会没事的,”帕克-派恩先生丝毫不动声色,“她还年轻。我牵挂的是乔治爵士还来得及有一点享受的时间。十年来他被看待得像条虫一样。现在,麦克诺顿小姐会对他好的。” 他发出愉快的微笑,随后叹了一口气:“我正在考虑隐姓埋名去希腊。我真的必须有个假期了!” 德尔斐的神谕 小威拉德-彼得斯先生并不真的喜欢希腊。而对彼得斯太太而言,对于德尔斐,在她内心里完全没有概念。 彼得斯太太精神上的家园在巴黎、伦敦和里维埃拉。她是一个很会享受旅店生活的女人,但她概念里的旅店卧房应该是松软的地毯,舒适的床,为数众多各式各样的灯,包括有灯罩的床头灯,充足的冷水热水,床边有电话,可以用来订茶点、食品、矿泉水、鸡尾酒,用来和朋友聊天。 在德尔斐的旅店里可没有这些东西。不过窗口可以看见美丽的景致。床很干净,用白石灰粉刷的房间也一样干净。房间里有一把椅子,一只脸盆架,一只衣橱。洗澡得让旅店给特意安排,有时还没有热水。 她想,至少还可以说她到过了德尔斐。彼得斯太太也尽力想要对古希腊产生一点兴趣,但她发现这很困难。他们的雕塑艺术看上去都像是没完工,缺胳膊少腿没有头。私下里,她更喜欢刚去世的威拉德-彼得斯先生坟墓上竖着的漂亮的带翅膀的大理石天使像。 然而这些想法都只能藏在自己的心里,因为怕她的儿子威拉德会瞧不起她。全是为了威拉德她才到这儿来的,在这个又冷又不舒服的房间里,面对阴沉着脸的女仆,和不远处讨厌的司机。 威拉德(直到不久前还叫他小威拉德——他痛恨的称呼)是彼得斯太太十八岁的儿子。她对儿子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威拉德对古代艺术有着奇特的激情。是瘦长苍白、戴着眼镜、神情忧郁的威拉德拖着溺爱他的母亲踏上了周游希腊的旅行。 他们去了奥林匹亚,彼得斯太太认为那是一处悲惨的废墟。她倒是很欣赏帕台农神殿,可她还是觉得雅典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城市。而游览科林斯和曼锡尼对她和司机来说,则是极大的痛苦。 德尔斐,彼得斯太太不高兴地想,是雪上加霜。显而易见无事可干,只有沿着街道散步,看看沿街的废墟。威拉德花了大量的时间跪在地上破译希腊文的碑铭,一边说:“妈妈,你听听这个!是不是很绝妙?”然后他会念出一些东西,在彼得斯太太听来枯燥乏味至极。 这天清晨,威拉德早早出发去看某些拜占庭风格的镶嵌艺术。彼得斯太太本能地觉得拜占庭式的镶嵌艺术会让她浑身发冷(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于是托辞不去。 “我明白,妈妈,”咸拉德说,“你想一个人待着,坐在戏院或是露天运动场里,高高在上向下俯瞰去了解它。” “是的,亲爱的。”彼得斯太太说。 “我知道这些地方会吸引你。”威拉德欣喜地说着离开了。 现在,彼得斯太太叹了一口气,准备起床吃早餐。 她走进餐厅,发现里面几乎空空荡荡,只有四个人。一位母亲和她的女儿,彼得斯太太觉得她们的穿戴有些古怪(没有认出这是希腊式的披肩外衣),正在谈论舞蹈中的自我表现艺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绅士,名叫汤姆森,下火车时他曾帮她捡起掉落的箱子;还有一位新来的秃顶中年绅士,刚刚在前一天晚上到达。 这位先生是餐厅里留下的最后一位,彼得斯太太很快就和他交谈了起来。她是一个友善的女人,喜欢有人可以聊天。汤姆森先生的表现一直明显地令人失望(彼得斯太太称之为英国人的保守),母女俩又过分自命不凡,尽管那女孩已经和威拉德相处得不错了。 彼得斯太太发现这个新来的绅士很令人愉快。他知识渊博,却不自炫学问。他告诉她好几件关于希腊人的有趣而友好的小细节,让她更加觉得他们是真实的人而不是书中乏味的历史人物。 彼得斯太太告诉她这位朋友所有关于威拉德的事:他是个多么聪明的男孩,以及文化对他来说如何重要。这人和蔼慈祥的风格使人易于和他交谈。 