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姑爷与良家女流氓》 第一章 你辱过猪? 一走出火车站,呈现在安心面前的海云城,与她一直以来所在的穷乡僻壤简直相去甚远:车水马龙大街小巷,来来往往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随处可见满嘴不着调国语的外国人,频繁穿梭的电车,小轿车,黄包车,各种商铺琳琅满目,一片热闹繁华。 真不愧是远离战争的最后一片净土啊。安心不禁感叹。如今外面硝烟四起,民不聊生,而这里,仿佛一座末日中的孤城,与世无关,兀自繁华。 再低头看看自己,忽然觉得是那么地格格不入——提着一个硕大无比又土又旧的行李箱,穿着一条同样又土又旧的连衣裙,更加又土又旧的鞋子沾满了乌慥慥的灰,天啊,难怪身旁路人都纷纷对她侧目,投去鄙视和嘲笑的眼神。 还好安心左边胸口里勃勃跳动着的不是一颗脆弱的玻璃心,要不然准瞬间碎成了渣。 她茫然地走在一条条陌生的街道上,彼时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要再找不到地方住,她估计就得露宿街头了哎。然而在找地方落脚之前,还是先填饱这咕噜噜乱叫的肚子要紧。而老天似乎知晓了她的心思,为了满足她,特意让她一抬头便见到了能填肚子的地方—— “永城饭店”——哇,门面金碧辉煌宽阔霸气,看起来就好好吃的样子! 只是……这一看就是她消费不起的地方好吧!安心边吞口水边郁闷,老天爷玩儿我呢!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事没事都来看看咯~” 忽然听得门口一小生大声嚷嚷—— “永城饭店今日开张,大设晚宴全城同庆,老板特赦五十个名额以抽奖的形式分派,只要抽中,不论身份,不分贵贱,都可进入参加!” 安心听后,心中大喜,天无绝人之路啊哈哈哈。于是捧着个硕大的行李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挤进队伍中抽奖去了。 队伍太长,为了加快进展,饭店小生让俩俩同时抽奖,轮到安心的时候,听小生说只剩下最后两个名额了,害她一阵一阵的手抖。 另外一名和她同时抽奖的女孩,何止手抖,脸都抖了,就好像她抽的不是奖而是命似的。 “恭喜二位,最后两个名额被你们抽到了!”小生一脸训练有素的标准微笑看着两位女孩儿,两位“静如处子”的女孩儿立马动如脱兔,一蹦三尺随后俩俩拥抱了起来。 欸?我好像不认识她吧?安心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把手从那女孩身上放开。 “我叫金兰,义结金兰的金兰。你呢?” 在一同前往饭店大堂的时候,女孩作了自我介绍。 “我叫安心。安心的安安心的心。” “你提着这么大个行李箱,应该是刚到海云城吧?来这里,是找人还是找工作抑或来游玩的?” 安心有些郁闷地笑了笑:“现在什么时代,‘游玩’这个词可跟我这些生存艰难的老百姓沾不上任何的边儿。” 金兰点了点头,很快扯开话题:“我听说这宴会里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一个比一个有钱,你说我们穿得这样灰溜溜的,会不会给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人给奚落得体无完肤啊?” 安心耸耸肩:“我无所谓,反正我只为里面免费又丰盛的晚餐,填自己的肚子,让他们饿去吧~” “哈哈哈!安心,我太喜欢你了!我要和你义结金兰!” “……你的名字就叫金兰,你该不会和每个人都义结金兰过吧?” “没有哦!你是第一个!我的超级特等头号金兰姐妹!” =_=…… 这个永城饭店的开张晚宴可真不是盖的!在服务员为她俩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安心只觉自己像在做梦。偌大的厅堂,富丽堂皇金光闪闪,音乐如水潺潺入耳,四处人影攒动,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正中舞台上歌女穿着闪瞎人眼的演出服,美丽婀娜万种风情。舞池里穿着各种礼服的摩登男女相携共舞激情洋溢。这就是所谓的上流社会吧?安心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感觉就像误闯了仙境的凡人。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安心都没在在意的,心中哇哇感叹了几下便没了后劲儿了。她真正在意的,是四周颇为“门庭冷落”的摆了长长一桌的各种食物!见过的没见过的,叫得出名字和叫不出名字的,看起来很可口以及看起来真特么想打包带走的……各种食物!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头的长桌,看得安心两眼发直,心花怒放。 “哇塞安心你看你看好多俊俏的公子哥呀!我连这么难得的奖都抽中了你说我还有没有可能在这宴会上被某公子哥看中然后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我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你说是不是呢哦呵呵呵……”金兰两眼做花痴状地望着前方,安心大扫食物的百忙之中抽出一只手猛一记敲到金兰脑门儿上,顺带翻个白眼道:“现在呈现在你眼前的一切皆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唯有握在手中的烤羊串煎牛排酥鸡腿才是真爱,施主您还是及早清醒吧。” 金兰仿佛没听到安心的话,只是忽然像看到鬼似的满脸花痴状瞬间变成了惊恐万状:“惨了惨了惨了我们的黑山酷魔就在前面要是被他知道我在这里估计我的饭碗就要不保了……” “你的饭碗就在这里!吃吧啊!”安心把一盘堆成山状的食物放到金兰手中,自己随后又继续投身到与食物奋战的“艰苦”事业中。她的吃相,那叫一个横扫八方所向披靡啊,简直就是个八辈子没吃过东西的饿鬼。 金兰没理她,自保要紧,她不能为了图一餐的美食而丢失下半辈子的温饱,于是急匆匆找了个角落躲开了。而安心在奋战中,哪里注意到这么个大活人消失了,更别提,能留意到另外一个大活人出现在了她身旁。 “让开。” 像是从极寒之地刮来的风一般的声音,还略带一些难以察觉的不耐烦。 “我为什么要让开。”安心兀自吃着,没抬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里的人都是趾高气昂的,对比自己身份低下的人说话从来都不会客气,所以对待这种人,自己又何必客气。 对方没有动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观察她,随后听得一声冷哼,直接冷到了她骨子里:“我们家要是有你这样的人才,估计院里就不会有疯长的杂草了。” 安心嘴里排满了牛肉鸡肉羊肉,真是岂有此理,说我是吃草的牛?!开玩笑,我是吃牛的草好吧!?于是连忙三下五除二地吞了满嘴的肉,鼓着腮帮子猛一抬头,投入眼帘的面前的那人,登时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天啊!这是什么人!?天下间竟有如此……如此……英俊绝伦得仿佛不是人的人!阳光的肤色,棱角分明的轮廓,一对横眉浓黑,一双眼眸深邃,眼珠如黑曜石般闪耀着冷厉光芒,叫人不敢直视。那一张薄唇,此刻正紧紧抿着,不语胜过千万言,仿佛有千万句这世上最最恶毒难听的话含在了里面一般,叫人特别害怕看见它张开。而“害怕”这个词语,是安心最最为不屑的,也是她最最不应该有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等等的这些苦难,她一切都经了历了,万事俱备就差“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了,她就没害怕过!只是今天……这一刻……她望进那人的眼里,倒是许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莫名的害怕。 刚才脑袋里想好的许多“回敬”那人的话,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天啊,我脑袋怎么一片空白!?靠,我该不会真认怂了吧!? 那人黑着脸冷冷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是从上到下的打量,完了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一言不发地绕过她,径自拿盘子取食物去了。 天啊,他们这些上流社会的大咖们也要吃东西的吗?安心还以为这长长一桌的食物是用来喂苍蝇和像她这样的饿鬼的呢……欸?这个比喻怎么有点怪怪的? 只是那黑脸怪拿着空盘子,走来走去许久都未夹一点东西。但见他皱着眉头,看着面前那盘空空荡荡只剩汁的盘子,然后又望向安心,远远地投射过来的目光,凌利如一把刀刺向她。她无辜地回望过去,怎么,我又得罪你啦!? 在他的刀光剑影中实在难以有胃口,于是她端着堆得山高一样的盘子打算找个安静的角落做个安静地吃东西的美少女。 黑脸怪上前几步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她喉头一紧,差点没被卡死,要向前的步子连忙变成退后。 “你居然一个人把全部牛排都吃掉了!?” “那倒没有,我这里还有一些剩的,我跟你说,可好吃了,你要就拿去吧~”安心举起盘子,一手拿着叉子指指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压在下面的黑黑的东西。 “你……这只土猪!” “士可杀不可辱!” “我没听过哪只猪还可杀不可辱的!” 安心乐了:“所以,你辱过猪?” 回头一看,黑脸怪的脸更黑了,黑得跟包公似的。安心趁机逃开他的魔抓,可一转身,又一个西装革履的胸膛挡在她眼前,抬头一看,是一个虽不至于让人倒吸一口气但还是挺俊朗的一帅哥。 只听那人喊黑脸怪“顾爷”,还是“姑爷”?他往旁边让了让,却又不动声色地伸出一手挡住安心的去路,然后一边对黑脸怪点了点头,道:“情况大致了解完毕。” 黑脸怪微微点了点头,但其怒气依旧未消。今天他来参加竞争对手的开张晚宴,就是想来掌握一下敌情的,方才若不是把得力助手给派出去观察了解整间饭店的情况,他也不至于要亲自过来取食。本来一般参加晚宴的人都是只喝酒交际而甚少进食的,而他之所以想要吃牛排,是因为他听说这里的主厨来自法国,拿手菜便是牛排。任他再怎么不屑那些个洋货,可终归是生意要紧。 而如今倒好,牛排没了,猪排倒是遇到一个!而且是硕大一块土猪排! ------题外话------ 啦啦啦啦,小女这厢有礼啦。新人新开文,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留言!谢谢啦啦啦啦~ 第二章 厕所奇遇 后来金兰告诉安心,今晚她遇见的那黑脸怪便是海星饭店的大当家,海云城里家业庞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英伦绝伦风靡万千少奶少女的顾家当家顾煜诚是也。金兰就在海星饭店当服务生,不仅她,几乎所有的员工都怕极了整天黑着个脸而且对待员工极其苛刻严格的顾爷,于是暗地里都叫他“黑山酷魔”。安心要是知道她今后的人生将因为这位黑山酷魔而折腾的死去活来,打死她也不会与他多做纠缠—— “干嘛啊?不给我走是想怎样!?”安心气得一个蹬脚转身,只可惜这个转身动作有些失误,以至于原本是要转一百八十度的结果因为用力过猛而变成了三百六十度有余,挡她去路的那位俊朗小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原地转了两圈,觉得好笑,只是一会儿功夫,他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安心在做结束动作的时候,“啪”的一声把她手中食物堆成山高的盘子给甩了出去,甩到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黑山酷魔,顾煜诚是也。 雪白的西装上,瞬间呈现出一副泼墨风格且极具艺术气息的抽象画。一个字,完美! 这一动静立刻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然后纷纷过来围观。人嘛,不分贫富贵贱骨子里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爱看热闹。众目睽睽之下顾煜诚面如冰霜色如浓墨,如果眼神能杀人,估计安心已在他的目光中死去活来千万次了。还好安心反应快,她掐脚一算要是再不走定有血光之灾大祸临头,于是一弯腰做出一个深感抱歉的动作随即飞快从身后小哥的臂弯下一溜烟逃走了。 “钟秀,发散人马,把她给我抓回来!”顾煜诚面无表情,为了不让旁人听到而声音低沉却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地咬下这句命令。 “是。”钟秀随即优雅淡定却又不失速度地直奔安心逃离的方向。 安心那个又土又旧的行李箱还在饭店的行李保管处,但此刻她已顾不上去拿了,逃命要紧,还好肚子已经差不多吃饱喝足,要不然可就浪费了这么个免费又丰盛的晚宴。 话说这永城饭店也太大了吧?从宴会厅跑出来之后,居然晕头转向得找不到大门出去了。身后追她的人的脚步声好像越来越多,时远时近,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一个拐角,正好有两个门,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随便推开一个便进了,想着这个地方看起来挺隐蔽的所以这房间里也应该没人正好适合躲人吧但没想到……没想到……她一冲进去,便有一股刺鼻的浓郁芳香扑面而来,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安心从未见过的装在墙壁上的……水池?然后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身高挺拔西装革履的大男人!背对着她,在……小解! 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差点就要破喉而出,安心连忙捂住嘴巴,对面那男人听到有声音正要转过头来,安心又连忙用另一手捂住了眼睛。