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所谜案》 第一章 我不知道到底从哪儿开始这个故事,但是我还是选择了某个星期三在牧师寓所的午餐时分开始。席间的交谈大部分与将要叙述的故事无关,但还是包含得有一两件有启发的事件,这些事件会影响到故事的发展。 我刚切完了一些煮熟的牛肉(顺带一句,牛肉非常硬),在回到我的座位上时,我说,任何人如果谋杀了普罗瑟罗上校,将会是对整个世界做了一件大好事。我讲的这番话,倒是与我的这身衣服不太相称。 我年轻的侄儿丹尼斯立即说道: “如果有一天发现那老家伙躺在血泊中时,那句话会用来指控你。玛丽会提供证据,玛丽,不是吗?她会讲你是怎样在切牛肉的刀上烙上复仇的标记。” 玛丽现在是牧师寓所的女佣,她把这份差事当做谋求更好职业和更高收入的跳板。她只是一本正经地大声说道: “青菜!”然后将一只有裂纹的盘子狠狠地抛到我的面前。 我妻子以一种同情的语调说:“上校确实是令人讨厌吗?” 我没有立即回答,因为玛丽将青菜“乒”地一声放到餐桌上后,又将一盘湿漉漉的、令人不快的苹果布丁抛到我的鼻子下。我说:“不要,谢谢。”但她还是猛地一下把盘子放到桌上,离开了房间。 “很抱歉,我是这么一个令人吃惊的主妇,”妻子说道,声音中略带愧疚。 我颇有同感。我妻子名叫格丽泽尔达——对一个牧师的妻子来说,这样一个名字是再合适不过了。但也仅此而已,她绝非一位贤妻良母。 我一向认为,牧师应当终生不娶。我为何在仅仅认识格丽泽尔达二十四小时之后,就向她匆匆求婚,这一点我仍然迷惑不解。我总是认为,婚姻是一桩严肃的事,只有在双方长期的倾心相爱、深思熟虑后才能缔结良缘。首要的是,要情投意合。 格丽泽尔达小我近二十岁。她秀丽迷人,对什么事都不会认真。她在各方面都胜我一筹,与她生活,令我烦恼不已。 她把教区当做供她开心取乐的某种大玩笑。我曾努力要改变她的想法,但一无所获。我比以往更为坚信,牧师应当独身。我常常向她暗示这一点,但她只是付之一笑。 “亲爱的,”我说,“只要你稍微尽点心——” “我有时是尽心的,”格丽泽尔达说,“可是,很多情况下,我想我是适得其反。我天生就谈不上是一个好主妇,所以我想最好还是让玛丽去操心,我只要准备好不图舒适、牺牲一些口福就行了。” “那你的丈夫又怎么样,亲爱的?”我以责备的口吻说,一面又像《圣经》中的魔鬼那样,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引经据典,加一句:“她善持家道……” “想想你没有被狮子撕成碎片,是多么幸运啊,”格丽泽尔达很快打断了我的话,“也没有在火刑架上被烧死;糟糕的食物、四处灰尘和死黄蜂根本值不得大惊小怪。再讲点有关普罗瑟罗上校的事吧。不管怎么说,早期的基督徒不受教会执事的管束,是够幸运的。” “高傲的倔老头儿!”丹尼斯说,“难怪他的前妻离他而去。” “我看不出她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妻于说。 “格丽泽尔达,”我厉声说道,“我不允许你那样说。” “亲爱的,”妻子撒娇似的说,“给我讲讲他的事吧!到底怎么回事?是那位豪伊斯先生的点头哈腰时常惹恼他吗?” 豪伊斯是我们的新牧师,刚到这里三个星期。他持高教会派的观点,在星期五节食。普罗瑟罗上校对任何清规戒律都十分反感。 “这次不是的。他确实碰到过豪伊斯的这番模样。不过,整个麻烦是由于普赖斯-里德利夫人的糟糕的一英镑钞票引起的。” 普赖斯夫人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在参加她的儿子忌日的早间仪式时,她将一英镑的钞票投入捐献袋。后来,在公布捐款的数量时,她痛苦地发现,一张十先令的钞票是所提到的最大的票面额。 她向我抱怨这件事,我非常合情合理地指出,她一定是弄错了。 “我们俩都不像以前那样年轻了,”我试图巧妙地转开话题,“我们得忍受一些年迈带来的麻烦。” 奇怪的是,我的话仿佛使她更为激怒。她说,事情非常奇怪,使她吃惊的是,我并不认为是这样。她气冲冲地走开了,我想,她是向普罗瑟罗上校诉苦去了。普罗瑟罗上校是那种一有机会就小题大作的人。他确实小题大作了一番。遗憾的是,他是星期三无事生非。我正好星期三早上给教堂的日间学校讲课,这件事令我心力交瘁,一整天都不得安宁。 “好了,我想他是得寻点开心,”我妻子带着一种试图武断地总结这次谈话的神气说,“没有人在他的周围惹恼他,叫他亲爱的牧师,或是给他绣难看的拖鞋,也没有人给他圣诞节的暖袜。他妻子和女儿对他腻烦透了。我想,到别处去耍威风会使他感到高兴些的。” “他用不着为那事而大动肝火,”我略带惧色地说,“我想,他没有完全意识到他说的话的含义。他想要查遍教堂所有的账目——在贪污的情况下——他是那样说的。贪污:难道他怀疑我挪用教堂的钱款吗?” “没有人会怀疑你什么。亲爱的,”格丽泽尔达说,“你非常清白,不会遭人怀疑,这又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来证明这一点。我倒是宁愿你去挪用福音传播会的钱款。我恨传教士,我一向恨他们。” 我正要责备她的那种情绪,但这时玛丽端着一份半生不熟的大米布丁来了。我略表不快,但格丽泽尔达说,日本人总是吃半生不熟的大米,结果大脑非常发达。 “我敢说,”她说,“如果你每天都吃这样的大米布丁,你星期天的讲道将会非常精彩。” “天理不容。”我不寒而栗。 “普罗瑟罗明天晚上过来,我们一起查账,”我说,“我必须准备好今天为英国教会男教友会讲道。在查阅参考资料时,卡农-雪莉的《现实》一书令我着迷,所以我的讲道准备得不太好。你今天下午打算做什么,格丽泽尔达?” “尽我的职责,”格丽泽尔达说,“尽一位牧师太太的职责。喝茶、听听下午茶时分的流言蜚语。” “谁会来?” 格丽泽尔达脸上露出一副正人君子的神色,晃动着手指数出了一串姓名。 “普赖斯-里德利太太、韦瑟比小姐、哈特内尔小姐,还有那位可怕的马普尔小姐。” “我有几分喜欢马普尔小姐,”格丽泽尔达说,“她总是了解发生的每一件细枝末节,并且从中作出最坏的推断。” 像我说过的那样,格丽泽尔达比我年轻得多。在我这样的年纪,一个人知道,最坏的往往是真实的。 “啊呀,别等我喝茶了,格丽泽尔达。”丹尼斯说。 “愣小子!”格丽泽尔达骂道。 “随你骂,听着,普罗瑟罗一家人今天确实约我去打网球。” “愣小子!”格丽泽尔达又骂了一句。 丹尼斯莽撞地跑开了,格丽泽尔达和我一起走进了我的书房,“不知道我们喝茶时吃什么,”格丽泽尔达说,一下子坐在我的写字台上。“我想,斯通先生和克拉姆小姐会来的,也许莱斯特朗兹太大也要来。喂,我昨天去拜访她,可是她外出了。是的,我想我们应该邀请莱斯特朗兹太大来喝茶。她就这样来到这里,租一间房于住下,几乎从不露面,这太神秘了,不是吗?这令人想起侦探故事。你看到这样的描写——‘这位面容苍白而又美丽的女人是谁?她过去的经历是怎样的?无人知晓。她隐藏杀机。’我相信海多克医生对她略知一二。” “你读的侦探小说太多了,格丽泽尔达。”我温和地说了一句。 “你又怎样呢?”她反唇相讥,“有一天我到处找《楼梯上的血迹》当时你在这儿写布道词。后来我进来问你是否看到这本书时,我看到些什么?” 我的脸红了。 “我是无意中拾起这本书的。偶然一句话吸引了我,于是……” “我清楚那些‘偶然一句话’,”格丽泽尔达津津有味地讲道,“‘然后,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格丽泽尔达站起身来,穿过房间并热吻她的年迈的丈夫。’”她边说边走过来吻了我一下。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吗?”我问道。 “当然是的,”格丽泽尔达说,“伦,难道你没有看到,我本可以嫁给一个内阁部长、从男爵、或是一位富裕的公司创办人,三个副官和一个有着迷人风度的浪荡公子,但是我反而选择了你,这难道不使你十分吃惊吗?” “当时确实如此,”我回答道,“我常常纳闷,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格丽泽尔达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使我感到我自己魅力无穷,”她喃喃自语地说道,“其他人只是认为我美貌动人,当然,如果他们娶了我也会是美事一桩。然而,我是你最不喜欢、最不赞同的人,但你却无法抵御我的诱惑:我的虚荣心使我无法放弃这样一种位置。当任何人的隐秘的、快乐的罪恶根源,比起只当他们帽子上的一支羽毛来更加妙不可言:我一直使你非常不快、使你丧失理智误入歧途,可是,你却发狂般地爱我。你是发狂般地爱我,不对吗?” “我自然是非常喜欢你的,我亲爱的。” “噢,伦,你是爱我。你还记得那天,我呆在镇上,给你挂电话,而女邮政局长的妹妹正在生双胞胎,她忘了接通电话,你老是接不到我的电话,你当时惊恐万分,向苏格兰场报案,引起了一场惊慌。” 有一些事情,人们是不愿去回忆的。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真是太蠢了。我说:“亲爱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得继续准备英国教会男教友会的布道稿。” 格丽泽尔达愤愤地叹了一口气,将我的头发抚弄起来,又抚平,说道: “你不配我。你确实不配我。我要和那位艺术家来一点风流韵事。我会的,一点不假。然后,你想想教区的流言蜚语吧。” “已经够多的了。”我温和地说。 格丽泽尔达朗声大笑,轻轻吻我一下。从窗户旁走开了。 第二章 格丽泽尔达是一个十分令人烦恼的女人。刚才离开餐桌时,我还感到心绪颇佳,可以为英国教会男教友会准备一篇精彩有力的讲演稿,而现在我却感到心神不定,烦乱不已。 刚等我静下心来,莱蒂斯-普罗瑟罗飘然而至。 我说“飘然而至”,这种说法是恰当的。我曾读过一些小说,其中将年轻人描写成精力充沛——及时行乐,青春的蓬勃活力……等等,在我看来,我所遇到的所有年轻人仿佛都附得有某种动物的灵魂。 今天下午,莱蒂斯尤其显得如此,她身材修长,面容秀丽,但又显得神情漠然。她穿过法国式窗户进来,心不在焉地取下头上戴着的贝雷帽,用一种大惊小怪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哦,是你呀!” 这里有一条小路从“老屋”穿过树林,出口就是我们花园的门,所以大多数从那里来的人都会走进花园的门,再往前经过书房的窗户,而不是绕过一。大段路到达前门。莱蒂斯从这儿来,我并不感到吃惊。但是,对她的态度,我确实有一点生气。 如果你来到牧师寓所。就得准备与一位牧师见面。 她走进来,一下瘫坐在我的一只安乐椅上。她随意地抚弄着头发,凝视着天花板。 “丹尼斯在附近什么地方吗?” “午饭后就没有见到他。我知道他是去你们那儿打网球了。” “噢,”莱蒂斯说,“我希望他没有去。他到那儿找不到什么人的。” “他说是你邀请他的。” “我是邀请过。我约的是星期五,但今天是星期二。” “是星期三,”我说。 “哦,多糟糕!”莱蒂斯说,“这就是说,我这是第三次忘记与一些人一起吃午饭了。” 好在这并不使她太担心。 “格丽泽尔达在附近什么地方吗?” “我想你会在花园的画室里见到她的——在坐着让劳伦斯-列丁画画儿呢。” “有关他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莱蒂斯说,“是和爸爸闹别扭。爸爸太倔了。” “都传说些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问道。 “是有关他给我画画儿的事。爸爸发觉了这件事。为什么我就不能穿着浴衣让人画呢?如果我能穿着浴衣去海滩,为什么就不能让人画呢?” 莱蒂斯停了一下,又说下去: “太荒唐了……爸爸不准一个年轻人进屋。当然,劳伦斯和我只是对此大叫一通。我要到你的画室里来画完这张画。” “不行,亲爱的,我说如果你父亲不准就不行。” “噢!亲爱的,”莱蒂斯说,叹了一口气。“人人都是这样乏味。我感到没劲儿,一点也没劲儿。如果我有一些钱,我就要出走了,但是我没钱,我不能。如果爸爸有钱又死掉就好了,我就能随心所欲了。” “你不能那样说,莱蒂斯。” “哦,如果他不想要我希望他死,就不应当这样吝啬钱。 难怪妈妈离开了他。好多年来我还以为她死了,你知道吗? 她跟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私奔的?他漂亮吗?” “那是你父亲来这儿之前的事了。” “我纳闷她后来怎么样了。我想安妮很快也会与什么人闹出点风流韵事的。安妮恨我,她对我很得体,但她恨我。她渐渐老了,她不喜欢这样。你知道,到这样的年纪上,你的脾气会变得古怪。” 我担心,莱蒂斯会在我的书房呆上一下午。 “你没有看到我的唱片,是吗?”她问道。 “没有。” “太烦人了。我不知道是放在什么地方了。我把狗也弄丢了。我的手表也不知丢在哪儿了,但这没多大关系,反正手表是不走的。唤!我的天,我太困了。不知为什么,我十一点钟才起床。但是生活太叫人心碎了,你说是吗?哦!我的天,我得走了。我三点钟要去看斯通博士开掘坟墓。” 我瞥了一眼钟,现在是四点差二十五分。 “啊,是吗?太糟了。说不准他们会等我还是撇下我先去了。我想我最好还是赶快去,看能否赶上他们。” 她起身又飘然而去了,扭头说了一句: “你会告诉丹尼斯的,是吗?” 我随口应了一声“是的”,当我意识到不知道告诉丹尼斯什么时,已经晚了。但我知道,很可能这没有什么关系。斯通博士的事引起了我的沉思。他是一位有名的考古学家,最近呆在“蓝野猪”旅馆,监督开掘一座位于普罗瑟罗上校的土地上的坟墓。他与上校之间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争执。他约莱蒂斯去看掘墓,这倒是很有趣的。 在我看来,莱蒂斯-普罗瑟罗有点像一位风骚女子。我纳闷,她怎样与考古学家的秘书克拉姆小姐相处。克拉姆小姐是一位二十五岁的健壮的年轻女子,举止大大咧咧,有着成熟的肤色、动物般的活力和一张似乎包不住她的满嘴粗牙的嘴巴。 村里的人们对她褒贬不一,有人认为她不过如此,有人认为她是一位倍守道德的年轻女人,正努力想早日成为斯通太大。她与莱蒂斯迥然不同。 我可以设想得到,“老屋”的情况也许不会太令人愉快。 大约五年前,普罗瑟罗上校又结婚了。新夫人相貌异常出众。我一直猜测,她与继女的关系不会太好。 又有人来打扰了。这次是我的副牧师,豪伊斯。他想知道我与普罗瑟罗谈话的细节。我告诉他,上校为他的“暴躁性格”而懊悔,但是他来访的真正目的完全是关于另外一件事。同时,我直率地提出意见,告诉他必须服从我的裁决。总的看来,他很愉快地接受了我的看法。 他离开时,我对他的恶感并没有减少,我为此颇为后悔。我确信,一个人对他人的非理性的好恶,与基督精神非常不符。 我叹了一口气,意识到写字台上的闹钟的指针已经指到五点差一刻,这表明早已过下午茶的时间了,于是我向客厅走去。 四位教区居民已经端着茶杯聚集在客厅里。格丽泽尔达坐在茶桌旁,极力作出一种随便自然的样子,但却比平时更要显得与众不同。 我与每人都握了一遍手,然后在马普尔小姐和韦瑟比小姐之间坐下。 马普尔小姐是一位银发者太大,举止温和迷人,而韦瑟比小姐却尖酸刻薄、激情进发。这两人中,马普尔小姐要难对付得多。 “我们正在谈论有关斯通先生和克拉姆小姐的事。”格丽泽尔达用一种甜蜜温柔的声调说。 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丹尼斯编造的下流的韵句。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大声说出这句韵句,看看在场的人会有什么反应,但好在我还是克制住了。韦瑟比小姐冷冷地说了一句: “没有哪个体面的姑娘会那样做。”然后,她就愤愤地闭上了薄薄的嘴唇。 “做什么?”我问道。 “当一个未婚男人的秘书呗。”韦瑟比小姐用一种可怕的声调说。 “噢!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我认为已婚的男人其实是最坏的。还记得可怜的莫利-卡特吧?” “当然,没有与妻子住在一起的已婚男人往往是名声不佳的。”韦瑟比小姐说。 “甚至还有那些与妻子住在一起的,”马普尔小姐喃喃说道,“我记得……” 我打断了她的令人不快的回忆。 “当然喽,”我说,“现在,一个姑娘也能做那些男人做的事了。” “到乡下来吗?住在同一所旅馆吗?”普赖斯-里德利夫人严厉地问道。 韦瑟比小姐向马普尔小姐低声耳语道: “同一层楼的所有卧室……” 哈特内尔小姐体格健壮,性情活泼,穷人很怕她,也大声直率地说: “穷人在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就会被抓住。他像一个没出生的婴儿一样纯洁无辜,你明白这一点。” 真奇怪,我们竞用了这样的比喻。在场的女士,没有人会想到用一个平安地放进摇篮、大家都能看得到的婴儿来作比喻。 “我说,这令人作呕,”哈特内尔小姐用她那一贯的直率态度说道,“那男人至少比她大二十五岁。” 三个女人的声音立即升起来,七嘴八舌地谈论起唱诗班男孩的出游、上次母亲聚会上令人懊悔的事件和教堂的资金困难。马普尔小姐向格丽泽尔达眨眨眼睛。 “你们难道不认为。”我妻子说,“克拉姆小姐只是想要有一份有趣的工作吗?她只是把斯通先生当成一个普通的雇主。” 一片沉默。显然,四位女人中谁也不同意。马普尔小姐拍拍格丽泽尔达的手臂,开口打破了沉默。 “亲爱的,”她说,“你还年轻。年轻人才会有这样幼稚的头脑。” 格丽泽尔达生气地说道,她根本就没有幼稚的头脑。 “当然,”马普尔小姐说,没有理会这种申辩。“你把每个人都看得很好。” “你真以为她会嫁给那个乏味的秃头佬吗?” “我知道他非常富有,”马普尔小姐说,“但恐怕他脾气非常暴躁。有一天,他与普罗瑟罗上校大吵一场。” 每个人都好奇地凑拢来。 “普罗瑟罗上校骂他是白痴。” “多像普罗瑟罗上校一贯的脾气,多么荒唐,”普赖斯-里德利太大说。 “是很像普罗瑟罗上校一贯的脾气,但是我看不出有什么荒唐之处,”马普尔小姐说。 “你们还记得上次那个女人来到这里,说她代表某福利机构,带走捐赠后便杳无音信,后来知道她与福利机构毫无关系。一个人容易轻信别人,相信别人的自我标榜。” 我再也不会说马普尔小姐是轻信别人的了。 “还有一些有关那位年轻艺术家列丁先生的议论,不是吗?”韦瑟比小姐问道。 马普尔小姐点点头。 “普罗瑟罗上校把他赶出了这所房子。好像是莱蒂斯穿着浴衣让他画画儿。” “我总是认为他们之间总有点什么,”普赖斯-里德利太太说,“那小伙子总在那儿晃荡。可怜这姑娘没有母亲。继母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我敢说,普罗瑟罗太太已经够尽心的了。”哈特内尔小姐说。 “姑娘们总是很诡秘。”普赖斯-里德利太大试探地说。 “够得上是风流韵事了,不是吗?”心肠软一些的韦瑟比小姐说,“他是个很帅的小伙子。” “但却放荡不羁,”哈特内尔小姐说,“一定是的。艺术家!巴黎!模特儿!一团乌七八糟!” “画她穿浴衣的样子,”普赖斯-里德利说。“不成体统。” “他也画过我呀。”格丽泽尔达一本正经地说。 “顽皮的姑娘。”哈特内尔说,宽宏大量地接受了这个玩笑。而其他的每一个人却显出有点吃惊的样子。 “莱蒂斯姑娘告诉了你她的麻烦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告诉我?” “是的。我看见她经过花园,绕到你书房的窗户跟前。” 马普尔小姐总是明察秋毫。在花园劳作就像是一道烟幕,而那种隔河观柳的做法总是有效果的。 “是的,她提了一下。”我承认道。 “豪伊斯先生看起来忧心仲仲,”马普尔小姐说,“我希望他不要过分操劳。” “哦!”韦瑟比小姐激动地叫喊道,“我完全搞忘了。我得告诉你一些消息。我看见海多克医生从莱斯特朗兹太大的小屋出来。” 大家面面相舰。 “也许她病了。”普赖斯-里德利太大推测道。 “如果真是病了,也病得太突然了,”哈特内尔太大说,“因为今天下午三点钟,我还看见她在她的花园周围走动,根本没有生病的样子。” “她与海多克医生一定是老相识了,”普赖斯-里德利太大说,“他一直对此守口如瓶。” “真奇怪,”韦瑟比小姐说,“他竟然只字未提。” “事情是这样……”格丽泽尔达神秘地低声说了一句,却欲言又止。大家都急切地倾拢过来。 “我也是偶然听说的,”格丽泽尔达绘声绘色地说,“她的丈夫是一位传教士。可怕的故事:他被野蛮人吃掉了,你知道。确确实实被吃掉了。她被迫做了酋长的妻子。海多克医生当时与一支探险队在一起,救了她。” 一时人们充满了激动之情,这时,马普尔小姐微微一笑,用责备的口吻说:“顽皮的姑娘!” 她责怪地拍拍格丽泽尔达的手臂。 “亲爱的,这样做太不聪明。如果你编造这样的故事,人们是不大可能相信的。有时候还可能使事情复杂。” 这群人当中出现了明显的疏远气氛。有两位女士起身离去了。 “我纳闷年轻的劳伦斯-列丁和莱蒂斯-普罗瑟罗之间确实有点瓜葛,”韦瑟比小姐说,“看起来是那么回事。您看呢,马普尔小姐?” 马普尔小姐似乎若有所思。 “我自己可不这样看。不会是莱蒂斯。我看倒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普罗瑟罗上校会想得到……” “他给我一贯的印象是个蠢笨的人,”马普尔小姐说,“这种人脑子里产生错误的想法,还死抱着不放。你记得开“蓝野猪”旅馆的乔-巴克耐尔吗?有关他女儿与年轻的巴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其实是他那荡妇妻子。” 她说这话时,直盯着格丽泽尔达,我突然感到了一阵激怒,“马普尔小姐,”我说,“你认为我们都是口中关不住什么的人吗?仁慈不思邪恶,你知道这一点。恶意的唠叨、愚蠢的饶舌可能给人带来无尽的伤害。” “亲爱的牧师,”马普尔小姐说,“你太不谙世事了。从我对人类本性的长期观察来看,恐怕不能对人类本性抱太高的期望。我敢说闲聊饶舌常常是错误的、恶意的,但常常确是真实的,不对吗?” 这句最后的反驳一语中的。 第三章 “讨厌的老处女!”门一关上后,格丽泽尔达就说道。 她朝离去的客人的方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看着我笑起来,“伦,你真的怀疑我与劳伦斯-列丁有什么恋情吗?” “亲爱的,当然不。” “但是你认为马普尔小姐在暗示这一点。于是你奋起为我辩护,这太精彩了:就像——就像一只发怒的老虎。” 一阵不安掠过我的心头。一个英国教会的牧师决不能处于一种被形容为发怒的老虎的状态。 “我感到当时必须拍案而起,”我说,“可是格丽泽尔达,我希望你言词谨慎一些。” “你是指食人生番的故事呢?”她问,“还是指劳伦斯可能给我画棵体面儿这种暗示?他给我画画儿时,我穿着带高毛领的厚厚的披风——就是教皇穿的那种不会引起什么邪念的服装——引起淫欲的肉体被遮得严严实实!事实上,一切都纯洁无理。劳伦斯甚至从未想到与我做爱——我不明白是何原因。” “当然是因为他知道你是个已婚的女人——” “别装老古董了,伦。你非常清楚,对于一个年轻男人来说,嫁给一个年老丈夫的迷人的年轻女人,就是天赐的礼物。一定另有原因——并非我不迷人——我不是毫无魅力的。” “你肯定不想要他与你做爱吗?” “哦——不,”格丽泽尔达说,语气中带有一点犹豫,这超乎了我的想象。 “如果他与莱蒂斯-普罗瑟罗相爱——” “马普尔小姐似乎不认为是这样。” “马普尔小姐可能弄错了。” “她从不会弄错。那种老刁妇总是对的。”她停顿了一会儿,很快地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又说道:“你是相信我的,对吗?我是说,劳伦斯与我之间并没有什么。” “我亲爱的格丽泽尔达,”我吃惊地说,“当然。” 我妻子走过来吻了我。 “我希望你不会如此轻信谎言才好,伦。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 “我倒希望这样。可是,亲爱的,我确实得央求你,管好你的舌头,言词谨慎。你要记住,这些女人太缺乏幽默感,什么事情都当真。” “她们所需要的,”格丽泽尔达说,“是她们生活中的一小点堕落。这样一来,她们就不会如此忙于刺探别人生活中的堕落了。” 说完这话,她离开了房间。我看了一眼手表,急忙外出去进行一些那天早些时候就应进行的拜访。 星期三晚上的教堂仪式像往常一样教徒稀少,但是,当我在法衣室脱衣后从教堂出来时,教堂已是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女人站在那儿凝视着我们的一扇宙户。我们有一些非常古老精美的彩色玻璃,教堂本身也很值得观赏。听到我的脚步声后,她转过身来,我看见是莱斯特朗兹太太。 我们都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我说道: “我希望您喜欢我们的小教堂。” “我在欣赏那些窗玻璃。”她说。 她的声音令人愉快,十分低沉,然而非常清晰,是一种轮廓分明的清晰。她又加了一句: “很遗憾,昨天没有见到您的妻子。” 我们谈了一会儿教堂。她显然是一位颇有教养的女人,对教堂的历史及建筑有所了解。我们一起离开了教堂,沿着小路回家,因为到牧师寓所的一条路经过她的房子。当我们到门口的时候,她愉快地说: “进来坐坐,好吗?告诉我您对我房间的布置有什么看法。” 我接受了邀请。这所房子以前属于一位英印混血儿上校,房子里已看不到黄铜餐桌和缅甸雕像,我不禁感到一阵轻松。房子布置得十分简朴,但却有一种精致的品味。室内的气氛让人感到和谐而宁静。 然而,我越来越纳闷,究竟是什么把像莱斯特朗兹太太这样的一个女人带到圣玛丽米德这里来的。十分明显,她是一个阅历丰富的女人,却将自己埋没在一处乡村里,这种生活情趣太令人奇怪了。 她的客厅中光线明亮,我得以第一次有机会细细地打量她。 她是位高个女人,金黄色的头发略带红色。她的眉毛和睫毛很黑,说不准这是由于打扮还是天生使然。如果这是像我认为的那样是打扮的结果,必定是做得非常艺术的。当地陷入沉思时,脸上露出一种隐秘的神情。她的眼睛是我所见过的最有特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几乎是金黄色的。 她的衣着很讲究,又有着一位有教养女人的优雅自然的举止。然而,她的身上有某种不和谐的、令人迷惑的东西。 你会感到,她是个谜。我想起了格丽泽尔达用过的那个词——不祥的。这种说法当然很荒唐,但真是那样荒唐吗?我的脑海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这个女人会无所顾忌。” 我们的谈话涉及通常的话题——绘画、书籍、古老的教堂。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印象,莱斯特朗兹太太想跟我谈的,是某种性质完全不同的东西。 我有一两次碰到她用好奇踌躇的目光盯着我,好像她打不定主意。我注意到,她使谈话尽量不涉及个人方面的事情,根本不提及有关丈夫和亲戚的事。 但是,她的目光中一直有那种陌生的急切与渴望,仿佛在说:“我告诉你好吗?我想这样做。您能帮我吗?” 然而,这种神情最终消失了。也许刚才完全是我的幻觉。我感到她不再需要我了,于是起身告辞。我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她正用迷惑疑虑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又说了一句: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 她心存戒备地说:“您真是太好了——” 我们俩都沉默不语。然后她说: “我希望我知道怎么办。太难了。哦不,任何人都帮不了我。但还是得谢谢您的诚意。” 这似乎是最后的话了,于是我只得走了。但是当我走时,心中仍然纳闷不已。在圣玛丽米德这个地方,我们对神秘的事情还没有习以为常。 情况就是这样。但当我从那扇大门出来后,我就受到进攻。哈特内尔小姐非常善于以一种猛烈笨拙的方式进攻人。 “我看见你了!”她带着一种笨拙的幽默叫喊道,“我非常激动。唠,您能把一切告诉我们。” “告诉什么?” “那位神秘的女士!她是一位寡妇还是丈夫在什么地方?” “我确实无可奉告。她没有告诉我。” “这太奇怪了!我还以为她会偶尔提到什么呢。虽然她一定有原因只字不提,但她几乎要提了,不是吗?” “我确实看不出那一点。” “啊!但像尊敬的马普尔小姐所说的那样,您太幼稚了,亲爱的牧师。告诉我,她早就认识海多克医生吗?” “她没有提到他,所以我不知道。” “真的吗?那么,你们谈些什么呢?” “绘画、音乐和书籍。”我诚实地说。 哈特内尔小姐的话题往往是涉及个人的,现在她满脸狐疑。趁她在犹豫准备问下一句话的当儿,我道声晚安便溜之大吉了。 我拜访了村子边上的一家人,然后从花园的大门回到牧师寓所。回来的途中,经过了马普尔小姐的花园这个“危险地点”。可是,我看不出我去拜访莱斯特朗兹太大的消息究竟会有什么可能传人她的耳朵,所以我感到很安心。 当我推开花园的门时,我似乎觉得我就会踏人花园中年轻的劳伦斯-列丁用作画室的棚屋,亲眼看看格丽泽尔达的肖像画是怎样画出来的。 我在此附上一张简图,以便揭示往后的事件。图中只画出了必要的细节。我根本不认为会有人在画室里。里面没有引起我注意的声音,我想我的脚步在草地上也不会弄出声音。 我打开门,却在门口尴尬地停下了。因为画室里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在搂着一个女人热吻不已。 他们是艺术家劳伦斯-列丁和普罗瑟罗太太。 我慌忙退出来,回到我的书房。我坐在椅子上,拿出烟斗,将事情前前后后细想了一遍。刚才发现的这个隐秘,对我震动不小。尤其是那天下午与莱蒂斯谈话后,我敢确信,在她与这位年轻人之间滋长着某种情投意合。并且,我相信她自己也这样认为。我肯定,这位艺术家与她继母之间的恋情,她毫无觉察。 讨厌的三角恋。我有点对马普尔小姐肃然起敬了。她没有被蒙骗,反而是,她对真相的怀疑带有相当的准确。我完全误解了她对格丽泽尔达的意味深长的一瞥。 我从未想到普罗瑟罗太太会与此事有牵连。普罗瑟罗太大总是使人联想到凯撒的妻子——一个烟静、贞洁的妻子,没有人会想到她陷入激情。 我沉思到这里,这时书房窗户的一声敲击声唤醒了我。 我起身走去。普罗瑟罗太大站在外面。我打开落地窗,她不等我邀请便走了进来,匆匆穿过房间,一下子坐在沙发上。 我感到,我以前从未真正看清过她。我所熟悉的那个娴静、贞洁的女人消失了,代之以一位气喘吁吁、神色慌乱的少妇。我第一次看到,安妮-普罗瑟罗美艳动人。 她是位褐发女人,面容苍白,有着一双深陷的灰眼睛。 她现在脸色绯红,胸脯急剧地起伏着,仿佛一座雕像复活了。我眨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种变化。 “我想最好还是来,”她说,“您——您看见刚才的事了?” 我点点头。 她非常平静地说:“我们两厢情愿……” 即使在这阵明显的惊慌烦乱之中,她的嘴角也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那种笑,只有当一个女人看见某种美妙绝伦的东西时,才会发出来。 我仍然一言不发。她很快又说道: “我想,在您看来这是罪恶,是吗?” “您能指望我说任何其他的话吗,普罗瑟罗太大?” “啊一一不,我想不会。” 我继续说道,尽量使我的声音温和些: “您是一位已婚的女人——” 她打断了我: “噢!我知道——我知道——您以为我没有反反复复想过这一切吗?我真的不是一个坏女人——我不是的。事情并不——并不像您可能想象的那样。” 我庄重地说道:“我为此高兴。” 她胆怯地问: “您会告诉我丈夫吗?” 我冷冷地说: “似乎有一种普遍的看法,认为牧师不可能像绅士一样为人处事。不是这样的。”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我太不幸了,噢!我不幸极了。我忍受不了。简直不能忍受。我又不知道怎么办。”她的声音提高了,带有点儿歇斯底里的腔调。“您不知道我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从一开始我与卢修斯在一起就糟透了。没有哪个女人和、他在一起会快乐。我但愿他死去……太可怕了,但我确实……我不顾一切了,告诉您我不顾一切了。”她突然吃惊地抬头看着窗户。 “怎么回事?我想我听到有什么人?也许是劳伦斯。” 我向窗户走去,我想窗户没有关牢。我走出屋,向下面的花园望去,但那里空无一人。然而,我几乎敢肯定,我也听到有什么响动。或者,是她的肯定使我也这样肯定的吧。我又回到屋里,看见她身子前倾,低垂着头,一副绝望的模样。 她又说道: “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我说出一些我认为是我的职责要求应说出的话,并力求带着必要的信念,同时又不安地想起,就在那天早上,我还大声地表达了我的感情,说什么一个没有普罗瑟罗上校的世界将是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我劝告她别做什么鲁莽的事情。离开她的家庭和丈夫是很危险的一步。 我想我并没有说服她。我的阅历告诉我,规劝任何一个坠人情网的人几乎是徒劳无益的,但我确实认为我的话给了她些许安慰。 当她起身离开时,她谢了我。并答应好好考虑我的话。 尽管如此,她走以后,我还是颇感不安。我感到,迄今为止,我看错了安妮-普罗瑟罗的性格。现在,她给我的印象是个不顾一切的女人,那种一旦激情勃发便会铤而走险的女人。 第四章 我们邀请劳伦斯-列丁那天晚上来吃晚饭的事,我忘得一干二净。格丽泽尔达冲进来责骂我,说离晚饭时间只有两分钟了,这时,我不免大吃一惊。 “我希望一切都会好的,”格丽泽尔达在楼梯上冲我的身后喊道,“我考虑了您午餐时说的话,我确实想出了一些好吃的东西。” 顺便说一句,我们的晚餐充分证实了格丽泽尔达的假设:什么事情由她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菜谱可谓洋洋大观。玛丽看到自己能在半生不熟和煮得过烂之间显示一番,不由露出一种反常的高兴。格丽泽尔达订了一些牡蛎,似乎没有人会做,真可惜,我们就只能摆上餐桌做样子了,因为屋子里没有可以用来打开牡蛎壳的工具。直到要吃这道莱时,才发现不得不牺牲这种口福了。 我非常怀疑,劳伦斯-列丁是否会光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个借口。 但是,他还算准时地到了。我们四人开始进餐。 不可否认,劳伦斯-列丁具有迷人的性格。我想,他大约三十岁。黑色的头发,一双明亮的、蓝得令人吃惊的眼睛。 他是那种做什么事情都做得好的年轻人。他擅长运动,是一位优秀的射手又是位业余演员,故事也讲得很精彩。他是一个使任何聚会都能保持活跃气氛的人物。我想,他大概具有爱尔兰的血统。他根本不是人们一般理解的那种典型的艺术家,然而我相信他是位具有现代风格的有灵气的画家。我自己对绘画知之甚少。 在这样的一个晚上他竟然显得有点漫不经心,这太自然不过了。总的说来,他应付裕如。我想,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也许也不会注意到什么的。 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格外快乐,不断说着有关斯通博士和克拉姆小姐的笑话,这些都是当地的传闻:我有些痛苦地猛然感到,丹尼斯在年龄上比我更接近格丽泽尔达些。他称呼我伦叔叔,但称她格丽泽尔达。不管怎样,这位我有一种孤独感。 我想,我一定是被普罗瑟罗太太搅得心神不定了。我通常是不会陷入这种令人不快的沉思默想的。 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的话题不时地有些超出分寸,我也无心制止他们。我总认为,一个牧师的身影竟会有一种抑制作用,这令人遗憾。 劳伦斯谈兴很高。尽管如此,我感到他的眼睛不时地瞟向我坐的地方。晚餐后,他走过来邀请我进书房谈谈,我并不感到吃惊。 一旦只有我们俩时,他的神色改变了。 “您撞上了我们的隐秘,先生,”他说,“您打算怎么办呢?” 我与列丁讲话时要比与普罗瑟罗太大讲话时直率得多。我直言不讳。他坦然接受。 “当然,”当我说完后他说道,“您一定会说这番话的。您是位牧师。我这样说并无恶意,相反,我想您也许是对的。但是,安妮与我之间的事情与一般的男女私情不同。” 我告诉他,自古以来人们都是这样说的。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微笑,“您是说每个人都认为他们的恋情不同一般吗?也许是这样。但有一点您得相信。” 他向我保证,迄今为止,“还没有出什么问题”。他说,安妮是他所见过的最真挚最忠实的女人。此事结局如何,他无法预知,“如果这只是一本书,”他忧郁地说,“那老头将会死去——这对每个人都是极好的解脱。” 我责骂了他。 “哦!我并不是说,我会用刀子从背后捅死他,不过要是有人这么做的话,我会感激不尽。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对他有好评。我很纳闷第一位普罗瑟罗太太为什么没有干掉他。几年前,我见过她一次,看起来她是有本事这么干的。一个阴险的女人。他到处吵闹,像魔鬼一样四处挑起麻烦,那脾气特别令人讨厌。您不知道安妮是怎样忍受他的。如果我有一点钱,我会立即带她离开。” 我很真诚地劝说他,请求他离开圣玛丽米德。她的命运已经带给她不幸,他如果留下去,只会带给她更大的不幸。 人们会议论纷纷,事情会传人普罗瑟罗上校的耳朵,那时她会陷入十分糟糕的境地。 劳伦斯极力辩解。 “除了您,没有人对此事知道一丁点儿,牧师。” “亲爱的年轻人,你低估了小镇居民的猎奇的本性。在圣玛丽米德这儿,每个人都知道你的最隐秘的事情。在英格兰,任何侦探也比不上一个上了年纪的、有很多闲暇的刁妇。” 他轻松地说,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每个人都认为是莱蒂斯在与他相爱。 “你认为,”我问道,“莱蒂斯自己也会这样认为吗?” 这个问题似乎使他相当吃惊。但是他说道,莱蒂斯对他根本不在乎。他能肯定这一点。 “她是个古怪的女孩,”他说,“似乎总是在梦中一样,但我相信在她的内心里,她其实是相当清醒的。我相信她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伪装。莱蒂斯非常清楚她在做什么。她还有一种可笑的复仇心理。奇怪的是她恨安妮。简直是讨厌她!但是,安妮一直像天使一样待她。” 当然,我并不赞同他的最后一句话。对一个被爱迷住头脑的年轻人来说,情妇在他们眼中总是像天使一样。尽管如此,据我的最好的观察,安妮总是带着慈爱与公平对待她的继女。那天下午,我自己也对莱蒂斯的言词的刻薄感到吃惊。 我们不得不中止谈话,因为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闯进来,并说我不能使劳伦斯成为一个守旧者。 “天啊!”格丽泽尔达说道,跌坐进一张安乐椅里。“我多想来点什么令毛骨依然的刺激呀!一次谋杀——或是一次盗窃也好。” “我想没有人有什么值得盗窃的东西,”劳伦斯说,极力迎合她的心情。“除非我去偷哈特内尔小姐的假牙。” “那些假牙的‘咔嚓’声太可怕了,”格丽泽尔达说,“但是你说没有值得偷的东西,这你就错了。,在‘老屋’就有一些精致的古老银器,敞口矮盐瓶、查理二世时期的浅口杯——各种各样的像那样的东西。我敢说,值好几千英镑呢。” “那老头也许会用一支左轮枪向你射击,”丹尼斯说,“他才喜欢那样做呢。” “噢,那我们最好先进去把他扣起来2”格丽泽尔达说,“谁有左轮枪?” “我有一把毛瑟手枪。”劳伦斯说。 “是吗?多令人激动呀!你为什么带枪呢?” “是战争的礼物。”劳伦斯平淡地说道。 “今天,老普罗瑟罗那拿银器给斯通看,”丹尼斯自告奋勇地说道,“老斯通却装出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想他们就坟墓的事情吵了一架,”格丽泽尔达说。 “噢,他们已经和好了!”丹尼斯说,“我弄不清人们在坟墓里刨来刨去究意是为什么。” “斯通这人叫我感到迷惑,”劳伦斯说,“我想他一定是非常的心不在焉。有时候你可以肯定,他对自己的研究对象也一无所知。” “那是由于爱,”丹尼斯说,“温柔甜蜜的格拉迪斯-克拉姆,你是实在的美人儿。你的皓齿令我魂魄激荡。来吧,和我一起飞翔,成为我的新娘。在‘蓝野猪’旅馆,在卧室的地板上——” “够了,丹尼斯。”我说。 “噢,”劳伦斯-列丁说,“我得走了。克莱蒙特太太,您让我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我不胜感激!” 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去送客。然后,丹尼斯又独自回到书房。一定有什么事情使这个孩子感到烦恼不安。他在房里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皱着眉头,踢着家具。 我们的家具已经破旧不堪,经不住进一步的损坏了,然而我只是轻声提醒他别那样做。 “对不起。”丹尼斯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进发出一句话: “饶舌是一件多么卑鄙下贱的事啊!” 我有点吃惊。“怎么回事?”我问道。 “我不知道是否应当告诉您。” 我愈发吃惊了。 “这件事真是卑鄙下贱极了,”丹尼斯又说,“四处散布流言,讲一些捕风捉影的事。甚至不仅是讲,还暗示呢。不,该死的——对不起——我是会告诉您的!这件事绝对是卑鄙下贱极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但是并没有进一步追问他。不过,我心中十分纳闷。对什么事情如此在意,这不是丹尼斯的秉性,这时,格丽泽尔达进来了,“韦瑟比小姐刚才来了电话,”她说,“莱斯特朗兹太太八点过一刻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她到哪儿去了。” “他们为什么应当知道呢?” “可是她不是去海多克医生那儿。韦瑟比小姐确实知道这一点,因为她给哈特内尔小姐打过电话,哈特内尔小姐就住在海多克医生的隔壁,一定会看见她的。” “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我说,“这个地方的人们是怎样获得营养的。他们一定是站在窗户旁吃饭,以便保证不会看漏什么事情。” “不仅如此,”格丽泽尔达说,情绪也兴奋起来。“他们还发现了有关‘蓝野猪’旅馆的秘密。斯通先生就住在克拉姆小姐的隔壁,可——是……”她用劲地晃动着一根手指。 “——隔墙上却没有门!” “那样的话,”我说,“一定会令大家非常失望了。” 这句话让格丽泽尔达哈哈大笑。 星期四一开始就很糟糕。我的教区里的两位女士为教堂的装饰吵闹起来,我被叫去调解这两位中年女人的争吵。 她们两人都气得颤抖不已。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令人痛苦的话,倒是一种有趣的生理现象。 然后,我又得去责备唱诗班的两个男童,他们在唱诗的神圣时刻,还在津津有味地吸饮料。我没有像我应该做到的那样虔虔诚诚地尽职,颇感不快。 然后,那位爱惹事的风琴手又挑起事端,我又得把这事平息下去。 还有,四位贫穷的教区居民公开地反叛哈特内尔小姐,她又怒气冲冲地跑来找我。 我正要回家,这时又碰到普罗瑟罗上校。他作为地方治安官刚处罚了三个偷猎者,所以显得趾高气扬。 “严惩不怠,”他以洪亮的声音叫喊道。他有点耳聋,于是就像耳聋的人经常做的那样提高声调。“现在就是需要这样——严惩不贷!杀鸡吓猴!阿切尔那流氓昨天出来说,他发誓向我报仇,我听见的。无耻的恶棍!受威胁的人命更长,谚语就是这么说的。下次他要再捉我的野鸡,让我抓到时,我会让他瞧瞧,他的报仇一钱不值!太宽松了!我们现在太宽松了!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就要让大家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就相信这个。