他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彼得斯太太都不知道。除了他正在旅行和享受不受生意(什么生意?)干扰的彻底休息这些事实之外,他没有更多地谈论他自己。 总而言之,这一天过得比预料的更快。母女俩和汤姆森先生继续保持不爱交际的风格。他们碰上了刚走出博物馆的汤姆森先生,他立即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彼得斯太太的新朋友不悦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真想知道这家伙是谁!”他说。 彼得斯太太告诉了他名字,其余一无所知。 “汤姆森——汤姆森,不,我不认为我以前见过他,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脸看上去有些熟悉,不过我认不出来。” 这个下午彼得斯太太在荫凉里享受了清静的午睡。她带去看的书并不是她儿子推荐的关于希腊艺术的经典之作,相反,是一本名为《神秘河流》的书。它包括了四个凶杀案,三起绑架案,以及一大堆各式各样危险的罪犯。彼得斯太太随着书中的情节起伏时而激动时而欣慰。 她回到旅店时已是四点钟。她很肯定威拉德这时该回来了,并没有任何不样的征兆;她差点忘了看旅店老板给她的说是一个陌生人下午留下的条子。 这是一张脏破了的便条。她懒洋洋地打开来看。看了没几行,她的脸色就已经变得煞白,她伸出一只手让自己镇定下来。笔迹是外国人的,但用的是英文。 女士(它这么写道): 这是来告诉你,你的儿子已经被我们关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只要 你完全照我们的指令去做,这位尊贵的年轻绅士就不会遭到任何伤害。我 们为他索要一万英镑的赎金;要是你把此事告诉旅店老板或者警察或者任 何类似的人,你的儿子就死定了。你考虑一下,明天一早会告诉你怎么付 钱。如果不照办,你儿子的耳朵会被割下来送给你。再过一天还是不照 办,他就会被杀死。这可不是吓唬人。再考虑考虑——记住,保持沉默。 黑眉盗迪米特里厄斯 可怜的女士的心里乱成一团。尽管恐吓信上的措辞荒谬可笑,愚蠢幼稚,还是让她感到阴森的恐怖气氛。威拉德,她的宝贝,她柔弱的、严肃的威拉德。 她立即想到去报警,她想叫起左邻右舍,但是如果她做了,说不定……她发抖了。 她随即又振奋起来,走出她的房间去找旅店老板——整个旅店里惟一能说英语的人。 “天已经晚了,”她说,“我的儿子还没有回来。” 快乐的小个子男人对她微笑:“是的,先生打发骡车先回来了。他想步行回来。他现在应该到这儿了,但毫无疑问他在路上耽搁了。”他愉快地微笑着。 “告诉我,”彼得斯太太直率地问,“城里有什么不法之徒吗?” 不法之徒这个词不在小个子男人掌握的英语词汇中。 彼得斯太太解释了一下。她得到的回答是,在德尔斐的都是非常好非常守法的人们——对外国游客十分友好。 话就在她嘴边,她硬生生咽了下去。阴险的威胁缚住了她的喉舌。可能这仅仅是个恶作剧,但万一不是呢?她在美国的一个朋友的孩子被绑架,报警的同时,孩子被杀了。这样的事情的确发生过。 她几乎要发疯了。她该怎么办?一万英镑,那是多少? 四万到五万美元!这个数目和威拉德的安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可她又从哪里去弄这个数目呢?眼前最大的困难就是钱和提取现金,她身上只有一张几百英镑的信用证,绑匪知道这些吗?他们会通情达理吗?他们会等待吗? 女仆过来时,她毫不客气地打发她走。晚餐的钟声响了,可怜的女士走进餐厅。她机械地吃着,眼里空空荡荡。整个房间在她看来空无一人。 上水果的同时,一张便笺也送到了她面前。她畏缩着,但字迹完全不同于她害怕看到的,这是清晰的、知书达理的英国式的字迹。她毫无兴趣地打开纸笺,上面写的话却引起了她的好奇: 在德尔斐无法请示神于喻(上面这么写着),但是你可以向帕克-派恩先生咨询。 