安心自然没有看到那男人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她也没心情去想那么多,门外那群人的脚步声好像愈来愈近了,安心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儿,挤开一点手指缝看到墙上的“水池”对面有一排带门的隔间,于是连忙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随便进了一间,把门一关,顿时舒了长长一口气。 少许,门外有一个人进来了,安心竖耳聆听,只听得那人道:“原来是宁少爷,打扰了,请问您是否看见一个穿着土灰色裙子的女孩撞进了这里?” 场面安静了一会儿,而后听得一阵儒雅而又礼貌的声音,想必是那人口中的“宁少爷”的:“自我进来开始,这里一直就我一个人,我想是不是你看错了?” “那您是否听到门外有动静?” 宁少爷似乎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倒是有一阵紊乱的脚步声,一直从门口过去了。” “谢谢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之后,便没了声响了。 安心又在里面等了一会儿,才听得外面宁少爷含笑的声音:“出来吧。” 安心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先是探出个头,看到外面确实没别人了,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她这一走出来,才正式看清楚这位差点被她……辱了清白?……的宁少爷的样子,在这比她以前住过的所有房子还要干净高档的男厕所的亮丽灯光照耀下,一身灰黑搭配西装革履的宁少爷的样子着实又让她猛地倒吸了一口气。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三番两次接二连三地让她遇到如此英俊帅气得人神共愤的人?如果说方才在宴会厅里遇到的黑脸怪是来自地狱的黑暗伏魔,那么此刻眼前的宁少爷便是来自九天之外的高贵神仙。白皙的肤色,笔挺的鼻,闪亮的眼,含笑的唇,柔光迷蒙掩映之下,安心只觉整个人都要酥软了…… “放心出去吧,他们应该跑远了。”宁少爷含笑看着她,道。 安心只觉心里有一团蚂蚁乱糟糟地爬来爬去,许久才支支吾吾道:“那个……刚才,我什么也没看见。” 宁少爷听后,愣了愣,白皙的脸颊居然染上了些许红晕。哈!安心睁大了眼仔细瞧了瞧,不禁觉得好笑:“你放心,我是真的真的什么也没看到。谢谢你刚才出口相救,此地不宜久留,我该走啦!” 说着,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她身后的宁少爷望着被带上的门,良久兀自摇头苦笑。 这年头,就算遇到杀人魔也不奇怪,何况只是一个傻姑娘。 这傻姑娘终于几经艰难地找到了路逃出了永城饭店,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缓缓心境,忽然有人用力一拍她肩膀,吓得她刚平定下来的小心脏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刚要拔腿开跑,便听得金兰的声音飘到跟前:“你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能从我们黑山酷魔的鼓掌之中逃脱!” 安心摸着左胸口没好气白了一眼:“我好不容易从虎口逃脱,却差点要死在你的突然惊吓里!” “好啦好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对了,你有地方落脚了吗?” 安心边走边仰头望天:“没有。” 金兰双手抱臂,得意道:“看吧,今天就是你的幸运日,因为你遇到了我——一个可以给你提供免费住处的天上地下无处可寻的大好人,你刚刚结拜的的金兰姐妹!” 安心感动得简直要哭了,一把将金兰紧紧抱住,抱得她直喘不过气来差点窒息而死。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啊?一夜之间居然能发生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有惊喜也有惊吓,有幸运也有霉运,但总体来说还是向好的。噢,感谢上苍! 这个城市有好几个片区,但因当下的形势以及人们贫富悬殊太大,那些个有钱的主于是便擅自把法租界以外的区域都统称为贫民区。于是这个城市就这样生生地一分为二,富人区与贫民区。 金兰的住处当然属于贫民区。她也是个苦命人,一年前大老远从南方来到这里投靠亲戚,怎知那亲戚一家子人早在她来到的前几晚因为拖欠高利贷的钱,被一把火连人带屋的活活烧死了。对于贫民区来说,发生这些事情大家早就见惯不怪,习以为常的麻木了,因为他们早就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觉得有一天也会有类似或者更惨绝人寰的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只是早晚问题而已。