人们总是要求你要考虑一个人的妻子呀、孩子呀。他娘的混话!胡说!为什么只是因为一个人惦念他的妻儿而让他逃避罪责呢?在我全都一样——无论什么人——医生、律师、牧师、偷窃者、醉汉——如果在干违法的事时你抓住他,就要让法律来惩罚他。您是同意我的,我相信。” “您忘了,”我说,“我的职业要求我在所有品质中首先尊重一种品质——慈悲。” “噢,我是个公正的人。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我没有回答,他却尖刻地问道: “您为什么不回答?这只费您的一点儿思考呀,伙计。”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断然说道: “我在想,轮到我时,我发出的惟一乞求只是乞求正义,我会感到遗憾的。因为这可能意味着,我只能施行正义。” “呸:我们所需要的是一点勇武的基督精神。我总是尽职尽责的,我希望是这样的。好了,不争啦。我说过的,今晚我去您那儿。如果您不介意,时间定在六点过一刻而不是六点,怎么样?我得看村里的一个人。” “我想那样很合适。” 他挥动着他的拐杖走开了。转过身来时,我碰见豪伊斯。我想,他今天早上病容满面。我本想就他的辖区里的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说他几句,但是看到他那苍白紧张的面容,我感到这个人确实病了,我告诉他,他生病了,他还想否认,但是态度并不坚决。 最后,他承认他感到不太舒服,似乎也准备听从我要他回家睡觉的建议,我匆匆吃完午饭,又出去走访一些人。格丽泽尔达乘坐廉价的星期四火车到伦敦去了。约四点差一刻,我回到家,想把星期天的布道理出一个梗概,但是玛丽进来说,列丁先生正在书房等我,我发现他忧心仲仲,面容苍白而憔悴,正来回踱步。 我进屋时,他突然转过身来。 “听着,先生。我一直在想您昨天说的话。想这件事使我通宵未眠。您是对的。我必须割断情丝,远走他乡。” “我亲爱的孩子。”我说道。 “您讲的有关安妮的话是对的。我留下来,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她简直——她简直太纯洁太美丽了,不应遭受任何麻烦。我明白我必须走。就现在这样,我已使她够难堪的了。 愿上天保佑我:“我能够看出来,他肯定认为在没有亲身经历其中的局外人看来,这种事情是说起来轻松的。 “您照看安妮,好吗?她需要一个朋友。” “你尽可以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谢谢您,先生,”他握紧了我的手。“您是个好人,牧师。 我今晚就向她道别,也许明天就能收拾好行装离开。拖延痛苦没有什么好处。谢谢您让我在画室里作画。没能完成克莱蒙特太太的肖像画,我很遗憾。” “别为那事担忧,我亲爱的孩子。再见,愿上帝保佑你。” 他走后,我努力想静下心来准备布道,但很难做到。我老想着劳伦斯和安妮的事。 我喝了一杯极不惬意的茶,茶冷冰冰的,没有加奶。五点半钟,电话响了。我被告知,低地农场的艾博特先生要死了,请我立即去。 我立即给“老屋”打电话,因为低地农场在将近两英里外,所以我在六点一刻不可能赶回来。我一直学不会骑自行车。 然而,我被告知,普罗瑟罗上校刚开车出门了,于是我只得出发,给玛丽交代说我被人叫走,但会尽力在六点三十分或稍后赶回。 第五章 当我走近牧师寓所的大门时,时间已近七点钟,而不是六点半。我正要走进大门,门却猛然被人掀开,劳伦斯-列丁走了出来。他看到我时,猛地怔住了,而我也被他的神情弄得惊诧不已。他像一个快要发疯的人,眼睛直勾勾的,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抽掐着,我一时纳闷,他是否喝醉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喂,”我说,“你又来见我了吗?很抱歉,我出去了。现在才回来。我得见见普罗瑟罗,谈谈有关账目的事——但我想不会谈很长时间的。” “普罗瑟罗,”他说,哈哈大笑。“普罗瑟罗?您要见普罗瑟罗?喂,您会见到普罗瑟罗的!噢,我的上帝——去见吧!” 我盯着他,并本能地向他伸出一只手,他却很快地闪到一边,“不,”他几乎是叫喊道,“我必须离开——去考虑考虑。 我得想想。我必须想想。” 他突然跑开,很快消失在通向村子的小路的尽头。我凝视着他跑去的那个方向,刚才认为他喝醉的念头又浮现在我的脑际。 然后,我摇摇头,往前向牧师寓所走去。前门总是开着的,但我还是按响了门铃。玛丽闻声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揩着手。 “您到底回来了。”她说。 “普罗瑟罗上校到了吗?”我问道。 “在书房里呢。六点过一刻就到这儿了。” “列丁先生也来过这儿吗?”我问道。 “几分钟前到的。想要见您。我告诉他,您很快就回来,普罗瑟罗上校也在书房等您,他说他也等等,就到那儿去了,他现在在书房里。” “不,他不在,”我说,“我刚才看到他顺着路走了。” “噢,我没有听见他离开。他呆了还不到几分钟。夫人还没有从城里回来。”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玛丽退回到厨房,我穿过走廊,打开了书房的门。 经过幽暗的走廊后,射进房间来的夕阳的余辉使我不得不眨一眨眼睛。我在房内走了一两步,然后猛然停了下来。 有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使我懵了! 普罗瑟罗上校张开四肢趴在我的写字台上,姿势非常难看、可怕。在他的头旁边的写字台上,有一滩黑色的液体,在一滴一滴地慢慢滴到地板上。这情景令人毛骨依然。 我努力镇静下来,向他走去,模了一下他的皮肤,已经冰凉。我放开的那只手又僵硬地垂倒下去。这人死了—— 子弹击穿了他的脑袋。 我到门边叫玛丽。她来后,我命令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去请海多克医生来。他就住在路的拐角处。我告诉她发生了事故。 然后,我回去关上门,等着医生来。 还巧,玛丽在医生家里找到了他。海多克是一位好伙计,体魄魁梧健壮,有着一张诚实粗犷的脸孔。 我没有说话,指着房间里的那个地方。他的眉头皱起来,但是,像老练的医生那样,他显得不露感情。他向死者俯下身,迅速查看了一下。然后,他起身盯着我。 “怎么样?”我问道。 “他死了,没救了——有半小时了,我确信。” “是自杀吗?” “绝对不可能,先生。您看枪击的部位。另外,即使是自杀,武器在哪儿?” 确确实实,屋里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 “我们最好别弄乱周围的什么东西,”海多克说,“我最好给警察打电话。” 他拿起话筒,开始通话。他尽可能简要地说明了案情,挂上话筒,回到我坐的地方。 “这事儿真糟糕。您怎样发现他的。” 我解释了情况。“这是——谋杀吗?”我有些迷茫地问道。 “好像是的。我也想这么说,还可能是其他什么别的吗? 太惨了。我弄不清谁对这个可怜的老家伙怀恨在心。当然,我知道他并不出名,但一个人常常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原因而遭谋杀。真倒霉!” “还有一件蹊跷的事,”我说,“今天下午,有人打电话要我去看一位临死的教民。当我到那儿时,大家见到我都大吃一惊。病人比前些天好转多了,他的妻子断然否认给我打过电话。” 海多克的眉头又拧到一块儿。 “那很令人怀疑——很令人怀疑。您被人支开了。您的妻子呢?” “今天到伦敦去了。” “女佣呢?” “在厨房——刚好在这幢房子的另一边。” “在那儿她就不可能听到这儿发出的任何响声了。这事儿真烦人。有谁知道普罗瑟罗今晚要到这儿来呢?” “今天早晨在村子的路上,他像往常一样大喊大叫,也讲到了这件事。” “这就是说,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他们倒是对任何事情总是全都知道的。还知道有谁与他有仇怨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劳伦斯-列丁的惨白的脸孔和直勾勾的眼睛。我正要回答,外面走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警察。”我的朋友说,站了起来。 代表着我们这儿警方的是赫斯特警士,他显得很高傲,但又有点儿忧心仲仲的样子。 “早上好,先生们,”他与我们打了招呼。“警督一会儿就到。同时,我得遵从他的指示。我明白,有人发现普罗瑟罗上校在牧师寓所被谋杀。” 他停顿了一下,向我抛来一道冷冷的、怀疑的目光,我力求带着内心的坦然和适当的忍耐去面对他的这种目光。 他走到写字台跟前宣布道,“警督到达之前什么也不许动。” 为了读者的方便,我附上一张房间的简图。 他取出笔记本,润湿了铅笔,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又将发现尸体的情形讲了一遍。他花了一些时间全记录了下来,又转向医生。 “海多克医生,在您看来,死亡的原因是什么呢?” “近距离射穿大脑。” “武器呢?” “在取出子弹之前,我说不准。但我想说,子弹很可能是从一枝小口径手枪射出的,比如说口径零点二五英寸的毛瑟手枪。” 我暗暗吃了一惊,并记起了头天晚上的谈话,当时劳伦斯-列丁承认有这种手枪。警士又用他那冷漠的、鱼一样的眼睛打量起我来。 “您想说什么吗,先生?” 我摇摇头。无论我有什么样的怀疑,也仅仅是怀疑而已,而且只能让自己知道。 “在您看来,谋杀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医生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这人刚死了半小时,我敢说。肯定不会多于这个时间。” 赫斯特转身向我问道:“女佣听见什么了吗?” “就我所知,她什么也没有听见,”我说,“但您最好问问她。” 但是,这时斯莱克警督到了,他是乘车从两英里外的马奇贝纳姆赶来的,对于斯莱克1,我要说的就是,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名不符实。他皮肤黝黑,精力充沛,躁动不安,一双乌黑的眼睛不停地扫来扫去。他的举止粗鲁骄横到了极点。 1斯莱克ck。原义是松懈——译注。 他对我们的招呼只是略为点一下头,抓起下属的笔记本仔细看了一会儿,低声与他交谈了几句,然后径直向尸体走去,“我想,一切都被弄得一团糟了。”他说。 “我什么也没动。”海多克说。 “我也没动什么。”我说。有好一会儿,警督忙于察看桌子上的东西和那滩血。 “啊哈!”他用得意的腔调说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他向前倒下时弄翻了闹钟。这就会给我们提供犯罪的时间。六点过二十二分。您刚才说死亡是什么时间发生的,大夫?” “我说大约半小时前,可是——” 警督看了一眼他的手表。 “现在是七点过五分。我是大约十分钟前得到通知的,是在七点差五分。大约在七点差一刻发现尸体。我想您立刻就被叫来了。我估计您察看尸体的时间是七点……哦,这样看来几乎是分秒不差2”“我并不能绝对保证是这个时间,”海多克说,“那只是大概的估计。” “够好的了,先生,够好的了。” 我一直想插进一句话。 “至于闹钟嘛——” “对不起,先生,我会问您我想知道的任何问题。时间很紧。我所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 “是的,但我得告诉您——” “绝对的安静,”警督恼怒地盯着我。我只得按他的要求做了。 他仍然在仔细地察看写字台。 “他为什么坐在这儿呢?”他咕噜道,“他是想写一张便条吗——哎——这是什么?” 他得意地举起了一张便条。他对自己的发现非常高兴,于是允许我们到他的身边去,与他一起看那张便条。 那是一张牧师寓所的便条纸,纸的顶端写着6:20。 “亲爱的克莱蒙特,”——便条的第一句这样写道—— “很抱歉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但我必须……” 这儿,句子字迹潦草地断开了。 “非常清楚,”警督斯莱克自信地说,“他在这儿坐下写这张便张,正当他在写的时候,凶手悄悄从窗户进来,枪杀了他。您还能作出更多的推断吗?” “我只是想说——”我开口说道。 “对不起,先生,请让开一点儿。我想看看这儿是否有脚印。” 他趴在地上,向打开的窗户爬去。 “我想您应该知道——”我又固执地说道。 警督站了起来。他说话了,并没有生气,但却语调坚定。 “我们以后再详谈这一切情况。先生们,你们如果都离开这儿,我将感激不尽。请你们都出去吧!” 我们只得让自己像孩子一样被哄出去。 似乎过了几小时,但时间只是七点过一刻。 “噢,”海多克医生说,“就这样吧。如果那个自负的蠢驴需要我时,您可以叫他到外科手术室来我我。再见!” “夫人回来了,”玛丽说道。她从厨房里出来了一会儿。 她圆睁着的双眼焕发出激动的光彩。“大概是五分钟以前回来的。” 我在客厅里碰见了格丽泽尔达。她显得吃惊不小,但却很激动,我将一切告诉了她。她聚精汇神地听着。 “开始写信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我最后说道,“闹钟被弄翻了,在六点二十二分时指针停止了走动。” “是的,”格丽泽尔达说。“但是,您知道那钟,您没有告诉他那只闹钟总是要快一刻钟吗?” “没有,”我说,“我没有告诉他。他不让我告诉他。我无能为力。”格丽泽尔达皱着眉头,显出迷惑不解的样子。 “可是,伦,”她说,“那样就使得整个事情非同一般。因为当那只钟指向六点过二十分时,其实只是过五分钟,而在六点过五分时,我想普罗瑟罗上校甚至还没有走到房子这儿呢。” 第六章 闹钟的事使我们颇感困惑,但我们又想不出什么结果。 格丽泽尔达说我应当再作努力,告诉斯莱克警督这件事,但在这一点上,我感到达只能叫做“傻气”了。斯莱克警督非常粗鲁,我却觉得他完全不必这样。我在期待着一个能提我的有价值的线索而使他出丑的机会。那时,我会用温和的口吻责备说: “斯莱克警督,如果您只是听取了我的话……” 我还指望他在离开房间前至少会和我说话,但是,令我们吃惊的是,玛丽告诉我们,他已经离开,并锁上了书房的门,还下命令说,任何人都不得进入书房。 格丽泽尔达建议,我们先到“老屋”去。 “安妮-普罗瑟罗一定会受不了的——对那些警察和这一切,”她说,“也许,我能为她做点什么。” 我满心赞同这个建议。于是,格丽泽尔达出发了,并说如果她认为我对那两位女士有用处或者能安慰她们的话,她会给我打电话的。 现在,我开始给星期日学校的教师们打电话,他们原订在七点四十五分来进行每周一次的备课。我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还是将这件事推迟。 然后,丹尼斯来了,他刚参加一次网球聚会回来。谋杀发生在牧师寓所这样一个事实似乎使他感到心满意足。 “想想看,身处谋杀案的现场是多么有趣啊!”他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一直想这样。警察锁上书房的门有什么用?难道其他钥匙就不能开了吗?” 我不允许任何这样的企图。丹尼斯生气地让步了。他向我追问了每一个可能的细节,然后就到花园里去找脚印,并高兴地说道:“这事发生在人人厌恶的老普罗瑟罗身上,算是幸运的了。” 他的这种幸灾乐祸的态度激怒了我,但我想我也许对这个孩子太严厉了。在丹尼斯这样的年龄,侦探故事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可以说,发现一个真正的侦探故事,而尸体就在自家门前的阶梯上,这一定会使一个头脑健康的男孩兴奋陶醉不已。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对死亡还知之甚少。 格丽泽尔达大约一小时后回来了。她见到了安妮,普罗瑟罗,在这之前,警督刚向安妮通报了这件事。 普罗瑟罗太大告诉警督,她在村子里最后一次见到丈夫的时间大约是六点差一刻,此外,她没有什么其他情况可提供了。警督只得告辞,并说明天会来再进行更详细的询问,“他还算得上是得体的。”格丽泽尔达勉强地说道。 “普罗瑟罗太大反应怎样?”我问道。 “噢——她非常平静——而后来她也一直是这样。” “是的,”我说,“我不能设想安妮-普罗瑟罗变得歇斯底里的样子。” “当然,这是件令她震惊的事。您明白这一点。她感谢我去看她,并说她感激不尽。但我对此事也是无能为力的。” “莱蒂斯怎么样呢?” “她到什么地方打网球去了,还未回家。”格丽泽尔达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伦,您知道,她确实是非常平静的——真是太奇怪了。” “这是件令人震惊的事。”我提醒道。 “是的——我想是这样。然而——”格丽泽尔达迷惑不解地皱起眉头。“又有点不像那么回事。与其说她感到震惊,还不如说她感到——噢——害怕。” “害怕?” “是的——没有表现出来,您知道。至少不想表现出来。 但是,她的眼睛中有一种奇怪的、警觉的神色。我纳闷,她可能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她再三追问,是否有人受到怀疑。” “是吗?”我沉思着问道。 “是的。当然安妮有很强的自制力,但是看得出她非常惶恐不安。比我原先料想的更厉害,因为她好像并不十分爱他呀。说到她对他的感情的话,我得说她相当讨厌他。” “死有时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感情的。”我说。 “是的,我想是这样。” 丹尼斯进来了,显得兴高采烈。因为他刚才在花圃里发现了一只脚印。他确信,警察忽略了这只脚印,并说这一定会成为解开这个谜案的关键。 我整个夜晚都未得安宁。丹尼斯一会儿起来,四处走动,一会儿又走出房间去“研究最新的进展”(他是这么说的),一直折腾到早餐时间。 尽管如此,不是他,而是玛丽给我们带来了那个早晨最令人吃惊的消息。 我们刚坐下准备吃早餐,她突然闯进房间,双颊绯红,眼睛露出光彩,以她惯常的缺乏礼貌的方式对我们说道: “你们相信吗?面包师刚才告诉我的。他们逮捕了年轻的列丁先生。” “逮捕劳伦斯!”格丽泽尔达不解地叫喊道,“不可能。这一定是某种愚蠢的错误。” “这没有什么错误,太太,”玛丽用一种洋洋得意的兴奋语气说道,“列丁先生,是他自己去那儿坦白的。昨晚真个是一了百了。他径直走进去,把手枪丢在桌上,说道:‘我干的。’就是这么回事。” 她看着我们俩,使劲地点着头,然后走了,对她的话产生的效果感到很满意。格丽泽尔达和我吃惊地互相凝视。 “噢!不是这么回事,”格丽泽尔达说,“不可能是真的。” 她注意到了我的沉默,于是说:“伦,您不会认为这是真的吧?” 我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坐着,心中却思绪汹涌。 “他一定是疯了,”格丽泽尔达说,“绝对是疯了。您想想看,会不会是他们正一起看着手枪,而手枪突然走火了?” “完全不可能是那么一会事。” “但这一定是由于什么偶然事件。因为看不出一点儿动机呀。劳伦斯究竟凭什么原因非要杀死普罗瑟罗上校呢?” 我本可以明确回答那个问题,但我想尽可能地不让安妮-普罗瑟罗卷入这个案子中。仍然有机会不使她牵涉其中。 “记得他们吵过一架吗?”我问道。 “那是关于莱蒂斯和她的浴衣。对的,但那也是荒唐的。 就算他与莱蒂斯偷情——哦,那也不是要杀死她的父亲的理由。” “我们不知道这谋杀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格丽泽尔达。” “您竟然这样认为,伦!噢!您怎么会这样!我告诉您,我肯定劳伦斯连他的头发也没动一根。” “记住,我当时刚好在大门外碰到他。他看起来像一个疯子。” “是的,可是——哦!这不可能。” “还有闹钟,”我说,“这可以说明闹钟的时差。劳伦斯一定将钟拨回六点二十分,想使自己与此事无关。你明白斯莱克警督是怎样陷入圈套了吧。” “您错了,伦。劳伦斯是知道那只闹钟走得快的。‘叫牧师别误时!’他常这样说。他绝不会把时间拨到六点二十二分,倒是有可能把指针拨到什么时间上,比如说七点差一刻。” “他也许不会事先知道普罗瑟罗何时到这儿,或者他简直就把钟走得快这一点忘记了。” 格丽泽尔达并不赞同我的看法。 “不,如果你要策划一次谋杀,对这类事情就得精心谋算。” “你不会知道的,亲爱的,”我温和地说,“你从未干过谋杀。” 格丽泽尔达还来不及回答,从早餐桌旁晃过一个人影,还传来一个非常温和的声音:“我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你们得原谅我这个不速之客。但是,在这种悲伤的情况下—— 令人十分悲伤的情况下——” 这是我们的邻居马普尔小姐。她接受了我们客气的招呼,然后从法国式窗户跨进屋来。我把一张椅子拉到她的身旁。她面色微红,显得相当激动。 “太可怕了,不是吗?可怜的普罗瑟罗上校。也许不是个令人有好感的人,也不太出名,但是,这并不能令人感到少些悲伤。我听说,确实是在牧师的书房被谋杀的?” 我说,情况确实如此。 “但是,亲爱的牧师当时并不在场,是吗?”马普尔问格丽泽尔达。我说明我到哪儿去了。 “丹尼斯先生今晨和你们在一起吗?”马普尔小姐问道,一面环视着四周。 “丹尼斯吗,”格丽泽尔达说,“还以为自己是业余侦探呢。他在花圃里发现了一个脚印、非常激动,我想他已经向警察报告去了。” “哎呀,哎呀,”马普尔小姐喊道,“简直是一场骚乱,不是吗?丹尼斯先生认为他知道是谁犯了罪。限,我想我们都认为知道谁是凶手。” “您是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吗?”格丽泽尔达问道。 “不,亲爱的,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敢说,每个人都以为是某个别的人。所以,拥有证据就是十分重要的了。比如说,我确信我知道是谁干的这桩谋杀。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找到。我知道,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必须言语谨慎——犯诬告罪,他们不是这样叫的吗?我已打定主意,与斯莱克警督讲话时要特别小心。他已传话来说,他今天早晨要来看我,但是现在他刚打电话来说,没有什么必要来了。” “我想,由于这次逮捕,就没必要了。”我说。 “逮捕?”马普尔小姐向前倾过身子,她的双颊由于兴奋而绯红。“我不知道逮捕的事。” 马普尔小姐消息没有我们灵通的情况是很少的,所以我认为,她理所当然地知道最新的进展。 “看来我们刚才谈的不是一回事,”我说,“是的,有逮捕的事——是劳伦斯-列丁。” “劳伦斯-列丁?”马普尔小姐似乎非常吃惊。“现在,我不应该认为——” 格丽泽尔激烈地打断了她的话。 “即使现在,我也不能相信。不信,他坦白了我也不信。” “坦白?”马普尔小姐说,“你说他坦白了?哦!天呀,我现在才明白,我茫然不知——是的,茫然不知。” “我不能不认为,这一定是某种偶然事件。”格丽泽尔达说,“伦,您不这样认为吗?我是说,从他前来主动自首这一点看,像是那么回事。” 马普尔小姐急切地靠拢过来。 “你说他主动自首?” “是的。” “噢!”马普尔小姐说,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太高兴了——简直太高兴了。”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我想,这表示出真心的仟悔,”我说。 “忏悔?”马普尔小姐显得非常吃惊。“哦,但是当然了——我亲爱的牧师,您不会以为他有罪吧?”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 “但是,既然他已经坦白了——” “是的,但是那只是澄清了事情,不是吗?我是说,他与此事无关。” “对的,”我说,“我可能有些迟钝,但是我看不出这能证明什么。假如你没有干谋杀,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去假装你干了。” “噢,当然有理由的!”马普尔小姐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总是有理由的,不是吗?年轻人都头脑发热,往往会相信最糟的事。” 她转向格丽泽尔达。 “难道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吗,亲爱的?” “我——我不知道,”格丽泽尔达说,“我的头脑很乱。我根本不明白劳伦斯有什么理由要当一个十足的傻瓜。” “如果你看到他昨夜的神色的话——”我开始说道。 “告诉我。”马普尔小姐说,我讲述了我回家的经过,她注意地听着。 我讲完后,她说,“我知道我常常有些迟钝,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但是我确实不明白您的意思。我觉得,如果一个年轻人打定主意干谋害同类的生命这么一件邪恶的事情,那么,他事先就不会为此显得惊慌失措。这将是一次精心预谋的、冷酷无情的行动,虽然凶手可以有点慌乱,也可能犯一些小错误,但我认为他不会陷入您所讲述的那种仓皇失措的状态。我们很难设身处地,但是我不能想象自己会陷入那样的境地。” “我们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争辩说,“如果他们吵架的话,可能由于一时冲动而开枪,劳伦斯也可能后怕万分。 确实,我倾向于认为这是当时的实情。” “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我知道我们倾向于看待事情方式是很多的。但是,一个人必须尊重事实,难道不是吗? 认为,事情会像是您自以为是地解释的那样。你们的女说得很明白,列丁先生只在屋里呆了几分钟,很显然,这点时间是不够用来吵架的。另外,我知道上校是在写一封信时被人从后脑枪杀的——至少这是我的女佣告诉我的情况。” “完全正确,”格丽泽尔达说,“他好像正在写一个便条,说他不能再等了。便条上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但桌子的钟被弄翻了,指针在六点二十二分时停了下来,伦和我自己感到非常迷惑不解的正是这一点。” 她解释了我们把钟拨快一刻钟的习惯。 “非常奇怪,”马普尔小姐说,“确实非常奇怪。但我认为便条的事更加奇怪。我是说——” 她停了下来,朝周围扫了一眼。莱蒂斯-普罗瑟罗正站在窗户外面。她走进来,向我们点点头。声音含糊地说了一句:“早上好。” 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用比平时更有精神的语调说: “我听说,他们逮捕了劳伦斯。” “是的,”格丽泽尔达说,“这使我们大吃一惊。” “我确实从未想到有任何人会谋杀父亲,”莱蒂斯说。她没有流露出一丝惊慌或悲伤的神情,显然她为此而扬扬自得。“我相信,许多人想这样做。有时我自己也想这样做呢。” “莱蒂斯,你想吃点什么或喝点什么呢?”格丽泽尔达问道。 “不用了,谢谢。我只是溜达一下,看你们是否在这儿拾到我的贝雷帽——一顶古怪的小黄帽。我想我有一天把帽子留在书房里了。” “如果这样,帽子仍然会在那儿的,”格丽泽尔达说,“玛丽从不收拾什么东西。” “那么我去看看,”莱蒂斯说,一面站了起来。“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样的麻烦,但是我好像把帽子缝隙里的其它的东西也弄丢了。” “恐怕你现在不能进书房,”我说,“斯莱克警督已经将房间锁起来了。” “啊,真烦人!难道我们不能从窗户进去吗?” “恐怕不能。门是从里面闩上的。当然喽,莱蒂斯,一顶黄色的贝雷帽目前不会对你有多大用处,对吗?” “您是说葬礼和所有那一套吗?我才不会为葬礼操心呢。我认为这是非常过时的想法。劳伦斯的事也叫人讨厌——是的,讨厌极了!” 她起身站着,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和我的浴衣。太蠢了,整个这件事……” 格丽泽尔达张嘴要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什么,又闭口不谈了。 莱蒂斯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微笑,“我想,”她轻声说道,“我要回家去告诉安妮劳伦斯被逮捕的事。” 她又从窗户出去了。格丽泽尔达转向马普尔小姐。“您为什么踩我的脚一下呢?” 这位老太太微微一笑。 “亲爱的,我想你要说些什么。对事情听其自然往往要好得多。你知道,我想那孩子假装糊涂,但她远非这样糊涂。 她一定胸有成竹,在按照她的主意行事呢。” 玛丽大声地敲了敲餐厅的门,然后猛然闯进来。 “怎么回事?”格丽泽尔达问道,“玛丽,你必须记往别再敲门。我以前告诉过你。” “我想你们可能正忙着,”玛丽说,“梅尔切特上校已经到了。要见主人。” 梅尔切特上校是本郡的警察局长。我立刻起身相见。 “我想,您不会喜欢我叫他在门厅里等,所以我把他请进了客厅。”玛丽继续说道,“要我收拾餐厅桌子吗?” “现在还不,”格丽泽尔达说,“我会拉铃的。” 她转向马普尔小姐,我离开了房间。 第七章 梅尔切特上校短小精悍,他有一种习惯,在你预料不到的时候突然喷一下鼻息。他长着红红的头发,有一双明亮锐利的蓝眼睛。 “早上好,牧师,”他说,“讨厌的事,是吗?可怜的普罗瑟罗。并不是说我喜欢他。我不。就这而言,没人喜欢他。您也摊上了一份讨厌的事儿。希望这没有使您的太大不安?” 我说,格丽泽尔达没有太感不安。 “那样就好。在一个人的房子里发生这样的事真糟糕。 我得说,我对年轻的列丁的事感到吃惊——他竟然会那样干,根本不考虑任何人的感情。” 我有一种想猛然大笑的感觉,但是梅尔切特上校显然明白了一个谋杀者会体谅别人感情这种想法是没什么稀奇的,所以我极力保持平静。 “我得说,当我听说那家伙走进警察局自首时,我颇感惊奇。”梅尔切特上校继续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是昨晚。大约十点钟。那家伙溜进来,抛下一支手枪,说道:‘我来了。是我干的。’就是这样。” “他对谋杀做了什么解释呢?” “很少。当然,我们告诫他必须招供,但他只是大笑。说他来这里看您,却发现普罗瑟罗在这儿。他们吵起架来,他就向他开枪。不愿说是为什么吵架的。听着,克莱蒙特—— 这件事只会我们俩知道——您知道什么有关的情况吗?我已听到一些谣言——是有关他被禁止进屋和诸如此类的事。是怎么回事?是他引诱上校的女儿呢,还是什么事?考虑到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会尽量不让这姑娘牵涉其中。是由于恋情引发的麻烦吗?” “不是,”我说,“您得相信我的话,那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事情,但目前我不能讲更多的情况。” 他点点头,站起来。 “很高兴知道这一点。要谈的事还很多。在世界的这个角落,女人太多了。噢,我得走了,得见见海多克医生。他由于什么病情被叫出去了,但现在应该回来了。我不介意告诉您,我为列丁感到遗憾。他给我留下的一贯的印象是一位正派的小伙子。也许,他们会找出为他辩护的理由。战争的创伤、炮弹震撼的刺激、或是什么别的理由。尤其是在没找到什么明显的动机的情况下。我得走了。愿意一起过去吗?” 我说我非常愿意,于是我们一起出去。 海多克与我是邻居。他的仆人说,医生刚回来,并将我们领进餐厅。海多克正坐在一只热气腾腾的盘子前,吃着鸡蛋和火腿。他向我和蔼地点点头,以示欢迎。 “很抱歉我外出了。是去接生。我昨晚的大部分时间都没睡觉,是忙您的事。我已经为您取出了子弹。” 他将一只小盒子顺着桌子推过来。梅尔切特仔细地察看着。 “零点二五英寸的?” 海多克点点头。 “我会保存技术细节,以供询问,”他说,“您要知道的就是,死亡实际上是瞬间发生的。小傻瓜,他这样干是为什么? 顺便告诉您,没有人能听到枪声,这实在令人吃惊。” “是的,”梅尔切特说,“那也叫我吃惊。” “厨房的窗户是朝房子的另一面开着的,”我说,“书房门、餐具室门和厨房门全都是关着的,我怀疑你还能听到什么声音,并且,房子里只有女佣一个人。” “哼,”梅尔切特说道,“即使这样,还是令人不解。我纳闷,那位老太太——她叫什么名字来着?——马普尔,她听到什么没有?书房的窗户是开着的。” “也许她听到了什么,”海多克说。 “我想她没有听到,”我说,“她刚才到我的寓所来,没有提到这样的事,如果有什么值得讲的事,我相信她早就讲了。” “也许是听到了,但没有在意——以为是汽车的回火发出的声音。” 我注意到,今天早晨海多克显得活泼愉快得多。他似乎是一个要极力掩饰好情绪的人。 “也许是用了消音器?”他又说,“很可能是那样。那么,就没有人听到什么了。” 梅尔切特摇摇头。 “斯莱克没有找到这样的东西,他也问了列丁,开始列丁似乎不知所云,后来又断然否认用了任何这类东西。我想,他的这话还是可信的。” “是的,确实,可怜的家伙。” “该死的小傻瓜,”梅尔切特上校说,“对不起,克莱蒙特。但确实是的!毕竟,我们还不习惯将他看作一个谋杀者。” “他有任何动机吗?”海多克问道,他喝干了最后一点咖啡,推开了他的椅子。 “他说他们吵架,他一时冲动,就向他开枪。” “希望说成是过失杀人吗?”医生摇摇头,“这不能自圆其说。上校在写字时他从后面偷袭他,射穿了他的后脑。这种争吵也太奇特了。” “不管怎么说,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争吵,”我说,记起了马普尔小姐的话。“偷偷溜进去,枪杀他,把钟的指针拨回到六点二十分,然后又离开,这些事会花费掉他所有的时间。 我怎么也忘不掉在大门外碰到他时他的那张脸孔,还有他说话时的那种声调,‘你要见普罗瑟罗——哦,你就会见到他的!’这本身就足以使我怀疑几分钟前刚发生的事。” 海多克凝视着我。 “您是什么意思一刚发生了什么?您认为列丁是什么时候枪杀他的?” “在我到达房子前的几分钟。” 医生摇摇头。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他早在那之前就死了。” “但是,我亲爱的伙计,”梅尔切特上校喊道,“您亲口说过,半小时只是一个大概的估计。” “半小时,三十五分钟,二十五分钟,二十分钟——有可能,但是.更少的时间,不可能。听着,如果那样,我到时尸体就还会是暖和的。” 我们面面相朗。海多克的脸色开始变化,突然变得灰白苍老。他的这种变化令我迷惑。 “但是,听着,海多克,”上校发言了,“如果列丁承认是在七点差一刻枪杀他的——” 海多克跳了起来。 “我告诉你这不可能!”他咆哮道,“如果列丁说他是在七点差一刻枪杀的普罗瑟罗,那么列丁就是在撒谎。见鬼! 我告诉你我是个医生,我清楚。血液都开始凝固了。” “如果列丁在撒谎。”梅尔切特说了一句,又停下了,摇了摇头。 “我们最好去警察局见见他。”他说。 第八章 去警察局的路上,我们都默默无语。海多克挪后一点,小声对我说: “您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子。不喜欢。这儿有某种我们不明白的东西。” 他显得非常忧虑不安。 斯莱克警督在警察局。过了一会儿,我们就与劳伦斯.列丁面对面地在一起了。 他看上去很苍白,紧绷着脸,但却相当镇静——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他能保持镇静是相当出色的了。梅尔切特哼了一下鼻息,支吾了一下,显然也很紧张。 “听着,列丁,”他说,“我明白你在这儿向斯莱克警督作了供述。你说,你大约在七点差一刻到了牧师寓所,发现普罗瑟罗在那里,与他吵了一架,枪杀了他,然后就走开了。我不是在向你复述这件事,但大致的经过是这样的。” “是的。” “我得问几个问题。我们已经告诉过你,你可按照你的意愿回答。你的律师……” 劳伦斯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用隐瞒什么。我杀死了普罗瑟罗。” “呵!好吧……”梅尔切特又喷了一下鼻息。“您怎么会随身带得有枪呢?” 劳伦斯踌躇地说:“枪在我的衣袋里。” “你带着枪去牧师寓所的吗?” “是的。” “为什么呢?” “我总是带着枪的。”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他又踌躇了一下,我绝对确信,他没有讲实话,“你为什么要把闹钟的时间往回拨?” “闹钟?”他似乎迷惑不解。 “对,指针指到六点二十二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 “哦!那——对了。我——我改变了时间。” 海多克突然说话了,“你从哪儿向普罗瑟罗上校开枪的?” “在牧师寓所的书房。” “我是说向身体的哪个部位开枪的?” “噢!——我——向头部,我想是这样。是的,是头部。” “难道你不能确信这一点吗?” “既然您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必要问我呢?” 这是一种软弱无力的辩解。外面传来一阵响动。一位没戴头盔的警察带来一张便条。 “是给牧师的。很紧急。” 我展开便条,上面写道: 请您务必到我处来。我不知所措。一切都太可怕了。我得告诉某个人。请立刻来,您可带上您愿意带的任何人一起来。 安妮-普罗瑟罗。 我与梅尔切特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心领神会。我们都一起往外走。我扭头瞥了一眼劳伦斯-列丁的脸。他的眼睛紧紧盯住我手中的便条,我几乎从未见过这样一张充满极度痛苦和绝望的面孔。 我记得安妮-普罗瑟罗坐在我的沙发上说:“我是个陷入绝境的女人。” 她的话使我的内心很沉重。现在,我大概明白劳伦斯-列丁那英雄般的自我牺牲行为的理由了。梅尔切特正与斯莱克交谈。 “关于列丁那天早些时候的活动,您有什么线索吗?我们有一些理由相信,他枪杀普罗瑟罗的时间比他说的要早些。找找这方面的线索,好吗?” 他转向我。我一言不发地将安妮-普罗瑟罗的便条递给他。他读过后,惊奇地张开了嘴。然后,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这就是您今天早上所暗示的吗?” “是的。当时,不能确定说出来是否与我的职责相符。现在我完全确信了。”于是,我将那天夜晚在画室里所见的情形告诉了他,上校与警督交谈了几句,然后我们朝“老屋”走去。海多克医生也和我们一起去,一位非常端庄的男仆开了门,他的神态举止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肃穆,“早上好,”梅尔切特说,“请你叫普罗瑟罗太太的女仆告诉她,我们到了,想见她,然后请回这儿来,回答几个日题。” 男仆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便回来说,他已经把话传过去了。 “现在,让我们了解一下昨天的情况,”梅尔切特上校说,“你的主人昨天在家吃的午饭吗?” “是的,先生。” “他的情绪与平时一样吗?” “在我看来是一样的,是的,先生。” “在那之后的情况呢?” “午饭后,普罗瑟罗太太去睡觉,上校进了书房。莱蒂斯小姐开着双座汽车去参加一次网球聚会。四点三十分时,普罗瑟罗上校和太大在客厅里喝茶。他们要车子五点三十分把他们带到村子里去。他们刚一离开,克莱蒙特先生就打来电话,”他向我躬一躬身。“我告诉他,他们已经走了。” “哦,列丁先生最后一次到这儿是什么时候?”梅尔切特上校问道。 “星期二下午,先生。” “我听说,他们之间有些不和,是吗?” “我看是这样的,先生。上校吩咐我说,今后不许列丁先生进屋。” “你确实听到过他们争吵吗?”梅尔切特上校直率地问道。 “先生,普罗瑟罗上校的嗓门很大,特别是由于愤怒而提高的时候。我还东一句西一句地听到一些话。” “这些话足够让你知道争吵的原因吗?” “我想,先生,那与列丁先生正在画的一幅画有关—— 一幅莱蒂斯小姐的画。” 梅尔切特轻蔑地哼了一声。 “你看见列丁先生离开的吗?” “是的,先生,我送他出门的。” “他显得气愤吗?” “不,先生,在我看来,他好像有些开心呢。” “啊!他昨天没有到这所房子来吗?” “没有,先生。” “另外有人来吗?” “昨天没有,先生。” “噢,前天呢?” “丹尼斯-克莱蒙特先生下午来过。斯通博土也在这儿呆了一段时间。后来,晚上来了一位太太。” “一位太大?”梅尔切特感到吃惊。“她是谁?” 男仆记不起她的姓名。是一位他以前没有见过的太太。 是的,她讲了她的姓名。他告诉她,家里正在吃饭。她说她愿意等一等。于是,他就把她领进那间小小的起居室。 她要见的是普罗瑟罗上校,而不是普罗瑟罗太大。他告诉了上校。晚饭刚一吃完,上校便宜弃起居室。 这位太大呆了多久呢?他认为大约是半小时。上校亲自送她出门的。啊!是时,他现在记起她的姓名了。是一位叫做莱斯特朗兹的太太。 这令人惊讶不已。 “奇怪,”梅尔切特说道,“真的非常奇怪。” 但是,我们没有细细追问那件事,因为正在那时,仆人来传话说,普罗瑟罗太大要见我们。 安妮躺在床上。她面色苍白,但眼睛却很明亮。她的脸上有一种神情令我感到迷惑——那是一种阴郁而坚定的神情。 “谢谢您及时来到,”她对我说,“我想,您明白我叫您带上任何您愿意带上的人一起来的用意。” 她停顿下来。 “最好是能很快摆脱这件事,对吗?”她说,脸上展出一丝古怪的、有些自我怜悯的微笑。“我想您正是我应当吐露实情的人,梅尔切特。您瞧,正是我杀死了我的丈夫。” 梅尔切特轻声说道:“我亲爱的普罗瑟罗太太——” “哦!这是真的。我想我说得够明白了,但我对什么事情都不会显出歇斯底里的样子。我恨他好长一段时间了,于是昨天我枪杀了他。” 她仰躺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我讲完了。我想你们会逮捕我,把我带走。我会尽快起床穿衣的。但是这一会儿,我感到很乏力。” “普罗瑟罗太太,您知道列丁先生已经坦白是他干的这桩谋杀了吗? 安妮睁开眼睛,愉快地点点头。 “我知道。傻孩子。您知道,他爱我爱得很深。他这样做很崇高,但却很傻。” “他知道是你干的这桩谋杀吗?” “是的,”“他怎样知道的?” 她犹豫起来。 “您告诉他了吗?” 她仍然犹豫不定。终于,她似乎打定了主意。 “是的——我告诉了他……” 她抽动起肩膀,做出生气的动作。 “你们现在还不走吗?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你在哪儿得到手枪的,普罗瑟罗太太?” “手枪吗?哦,那是我丈夫的。我从他的衣柜抽屉里拿出来的。” “我明白了。然后你带着枪去了牧师寓所?” “是的。我知道他会在那里的——” “当时是几点钟?” “一定是六点以后了——过了一刻钟——过了二十分钟——大约是那个时间。” “你带上手枪就是想杀你的丈夫吗?” “不——我——是为自己准备的。” “我明白了。但是你去了牧师寓所,对吗?” “是的。我走到窗户跟前。没有声音。我向屋里望,看见我丈夫。这时,有什么东西向我靠近——我开了枪。” “后来呢?” “后来?哦,后来我就跑开了。” “并告诉列丁先生你所做的事?” 我又注意到,她支吾了一下,然后才说:“是的。” “有什么人看见你进入或离开牧师寓所吗?” “不——除了马普尔小姐。我与她交谈了一会儿。她当时在她的花园里。” 她在枕头上不安地移动着身体。 “这些还不够吗?我已经告诉了你。您为什么还要继续让我心烦呢?” 海多克医生靠近她的身边,摸了她的脉搏。 他向梅尔切特点点头。 “我和她呆在一起,”他轻声说,“你们去做必要的准备。 不应当将她留下来。可能给她带来危险。” 梅尔切特点点头。 