纸笺下方别着一张报纸上剪下的广告,纸笺最下端附着一张护照上的照片。照片上是早上她那位秃顶的朋友。 彼得斯太太看了两遍这张剪报。 你快乐吗?如果不,请咨询帕克-派恩先生。 快乐?快乐?还有人比我更不快乐吗?这简直就像给祈祷者的福音。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张纸,匆匆写下: 请帮助我。十分钟之后在旅店门外见面可以吗? 她把纸条塞进一只信封,让侍者交给坐在窗口的那位先生。十分钟后彼得斯太太穿着件毛皮外套——夜里有些凉——走出了旅店,沿着街道缓缓向废墟走去。帕克-派恩先生正在那里等着。 “是上天的仁慈让你出现在这里。”彼得斯太太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你怎么猜到我碰上了可怕的麻烦?” “你的脸色,我亲爱的女士。”帕克-派恩先生平静地说,“我马上知道出了事,但我还是要等着你来告诉我。” 她一口气说了出来。她把信递给他。他在手电筒的照明下看了信。 “嗯,”他说,“一份有意思的文件,极有意思的文件。它说明了——” 但彼得斯太太没有心情去听他对这封信做更详细的分析。她能为威拉德做什么?她惟一的、纤弱的威拉德。 帕克-派恩先生在安慰她。他描绘了一幅动人的希腊绑匪的生活画面。他们对人质尤为关心,因为人质就是一座潜在的金矿。他使她逐渐平静下来。 “可是我该怎么办?”彼得斯太太哭泣着问。 “等到明天,”帕克-派恩先生说,“除非你想直接去找警察。” 彼得斯太太用一声恐惧的尖叫打断了他。她亲爱的威拉德会被杀死的! “你认为我能把威拉德毫发不伤地救回来吗?” “毫无疑问。”帕克-派恩先生安慰她说,“惟一的问题是,你是否能够不付一万英镑就把他救回来。” “我只想要我的儿子。” “是的,是的。”帕克-派恩先生宽慰她,“顺便问一句,是谁把信带来的?” “一个旅店老板不认识的男人,一个陌生人。” “啊,这就有了可能。可以跟踪明天捎信来的人。你是怎么对旅店里的人解释你儿子不在的原因的?” “我还没想过。” “我想,现在,”帕克-派恩先生回答,“我想你可以很自然地发出警报,对他的失踪表示担忧,这样就可以派出一支搜索队。” “你不认为那些恶魔会——?”她哽咽着问。 “不,不,只要没人提到绑架或赎金,他们就不会翻脸。但无论如何,他们不可能指望你对儿子的失踪不小题大做。” “能完全由你来处理吗?” “这本来就是我的事。”帕克-派恩先生说。 他们走回旅店,可是差一点撞上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那是谁?”帕克-派恩先生警觉地问。 “我觉得那是汤姆森先生。” “喔!”帕克-派恩先生沉思着说。 “汤姆森,是他吗?汤姆森,嗯。” 彼得斯太太上床睡觉时感到帕克-派恩先生的主意的确不错。无论捎信来的是谁,一定和绑匪有联系。她松了一口气,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早晨,她起床穿衣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东西在窗子旁的地板上。她捡了起来,她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同样肮脏的廉价信封,同样令人痛恨的笔迹。她撕开信封。 早上好,女士,你做出决定了吗?你的儿子很好,没有受到伤害—— 到现在为止。但是我们必须拿到钱。对你来说搞到这个数目可能不太容 易,不过我们得知你戴着一条钻石项链。多么漂亮的钻石,或许我们会对 它满意的。听着,这是你必须要做的。你,或是你挑选送赎金的任何人必 须把项链带到竞技场。从那儿向上走到旁边有一块大石头的一棵树那里。 我们会监视着,看到底是不是一个人,然后用项链交换你的儿子。时间是 明天早晨日出之后六点钟。如果你事后报警来抓我们,那么在你的车开往 火车站的路上,你的儿子就会被我们打死。