金兰来到海云城,不仅没能投靠到亲戚,而且还得把一路上省吃俭用剩下的盘缠通通用来给那一家子人下葬。山穷水尽的她,满城里找工作,受过各种虐,遭过各种苦,最后才终于在半年前在海星饭店安定下来。那里的工资待遇还算不错,所以她因此也可以租一间比较像样的房子。 “这里是两室一厅,我只租了一间房,另外一间房还没有租出去,房东锁着呢,所以今晚你就先和我一起睡吧!”金兰说着走进房间,在衣柜里捣鼓了一阵,一会儿出来给安心递去一叠衣服,道:“我们身材差不多,我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安心捧着衣服在屋里逛了逛,“能在贫民区租一间这么漂亮的房子,你的工资待遇到底是挺不错的嘛,欸,你们饭店还招人不?要不我也去?” 金兰撇撇嘴看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啦?刚才是谁被谁追得要死要活的?” 不提起还好,一提起安心还真是心有余悸。眼珠子转了转,又道:“你说你们海星饭店是海云城里最顶级的豪华饭店,但永城饭店开业之后可能就未必了。我隐隐感觉,你们那什么黑山酷魔今晚来参加这个开张晚宴肯定是另有目的的,我看他和他的手下们像在密谋着什么的样子,或许他觉得永城饭店的存在威胁到他了,所以……我决定了,东家不打打西家,我明天就去永城饭店找工作去……顺便,拿回我的行李!” 于是第二天,安心便早早地奔永城饭店去了。这才刚走到门口,前脚还没踏进去,安心便只觉自己忽然被一只莫名其妙的手拽着往后拉了出去,就这样一直到路边,那只手才放开了她,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她做梦都会吓醒的黑山酷魔顾煜诚是也。 “你你你你你……你想干嘛!?”安心不淡定了,因为昨晚该死的金兰跟她普及了一整晚有关黑山酷魔的各种变态事迹,他如何手段毒辣啦,同行之间不留情面啦,如何不给人脸色啦,几乎所有女员工们都被他骂哭过啦,又如何挑剔如何变态啦,每逢饭店巡查都是所有员工的集体遭难日啦等等等等。有一个事例安心记得最清楚,金兰之前有一个很要好的同事,一个月前在收拾会长办公间时因为疏忽大意而把办公桌上的某件物品位置摆放错了,然后第二天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连金兰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想想就毛骨悚然。 安心不由连吞了两次口水,本能地往后退,可没退几步,背后就被一只大手掌给抵住了。真是插翅难飞。 顾煜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道:“上车。” 话音刚落,旁边的车门便被钟秀打开了,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望向安心。安心往里面瞟了瞟,随后立马瞪大了眼睛——我的行李箱! 安心回过头咬牙切齿望向顾煜诚,心里暗骂流氓土匪无耻败类!然后恨恨地,乖乖滴,爬上车去了…… ------题外话------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_^)☆ 第三章 胃你好吗 安心在脑海里面设想过无数种死法。如今正是战乱时代,人命是最贱的,“死”这个字眼从古至今一直为人们所最避讳的,但现在却随处可闻可见,仿佛死人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了,就像今天早晨你才跟邻居打过招呼,然后下午便听闻他在街上被乱枪打死了,人说没就没了,跟做梦似的。 所以安心在坐上顾煜诚的小轿车的那一刻,她是当真以为自己即将跟这个世界永别了。顾煜诚坐在她的旁边,隔着尽可能最远的距离,几乎要贴到门上去。他斜眼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忧心忡忡沉默无言的样子,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这家伙在想什么?这么安静跟突然转性似的。人格分裂么。 ……不对,她人格分裂关我什么事?我想那么多干嘛啊我…… 咳咳。重整了一下姿态,恢复黑山酷魔一贯作风。 车子仿佛开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停下。钟秀先行下车,先是给顾煜诚开了车门,然后才绕到这边来,给安心开门。