我们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我看见一个清瘦憔悴的男人从隔壁房出来,我突然紧跟着他登上楼梯。 “你是普罗瑟罗上校的贴身男仆吗?” “是的,先生,”这人吃了一惊。 “你知道你已故的主人在哪儿放着一枝手枪吗?” “就我所知没有,先生。” “他的衣柜抽屉里也没有吗?好好想想,伙计。” 男仆肯定地摇摇头。“我完全能肯定他没有,先生。如果是那样,我也没有见着。我肯定。” 我赶快走下楼梯,跟上其他的人。 关于手枪,普罗瑟罗太太撒了谎。 为什么呢? 第九章 在警察局留下口信后,警察局长表示想去拜访马普尔小姐。 “您最好和我一起去,牧师,”他说,“我不想让您的一位教徒变得歇斯底里,所以劳您在场,起到安慰镇静的作用。” 我笑而不语。尽管马普尔小姐外表衰弱,却能够在任何一个警察或是警察局长面前保持镇静。 “她是怎么样的人?”当我们摁响门铃时,上校问道。 “我认为她的看法很有价值,”我慎重地说,“就是说,在她谈论她亲眼见过的事情时是这样的。当然,当您明白她考虑问题的角度时,还不止是这样——哦,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她具有丰富的想象力,能将每个人的弱点符合逻辑地联想起来。” “事实上,她是那种典型的坏老太婆,”梅尔切特说,说完又笑出声来。“哦,我现在应该了解这种人。天呀,这儿正在喝茶聚会啊!” 一位身材小巧的女仆为我们开门,并将我们领进一间很小的客厅。 “是小了一点儿,”梅尔切特上校环视着四周说,“但是有不少的好玩意儿。女士的房间,对吗,克莱蒙特?” 我有同感。这时,门开了,马普尔小姐出现了。 “很抱歉来打扰您,马普尔小姐,”上校说。我介绍过他后,他摆出一副精神抖擞的军人风度。我认为,这种风度对老年的女士一定有吸引力。“不得不履行公务,这您知道。” “当然喽,当然喽,”马普尔小姐说,“我完全理解。请坐下好吗?我可以请您喝一小杯樱桃白兰地吗?我自己酿造的。是我的祖传工艺呢。” “非常感谢,马普尔小姐。您太好了。但我想我不喝为好。午饭前什么也不喝,这是我的规矩。现在,我想和您谈谈这件令人悲伤的事——确实是件十分令人悲伤的事。使大家不安,我确信。哦,由于您的房子和花园的位置,看来,您也许能够告诉我们一些我们想要知道的有关昨天晚上的情况。” “事实上,从昨天下午五点钟起,我确实在我的小花园里,当然喽,从那里——哦,一个人简直不可能不看到邻居那里发生的事。” “马普尔小姐,我得知,普罗瑟罗太太昨天晚上经过这条路,是吗?” “是的,她经过的。我喊她,她还称赞我的玫瑰呢。” “您能告诉我们那大约是什么时间吗?” “我得说,是六点一刻刚过一两分钟。是的,对了,教堂的钟刚报过六点一刻的时间。” “很好。之后呢?” “嗅,普罗瑟罗太太说她准备去叫正在牧师寓所里的丈夫,以便一起回家。她是从小路过来的,您知道,她是从后门走进牧师寓所的,穿过了花园。” “她从小路过来?” “是的,我指给你们看。” 马普尔小姐非常热情地领我们到外面的花园里去,将顺着花园延伸而来的小路指给我们看。 “这条路与通向‘老屋’的台阶方向相反,”她解释道,“那就是他们将要一起回家的路。普罗瑟罗太太从村子里来。” “好极了,好极了,”梅尔切特上校说,“您说她经过这里去了牧师寓所,是吗?” “是的。我见她从房子的墙角拐过去。我猜想,上校还没有到那里,因为她几乎是立刻就回来,穿过草坪去了画室一一就是那里的那幢房子。牧师让列丁先生把它当做画室。” “我明白了。但是——您没有听到枪响吗,马普尔小姐?” “我那时没有听到枪响,”马普尔小姐说,“但是,您什么时候确实听到一声枪响吧?” “是的,我想在森林中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枪响。但是,是在足足有五至十分钟之后——并且,像我所说的,是在外面的森林里。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那不可能是——那肯定不可能是——” 她停了下来,激动得脸色发白。 “好啦,好啦,我们一会儿就会讨论所有这些情况,”梅尔切特上校说,“请继续您的叙述吧。普罗瑟罗太太走进画室了吗?” “是的,她走进去等候。一会儿,列丁先生沿着小路从村子里出来了。他来到牧师寓所的门口,四处张望——” “并且看到您了,马普尔小姐。” “其实,他没有看见我,”马普尔小姐说,脸色微微发红。 “因为——你瞧,我刚好弯下身体,费力地拔那些讨厌的蒲公英,您知道。太费力了。后来,他走过大门,进了画室。” “他没有走近房子吗?” “哦,没有!他径直走向画室。普罗瑟罗太太来到门旁迎接他,然后他们俩就进去了。” 这时,马普尔小姐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 “也许她正坐在那里等他?”我推测说。 “也许,”马普尔小姐说。 “他们出来了吗?什么时候?” “大约十分钟后。” “那只是大概的时间吗?” “教堂的钟刚响了半小时报时。他们穿过花园大门,沿着小路溜达出来,碰巧,斯通博士从通向‘老屋’的那条路走来,越过台阶,加入了他们。他们都一起向村子走去。在小路的尽头,我想,但我不能完全肯定,克拉姆小姐又加入他们。我想,那一定是克拉姆小姐,因为她的裙子是这么短。” “如果您能看得那样远的话,马普尔小姐,您一定有相当好的视力。” “我当时正在观察一只鸟,”马普尔小姐说,“一只金黄色的长冠鹪鹩,我想是这样的一只鸟。可爱的小家伙。我戴上了眼镜,所以我就碰巧看见克拉姆小姐(如果是她的话,我想是的)加入他们。” “啊!好吧,可能如此,”梅尔切特上校说,“喏,既然您很善于观察,马普尔小姐,您注意到普罗瑟罗太大和列丁先生经过小路时神色怎么样呢?” “他们边说边笑,”马普尔小姐说,“好像他们在一起感到很快乐,您知道我的意思。” “他们没有显出一点慌乱不安的神情吗?” “哦,没有!刚好相反。” “太奇怪了,”上校说,“整个这件事有点太奇怪了。” 突然,马普尔小姐用平静的声调说出一句话,使我们吃了一惊: “现在,普罗瑟罗太太还在说是她干的这桩谋杀案吗?” “天呀,”上校说,“您是怎么猜到这一点的,马普尔小姐?” “噢,我想很可能是这样,”马普尔小姐说,“我认为亲爱的莱蒂斯也这样认为。她确实是个非常精明的姑娘。但恐伯不是一向谨慎无误。所以安妮-普罗瑟罗才会说她杀死了她的丈夫。好啦,好啦。我想不是这么一回事。不,我几乎确信,这不是真的。像安妮-普罗瑟罗这样的女人不会这样做。不过,一个人不能完全判定任何人的品行,对吗?至少,这是我目前发现的情况。她说她是什么时间开的枪?” “六点过二十分。刚好在与您交谈之后。” 马普尔小姐怜悯地慢慢摇摇头。我想,她是在怜悯两个男子汉如此愚蠢,竟然会相信这样一种说法。至少,我们感到是这样。 “她用什么杀他的呢?” “手枪。” “她在哪里得到的?” “随身带的。” “噢,她并没有带枪,”马普尔小姐说,语气斩钉截铁。 “我可就此发誓。她并没有随身带枪。” “您可能没有看见。” “当然我会看见的。” “如果枪放在她的手提包里——” “她没带手提包。” “噢,枪也可能藏在——哎——她的身上。” 马普尔小姐向他投去充满遗憾和轻蔑的一瞥。 “我亲爱的梅尔切特上校,您了解现在的年轻女人是怎样的。她们充分展示造物主是怎样造就了她们的,一点也不感到羞耻。在她的长袜上端,最多只放了一张手绢。” 梅尔切特仍然固执己见。 “您得承认,一切都是吻合的,”他说,“时间、指向六点二十二分的弄翻的闹钟、还有——” 马普尔小姐转向我。 “那么,您还没有告诉他有关闹钟的事吗?” “闹钟是怎么回事,克莱蒙特?” 我告诉了他。他显得很不愉快。 “真该死,昨晚您为什么没有告诉斯莱克这件事呢?” “因为,”我说,“他不让我告诉。” “胡说,您应该坚持的。” “也许,”我说,“斯莱克警督对您的态度与对我的大不一样。我根本没有坚持的机会。” “整个这件事太离奇了,”梅尔切特说,“如果又有第三个人出来声称干了这桩谋杀,那我就得进疯人院了。” “请允许我向您建议——”马普尔小姐喃喃说道。 “什么?” “如果您告诉列丁先生普罗瑟罗太太所做的事,并解释说您不相信真正是她,然后,您到普罗瑟罗太大那里去,诉她列丁先生是清白的,那么,他们两人都会向您吐露实情。实情确实是很有帮助的,不过我敢说,他们对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呢,可怜的东西。” “很好,但是只有他们才是有除掉普罗瑟罗动机的两个人。” “哦,我可不那样看,梅尔切特上校,”马普尔小姐说。 “嘿,您能猜想到任何其他人吗?” “哦!当然能。您看,”她板着指头……一、二、三、四、五、六——对了,可能还有七。我能猜测到至少七个很乐于除掉普罗瑟罗上校的人。” 上校冷淡地看着她。 “七个人?在圣玛丽米德?” 马普尔小姐明确地点点头。 “请注意,我没有说出名字,”她说,“那样做不妥当。但是,恐怕世界上是充满了邪恶的。像您这样的体面而正直的警官是不会知道这些事情的,梅尔切特上校。” 我想,警察局长要中风了。 第十章 我们离开时,他谈到马普尔小姐时所说的那些话却远非奉承之辞。 “我看那个干瘪老太婆自以为无所不知。一辈子几乎没出过这个村子。荒唐!她对生活能了解些什么?” 我温和地说,尽管马普尔小姐确实连“生活”这个单词都认不全,但对圣玛丽米德发生的一切事情却了如指掌。 梅尔切特勉强承认这一点。她是个有价值的证人,尤其是在涉及到普罗瑟罗太太的情况方面。 “我估计,她所说的话不容置疑吧?” “如果马普尔小姐说她没随身带枪,您可以相信确实如此,”我说,“如果有丝毫的这种可能,是逃不过她那犀利的目光的。” “这话不错。我们最好去看看画室。” 所谓的画室只是一个带天窗的粗糙的棚屋。没有窗户,门就是惟一的进出通道。查看了此地后,梅尔切特表示要和警督去看看牧师寓所。 “现在,我要去警察局。” 当我走进前门时,一阵嘀咕声传入耳鼓。我推开客厅门。 格丽泽尔达身旁的沙发上,坐着格拉迪斯-克拉姆小姐,正侃侃而谈。她的双腿裹着非常耀眼的粉红色长袜,叉在一起,我非常清楚地看见,她穿着粉红色条纹的丝质女式短裤,“你好,伦。”格丽泽尔达说。 “早上好,克莱蒙特先生,”克拉姆小姐说,“关于上校的消息确实是太可怕了,不是吗?可怜的老先生。” 我妻子说:“承蒙克拉姆小姐来帮助我们查看《指南》。 您记得,我们上星期天要找能提供帮助的人。” 我确实记得,并相信了,从她的声调判断格丽泽尔达也相信:克拉姆小姐本来并不想加入她们之中,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其实是由于发生在牧师寓所的令人激动的事件的缘故。 “我刚才正对克莱蒙特太太说,”克拉姆小姐继续说,“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叫我晕头转向。一次谋杀?我心想。这个村子简陋宁静——您得承认,它是宁静的——当然不如画中的房屋那样宁静,至于那些闲聊就别提了!后来,我听说是普罗瑟罗上校,嘿,我简直不能相信。无论怎样,他似乎不像那种会遭谋杀的人。” “于是,”格丽泽尔达说,“克拉姆小姐就过来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我担心,这番直言不讳的话会惹恼这位女士,但她只是把头往后一仰,哈哈大笑,每一颗牙齿都暴露无遗。 “那太糟了。克莱蒙特太太,您太刻薄,不是吗?想要听听像这样一件罪案的底细,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我相信,我极乐意帮助《指南》的事。令人激动,就是这样。我的生活一直缺乏一点乐趣。真的一直是这样。不是说我的工作不是很好,报酬丰厚,斯通博士是一位十足的绅士。但是,一个姑娘在工作时间之外,还需要一点真正的生活,除了您,克莱蒙特太太,在这儿我还能与谁聊天呢?就只有那些老处女了。” “还可以与莱蒂斯-普罗瑟罗聊嘛。”我说。 格拉迪斯。克拉姆小姐摇摇头。 “她对于像我这样的人高傲自大、趾高气扬。她认为她高不可攀,才不会屈尊注意一个必须为谋生而工作的姑娘呢:我确实很想听到她谈论她如何亲手挣钱谋生。我倒要看看、谁会雇她?嘿,不到一周,她就会被解雇。除非她去当模特儿,穿着各种时装,来回走动。我料想,她能干那事。” “她一定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模特儿的,”格丽泽尔达说,“她有一副如此苗条的身材。”格丽泽尔达倒没有丝毫老处女的刻薄。“她什么时候谈到挣钱谋生吗?” 克拉姆小姐似乎一时显得很尴尬,但随即又恢复了她平时的机敏。 “那很能说明点什么,不是吗?”她说,“但她确实这样说过。我想,是家里的事不太顺心。与一位继母在家里生活真难受。我在家里连一分钟也坐不了。” “啊!但是,你是如此情绪愉快又充满独立精神。”格丽泽尔达庄重地说,我怀疑地看着她。 克拉姆小姐喜形于色。 “对啦,那正是我的性格。可被人带领,不可为人驱使。 这是一位算命者不太久以前告诉我的。不,我可不是一个随便被人欺负的人。我向斯通博士说得很清楚,我必须有正常的休息时间。这些搞科学的先生,他们把姑娘当做某种机器,起码有一半的时间他们简直注意不到她或是还记得她的存在。当然。我对科学了解得不多。”这姑娘坦言道。 “你发现与斯通博士相处愉快吗?如果你对考古学感兴趣,这一定是有趣的工作。” “我仍然认为,挖掘那些死人、那些死了好几百年的人并不——哦,这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不是吗?这位斯通博土却对此十分着迷,有一半的时间里,要不是我的提醒,他会连饭也忘记吃的。” “他今天早晨在坟墓那里吗?” 克拉姆小姐摇摇头。 “他今晨有点不舒服,”她解释说,“不想做什么工作。那意味着,小格拉迪斯可得一天休假。” “对不起。”我说。 “啊!这没什么。不会又有人死了。但是,克莱蒙特先生,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我听说您整个早上都与警察在—— 起。他们是怎么想的?” “哦,”我慢慢说道,“仍然有一点——拿不准。” “啊!”克拉姆小姐喊道,“那么,他们毕竟不认为是劳伦斯-列丁先生。如此英俊,不是吗?简直像一位电影明星。 当他向你说‘早上好’时,那微笑太迷人啦,听到警察逮捕了他,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人们总是说他们很蠢——这些小郡上的警察。” “在这件事上,你几乎不能指责他们,”我说,“是列丁先生自己去自首的。” “什么?”这姑娘惶惑万状。“喔——可怜的家伙!如果我干了一桩谋杀,我才不会去自首呢。我倒是认为,劳伦斯-列丁会聪明得多。像那样自首:他为什么杀普罗瑟罗? 他说了吗?只是因为一次争吵吗?” “现在尚不能绝对肯定是他杀的。”我说。 “不过当然喽——如果他说是他干的——克莱蒙特先生,他确实应该是了解情况的。” “当然,他应该了解,”我同意,“但警察并不满足于他的交代。” “但是,如果他没有干,为什么会说干了呢?” 在这一点上,我无意让克拉姆小姐变得聪明起来,只是含糊其辞地说: “我相信,在所有引人注目的谋杀案中,警察会从人们那里收到无数封坦白他们犯了罪的信。” 克拉姆小姐对这句话的反应是说了一句: “他们一定是傻子!”语调中充满惊讶和轻蔑。 “唉,”她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得走了。”她站起身来。 “列丁先生投案自首的事,斯通博士会感兴趣的。” “他感兴趣吗?”格丽泽尔达问道。 克拉姆小姐困惑地皱起眉头。 “他是个怪人。你老摸不透他的脾气。完全沉溺在过去的时光里。要是他有机会的话,宁愿将一把从土堆中出土的令人讨厌的古老青铜刀看上一百遍,也不愿看一眼克里平1杀他的妻子时用的刀。” “哦,”我说,“我得承认我同意他的做法。” 克拉姆小姐的眼睛中露出不解和稍微轻蔑的神情。然后,她向大家说了几句再见后便离开了。 “这姑娘还不错,真的,”关上门后,格丽泽尔达说,“当然,是一位很平常的姑娘,但确是一位那种粗犷活跃、随和大度的姑娘,你不会不喜欢。我纳闷,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到这儿来的?” “好奇吧。” “是的,我想是这样。喏,伦,把您知道的全告诉我。我非常想知道。” 我坐下来,将当天发生的全部经过忠实地讲述了一遍,格丽泽尔达不时发出惊奇的感叹声。 “这么说,一直是安妮-普罗瑟罗在谋划!不是莱蒂斯。我们大家多么盲目啊!那一定是马普尔小姐昨天暗示的情况。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 1即克里平医生(1862一1910).美国人,住在英格兰时。因残暴谋杀其妻而闻名.后被判死刑。一一译注。 “我想是这样,”我说,将眼睛转向了一边。 玛丽进来了。 “外面有几个人,从一家报社来,他们是这么说的。你们想见他们吗?” “不,”我说,“当然不想。叫他们去找警察局的斯莱克警督。” 玛丽点点头,转身要走开。 “你打发他们走后,”我说,“回到这儿来。我有些事要问你。” 玛丽又点点头。 几分钟后,她回来了。 “打发他们走真费劲,”她说,“老赖着不想走。从没有见过这种事。他们老是不停地追问。” “我想,我们与他们会有很多麻烦的,”我说,“喏,玛丽,我想问你的是这个:你能肯定你昨天晚上没有听到枪声吗?” “杀死他的枪声吗?没有,我当然没有听见。我要是听到,就会进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但是——”我回忆起马普尔小姐说她“在森林中”听到枪声。我改变了提问的方式。“你听到什么其他的枪声吗?比如说,森林中的枪声。” “噢!那个。”这女孩开始回想,“是的,现在我想起来了。 我相信我听到的。不是许多枪声,只是一声。‘乓’的一声,很奇怪。” “说准些,”我说,“是在什么时间?” “时间?” “是的,时间。” “我想,我说不准。下午茶时间以后很久了。我只知道这个。” “你不能说得再准一点吗?” “不,我不能。我有活儿要干,不是吗?我不能一直盯着闹钟,这也没有多大用处,闹钟每天要慢三刻钟。把钟拨准、忙这忙那的,那怎么行啊,对时间,我从来都不是搞得太准。” 也许,这解释弄清楚了我们开饭从不准时的原因。开饭有时太晚,有时又太早,令人摸不着头脑。 “那是在列丁先生来之前很久吗?” “不,不久。十分钟,一刻钟,不比这更长。” 我点点头,感到满意。 “完了吗?”玛丽问道,“因为我想说的是,我已经把肉块放进炉子了,布丁很可能沸出来。” “好吧。你可以走了。” 她离开房间,我转向格丽泽尔达。 “叫玛丽说‘先生’或‘太太’难道是没有希望的事吗?” “我告诉过她。她没有记住。别忘了,她是个缺乏教养的姑娘。” “我对此完全清楚,”我说:“但是粗俗的人并不一定永远是粗俗的。我感到,我们可以对玛丽进行一点调教。” “喔,我不同意,”格丽泽尔达说,“您知道我们可供支付仆人的钱是多么少。如果我们一旦真的使她聪明起来,她就会离开。肯定的。去挣更多的工钱。但是,只要玛丽不善烹任,并保持那些可怕的举止,哦,我们就安心,另外没有人会雇她。” 我看到,我妻子的治家方式并不完全像我所以为的那样漫不经心。这其中还是有一定的精打细算的。雇佣一个不善烹任、有着随便抛盘子的习惯、对谁都用一种令人尴尬和唐突的语气说话的女佣是否值得,还是有待争议的呢。 “而且,”格丽泽尔达继续说,“您必须容忍她的举止比平时更糟。普罗瑟罗上校曾将她的男友关进监狱,您不能指望她还会对他产生同情。” “他关过她的男友?” “是的,因为偷猎。您知道,那个人,阿切尔。玛丽曾与他私奔两年。” “我不知道这件事。” “伦,我亲爱的,您从来就不会知道任何事情。” “真奇怪,”我说,“每个人都说枪声是从森林里传来的。” “我一点也不认为有什么奇怪的,”格丽泽尔达说,“您瞧,人们常常听到森林里的枪声。所以,当人们听到枪声时就会想当然地认为是从森林里传来的。枪声也许比平时更响些。当然,如果一个人在隔壁房间,就会知道枪声是从房屋里传来的,但是,玛丽干活的厨房窗户刚好在房屋的背面,我想她就不会听清楚了。” 门又开了。 “梅尔切特上校来了,”玛丽说,“那个警督和他在一起,他们说,如果你见他们,他们会很高兴的。他们在书房里。” 第十一章 我一眼就看出,对这个案件,梅尔切特上校与斯莱克警督意见不一。梅尔切特面色涨红,十分气恼,警督显得很阴郁,“我遗憾地说,”梅尔切特说,“我认为年轻的列丁无罪,斯莱克警督不同意我的看法。” “如果他没有干,为什么他要说是他干的呢?”斯莱克怀疑地问道,“记住,斯莱克,普罗瑟罗太大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那不一样。她是个女人,而女人往往会做出那样的愚蠢举动。我不是说她是一时冲动那样做的。她听说他被指控,于是编造了一番谎言。我太熟悉这一套把戏了。您不用相信我熟悉的女人的蠢把戏。但是,列丁不一样。他的脑子是很灵的,如果他承认是他干的,喔,我说他确实干了。是他的枪,您不能否认这一点。由于普罗瑟罗太太的事,我们知道了动机。我们在此之前不清楚动机,但是现在我们清楚了,喔,整个事情都很清楚了。” “你认为他可能在早些时候杀他的?比如说,在六点三十分?” “他不可能那样做。” “你调查了他的活动吗?” 警督点点头。 “六点过十分他在村子里的‘蓝野猪’旅馆附近。从那里,他沿花园后的小路过来——您说隔壁的老太婆在这儿看见他,应当说,她所见如实——到花园中的画室内与普罗瑟罗太大约会。六点三十分刚过,他们就一起离开那里,沿小路去村子里,半路上碰到斯通博士。他完全证实了这一点,我见过他。他们全都站在邮局旁交谈了几分钟,然后,普罗瑟罗太大走进哈特内尔小姐的家,去借一本园艺杂志。这番情况也是如实的,我也见过哈特内尔小姐。普罗瑟罗太大呆在那儿与她聊天,一直到七点正,这时,她喊道时间晚了,说她必须回家。” “她的神色怎么样?” “哈特内尔小姐说,非常轻松愉快。好像地兴致很高。哈特内尔小姐完全肯定,她没有什么心事。” “好的,继续说吧。” “列丁,他与斯通博士到了‘蓝野猪’旅馆,一起饮酒。在七点差二十分时,他离开那儿,疾步走过村子的街道,又沿小路来到牧师寓所。许多人见到他。” “这一次没有沿花园的后面小路来吗?”上校敏锐地问道。 “没有,他来到前门,要见牧师,听说上校在那儿,就进去,向他开枪——正像他说的那样干的!这就是案件的真相,我们用不着进一步调查了。” 梅尔切特摇摇头。 “还有医生的证词。您不能否认。普罗瑟罗被枪杀的时间不会晚于六点三十分。” “啊,医生:“斯莱克警督露出轻蔑的神色。“您竟然要相信医生。拔掉你所有的牙,他们今天只会干这事,然后就说非常抱歉,而实际上你一直患的是阑尾炎。医生!” “这并不是一个诊断问题。海多克医生在这一点上绝对肯定。你不能反对医学的证据,斯莱克。” “还有我的有价值的证据,”我说,突然记起一件忘记了的事。“我摸过尸体,已经冰凉了。我可以发誓。” “明白了吗,斯莱克?”梅尔切特说。 “喔,当然,如果真是如此。但是,这可是——一个绝妙的案子。比方说列丁先生太急于被绞死。” “这件事本身也叫我感到有点蹊跷。”梅尔切特上校说。 “唱,别谈什么趣味问题,”警督说,“有许多绅士在战后变得有点傻气。我想,现在又得从头开始。”他转向我。“你为什么故意让我对闹钟的时间作出错误判断,先生,我不明白。干扰司法的目的,就是这样。” “我曾三次想告诉您,”我说,“但每一次您都不让我开口,不愿听我说。” “先生,那只是一种说话方式。如果您真是有心告诉我,早就给我讲得清清楚楚的了。闹钟与便条似乎完全吻合。现在,根据您提供的情况,闹钟时间完全错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案子。把钟拨快一刻钟究竟有什么好处?” “是为了让钟准时。”我说。 “我想,我们不必纠缠这一点,普督,”梅尔切特上校策略地说,“我们现在所需要的,是从普罗瑟罗太大和年轻的列丁口中获得实情。我给海多克打电话,叫他把普罗瑟罗太大带到这儿来。他们一刻钟后应该到了。我想,先叫列丁也到这儿来。” “我来接通警察局,”斯莱克普督说,拿起电话。 “现在,”他放下话筒后说,“我们得研究一下这个房间。”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也许,”我说,“您是要我避开。” 警督立即为我打开了门。梅尔切特喊道: “牧师,列丁到时回来好吗?您是他的一位朋友,您有足够的影响说服他吐露实情。” 我看见妻子和马普尔小姐在头挨头地交谈。 “我们一直在判断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格丽泽尔达说,“我希望您能解开这个谜案,马普尔小姐,就像上次韦瑟比小姐拾到的虾的鳃消失了时您做的那样。全都因为它使您想起有关一袋煤的某种不同的东西。” “你在笑我了,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说,“但毕竟这是一种探明真相的好方法。这确实是人们称为直觉、并对此小题大作的东西。直觉就像不用拼写读一个单词一样。儿童不能那样做,因为他们的经验很少。成年人认识这个单词,因为他们以前经常看见过。牧师,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慢慢说道,“我想我明白。您是说,如果一件事使您想起另外一件事——那么,这也许是同一类的事。” “一点不错。” “那么,普罗瑟罗上校被谋杀这件事到底使您想起什么呢?” 马普尔小姐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使我为难的地方。这么多平行的判断出现在我的头脑中。比如说,我想起哈格里夫斯少校,一位教堂执事,是一位无理可挑、众所尊敬的人。但是,他一直与一个从前的女仆保持着婚外私情,想想看:五个孩子——真的五个孩子——对他的妻子和女儿真是晴天霹雷。” 我极力想象普罗瑟罗上校扮演偷情者的角色,但实在想象不出。 “还有洗衣店的那件事,”马普尔小姐继续说,“哈特内尔小姐的蛋白石别针被非常大意地留在一件带饰边的罩衫上,送到洗衣店。拿走这枚别针的女人无意要别针,也绝非一个碱。她只是将别针藏在另一个女人的家里,然后告诉警察她看见那女人拿走别针。怨恨,您知道,纯粹是怨恨。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动机——怨恨。当然,是由一个男人引发的。总是这样的。” 这一次,我看不到什么平行的判断,无论这些判断相距多么远。 “还有,可怜的埃尔维尔的女儿——这么一个优雅的姑娘——试图扼死她的小弟弟。在您任职之前,还有唱诗班出游的钱被风琴师偷走。他的妻子负债累累。是的,这个案子使人想起这么多事情——太多了。这就很难判断出真相了。” “我希望您能告诉我,”我说,“那七名嫌疑人是谁?” “七名嫌疑人?” “您说过,您可以想出七名——噢——会为普罗瑟罗上校的死而高兴的人。” “我说过吗?是的,我记得我说过。” “那是真的吗?” “啊!当然是真的。但是我千万不能说出名字。我相信,您自己也很容易想到的。” “我确实想不出。我猜想,莱蒂斯.普罗瑟罗算一个吧,因为她也许由于父亲的死而得到一笔钱。但是,把她与此相连是荒唐的,除她以外,我想不出谁了。” “你看呢,亲爱的?”马普尔小姐转向格丽泽尔达问道。 使我颇感吃惊的是,格丽泽尔达的脸红起来。某种很像眼泪的东西开始出现在她的眼睛中。她攥紧了两只小手。 “啊!”她愤怒地喊道,“人们太可恶了,太可恶了2他们说的那些东西!那些讨厌的东西……” 我好奇地看着她。如此激动不安,不是格丽泽尔达平时的性格。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努力想笑笑。 “别那样看着我,好像我是某种您不了解的有趣的动物。别让我们激动,偏离了话题。我不相信是劳伦斯或安妮,更谈不上是莱蒂斯。一定有某种线索能帮助我们。” “当然,还有便条,”马普尔小姐说,“你们还会记得,我今天早上说过,那使我感到特别不同寻常。” “那似乎非常精确地确定了他死亡的时间,”我说,“但是,那可能吗?那样的话,普罗瑟罗太大离开书房,几乎没有到达画室的时间。我能作出的惟一解释是,他看了他自己的表,而他的表慢了。我想,这好像是一个可信的答案。” “我还有一个想法,”格丽泽尔达说,“伦,设想闹钟已经被拨慢了——不,结果还是一样,我太傻了2”“我离开时,钟还没被拨动,”我说,“我记得把钟和我的手表对过时间。而且,像你说的,那与目前的案情没有关系。” “您怎样看,马普尔小姐?”格丽泽尔达问道。 “亲爱的,我得承认我根本没有从那个角度来考虑。从一开始就便我感到奇怪的是那封信的内容。” “我不明白这一点,”我说,“普罗瑟罗上校只是写道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在六点过二十分吗?”马普尔小姐说,“你们的女佣玛丽已经告诉他,您最早也要六点半才会回来,似乎他也愿意等到那时。但是,在六点二十分他却坐下来说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我凝视着这位老太大,愈发钦佩她的判断能力。她的敏锐思维使她洞察到我们未能看到的东西。真是令人不可思议,非常令人不可思议。 “要是信没有注明时间——”我说。 马普尔小姐点点头。 “对!”她说。“如果没注时间就好了!” 我开始回忆,极力回忆起那张便条、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草体字和信笺顶端的工整地写下的六点二十分。显然,这些数字的比例与信的其余部分不一样。我喘了一口气。 “我们设想信没有注明时间,”我说,“设想大约六点三十分时普罗瑟罗上校变得不耐烦,坐下来说他再也不能等下去。当他坐在那儿写便条时,某个人从窗户进来——” “或从门进来。”格丽泽尔达补充道。 “他会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 “普罗瑟罗上校有点聋,您得记住。”马普尔小姐说。 “是的,是那样。他不会听到开门声。不管凶手从哪儿进来,他悄悄模到上校背后,枪杀了他。然后,他看见便条和钟,灵机一动。他将六点二十分写在信笺的顶端,将钟的时间改变成六点二十二分。这是一个聪明的主意。他认为,这给了他不在犯罪现场的充分的借口。” “我们需要发现的,”格丽泽尔达说,“是有实实在在的六点二十分不在犯罪现场借口的某个人,但根本找不到这样的借口——哦,并没有这样容易。我们不能确定时间。” “我们能在很窄的范围内确定时间,”我说,“海多克将六点三十分作为时间的最大范围。从我们刚才所做的推理,我设想也许可以将时间范围改为六点三十五分,因为普罗瑟罗不可能在六点三十分前变得不耐烦,这一点似乎很清楚。我想,我们可以说,我们了解得很清楚了。” “接下来,我就听到那个枪声——是的,我想这是相当可能的。我当时没有在意,根本没有在意。真烦人!但是现在让我尽力回忆一下,我好像觉得是与一个人平时听到的枪声不一样。是的,是不一样。” “更响吗?”我提醒道。 不,马普尔小姐并不认为那个枪声更响。事实上,她觉得很难说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但她坚持说,是不一样。 我想,她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而并没有记得很清楚,但是她刚才还是对这个问题发表了一番有价值的新见解,所以我对她仍然十分尊重,她站起身,轻声说她真的必须回去了,还说能与亲爱的格丽泽尔达将案件从头分析一遍,非常有趣。我送她到界墙的后门处,回来时发现格丽泽尔达正陷入沉思之中。 “还在想那张便条吗?”我问道。 “不。” 她突然战栗了一下,不耐烦地摇摇肩膀。 “伦,我一直在想,有人一定对安妮-普罗瑟罗根之入骨!” “恨她?” “是的。难道您不明白吗?没有可指控劳伦斯的实在的证据,因为指控他的所有证据都可以说是偶然的。他只是碰巧来这儿的。如果他没有来——哦,没有人会将他与这桩凶杀案联系起来。但安妮就不一样了。设想六点二十分她刚好在这儿——闹钟和信笺上的时间可作证-一一一切都对她不利。我认为,并不仅是因为找借口闹钟才被人刚好拔到那个时间上一我认为这另有所图——显然是企图怪罪于她。如果不是马普尔小姐说她没有随身带枪,并注意到她只是一会儿就走进画室——是的,如果不是那样……”她又战栗了一下。“伦,我感到有人对安妮-普罗瑟罗恨之入骨。我——我讨厌那样做。” 第十二章 当劳伦斯-列丁到达时,我被唤进书房。他显得憔悴,在我看来,还显得疑心重重。梅尔切特上校还算客气地与他订招呼。 “我们想在这儿当场问你几个问题。”他说。 劳伦斯只是冷冷地一笑。 “难道这不是一个法国式的想法吗?重构犯罪?” “亲爱的孩子,”梅尔切特上校说,“别用那种腔调与我们讲话。你假装干了这桩谋杀,可你知道另外有人也坦白说干了这桩谋杀吗?” 这些话立即产生了令他痛苦的效果,“另——另外有人?”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谁?” “普罗瑟罗太大。”梅尔切特上校说,注视着他。 “荒唐。她根本没干。她不可能干。这是不可能的。” 梅尔切特打断他的话,“奇怪的是,我们不相信她的谎言。我可以说,也不相信你的。海多克医生肯定地说,谋杀不可能是在你所说的时间发生的。” “海多克医生那样说吗?” “是的,所以,你看,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被澄清罪责了。现在,我们要你帮助我们,如实告诉我们发生的事。” 劳伦斯仍然犹豫不决。 “有关——有关普罗瑟罗太太的事您不是在欺骗我吧? 你们真的不怀疑她?” “以我的荣誉保证。”梅尔切特上校说。 劳伦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一直是个傻瓜,”他说,“一个十足的傻瓜。我竟然会一时相信是她干的——” “你把所有情况告诉我们怎么样?”警察局长建议道。 “没有什么太多的情况好讲了。我——我那天下午碰见普罗瑟罗太大——”他停了下来。 “那件事我们全知道,”梅尔切特说,“你可能认为,你与普罗瑟罗太太之间的私情是个无人知道的秘密,但事实上,这件事已被人所知,被人议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一切都会暴露出来的。” “那么,很好。我希望您是对的。我曾向这位牧师(他瞥我一眼)许诺,立刻离开。那天晚上六点一刻,我与普罗瑟罗太太在画室见面。我告诉了她我的决定。她也同意这是惟一的选择。我们——我们互相道别。 “我们离开画室,几乎是同时斯通博士加入了我们。安妮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却做不到。我与斯通去‘蓝野猪’旅馆饮酒。然后,我想我得回家。但当我走到路的拐角处时,改变了主意,打算走过去看看牧师。我感到,想要找个人聊聊这事。在门口,女佣告诉我牧师出去了,但一会儿就回来,还说普罗瑟罗上校在书房里等他。喔,我可不想又走开——看起来好像我害怕见他似的。所以我说我也要等,并走进书房。” 他停下来。 “怎么样?”梅尔切特上校问。 “普罗瑟罗正坐在书桌旁,正如您发现他时那样。我走近他,触模了他。他死了。然后,我往下看,看见手枪掉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我拣起枪,立刻就认出是我的枪。 “那使我开了窍。我的枪!然后,我一下子就得出结论。 安妮一定在什么时间拿走了我的枪,这是为她准备的,以便在痛苦不堪时结束生命。也许她今天就带着枪。我们在村子分手之后,她一定回到这儿——喔!想到这里,我简直要发疯。但是,我所想的就是这些念头。我将枪偷偷放进衣袋,离开了。刚到牧师寓所的大门口,我碰见牧师。他说了几句关于看见普罗瑟罗的客气而正常的话,突然,我有一种狂笑的冲动。他的举止是那样普通平常,而我却紧张万分。我记得喊出几句荒唐的话,并看见他的脸色骤变。我相信,我当时几乎失去理智。我离开后走啊、走啊,直到最后再也走不动。如果安妮干了这件可怕的事情,我至少在道德上负有责任。于是就去自首了。” 他讲完后,屋里一片沉默。然后,上校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我得问你一两个问题。首先,你以任何方式触摸或移动过尸体吗?” “没有,我根本没有触摸他。不用触摸也能看出他已经死了。” “你注意到他的尸体半遮着的吸墨纸上的便条吗?” “没有。” “你以任何方式动过闹钟吗?” “我根本没有动过闹钟。我好像记得一只弄翻的闹钟摆在桌子上,但我根本没有动它。” “关于你的枪,你最后看见枪是什么时候?” 劳伦斯想了一下:“很难说得准。” “你把枪放在哪儿?” “唤,放在我的住所起居室的一堆杂物中。在书柜的一层架子上。” “你把枪随处乱放吗?” “是的。我真的没有想过。枪就是在那儿的。” “这么说来,任何到你的住所的人都可能看见枪了?” “是的,”“你记不起什么时候最后看见枪吗?” 劳伦斯沉思地皱起眉头。 “我几乎可能肯定,前天枪还在那里。我记得把枪挪到一边,去取一只旧烟斗。我想是前天,但也可能是更早一天。” “最近谁到过你的住所?” “喔!很多人。总有人进进出出,前天有一些人来喝茶聚会。有莱蒂斯-普罗瑟罗、丹尼斯和他们的朋友。后来,不时来一两个老年女土。” “你外出时锁门了吗?” “没有,为什么要锁门呢?我没有什么可让别人偷的东西。这儿附近没有人锁门。” “谁在那儿照管你的东西?” “一位年老的阿切尔太大每天早晨来‘照料我’,他们是这样说的。” “你认为她会记得枪在那里的最后时间吗?” “不知道。她也许记得。但我想,认真的打扫并不是她所擅长的。” “这样看来,几乎每个人都可能拿了那枝枪,是吗?” “看来是的——是这样的。” 门开了,海多克医生和安妮-普罗瑟罗走了进来。 她看见劳伦斯后很吃惊。而他踌躇地向她走近一步。 “原谅我,安妮,”他说,“想到我所做的事,真是令人不快。” “我——”她结结巴巴地说,然后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梅尔切特上校。“海多克医生告诉我的话——是真的吗?” “你是指对列丁先生的怀疑被澄清吗?是的。现在,普罗瑟罗太大,你的话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哎,怎么回事?” 她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我想你们会认为我糟透了,是吗?” “喔,我们认为——有点傻,对吗?但这已经过去了。我们想要知道的,普罗瑟罗太太,是真相,绝对的真相。” 她庄重地点点头。 “我告诉你们。我想你们知道——知道一切。” “是的。” “那天晚上,我准备在画室与劳伦斯.也就是列丁先生见面。在六点一刻。我丈夫和我一起开车去村子里。我得买点东西。我们分手时,我丈夫随便说道,他要去看牧师。我来不及通知劳伦斯,也感到非常不安。我,哦。我丈夫在牧师寓所,而我却在牧师寓所的花园与他见面,这是令人尴尬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颊红了。这个时刻她可不好受。 “我想,也许我丈夫不会呆得太长。为了看看结果,我沿花园后的小路过来,走进花园。我但愿没人会看到我,但是马普尔小姐当然一定在她的花园里:她喊住我,我们交谈了几句。我解释说,我要去叫我的丈夫。我感到我得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否相信我。她的表情显得相当古怪。 “我离开她后,就径直走过牧师寓所,拐过房子的墙角,来到书房窗户前。我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指望听到说话的声音。但令我吃惊是的,屋里空无一人。我只是往里扫了一眼,看见房子是空的,然后慌忙穿过草坪,来到画室。劳伦斯几乎是立刻就从画室出来迎接我。” “普罗瑟罗太太,您说房间是空的吗?” “是的,我丈夫没在那里。” “不可思议。” “太大,您是说您没有看见他吗?”警督问道。 “没有,没看见。” 斯莱克警督向警察局长耳语,后者点点头。 “普罗瑟罗太大,给我们演示一下您到底是怎样做的,不介意吧?” “一点也不。” 她站起身,斯莱克警督为她推开窗户,她跨到外面的平台上,拐过房子走向左边。 斯莱克警督傲慢地示意我走过去,在写字台旁坐下。 不知怎地,我不太喜欢这样做。这使我感到不舒服。但我当然还得照办。 一会儿,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了一下,又退回去了。斯莱克警督向我示意,我可以回到房间的另一边。 普罗瑟罗太太又从窗户进来”“经过完全是这样的吗?”梅尔切特上校问道。 “我想完全如此。” “那么,普罗瑟罗太太,您能告诉我们,您往室内看时,牧师到底在室内的什么地方吗?” “牧师?我,不,恐怕我不能。我没有看见他。” 斯莱克警督点点头。 “那就是您没有看见丈夫的原因。他在写字台旁,在房间的一角。” “哦!”她停顿下来。突然,她恐惧地睁圆双眼。“不是在那里……” “是的,普罗瑟罗太太。正是当他坐在那里的时候。” “啊!”她浑身颤抖。 他继续盘问。 “普罗瑟罗太太,您知道列丁先生有一枝枪吗?” “是的。他曾告诉过我。” “您曾经得到过那枝枪吗?” 她摇摇头:“没有。” “您知道他把枪放在哪儿吗?” “我说不准。我想——对了,我想我看见过枪在他住所的一个架子上。难道你不是把枪放在那里的吗,劳伦斯?” “您最后一次到他住所里是在什么时候,普罗瑟罗太太?” “噢!大约三周前。我丈夫和我在那里与他一起喝茶。” “在那之后,您没有到过那里吗?” “没有。再没去过。您看,这可能会在村子里引起风言风语。” “毫无疑问,”梅尔切特上校冷淡地说,“您习惯上在哪儿与列丁先生见面呢,我可以这样问吗?” “他常常到‘老屋’来。他给莱蒂斯作画。然后,我们常常在森林里会面。” 梅尔切特上校点点头。 “难道还不够吗?”她突然扬高声音。“这太可怕了一一不得不告诉你们这一切。这没有什么错的。没有,确实没有。 我们只是朋友。我们——我们禁不住互相体贴。” 她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海多克医生,于是这个软心肠的人走近一步。 “我真的认为,梅尔切特,”他说,“普罗瑟罗太大吃不消了。她各方面都受到震惊。” 警察局长点点头。 “我真的没有什么要问您的了,普罗瑟罗太太,”他说,“谢谢您如此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 “那么——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您妻子在家吗?”海多克问道,“我认为普罗瑟罗太太愿意见见她。” “在家,”我说,“格丽泽尔达在家。你们可以在客厅见到她。” 她和海多克一起离开房间,劳伦斯和他们一起走了。 梅尔切特上校紧闭双唇,在摆弄着一把裁纸刀。斯莱克在看便条。就在这时,我提到马普尔小姐的推论。斯莱克紧紧地盯着便条,“好家伙,”他说,“我相信这老太大是对的。瞧,先生,没看见吗?这些数字是用不同的墨水写的。我敢打赌,日期是用钢笔写的。” 大家都相当激动,“你当然查验了便条的指纹。”警察局长说。 “便条上根本没有指纹。您怎样看呢,上校?劳伦斯-列丁先生手枪上的那些指纹,可能曾是一些其他人的,是在他口袋里揣着枪四处晃荡之前就留下的,但现在取不到清楚的指纹了。” “一开始这个案子看来对普罗瑟罗太大不利,”上校沉思着说,“比年轻的列丁要不利得多。那位老太大提供了她没随身带枪的证词,但这些老太太常常弄错。” 我沉默无语,但我并不同意他的看法。我完全相信,既然马普尔小姐这样说了,那么安妮-普罗瑟罗就是没带枪。 马普尔小姐可不是那种会弄错的老太太。她有一种总是保持正确的令人不解的诀窍。 “使我大伤脑筋的是,没人听到枪声。如果那时开了枪——有人一定听到过枪声——无论他们认为是从哪儿传来的。斯莱克,你最好与女佣谈谈。” 斯莱克警督敏捷地向门口走去。 “最好别问她是否听到室内有枪声,”我说,“因为如果您这样问,她会否认。就说是森林里的枪声好了。那是她惟一会承认听到的那种枪声。” “我知道该怎样对付。”斯莱克警督说,然后离去。 “马普尔小姐说她后来听到枪声,”梅尔切特上校沉思地说,“我们必须弄清楚,她是否能确定准确的时间。当然,那也许是与本案无关的一声偶然的枪响。” “当然,可能如此。”我同意。 上校在室内转了一两圈。 “您知道,克莱蒙特,”他突然说,“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案件一定会比我们任何一人所想的要复杂困难得多。该死,案件背后一定有某种东西。”他喷了一声鼻息。“某种我们不了解的东西。我们仅仅是开始,克莱蒙特。记住我的话,我们仅仅是开始。所有的这些东西,闹钟、便条、手枪——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我摇摇头。这些东西肯定说明不了问题。 “但是,我会弄个水落石出的。不会去苏格兰场报案。斯莱克是个精明人。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就像一只雪貂,会用鼻子嗅出真相。他已经办了好几件很漂亮的案子,这个案子也会成为他的chefd-oeuvre1。有的人会到苏格兰场报案。我不会。我就在唐恩郡这儿把案子弄得水落石出。” “我希望如此,我相信。”我说。 我尽量使我的声音充满热情,但我已经对斯莱克警督产生了厌恶感,所以他可能的成功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我认为,一个成功的斯莱克比一个遭受挫折的斯莱克更令人憎恶。 “邻居的房子是谁的?”上校突然问道。 “您是说路尽头的房子吗?是普赖斯-里德利太大的。” “等斯莱克问完女佣的话后,我们去问问她。她也许听到了什么。她不聋、是吗?” “我得说,她的听觉非常灵敏。我听到人们传说,她开始说话之前、要说‘偶然碰巧听见’。” “我们想要的就是这种女人。哦!斯莱克来了。” 警督的样子似乎是刚进行了一场艰苦的角力。 “呸!”他说道,“您雇的是一个鞑靼人,先生。” “玛丽其实是个性格倔强的姑娘。”我说。 “不喜欢警察,”他说,“我提醒她,尽最大努力使她惧怕法律,但没用。她不把我放在眼里。” “很有个性。”我说、心中更加喜欢玛丽。 1法语:杰作一一译注 “但我还是把她制服了。她听到枪声——只是一声枪响。那是在普罗瑟罗上校来后很久。我不能使她说准时间,但最后我们根据送鱼时间确定了时间。鱼送晚了,那男孩来时她责备他,但男孩说,毕竟只有六点半。在那之后不久,她就听到枪声。当然,可以说,这是不准确的,但给了我们一个大概的时间。” “嗯。”梅尔切特应了一声。 “我认为,普罗瑟罗太太与此案并无牵连,”斯莱克说,声音中有一种后悔的意味。“她没有时间,这是第一,另外女人从不喜欢带着武器四处游荡。她们的血液中更多的是砷。 不,我认为她没干。真可惜!”他叹息道。 梅尔切特解释说,他要到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家去,斯莱克同意一起去。 “我可以和您们一起去吗?”我问道。“我开始感兴趣了。” 他仍同意了。于是我们一起出发。我们刚走出牧师寓所的大门,就听到有人大声地招呼我们一声:“你们好j”我的侄儿丹尼斯沿路从村子跑来,加入我们。 “听着,”他对警督说,“我告诉您的那个脚印怎么样?” “园丁的。”斯莱克警督用一种令人泄气的语调说。 然而,那样还不足以让丹尼斯泄气。 他拿出几根烧过的火柴。 “我在牧师寓所大门找到的。” “谢谢你。”斯莱克说,将火柴放进口袋。 现在,好像到了丹尼斯摊牌的最后时刻。 “你们不会逮捕伦叔叔,是吗?”丹尼斯开玩笑地问道。 “我们为什么要呢?”斯莱克问道。 “有许多可以指控他的证据,”丹尼斯宣布道,“您问问玛丽。就在谋杀发生的前一天,他还在希望普罗瑟罗上校被从世界上清除掉。不是吗,伦叔叔?” “嗯——”我欲言又止。 斯莱克警督慢慢向我投来一道怀疑的凝视的目光,我感到浑身发热。丹尼斯极其令人讨厌。他应该知道,一个警察很少有幽默感。 “别瞎扯,丹尼斯。”我生气地说。 这个幼稚的孩子吃惊地睁大眼睛盯着我。 “我说,这只是个玩笑,”他说,“伦叔叔只是说,任何一个杀掉普罗瑟罗上校的人就是为世界做了一件好事。” “啊!”斯莱克警督说,“这倒是解释清了女佣说的某些事情。” 仆人也很少有什么幽默感。我在内心里狠狠诅咒丹尼斯挑起事端。这件事以及闹钟将使警督一辈子怀疑我。 “快来,克莱蒙特。”梅尔切特上校呼唤我。 “你们上哪儿去?我也能去吗?”丹尼斯问道。 “不,你不能,”我厉声说。 他站在我们身后,显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我们来到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家整洁的前门,警督用一种我只能说是一本正经的举止敲了门、摁响门铃。一个俏丽的客厅女仆应声而来。 “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在家吗?”梅尔切特问道。 “没有,先生。”女仆停了一下又说道.“她刚去警察局了。” 这是一个完全出乎预料的进展。当我们往回走时,梅尔切特抓住我的手臂,低声说: “如果她也去坦白自首,那我就真的要疯了。” 第十三章 我几乎想象不出,普赖斯-里德利太大会碰到什么如此巧合的事,但我确实纳闷,是什么使得她去警察局。她真有什么重要的证据或者她认为重要的证据要提供吗?不管怎样,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们看到,普赖斯-里德利太太正气势汹汹地向一个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警士讲着什么。她非常气愤,我可以从她帽子的蝴蝶结的颤抖中看出来。我相信,普赖斯-里德利太太戴的是所谓的“主妇帽”。在马奇贝纳姆一带的小镇上,这种帽子别具一格。帽子自如地放在头发上,由于饰有大朵的丝带蝴蝶结,给人有点超重的感觉。格丽泽尔达老是威胁说,要买一顶主妇帽。 我们进来时,普赖斯-里德利太大暂时停下了她那滔滔不绝的话。 “是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吗?”梅尔切特上校问道,一面举了一下帽子。 “让我介绍一下梅尔切特上校,普赖斯-里德利太大,”我说,“梅尔切特上校是我们郡警察局局长。” 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冷淡地看着我,但却对上校作出一个优雅的微笑。 “我们刚绕到你家去,普赖斯-里德利太大,”上校解释道,“听说您已经来这儿了。” 普赖斯-里德利太太的态度完全缓和下来。 “啊!”她说,“这件事能受到一点关注,我很高兴。无耻,我说。简直是无耻。” 毫无疑问,谋杀是无耻的,但我自己不会用这样一个字眼来描述谋杀。这也使梅尔切特吃惊,我能看出来。 “您对此能提供什么线索吗?”他问道。 “那是你们的事。这是警察的事。我倒要问问,我们付税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弄不清,一年中这个问题会被人间上多少次。 “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普赖斯-里德利太太。”警察局长说。 “但这位先生甚至没有听说此事,还要我们来告诉他!” 她喊道。 我们都看着这个警士。 “太大打电话来,”他说,“很气恼。是有关猥亵的话的事,我想。” “哦!我明白了。”上校眉头松开了,“我们谈的不是一回事。您是到这儿提出控告,是吗?” 梅尔切特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果遇到的是一个生气的中年女士,只有一件事可做——听她讲。当她讲完所有她想讲的话后,才有机会让她听你讲。 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开了。 “这么无耻的事应当制止。这种事不应当发生。在自己的家里接到电话,并受到侮辱——是的,受到侮辱。我可不习惯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自从大战以来,人们的道德品质在下降。没人在意所说的话,至于他们穿的衣服——” “完全如此,”梅尔切特上校急促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接到电话——” “什么时间?” “昨天下午——准确地说,是晚上。大约六点半。我去接电话,心中没起什么疑心。但我立刻受到下流语言的攻击、威胁——” “到底说些什么?” 普赖斯-里德利太太脸色微微发红。 “对此我拒绝陈述。” “猥亵的语言。”警士带着沉思,用男低音轻声说道。 “用了很糟糕的语言吗?”梅尔切特上校问道。 “要看你称什么为糟糕的语言。” “您能理解吗?”我问道。 “我当然能理解。” “那么,那不可能是糟糕的语言。”我说。 普赖斯-里德利太大怀疑地打量着我。 “一位有教养的女士,”我解释说,“自然不会熟悉糟糕的语言的。” “不是那种情况,”普赖斯-里德利太太说,“开始,我必须承认我还是能接受的。我认为真有什么事情。后来,那——那人开始口出污言。” “口出污言?” “完全如此。我相当吃惊。” “使用威胁性的语言了吗?” “是的。我不习惯于受到威胁。” “他们怎样威胁您?要搞身体伤害吗?” “不完全是。” “普赖斯-里德利太大,恐怕您必须说得更明确些。您受到怎样的威胁?” 普赖斯-里德利太大似乎不情愿对此作出回答。 “我记不确切了。那令人非常不安。但是,刚好到最后时——那时我真的非常不安,这个——这个坏蛋哈哈大笑起来。” “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 “是一种堕落的声音,”普赖斯-里德利太太一本正经地说,“我只能说那是一种堕落的声音。一会儿鲁莽粗哑,一会儿尖声尖气。确实,一种很奇特的声音。” “也许,其实是一个玩笑。”上校安慰道。 “如果是这样,真是一件邪恶的事。我也许会得心脏病的。” “我们将作调查,”上校说,“警督,对吗?追查这次电话。 关于电话里说的话,您不能给我讲得更明确具体点吗,普赖斯-里德利太太?” 在普赖斯-里德利太大的心里,两种念头在进行着斗争:沉默的念头与报复的念头在激烈搏斗。报复的念头占了上风。 “当然,这种事不能继续下去。”她开始说道。 “当然不能。” “这个畜生开始时说——我几乎不愿重复他的话——” “说吧,说吧。”梅尔切特鼓励道。 “你是个专门散布流言蜚语的老巫婆!” 我,梅尔切特上校,竟然成了专门散布流言蜚语的老巫婆。 “但这一次,你走得太远了。苏格兰场正为诽谤罪要抓你。”“自然,您吃惊不小。”梅尔切特说,咬住他的胡须,以掩饰一丝微笑。 “除非你今后闭嘴,否则你就会遭报应——各种各样的报应。”我不能向您讲述他们说话时的那种威胁口吻。我喘起气来,问道:‘你是谁?’大概是那样问的,那个声音回答:‘复仇者。’我不禁轻轻叫喊起来。这听起来太可伯,然后——这人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十分清楚。就是那样。我听见他们挂上了听筒。当然,我问了电话局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什么号码,但他们说不知道。您知道电话局是怎么回事。非常粗鲁,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相当正确。”我说。 “我感到晕乎乎的,”普赖斯-里德利太大继续说道,“非常紧张不安,以至当我听到森林中的一声枪响时,我发誓。我简直吓得灵魂出窍。你们看看。” “森林中的一声枪响?”斯莱克警督机警地问道。 “当时我处于一种紧张不安的情绪中,我觉得这声论响像大炮发射一样。‘啊!’我叫道,疲惫地躺倒在沙发上。克拉拉不得不给我拿来一杯布拉斯李杜松子酒。” “令人震惊,”梅尔切特说,“令人震惊。这一切都使您不好受。您说枪声很响吗?好像近在咫尺?” “那简直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当然,当然。这一切发生在几点钟?这有助于我们追查电话,您知道。” “大约六点半。” “您不能告诉我们更准确的时间吗?” “哦,您瞧,我壁炉台上的小钟刚刚响过半点报时,我还说:‘那只钟肯定快了。’(那钟确实快。)于是,我把钟与我戴的手表对了时,表的时间只是六点过十分,但后来我把表挨近耳朵,发现表已经停了。于是我想:‘哦,如果钟快了,我一会儿就会听到教堂塔楼上的钟声。’后来,当然,电话铃响了,我就把这事全忘了。”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噢,这就够了,”梅尔切特上校说,“我们会派人为您调查此事的,普赖斯。里德利太大。” “就把这事当做愚蠢的玩笑吧,别担忧,普赖斯-里德利太大,”我说。 她冷淡地看着我。显然,她仍然为英镑钞票的事怨恨我。 “最近,这个村子里发生了好些非常奇怪的事,”她对梅; 尔切特说,“确实是非常奇怪的事。普罗瑟罗上校准备调查这些事,结果如何?可怜的人。也许我会是下一个?” 说完这句话,她起身离开,而且带着一种不祥的忧郁摇着头。梅尔切特小心翼翼地说:“不会如此倒运。”然后,他变得脸色凝重,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斯莱克警督。 那位大人物慢慢地点点头。 “问题快要解决了,先生。有三个人听到枪声。我们得找出是谁开的枪。列丁先生的这件事拖延了我们。但我们可以从几个疑点开始。原来认为列丁先生有罪,我本不打算费什么劲去调查。但现在这一切都改变了。首先要做的事情之一是追查那次电话。” “订给普赖斯-里德利太大的吗?” 警督露齿而笑。 “不——尽管我认为我们最好查一下那件事,否则那老太太又会来这儿烦我们。我是指那次把牧师骗出门的匿名电话。” “是的,”梅尔切特说,“那很重要。” “其次,查出那天晚上六点至七点某个人在做些什么。 我是说,每一个在‘老屋’的人,以及村里的每个人。” 我发出一声叹息。 “您有多么令人惊奇的干劲啊。斯莱克警督。” “我相信艰苦的工作会有报偿。克莱蒙特先生,就让我们从记录您自己的活动开始吧。” “非常愿意。电话大约是五点半打来的。” “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至少听起来像是女人的。但当然我认为是艾博特大大讲话。” “您没有听出是艾博特太太的声音吗?” “没有,我没有。我当时没有特别注意声音,或留神它。” “然后您马上就去了?走着去的吗?难道您没有自行车吗?” “没有。” “我明白了。所以您用了——有多远呢?” “将近两英里,不管你走哪条路。” “穿过‘老屋’那片林子是最短的路程,是吗?” “确实如此。但这条路不是非常好走。我来去都是走的田野小径。” “是出来时正对牧师寓所大门的那条路吗?” “是的。” “克莱蒙特太太呢?” “我妻子在伦敦。她是乘六点五十分的火车回来的。” “对了。还有我见过的女佣。牧师寓所的调查就到此吧。 我下一步要去‘老屋’那片林子。然后。我要与莱斯特朗兹太太谈谈。真怪,在普罗瑟罗上校被害的前一天晚上,她去看他。关于这个案子,稀奇古怪的事儿真多。” 我也认为是这样。 “我瞥了一眼闹钟,快到午餐时间了。我邀请梅尔切特与我们吃一顿家常便饭,但他椎说有人邀他去‘蓝野猪’旅馆。这家旅馆提供肉块加两份蔬菜的非常可口的午餐。我想他的选择是明智的。玛丽受到警察的询问后,她的脾气也许会变得比平时更难以捉摸。 第十四章 回家的路上,我碰到哈特内尔小姐,她拦住我至少十分钟,用她的低音嗓门数落着下层阶级的目光短浅和忘恩负义。问题的症结好像是,穷人不欢迎哈特内尔小姐到他们家里去。我的同情完全在他们一边。由于受我的社会职业所限,我只是用像他们那样的激烈方式表达成见罢了。 我尽最大的努力劝解她,然后溜之大吉。 在牧师寓所那条路的拐角,海多克开着车赶上了我。 “我刚把普罗瑟罗太大送回家,”他喊道。 他在他家门口等我。 “进来坐一会儿吧。”他说。我同意了。 “这是一桩非同寻常的事情。”他说,一面将他的帽子抛在椅子上,打开了手术室的门。 他坐进一张破旧的皮椅里,目光茫然。他显得痛苦而焦虑。 我告诉他,我们已经成功地确定了枪声的时间。他凝神屏息地听着。 “那就能让安妮-普罗瑟罗脱身,”他说,“喔,喔,他们俩谁也不是,我很高兴。我喜欢他们俩。” 我相信他的话,但是。既然他像他所说的喜欢他们俩,为什么他们摆脱了共谋犯罪的嫌疑后,他反而陷入阴郁之中,我对此有些迷惑不解。今天早上,他看起来像一个摆脱心中重负的人,而现在他却显得垂头丧气、烦乱不安。 但我仍然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他是喜欢安妮-普罗瑟罗和劳伦斯-列丁两人的。那么,又怎么会有这种深深的阴郁不安呢?他努力站起身来。 “我本想告诉您有关豪伊斯的事。这些事情使我把他忘记了。” “他真的病了吗?” “没有什么致命的疾病。当然,您知道他患过昏睡性脑炎,一般叫做昏睡病的病吗?” “大约一年前。他康复得很好——没人康复得更好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病——对人的道德会产生奇怪的影响。患病后人的整个性格可能改变。” 他沉默了一阵,又说: “我们现在一想到我们烧死巫师的日子便会恐惧不已。 我相信,今后我们想到曾绞死过罪犯,也会颤栗。” “您不赞同死刑吗?” “不完全是那样,”他停了一下。“您知道,”他慢慢地说,“我宁愿干我的职业,而不愿干您的职业。” “为什么?” “因为您的职业主要是涉及我们所说的对与错——我根本不相信这类事。试想这一切只是一个内分泌问题。一种内分泌太多,另一种内分泌太少——所以就有凶手、贼、惯犯。克莱蒙特,我相信这样的时候将会到来,那时我们会为想到在漫长的几个世纪里因为疾病惩罚人们而感到惧怕——他们患病是身不由己的,这些可怜的家伙。您不会因为一个人患有肺病而吊死他吧?” “他对公众没有危害。”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有。他会感染其他人。比方说有一个自认是中国皇帝的人,您不会说他是邪恶的吧。我赞成您的关于公众的观点。公众必须受到保护。把这类人限制在某地,使其不能危害社会——甚至温和地将他们排除—— 是的,我可以赞同这一步。但别施行惩罚,别给他们和他们无辜的家庭带来耻辱。” 我好奇地看着他。 “我以前从未听到您这样说过。” “我通常不会四处散布我的理论。今天,我是有感而发。 您是位明智的人,克莱蒙特,一些牧师却不是这样。我敢说,您不会承认没有所谓的‘罪’,但您有足够宽容的头脑来考虑这样一种东西的可能性。” “这会动摇所有现存观念的根基。”他说。 “是的,我们是一群头脑狭窄、自以为是的人,过分热衷于去判断我们一无所知的事物。我真心地相信,犯罪应是医生对付的事情,而不是警察和牧师的事。将来,也许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您会治愈犯罪吗?” “我们会治愈犯罪。好一个奇妙的想法。您研究过犯罪统计学吗?没有——很少有人研究过。不过我研究过,少年犯罪的数量会令您惊讶,您瞧,又是腺。年幼的内尔,那个牛津郡的凶手,杀死五个小女孩后才被人怀疑。他是个好小伙子,从未惹出过什么麻烦。莉莉-罗斯,一个康沃尔郡的小女孩杀死了她的叔叔,因为他减少她的糖果。他睡觉时,她用一把锤子击他。回到家,半月后又杀死她的姐姐,姐姐因为一些小事惹她生气。当然,他们谁也没有被绞死,而是被送进了疯人院。也许后来好了,也许没有。我很怀疑那女孩会康复。她喜欢的惟一的事情就是看杀猪。您知道自杀在什么时候最普遍吗?十五六岁的年龄段当中。从自杀到杀另外的人并没有很长的一步。但是,这不是道德的缺陷,而是生理的缺陷。” “您所说的真可怕!” “不,只是对您来说是新鲜的。必须面对新的真理。一个人的观念必须调整。但有时——这使得生活很艰难。” 他坐在那儿,皱着眉头,仍然带着那副疲惫不堪的面容。 “海多克,”我说,“如果您怀疑——如果您知道——某个人是凶手,您是愿意将那人绳之以法呢,还是想要包庇他们?” 他对我的这个问题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他带着愤怒和怀疑的神情转向我。 “是什么使得您这样说的,克莱蒙特?您心中想的是什么?别抱这种念头,伙计。” “哎,没什么特别的,”我说,颇感吃惊。“只是——噢,刚才我们满脑子是谋杀的事。如果您碰巧发现了真相——我纳闷您会有怎样的感觉,如此而已。” 他的怒气消下去了。他又一次茫然地看着前方,似乎要找到一个使他困惑的谜语的答案,但这个谜语只存在于他的头脑中。 “如果我怀疑——如果我知道——我会尽职,克莱蒙特。至少,我希望这样。”“问题是——您怎样看待您的职责?” 他用深不可测的目光看着我。 “我想,克莱蒙特,每个人在生活中的某个时候都会碰到这个问题的。每个人都得以自己的方式来决定。” “您不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我感到最好改变话题。 “我的那个侄儿对这个案件感到非常开心,”我说,“花费他的整个时间来寻找脚印和烟灰。” 海多克微笑起来。“他多大?” “只有十六岁。在这种年龄,你不会把悲剧看得很惨。对你而言,全都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和阿塞-卢平那样的侦探故事。” 海多克若有所思地说: “他是个英俊的孩子。您准备让他干什么?” “恐怕我付不起大学教育的费用。这孩子自己想去从事商务。他报考海军失败了。” “噢——生活真艰难啊——但他的生活可能更艰难。是的,可能更艰难。” “我得走了,”我叫起来,看到了闹钟的时间。“我的午饭将近晚了半小时了。” 当我到家时,家里人刚坐下来。他们要我将早上的活动全讲给他们听,我讲了,同时,我感到,大部分内容都令人扫兴,但是,普赖斯-里德利太大的电话事件却叫丹尼斯兴高采烈。我绘声绘色地讲述她经受的震惊,要靠布拉斯李杜松子酒来定神,听到这些,丹尼斯发出一阵一阵的大笑。 “那老处女活该!”他叫道,“她是这儿最饶舌的女人。我该想到给她打电话,让她大吃一惊才好。我说,伦叔叔,再让她好受一次怎么样?” 我慌忙请求他千万别做这样的事。年轻人做出善意的努力帮助你,想表示他们的同情,但没有什么比这更招惹是非的了,丹尼斯的神色突然改变了。他皱起眉头,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 “早上的大部分时间,我与莱蒂斯在一起。”他说,“您知道,格丽泽尔达,她真的非常忧虑。她不想表现出来,但她是这样的。确实非常忧虑。” “我想是这样,”格丽泽尔达说,扬起了头。 格丽泽尔达不太喜欢莱蒂斯-普罗瑟罗。 “我想,您一直对莱蒂斯不太公平。” “是吗?”格丽泽尔达问道。 “许多人都没有戴悼念物。” 格丽泽尔达一言不发,我也这样。丹尼斯继续说: “她没有与大多数人讲话,但她确实与我讲话了。对整个事情,她非常担忧,她认为,对此应该做点什么。” “她会了解到,”我说,“斯莱克警督与她看法相同。他今天下午要去‘老屋’,也许,在他努力查明真相的时候,会使那儿的每个人够受一阵子的了。” “您认为真相是什么呢,伦?”我妻子突然问道。 “很难说,亲爱的。我不能说,此时我已经有什么线索。” “您说过斯莱克警督要追查那次电话——就是把您骗到艾博特家去的那一次?” “是的,”“但他做得到吗?难道这不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我倒不这样认为。电话局会有电话记录。” “噢!”我妻子陷入沉思。 “伦叔叔,”我侄儿说,“今天早上我开玩笑说您希望普罗瑟罗上校被杀掉,您怎么一下子就发怒了呢?” “因为,”我说,“什么都得需要时间。斯莱克警督毫无幽默感。他对你的话信以为真,也许会盘问玛丽,并获得逮捕我的证据。” “一个人开玩笑时,难道他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说,“他不知道。他凭苦干和尽职尽责获得目前的职位,而这样一来,他根本没有休闲娱乐的时间。” “您喜欢他吗,伦叔叔?” “不,”我说,“我不喜欢。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厌恶至极。 但是,我毫不怀疑,他在他的职业上是个出色的成功者。” “您认为他会查到杀害老普罗瑟罗的凶手吗?” “如果他查不到,”我说,“那不会是由于他的努力不够。” 玛丽来了,说道: “豪伊斯先生要见你,我让他到客厅等着。这儿还有一张便条,要你回话,口信也行。”我撕开便条,见上面写着: 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如果您今天下 午能来看我,我将不胜感激。我处于极大的困境 之中,希望听到您的看法。 您真诚的 埃斯特尔-莱斯特朗兹 “告诉她我大约半小时后去。”我对玛丽说。然后,我走进客厅去见豪伊斯。 第十五章 豪伊斯的外表使我非常难过。他双手颤抖,脸孔不停地神经质地抽掐着。在我看来,他应该卧床休息,我这样告诉他。他坚持说,他安然无恙。 “我向您保证,先生,我感到再好不过了。一辈子再好不过了。” 这话显然太言过其实,连我也几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对不向疾病屈服的人怀有一定的钦佩。但豪伊斯太做作了。 “我前来告诉您,我感到多么遗憾——这样的一件事竟然发生在牧师寓所。” “是的,”我说,“这不太令人愉快。” “这太可怕了——相当可怕。好像他们竟然还没有抓列丁先生?” “没有。那是个错误。他作了——哎——一个有点愚蠢的陈述。” “警方现在相当确信,他是无罪的吗?” “完全确信。” “我可以问为什么这样吗?是因为——我是说,他们怀疑任何其他人吗?” 豪伊斯竟然对一桩谋杀案的细节有如此浓厚的兴趣,我一点也没有想到。也许,是因为凶案发生在牧师寓所。他似乎像记者一样急切。 “我不知道,斯莱克警督是否对我完全信任。就我所知,他并没有特别怀疑任何人。目前,他正着手进行询问。” “是的。是的——当然。但一个人怎能想得到,是谁干下这样一件可怕的事呢?” 我摇摇头。 “普罗瑟罗上校不是一个人缘很好的人,我知道这一点。想不到竟然发生谋杀:因为一个人要谋杀——这得有十分强烈的动机呀。” “我也这样想。”我说。 “谁可能有这样一种动机呢?警察了解到什么情况吗?” “我说不准。” “他可能有仇人,您知道。我越想这一点,就越相信他是那种有仇人的人。在马奇这儿,他有着为人十分尖刻的名声。” “我想他是有这种名声。” “哎,难道您不记得,先生?昨天早上他告诉您,他受到那个名叫阿切尔的人的威胁。” “噢,我想起来了,他告诉过我,”我说,“当然,我记得,当时你离我们很近。” “是的,我偷听到了他说的话。普罗瑟罗上校几乎是不可救药。他的嗓门很粗,不是吗?我记得您的话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您的话是,当轮到他时。他只能获得正义,而不是慈悲。” “我那样说了吗?”我问道,皱起了眉头。我记得我的话稍微有些不同。 “您说得很清楚,先生。我对您的话很有印象。正义是一种可伯的东西。想想看,这个可怜的人不久就遭惩罚。好像您有一种预感。” “我根本没有。”我很快地说道。我很不喜欢豪伊斯的那种神秘主义的倾向。他有一种爱幻想的性格。 “您把阿切尔这个人的情况告诉苦察了吗,先生?” “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是说,您把普罗瑟罗上校说的话重复给他们听了吗?” “没有,”我慢慢地说。“我没有。” “但您打算这样做吗?” 我无言以对。一个已经受到法律和秩序惩罚和约束的人,我不喜欢对他逼得太甚。我并不赞同阿切尔的做法。他是个劣习难改的偷猎老手一一我的整个教区里都能看到这样的无忧无虑的浪荡子。他在被判刑之际由于愤怒冲动可能说的一通话,我不能肯定,在他出狱之时,还会不会这么说。 “你听到了谈话,”我终于说,“如果您认为向警察举报是你的责任,你就必须这样做。” “由您来举报更好些,先生。” “也许——但说实话——哦,我根本无意这样做。我也许会是在帮助把绞绳套在一个无辜者的脖子上。” “但如果他杀害了普罗瑟罗上校——” “哦,如果: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他干的。” “他的威胁就是证据。” “严格地说,这个威胁不是来自于他,而是来自普罗瑟罗上校。普罗瑟罗上校威胁说,下一次抓到他时,要让他看看,他的报复值什么。” “我不理解您的态度,先生。” “是吗?”我疲惫地说,“你是个年轻人。你对正义的事业很热心。当你到我这样的年龄,就会发现你喜欢让人们得到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被假定为无罪的权利。” “不是——我是说——” 他欲言又止,我吃惊地看着他。 “我是说,对于凶手是谁,您难道没有任何——任何自己的看法吗?” “谢天谢地,没有。” 豪伊斯仍然追问道:“那么对于动机呢?” “没有。你呢?” “我吗?没有,真的。我只是在纳闷。如果普罗瑟罗上校信任——信任您——提到什么……” “他的信任,就是那样的。昨天早上村子街道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我冷淡地说。 “是的。是的,当然。关于阿切尔——您不认为——” “不用多久,警察就会了解到所有有关阿切尔的情况的,”我说,“如果我亲耳听到他威胁普罗瑟罗上校,情况就会不一样。但你可以相信,如果他真的威胁过他,村子里一半的人都会听到他的话,这个消息自然也会传到警察那儿的。当然,对此事,你必须照你的意愿去做。” 真奇怪,豪伊斯自己好像不愿做什么事。 这个人的整个神态是又紧张又古怪。我想起海多克说的关于他的病的话。我想,这就是原因。 他不情愿地离开了,好像他有更多的话要说,但又不便开口。 在他走之前,我与他安排参加“母亲联谊会”的仪式的事,然后是地区巡查牧师的会议。下午,我还有自己的几件事情要处理。 将豪伊斯和他带来的烦恼从我的脑海中排除后,我动身去拜访莱斯特朗兹太大。 在餐厅的桌子上,仍放着尚未打开的《卫报》和《教会时报》,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去看了。 我一边走,一边想起,在普罗瑟罗上校死去的前一夜,莱斯特朗兹太太曾与他谈过话。很可能,那次谈话中泄露的什么东西有助于揭开这个谜案。 我被径直引进小客厅,莱斯特朗兹太大起身迎客。这个女人创造出的奇异的气氛,令我十分惊讶。她身穿一套肃穆的黑色衣服,衬托出她那光洁美丽的皮肤。她脸上露出一种令人奇怪的死气沉沉的神色。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但今天,她的眼中有一种警觉的神情。否则,她整个人就好像一座死气沉沉的石头雕像。 “您能来真好,克莱蒙特先生,”她与我握手时说道,“那天我本想找您谈谈。后来我又改变了主意。我错了。” “就如我那时告诉您的,我将乐意做任何能帮助您的事。” “是的,您是那样说的,并且看来您说话是算数的。克莱蒙特先生,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会愿意真诚地帮助我。” “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一点,莱斯特朗兹太大。” “是真的。大多数的人,至少是大多数的男人,为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她的声音中有一种痛苦。 我没有回答,她又说: “坐下,好吗?” 我听从了她的话,她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面对着我。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稳慎地慢慢讲话,似乎在掂量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我处在一种很特别的境地,克莱蒙特先生,我想要听听您的意见。也就是说,我想要听听您对于我下一步怎样做的意见。过去的已经过去,不能改变。您明白吗?” 我还来不及回答,刚才领我进门的女佣打开门,带着惧怕的脸色说: “啊!快,太大,来了一个警督,他说他必须和您谈谈。” 谈话停顿下来。莱斯特朗兹太太的脸色没有变化。只是她的眼睛慢慢合上,又慢慢睁开。她似乎吸了一两口气,然后,才用与刚才完全一样的清楚平静的声音说:“带他进来,希尔达。” 我准备起身,但她用一个傲慢的手势示意我别走。 “如果您不介意——您留下来,我将不胜感激。”我又坐下。 “当然,如果您希望这样。”我轻声说,斯莱克已经迈着他惯常的敏捷的步伐走进来。 “下午好,太大。”他说。 “下午好,警督。” 这时,他看见了我,便板起了脸。毫无疑问,斯莱克不喜欢我。 “我希望,您不会反对牧师在场吧?” 我想,斯莱克不能直接说他反对。 “噢——不,”他不情愿地说,“不过,也许,最好——” 莱斯特朗兹太太对这个暗示置之不理。 “您有什么事吗,警督?”她问道。 “是这样,太大。是关于普罗瑟罗上校的谋杀案。我负责此案,得进行询问。” 莱斯特朗兹太太点点头。 “只是例行公事,我正在询问每一个人,昨天傍晚六点至七点,他们在哪儿。只是例行公事,您明白。” “您是想要知道昨天傍晚六点至七点我在哪儿吗?” “请别介意,太太。” “让我想想,”她回忆了一会儿,“我在这儿。在这所房子里。” “哦!”我看见警督的眼睛闪亮,。“那么,您的女佣-我想您只有一个女佣——能证实这个陈述吗?” “不能,当时是希尔达的下午外出时间。” “我明白了。” “所以,遗憾的是,您得相信我的话。”莱斯特朗兹太太说。 “您能保证说,整个下午您都在家吗?” “您说的是六点至七点之间,警督。昨天下午早些时候,我曾外出散步。五点以前就回来了。” “那么,如果一位女士——比如说哈特内尔小姐——声言说,她大约六点来这儿,拇响了门铃,但却没有人听到,只得又离开——您会说她弄错了吗?” “哦,不。”莱斯特朗兹太大摇摇头。 “但是——” “如果你的女佣在家,她会说主人不在家。如果一个人单独在家,而碰巧又不想见来访者——噢,惟一能做的事就是让他们摁门铃好了。” 斯莱克警督显得有些困惑。 “我非常讨厌上年纪的女人,”莱斯特朗兹太大说,“哈特内尔小姐特别令人讨厌。她至少拇了六七下门铃才肯走: 开。” 她向斯莱克誊督迷人地笑笑。 警督改变了策略。 “那么,如果有人说,他们看见您那时外出四处走动。” “喔!但他们没有,对吗?”她敏捷地看到他的弱点。“没人看见我外出,因为我在家,您明白这一点。” “完全如此,太太。” 警督猛地将他的椅子拉近一点。 “听着,莱斯特朗兹太太,我知道,在普罗瑟罗上校死去的前一天傍晚,您到‘老屋’去拜访过他。” 莱斯特朗兹太太平静地说:“是这样的。” “您能给我说明一下那次谈话的性质吗?” “这事关个人隐私,警督。” “恐怕我必须要求您告诉我那件个人隐私的性质。” “我不会告诉您任何这方面的情况。我只会向您保证,那次谈话中所说的内容,完全不可能与谋杀案有什么联系。” “我想,您不能对这一点作出最好的判断。” “无论如何,您得相信我说的是实话,答督。” “事实上,您对所有事情说的话,我都不得不相信。” “看来确实如此。”她表示同意,仍然面带原先的平静的微笑。 斯莱克警督满脸涨红。 “这是一个要案,莱斯特朗兹太太。我要了解真相——”他将拳头“乒”地砸向桌面。“我决心获得真相。” 莱斯特朗兹太大一言不发。 “难道您不明白,太大,您正把自己推到一个令人怀疑的境地吗?” 莱斯持朗兹太太仍然一言不发。 “您会受到传讯,要求作证。” “是的。” 只是两个字,心平气和,不动感情。警督只得又改变策略。 “您以前认识普罗瑟罗上校吗?” “是的,我认识他。” “很熟吗?” 她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 “我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您以前认识普罗瑟罗太太吗?” “不。” “对不起,但在那个时间去拜访可不同寻常。” “我不这样看。”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单独见普罗瑟罗上校,不想见到普罗瑟罗太大或者普罗瑟罗小姐。我认为,这是达到我目的的最好方式。” “为什么您不想见普罗瑟罗太大或普罗瑟罗小姐呢?” “警督,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么说,您拒绝说出更多的情况喽?” “一点不错。” 斯莱克警督站起身来。 “太大,如果您不当心,您会使自己陷入令人不快的处境的。这一切看来很糟糕——很糟糕。” 她大笑起来。我本可以告诉斯莱克警督,她可不是那种轻易被吓唬住的女人,“好吧,”他说,力求体面地脱身。“别说我没有告诫过您,我的话完了。午安,太太,请您注意,我们会弄清真相的。” 他离开了。莱斯特朗兹太大站起身来,伸出她的手。 “我得送您了,——是的,最好这样。您瞧,现在来听意见太晚了。我已经选定了我该扮演的角色。” 她用一种有点绝望的声音说: “我已经选择了我的角色。” 第十六章 当我出来时,在门前台阶处碰到海多克。他紧盯着刚走过大门的斯莱克的背影,问道:“他刚才在盘问她?” “是的。” “希望,他还算有礼貌吧?” 在我看来,礼貌是一种斯莱克警督从未学到的艺术,但我认定,根据他自己的标准,他还算有礼貌。并且,无论如何,我不想再让海多克感到不安。他还是显得那样忧郁不安。于是,我说他还算有礼貌。 海多克点点头,走进屋里。我到村子街道上,并很快赶,上警督。我猜他是有意慢慢走。尽管他非常讨厌我,但他不会让这种讨厌阻碍他获得有用的线索。 “您知道有关这位女士的什么情况吗?”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有。” “然而,您却去看她?” “看我的教民,是我的职责之一。”我答道,避免说出我是被叫去的。 “哼,我想是的。”他沉默了一阵,然后忍不住谈论他最近的失败,又说道:“我看,真是怪事儿。” “您这样想吗?” “如果您问我,我说是‘敲诈’。当您想到人们对普罗瑟罗上校一贯的看法,这似乎很好笑。但听着,事情总是很难说。他不会是第一个过双重生活的教堂执事。” 我的脑海中依稀回忆起马普尔小姐关于同一个问题的话。 “您真的认为这有可能吗?” “喔,这符合事实,先生。为什么一个聪明伶俐、衣着讲究的女人会来到这个穷乡僻野?为什么她要在那个奇怪的时间去看他?为什么她要避免见到普罗瑟罗太太和普罗瑟罗小姐?是的,这一切都联系在一起。要她承认也够难为她了——敲诈是一种会受到惩罚的罪行。但我们会从她的身上弄出真相来的。就我们掌握的所有情况看,这可能与此案有重要联系。如果普罗瑟罗上校的生活中有什么罪恶的隐情——某种羞耻的事情——哦,您能亲眼看到,我们又会发现多少东西啊2”我想会的。 “我一直想找男管家谈谈。他也许偷听到普罗瑟罗上校和莱斯特朗兹太太谈话的一些内容。男管家有时会的。但他发誓说,对谈话内容一点儿也不知道。顺便说一句,他因这件事被解雇。他让她进来,上校很生气,责骂了他。男管家以辞职来反击。说他不喜欢这个个方,好长时间以来一直想离开。” “真的如此。” “所以,我们又找到一个对上校心怀怨恨的人。” “您不会对这人产生很重的怀疑吧?顺便问一下,他叫: “什么名字?” “他叫里夫斯,并不是说我真的怀疑他。我说的话,您永远不会知道。我不喜欢他那油腔滑调的样子。” 我纳闷,里夫斯到底会说斯莱克警督是什么样子。 “我现在要去盘问司机。” “那么,”我说,“也许您会让我搭一下车。我想与普罗瑟罗太太进行一次简短的谈话。” “谈什么事?” “葬礼安排。” “噢!”斯莱克警督略微吃了一惊。“验尸是在明天,星期六。” “正是如此。葬礼也许安排在星期二。” 斯莱克警督似乎对他的粗鲁感到有点惭愧。他向我伸出了橄榄技——盘问曼宁时让我也在场。 曼宁是个好小伙子,最多二十六七岁。他对警督总是很害怕,“喏,小伙子,”斯莱克说,“我想从你这儿了解一点线索。” “是的,先生,”司机结结巴巴地说,“当然,先生。” 就是他自己犯了谋杀罪,也不会比这更恐慌了。 “你昨天把你的主人送到村子里去的吗?” “是的,先生。” “什么时间?” “五点三十分。” “普罗瑟罗太太也去了吗?” “是的,先生。” “你们直接去的村子吗?” “是的,先生。” “你们没有在路上什么地方停下吗?” “没有,先生。” “那是什么时间?” “六点过一刻,先生。刚好过一刻。” “你在哪儿让她下车的?” “教堂旁,先生。” “上校究竟提到他要去哪儿没有?” “他好像说要去看老兵什么的……还有些与马有关的事。” “我明白了。后来你直接开车到了这儿吗?” “是的,先生。” “到‘老屋’有两个进口,一个通过南门,一个通过北门。 我想,到村子里去,你得经过南门,是吗?” “是的,先生,总是这样的。” “你也从同一条路回来吗?” “是的,先生。”“哦。我想就这些了。啊!普罗瑟罗小姐来了。” 莱蒂斯向我们飘然走来。 “我要菲亚特车,曼宁,”她说,“为我发动车,好吗?” “遵命,小姐。” 他走向一辆双座汽车,揭起了发动机罩。 “就一会儿,普罗瑟罗小姐,”斯莱克说,“我有必要记录每个人昨天傍晚的活动。我并不想冒犯您。” 莱蒂斯盯着他。 “我对事情从不记时间。”她说。 “我知道,昨天午饭之后不久您出去了。” 她点点头。 “请问,到哪儿?” “打网球。” “和谁打?” “哈特利-内皮尔一家。” “在马奇贝纳姆吗?” “是的。” “什么时间回来的?” “我不知道。我告诉您,我从不知道这些事情。” “您大约在七点三十分回来的。”我说。 “对了,”莱蒂斯说,“在吵闹的当儿。安妮大为震惊,格丽泽尔达在安慰她。” “谢谢您,小姐,”警督说,“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多么古怪,”莱蒂斯说,“这似乎很乏味嘛。” 她向菲亚特车走去。 警督鬼鬼祟祟地摸摸他的额头。 “智力有点问题?”他试探地问道。 “一点也不,”我说,“但她喜欢人们这样看她。” “哦,我得去盘问女佣。” 一个人不可能真的喜欢斯莱克,但一个人可能钦佩他的干劲。 我们分手了。我问里夫斯我是否可以见普罗瑟罗太大。 “先生,她这会儿刚躺下,”他回答道。 “那么,我最好别打扰她。” “也许您最好等等,先生,我知道普罗瑟罗太大急于想见您。她在午餐时这样说的。” 他将我带进客厅,打开电灯,因为窗帘已经放下。 “真是非常糟糕的事。”我说。 “是的,先生。”他的声音冷淡而又恭敬。 我看着他。在他那不动声色的举止后面,有什么感情在支配着他?有他知道并早该告诉我们的情况吗?没有什么比一个忠实的仆人的掩饰更不近情理的了。 “还有什么事情吗,先生?” 在那不动声色的表情中,隐藏着一丝转瞬即逝的焦虑吗? “没有什么事情了。”我说。 我等了一会儿,然后安妮-普罗瑟罗就来了。我们商量并解决了一些安排。然后她说道: “海多克医生是多么软心肠的一个人啊!” “海多克是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 “他一直对我关怀备至,但是他显得很伤心,不是吗?” 我似乎从未认为海多克在伤心。我心中反复想着这一点。 “我想我从未注意到这一点。”我最后说。 “我也从未注意到这一点,直到今天。” “一个人的麻烦有时会使人的目光变得敏锐。”我说。 “是那样。”她停了一会儿,然后说: “克莱蒙特先生,有一件事我一点也弄不明白。如果我丈夫是在我刚离开他后就被人枪杀的,我怎么会没有听到枪声呢?” “他们有理由相信.是后来开的枪。” “但便条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分呀!” “可能是另外一个人的笔迹——凶手的。” 她的面色变得苍白。 “您没有看出时间不是他的笔迹吗?” “多么可怕!” “时间一点也不像他的笔迹。” 看来这当中有些线索。这是一种有点难辨认的潦草字体,不像普罗瑟罗上校通常的笔迹。 “您能确信他们仍然不怀疑劳伦斯吗?” “我想他完全澄清了。” “但是,克莱蒙特先生,可能是谁呢?我知道,卢修斯人缘不好,但我想他没有真正的敌人。没有——没有那种敌人。” 我摇摇头。“真是个谜啊。” 我捉摸不定地想起马普尔小姐推测的七个嫌疑人。他们会是谁呢? 离开安妮后,我开始实施我自己的某个计划。 我从‘老屋’回来走的是幽静的小路。走到台阶那儿时,我顺原路返回,选择了一个地方。那儿灌木丛显露出被人折断的痕迹。我从小路上走下来,拨开灌木丛往前走。灌木很茂密,地上很多藤蔓杂草缠绕在一起。我走得不是非常快,突然意识到,离我不远的灌木丛中,另外有人也在走动。当我踌躇不定地停下时,劳伦斯-列丁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拿着一块大石头。 我想,我一定是显出吃惊的样子,因为他突然暴发出一阵大笑。 “不,”他说,“这不是找到的线索,而是一份和平的贡礼。” “和平的贡礼?” “哦,可以说是谈判的基础。我想要拜访您的邻居马普尔小姐,得找一个借口。我了解到,没有什么东西比一块能装饰她的日本式花园的精美石头或岩石更让她喜欢的了。” “完全不错,”我说,“但你想从那老太大那儿得到什么呢?” “只是这个。如果昨天傍晚能看见什么事情的话,马普尔小姐会看见的。我并不是指任何一定与谋杀有关的事情——那种她认为与谋杀有关的事情。我是说某些ontre1古怪的事,一些可能为我们提供线索的细微的事件。某种她认为不值得向警察提供的情况。” “我想,这有可能。” “无论如何,值得一试。克莱蒙特,我打算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为了安妮的缘故,如果不是为别人的话。并且,我对斯莱克没有太多的信心。他是个热情的家伙,但热情确实不能代替头脑。” “我明白,”我说,“你是小说中的那种可爱的人物,业余侦探。我不知道,在现实生活中,他们是否真的能与专业侦探相媲美。” 他精明地看着我,突然哈哈大笑。 “您在灌木丛里做什么,牧师?” 这回轮到我脸红了。 “做我正在做的事,我敢发誓。我们的思路一样,不是吗?凶手究竟是怎样来到书房的?第一条路,沿小路穿过大门;第二条路,从前门;第三条路——有第三条路吗?我的想法是,看看靠近牧师寓所花园墙的任何灌木丛,看有没有故人踏过或折断的迹象。” “那就是我的想法。”我承认道。 “不过,我还没有真正着手这件事,”劳伦斯继续说,“因为我觉得我得先见马普尔小姐,弄清楚昨天傍晚我们在画室里时,确实没人经过小路。” 我摇摇头。 “她相当肯定没有人经过。” “是的,是没有她称为是任何人的人经过——这听起来令人不解,但您明白我的意思。但可能有其他人经过,比如说邮递员、送奶工、当小贩的男孩,这些人的出现非常自然,您不会想到要提到他们。” “你一直在读吉-凯-切斯特顿1的书。”我说,劳伦斯并不否认。 1切斯特顿,gilbertkeithchesterton(1874-1936).英国作家,记者,以写布朗神父的侦探小说闻名——译注。 “但是您不认为,这种想法可能是有价值的吗?” “哦,我认为可能是这样。”我承认道。 我们不再寒喧,向马普尔小姐家走去。她正在花园里拾掇,当我们爬上台阶时,她向我们叫喊。 “您看,”劳伦斯低声说,“她看得见每个人。” 她非常优雅地接待我们。劳伦斯庄重得体地送上那块大岩石,她满心欢喜。 “您想得真周到,列丁先生。真的很周到。” 这番称赞使劳伦斯壮了胆,他开始提出问题。马普尔小姐聚精会神地听着。 “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同意,这是人们不会提到或不愿提到的事。但我能向您保证,没有这样的事。根本没有。” “您能肯定吗,马普尔小姐?” “完全肯定。” “那天下午,您看见有人从这条路走进森林,或从森林中出来吗?”我问道。 “噢,是的,有好些人。斯通博士和克拉姆小姐走过那条路。这是到他们发掘的墓地的捷径。那时是两点刚过。后来斯通博士从这条路回来,您知道,列丁先生,然后他就与你和普罗瑟罗太大走到一块。” “顺便说一句,”我说,“那声枪响,就是您听到的那一声,马普尔小姐。列丁先生和普罗瑟罗太大也一定会听到的。” 我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劳伦斯,“是的,”他说,皱起了眉头。“我相信确实听到什么枪声。是一声还是两声呢?” “我只听到一声。”马普尔小姐说。 “我头脑中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劳伦斯说,“真该死,我希望我能记住。我能记住就好了。您看,我完全陶醉在他停了下来,显然很窘迫,我策略地咳了一声。马普尔小姐有点故作正经地改变了话题,“斯莱克警督一直想叫我说出,我是在列丁先生和普罗瑟罗太大离开画室之前还是之后听到枪声的。我不得不实说,我真的说不一定,但我有一种印象——我越想这件事,这种印象越鲜明——是他们离开之后。” “那么,我就让有名望的斯通博土免除嫌疑了,”劳伦斯说,发出一声叹息。“他并不是没有丝毫原因会被怀疑杀害可怜的老普罗瑟罗。” “啊!”马普尔小姐说,“我总认为,哪怕对每个人有丝毫的怀疑,也是慎重的事。我所说的是,你确实根本弄不清,对吗?” 马普尔小姐一贯这样。我问劳伦斯,他是否同意她关于枪声的说法。 “我真的说不准。您看,是如此平常的一声枪响。我倾向于认为,是我们在画室里时发出的枪声。枪声被消音了——一个人在那里听起来就不太注意。” 除了枪声被消音外,还有其他原因吧,我暗自想道。 “我必须问问安妮,”劳伦斯说,“她可能记得。顺便说一句,莱斯特朗兹太太,这位圣玛丽米德的神秘女郎,星期三晚上晚饭后去拜访过老普罗瑟罗。这次拜访究竟是为什么,似乎无人知晓。对他的妻子和莱蒂斯,普罗瑟罗都只字未提。” “也许牧师知道。”马普尔小姐说。 可是,这个女人是怎样知道我那天下午拜访过莱斯特朗兹太大的?她总是无所不知,这真不可思议。 我摇摇头,说我无可奉告。 “斯莱克警督怎么看?”马普尔小姐问道。 “他尽了最大努力威胁管家,但显然,管家还不至于好奇得到门旁偷听。所以,这事——无人知晓。” “不过,我想某人会偷听到什么的,是吗?”马普尔小姐说,“我是说,某人总是会的。我想,从这儿列丁先生可以发现什么东西。” “但普罗瑟罗太太一无所知。” “我不是指安妮-普罗瑟罗,”马普尔小姐说,“我是指那些女佣。她们确实非常讨厌向警察讲什么事情。但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请原谅我,列丁先生——又是一个枉受牵连的年轻人——哦!我相信她们会马上告诉他的。” “今晚我就去试一下,”劳伦斯兴冲冲地说,“谢谢您的提醒,马普尔小姐。牧师和我有件小事得做,然后我就去。” 我觉得,最好继续干那件事。我向马普尔小姐道别,我们又进入灌木林。 首先,我们顺着路走去,直到我们来到一个新地点,这里看起来显然有人从右边离开过路。劳伦斯解释说,他刚顺着这个特别的痕迹走过,最后这个痕迹就消失了,但他又说,我们可以再试一下。他可能弄错了。 然而,情况正如他说的那样。我们走了十或十二码之后,被折断和践踏过的枝叶的痕迹渐渐消失。刚才,劳伦斯就是从这儿折回到小路上碰到了我。 我们又来到路上,顺路往前走了一小段。我们又碰到一个灌木似乎被践踏过的地方。这里只露出很轻微的痕迹,但我想不会有错。这一次的痕迹更有希望。它顺着一条弯曲的路线,一直延伸到牧师寓所。很快,我们到了一个地方,这里茂密的灌木直达墙端。墙很高,墙项镶嵌得有碎玻璃。如果有人在墙上放过梯子,我们应当发现他们通过的痕迹。 我们正顺着墙往前摸索,这时,一声折断树枝的声音传人我们的耳朵,我往前紧走几步,从一片茂密的治木丛中破路前行,与斯莱克晋督撞了个满怀。 “原来是您,”他说,“还有列丁先生。喏,你们两位先生在干什么呢?” 我们有点泄气地向他做了解释。 “完全如此,”警督说,“不是我们通常想象的那种傻子,我自己也有同感。我在这儿有一个多小时了。您们想知道点情况吗?” “是的。”我顺从地说。 “无论是谁谋杀普罗瑟罗上校,都不是走这条路来干的:墙的这一边没有一点痕迹,另一边也没有。无论是谁谋杀普罗瑟罗上校,准是从前门来的。他不可能从其他的路来。” “不可能:“我喊道。 “为什么不可能?您的门是开着的。任何人只消走进去就行了。从厨房是看不到他们的。他们知道您已经外出,不用担心,他们知道克莱蒙特太太在伦敦,他们知道丹尼斯在网球场上。简单极了。他们不必经过村子来或去。正对着牧师寓所大门的是一条公共街道,从那里你可以躲进这样的灌木丛里,并从任何一个地方出来。除非普赖斯-里德利太太恰好在那一刻从她的大门出来,否则就可安然无忧了。 这比翻墙要安全得多。从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家楼上的窗户,确实可以俯瞰那道墙的大部分。不,保管没错,他就是从那条路来的。” 他好像一定是对的。 第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斯莱克普督过来看我。我想,他对我的态度正在缓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可能忘记闹钟的事了。 “哦,先生,”他招呼我说,“我已经查出了您接到的那次电话。” “真的吗?”我急切地问道。 “这非常奇怪。这次电话是从‘老屋’的北门房打来的。 现在,那个门房是空的,看门人已经领到年金退休了,新的看门人还没有住进去。那个地方空荡荡的,又很方便——房后的一扇宙户是开着的。在电话上没有指纹——已经被擦干净了。这很耐人寻味。” “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次电话是有意打来,要支开您。因此,凶手事先是经过周密谋划的。如果这只是一次无害的玩笑,指纹就不会如此细心地掠掉了。” “不会的。我明白这一点。” “这也表明,凶手非常熟悉‘老屋’和它的环境。不是普罗瑟罗太大打来的电话。我能说出她那天下午每一段时间里做的事。有六个仆人发誓说,她在家里一直呆到五点半。 然后,车来了,将普罗瑟罗上校和她送到村子里去。上校去看老兵昆顿,谈有关马的事。普罗瑟罗太大在杂货店和鱼店买了点东西,从那儿直接从后面的小路回来,马普尔小姐就是在那儿看见她的。所有的店里的人都说,她没有随身带包。那老太太是对的。” “她往往是对的。”我温和地说。 “并且,普罗瑟罗小姐五点三十分时在马奇贝纳姆那边。” “完全如此,”我说,“我的侄儿也在那里。” “这就可以排除她了。女佣似乎很正常——有点歇斯底里和不安,但你还能指望什么呢?当然,我也盯上了男管家——他负责通报来客和诸如此类的事情。但我不认为,他知道有关的一切情况。” “好像您的询问结果非常令人不满意,警督。” “结果令人不满意,又令人满意,先生。我发现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可以说,是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 “是吗?” “您记得您的邻居普赖斯-里德利太大昨天早上吵吵嚷嚷、暴跳如雷那件事吗?是关于匿名电话的事。” “怎么样?”我说。 “哦,我们追查那次电话,只是想叫她别来吵闹。您知道这次该死的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吗?” “电话局?”我猜测道。 “不,克莱蒙特先生。那次电话是从劳伦斯-列丁先生的住所打来的。” “什么?”我惊奇地喊道。 “是的。有点奇怪,不是吗?列丁先生与此事无关。在六点三十分这个时间,他正在与斯通博土一起去‘蓝野猪’旅馆的途中,全村人都能看见。但问题就在这儿。耐人寻味,喂?有人走进那所空住所,使用了电话,这人是谁?在一天之内就有两次奇怪的电话。这不由使你认为,这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如果这两次电话不是由同一个人打的,我就不姓斯莱克。” “但出于什么动机呢?” “哦,那就是我们得查出的东西了。第二次电话似乎没有特别的动机,但一定有什么目的。您看见其中的奥妙了吗?列丁先生的房于被用来打电话,列丁先生的手枪,这一切都使列丁先生涉嫌此案。” “如果第一次电话是从他的住所打的,就更是这样了。 我反驳道。 “啊,但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一点。列丁先生在大多数下午干什么?他去‘老屋’给普罗瑟罗小姐作画。并且,他从住所骑摩托出发,经过北门房。现在,您明白从那儿打电话的原因了吧。凶手并不知道吵架的事,也不知道列丁先生不再去‘老屋’了。” 我思考了一下,以便弄懂警督的推理。我觉得,这番推理似乎符合逻辑、无懈可击。 “列丁先生住所电话的听筒上有指纹吗?”我问道。 “没有,”警督不快地说,“昨天早上,那个为他做家务的该死的老太婆去了那里,把指纹擦干净了。”他生气地沉默了一阵。“毕竟,她是个蠢老婆子。记不清她什么时间最后看见手枪的。在案发的那天早上,枪可能在那里,也可能不在。‘她确信,她说不准。’这不是一码事吗?” “作为例行公事,我去看斯通博士,”他继续说,“我得说,他对此事是够愉快的了。昨天大约两点半,他和克拉姆小姐去到那个土堆——或坟墓——不管你们管它叫什么,整个下午都呆在那里。斯通博士一个人先回来,她稍后回来。他说,他没有听到枪声,但承认他当时心不在焉。但是,这一切都证实了我们的判断。” “只是你们还没有抓到凶手。”我说。 “哼,”警督说,“您从电话中听到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很有可能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听到的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愿那声枪响没有碰巧在电话结束时响起——噢,我就会知道从哪儿着手了。” “哪儿?” “啊!这一点最好保密,先生。” 我厚着脸建议喝一杯波尔图葡萄酒。我有一些非常可口的陈年佳酿波尔图。上午十一点通常不是饮波尔图的时间,但我想这对于斯莱克警督来说没有什么关系。当然,这对于佳酿波尔图是太浪费了,但一个人不必拘泥于这类事。 当斯莱克警督喝完第二杯酒后,开始变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这就是这种独特的波尔图葡萄酒的效力。 “我想,这件事给你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先生,”他说,“您会保密吗?千万别让这事在教区传开。” 我向他保证做到。 “考虑到整个事情是在您的家里发生的,似乎您有权知道。” “我自己也这样看。”我说。 “哦,先生,案发前一天晚上去看普罗瑟罗上校的那位女士怎么样?” “莱斯特朗兹太太!”我喊道,我的声音因为惊奇而很大。 警督向我抛来充满责备的一瞥。 “别这么大声嚷嚷,先生。莱斯特朗兹太太是我盯上的女人。您还记得我给您讲过的话吗——敲诈。” “这几乎不能成为谋杀的理由。那样不就是杀鸡取卵吗?即使您的推测是对的,我一点也不承认会是那种情况。” 警督像人们常做的那样对我眨眨眼睛。 “啊!她可是那种男人们总会挺身相护的女人。听着,先生。设想她过去成功地敲诈过这位老先生。时光流逝了几年,她又风闻他的行踪,来到这里想再次得手。但是,这时情况已经改变。法律已经采取了不同的立场。今天,告发敲诈的人可被提供各种便利——不准在报纸上披露他们的姓名。设想普罗瑟罗上校采取了新的对付办法,说他要让法律惩罚她,她的处境就糟了。他们对敲诈罪是判得很重的。这样,事实就正好相反。拯救她自己的惟一办法就是干净利落地除掉他。” 我沉默了。我得承认,警督推论出的这个案子似乎是有理的。我的头脑中只有一点使得这种推论不能接受——莱斯特朗兹太大的人格。 “我不同意您的看法,警督。”我说,“我想,莱斯特朗兹太太似乎不是个潜在的敲诈者。她——哦,按照老的说法,她可是位淑女。” 他向我抛来带有怜悯的目光。 “啊!好吧,先生,”他耐着性子说,“您是位牧师。您对现实情况了解还不到一半。她是个淑女!如果您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一些事情,会吃惊的。” “我并不仅是指社会地位。我甚至设想莱斯特朗兹太大属于下层阶级。我所指的是个人修养的问题。” “您和我看待她的眼光不同,先生。我是个男人,但我也是个警官。他们不能凭他们的个人修养蒙骗我。哎,这个女人能够将一把刀子捅进您的身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真奇怪,比起相信莱斯特朗兹太太能够敲诈他人来,我更轻易地相信她会谋杀他人。 “但是,她当然不可能同时给邻居老太太打电话和向普罗瑟罗上校开枪。”警督继续说。 他猛地一拍大腿说出了几句话。 “我借了,”他喊道,“那次电话的用意,又是个不在现场的证据。知道我们会把它与第一次电话联系起来。我将调查这件事。她也许贿赂某个村子里的小伙子替她打电话。这小伙子绝对想不到打电话会与谋杀有关。” 警督匆匆离去。 “马普尔小姐要见您,”格丽泽尔达说,将她的头伸进门来。“她送来一张语无伦次的便条——全是蜘蛛网似的字迹和着重线。大部分我都认不清。显然,她自己不能离开家。 赶快过去看看她,看是怎么一回事。我的那些老太太一会儿就来,我也会去的。我讨厌老太大,她们给你讲她们的腿病,有时候还坚持要让你看。今天下午进行审理真是太好了!省得去看唱诗班俱乐部的板球比赛了。” 我匆匆走着,心中苦苦思索马普尔小姐要我去的原因。 我发现马普尔小姐有点慌张。她面色涨红,有些语无伦次。 “我的侄儿,”她解释说,“我的侄儿,雷蒙德-韦斯特,那位作家,他今天来了。好一阵慌乱呀。我得自己照管每一件事。您不能指望一个女佣会适当地铺床,当然,我们今晚得吃一顿肉餐。男人们需要这样多的肉,不是吗?还有饮料——家里当然得有一些饮料,还有吸管。” “如果我能做点什么——”我开口说道。 “哦:您真好。但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有足够的时间。 他带来自己的烟斗和烟,我很高兴,因为这省得我去了解,该买哪种烟才合他的口味。但也很遗憾,因为要很长时间烟味才会散去。当然,我每天清晨打开窗户,让烟味散净。雷蒙德起床很晚,我想作家常常是这样。我想,他写的书构思精巧,不过人们其实并不像他虚构的那样令人不快。聪明的年轻人对生活的了解很肤浅,您说是吗?” “您愿意带他到牧师寓所来吃饭吗?”我问道,仍然摸不透我为什么被叫来。 “喔!不,谢谢您,”马普尔小姐说。“您太好了!”她又说了一句。 “我想,您要见我——呢——是有什么事吧?”我终于脱口而出。 “喔!当然。在这一阵激动中,我忘了这件事了。”她突然停止了讲话,冲她的女佣喊道:“埃米莉——埃米莉。不是这些床单。是饰有交织字母的那些,别放得离火太近。” 她关上门,然后踮着脚尖走回到我的跟前。 “是昨夜发生的一件很稀奇的事,”她解释说,“我想,您会愿意听的,尽管目前这件事不能说明什么。我昨夜没有睡意——为这件伤心事纳闷不己。于是我起床,看着窗外。您猜我看见了什么?” 我看着她,想知道究竞。 “格拉迪斯-克拉姆,”马普尔小姐一字一顿地说,“千真万确,带着一只手提箱走进森林。” “手提箱?” “这难道不是很反常吗?她在半夜带着手提箱进森林干什么?” “您瞧,”马普尔小姐说,“我敢说这与谋杀无关。但这是件奇特的事。刚好在目前情况下,我们都感到必须注意奇特的事。” “太惊人了,”我说,“她准备——呃——碰巧要到墓地睡觉吗?” “无论如何,她没有,”马普尔小姐说,“因为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她回来了,手提箱却没带回来。” 第十八章 审理于那天(星期六)下午两点在‘蓝野猪’旅馆进行。 不用说,这在当地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在圣玛丽米德至少有十五年没发生谋杀案了。像普罗瑟罗上校这样的人在牧师寓所的书房被谋杀,更是村民们很少遇到的令他们惊诧不已的事。 我不愿听的各种各样的议论飘进了我的耳朵: “牧师来了。相当苍白,不是吗?我吃不准他是否也插手了。毕竟是在牧师寓所干的。”“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他当时正在走访亨利-艾博特呢。”“哦!但他们确实说他和上校吵架了。玛丽-希尔来了。瞧,她摆出那副架子,不就是在那儿干活儿呗。别吵,验尸官来了。” 验尸官是我们邻镇马奇贝纳姆的罗伯兹医生。他清清喉咙,抬抬眼镜,摆出一副庄重的模样。 重述一遍所有的证据只会令人乏味。劳伦斯-列丁为发现尸体作证,并确认手枪属于他。他确信,他在案发前两天即星期二见过手枪。枪放在他住所的架子上,而住所的门习惯上是不锁的,普罗瑟罗太大作证说,她最后一次看见丈夫,是大约六点差一刻他们在村于路上分手的时候。她同意稍后到牧师寓所叫他。大约六点过一刻,她沿后面的小路从花园的大门到了牧师寓所。她没有听到书房有什么声音,以为房间是空的,但她的丈夫可能正坐在写字台旁,那样的话,她就看不到他了。就她所知,他的健康和精神状况是正常的。她没有听说有哪个对他怀恨在心的仇人。 然后是我作证,讲述我与普罗瑟罗约会和被电话叫到艾博特家去的情况。我叙述了我怎样发现尸体,叫来海多克医生的经过,“克莱蒙特先生,有多少人知道普罗瑟罗上校那天傍晚要来见您?” “我想,有许多人。我妻子知道,我侄儿知道,并且,那天早上我在村于里碰见他时,他本人也提到这件事。我想,有好些人都可能偷听到他的话,因为他有点聋,讲话的嗓门大。” “那么,这是件人人皆知的事了?任何人都可能知道?” 我说是这样”海多克接着作证。他是个重要证人。他仔细地、内行地描述了尸体的外形和道枪击的准确部位。按他的判断,死者大约在六点二十分至六点三十分道枪击——肯定不会晚于六点三十五分。那是最大的时限。他肯定这一点,并强调这一点。不存在自杀的问题,枪击处不可能是自己施加的。 斯莱克警督的作证谨慎而简短,他讲述了他接到通知和看到尸体时的现场。他出示了那封信,还叫大家注意信上的时间——六点二十分。还有闹钟。不言而喻,可以假定死亡时间是六点二十二分。警督什么也没有漏掉。后来,安妮-普罗瑟罗告诉我,警督认为她到牧师寓所的时间稍稍早于六点二十分。 后一位证人是我们的女佣玛丽,看来她是个有点粗暴的证人。她没有听到什么,也不想听到什么。好像来看牧师的先生们通常是不会被枪杀的。他们不会。她有自己的话儿要照料。普罗瑟罗上校正好在六点过一刻到的。不,她没有看钟。在她引他进屋后,他听到教堂的钟响了。她没有听到任何枪声。如果有枪声的话,她会听到的。哦,当然,既然先生被发现遭人枪杀,她知道一定有枪声的——但仅此而已。她没有听到枪声。 验尸官没有再就此追问。我意识到,他与梅尔切特上校配合默契。 莱斯特朗兹太太也传唤来作证,但她出具了一份经海多克医生签字的证明,说明她因病不能到场。 还有最后一个证人,一个有点蹒跚的老太婆。照斯莱克的说法,她是为劳伦斯-列丁“料理家务”。 向阿切尔老太大出示了手枪,她认出就是在列丁先生的卧室里看到的枪,那枪“放在书柜上,随便放在那儿。”她在案发那天最后一次看到枪。是的——在回答进一步的问题时她说——她确信星期四午餐时间枪还在那儿。她离开时是一点差一刻。 我记得警督告诉我的话,不由得有点惊奇。他询问她时她记忆模糊,而现在却对枪的事相当肯定。 验尸官用一种平静的态度宣布审理结束,但语气却非常坚定。几乎立刻就作出了裁决: 由未知的个人或数人进行的谋杀。 当我走出房间时,看到一小群年轻人,他们有着明亮而机敏的眼睛,外表上也有些相像。他们中的几个人,我觉得面熟,因为过去几天他们老在牧师寓所周围转悠。我为了脱身,折回到“蓝野猪”旅馆,幸好碰到那位考古学家斯通博土。我也顾不上礼节,一把抓住了他。 “那些个记者,”我简短而明确地说,“您能帮我甩掉他们吗?” “噢,没问题,克莱蒙特先生。跟我上楼。” 他带路爬上狭窄的楼梯,走进他的卧室,克拉姆小姐正坐在房里熟练地敲着打字机的键盘。她满脸堆笑地向我打招呼,表示欢迎,并趁机停止了工作。 “太可怕了,不是吗?”她说,“我是说,不知道是谁干的。 不过我对审理感到失望。不够味,我是这样看的。从头到尾都没有你可以称为痛快的情节。” “那么,你也在那儿吗,克拉姆小姐?” “我当然在那儿。想不到您没有看见我。难道您没有看见我吗?这使我有点伤心。是的,我确实伤心。一个男人,哪怕他是个牧师,头上也应该长眼睛的啊。” “您也在场吗?”我问斯通博士,试图摆脱这种嬉笑嘲弄。像克拉姆小姐这样的年轻女人总使我感到尴尬。 “没有,恐怕我对这样的事情兴趣不大。我是个沉溺于自身爱好的人。” “那一定是种非常有趣的爱好。”我说。 “也许,您也略知一二吧?” 我被迫回答,我几乎一无所知。 即使承认一窍不通,也不会使其气馁,斯通博士就是这样的人。结果就好像是说,我的惟一的爱好是掘墓。他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讲开了。长形墓、圆形墓、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的史前石墓和独立墓,这一切都从他的口中像泉水般涌出。我只有点着头,装出懂行的样子——这样说也许过于乐观了。斯通博士继续用深沉而洪亮的声音讲个不停。他是个小个子的人,有着一个圆圆的秃头,还有一张浑圆红润的脸。他的眼睛从很厚的镜片后炯炯有神地盯着你。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这么小的一点鼓励竟然使他变得如此热情。他详细地讨论着每一个支持或反对他的孤芳自赏的理论的依据,顺便说一句,我对这种理论简直茫然不知所以。 他详细讲述了他与普罗瑟罗上校的意见分歧。 “一个固执的乡巴佬,”他愤愤地说,“对,对,我知道他死了,一个人不应该讲死人的坏话。但是死并不能改变事实。他确实是个固执的乡巴佬。就因为他读过几本书,便以权威自封——反对一个终生研究这个问题的人。克莱蒙特先生,我把一生都投入到这个工作中去了。” 他激动地说着,唾沫飞溅。格拉迪斯-克拉姆短短的一句话把他带回现实。 “如果您不当心,就要误火车了。”她说。 “喔!”这位小个子停止了讲话,从衣袋里掏出一只表。 “哎呀!只差一刻?不可能。” “您一旦开始讲话,您总记不住时间。如果没有我的照顾,您会怎样,我真的不知道。” “完全正确,亲爱的,完全正确,”他充满感激地拍拍她的肩膀。“这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克莱蒙特先生。从不会忘记什么东西。我认为自己能找到她是非常幸运的。” “哦!别说了,斯通博士,”姑娘说,“您太抬举我了,真的。” 我不禁感到,我事实上会支持第二种观点——这种观点预见,合法的婚姻将是斯通博士和克拉姆小姐的最终结局。我设想,克拉姆小姐爱自行其事,但不失为一个聪明的年轻女郎。 “你们最好动身。”克拉姆小姐说。 “好,好,我就走。” 他走入隔壁房间,出来时抬着一个皮箱。 “您要离开吗?”我有些惊奇地问道。 “只是到镇上去呆几天,”他解释说,“明天去看我的老母亲,星期一有些事要与我的律师办一下。星期二就回来。 顺便说一句,我想普罗瑟罗上校的死不会影响我们的安排。 我是指墓地的事。普罗瑟罗太太不会反对我们继续工作吧?” “我倒不这样看。” 他说这话时,我在猜想,谁将成为“老屋”的主宰。很可能普罗瑟罗会把房子留给莱蒂斯。我感到,知道普罗瑟罗的遗嘱的内容是有趣的。 “一个人死了,会给家人带来很多麻烦,”克拉姆小姐略带阴郁地说,“您简直想不到有时候会有多么悲伤的气氛。” “哦,我真得走了。”斯通博士费力地想拿起皮箱、一张大毛毡和一把笨重的伞,我过去帮助他。他谢绝了。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我能很好地解决。楼下肯定有人的。” 但是,楼下连一个擦鞋匠或什么人的影子都没有。我想他们为记者们服务去了。时间很紧,于是我们向火车站走去,斯通博士提着皮箱,我拿着毛毡和伞。 我们一面匆匆走着,斯通博士一面喘着气说: “您真是太好了——不想——麻烦您……希望我们不会错过这——这班火车——格拉迪斯是个好姑娘——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天性非常温和——恐怕在家里不太愉快——绝对——心地纯洁——心地纯洁。我向您保证,尽管——年龄悬殊——发现许多共同点……” 正当我们向车站拐过去时,看见了劳伦斯-列丁的住所。它孤零零地竖在那儿。周围没有别的房子。我看见两个相貌机灵的年轻人站在阶梯上,另外还有几个通过窗户朝里窥视。这一天记者们够忙的了。 “小列丁,这家伙不错。”我说了一句,想看看我的同伴会说些什么。 这时,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很难说出什么,但他还是喘着气吐一个什么词,我一时没有听清。 当我要他重复他的话时,他喘出一个词:“危险。” “危险?” “非常危险。无知的姑娘们——不太了解——落入像这种家伙的圈套——总是围着女人转……不好。” 从这话中,我推测,村子里这个惟一的年轻人也没有逃过漂亮的格拉迪斯的注意。 “天啊!”斯通博土喊道,“火车!” 这时,我们已经接近火车站,开始疾步奔跑。从伦敦开来的火车正停在站上,开往伦敦方向的火车正在进站。在售票处的门口,我们撞到一个文雅的年轻人,我认出是刚到达的马普尔小姐的侄儿。我想,他是个不喜欢被碰撞的年轻人。他为他那种泰然自若、超然物外的风度而骄傲,那粗俗的一撞无疑有损于泰然自若的风度。他向后摇晃几步。我连忙道歉,然后我们进了站。斯通博土爬上火车,我递给他行李,刚好赶上火车沉重地往前一冲,启动了。 我向他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雷蒙德,韦斯特已经走了,但我们当地一位绰号叫作“小天使”的药剂师刚好也要到村于里去。我和他并肩而行。 “好险哪!”他说,“噢,审理进行得怎样,克莱蒙特先生?” 我告诉了他裁决的结果,“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想裁决会是这样。斯通博土要去哪儿?” 我将他告诉我的话重复了一遍。 “没错过火车,真走运。您总弄不清这条铁路的情况。我告诉您,克莱蒙特先生,真要命,真丢人,我就是这么说的。 我坐来的火车晚了十分钟。而且,还是在交通稀少的星期六。在星期三——不,是星期四——是的,是星期四——我记得是谋杀案发生的那天,因为我打算向铁路公司写一封措辞强硬的投诉信——谋杀使我忘了这件事——是的,上个星期四。我去参加药学学会的一次会议。您说六点五十分的火车晚点多少?半小时。整整半小时!您对此怎么看? 十分钟,我不在乎。但如果火车要七点二十分才到站,喔,那您在七点半以前就别想回家。我说的是,为什么把这班火车叫做‘六点五十分班车’呢?” “完全如此。”我说。这时,我看见劳伦斯。列丁从路的另一头向我们走来,为了摆脱他的这番唠叨,我借故说,我有话要给列丁讲,就走开了。 第十九章 “很高兴见到您,”劳伦斯说,“请到我家来。” 我们走进生锈的大门,走过小路,他从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里。 “您现在锁门了。”我说。 “是的,”他苦笑着说,“有点像亡羊补牢,对吗?是有点像这么回事。您知道,牧师,”他撑着门,让我走进去。“对这件事,有些情况我不喜欢。这太有点——我怎么说好呢—— 涉及隐私了。有人知道了我的那枝手枪。那就意味着,那个凶手,不管他是谁,一定确实在这所房子里呆过,也许还和我同盅共饮呢。” “不一定,”我反对道,“圣玛丽米德全村的人也许知道你的牙刷到底放在什么地方,你用哪一种牙粉。” “但是,他们为什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呢?” “不知道,”我说,“但他们就是这样。如果你换了你的剃须膏,这也会成为他们的话题。” “他们一定是新闻短缺了。” “他们是这样。这儿从未发生过令人激动的事。” “哦,现在发生了,但又太过火了。” 我同意他的看法。 “究竟是谁告诉他们这些事的?剃须膏之类的事。” “也许是阿切尔老太太吧。” “那个干瘪的老太婆吗?就我所知,她其实是个笨蛋。” “那只是穷人的伪装,”我解释说,“他们躲避在蠢笨的假象后面。您也许会注意到,这老太大还是蛮有头脑的呢。 顺便提一句,她现在似乎非常肯定,星期四中午手枪在原处。是什么使得她突然变得这么肯定呢?” “我一点也不知道。” “您认为她是对的吗?” “这我也一点不知道。我并不是每天都带着我的财产目录到处走。” 我环视了一下小小的客厅。每只架子和每张桌子上都堆着各种各样的物品。劳伦斯生活在艺术家特有的杂乱无序的环境当中,这种环境简直会使我发疯。 “有时候找这些东西很费事,”他说,一面看着我的目光。“另一方面,每样东西又很方便——没有被挪到一边。” “当然,没有什么东西被挪到一边,”我同意他的说法。 “也许,如果手枪早被挪到一边会更好些。” “您知道,我很希望验尸官说点这样的话。验尸官都是蠢蛋。我原以为会受到非难,或不管他们所称的什么。”“顺便问一下,”我问道,“枪是装上子弹的吗?” 劳伦斯摇摇头。 “我不至于那样粗心。枪是空的,但枪的旁边有一盒子弹。” “显然,六个弹仓都装进了子弹,其中一颗子弹已经射出。” 劳伦斯点点头。 “但是由谁的手射出的呢?先生,除非找到真正的凶手,情况不会有什么改变。直到我死的那一天,都会被人怀疑与此案有关。” “别那样说,我的孩子。” “但我就得这样说。” 他变得沉默了,独自皱着眉头。最后,他打破沉默说道: “让我告诉您我昨晚的事进行得怎样吧。您知道,老马普尔小姐是知道一两件事的。” “我相信,她有点不讨人喜欢,就是由于那个原因。” 他继续重复他的故事。 他听从马普尔小姐的劝告,去了“老屋”。在安妮的帮助下,他在那里与客厅女佣谈了一次话。安妮只是简单地说: “列丁先生要问你几个问题,罗斯。” 然后,她离开了房间。 劳伦斯感到有点紧张。罗斯是位二十五岁的秀美的姑娘,用清澈的目光凝视着他,这使他感到非常窘迫。 “是——是有关普罗瑟罗上校死亡的事。” “是的,先生。” “您知道,我急于获得真相。” “是的,先生。” “我感到也许——有人可能——呢——也许有某种偶然的事情——” 这时,劳伦斯感到自己并没有旗开得胜,心中不由暗暗咒骂马普尔小姐和她的鬼点子。 “我想,你是否能帮助我?” “有什么事吗,先生?” 罗斯依然还是一副十足的女佣的神情,彬彬有礼,急于效力,但又非常冷漠。 “该死,”劳伦斯说,“你们难道没有在女佣房间谈过这件事吗?” 这种进攻的方法使罗斯脸色微微发红。她的那种无动于衷的态度有了一点改变。 “先生,在女佣房间吗?” “或是在看门人的房间,或是在擦鞋工的休息室,或是在你们谈话的什么地方?一定有什么地方。” 罗斯格格笑了两声,劳伦斯感到有点希望。 “听着,罗斯,你是个非常好的姑娘。我相信,你一定理解我现在的感觉。我不想被吊死。我没有谋杀你的主人,但许多人认为是我干的。你难道不能帮我一下吗?” 我可以想象得出,说这句话的时候,劳伦斯一定显得非常可怜。他那漂亮的头向后仰着,他那双爱尔兰人的蓝眼睛露出乞求的目光。罗斯的心肠软下来,屈服了。 “哦,先生:我相信——但愿我们有人能帮助您。我们根本不认为是您干的,先生。我们确实不这样想。” “我知道,亲爱的姑娘,但这并不能使我不受警察的怀疑。” “警察!”罗斯摇摇头。“我可以告诉您,先生,我们认为那个警督并不怎么样。斯莱克,他是这样介绍他自己的。警察就是这样。” “不管怎样,警察是很难对付的。现在,罗斯,你说你要尽力帮助我。我不能不感到,我们还有许多情况不清楚。比如说,那位夫人,她在普罗瑟罗上校死的前一个晚上去看过他。” “莱斯特朗兹太太吗?” “是的,莱斯特朗兹太大。我不能不感到她的那次拜访有点奇怪。” “是的,确实,先生,我们都这样说。” “是吗?” “她来到这儿。要找上校。当然,他们谈了许多话—— 没有人知道一点她来这儿的目的。西蒙斯太大,她是女管家,先生,她认为她一贯是个坏家伙。但是,听过格拉迪说的话后,哦,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看了。” “格拉迪说了些什么?” “哦:没什么,先生:只是——我们在谈论,您知道。” 劳伦斯看着她。他感到,她是欲言又止。 “我很想知道,她与普罗瑟罗上校的谈话是有关什么事情。” “是的,先生。” “我想,你是知道的,罗斯。” “我吗?哦,不,先生2我确实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听着,罗斯。你说你要帮助我。如果你听到什么事情,确实听到什么事情——这些事情可能显得不太重要,但任何事情……我会对你感激不尽的。毕竟,有人可能——可能碰巧——只是碰巧听到什么事情。” “但我没有,先生,真的,我没有。” “那么其他人总会听到的。”劳伦斯敏锐地说。 “噢,先生——” “快告诉我吧,罗斯。” “我相信,我不知道格拉迪会说些什么。” “她会要你告诉我的。顺便问一下,格拉迪是谁?” “她是厨房女佣,先生。您瞧,她只是碰巧出去见一个男朋友,她正好经过窗户——书房的窗户——主人与那位太大在那儿。当然,他说话很大声,主人总是这样。自然,感到有点奇怪——我是说——” “太自然了,”劳伦斯说,“我是说,一个人简直不会不偷听。” “但是,当然,除我以外,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俩都觉得这事奇怪。但格拉迪什么也不能说,您知道,因为如果被人知道她出去与——一个——一个朋友见面,普拉特大大——就是厨师——会很不高兴的。但,我相信,她会愿意告诉您任何事的,先生。” “那么,我能去厨房找她谈谈吗?” 这个建议使罗斯大吃一惊。 “喔,不,先生,绝不能那样!格拉迪是个很神经质的姑娘。” 最后,经过详细讨论了困难之后,问题总算解决了。安排了一次在灌木林中的私下会面。 按照安排,劳伦斯在这儿见到了紧张万分的格拉迪,他认为与其说她是一个人,不如说她是只发抖的兔子。经过了十分钟,这姑娘才镇静下来。额颤抖抖的格拉迪解释说,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不应该想到,她不认为罗斯会背叛她,并说不管怎样,她并无恶意,她确实没有恶意,还说如果普拉特太太听到了这事,她的日子会很不好过的。 劳伦斯一再保证、哄骗、说服——终于,格拉迪同意说出来。“但愿您能保证,您不再外传,先生。” “当然不会。” “还有,这事也不会使我卷入法庭纠纷。” “决不会。” “您也不会告诉女主人吗?”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 “如果这事传到普拉特太大的耳朵里——” “不会的。喏,告诉我,格拉迪。” “您能确信这没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总有一天,你会为从绞刑架下救了我的命而感到高兴的。” 格拉迪轻轻惊叫一声。 “哦:我确实不愿意那样,先生。哦,我听到的很少—— 正如您可能说的那样,完全是偶然的。” “我完全理解。” “但主人显然很生气。‘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在这样说——‘你还敢来这儿这太令人痛恨!’——我听不清那位太太说些什么——但过一会儿他又说‘我完全拒绝’——” “完全——我记不住所有的话——好像他们在大吵大闹地争论些什么,她要他做某件事,他拒绝了。‘你竟敢来这儿,真丢脸!’他说了这么一句。还说‘你不能见她——我不准——’那使我竖起了耳朵。好像那位太太要告诉普罗瑟罗太太一两件事,他很害怕。于是,我心想,‘喔,想不到主人会这样。他这样与众不同。也许,戳穿他的假像后,他就脸上无光了。’想不到:‘男人都一样,’我事后对我的男朋友说。他并不同意这样的看法,反而与我争论。但他确实承认,他对会是普罗瑟罗上校感到很惊奇——他是个教堂执事,在星期日分发圣餐盘、读《圣经》的选段。‘但正是这种人,’我说,‘往往是最糟糕的。’我妈妈就是这么说的,好多次呢。” 格拉迪停下来,气喘吁吁,劳伦斯巧妙地使她回到原来的话题。 “你还听到其它的事情吗?” “哦,很难记得准,先生。差不多都是同样的话。他有一两次说:‘我不相信。’就是这类话。‘不管海多克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他那样说了,是吗?说的‘不管海多克说什么’吗?” “是的。他还说,这完全是一个圈套。” “你根本没有听到太大说些什么吗?” “只是在会面结束时。她一定是起身,走近了窗户。我听到了她说的话。使我毛骨悚然,真的。我绝忘不了。‘明晚这个时候,你也许死了,’她说。她这样说,太邪恶了。当我一听到谋杀的事,我就对罗斯说:‘应验了,应验了!’” 劳伦斯纳闷不已。他主要是吃不准,格拉迪的故事在多大程度上可信。他想,主要的部分是真实的,但他怀疑,自从谋杀发生后,她会对故事添油加醋,编造一番。特别是,他怀疑最后一句话的真实性。他想,正是由于谋杀的事,她才这样说的。” 他感谢了格拉迪,适当地给了些酬金,还向她保证,不让普拉特大大知道她的行为。离开“老屋”时,他心里仍然疑云团团。 有一点是清楚的,莱斯特朗兹太大与普罗瑟罗上校的会面肯定不是一次心平气和的会面,而且,他肯定不愿让妻子知道这次会面。 我想到马普尔小姐说的那个有婚外隐情的教堂执事。 这是一个与那相似的案子吗? 海多克插进来,更使我纳闷不已。他使莱斯特朗兹太太免于在审理时作证,尽力保护她免受警察的纠缠。 他这样保护她,能有多久呢? 她是个奇怪的女人——一个魅力无穷的女人。不管怎样,连我自己也不愿把她与凶杀案联系起来。 我的内心有某个声音在说:“不可能是她2”为什么? 我的头脑中一个顽皮的小精灵回答道:“因为她是个美艳绝伦、富有魅力的女人。这就是理由。” 正如马普尔小姐所说的,人性深不可测哪。 第二十章 当我回到家里,发现我们处于一次家庭危机当中。 格丽泽尔达在门厅见到我,她眼中满含泪水,将我拖进客厅。“她要走了。” “谁要走了?” “玛丽。她已经通知我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确实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哦,”我说,“我们不得不另找一个女佣了。” 我好像觉得,这样说是合情合理的。一个女佣走了,就另找一个。但看到格丽泽尔达脸上露出责备的神情,我迷惑不解了。 “伦——您真没心肝。您不在意。” 我是不在意。事实上,想到不会再有烧焦的布丁和半生不熟的菜,我的心情几乎变得轻松愉快了。 “我不得不另找一个姑娘,还要找得到,又要训练她。” 格而泽尔达用一种充满自我怜悯的声音说。 “玛丽受过训练了吗?”我问道。 “她当然受过的。” “我想,”我说,“有人听到她称呼我们‘先生’和‘太太’,于是立刻把她作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从我们身边抢走。我要说的就是,他们会失望的。” “不是那么回事,”格丽泽尔达说,“没有别的人想要她。 我看不出他们怎么会要她。是由于她的心情。因为莱蒂斯-普罗瑟罗说,她没有打扫干净灰尘,她变得心情烦乱。” 格丽泽尔达常常语出惊人,但这句话尤其使我感到吃惊,我不由得要问个究竟。莱蒂斯-普罗瑟罗竟然会多管闲事,干涉我们的家庭事务,责骂我们的女佣家务话说遏,这对我说来好像是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情。这太不像莱蒂斯的德行了,我这样说。 “我不明白,”我说,“我们的灰尘与莱蒂斯有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我妻子说,“那就是此事如此不合情理的原因。我希望您亲自去与玛丽谈谈。她在厨房里。” 我根本不想与玛丽谈这件事,但格丽泽尔达力气很大、动作敏捷,不容我反抗,就把我推过蒙了台面呢的门,推进了厨房。 玛丽正在水槽旁削土豆。 “呃——下午好。”我紧张地说。 玛丽抬头看我一眼,哼了一声,就没有其它反应了。 “克莱蒙特大太告诉我,你要离开我们。”我说。 玛丽总算屈尊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一些事情,”她闷闷不乐地说,“没有哪一个姑娘能够忍受。” “请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使你不安,好吗?” “用两个词就能回答你,我能。(我得说,她说得太不准确了。)我一转背,人们就来这儿打探。四处打探。她管哪些事情?书房她好久打扫一次灰尘、关一次灯?只要你和太大不抱怨,就不关别人的事。我说,我是否使你们满意,那才是要紧的。” 玛丽从来不曾使我满意过。我承认,我渴望有一间每天清晨打扫得一尘不染、摆放得井井有条的房间。玛丽通常的做法是,拂去低矮的餐桌表面的灰尘杂物就算完事,我认为这太不像话了。但是,我知道,在这时计较枝节问题是不妥当的。 “不得不接受那次审理,不是吗?站在十二个男人的面前,像我这样受人尊敬的姑娘!天知道他们会问你什么样的问题。我告诉你,我从未在一个房间里发生谋杀的地方呆过,也绝不想再呆了。” “我希望你不会,”我说,“按照概率论的规则,我得说,这非常不可能。” “我不同意这个规则。他是个执法官。许多可怜的家伙因为猎杀一只野兔,就被关进监狱,他却养野鸡什么的。还有呢,他还没有被像样地安葬,他的那个女儿就来说,我的话干得不好。” “你是说,普罗瑟罗小姐来过这儿吗?” “我从‘蓝野猪’旅馆回来时,发现她在这儿。在书房里。 “‘哦,’她说,‘我在找我黄色的小贝雷帽——一顶小帽。我有天把帽子留在这儿了。’‘哦’,我说,‘我根本没看到什么帽子。星期四早上我收拾房间时在这儿。’”‘哦!’她又说,‘但我敢说你不会看到的。你不常花时间收拾房间,是吗?’她这样说时,就用手指沿着壁炉台擦了一下,看着手指。还以为像这样的一个早上,我有时间拿掉所有的摆设,又放回原处似的,警察头天晚上才打开房间呀。‘我想,小姐,牧师和太大是否满意,那才是要紧的,’我说。她哈哈大笑,走出法国式窗户,而且还说:‘哦,但你确信,他们会满意吗?’”“我明白了。”我说。 “这就对了:一个姑娘有自己的感情!我相信,我会为你和太太拼命干活的。如果她要吃新花样的菜肴,我总是会尽力去做的。” “我相信,你会的。”我安慰她说。 “但她一定是听见了什么,否则是不会说她所说的话的。如果我没有使你们满意,我宁愿走。并不是我在意普罗瑟罗小姐说的话。她在‘老屋’不受人喜欢,我可以告诉你。 从不会说‘请’或‘谢谢你’,丢三拉四的。丹尼斯先生一心想要得到莱蒂斯-普罗瑟罗小姐,我却并不看重她。但是,她那种姑娘总是能够叫一个年轻的绅士围着她的裙子转。” 在说这通话时,玛丽一直用力地从土豆中挑出芽眼,那些芽眼像雹块般在厨房里四处乱飞。这时,一片芽眼打到我的眼睛上,谈话停了一会儿。 “难道你不认为,”我一边用手绢擦眼睛,一边说道,“你这样生气,太有点无中生有了吗?我知道,玛丽,你走了女主人会非常惋惜的。” “先生,我不会因为那件事生太太的气——或生你的气。” “那么,难道你不认为你这是有点太傻了吗?” 玛丽哼了一声。 “在经过审理和这一切后,我是有点生气。一个姑娘有自己的感情。但我不愿给太大造成什么不便。” “那就对了。”我说。 我离开厨房,发现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在大厅里等我。 “怎么样?”格丽泽尔达问道。 “她会留下来的。”我说,叹了一口气。 “伦,”妻子说,“您真的很聪明。” 我感到,我不同意她的看法。我并不认为我刚才很聪明。我死死地认定,没有哪个女佣会比玛丽更差的了。我想,任何改变只会变得更好。 但我喜欢取悦格丽泽尔达。我将玛丽生气的原委细说了一遍。 “多像莱蒂斯一贯的性格啊,”丹尼斯说,“她不可能在星期三把她的那顶黄色贝雷帽留在这儿。她星期四打网球时还戴着呢。” “我想那很有可能。”我说。 “她从来记不清把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丹尼斯说,他说这话时还带着一种温情脉脉的骄傲和爱慕,我认为这是极不适当的。“每天她都要丢掉好几样东西。” “一种非常迷人的习惯。”我说。 丹尼斯体会不到任何讽刺。 “她确实迷人,”他说,深深叹了一口气。“总是有人向她求婚,她告诉过我。” “如果他们在这儿向她求婚,那就都是非法求婚,”我说,“我们这儿没有一个单身汉。” “斯通博士是的。”格丽泽尔达眨着眼睛说。 “有一天他请她来看墓地。”我承认道。 “他当然请了,”格丽泽尔达说,“她非常迷人,伦。甚至秃头的考古学家也能感觉到这一点。” “很性感。”丹尼斯一语中的。 但是,劳伦斯-列丁一点也不为莱蒂斯的美貌所动。但是,格丽泽尔达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神情说道: “劳伦斯自己也很有男性的魅力。那种男人总是喜欢——我怎么说好呢——贵格会1教徒型的女人。非常克制和腼腆,大家叫做冷美人的那种女人。我想安妮才是能迷住劳伦斯的惟一女人。我想,他们绝不会互相厌倦的。尽管这样,我想他在一个方面有些傻。他利用了莱蒂斯,您知道。我想,他绝不会想到她会介意——他在某些方面很谦虚—— 但我感到她会介意的。” 1贵格会(qtjakers)是公谊会(friends)的别称.为新教派别之一.其教义强调信徒要自觉上帝存在于内心.提倡和平主义等-一译注。 “她不能忍受他,”丹尼斯肯定地说,“她这样告诉我的。” 听到这话时,格丽泽尔达陷入一种充满怜悯的沉默之中。这种情况我从未见过。 我走进书房。我感到,房间里仍然有一种令人惶恐不安的气氛。我知道,我必须克服这种心理。一旦克服不了这种心理,我也许再也不会用书房了。我沉思着,走到写字台前。 普罗瑟罗曾坐在这儿,红红的脸膛,面容健康,腰板笔直,也就是在这儿,一瞬间,他就被击倒了。我站着的这个地方,曾站过一个凶手…… 于是,普罗瑟罗不存在了…… 这就是他手指曾握过的铅笔。 在地板上,有一道淡淡的黑色斑痕——地毯被送去清洗了,但血迹已经浸透到地板上。 我颤栗了。 “我不能用这个房间,”我大声喊道,“我不能:“这时,我的视线碰到了什么东西——一个闪亮的蓝色的微粒。我弯下腰。在书桌和地板之间,我看见一个小小的物体。我拣了起来。 我把它放在手掌上,凝视着它,这时,格丽泽尔达走进屋里。 “我忘记告诉您了,伦。马普尔小姐要我们今天晚饭后过去。给她的侄儿作伴。她担心他会感到乏味。我说我们会去。” “很好,亲爱的。” “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 我攥紧拳头,看着妻子说: “亲爱的,如果连您都不能使雷蒙德-韦斯特少爷高兴,那他一定是个很难高兴起来的人。” 我妻子说:“别开玩笑了,伦。”她脸色也变红了。 她又出去了,我展开手掌。 在我的手掌上,是一颗镶有小珍珠的蓝色天青石耳环。 这是颗非同寻常的宝石,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最后一次在哪儿看见过。 第二十一章 我不能说,我在任何时候曾对雷蒙德。韦斯特先生怀有很深的钦佩。我知道,他被看作是个富有才华的小说家,作为诗人也很有名气。他的诗歌中没有大写字母,我想,这就是现代派的一个特点。他的书描写了过着枯燥乏味生活的郁郁不乐的人们。 他对“简姨”具有宽容的感情,他暗指她为“残存者”。 她带着一种讨好他的兴趣听他谈话,如果她的眼睛中有时出现愉快的光芒,我敢说,他绝不会注意到的。 他带着唐突的殷勤立刻就与格丽泽尔达谈上了。他们探讨现代戏剧,从那儿又谈到现代装饰。格丽泽尔达假装嘲笑雷蒙德-韦斯特,但我想,她受到他的谈话的感染。 在我与马普尔小姐的乏味的谈话中,我不时听到他们重复着一句“像您这样被埋没在这儿”。 终于,这句话使我生气了。我突然说: “我想,您认为我们完全与这儿发生的事隔绝了?” 雷蒙德-韦斯特晃动着手中的香烟。 “我认为圣玛丽米德,”他摆出一副权威的面孔说,“是死水一潭。” 他看着我们,以为我们会为他的话而生气,但没有人显出生气的样子。我想,这使他有点窘迫。 “那确实不是个很好的比喻,亲爱的雷蒙德,”马普尔小姐尖刻地说,“我相信,在显微镜下,没有什么东西像一潭死水中的一滴水那样充满生命。” “生命——某种生命。”小说家承认道。 “生命全都是一样的,不是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简姨,您把您自己比作一潭死水中的动物吗?” “亲爱的,我记得,你在你的最新的一本书中,说了某种同样的话。” 没有哪个聪明的年轻人喜欢自己的书被引用来攻击自己。雷蒙德也不例外。 “那完全不同。”他厉声说道。 “无论如何,各处的生命都是大体相同的,”马普尔小姐用清晰的声音说,“你知道,出生、长大、与其他人接触、竞争、然后是结婚和生孩子……” “最后是死亡,”雷蒙德说,“总是没有死亡证明书的死亡。生活中的死亡。” “谈到死亡,”格丽泽尔达说,“您知道我们这儿发生的一桩谋杀吗?” 雷蒙德-韦斯特晃动着手中的香烟,打消了谋杀的话题。 “谋杀太残酷了,”他说,“我对此没有兴趣。” 这一句话一点也没有使我轻信,常言道,世人都有共同的爱好,把这个谚语用于谋杀,更是千真万确。没有人会对谋杀不感兴趣。像格丽泽尔达和我这样的头脑简单的人能够承认事实,但像雷蒙德,韦斯特这样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得不装出对此感到乏味——至少开头五分钟是这样。 但是,马普尔小姐的一句话让侄儿现了丑: “在吃饭时,雷蒙德和我一直没有谈论别的话题。” “我对所有的当地新闻都有浓厚的兴趣,”雷蒙德赶紧说。他向马普尔小姐和蔼宽容地微笑着。 “韦斯特先生,您有什么高见吗?”格丽泽尔达问道。 “从逻辑上判断,”雷蒙德-韦斯特说,又一次晃动着香烟。“只有一个人有可能杀死普罗瑟罗。” “是吗?”格丽泽尔达问道。 我们都满怀兴趣地等待着下文。 “牧师。”雷蒙德说,并伸出一个手指指着我。 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当然,”他又缓和地说,“我知道您没有干。生活绝不会像它应该成为的那样。但想想此事的戏剧性——完美的吻合——教堂执事在牧师的书房被牧师谋杀。太精彩了!” “但动机呢?”我问道。 “哦!这一点很有趣,”他站起身来,让香烟熄灭。“我想,是由于自卑感。可能是太自我压抑所致。我愿意将这桩谋杀写成故事。复杂得令人吃惊。一周复一周,一年复一年,他看见这人在教区会议上、在唱诗班男孩的出游中、在教堂里分发福音袋、把福音袋放到祭坛上。他一直厌恶这个人,但又不得不一直咽下这种厌恶。这不符合基督精神,他不应让这种情绪滋长。于是,这种怨恨在暗中变得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 他做了一个生动逼真的手势。 格丽泽尔达转身问我: “伦,您曾经有过那样的怨恨吗?” “从来没有。”我诚实地说。 “但是,我不久前听说,您希望他被从世界上清除掉。” 马普尔小姐说。 丹尼斯这丧门星!不过,我竟然说过这样的话,也是过错。 “恐怕我是这样想的,”我说,“说这样的话真傻,但那天早上我确实与他有过麻烦。” “真可惜,”雷蒙德-韦斯特说,“因为如果在您的潜意识中,您真想干掉他,那您就决不会说那样的话了。” 他叹了一口气。 “我的推论失败了。这也许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谋杀案——一个报复的偷猎者这样的人干的。” “克拉姆今天下午来看我,”马普尔小姐说,“我在村子里碰到她,问她是否愿意看看我的花园。” “她喜欢花园吗?”格丽泽尔达问道。 “我想不是,”马普尔小姐说,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但这可以成为谈话的很好的借口,不是吗?” “您了解她些什么?”格丽泽尔达问道。“我不认为她真的这样坏。” “她主动提供了许多情况——确实是许多情况,”马普尔小姐说。“关于她自己,您知道,还有关于她的亲人。好像他们全都死了,或是在印度。太令人伤心了。顺便说一句,她已经去‘老屋’度周末去了。” “什么?” “是的,好像是普罗瑟罗太大请她去的——或者是她向普罗瑟罗太太提出要去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去做文秘工作——有这么多的信件要处理。这件事看来还是很幸运的。斯通博士离开了,她无事可做。掘墓真是件令人激动的事。” “斯通?”雷蒙德说,“就是那个考古的家伙吗?” “是的,他正在掘一座墓。在普罗瑟罗的领地上。” “他是个好人,”雷蒙德说,“对他的工作兴趣浓厚。我不久前在一次宴会上碰到他。我们谈得很投机。我得去拜访他。” “真可惜,”我说,“他刚去伦敦度周末。喂,其实您今天下午在车站还与他打了照面呢。” “我和您打了照面。您身后跟着一个又矮又胖的人,戴着眼镜。” “是的——就是斯通博士。” “可是,亲爱的伙计,那不是斯通。” “不是斯通?” “不是那位考古学家。我对他非常了解。那人不是斯通——一点也不像。” 我们面面相觑。我意味深长地看着马普尔小姐。 “非同寻常。”我说。 “那只手提箱。”马普尔小姐说。 “可这是为什么呢?”格丽泽尔达问道。 “这使我记起那件事:那个男人假装成煤气检修员,四处乱窜,”马普尔小姐低声说,“他可偷了不少东西。” “一个骗子,”雷蒙德-韦斯特说,“现在,这事真是有趣极了。” “问题是,这与谋杀案有关吗?”格丽泽尔达问道。 “不一定,”我说,“但是——”我看着马普尔小姐。 “这是件‘非同寻常的事’,又一件‘非同寻常的事’。” “是的,”我说,站起身来。“我感到,应该立刻把这件事告诉警督。” 第二十二章 当我与斯莱克警督接通电话后,他的命令简短而坚决。 不准“走漏”任何消息。特别是,不能惊动克拉姆小姐。同时,开始在墓地周围搜寻手提箱。 格丽泽尔达和我回到家里,由于这个新的进展而激动万分。由于丹尼斯在场,我们不能谈得太多,因为我们已经向斯莱克警督郑重保证,对任何人都只字不提。 在任何情况下,丹尼斯都是件麻烦事。他走进我的书房,开始翻弄东西,双脚不停地滑来滑去,显得很拘谨不安。 “怎么回事,丹尼斯?”我终于说。 “伦叔叔,我不想当海军了。” 我很吃惊。这孩子在此之前,对个人前途的态度是很坚定的。 “但你很喜欢海呀。” “是的,但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到金融界去。” 我更加吃惊了,“你说的金融界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想进城。” “可是,我亲爱的孩子,我确信你不会喜欢那种生活的。 即使我在银行里为你谋了个职位——” 丹尼斯说,那不是他的意思。他不想进银行。我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他其实并不清楚。 他所说的“到金融界去”,其实是指很快致富,他带着年轻人的乐观态度相信,只要一个人“进城”,就肯定致富。我尽可能温和地打消了他的念头。 “是什么使你产生这种想法的?”我问道,“原来去当海军的想法,就使你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伦叔叔,但我一直在考虑。我总有一天会想要结婚的——我是说,要娶一个姑娘,你得有钱才成。” “事实有时与你的理论相反。”我说。 “我知道——但是一个真正的姑娘。我是指,一个习惯了舒适生活的姑娘。” 这话很含糊,但我想我知道他的所指。 “你知道,”我温和地说,“并非所有的姑娘都像莱蒂斯-普罗瑟罗一样。” 他立刻发起火来。 “您对她太不公平。您不喜欢她。格丽泽尔达也不。她说她令人厌倦。” 从女人的角度看,格丽泽尔达是相当正确的。莱蒂斯确实是令人厌倦。然而,我完全能够意识到,一个男孩会对这个形容词生气。 “但愿人们体谅她一些就好了。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甚至哈特利-内皮尔也四处抱怨她?:仅仅因为她离开他们的网球聚会稍微早一点。如果她感到乏味,为什么要留下来呢?我想,她离开,是太恰当不过的。” “说得真好。”我说,但丹尼斯没有怀疑到我会有任何恶意。他的心中充满对莱蒂斯的忧郁。 “她确实一点也不自私。这件事可以表明这一点:她叫我留下来。自然我也想离开。但她不听我的。说那样对内皮尔一家来说太扫兴了。所以,为了让她高兴,我多呆了一刻钟。” 年轻人对无私的看法真是很奇怪。 “而现在,我却听到苏珊-哈特利-内皮尔四处散布说,莱蒂斯举止散漫。” “如果我是你,”我说,“我就不用担心。” “这当然没有什么,但是——” 他突然爆出一句话: “我会——我会为莱蒂斯做任何事。” “我们很少有人能为任何其他人做什么事,”我说,“不管我们多么聪明,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 “我但愿我死了。”丹尼斯说。 可怜的家伙。少男少女之间的爱像是致命的疾病。有一些直率的、也许是惹人生气的话很自然地滑到了我的嘴边,但我还是忍住没有说出来。我反而只说了声晚安,就睡觉去了。 我主持次日早晨八时的祷告。回来时,看到格丽泽尔达坐在早餐桌旁,手中拿着一张打开的便条。便条是安妮-普罗瑟罗送来的。 亲爱的格丽泽尔达: 如果您和牧师今天能悄悄来这儿吃午饭,我将不胜感激。发生了某件非常奇怪的事,我得听听克莱蒙特先生的意见。 你们来时别提这个,因为我对别人只字未提。 深深地爱你们的安妮-普罗瑟罗“我们当然必须去。”格丽泽尔达说。 我表示同意。 “我猜不准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猜不准。 “您知道,”我对格丽泽尔达说,“我感到,我们远未弄清这个案子的真相。” “您是说,直到逮捕什么人,才算弄清真相吗?” “不,”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儿有支流和暗流,我们还一无所知。我们得澄清所有的事情,才能弄清真相。” “您是指那些关系不大,但却妨碍了解案情的事吗?” “是的,我想这很清楚地表达了我的意思。” “我想,我们全都太太惊小怪,”丹尼斯说,自己拿了一点果酱。“老普罗瑟罗死了,是挺好的事。没人喜欢他。哦! 我知道警察不得不操心,这是他们的工作。但我自己倒希望,他们永远查不出来。我讨厌看到斯莱克获得提升,趾高气扬,四处焙耀他的聪明。” “海多克医生的想法与我的很接近,”丹尼斯继续说,“他绝不会向警方供出一名谋杀者。他这样说的。” 我想,这就是海多克的观点的危险所在。这些观点可能会自圆其说——我倒不这样认为——但会对年轻人的满不在乎的头脑产生某种影响,我想,海多克本人决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格丽泽尔达望着窗外说,花园里有记者。 “我想,他们又在给书房的窗户拍照了。”她说,叹了一口气。 这一切使我们受罪不少。首先是懒惰的村民们的好奇,每个人都到这儿东盯西看,然后是带着照相机的记者,又是村民们来围观记者。最后,我们不得不从马奇贝纳姆请来一个警察,在窗户外执勤。 “噢,”我说,“葬礼在明天早晨举行。在那之后,当然,这番激动就会平息下去。” 当我们到“老屋”时,我注意到有几个记者在周围游荡。 他们上来与我搭汕,问各种问题,我都一律回答(我发现是最佳回答):“我无可奉告。” 男仆带我们走进客厅,客厅里惟一的人是克拉姆小姐,她显然十分快乐。 “您感到惊奇,不是吗?”她说,一边与我们握手。“我从未想到这样的事,但普罗瑟罗太大真好,不是吗?当然,一个年轻姑娘呆在‘蓝野猪’旅馆这样的地方,周围全是记者,你们会认为不好。当然,我好像还不是无能为力的,像这样的时候,您确实需要一个秘书,因为普罗瑟罗小姐不能有什么帮助,不是吗?” 对莱蒂斯的一贯的憎恶仍然存在,而这个姑娘显然已变成安妮的热心的同党,注意到这一点使我觉得好笑。同时,我怀疑她来这儿的说法是否很准确。在她的叙述中,是安妮约请她来的,但我怀疑是否确实如此。只有开始说到的不喜欢“蓝野猪”这一点,倒很可能是这个姑娘的本意。我未对这个问题下定论。我想,克拉姆小姐不一定完全讲的是真话。 这时,安妮,普罗瑟罗走进了房间。 她穿着肃穆的黑色衣服,手中拿着一份星期天的报纸。 她用悲伤的目光看我一眼,将报纸递给我。 “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这太糟了,不是吗?我在审理时见到一个记者。我只是说,我非常不安,并说无可奉告,然后他问我,我是否急于找到杀害我丈夫的凶手,我说‘是的’。然后他又问,我是否有怀疑的对象,我说‘没有’。又问我是否认为罪犯了解当地情况,我说当然好像如此。就这样。现在,看看这个2”在报页的中央是一张照片,显然至少是十年前照的。谁知道他们从哪儿挖出来的。然后是字体粗大的标题: 遗媳声称,不安出谋害丈夫的凶手,决不罢休。 普罗瑟罗太太(被害者的遗孀)断言,必须在当地追查凶手。她认为一些人有嫌疑,但不能肯定。她声称自己悲痛难当,但表明了追查凶手的决心。 “这并不像我说的话,是吗?”安妮问道。 “我敢说,还可能更糟。”我说,递回报纸。 “他们真无耻,不是吗?”克拉姆小姐说,“我倒想看看这些家伙从我这儿能问出些什么来。” 只见格丽泽尔达眨动着眼睛,我相信,她认为这句话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付诸行动。 吃饭时间到了,我们走进餐厅。莱蒂斯直到进餐一半时间才来,她走到空座位上,向格丽泽尔达笑笑,又向我点点头。我出于某种原因,注意地看着她。但是,她还是完全像以往一样神情茫然。非常俏丽,我得公平地承认这一点。她仍然没有带孝,但穿着淡绿色的衣服,更加衬托出她肤色的细腻美丽。 我们喝过咖啡后,安妮平静地说: “我想与牧师谈谈。我得请他到我的卧室去。” 终于,我就要知道她叫我们去的原因了。我起身跟她爬上楼梯。她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我正要说话,她伸出一只手止住我。她注意地听了一会儿,俯瞰着餐厅。 “好的。她们到外面的花园里去了。不,别进那里去。我们可以一直往上走。” 使我非常惊奇的是,她带路沿走廊一直走到厢房的尽头。这里有一道狭窄的梯子似的楼梯通向上一层楼,她爬了上去。我也爬上去。我们来到一处布满灰尘的木板过道。安妮打开门,让我走进一间显然是用作杂物间的昏暗的阁楼。 那里有些衣箱、破烂的旧家具和堆放着的绘画,以及杂物之间存放的各种各样的零碎物品。 我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她淡然一笑。 “首先,我得解释一下。最近,我的睡眠很差。昨夜—— 准确地说是今天凌晨三点钟,我相信我听见有人在房子里走动。我听了一会儿,最后起床出来看。我意识到响声是从楼梯平台上传来的,不是从下面,而是从上面。我来到这些梯子跟前。我想,我又听到一声响动。我喊道:“有人在吗?” 没有回答。后来,我没有再听到什么声音,于是,我以为是我的神经过敏,便又回去睡了。 “但是,今天清晨。我来到这儿——只是出于好奇。我发现了这个!”她蹲下来,将一幅靠着墙,画布背对着我们的画转过来。 我吃惊得喘不过气来。这显然是一幅油画肖像,脸部被胡劈乱砍一通,已经认不清了。但是,刀痕还是新的。 “多么非同寻常的事啊:“我说。 “是吗?告诉我,您能想到什么理由吗?” 我摇摇头。 “这件事有点野蛮,”我说,“我不喜欢这样。好像这是在一阵狂躁之中干的。” “是的,我也这样想。” “画的是什么?” “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以前从未见过。当我和卢修斯结婚来这儿住时,所有这些东西就在阁楼上了。我从未清理过这些东西,也不想费神去清理。” “非同寻常呀。”我说道。 我蹲下来,开始仔细看其它的画。这些画大体上是你预料会看到的那样——一些非常普通的风景画、一些石印油画和几件边框很差的复制品。 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提供线索了。一只很大的老式衣箱,就是曾被叫做“柜子”的那种,上面印有大写字母e.p。 我揭开箱盖,是空的。阁楼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提供任何线索。 “这真是件非常令人吃惊的事,”我说,“这毫无意义嘛。” “是的,”安妮说,“那使我有点害怕。” 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了。我随她来到下面的客厅,她关上了客厅的门。 “您认为我应当为此做点什么吗?告诉警察?” 我犹豫了。“就表面看来,很难说是否——” “与谋杀案有什么联系,”安妮接过我的话头说,“我明白。这就是困难所在。就表面看,好像没有任何联系。” “对,”我说,“但这是又一件奇特的事。” 我们俩都默默地坐着,迷惑地皱着眉头。 “你打算怎样办呢?”过了一会儿,我问道。 她抬起头来。 “我至少还要在这儿生活六个月!”她用挑战的口吻说。 “我不愿这样。一想到在这儿生活,我就厌恶。但我想这是惟一的选择。否则,人们会说,我逃跑了,我有犯罪意识。” “当然不会。” “哦!会的,他们会的。特别是当——”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六个月满了以后——我准备和劳伦斯结婚。”她的视线碰到我的视线。“我们俩都不打算再等下去。” “我想,”我说,“会是那样的结局。” 突然,她颓丧地将脸埋在双手中。 “您不知道我对您多么感激——您不知道。我们已经互相道了别。他打算走了。对卢修斯的死,我感到——我感到非常害怕。要是我们打算一起私奔时,他又在那时死了—— 现在的情况就会非常糟糕。但是,您使我们看到,这件事将会是多么危险。那就是我对您感激的理由。” “我也感谢你们。”我庄重地说。 “不管怎样,您知道,”她直起身来。“除非查出真正的凶手,否则他们会以为是劳伦斯——哦:是的,他们会的。特别是当他与我结婚的时候。” “我亲爱的,海多克医生的证据很清楚地表明——” “人们会在意什么证据?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毕竟,医学证据对局外人来说根本不能说明什么。这就是我呆在这儿的另一个原因。克莱蒙特先生,我要查出真相。” 当地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光芒闪烁。她又说了一句: “这就是我叫那位姑娘到这儿来的原因。” “克拉姆小姐吗?” “是的。” “那么,您确实问过她了。我是说,这是您的主意吗?” “完全如此。哦2事实上,她有点抱怨。审理时——我看见她在那儿。不,是我有意请她到这儿来的。” “可当然喽,”我喊道,“您不会以为那个年轻的蠢女人会与此案有什么关系吧?” “装出一副蠢相,这太容易了,克莱蒙特先生。这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之一。” “那么,您真的认为——” “不,不是。说实话,不是。我所想到的是,那个姑娘知道些什么,或者可能知道些什么。我想在接近她的情况下把她研究一下。” “就在她到达的那个夜晚,那幅画被乱戳一通。”我略有所思地说。 “您认为是她干的吗?可为什么呢?这似乎是荒唐透顶、绝无可能的。” “在我看来,您的丈夫竟然在我的书房里被谋杀,这也是绝无可能、荒唐透顶的,”我尖刻地说,“但他还是被谋杀了。” “我知道,”她将手放在我的手臂上说,“这对您来说太可怕了。我确实知道这一点,只不过我对此没有说得太多。”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颗湛蓝色的天青石耳环,递到她面前。 “我想,这是你的吧?” “哦,是的!”她愉快地笑着,伸手来接。“您在哪儿找到的?” 但是,我并没有将耳环放进她那伸出的手中。 “你是否介意,”我说,“我再保存一段时间呢?” “噢,当然会的。”她说,显得困惑不解,一脸探询的表情。然而我并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 我反而问她,她的经济状况怎样。 “这是个不礼貌的问题,”我说,“但我并不是真的很关心这一点。” “我根本不认为,这是个不礼貌的问题。您和格丽泽尔达是我在这儿最好的朋友。我也喜欢那个滑稽的马普尔老小姐。您知道,卢修斯很富裕。他把东西很平均地分给我和莱蒂斯。‘老屋’属于我,但是,莱蒂斯可以挑选足够配置一所小屋的家具,她另得一笔钱来买一所小屋,以便使分配公平。” “她的计划是什么?您知道吗?” 安妮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她没有告诉我。我想,她会尽快离开这儿。她不喜欢我——从不喜欢。我敢说,这是我的错,不过,我真的总想做得周到些。但是,我想任何姑娘都会生继母的气的。” “你喜欢她吗?”我直率地问道。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使我相信,安妮-普罗瑟罗是个非常诚实的女人。 “我开始是喜欢她的,”她说,“她是一个多么俏丽的姑娘啊。我想我现在不喜欢她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不喜欢我。您知道,我喜欢被别人喜欢。” “我们都这样。”我说,安妮-普罗瑟罗也笑了。 我只有一件事得做。那就是单独与莱蒂斯-普罗瑟罗谈谈。我想那是容易的,因为我瞥见她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的身影。格丽泽尔达和格拉迪斯-克拉姆在外面的花园里。 我走进去,关上门。 “莱蒂斯,”我说,“我有件事得与你谈谈。” 她毫不在意地抬起头。 “是吗?” 我事先已经想好了说些什么。我拿出天青石耳环,平静地说: “你为什么把这个掉在我的书房里?” 我看见她怔了一下——这几乎是自发的。但她迅速恢复了平静,连我自己也不能肯定这个变化。然后,她漫不经心地说: “我从未在您的书房里掉过什么东西。那不是我的。是安妮的。” “我知道这一点。”我说。 “噢,那么为什么问我呢?一定是安妮掉的。” “自从谋杀案发生后,普罗瑟罗太太只到过我的书房一次,当时,她穿着黑色的衣服,所以不大可能戴蓝色的耳环。” “那么,”莱蒂斯说,“我想她一定是以前掉的。”她又说了一句:“这非常符合逻辑。” “是非常符合逻辑,”我说,“我想,你不会碰巧记得你的继母最后一次戴耳环是什么时候了吧?” “哦!”她用充满疑惑和信任的目光凝视着我说,“这很重要吗?” “可能很重要。”我说。 “我得努力想想,”她坐在那儿,眉头拧成一团。我从未见过莱蒂斯-普罗瑟罗像现在这样迷人。“哦,对了!”她突然说,“她在——在星期四戴过耳环。我现在想起来了。” “星期四,”我慢慢说道,“正好是谋杀发生的那一天。那天,普罗瑟罗太太来到我花园里的书房前,但你能记得,在她的证词中,她说她只是到了窗户前,并未进屋。” “您在哪儿发现这个的?” “滚落在书桌下面。” “那么,她好像没有说实话,不是吗?”莱蒂斯冷冷地说。 “你认为她确实进了屋,站在书桌前吗?” “喔,好像是这样,不是吗?” 她目光镇静地与我对视着。 “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她平静地说,“我从未认为她讲了实话。” “但是,我也认为你没有在讲实话,莱蒂斯。” “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胆颤心惊。 “我的意思是,”我说,“我最后一次看见这只耳环,是星期五我和梅尔切特上校来这儿的时候。它与另一只耳环摆在你继母的梳妆台上。我确实见过两只耳环在一起。” “哦——”她的声音颤抖起来,突然将身体斜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哭泣起来。她的短发散落下来,几乎触到地板。这真是一副奇怪的姿势——美丽而又无拘无束。 我沉默着,让她抽泣了一会儿。然后我非常温和地说: “莱蒂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 她跳起身,将头发猛地向后一抛。她显得很狂野——几乎是惊恐万分。 “您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使得你这样做的?是嫉妒?还是讨厌安妮?” “哦——哦,是的!”她将头发从脸上拨到脑后,似乎突然地恢复了自制力。“是的,您能把这叫做嫉妒。自从安妮来到这儿,盛气凌人,我就不喜欢她了。是我把这该死的东西放在书桌下的。我希望,这会给地带来麻烦。如果您不是这样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甚至去触摸梳妆台上的东西,这件事就会生效。不管怎么说,四处奔忙,帮助警察,并不是牧师的职责。” 这是一种心怀怨恨的、孩子气的任性撒野。我没在意。 确实,她此时很像个可怜的孩子。 她企图报复安妮,她的这种幼稚之举几乎算不上是什么严重行为。我这样对她说,并说我会还她耳环,对发现耳环的情况也会守口如瓶。她好像深受感动。 “您真好。”她说。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把脸转向一边,字斟句酌地说道: “您知道,克莱蒙特先生,我会——我会很快和丹尼斯从这儿离开。如果我是您,我想这样更好些。” “丹尼斯?”我有点惊奇地扬起眉毛,但同时又感到有点有趣。 “我想这会好些,”她又说,仍然是一副尴尬的神态,“我为丹尼斯感到遗憾。我想他并不——不管怎样,我很遗憾。” 我们的谈话就到此结束。 第二十三章 在回家的路上,我向格丽泽尔达建议,我们绕道从墓地拐回家。我急于了解警方是否在调查,如果是这样,他们发现了什么。但是,格丽泽尔达有事要办,于是我就一人前往。 我看到了负责行动的赫斯特警士。 “先生,还没有什么线索,”他报告说,“但是,这里应是隐藏的惟一地方。” 他用的“隐藏”一词使我有点不解,因为他发音成“抓捕”。不过,我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真正意思。 “我的意思是,先生,从那条路走进森林,那年轻女人还能上哪儿?这条路连通‘老屋’和这儿,情况就是这样。” “我想,”我说,“直接让这年轻的女士招出来,斯莱克警督会瞧不起这种简单的做法的。” “只是担心地会受到惊吓,”赫斯特说,“她写给斯通的任何东西,或者他写给她的任何东西都会提供线索——一旦她知道我们盯上她,她就会像那样闭上嘴。” 究竟会怎么样,不得而知。但是,我个人怀疑格拉迪斯-克拉姆小姐会像他说的那样闭上嘴。她除了口若悬河而外,我不能设想她还会怎样。 “当一个人成为骗子,您就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成为骗子,”赫斯特警士卖弄地说。 “当然-,”我说。 “答案就会在这儿的这个墓地里找到,否则他干吗老在这儿瞎忙乎呢?” “寻觅raisond-etre1,”我说,但这一点儿法语把这位警士难住了。他不借法语,只是冷冷地答道: 1法语:存在的理由——译注。 “那是业余水平的看法。” “不管怎样,你还没有发现手提箱。”我说。 “我们会发现的,先生,不用怀疑。” “我可不这么确信,”我说,“我一直在思考。马普尔小姐说,只一会儿,那姑娘就空着手回来了。因此,她不会有时间来到这儿又回去。” “您不必听信老太大说的话。当她们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并在焦急地等待的时候,噢,时间对于她们来说是过得很快的。毕竟,没有哪个女人对时间知道得很清楚。” 我常常纳闷,为什么世人如此热衷于归纳。归纳很少是正确的,并且常常是完全错误的。我自己的时间感就很差(所以常常要拨快闹钟),而我得说,马普尔小姐有非常准确的时间感。她的闹钟不会误差一分钟,她在任何场合都是极其准时的。 但是,我无意就这一点与赫斯特警士争辩。我向他道了午安,并祝他走运,就离开了。 正当我快要到家时,一个念头出现在脑际。没有什么东西导致这个念头的出现,它只是作为一个可能的答案闪现在我的脑际。 你一定记得,在谋杀的那一天,我第一次搜寻小路,发现在某个地方灌木丛被人践踏过。现在我认为,是劳伦斯践踏过灌木丛,他也与我一样在搜寻什么。 但是,我记得,后来他和我一起碰到另一条痕迹轻微的路,这是警督走过留下的。我苦苦思索,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条路(劳伦斯的)比第二条路明显,似乎不止一个人经过这条路。我推断,也许正是这一点吸引了劳伦斯的注意。万一最早的那条路是斯通博士或克拉姆小姐留下的呢? 我记得,或者我认为我记得,在折断的树枝上有几片枯萎的树叶。如果这样的话,这条路的痕迹就不可能是我们搜寻的那个下午留下的。 我正在接近那个地点。我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那条路,再次奋力从灌木丛里穿过去。这一次,我发现了新折断的树枝。有人确实在我和劳伦斯之后经过这条路。 我很快来到曾碰到劳伦斯的地方。但是,轻微的路延伸得更远了。我继续沿着路痕走去。突然,小路变宽,变成一片开阔地,并显示出新近挖掘的痕迹。我说开阔地,因为地上原来茂密的枝藤在这儿变稀疏了,但树枝在头顶交织起来。整个地方的长宽只有几英尺。 在另一面,枝藤又变得茂密起来,好像相当清楚,最近没人从中走过。然而,有一个地方好像被翻动过。 我走过去,跪下来,用双手将灌木拨开。一个褐色的表面闪现在我的眼前。我满怀激动地伸出双臂,用劲将一只褐色的手提箱拉出来。 我发出一声成功的呼叫,我终于成功了。尽管受到赫斯特警士的冷淡和怠慢,我还是证明了,我的推理是正确的。 这儿,毫无疑问,就是克拉姆小姐带来的箱子。我试了一下搭扣,是锁上的。 我站起身时,注意到地上有一个褐色的闪亮的小东西。 我随手拣起来,放入口袋。 然后,我提着把手,向小路走去。 当我翻过台阶走到小路上时,一个就在近旁的激动的声音喊道: “哦!克莱蒙特先生,您找到了!您真聪明呀:“我心中不由感到,在看见别人而又不被别人看见方面,马普尔小姐可谓精于此道,无可匹敌。我将手提箱在我们之间的木栅上放稳。 “就是这一只,”马普尔小姐说,“在哪儿我也认得出。” 我想,这有点夸大。有上千只廉价的闪亮的手提箱,完全一模一样。在月夜里这样远的距离,没有人能够专门认出某一只箱子。但是,箱子这件事的成功,正是由于马普尔小姐才取得的,因此,她有权作一点可原谅的夸口。 “克莱蒙特先生,我想箱子是锁上的,对吗?” “是的。我正准备把箱子拿到警察局去。” “打电话去不是更好吗?” 当然,打电话去肯定更好。手中提着箱子,穿过村子,可能会太惹眼。我不愿这样。 于是,我取开马普尔小姐的花园门的插销,从法国式窗户进了屋,关上客厅房门,在一种隐秘的状态下,打电话报告了这个情况。 结果,斯莱克警督说,他立马就来。 他到来时,脾气极坏。 “这么说,我们找到箱子了,不是吗?”他说,“您知道,先生,您不应该自行其事。如果您有理由相信,您知道所查的物品藏在哪里,您早该向有关当局报告。” “这纯属偶然,”我说,“我刚刚才想到这个念头。” “那有点像编故事。将近一英里的灌木林,您却径直走到准确的地点,伸手就得到了。” 我原打算告诉斯莱克警督将我引到准确地点的推理步骤,但是,他又引起了我对他的一贯的反感。我一言不发。 “唱?”斯莱克警督说,带着讨厌甚至冷漠打量着箱子。 “我想,我们得看看里面是什么。” 他带来了一套钥匙和线。锁的质量很差,几分钟后,箱子就打开了。 我不知道我们指望发现些什么——大概是某种令人十分激动的东西吧。但是,映人我们眼帘的第一件东西,是张油腻的方格围巾。警督把围巾提了出来。然后是件退色的深蓝色大衣,破旧得不能再穿。然后又是一顶有格子花的帽子。 “一堆假货。”警督说。 再后来,是一双鞋跟很低、已穿破的长统靴。在箱子底,是一包用报纸裹着的东西。 “我想,是情人衫吧。”警督一边打开这个包,一边尖刻地说。 不一会儿,他惊奇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在包里是一些真格的小银器,和一只银制的圆形大浅盘。 马普尔小姐认出了这些东西,尖叫一声。 “敞口矮盐瓶,”她喊道,“普罗瑟罗上校的敞口矮盐瓶,还有查理二世时期的浅口杯。您听说过这些东西吗?” 警督的脸涨得通红。 “游戏原来是这样,”他低声说,“盗窃。但我弄不明白。 没有人报案说这些东西丢失了。” “也许他们没有发现丢失东西,”我说,“我设想,这些珍贵的东西不会用于日常生活中。普罗瑟罗上校也许将这些东西锁在保险柜里了。” “我必须调查这件事,”警督说,“我现在就马上去‘老屋’。这就是斯通博士溜走的原因。因为谋杀和一件又一件的事,他害怕我们会嗅到他的活动。很可能他的物品会受到搜查。他叫那位姑娘换装后,把东西藏在灌木丛里。他的打算是,叫她呆着避嫌,而他准备在一个夜晚绕道回来,取走东西。噢,有一个好处。这可将他排除在谋杀案之外。他与此无关。好一场难玩的游戏。” 他重新包好这些东西,谢绝马普尔小姐请他喝杯雪利酒的盛情离开了。“喔,总算澄清了一个疑点,”我说,叹了一口气。“斯莱克说的是对的,怀疑他与谋杀有关,没有根据。 一切都得到了满意的解释。” “确实好像是这样,”马普尔小姐说,“不过,一个人决不可能完全肯定,对吗?” “完全缺乏动机,”我指出,“他已经得到他来这儿要的东西,正准备离开呢。” “晤——是的。” 她显然并不完全满意,我有点好奇地看着她。她看到我的询问的目光,赶忙带着歉意和热切回答说: “我毫不怀疑,我完全弄错了。我对这些东西的看法很愚蠢。但是,我只是纳闷——我是说这些银器很珍贵,不是吗?” “我相信,一只浅口杯前些日子能卖一千多英镑。” “我所指的,不是银子的价值。” “对,是所谓鉴赏价值。” “我正是这个意思。卖这样的东西得花些时间作安排,即使安排好了,也必须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我是说,如果报道了这次盗窃,引起哗然,噢,这些东西根本就卖不掉了。” “我并不完全理解您的意思。”我说。 “我知道,我表达得太糟了。”她变得更加慌乱,更加充满歉意。“但我感到——感到不能只盗走这些东西就行了,可以这么说。惟一保险的做法,就是用复制品来代替。也许,这样一来,盗窃在一段时间内就不会为人所知。” “这是个独到的见解。”我说。 “这是惟一能做的事,不是吗?如果这样,当然您会说,一旦复制品做好,就没有任何理由谋杀普罗瑟罗上校—— 与我们原先的怀疑相反。” “确实如此,”我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的,但我只是纳闷——当然,我不清楚,在实际做事情之前,普罗瑟罗上校总是谈很多有关的话,当然,有时根本就不去做,但他确实说了——” “是吗?” “说他要请人把他所有的东西进行估价——是从伦敦请人来。比如说,为了遗嘱查验,不,只有一个人死了,才能这么说。有人告诉他,应该这么做。他常常考虑这件事,以及这事的重要性。当然,我不知道,他是否做了什么实际的安排,但如果他做了……” “我明白了。”我慢慢地说。 “当然,一旦这位行家见到银器,他就能识破,那么,普罗瑟罗上校就会记得,曾将银器拿给斯通博士看过—— 我怀疑,银器是否在那时就被换了,变戏法,人们不是这样说的吗?太聪明了——那么一来,好啦,按一种老式的说法,事情就露了馅儿。” “我明白您的思路了,”我说,“我想,我们应当弄确实。” 我再次走到电话跟前。一会儿,我就接通了“老屋”,和安妮-普罗瑟罗讲话了。 “不,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警督到了吗?哦!噢,他在途中。普罗瑟罗太太,您能告诉我,‘老屋’内的物品曾经估过价吗?您说些什么?” 她的回答清楚又迅速。我谢过了她,挂上听筒,回到马普尔小姐身旁。 “这一点很明确。普罗瑟罗上校曾作了安排,一个人星期一,也就是明天,打算从伦敦来这儿,进行一番全面的估价。