这是最后通谍,女士。要是明 早项链没有送来,你儿子的耳朵会给割下来送给你。第二天他就会死了。 致敬,女士 迪米特里厄斯 彼得斯太太急忙来找帕克-派恩先生。他仔细地看了信。 “这是真的吗?”他问,“关于钻石项链?” “千真万确。我丈夫买下它时花了十万美元。” “消息灵通的强盗。”帕克-派恩先生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我只是在考虑这件事的某些方面。” “我说,派恩先生,我们没有时间考虑什么方面了。我一定要赎回我的儿子。” “但你是一位勇敢的女士,彼得斯太太。你可以容忍被人敲诈勒索十万美元?你可以容忍把你的钻石轻而易举送给一帮恶棍?” “当然,如果你用这种说法的话。”彼得斯太太的勇气与母爱在激烈地搏斗,“我真想抓住他们——卑鄙的禽兽!我一找回我的儿子,派恩先生,我就要出动全城的警察去抓他们。如果有必要,我会租一辆防弹轿车送威拉德和我去火车站。”彼得斯太太脸色通红,报仇心切。 “是的,”帕克-派恩说,“你看,我亲爱的女士,恐怕他们已经防备了你这一手。他们知道一旦释放了威拉德,你就会毫无顾忌地发动全城的人,这就使他们一定预先做好安排。” “那么,你想怎么办?” 帕克-派恩先生微笑了:“我想实施我个人的一个小小的计划。”他环视餐厅,空无一人,两头的门都关着。“彼得斯太太,在雅典有一个人我认识——一个珠宝商。他精于制作人造钻石——可以乱真的仿照品。”他压低声音,“我用电话和他联系,他今天下午就可以赶到这里,带着许多可供挑选的石头。” “你的意思是?” “他将取下真钻石,用假的代替。” “天哪,这是我听到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主意了!”彼得斯太太崇拜地望着他。 “嘘!别那么大声。你可以为我做件事吗?” “当然。” “保证不让任何人走近听到电话的内容。” 彼得斯太太点点头。 电话在经理办公室。经理帮助帕克-派恩先生接通了电话后就热心地让出了办公室。他出去时,发现彼得斯太太在门外。 “我在等帕克-派恩先生,”她说,“我们要出去散散步。” “噢,好的,女士。” 汤姆森先生也在大厅里。他向他们走来,和经理聊了起来。 “在德尔斐有供出租的别墅吗?没有?可确实有一幢在旅店北边啊?” “那属于一位希腊绅士,先生。他不出租。” “就没有别的别墅了吗?” “有一幢属于一位美国太太的,在城的另一边,现在关着。还有一座是属于一位英国绅士的,一位艺术家——位于悬崖边上,可以俯瞰伊泰阿。” 彼得斯太太插了进来。她天生一副大嗓门,并且有意说得更大声。 “噢,”她说,“我真喜欢在这儿拥有一幢别墅!没有人打扰的大自然,我简直要为这地方发疯了。你是不是也一样,汤姆森先生?如果你也想在这儿要一幢别墅,你一定也是一样。这是不是你第一次来这里?你没说起过。” 她喋喋不休地说话,直到帕克-派恩先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他对她报以一个赞许的淡淡微笑。 汤姆森先生缓步走下楼梯,和高傲的母女俩一起出门上了街。她们似乎在感受吹在裸露的手臂上的寒风。 一切顺利。珠宝商在晚餐前乘着一辆坐满了游客的汽车到达。彼得斯太太把她的项链带到他的房间。他大加赞赏了一番,然后用法语说: “madamepeut6tretranquil!e。jer6ussirai.(夫人可以放心,我会成功的。译注。)”他从他的小包里拿出一些工具,开始工作。 11点钟,帕克-派恩先生敲响了彼得斯太太的房门,“给你。” 他递给她一个小麂皮袋。她朝里看了一眼。 “我的钻石!” “小声些!这是赝品。很不错,你认为呢?” “太漂亮了!” “亚里斯多普洛斯是个聪明的家伙。” “你不认为他们会怀疑吗?” “他们怎么会?他们知道你是带着项链来的。把它交出去,他们怎么会怀疑有假?” “好吧,我觉得这很漂亮。”彼得斯太太又说了一遍。