安心深呼吸一口气,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迈下沉重的脚步,结果一抬头,金碧辉煌高端气派的门面呈现眼前,初晨的阳光斜斜投射在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上——“海星饭店”,差点没闪瞎她的眼。 “请。”钟秀站在安心右前方,颇礼貌恭敬地对她弯了弯腰。 顾煜诚没理她,径自大步走了进去。 “顾爷。”门口一排男一排女穿着工作服毕恭毕敬地点头弯腰齐刷刷喊道。 安心猛一吞口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穿过饭店大堂,经过一条又窄又阴森的长廊(在安心看来是这样的),来到一间宽敞却如同牢狱一般阴森恐怖(现在安心看什么都是阴森恐怖)的包间,中间一张高贵典雅却像邢台(原谅安心“?_?”)一样的长桌,顾煜诚兀自坐在了长桌的另一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护送安心进来的钟秀,钟秀点了点头,随后退离了房间。 安心站在长桌的另一头,睁大双眼直瞪优哉游哉若无其事的顾煜诚。而顾煜诚也,同样直视着她,只是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坐啊。”冷冷的一句话朝她飘来。 携带满心狐疑,安心一屁股坐了下去。怎么?请我在这儿吃饭?这可不像是金兰口中的黑山酷魔会做的事情……难道…… 安心忽然一屁股蹭了起来,弹开老远,双手抱臂挡胸,一咬牙冲顾煜诚大声喊道:“我告诉你,士可杀不可辱!我安心铁骨铮铮要杀要剐都随君便,但是,但是,我……我我我是不会让你乱来的!我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贞洁名誉!” 顾煜诚挑了挑眉毛,像看戏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安心。待她说完了一番振振有词的宣言,他才站起来朝她走去,皮鞋在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寂静中还带回音,听得安心浑身上下毛骨悚然。顾煜诚步步逼近,安心则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墙角,退无可退,一抬头,正对顾煜诚低头看她的无情双目。 他观察了她一会儿,忽而勾嘴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安心咬着嘴唇,捂着胸口,不说话。 好一会儿,顾煜诚逼人的气势渐渐褪去,不再低头看她,冷冷道:“我倒是想对你起歹心,可问题是,你有让人起歹心的姿色么?” 安心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自己今天穿的是金兰借的一条粉蓝色连身裙,虽然比不上海云城繁华街道上的那些个高贵冷艳的名媛淑女,但也不至于差到让人毫无胃口的地步吧?!好歹我也曾是我们孤儿院的院花啊! 于是绷了一根筋,化害怕为恼怒道:“你这人连一只猪都敢辱,谁知道你会不会乱来!” ……欸?这一句话说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煜诚刚转身要走,听了这话,怒眉冲眼地回过头来,将她狠狠瞪了一瞪,话从牙缝中挤出来:“可惜你连猪都不如。” 顾煜诚走回到自己位置,一坐下,门口便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服务生,端了一盘东西,放到顾煜诚对面。安心定睛一看,整整五大盘牛排! 服务生退下,钟秀走了进来,走到安心原本的座位旁,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安心犹豫了一阵,既然把我抓来不是干那种事,那就没什么好怕了。而且今天早上她出门太早,没吃早餐,如今美食当前,怎能不为所动。不吃白不吃!于是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地开吃起来。因为她使用刀叉的技术还不纯熟,牛肉切得太大块,塞进嘴里撑鼓了腮帮,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吃的太快嘴角还有黑色的汁液流出,像中了剧毒似的,对面的顾煜诚简直要看瞎了眼。 一块,两块,三块…… 虽然牛排的分量不会太多,但毕竟是肉,一般人吃一块便足矣,吃两块便有些撑了,但是很显然,安心并不属于一般人,因为她一口气便把面前五份牛排吃了个精光,顾煜诚这下总算相信了,昨晚永城饭店宴会上的那么多食物,都是被她吃光的。 “好吃么。”顾煜诚若无其事地问。 安心接过钟秀递给她的餐巾擦了擦嘴,边擦边点头。 “永城饭店的好吃,还是海星饭店的好吃。”顾煜诚说这句话的时候,平铺直述毫无感情,却隐隐含了些许威胁的感觉,似乎不说点好听的话便会被他怎么样似的…… 只可惜,全世界的食物在安心看来只有两种:能吃和不能吃的,而从来没有好吃和不好吃之分。