由于上校的死,这件事推迟了。” “那么,有动机了,”马普尔小姐轻声说,“是的,动机有了。但到此为止。您忘了,在枪响的当儿,斯通博士与其他人在一起,或正在翻越台阶以便动手。” “是的,”马普尔小姐沉思着说,“这样,可以把他排除了。” 第二十四章 我回到牧师寓所,发现豪伊斯在书房等我。他紧张地来回踱着步子。我进房间时,他猛然一惊,好像被打了一枪。 “您得原谅我,”他说,一边擦着额头。“我最近心神不定。” “我亲爱的伙计,”我说,“您一定得离开,改变一下环境。我们会看到您完全垮下来的,绝不能这样。” “我不能抛弃我的岗位。不,我决不做那样的事。” “并不是什么抛弃不抛弃。您病了。我相信,海多克会赞同我的。” “海多克——海多克。他是什么样的医生呢?一个无知的乡村开业医生。” “我认为,您对他不公平。在他的行业内。他一向被看作是位能干的人。” “哦:也许。是的,我敢说,但我不喜欢他。我并不是来这儿说这些的。我来这儿是想问您,您是否愿意今晚代我布道。我——我确实感到力不从心。” “噢,当然可以。我也可以代您主持仪式。” “不,不。我希望主持仪式。我身体很好。只是想到站上布道坛,这么多眼睛注视着我……” 他闭上眼睛,抽搐着咽下几口气。 我清楚地感到,豪伊斯确实患有什么疾病。他好像明白我的想法,因为他睁开眼睛很快地说: “我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只是有些头痛,这些折磨人的头痛。让我喝一杯水,好吗?” “好的。”我说。 我亲自到水管旁取水。在我们家,摁铃叫女佣是件徒劳无益的事。 我给他取来了水。他谢了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板盒,打开来,取出一个糯米纸胶囊,用水吞了下去。 “头痛粉。”他解释说。 我突然感到纳闷,豪伊斯是否变得对药物依赖起来。这也许可以解释他的许多古怪行为。 “我希望,您别服很大多。”我说。 “不会,哦,不会。海多克医生提醒过我。但这药真灵,马上就见效。” 确实,他已经显得更平静和清醒。 他站起身来。 “那么,今晚由您布道了?您真是太好了,先生。” “别客气。我也坚持主持仪式。回家去休息吧。不,我不听任何解释。再别说什么了。” 他又一次向我表示感谢。然后,他的目光滑向一旁的窗户,说道: “先生,您——您今天去过‘老屋’,不是吗?” “是的。” “对不起——但是,是他们叫您去的吗?”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慌乱起来。 “我很抱歉,先生。我——我想可能有什么新的进展,而那就是普罗瑟罗太太叫您去的原因。”我一点也不想满足豪伊斯的好奇心。 “她想和我商量葬礼的安排和一两件其它小事。”我说。 “噢!是那样。我明白了。” 我没有说话。他不停地动着双脚,最后说道: “列丁先生昨晚来看过我。我——我想不出为什么。” “他告诉您了吗?” “他——他只是说,他想拜访我。说晚上有点寂寞。他以前从未拜访过我。” “哦,我想有他做伴很愉快。”我微笑着说。 “他为什么来看我?我不知道。”他尖声地说,“他谈到还要来坐坐。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您认为他的脑袋中有什么念头呢?” “您为什么认为,他是别有用心呢?”我问道。 “我不喜欢这样,”豪伊斯又固执地说了一句,“我从未以任何方式与他作对过。我从未暗示过他有罪,就算在他自首的时候,我还说这好像十分难以理解。如果说我怀疑过什么,那就是阿切尔,绝不是他。阿切尔是个完全不同的家伙——一个不信上帝、不信教的无赖,一个醉鬼恶棍。” “难道您不认为您这话有点尖刻吗?”我问道,“毕竟,我们对此人了解不深。” “一个盗窃者,进出监狱好几次,什么坏事都干。” “您真的认为他杀死了普罗瑟罗上校吗?”我好奇地问道。 豪伊斯有个不喜欢回答“是”或“不是”的习惯。这个习惯我最近注意到好几次。 “先生,难道您不认为,这是惟一可能的答案吗?” “就我所知,”我说,“还没有对他不利的任何证据。” “他的威胁,”豪伊斯赶紧说,“您忘记了他的威胁。” 对谈论阿切尔的威胁,我感到恶心和厌倦。就我所知,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他实施过什么威胁。 “他决心报复普罗瑟罗上校。肚子里灌满了酒,然后杀死了他。” “那只是推测。” “但是,您承认那是完全可能的吗?” “不,我不。” “那么,是有些可能吧?” “是的,有些可能。” 豪伊斯斜视着我。 “您为什么不认为是完全可能的?” “因为,”我说,“像阿切尔这样的人不会想用手枪杀死一个人。他会用另外的武器。” 豪伊斯好像为我的回答感到吃惊。显然,这种辩解出乎他的意料。 “您真的认为这种辩解是说得过去的吗?”他怀疑地问道。 “在我看来,这对要判断阿切尔犯罪,完全是块绊脚石。”我说。 在我肯定的辩解面前,豪伊斯不再说什么。他再次谢过我,就离开了。 我将他送到前门。在餐厅的桌子上,我看见四张便条。 这些便条都有一些共同的特征。字体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性的,并且都写着这样的字:“转交。紧急。”我能看出的惟一差别,就是其中一张明显地比其余的脏。 这些便条如此相似,激起了我想要看个究竟的好奇心——不是双倍的好奇心,而是四倍的好奇心。 玛丽从厨房出来,见我正盯着这些便条。 “午饭后送来的,”她主动地说,“有一张除外。我是在邮箱中看到这张的。” 我点点头,收起便条,走进书房。 第一张便条这样写道: 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 我了解到一些情况,我感到应该让您知道。 这与可怜的普罗瑟罗上校的死有关。您如能就此提出高见——是否向警方报告,我将不胜感激。自从我可怜的丈夫死后,我一直不愿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也许,您今天下午能够来看我一会儿。 您真诚的 玛莎-普赖斯-里德利 我打开第二张便条: 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 我心情十分烦乱不安,不知所措。某种我认为可能是重要的事,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非常害怕与警方搀和在一起。我非常不安和苦恼。亲爱的牧师,请您过来坐几分钟,用您一贯的出色的方式,消除我的疑虑和烦恼,这种要求不算过分吧? 您最真诚的 卡罗琳-韦瑟比 我感到,我几乎能事先就背诵出第三张便条的内容。 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 我听见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我感到,您应是首先知道的人。请您今天下午某个时间到我家来看我,好吗?我将在家等您。 这张口气干脆的便条,落款是:阿曼达-哈持内尔。 我打开第四张便条。我一直很幸运,很少受到匿名信的骚扰。我想,匿名信是一种最卑鄙残酷的武器。这张便条也不例外。这张便条假装成是由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人写的,但其中有几个疑点使我识破了这种伪装。 亲爱的牧师: 我想,您应该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有人好几次看见,您的夫人从列丁先生的住所偷偷摸摸地溜出来。您知道我的意思。这两人有暖昧关系。我想您应该知道。 一个朋友 我厌恶地轻轻叫喊一声,揉皱了纸条,将它们抛向打开的炉栅里,正在这时,格丽泽尔达走进了房间。 “您这么轻蔑地丢掉的是什么?”她问道。 “垃圾。”我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柴,擦亮它,并蹲下身体。但是,格丽泽尔达比我动作快。她蹲下来,抓起揉皱的纸球,我还来不及制止她,她已经展开。 她读过便条,厌恶地轻轻叫喊了一声,又抛回给我,身体转向一边。我点燃了便条,看着它被烧掉。 格丽泽尔达走过去站在窗户旁,看着外面的花园。 “伦。”她说,仍然看着外面。 “嗯,亲爱的。” “我得告诉您一件事。是的,别打断我。我要讲,请听着。 当——当劳伦斯到这儿来的时候,我使您以为,我以前只与他有过一面之交。那并不是真的。我——和他交情很深。事实上,在我与您相识前,便与他相爱了。我想大多数女人都会与劳伦斯相爱的。我,噢,一时真有点傻。我并不是说,我像书中描写的那样,做给他写妥协信之类的蠢事。但是,我曾经很喜欢他。” “为什么您没有告诉我?”我问道。 “哦:因为我并不十分清楚,除非……噢,您在某些方面有点傻。只是因为您年龄比我大得多,您就认为,哦,我有可能爱上别人。我想,您也许讨厌我和劳伦斯成为朋友。” “您在隐瞒事情方面可真聪明。”我说,记起不到一周前她在那所房间里告诉我的话,以及她谈话时的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是的,我总是能够隐瞒事情。我是有点喜欢这样做。” 她的声音中有一种孩童般的快乐声调。 “但我说的是相当真实的。我不了解安妮,我弄不明白,为什么劳伦斯如此不同,没有——噢,真的对我不感兴趣。” 一阵沉默。 “伦,您能理解的,是吗?”格丽泽尔达焦急地问道。 “是的,”我说,“我能理解。” 但是,我真能理解吗? 第二十五章 我感到很难摆脱匿名信给我留下的印象。流言蜚语! 但是,我收集起另外三张便条,瞥一眼手表,走出家门。 我感到十分纳闷,同时传人这三位太大“耳朵”的可能是什么呢?我认为是同一条消息。但我很快就知道,我的判断是错的。 我不能假装出是因为出访而经过警察局的样子。我的脚不由自主地停在那里。我急于知道,斯莱克警督是否从“老屋”回来了。 我得知,他回来了,并进一步了解到,克拉姆小姐也和他一起回来了。这位漂亮的格拉迪斯坐在警察局里,从容自如地应付着局面。对带着手提箱进人灌木丛一事,她矢口否认。 “只是因为一个爱饶舌的老处女,除了整夜望着窗户之外,无事可做,你们就随意认定是我。记住,她说她在谋杀发生的那天下午看见我在路的尽头,她弄错了,如果她在白天都会弄错,怎么可能在月夜里认出我呢?” “太邪恶了,这些老太婆在这里的所作所为。她们简直是信口雌黄。我当时正睡在床上,清白无辜。你们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你们这些人。” “假如‘蓝野猪’旅馆的老板娘认出这个手提箱是您的,克拉姆小姐,又怎样解释呢?” “如果她说了任何这类的话,她就错了。手提箱上又没有名字。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像那样的手提箱。至于可怜的斯通博士,竟然指控他是个普通的贼!他的名字前有许多头衔呢。” “那么,克拉姆小姐,您拒绝向我们作出任何解释了?” “不存在拒绝的问题。你们弄错了,就是这样。您和您那位爱管闲事的马普尔。我不再说一句话了,没有我的律师在场,我不会说什么。我现在得走了,除非你们要逮捕我。” 作为回答,警督起身为她打开了门。她摇摇头,走了出去。 “那就是她的招数,”斯莱克回到座位时说,“完全否认。 当然,老太大也可能弄错了。陪审团没有人会相信,在月夜里那样的距离,你能辨认出什么人。所以,当然,就像我说的,老太大可能犯了个错误。” “她可能弄错,”我说,“但我想她没弄错。马普尔小姐通常是对的。这就是使她不讨人喜欢的原因。” 警督笑了笑,露出牙齿。 “赫斯特也是这样说的。天啊,这些村民们:““警督,银器怎么样?” “好像整整齐齐的。当然,这就是说,其中一只可能是赝品。在马奇贝纳姆有个很好的人,是鉴赏银器方面的权威。 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派了一辆车去接他。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是哪一种情况:盗窃已经是个既成事实或只是预谋之中的事。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他妈的不会有什么区别——我是说,就我们而言。与谋杀比较起来,盗窃是小事一桩,这两人都与谋杀无关。我们可能通过这个姑娘,摸到有关他的线索,这也是我不动声色放走她的原因。” “我还是不借。”我说。 “对列丁先生的怜悯。您不常看到,一个男人会特意来感谢您。” “我想不会。”我说,微微一笑。 “女人会惹出许多麻烦。”警督说教似地说。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句让我有点吃惊的话:“当然,还有阿切尔。” “哦!”我说,“您想到他了?” “嘿,当然喽,先生,首先想到的。用不着什么匿名信,就能让我盯上他。” “匿名信,”我尖刻地说,“那您也收到了一封吗?” “这不是什么新玩意儿,先生。我们一天至少会收到一打。哦,是的,我们是从阿切尔那儿得到线索的。好保警方不能自己查出线索似的2阿切尔从一开始就受到我们的怀疑。问题是,他有不在现场的借口。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但要回避这一点很不容易。” “您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哦,好像他整个下午都与一些朋友在一起。我说,这一点并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像阿切尔和他的明友那样的人可以对任何事情发誓。不能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我们是了解这一点的。但是,公众不了解,陪审团是从公众当中选出来的,更会对他产生怜悯。他们一无所知,十有八九会相信证人席上说的一切,而不管说这一切的人是谁。当然,阿切尔自己会怒气冲冲地发誓说,他没有干。” “不会像列丁先生那样恳切吧。”我笑着说。 “他不会的。”警督说,他的这句话仅仅是为了说明事实。 “我想,求生是很自然的事。”我沉思着说。 “如果您知道,有些凶手由于陪审团心肠软而逃脱罪责,您会吃惊的。”警督阴郁地说。 “但您真的认为是阿切尔干的吗?”我问道。 一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对于谋杀案,斯莱克警督好像从不会有自己的见解。定罪的难易好像才是惟一吸引他的事。 “我需要更确切一些的证据,”他承认道,“现在,只要有指纹或脚印都行,或被看见大约在谋杀发生时在现场附近也行。不能没有这样的证据就逮捕他,那要冒险的。有人看见,他有一两次在列丁先生房子周围,但他会说,他是去与母亲说话。她是位体面的人。不,总的来说,我赞同那位女士的话。我只要得到有关敲诈的确切证据就好了,但是,在这件案子上,你得不到任何确切的证据:老是推测、推测、推测。克莱蒙特先生,没有一个老处女住在您住的那条路上,真的令人遗憾。我敢打赌,要是有什么事,她就会看见的。” 他的话使我想起了我的出访,于是我就离开了。我看见他态度和蔼,这大概是惟一的一次。 我第一个拜访的人,是哈特内尔小姐。她一定在窗户旁注视着我,因为我还没有摁响门铃,她已经打开了前门,紧紧地将我的手抓在她的手中,领我走过门口。 “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到这儿来。更秘密些。” 我们走进一间很小的房间,大约像只鸡笼那样大。哈特内尔小姐关上门,带着一种十分隐秘的神色,示意我坐到一个座位上(这儿只有三个座位)。我看见,她正洋洋自得。 “我绝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她用愉快的声音说,她的后一句话稍微压低了声音,以便与房间内的气氛相一致。 “您知道,在一个像这样的村子,事情是怎样流传的。” “真不幸,”我说,“我知道。” “我同意您的看法。没有人比我更讨厌风言风语了。但就是有风言风语。我想,我在谋杀发生的下午去拜访莱斯特朗兹太大,可她出去了,把这个情况告诉警察是我的义务。 我并不指望,尽了义务还要人家感谢我,我只是这样做了。 在这种生活中,您总是会碰到忘思负义的事。唤,就在昨天,那个无耻的贝克太大……” “是的,是的,”我说,想使她别太饶舌。“太令人伤心。太令人伤心。但请继续说。” “下层人不知道谁是他们真正的朋友,”哈特内尔小姐说,“我拜访他们时,说的是些适当的话,而我却从未因此得到感谢。” “您告诉过警督,您去拜访莱斯朗兹太太的事。”我催促道。 “正是这样。顺便说一句,他没有感谢我。只是说他需要情况时会问的。他的原话不是这样的,但意思是这样。现在,在警察中有一种不同的人。” “很有可能,”我说,“但您刚才准备说什么?” “我决定,这一次不会走近任何该死的警督。毕竟,牧师是正人君子,至少有一些是的。”她又说了一句。 我想,这种归类也包括我。 “我愿意为您效劳。”我说。 “这是义务问题,”哈特内尔小姐说,突然闭上嘴不作声了。“我并不想说出这些事情。没有人会更讨厌这些事情了。 但是义务终归是义务。” 我等着。 “我原以为,”哈特内尔小姐继续说,脸色绯红。“莱斯特朗兹太大声称,她一直在家,她没有回答是因为——哦—— 她不乐意。瞧这副装模作样。我去拜访,只是出于义务,却受到如此对待!” “她病了。”我温和地说。 “病了?胡说。您太幼稚了,克莱蒙特先生。那女人根本没有病。真会病得不能参加审理!海多克医生的医疗证明!她能把他支使得团团转,这人人皆知。喔,我说到哪儿了?” 我也不太清楚。与哈特内尔小姐谈话,很难知道,她的讲述何时结束,谩骂何时开始。 “唤,讲到那天下午去拜访她。哦,说她在家,简直是胡说。她不在。这我知道。” “您怎么会知道?” 哈特内尔小姐的脸变得更红了。如果有个更刻薄的人,一定会说她的举止窘迫万分。 “我敲了门,摁了门铃,”她解释说,“如果说没有三次的话,也有两次。后来,我突然感到,门铃可能坏了。” 我高兴地注意到,她说这话时不敢直视我的目光。同一个建筑师建造了我们所有的房子,门铃也是他安装的,站在前门外的垫子上摁门铃,铃声清晰可辨。这一点,哈特内尔小姐和我都很清楚,但我想面子还得维持。 “是吗?”我喃喃问道。 “我不想将我的名片放进邮筒。那样显得很粗俗,不管怎样,我决不粗俗。” 她说出这句令人吃惊的话时,异常平静。 “于是,我想,我得绕到房子后面去,拍拍窗户玻璃,”她继续毫不惭愧地说,“我绕了房子一周,向所有的窗户里望了,但房子里根本没有人。” 我完全明白了。利用房子里无人这一点,哈特内尔小姐充分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她绕着房子,查看花园,尽量窥视窗户里的情况。她决定向我讲述她的故事,是因为她认为我会比警方更具有同情心,更能宽容。人们认为,牧师会把他们的教民往好处想。 我没有就此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问道: “那是什么时候,哈特内尔小姐?” “就我记得的时间,”哈特内尔小姐说,“一定是快六点了。然后,我径直回家,大约六点过十分到家。后来,普罗瑟罗太太大约六点半来了,将斯通博士和列丁先生留在门外,我们谈论灯泡的事。在这段时间里,可怜的上校却躺在血泊中。真是个令人伤心的世界呀。” “有时候这个世界令人很不愉快。”我说。 我站起身来。 “您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吗?” “我只是认为这可能是重要的。” “可能是,”我同意道。 我不愿听下去,要离开了,这使哈特内尔小姐非常失望。 我下一个拜访的是韦瑟比小姐,她有点激动地接待了我。 “亲爱的牧师,您真是太好了。您喝过茶了吗?您真的没有喝?背后要垫一个垫子吗?您这么快就来了,真是太好了。您总是愿意为别人效力。” 她这样寒喧了半天才转入正题。即使这时,她也老是转弯抹角。 “您得明白,我从最可靠的来源听到的消息。” 在圣玛丽米德,最可靠的来源往往是某人的仆人。 “您能告诉我是谁告诉您的吗?” “克莱蒙特先生,我向人承诺过的。我一向认为,承诺是神圣的事。” 她的表情异常庄重。 “让我们说是一只小鸟告诉我的,好不好?这样稳妥些,对吗?” 我很想说,“这真是愚蠢之极。”但愿我说出了这句话。 我倒要看看,韦瑟比小姐听到后反应如何。 “哦,这只小鸟告诉我,她看见某位太大,还是不说出她的名字为好。” “另一只小乌吗?”我问道。 使我大吃一惊的是,韦瑟比小姐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还轻桃地拍着我的手臂,说道: “喔,牧师,您可不能这样顽皮!” 她缓过气来后,又说: “某位太大,您说这位太太去哪儿?她拐进了牧师寓所的那条路,但在她拐进去之前,她非常奇怪地来回打量着这条路。我想她是看有没有熟人在注意她。” “而这只小鸟…””我问道。 “正往鱼贩那儿去。就是商店对面的那个房间。” 仆人们外出时要去那儿,我是知道的。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如果他们能避免的话,是不会去的——那就是露天场所。 “时间呢,”韦瑟比小姐继续说,神秘地向前倾着身子。 “刚好在六点前。” “哪一天?” 韦瑟比小姐轻轻地叫了一声。 “当然是谋杀的那一天,我没有说吗?” “我推断得出,”我回答道,“那位太大的名字呢?” “是以l开头的,”韦瑟比小姐说,把她的头点了好几次。 韦瑟比小姐认为我已经了解到所有的情况,便岔开了话题。我站起身来。 “您不会让警察盘问我吧?”她两手紧抓着我的手时,可怜巴巴地说,“我很不愿意在公开场合露面。更不要说站在法庭上了!” “在特殊情况下,”我说,“他们让证人坐下的。” 然后,我溜之大吉。 还要去见普赖斯-里德利太太。这位女人说话开门见山。 “我不愿与任何法庭的事儿搀和在一起,”她冷淡地与我握过手后,阴沉地说,“您明白这一点,另外,我碰到了一点需要解释的情况,我想应引起权威人士的注意。” “此事与莱斯特朗兹太大有关吗?”我问道。 “为什么会呢?”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冷冷地问道。 她使我甘拜下风。 “事情很简单,”她继续说,“我的女佣克拉拉正站在前门口,她去了那儿有一两分钟——她说是要呼吸新鲜空气。 我得说,很有可能。但她更有可能是要望望那个贩鱼的男孩——她还称他是男孩呢,莽撞无耻的顽童——因为他有十七岁,就这样叫他。他对所有的姑娘都是嬉皮笑脸的。喔,像我说的,她正站在前门口,这时她听到一声喷嚏。” “是的。”我说,等着听下文。 “完了。我告诉您,她听到一声喷嚏。别对我说,我不再像当年那样年轻,可能弄错,这可是克拉拉听到的。她只有十九岁。” “但是,”我说,“她为什么不会听到喷嚏声呢?” 见我如此迟钝,普赖斯-里德利太太用明显的怜悯目光看着我。 “在谋杀发生的那天,您房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她听到了喷嚏声。毫无疑问,凶手正藏在灌木丛里,伺机下手。您要追查的,是一个患感冒的人。” “或是枯草热患者,”我说。“但事实上,普赖斯-里德利太大,我想这个秘密很容易揭开。我们的女佣玛丽最近在患重感冒。事实上,她的喷嚏叫我们头疼。您的女佣听到的一定是她的喷嚏。” “那是个男人的喷嚏,”普赖斯-里德利太太肯定地说,“并且,从我们的大门处,您是听不到您的女佣在厨房里打喷嚏的。” “从你们的大门处,您是听不到任何在书房里打喷嚏的,”我说,“至少我非常怀疑这一点。” “我说过,这人可能隐藏在灌木丛里,”普赖斯-里德利太太说,“毫无疑问,等克拉拉一进门,他就从前门进去了。” “哦,当然,那有可能。”我说。 我尽量不让我的声音听起来无动于衷,但我一定没有做到这一点,因为普赖斯-里德利太太突然盯着我。 “我已习惯别人不听我的话,但我也必须提到,将网球拍漫不经心地丢在草地上,又没有装进球拍夹里,是会弄坏网球拍的。而现在,网球拍是很贵的。” 这种旁敲侧击显得不伦不类,完全把我弄糊涂了。 “但也许您不同意。”普赖斯-里德利太太说。 “唱:我当然同意。” “我很高兴。噢,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与整个这件事脱了干系了。” 她仰靠着身体,闭上眼睛,像一个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的人。我谢过她,并向她道别。 在门梯处,我斗胆问了克拉拉她的主人说的话。 “完全是真的,先生,我听到了喷嚏。不是普通的喷嚏,一点也不是。” 有关犯罪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普通的。枪声不是普通的枪声。喷嚏不是普通的喷嚏。我想这一定是某个凶手的喷嚏。我问这个姑娘是什么时候,但她很糊涂,她认为是在六点过一刻至六点半之间。不管怎样,“反正是在太大接电话,受到惊吓之前。” 我问她是否听到什么枪声。她说,枪声很可怕。之后,我对她的话就很少相信了。 我正准备拐进我自己的大门时,我又决定去拜访一个朋友。 我看了一眼手表,我看到,在参加晚祷之前,刚好有时间进行这次拜访。我顺着路向海多克医生的家走去。他走到台阶上来迎接我。 我再一次注意到,他显得那么忧虑和憔悴。这件事好像使他与世隔绝了。 “见到您很高兴,”他说,“有什么消息吗?” 我将有关斯通的最新消息告诉了他。 “一个上流社会的贼,”他说,“哦,那可能说明了许多情况。他一心研究他的学问,但也不时在我跟前出错。普罗瑟罗一定是有一次发觉了他的错误。您记得他们之间的争吵吗?您认为那姑娘怎么样?她也牵连上了吗?” “很难对此下判断,”我说,“就我来看,我认为这姑娘没有什么问题。” “她简直就是一个头号白痴。”我又说道。 “哦2我不这样看。她非常精明,我是说格拉迪斯-克拉姆小姐。一个非常健康的人。不大可能让干我们这一行的人费心。” 我告诉他,我为豪伊斯担心,我急切希望他能离开,去真正地休息一下,改换一下环境。 我说这话时,他露出一种躲躲闪闪的神色。他的回答也有些言不由衷。 “是的,”他慢慢地说,“我想,那是最好的办法。可怜的家伙,可怜的家伙。” “我原以为您不喜欢他。” “我是不太喜欢他。但是,我对许多我不喜欢的人都抱有同情。”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对普罗瑟罗更是感到同情。可怜的家伙,没有人十分喜欢他。太耿直、太自信。这是种不受人喜欢的性格。他一向这样,甚至从年轻时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您那时就认识他。” “哦,是的:当我们住在威斯特摩兰时,我在不远处实习。那是很久以前了。将近二十年了。” 我叹息一声。二十年前,格丽泽尔达才五岁。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 “克莱蒙特,您到这儿来就是要说这些吗?” 我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海多克正用敏锐的目光注视着我。 “还有别的什么事吧,不对吗?”他说。 我点点头。 当我进来时,我还没有决定说还是不说,但现在我决定要说。我喜欢海多克就像我喜欢别的任何一个人一样。他每一处都讨人喜欢。我感到,我要告诉他的事可能对他有用。 我将与哈特内尔小姐和韦瑟比小姐谈话的事告诉了他。 我讲过后,他沉默了很久。 “完全如此,克莱蒙特,”他终于说,“我一直在尽力保护莱斯特朗兹太大,使她免受任何麻烦。事实上,她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但那不是惟一的原因。那份医疗证明,并非像你们认为的那样是假证明。”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庄重地说: “这事只能您和我知道,克莱蒙特。莱斯特朗兹太大要死了。” “什么?” “她是个濒死的女人。我估计她最多能活一个月。我使她不受烦扰和盘问,您不觉得奇怪吧?” 他继续说: “当她那天晚上拐进这条路时,她来的是这里一一是这所房子。” “您以前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我不想招惹闲言碎语。六点至七点不是我看病人的时间,这人人皆知。但您得相信我的话,她是在这里。” “可是,我来找您时,她不在。我是说,在我们发现尸体的那个时候。” “对,”他似乎不安起来。“她离开了——得去赴约。” “到哪儿去赴约?在她自己家里吗?” “我不知道,克莱蒙特,以我的名誉保证,我不知道。” 我相信他,但是—— “万一一个无辜的人被绞死呢?”我说。 “不会,”他说,“没有人会因普罗瑟罗上校的谋杀案被绞死。您可以相信我的话。” 但是,我恰恰不能相信。然而,他的口气却非常肯定。 “没有人会被绞死。”他重复道。 “这个人,阿切尔——” 他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姿势。 “他不够聪明,没有把指纹从手枪上擦掉。” “也许没有。”我含糊地说。 后来,我记起了什么事,从口袋中拿出在灌木丛里找到的褐色晶体,递给他,问他是什么东西。 “嗯,”他犹豫着说,“像是苦味酸。您在哪儿找到的?” “这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秘密。”我说。 他微微一笑。 “苦味酸是什么?” “哦,是一种易爆品。” “是的,我知道这一点,但它还有其它的用途,是吗?” 他点点头。 “它在医学上是用来治疗烧伤的。很灵的药。” 我伸出手,他不情愿地将苦味酸交还给我。 “也许这不能带来什么结果,”我说,“但我是在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找到的。” “您不愿告诉我是什么地方吗?” 我就像孩子一样,不愿告诉他。 他有他的秘密。那么,我也有我的秘密。 他没有更加充分地信任我,这使我感到有点生气。 第二十六章 那天晚上,我登上讲坛时。处于一种奇怪的心境中。 教堂里异常地拥挤。我不能相信,是豪伊斯在布道的消息吸引了这么多的人。豪伊斯的布道乏味刻板。如果传出消息说,我要布道,也不会吸引他们。因为我的布道又乏味,又充满学究气。我想,这不能归国于对宗教的献身。 据我判断,每个人来这儿的目的,是要看看还有其他什么人也在这儿,有可能的话,布道后在教堂的门廊里窃窃私语一番。 海多克也在教堂,这是不同寻常的,还有劳伦斯-列丁。使我惊奇的是,在劳伦斯身旁,我看见了豪伊斯的苍白紧张的脸孔。安妮-普罗瑟罗也在那儿,但她通常是参加星期日的晚祷告的。不过,我根本没想到她今天会来。我还看见了莱蒂斯,更是惊讶不已。星期天的教堂祷告是强制性的(普罗瑟罗上校对此坚信不疑),但我以前从未看见莱蒂斯参加晚祷告。 格拉迪斯-克拉姆也在那儿,在一群面容枯槁的老处女的衬托下,显得青春焕发,光彩照人。稍后,一个膜陇的身影从教堂一角溜进来,我想那是莱斯特朗兹太太。 不用说,普赖斯-里德利太大、哈特内尔小姐、韦瑟比小姐、还有马普尔小姐,也都全体到达。所有的村民都到了,几乎没人缺席。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有了这么多的教民。 人群真是古怪的东西。那天晚上有某种具有磁力的气氛,而第一个感到这种气氛的人就是我自己。 作为惯例,我事先准备好了布道。我对布道讲稿的每一处都非常认真仔细,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讲稿的欠缺。 今晚,我得进行即席布道。我俯瞰着那一张张仰视的脸孔,突然有一种发狂般的念头进入我的脑际。我不再是上帝的牧羊人,而变成了演员。我的面前有一群观众,我想要感染煽动这群观众,并且,我感到了我可以感染煽动他们的权力。我对我那天晚上所做的事,并不感到骄傲。对于注意感情的教会复兴派精神,我并非一个完全的信仰者。但那天晚上,我扮演了一个使人狂喜的、口吐狂言的福音派传教士的角色。 我慢慢念出我的布道稿。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呼唤正直清白的人,而是为了让罪人悔罪。” 我重复了两遍。我听到我自己的声音,洪亮而清晰,不像平时伦纳德-克莱蒙特的声音。 我看见,坐在前排靠背长凳上的格丽泽尔达吃惊地抬起头来,丹尼斯也这样。 我屏息凝神了一会儿,然后,让我自己狂乱激奋地讲开了。 教堂里的教民们处于一种情感被抑制的状态,正好去感染煽动。我这样做了,我规劝罪人悔罪。我让自己陷人一种感情的狂热之中,一次又一次地伸出一只谴责的手,重复着这句话: “我正在对你说……” 每一次,从教堂的不同角落,都传来阵阵叹息和喘气严,大众感情是种奇怪而可伯的东西。 结束时,我采用了一些美丽而辛辣的词语——也许是整个《圣经》中最辛辣的词语: “今晚你的灵魂将离开你的躯体。” 一瞬间,人们被一种奇怪的恐惧攫住。我回到牧师寓所时,又恢复了原来的没精打采、踌躇不定的样子。我发现格丽泽尔达脸色苍白。她伸手挽着我的手臂。 “伦,”她说,“您今晚相当可怕。我——我不喜欢这样。 我以前从未听见您这样布道过。” “我想,您再不会听到了。”我说,疲惫地坐进沙发里。我很疲倦。 “是什么使得您那样做的?” “一阵突然的疯狂的感情。” “哦,不会是由于某种特别的原因吧?” “您是什么意思——某种特别的原因?” “我说不上——就是那样。您太出人意料了,伦。我从未感到我真正了解您。” 我们坐下来,吃着冰冷的晚餐,因为玛丽外出了。 “客厅里有您的一封信,”格丽泽尔达说,“丹尼斯,去拿一下,好吗?” 一直默默无语的丹尼斯听从了。 我接过信,发出一声惊讶。在左上角写着:亲启。急件。 “这一定是马普尔小姐送来的。没有其他人离开。” 我的判断相当正确。 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 我突然想到了一两件事,我非常想与您聊聊这些事。我感到我们都得尽力帮助澄清这个非常神秘的惨案。如果可能,我将在九点半过去,敲您的书房的门。也许,亲爱的格丽泽尔达可以过来,给我的侄儿作伴,使他开心。当然,如果丹尼斯先生喜欢来也可以。如果我没有接到回信,我会等他们,并在我说的时间过去。 您十分真诚的 简-马普尔 我将信递给格丽泽尔达。 “哦,我们会去!”她高兴地说,“一两杯家酿甜味酒,正是星期日晚上所需要的东西。我想,正是玛丽做的牛奶冻让人丧气,就像太平间里拿出来的什么东西。” 丹尼斯似乎对这并不那么着迷。 “对你们倒是挺好的,”他抱怨道,“你们可以谈论所有这些有关艺术的书籍的高雅的话题。我总是坐在那里听你们谈,像个十足的傻瓜。” “这样对你有好处,”格丽泽尔达平静地说,“这让你别那样自大。并且,我想雷蒙德-韦斯特先生并不像他装出来的那样聪明绝顶。” “我们很少有人这样。”我说。 马普尔小姐究竞要谈些什么,我十分纳闷。在我的所有教民中,我认为她的精明远胜他人。这不仅是因为她亲自看见和听见发生的事,还因为她能从注意到的事实中作出贴切的推断,其精确程度令人惊讶。 如果我在什么时候要行骗的话,让我害怕的就是马普尔小姐。 九点刚过一会儿,格丽泽尔达所说的“侄儿娱乐聚会”开始了。我一边等马普尔小姐,一边将与凶杀案有关的事实写成一张大致的时间表,以打发时间。我尽量将这些事实按时间顺序排列。我不是个准时的人,但我是个有条理的人,喜欢将事情井井有条地记录下来。 刚好九点半的时候,窗户上传来轻轻的一声敲击声。我起身迎接马普尔小姐。 一张很精致的设得兰披肩盖着她的头和肩。她显得有点苍老衰弱,满口是不成句的激动的话语: “让我来,您真好……亲爱的格丽泽尔达真好……雷蒙德很欣赏她……他总是叫她完美的格勒兹1……不,我不要脚凳。” 1让-巴普蒂斯特.格勒兹jesndaptistegreuze(1725一1805).法国风俗画和肖像画家,妇女肖像画尤为精美——译注。 我将设得兰披肩放在一张椅子上,转身坐在一张面对客人的椅子上。我们互相看着,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我感到,您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对这一切如此感兴趣。您很可能认为,一个女人不应该这样。不,请听着,我得尽量解释一下,。” 她停了一下,面颊通红。 “您明白,”她终于开始道,“像我这样,孤零零地生活在世界的荒僻的一角,一个人得有点癖好。当然,我可以做做绒纱刺绣活儿、读读《指南》和《福利》杂志、画点画儿,可我的癖好是——并且一直是——研究人性。如此变化多端,如此令人着迷。当然,在一个小村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分散注意力,一个人有充分的机会变得精于研究,我就是这样看的。一个人开始将人分类,分得很明确,就好像他们是鸟或花似的,按组排列,分为这一种,或者那一类。当然,有时候一个人也会出错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的错儿会越来越少。然后,一个人开始检测自己的判断。一个人开始研究一个小问题,比如说拣好的虾的鳃,这曾让格丽泽尔达开心不已,其实是个无足轻重的秘密,但却令人难以理解,除非您解开了它。还有换过了的咳嗽药滴,和肉商的妻子的伞的事。后一件事看来毫无意义,除非我们作出假设,杂货商与药剂师的妻子行为极为不端,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如此。 您知道,一个人运用判断,并发现自己是对的,这非常令人着迷。” “我相信您通常是对的。”我微笑着说。 “我恐怕,这位我有点自负,”马普尔小姐坦言道,“但我总是纳闷,如果真有一天碰上一桩大悬案,是否也能够解开。我是指,能够正确地解开。从逻辑上讲,应当是完全一样的事。毕竟,一个微小的鱼雷工作模型,与真正的鱼雷是完全一样的。” “您的意思是,这完全是个相对论的问题,”我慢慢地说,“这应当——从逻辑上讲,我承认。但我不知道,是否果真如此。” “当然,应当是一样的,”马普尔小姐说,“各种各样的因素都是相同的。有钱,有异性的——哦——互相吸引——当然还有怪癖——这么多的人都有点怪,不是吗?事实上,如果您深入了解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正常人有时候会做如此令人吃惊的事,而不正常的人看上去却非常正常和普通。事实上,惟一的方法是将人与您所了解或碰到的人做比较。如果您知道,在所有的人中,很少有差异明显的类型,您会吃惊的。” “您使我害怕,”我说,“我感到,我被放在显微镜下了。” “当然,我不会想到把这些话告诉梅尔切特上校——这样一个官气十足的人,不是吗?——还有可怜的斯莱克——哦,他就像鞋店里的年轻女人,一心要卖给您漆皮的鞋,因为她刚好有您要的型号,而根本不在意您想要褐色牛皮的鞋这一事实。” 确实,那是对斯莱克的绝好描绘。 “但是,克莱蒙特先生,我相信,您对本案的了解绝不亚于斯莱克警督。我想,如果我们合作……” “我想,”我说,“我想,我们每个人在内心都把自己当成歇洛克-福尔摩斯。” 然后,我把那天下午三次约见的事告诉了她。我也告诉她,安妮发现那张脸部被戳烂的画像的事。我还把克拉姆在警察局的态度告诉了她。最后,我讲述了海多克医生对我拣到的晶体的鉴定。” “既然是我自己发现的,”我最后说,“我倒希望这是重要的。但是,也许这与案件毫无关系。” “最近,我从图书馆借了许多美国侦探小说来读,”马普尔小姐说,“希望能发现这有助于破案。” “其中有关于苦味酸的解释吗?” “恐怕没有。不过,我确实记得读过一篇故事,其中讲到,一个人由于苦味酸中毒,羊毛脂被当做软膏擦在他的身上。” “但由于这里没有人中毒,这就似乎与此无关。”我说。 然后,我拿起我的时间表,递给她。 “我尽可能清楚地将这个案子的事实概括起来。”我说。 我的时间表 本月21日(星期四) 上午12:30:普罗瑟罗上校将他的约会从六点 改为六点三十分。很可能,一半的 村民都听到这个变更。 12:45:有人最后看见手枪在原来的地方。 (但这一点令人怀疑,因为阿切尔 老太大说,她记不清了。) 约5:30:从“老屋”的北门房,有人给我打来 匿名电话。 6:15:(或一两分钟之前):普罗瑟罗上校 到达牧师寓所。被玛丽领进书房。 6:20:普罗瑟罗太大沿小路回来,穿过花 园,来到书房窗户前。未见普罗瑟 罗上校。 6:29:有电话从劳伦斯-列丁的住所打到 普赖斯-里德利太大处(根据电话 局的记录) 6:30至6:35:听见枪声。(假设电话来的 时间是对的。)劳伦斯-列丁、安 妮-普罗瑟罗和斯通博士的证词 似乎说明时间要早些,但普赖 斯-里德利太太也许是对的。” 6:45:劳伦斯-列丁到达牧师寓所,发现尸体。 6:48:我碰见劳伦斯-列丁。 6:49:我发现尸体。 6:55:海多克验尸。 注:只有两人,没有6:30至6:35不在现场的证据。她们是克拉姆小姐和莱斯特朗兹太太。克拉姆小姐说她在墓地,但无法证实。但是,把她排除在本案之外,看来是合理的,因为看来没有什么能将她与此案相联。莱斯特朗兹太大在六点过后的某个时间离开海多克医生的家,去赴约。是在哪儿约会?与谁约会?几乎不可能是与普罗瑟罗上校,因为他准备与我会面。确实,在凶杀案发生的时候,莱斯特朗兹太大在现场附近,但是,她会有什么样的谋杀动机,令人怀疑。上枝的死,不会使她受益,并且,警督的所谓敲诈的推论,我也不恭维。莱斯特朗兹不是这种女人。再者,她也不可能拿到劳伦斯-列丁的手枪。 “非常清楚,”马普尔小姐说,一面赞同地点点头。“确实非常清楚。先生们总是能拿出如此出色的备忘录。” “您同意我所写的东西吗?”我问道。 “哦,是的。您记录得非常出色。” 然后,我向她问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马普尔小姐,”我说,“您怀疑谁呢?您曾说有七个人。” “完全如此,我是那样想的,”马普尔小姐心不在焉地说,“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怀疑是别的某个人。事实上,您会明白这七个人是有嫌疑的。” 她没有问我,我怀疑谁。 “关键是,”她说,“您得对这一切作出解释。每件事都得解释清楚,令人满意。如果您有一个与每个事实吻合的推论,哦,那么,就一定是正确的。但是,这极为困难。如果不是因为那张便条……” “便条?”我惊奇地问道。 “是的,您记得,我告诉过您。那张便条一直折磨着我。 这有点不对劲。” “当然,”我说,“现在可以解释清楚了。便条是在六点三十五分写的,而另一只手——凶手的手——将六点二十分写在页顶,使人们作出错误的判断。我想,这一点非常清楚。” “但即使如此,”马普尔小姐说,“这一切都不对劲。” “可为什么呢?” “听着,”马普尔小姐急切地将身子往前一倾。“我告诉过您,普罗瑟罗太大经过我的花园,她走到窗户跟前,并朝里望,没有看见普罗瑟罗上校。” “因为他正坐在写字台前。”我说。 “这就是使一切不对劲的地方。当时是六点二十分。要到六点半之后,他才会说不愿再等下去,这一点我们是同意的,那么,他当时为什么坐在写字台前呢?” “我从未想到这一点。”我慢慢地说。 “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让我们把这个案子再从头分析一遍。普罗瑟罗太太来到窗户前,她认为房间是空的——她一定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不然的话,她绝不会到画室与列丁先生会面。那样做不安全。如果她认为房间是空的话,那么,房间里一定是绝对安静的。这就有三种可能,不是吗?” “您是说……” “噢,第一种可能是,普罗瑟罗上校已经死了,但我不认为这种可能最大。首先,他到那儿只有大约五分钟,她或我会听到枪声。第二,他是死在写字台旁的,不可能看不见他。 第二种可能,当然是他正坐在写字台前写便条,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定会是一张完全不同的便条。