她把项链又递给了他,“你能把它送去给他们吗?这样是不是对你要求得太多了?” “当然我会送去的。把信给我,我可以更清楚地知道指令。谢谢。那么晚安,勇敢些。明天一早你儿子就可以和你一起用早餐了。” “噢,但愿如此。” “好吧,别担心,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彼得斯太太这一夜没有睡好。睡着后,她做了可怕的恶梦。梦见绑匪全副武装,开着装甲车,朝穿着睡衣往山下跑的威拉德连连射击。 值得欣慰的是她醒来了。终于第一抹曙光照了进来。彼得斯太太起床梳洗。她坐下——等待着。 七点钟时传来了敲门声。她的嗓子干涩,几乎无法说话。 “进来。”她说。 门开了,汤姆森先生走了进来。她盯着他,说不出话来,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了她。但当他开口说话时,她听起来就事论事,非常自然。他的声音温和浑厚: “早上好,彼得斯太太。”他说。 “你怎么敢,先生!你怎么敢——” “请原谅我这么一大早冒昧造访。”汤姆森先生说,“可你瞧,我有一笔业务要处理。” 彼得斯太太带着责问的眼神凑上前:“这么说是你绑架了我的儿子!根本没有什么绑匪!” “当然没有什么绑匪。这一部分是最令人难以置信的。至少可以说是缺乏艺术性。” 彼得斯太太顾不上多想。“我的儿子在哪儿?”她问道,犹如愤怒的老虎一样盯着他。 “事实上,”汤姆森先生说,“他就在门外。” “威拉德!” 门猛地被推开。戴着眼镜的威拉德,蜡黄的脸上明显长满了胡茬,扑向了他母亲的心口。汤姆森先生站在一旁慈祥地看着他们。 “不管怎样,”彼得斯太太说,一下子恢复了神智,转向汤姆森先生,“我会因此而控告你的,是的,我会的。” “你都搞错了,妈妈,”威拉德说,“这位先生救了我。” “你在哪儿?” “在悬崖边上的一座房子里,离这儿只有一英里的路。” “彼得斯太太,请允许我,”汤姆森先生说,“归还你的财物。” 他递给她用纸巾松松地包起来的一个小包。纸巾散开,出现了那条钻石项链, “对于那一小袋钻石你根本不用珍藏,”汤姆森先生微笑着说,“真正的钻石还在项链上。麂皮袋里装着的是人造假货。正如你的朋友所说的,亚里斯多普洛斯是个天才。” “我一点也搞不明白你所说的。”彼得斯太太迷惘地说。 “你必须从我的观点来看看这件案子。”汤姆森先生说,“是因为某人的名字才引起了我的注意。恕我失礼,在外面跟踪了你和你的胖子朋友,我偷听了——我坦白地承认——你们非常有趣的谈话。我发现它很有启示性,因此我找到了经理让他帮忙,他记下了你那位能说会道的朋友打的电话号码,昨天早上还安排了餐厅的一名侍者注意听你们的谈话。 “整个计划天衣无缝,你成了两个狡猾的珠宝窃贼的受害者。他们知道你的钻石项链。他们跟着你到了这儿,绑架了你的儿子,写了那封滑稽的‘绑架信’。他们设下了圈套,让你信任计划里巧舌如簧的主角。 “这样,一切就简单了。好心的绅士把一袋假钻石给你,然后和他的同伴逃之夭夭。今天早上,你的儿子迟迟不见踪影,你必然会慌乱。你那位朋友也失踪了,这会让你以为他也被绑架了。我猜他们已经安排好让某个人明天去别墅,那人就会发现你的儿子。你们见了面之后,你可能会对这个阴谋有所察觉,可那时两个恶棍早就不知去向了。” “现在呢?” “噢,他们现在很安全地戴着镣铐呢。我早就安排好了。” “那个坏蛋!”彼得斯太太想起了她对他真诚的信赖,愤愤地说,“油嘴滑舌的坏蛋!” “坏透了的家伙。”汤姆森先生同意。 “我怎么也想不通你怎么会识破他,”威拉德崇敬地说,“你真机智。” 对方摇摇头表示不赞同。“不,不,”他说,“当你隐姓埋名旅行时,听到你自己的名字被别人冒名顶替……” 彼得斯太太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你是谁?”她忽然问道。 “我是帕克-派恩先生。”这位绅士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