便条上绝不会说,他不能等了。至于第三种可能——” “怎样呢?”我问道。 “喔,第三种可能,当然就是,普罗瑟罗太太是对的,房间真的是空的。” “您是说,他被领进房间后又出来,然后就回来了,是吗?” “是的。” “但是,他为什么那样做呢?” 马普尔小姐摊开双手,做出一个表示迷惑不解的姿势。 “那就意味着,得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来考虑这个案子。”我说,“我们常常不得不这样做——对什么事都这样。您不这样看吗?” 我没有回答。我在仔细地思考着马普尔小姐刚才讲的三种可能。 老太太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 “我得回去了。我很高兴能与您聊一会儿,不过我们没有深谈,对吗?” “说实话,”我为她取披肩时说,“我觉得,整个这件事就像一团令人头晕目眩的迷雾。” “哦:我不那样看。我想,从总体看,一种推论几乎与每一件事吻合。也就是说,如果您承认一个巧合的话——我想,这个巧合是可能的。当然,多于一个巧合就不可能了。” “您真的那样想吗?我是说,关于推论?”我看着她问道。 “我承认,我的推论有一个缺陷——一个我还不能克服的缺陷。喔!要是那张便条是某种不同的东西就好了她一边叹息,一边摇摇头。她走到窗户前,心不在焉地伸出手,抚摩着放在台子上的显得枯萎的植物。 “您知道,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这应该经常浇水。可怜的东西,太需要水了。您的女佣应该每天浇水。我想,是由她照管的吧?” “她不会比照管其它东西更费心的。”我说。 “目前还有些生手。”马普尔小姐说。 “是的,”我说,“可是,格丽泽尔达固执己见,不愿解雇她。她的想法是,只有一个完全不能令人满意的女佣,才会愿意留在我们家。但是,玛丽有一天通知我们说要走。” “确实。我一向以为她很喜欢你们俩呢。” “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我说,“但是,事实上,是莱蒂斯-普罗瑟罗惹恼了她。玛丽在审理结束后回来,气冲冲的,发现莱蒂斯在这儿,哦,她们斗嘴了。” “哦:“马普尔小姐叫了一声。她正要跨过窗户时,突然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一串困惑的表情。 “哦,天呀!”她自言自语地低声说,“我确实太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很可能一直是这样的。” “请您再说一遍好吗?” 她转过一张忧心仲仲的脸,望着我。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得回家,把事情好好想出个头绪来。您知道吗?我一直非常傻,傻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发现这很难令人相信。”我讨好地说。 我陪她走过窗户,再穿过草坪。 “您突然想到什么念头,您能告诉我吗?”我问道。 “我暂时还不想告诉您。您明白,我仍然有可能弄错。但我想这次不会了。我们到花园门口了,非常感谢您。请留步。” “便条仍然是一个绊脚石吗?”我问道,这时她已走过花园门,随手闷上了门。 她定睛看着我。 “便条?噢!当然不会是真正的便条。我从未那样想。 晚安,克莱蒙持先生。” 她沿通向屋于的小路快步走去,把我留在身后,凝视着她。 我茫然若失。 第二十七章 格丽泽尔达和丹尼斯还没有回家。我意识到,最自然的事,就是我和马普尔小姐一起过去,叫他们回家。她和我已经将整个身心都投入到解开这个神秘的凶杀案中,以至我们忘了世界上除了我们外,还有其他人存在。 我正站在客厅里,拿不准我是否应该现在就去叫他们,这时,门铃响了。 我走到门口,看见邮箱里有一封信。我想,这就是门铃响的原因,于是将信取了出来。 但是,我拿信时,门铃又响了,我慌忙将信塞进衣袋,打开前门。 来人是梅尔切特上校。 “您好,克莱蒙特。我正乘车从镇上回家。想进来一下,看看您是否能给我喝点什么。” “乐意效劳,”我说,“到书房来吧。” 他脱下穿着的皮外套,跟我进了书房。我取来威士忌和苏打,还有两只杯子。梅尔切特站在壁炉旁,双腿叉开,用手捞着他那浓密的胡须。 “我有点消息要告诉您,克莱蒙特。您所听到的最惊人的消息。但呆会儿再告诉您吧。这儿的情况怎么样?还有别的老太太对此案紧迫不舍吗?” “她们干得还不算太坏,”我说,“总之,其中一个认为,她已经有眉目了。” “是我们的朋友马普尔小姐?” “是的。” “像她那样的女人总认为她们无所不知。”梅尔切特上校说。 他津津有味地啜了一口苏打威士忌。 “也许,我问的问题是没有必要的干涉,”我说,“但我想,有人间过卖鱼的男孩。我是说,如果凶手从前门离开,这男孩就可能看见。” “斯莱克向他问得够多的了,”梅尔切特说,“但男孩说,他没有看见任何人。他不大可能看见。凶手不会刚好引起他的注意。您的前门处有许多遮蔽物。他一定会先看看路上是否有人。男孩得去牧师寓所、海多克家、普赖斯-里德利太大家。要避开他很容易。” “是的,”我说,“我想会是这样。” “另一方面,”梅尔切特继续说,“如果碰巧是阿切尔那恶棍干的,小弗雷德-杰克逊看见他就在附近,我很怀疑,他会包庇他。阿切尔是他的表兄。” “您真的怀疑阿切尔吗?” “唤,您知道,老普罗瑟罗曾狠狠地戳过阿切尔一刀。他们积怨很深。仁慈不是普罗瑟罗的长处。” “对,”我说,“他是个无情的人。” “我想说的是,”梅尔切特说,“能饶人处且饶人。当然,法律就是法律,但把人往好处想没有什么坏处。这一点,普罗瑟罗绝对做不到。” “他还以此为荣呢。”我说。 停了一会儿,我问: “您说的‘惊人的消息’是什么?” “噢,确实惊人。您知道普罗瑟罗被害时没写完的那封信吗?” “记得。” “我们请来了一位专家,来鉴定‘六点二十分’这几个字是否是被别人加上去的。自然,我们还送去普罗瑟罗笔迹的样品。您想鉴定结果怎样?那封信根本不是普罗瑟罗写的。” “您是说信是伪造的?” “是伪造的。他们认为,‘六点二十分’这几个字,又是另外一个人写的,但他们对此不能肯定。信的抬头是用不同的墨水写的,但信本身是件伪造品。普罗瑟罗根本没写信。” “他们肯定吗?” “哦,专家们一向是肯定的。您知道专家是怎样一副派头!喔!但他们相当肯定。” “太惊人了,”我说。后来,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唤,”我说,“我这时想起来了,普罗瑟罗太太曾经说,那根本不像她丈夫的笔迹,我没有在意。” “真的?” “我认为,这是女人们常说的蠢话。如果有什么是千真万确的话,就是普罗瑟罗写了那张便条。” 我们互相看着。 “真奇怪,”我慢慢地说,“马普尔小姐今晚还说,那张便条根本就不对劲。” “讨厌的女人!就算是她犯的案子,也不可能知道得更多了。” 这时,电话响了。电话常有种古怪的脾气,它现在固执地响着,仿佛是一位老处女打来的。 我过去拿起话筒。 “牧师寓所,”我说,“您是谁?” 一个奇怪、尖细而又歇斯底里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我要坦白,”那声音说。“天呀,我要坦白。” “喂,”我说,“喂。听着,别挂断。告诉我电话号码,好吗?”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不知道。”并说:“很抱歉,打扰了。” 我放下话筒,对梅尔切特说: “您曾说,如果还有人说自己犯了这个案子,您会发疯的。” “怎么样?” “又有人想自首……电话局把电话挂断了。” 梅尔切特冲过去,抓起话筒。 “我要与他们讲话。” “请吧,”我说,“您也许会有些效果。您试试看吧。我得出去一下。我有个感觉,我熟悉那声音。” 第二十八章 我匆匆走在村子街道上。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在星期天晚上的十一点,整个圣玛丽米德村一片死寂。但是,我在途中看见一幢楼的第一层有光亮,知道豪伊斯还没有睡,我停下来,据了门铃。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豪伊斯的女房东萨德勒太大费劲地松开两个门闩,一根门链,转动着钥匙,怀疑地窥视着我。 “噢,是牧师!”她喊道。 “晚上好,”我说,“我要见豪伊斯先生。我看见窗户里有灯光,估计他还没有睡。” “也许是那样。我给他送晚饭后再也没有看见他。他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没有人来看他,他也没有外出。” 我点点头,从她身边走过,又很快走上楼梯。在二楼,豪伊斯有一间卧室和客厅。 我走进客厅。豪伊斯正躺在一张长椅子上睡觉。我走进去,并未惊醒他。他的身旁,放着一只空的纸板盒和半杯水。 在地板上,他的左脚旁,是一张揉皱的纸,上面有些字,我拣起来,将它展开。 上面写道:“亲爱的克莱蒙特——” 我读了一遍,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然后,我向豪伊斯俯下身,仔细打量着他。 然后,我伸手拿起他肘旁的电话,要了牧师寓所的号码。梅尔切特一定在试着查出刚才的电话,因为电话局告诉我,这个号码占线。我请他们回叫我后,放下话筒。 我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刚才拣到的便条。然后,我又拿出我在邮筒里发现的那封信,那封信还没有打开。 信的外表非常眼熟。与那天下午送来的匿名信的字迹是一样的。 我撕开信。 我读了一遍、两遍,还是弄不清信的内容。 我正在读第三遏时,电话响了。我神情恍榴地拿起话筒讲话: “喂?” “喂。” “梅尔切特,是您吗?” “是的,您在哪儿?我已经查出了那个电话。号码是“我知道号码。” “哦,好的:您正在那儿说话吗?” “是的。” “坦白的事怎样?” “没问题。” “您是说,您查到凶手了吗?” 这时,我经受着一生中最强烈的诱惑。我看着匿名信的潦草的笔划。我看着空纸板盒,上面有“天使”的字样。我记起了一次偶然的谈话。 我极力镇静下来。 “我——不知道,”我说,“您最好过来。” 我把地址告诉了他。 然后,我坐在面对豪伊斯的椅子上,思考起来。 我有整整两分钟的时间来这样做。 两分钟后,梅尔切特就会到了。 我拿出匿名信,第三次读它。 然后,我闭目思考起来…… 第二十九章 我不知道我在那儿坐了多长时间,我想,其实只有几分钟。然而,好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时,我听见门开了,我转过头,看见梅尔切特进了房间。 他凝视着在椅子上熟睡的豪伊斯,然后转向我。 “怎么回事,克莱蒙特?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我从手中的两封信中选出一封,递给他。他低声地念出声来。 亲爱的克莱蒙特: 我要说的是一件非常令人不快的事。不管怎样,我想还是写下来好些。我们晚些时候可以讨论这件事。此事与最近的挪用公款有关。我遗憾地说,我对自己被定为被告,无疑是非常满意的。虽然,要我指控教堂的一位被任命的牧师是痛苦的,但我也非常痛苦地知道,我自己的责任也是显而易见的。必须惩一儆百,而且…… 梅尔切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豪伊斯。 “这么说,这就是结局了:这是个我们从未想到过的人。 是悔恨驱使他坦白的:““他近来非常古怪。”我说。 突然,梅尔切特发出一声尖叫,大步向这个睡着的人跨去。他抓住他的肩膀,摇动他,开始时摇得很轻,然后越来越用劲。 “他不是睡着了:他服毒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扫向那个空的纸板盒。他将纸板盒拣了起来。 “难道他……” “我想是这样,”我说,“他有一天把这些盒子拿给我看。 告诉我,他被告知别服过剂量。这就是他的下场,可怜的家伙。也许是最好的下场。不能由我们来审判他。” 但是,首要的是,梅尔切特是该郡的警察局长。对我有吸引力的这番理由,对他却毫无影响。他已经抓到了凶手,他要他的凶手被绞死。 他一下子就走到电话旁,不耐烦地上下猛摇电话,直到得到回答为止。他问了海多克的号码,又是一阵停顿。他站着,耳朵贴着话筒,眼睛盯着椅子上瘫软的人体。 “喂——喂——喂——是海多克家吗?请医生立刻到大街来,好吗?豪伊斯先生。很紧急……什么……噢,您是什么号码…噢,对不起。” 他挂断电话,感到一阵恼怒。 “错号,错号,老是错号!这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命。喂! 您给我接的号码错了,……对,别浪费时间,请接39——是9,不是5。” 又是一阵不耐烦的等待,但这一次要短些。 “喂,海多克,是您吗?我是梅尔切特。请立刻到大街19号来,好吗?豪伊斯服什么药过量了。立刻来,伙计,人命关天!” 他挂断电话,急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您究竟为什么没有马上叫来医生,克莱蒙特,我弄不清楚。您一定是心在不焉。” 幸运的是,梅尔切特从未认为,任何人都可能对他一贯坚持的行为产生不同的想法。我一言不发,他继续说道: “您在哪儿发现这封信的?” “在地板上,揉皱了——从他的手中掉在那儿的。” “太精彩了:那个老处女认为,我们发现的便条不对劲,她是对的。弄不清她是怎么突然明白这一点的。可是,这家伙没有销毁这一张,真是蠢驴!想不到会保留下来,这是您能想到的最有力的证据!” “人性中总是充满矛盾之处。” “如果不是这样,我怀疑我们是否会抓到凶手2他们迟早总会做一些蠢事。您看起来很不舒服,克莱蒙特,我想这对您来说,是件最可怕和惊奇的事?” “是这样。像我说的,一段时间以来,豪伊斯行为古怪,但我从未想到……” “谁想得到呢?嘿,听起来是有车来了,”他走到宙户旁,推起窗框,探出身子。“是的,正是海多克。” 一会儿,医生进了房间。 梅尔切特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情况。 海多克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他只是扬扬眉毛,点点头,走到病人跟前。他模模脉,翻开眼睑,仔细地察看眼睛。 然后,他转向梅尔切特。 “想救活他来受绞刑吗?”他问道,“您知道,他走得太远了。不管怎样,他是九死一生了。我怀疑,我是否能救活他。” “尽一切可能吧。” “好的。” 他忙碌地在随身带来的药箱中找东西。准备好针剂,在豪伊斯的手臂上进行了皮下注射。然后,站起身来。 “最好是把他送到马奇贝纳姆——送到那儿的医院去。 帮我一下,把他弄到下面的车子里去。” 我们两人都俯身去帮助他。海多克坐上驾驶座开车前,他扭头说了一句。 “您知道,梅尔切特,您不能绞死他了。” “您的意思是,他活不过来了?”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即使他活过来,哦,这个可怜鬼也不会为他的行为负责。我会给出证据,保证那样。” “他那是什么意思?”我们又上楼时,梅尔切特问道。 我解释说,豪伊斯是昏睡病的牺牲品。 “昏睡病吗?现在,干下了肮脏行为,总有一些好的理由来解释。您不同意吗?” “科学使我们学到许多东西。” “该死的科学,对不起,克莱蒙特,但所有这些多愁善感使我烦恼。我是个讲究逻辑的人。噢,我想我们最好察看一下这里。” 但是,这时有人来打岔了,真是突如其来。门开了,马普尔小姐走进房间。 她面色绯红,神色有点激动,好像她也意识到了我们的惶惑。 “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打扰了你们的美好的夜晚,梅尔切特上校。像我说的,我非常抱歉,但听说豪伊斯先生病了,我感到,我得过来看看能做点什么。” 她停止了说话。梅尔切持对待她的态度好像有点厌恶。 “您真好,马普尔小姐,”他态度冷淡地说,“但不用费心。顺便问一声,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是我渴望得到答案的问题: “电话,”马普尔小姐解释说,“他们太粗心,不是吗?您先与我讲话,认为我是海多克医生。我的号码是35。” “原来如此!”我喊道。 马普尔小姐无所不知,而这总有一番自圆其说的、合理的解释。 “于是,”她继续说,“我就过来看看我能否帮点什么忙。” “您真是太好了,”梅尔切特又说道,这一次态度更加冷淡。“但是,没什么要做的了。海多克已经把他送到医院去了。” “真的是到医院去了?哦,那就太叫人宽心了:听到这个,我非常高兴。他在那儿会很安全的。您刚才说,‘没什么要做的了’,您不是指他不会醒来了吧?” “这很难说。”我说。 马普尔小姐的目光转向纸板盒。 “我想,他服药超量了,是吗?”她说。 我想,梅尔切特是赞成保持沉默的。在其它情况下,我也会赞成这样做。但是,我刚与马普尔小姐讨论过这个案子,刚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所以,我不敢苟同。不过,我得承认,她很快就到场,并显出一副急切好奇的样子,这使我有点反感。 “您最好看看这个。”我说,将普罗瑟罗未写完的信递给她。 她接过去,神色平静地读着。 “您推断出了某种相同的结果,不是吗?”我问道。 “是——的,确实。克莱蒙特先生,我可以问,今晚是什么使您来这儿的吗?这一点使我迷惑。您和梅尔切特上校在一起,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解释了电话的事,并说我相信我听得出豪伊斯的声音。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很有趣。甚至可以说很凑巧。是的,这使您恰好到了这儿。” “恰好来做什么呢?”我尖刻地问道。 马普尔小姐面露惊慌。 “当然是来救豪伊斯的命。” “难道您不认为,”我说,“如果豪伊斯醒不过来,不是更好吗?对他来说更好,对大家来说也更好。我们知道了真相,而且……” 我停了下来,因为马普尔小姐正奇特地使劲点着头,这使得我忘记了我正在说的话。 “当然,”她说,“当然:他就是要您这样认为2认为您了解真相,认为这样对大家最好。哦,是的,这一切都很吻合,信、超量服药、可怜的豪伊斯先生的精神状态、还有他的坦白。这一切都很吻合,但这不对劲……” 我盯着她。 “这就是我为豪伊斯安全而高兴的原因。他现在在医院里,没有人能暗算他。如果他醒来,就会告诉你们真相。” “真相?” “是的。真相是,他从未动过普罗瑟罗上校的一根毫毛。” “可电话是怎么回事哪?”我问道,“还有信,超量服药。 这一切都很清楚。” “这就是他要你们想的。哦,他非常聪明!留着信,然后这样来利用这封信,确实是聪明之极。” “您说的‘他’是指谁?”我问道。 “我是指凶手。”马普尔小姐说。 她又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我是指劳伦斯-列丁先生……” 第三十章 我们凝视着她。我真的认为,当时我们确实认为她神智有问题。她的这个指控似乎非常荒谬。 梅尔切特上校首先讲话,他语气很客气,带有某种怜悯和宽容。 “这很荒唐,马普尔小姐,”他说,“年轻的列丁已经完全澄清了罪责。” “当然,”马普尔小姐。“他保证会那样。” “相反,”梅尔切特上校冷淡地说,“他尽最大努力指控自己犯罪。” “是的,”马普尔小姐说,“他以那样的方式欺骗了我们。 我自己也和每个人一样受骗。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您记得,当我听到列丁招供犯罪时,我吃惊不小。这把我的头脑整个儿搅乱了,使我以为他是无辜的,而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他是有罪的。” “那么,您怀疑的是劳伦斯-列丁吗?” “我知道,在书中,总是最不可能的人犯罪。但是,我从未发现那条规则符合现实生活。在现实生活中,常常是明显的就是真实的。尽管我一向喜欢普罗瑟罗太大,我还是不能不得出结论:她被列丁先生玩弄于股掌,对他言听计从,当然,他不是那种想与一个身无分文的女人私奔的年轻人。在他看来,有必要除掉普罗瑟罗上校,于是就除掉他。一个地道的外表迷人、但却毫无道德感的年轻人。” 梅尔切特上校不耐烦地喷鼻有一阵了。现在,他突然爆出一通话; “胡说,全是胡说!到六点五十分为止,列丁的活动都是可以说清楚的,而海多克肯定普罗瑟罗不可能在那时被杀。 我想,您认为您比医生还要高明。或者您在说,是海多克故意撒谎吗?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认为,海多克医生的证据是绝对可信的。他是个非常正直的人。当然,是普罗瑟罗太大亲手杀了普罗瑟罗上校,不是列丁先生。” 我们又一次凝视着她。马普尔小姐理理她的花边三角围巾,往后推一推松松地披在肩头上的羊毛围巾,开始以世界上最自然的方式,用一位老太大温和的语调讲述起了最令人震惊的事件。 “我认为,到现在说出来才恰当。一个人的怀疑——即使十分强烈,以至洞悉在心——也与证据不是一回事。除非您有了一个与所有的事实吻合的解释(我今天晚上对克莱蒙特先生就是这样说的),您才能带着真正的自信说出来。 我自己的解释并非相当完善,还有缺陷,但是在一刹那问,就在我离开克莱蒙特先生的房间时,注意到窗户旁花盆中的棕搁树,呃,整个事情就清楚了,水落石出了!” “疯了,真是疯了。”梅尔切特悄声对我说。 但是,马普尔小姐安详地对我们微笑着,继续用她那温和的老太太的声音说道: “我相信我所做的推理,对此我非常抱歉,非常抱歉。因为我喜欢他们俩。但您知道人性是怎样一回事。开始时,他们俩先后非常愚蠢地坦白时,我有说不出的宽慰。我错了。 于是,我开始猜想有其他人,可能他们有除掉普罗瑟罗上校的动机。” “七个人有嫌疑:“我低声说。 她对我微笑。 “是的,确实。有阿切尔那个人,不大可能,但灌满了酒(这么冲动),您说不准他会干出些什么。当然,有你们的玛丽。她与阿切尔谈情说爱已经很久,而她脾气古怪。动机和机会俱全,而且,只有她一人在家!阿切尔老太太可以轻易地从列丁先生的家里弄到手枪,交给他们中的一人。当然,还有莱蒂斯,她想要自由和钱,以便随心所欲。我知道许多案子,其中美丽优雅的姑娘几乎都毫无道德廉耻,不过,先生们从不相信她们会这样。” 我眨眨眼睛。 “还有网球拍。”马普尔小姐继续说。 “网球拍?” “是的,就是普赖斯-里德利太大家的克拉拉看见掉在牧师寓所的草地上的那一只。看起来,好像丹尼斯先生从网球聚会回来的时候比他说的要早些。十六岁的男孩非常冲动、情绪不稳,不管出于什么动机,为莱蒂斯的缘故或是为您的缘故,都有可能。当然,还有可怜的豪伊斯先生和您,自然不是你们俩一起干的,而是像律师说的那样,分别干的。” “我?”我惊恐万分地喊道。 “哦,是的。我确实得向您道歉,我真的并不认为会是您,但是,有丢失的钱款的问题。不是您就是豪伊斯罪责难逃,普赖斯-里德利太太到处暗示,您才是有罪的人,主要是因为您那么起劲地反对就此事进行任何调查。当然,我自己总认为是豪伊斯先生,他老叫我想起我提到的那位不幸的风琴师,但是,尽管如此,一个人不能自以为是。” “人性就是这样。”我阴郁地说。 “完全如此。当然,还有亲爱的格丽泽尔达。” “但是克莱蒙特太太与此毫无关系,”梅尔切特插话道,“她是坐六点五十分的火车回来的。” “那只是她说的,”马普尔小姐反驳道,“一个人绝不能只根据别人说的话作出判断。那天晚上,六点五十分的火车误点了半小时。但是,在七点过一刻。我亲眼看见她出门到‘老屋’去。所以,可以推断,她一定是坐早一些的火车回来的,确实,她被看见,但也许您知道那一点?” 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她的目光中的某种力量迫使我拿出了最后一封匿名信,就是我刚才打开的那封。信中详细地讲述了,在那关键一天的六点二十分,格丽泽尔达被人看见从后宙离开劳伦斯-列丁的小屋。 当时,我一言不发,心中布满团团疑云。我曾经陷入一场噩梦:在劳伦斯与格丽泽尔达之间有一段旧情,普罗瑟罗知道了此事,他决定让我知道真相,而格丽泽尔达狗急跳墙,偷来手枪,杀人灭口。正如我所说的,只是一场噩梦,但在漫长的几分钟内,却罩着一层可怕的现实的外衣。 我不知道,马普尔小姐是否在略略暗示这一切。很可能是的。很少有什么能逃过她的注意。 她微微点了一下头,将匿名信还给我。 “整个村子都传遍了,”她说,“但却实看来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不是吗?尤其是,在审理时,阿切尔老太大发誓说,在她中午离开小屋时,手枪还在。” 她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但是,从这里开始,我就非常怀疑了。我想说的是—— 我认为这是我的责任——把我对整个谜案的解释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相信,哦,我也尽了最大努力了。尽管如此,在我说出真相之前,我所抱的那番十足的自信差点叫可怜的豪伊斯先生丢了性命。” 她又停下来,当她重新开始说话时,她的声音有了一种不同的语调,不像那样充满歉意,而是更加肯定。 “我来谈谈对真相的解释。到星期四下午为止,犯罪已经被周密地策划好了,包括每一个细节。劳伦斯-列丁先来拜访牧师,但他是知道牧师外出的。他随身带来手枪,然后藏在窗户旁架子的花盆里。当牧师进来时,劳伦斯解释说,他来访的目的是告诉牧师,他决定离开了。在五点三十分,劳伦斯-列丁从北门给牧师打电话,装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记得,他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业余演员。 “普罗瑟罗太大与她的丈夫刚出门到村子里去。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不过碰巧没有人那样想),普罗瑟罗太大没有带手提包:对一个女人来说,确实是一件最不同寻常的事。刚好六点过二十分的时候,她经过我的花园,并停下来与我谈话,以便给我一个机会来注意到她没有带枪,还可以注意到她很正常。您瞧,他们知道我是个爱观察的人。她绕过房子的墙角来到书房的窗户。可怜的上校正坐在写字台旁,给您写信。我们都知道,他是聋的。枪放在花盆里等她去取,她取出手枪,来到他的身后,射穿了他的脑袋,然后丢下枪,闪电般跑出来,经过花园来到画室。几乎每个人都会发誓说,不可能有时间:““但枪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上校问道,“您没有听到枪声吗?” “我相信,有一种叫做马克西姆消音器的发明。我是从侦探故事里了解到的。我纳闷,那位朋友克拉拉听到的喷嚏声其实就是枪声,这很有可能。但没有关系。列丁先生在画室门口迎候普罗瑟罗太太。他们一起进去的,哦,人性就是这样,恐怕他们知道,直到他们再出来,我才会离开花园!”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喜欢马普尔小姐,她对自己弱点的看法很幽默。 “当他们出来时,他们的神态欢快而又自然。但就在这里,他们实际上犯了一个错误。因为如果他们真像他们说的那样道了别,他们的神态就会大不一样。但您瞧,这就是他们的弱点。他们简直不敢流露出任何惊慌不安。在后来的十分钟里,他们用心地为自己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据。最后,列丁先生到了牧师寓所,尽可能晚地离开那里。他也许看见您从远处的小路走来,并能精确地估计时间,他拾起手枪和消音器,将那封假信留下来,信上的时间是用不同的墨水显然也是不同的笔迹写的。在假信被识破时,这看起来就会像是想怪罪于安妮-普罗瑟罗的笨拙的企图。 “但是,当他把信放在桌子上时,发现了普罗瑟罗上校已经写好的信,这是出乎他的预料的。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看到这封信可能对他很有用,于是就带走了,他将闹钟的指针拨到与这封信相同的时间,他其实是知道闹钟快一刻钟的。相同的用意——企图怪罪普罗瑟罗太大。然后,他离开了,在大门外碰到您,并装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像我说的,他确实非常聪明。一个犯了罪的凶手会极力怎样做呢?当然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列丁先生反而没有那样做。他取下消音器,但带着手枪走进誓察局自首,此举非常可笑,却欺骗了每一个人。” 在马普尔小姐对案情的叙述中,有某种魅力。她带着如此的自信,以至我们两人都感到,这件谋杀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的,而不可能以另外的方式进行。 “灌木丛里的枪声是怎么一回事呢?”我问道,“那就是您今晚刚才说的巧合吗?” “哦,亲爱的,不!”马普尔小姐急速地摇摇头。“那枪声绝不是一个巧合,恰恰相反,应当让人们听到枪声,这是绝对必要的,否则,对普罗瑟罗太太的怀疑就会继续下去。列丁先生是怎样安排的,我还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如果您用重物砸在苦味酸上面,它就会爆炸。亲爱的牧师,您一定记得您在灌木丛里的一块地方碰到列丁先生,他手中拿着一块大石头,后来,您在那里拣到那块晶体。男人们是精于谋划的,他将石头放在晶体上,然后装上导火线,我是说火绳。 火绳要经过大约二十分钟后才燃尽,所以,到大约六点三十分时才会发生爆炸,这时,他和普罗瑟罗太大已经走出了画室,处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非常安全的玩意儿,因为后来在那里会留下什么?一块大石头而已!但即使那块石头,他也想法要弄开,这时您碰到了他。” “我相信您是对的!”我喊道,回忆起那天劳伦斯开始看到我时的惊慌。当时,这好像很自然,但现在…… 马普尔小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因为她老谋深算地点点头。 “是的,”她说,“刚好那时碰上您,一定使他震惊不小。 但他很好地掩饰过去,假装说是带来送到我的花园的,只是——”马普尔小姐突然变得语气肯定。“我的花园需要的不是这种石头:这就使我回到正确的思路上来!” 在这段时间里,梅尔切持上校像一个发呆的人般坐着。 现在,他露出苏醒的迹象。他喷了一两声鼻息,迷惑地擤擤鼻涕,然后说道: “好家伙!嘿,好家伙!” 此外,他没再说什么。我想,他像我一样,被马普尔小姐结论的令人信服的逻辑性折服了。但是,当时他还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相反,他伸手拣起那封揉皱的信,厉声问道: “很好。但您怎样解释豪伊斯这个家伙呢?喔,他确实打来电话要坦白。” “是的,巧就巧在这里。无疑,是由于牧师的布道。您知道,亲爱的克莱蒙特先生,您确实做了一次非常精彩动人的布道。豪伊斯先生一定被深深打动了。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感到他必须把挪用教堂基金的事坦白出来。” “什么?” “是的,谢天谢地,就是那样才救了他的命。(因为我希望并相信他得救了。海多克医生是如此聪明。)在我看来,列丁先生保留了信(这样做很危险,但我想他一定是将信放在某种安全的地方),等待时机,直到他打定主意把信用在谁的身上。他很快就决定了,用在豪伊斯先生身上。我得知,他昨夜与豪伊斯先生回到这里,与他呆了很长时间。我怀疑,他那时将自己的一颗扁胶囊与豪伊斯的调换了,并将这封信偷偷放进豪伊斯睡衣的口袋里。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将在全然不知的情况吞下致命的扁胶囊,在家伊斯死后,他的事将会死无对证,人们会发现这封信,每个人都会轻易地得出结论,是他杀死普罗瑟罗上校,由于仟悔而自杀。我猜想,豪伊斯先生今晚吞下致命的胶囊后,一定发现了那封信。在他的惊慌失措中,这封信一定像一个怪物,并且;牧师的布道对他的影响还很强烈,这就一定迫使他全盘吐露真相。” “好家伙,”梅尔切特说,“好家伙:太精彩了!我——我——根本不相信。” 他从未说过像这样的不能令人信服的话了。他自己听起来也一定如此,因为他接着问道: “您能解释另一次电话吗?就是从列丁先生的小屋打给普赖斯-里德利太大的那一次。” “啊!”马普尔小姐说,“那就是我所说的巧合了。亲爱的格丽泽乐达打的那次电话,或者是丹尼斯打的,我想是他们中的一人。他们听到了普赖斯-里德利太大散布有关牧师的谣言,就想到用这种方法叫她住嘴(也许很有些孩子气)。 巧合之处在于,电话几乎是在灌木丛里传来的假枪响的同时打来的。这使得人们相信,这两者一定是有联系的。” 我突然想起,谈到那声枪响的人都说与平常的枪声“不同”。他们是对的。但是,要解释究竟是由于什么造成的“不同”,是多么不容易啊2梅尔切特上校清清喉咙。 “您的解答是非常令人信服的,马普尔小姐,”他说,“但是,您得允许我指出,没有丝毫证据。” “我知道,”马普尔小姐说,“但是,您相信这是真的,对吗?” 一阵沉默。然后,上校几乎是勉强地说道: “是的,我相信。该死,这是案子可能发生的惟一方式。 但是,没有证据,压根儿没有。” 马普尔小姐咳嗽一声。 “所以,我想,也许在这种情况下——” “怎么?” “可以设一个圈套。” 第三十一章 梅尔切特和我一起盯着她。 “一个圈套?什么样的圈套?” 马普尔小姐有点犹豫,但很清楚,她已经胸有成竹。 “设想打个电话给列丁先生,警告他。” 梅尔切特上校微笑了。 “‘一切败露了,逃吧!’那是老一套,马普尔小姐。那常常会奏效的!但我想,这次年轻的列丁太像一只惊弓之鸟,那样反而抓不到。” “得采取点特别的手段。我知道这一点,”马普尔小姐说,“我建议,仅仅是建议,应该由某个对这些事情有不同寻常见解的人来提出建议。海多克医生的言论会使任何一个人认为,他可能从不同寻常的角度来看待诸如谋杀之类的事情。如果他暗示,有某个人,比如说萨德勒太太和她的一个孩子,碰巧亲眼看见调换胶囊,哦,当然喽,如果列丁先生是个无辜的人,那句话就对他毫无意义,如果他不是——” “噢,就可能会中计。” “并落入我们的手掌中。这是可能的。真有心计,马普尔小姐。但是海多克会出来阻挠吗?像您说的,他的看法……”马普尔小姐轻松地打断他的话。 “喔,但那只在理论上是这样!与实际情况大不相同,不是吗?但不管怎样,他来了,我们可以问他。” 我想,海多克看见马普尔小姐与我们在一起有点吃惊。 他显得疲惫而憔悴。 “太险了,”他说,“太险了。但他会挺过来的。救病人的命是医生的职责,我救了他。但是,如果我没有成功,也会高兴的。” “如果您听了我们不得不告诉您的情况,”梅尔切特说,“您的想法就会不一样了。” 他简洁明了地将马普尔小姐对案情的分析告诉了他,最后,将她的建议也告诉了他。 然后,我们幸运地看见了马普尔小姐所说的理论与实际之间的差别。 海多克的看法似乎完全改变了。我想,他希望劳伦斯-列丁的头被砍下来。我认为,使他如此愤恨的,并非普罗瑟罗上校被杀的事,而是对不幸的豪伊斯的陷害。 “该死的恶棍!”海多克说,“该死的恶棍!那个可怜鬼豪伊斯,他有母亲和妹妹。担一个杀人犯的母亲和妹妹的恶名,会使她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想想她们的精神痛苦:真是卑鄙怯懦的诡计!” 一旦您激起了他的愤怒,仅仅是这种愤怒就会使我获得一个完全的人道主人者的好感。 “如果这是真的,”他说,“你们可以信赖我。这家伙死定了。欺负豪伊斯这样的老实人!” 任何一种可怜鬼都会得到海多克的同情。 他急切地与梅尔切特筹划细节,这时马普尔小姐站起身来,我坚持要送她回家。 “您真是太好了,克莱蒙特先生,”当我们沿空旷的街道走去时,马普尔小姐说,“天啊!十二点过了。我希望雷蒙德已经睡了,没在等我。” “他应当陪您的。”我说。 “我没有让他知道我要出门。”马普尔小姐说。 这时,我记起了雷蒙德-韦斯特对这个案子所做的微妙的心理分析,突然笑了。 “如果您的推理证明是对的,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我说,“您的得分就会比您的侄儿高得多。” 马普尔小姐也笑了,那是一种自我陶醉的笑。 “我记得我的曾祖母范妮告诉我的一句成语。我当时十六岁,认为这句成语很傻。” “是吗?”我问道。 “她常常说:‘年轻人认为老年人是傻子,但是老年人明白年轻人是傻子!’” 第三十二章 没有什么需要多说的了。马普尔小姐的计划成功了。劳伦斯-列丁并非一个无辜的人,向他暗示有人看见他调换胶囊,确实导致他“中计”了。正是做贼心虚啊! 他当然被盯上了。我想,他的第一个反应一定是脱身外逃。但他得考虑他的同谋。他不可能不告诉她就离开,而他又不敢等到早晨。于是,他那天晚上摸到“老屋”,梅尔切特上校手下两名最精干的警官跟踪着他。他向安妮-普罗瑟罗窗户抛小石头,叫醒她。一阵急促的小声对话后,她下来与他讲话。无疑,他们认为在室外要比室内安全些,不会惊醒莱蒂斯。但这样一来,两名警官正好完全听到了谈话内容。这件事就确定无疑了。马普尔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啊。 审讯劳伦斯-列丁和安妮-普罗瑟罗是件家喻户晓的事。我不打算详述此事。我只想指出,大功记在了斯莱克警督的身上。说是由于他的热情和智谋才使罪犯被绳之以法。 自然,马普尔小姐在侦破此案中的功劳只字未提。而这一点,她自己连想也不敢想。 在审讯开始前,莱蒂斯来看我。她从我的窗户飘然而至,还是像幽灵一般。然后,她告诉我,她一直怀疑继母参与了此案。寻找丢失的黄色贝雷帽只是搜查书房的借口。她本希望找到某种警察忽略了的东西,但徒劳一场。 “您瞧,”她用梦幻般的声音说,“他们不像我这样恨她。 仇恨使事情变得容易了。” 她对搜查的结果感到失望,于是故意将安妮的耳环丢在写字台旁。 “既然我确实知道是她干的,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抓到她就行。她真的杀了他。”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总是有某些莱蒂斯老看不见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在道德上是色盲。 “你打算做什么,莱蒂斯?”我问道。 “在——在这一切都完结时,我要出国去。”她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我要和我的妈妈一起出国去。” 我吃惊地望着她。 她点点头。 “难道您没有想到吗?莱斯特朗兹太大是我妈妈。您知道,她活不长了。她想见我,于是化名来到这里。海多克医生帮助了她。他是她的一位老相识,曾经对她很倾心,您能看出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是这样的。我相信,男人总是为了妈妈而发狂。即使现在,她还是魅力无穷。不管怎样,海多克医生尽了最大努力帮助她。她化名来这里,是为了避免这里人们的令人恶心的饶舌。她那天晚上去看爸爸,告诉他,她活不长了,非常渴望看我一眼。爸爸不是人!” 他说,她已经丧失所有的权利,并说我已经认为她死了,好像我完全相信那通谎话似的!像爸爸这样的男人总是盲目至极! “但是,妈妈不是那种轻易让步的人。她只是认为,先找爸爸谈谈是得体的,但当他如此野蛮地拒绝她后,她捎给我一张便条,于是我安排很早就离开网球聚会,六点一刻在小路尽头与她会面。我们只是匆匆见了面,并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六点半以前,我们就告别了。后来,我听说她涉嫌谋杀爸爸的案子,感到害怕。毕竟,她对他怀有宿怨。这就是我找到那张阁楼上她的画像,并乱戳一气的原因。我害怕,警察会四处搜寻,找到并认出这张画像。海多克医生也害怕了。我相信,他有时候真的以为是她干的!妈妈真是一个——不顾一切的人。她不顾后果。” 她停了下来。 “很奇怪。她和我心心相印。我和爸爸却不是这样。但妈妈——哦,不说了,我要和她出国丁。我要和她在一起,直到最后……” 她站起身来,与我握手。 “愿上帝保佑你们俩,”我说,“我希望,总有一天,很多幸福会降临到你们身上,莱蒂斯。” “会的,”她说,露出想笑的样子。“到目前为止,幸福还不太多,是吗?哦,好了,我想这没关系。再见,克莱蒙特先生。您总是对我非常关心,您和格丽泽尔达都是这样的。” 格丽泽尔达: 我不得不向格丽泽尔达承认,那封匿名信使我多么不安,开始她哈哈大笑,然后板着面孔向我说话。 “但是,”她说,“我今后将会清醒而虔诚,就像清教徒一样。” 我看不出格丽泽尔达哪儿像清教徒。 她继续说: “您瞧,伦,有一种影响渐渐进入了我的生活。它也在进入您的生活,但对于您来说,是一种返老还童的影响,至少我这样想:当我们真正有了自己的孩子时,您就不能叫我为孩子了。伦,从现在起,我决定做一名真正的‘贤妻良母’,他们在书中就是这样说的,我还决定当一名家庭主妇。我买了两本书,一本是关于家政的,一本是关于母爱的,如果这还不能使我变个样儿,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改变我了2这些书简直叫人笑破肚皮,但不是有意的,您知道。特别是关于抚养孩子的那本。” “您没有买一本关于怎样服侍丈夫的书,是吗?”我问道,出于一种突然涌起的默契感,我将她拉进我的怀中。 “我不必买,”格丽泽尔达说,“我是个好妻子。我很爱您,您还要什么呢?” “没有什么了。”我说。 “您能不能说,哪怕一次也好,您疯狂地爱我?” “格丽泽尔达,”我说,“我欣赏您!我祟拜您!我像个普通人一样,为您而如痴如狂!” 我妻子心满意足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突然推开我。 “真烦人!马普尔小姐来了。别让她怀疑,好吗?我不想要人给我指指点点。告诉她我去高尔夫球场了。真的,我将黄色的套衫留在那里了,我去拿。” 马普尔小姐来到窗户前,抱歉地停下来,问格丽泽尔达去了哪儿。 “格丽泽尔达嘛,”我说,“到高尔夫球场去了。” 马普尔小姐的眼睛中露出关切的神情。 “噢,当然喽,”她说,“现在就去,这很不明智。” 然后,她以一种老式的、老处女的方式,脸红了。 为了掩饰一时的尴尬,我们很快将话题转到普罗瑟罗的案子上,谈到“斯通博士”,他其实是个著名的工匠,有好几个不同的化名。顺便说一句,克拉姆小姐被澄清了一切嫌疑。最后,她承认曾将手提箱带到灌木丛里,但她这样做是出于忠心。斯通博士告诉她,他害怕其他考古学家的竞争,他们会不惜采取夜盗的手段,获得贬低他的理论的物品。这个姑娘显然完全相信了这个并非十分可信的故事。据村民们讲,一个考古的老单身汉需要一名秘书,她正与他一起寻找真品。 当我们交谈时,我十分纳闷马普尔小姐是怎样得知我们最近的秘密的。但是,不一会儿,马普尔小姐谨慎地告诉我一个线索。 “我希望,亲爱的格丽泽尔达没有做得过火,”她喃喃说道,谨慎地停了一下。“我昨天在马奇贝纳姆的书店里。” 可怜的格丽泽尔达,那本关于母爱的书竟然是白买了! “我奇怪,马普尔小姐,”我突然说,“如果您进行一次谋杀,是否会被查出来呢?” “多么可怕的想法,”马普尔小姐吃惊地说,“我希望我绝不会去干这种邪恶的事情。” “但人性如此。”我低声说。 马普尔小姐露出一副老太太的笑眯眯的面容,认可了这个暗示。 “您真顽皮,克莱蒙特先生,”她站起身来。“当然喽,您情绪很好。” 她站在窗户前。 “请向格丽泽尔达转达我的爱,告诉她,任何小秘密在我这儿都是不会泄露的。” 确实,马普尔小姐真是可爱之极啊—— 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