所以倘若要让她来分辨哪样东西更好吃,那无非是坐车不买票——白搭! 但如今她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于是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顾煜诚,咧嘴露出一个大微笑:“当然是这里的好吃!” 顾煜诚悠悠地:“噢是吗?怎么样个好吃法?不妨说详细点?” 真是要死了。从来只听说看书要写读后感,从未听过吃个东西还要来篇吃后感的。安心在心里直翻了无数个白眼,面上却露着大微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去了:“好吃的东西从来无需多言,我一个人说好没用,大家说好才是真的好嘛。而据我所知海星饭店在全海云城可谓是最顶级的豪华饭店,不仅如此,而且在全国上下威名远扬无人能及,所以我想何止是这牛排好吃,就是别的什么羊排猪排鸡排鸭排狗排什么的也一样好吃得让人*断魄,简直堪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呵呵呵您说对吧?” 顾煜诚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子毫无情绪地盯了她一会儿,才道:“你这张嘴,不仅巨能吃,还巨能扯啊。” “呵呵呵呵过奖过奖!” “既然那么能吃,那我便让你吃个够。” 说罢,顾煜诚抬眼示意钟秀,钟秀对他略一点头,然后举起双手拍了两拍,旁边的门随即蹭一声被打开,进来一个服务生,哦不,是一群! 鱼贯而入,秩序井然,有条不紊。他们逐一把托盘上的食物放到桌面,好一会儿功夫,才算结束,通通又退了开去。安心面前的餐桌少说也有三米长,如今已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食物,直叫她看傻了眼。 顾煜诚站起来没看她径直朝门口走去。只是在走到她身旁时,毫无波澜地道了句“吃不完就别想离开”,便走了。 “姑娘有什么需要的话便喊我,我会在门口候着。”钟秀也礼貌地添油加醋了一句,然后也消失在了门口。 安心望着满桌子的美食佳肴,忽然悟出来一个道理:人生在世,平淡就好。太过离奇,胃受不了! 第四章 一吐成名 安心是在孤儿院长大,身处乱世,虽说孤儿院尚能有一丝安稳,靠着土豪地主或官府的捐助,全院老少基本温饱不成问题,但也仅止于基本温饱。所以安心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体内潜藏着吃货的本性,直至昨晚那个晚宴,多不胜数的美食一下子劈开了她的大胃,吃性大发,横扫八桌,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吃货。 然而作为一名新入行的吃货,安心显然还不大能控制自己能力,昨晚和现在,同样都是有那么多免费又丰盛的美食摆在她面前,但昨晚她却能吃得要多欢畅有多欢畅,而如今呢,竟越吃越犯恶心。 看来进食与作诗是一样的,没有灵感,诗仙都难以放一个屁,灵感来了,放才能一泻千里(这怎么说得有点像……)。 就这样从早晨一直吃到中午,解决了五分之一的食物不到,这本是安心的拖延战术,想着反正那黑脸怪也没限定时间,她就是在这吃住上个一两天又如何。但中午时候她实在是不行了,直觉胃里难受得紧,她于是捂着肚子跑出门口跟钟秀火急火燎地说要上厕所。这人有三急乃人之常情,钟秀没理由不让,便一路互送着她去,谁知道一个拐弯的功夫,安心趁机撒腿开逃,钟秀反应极快,迅速追了上去。 这大名鼎鼎的豪华饭店到底不是盖的,期间的道道廊廊鸡肠般九拐十八弯,迷宫似的,安心捧着个怀胎五月的肚子跑得晕头转向,最后撞进一室宽敞明亮的地方,是西餐厅。彼时正是午餐时间,厅内几乎满座,绅士淑女低声谈笑,刀叉勺盘细微做响,淡淡的爵士乐如午后懒懒洋洋的阳光洒满整个厅堂。安心跑得满头大汗,正跑到一桌情侣的旁边,三个人你抬头我低头,大眼瞪小眼地各自愣了愣,安心一转眼,不小心瞥见他们刀叉之下的一碟牛排,顿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嘴里酸水直冒,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当真一泻千里,吐了个满地尽是哗啦啦…… 安心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呼!还好,终于不是怀胎五月了!于是满意地露出一个微笑,这一笑,立刻招来额头一记力度不大的暴栗。 “亏你还笑得出来!”一听就知道是金兰的声音,安心连忙转头看她,却见她一脸的嗔怒怪怨:“你知道你闯了一个多大的祸吗?” 这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劈开了她晕倒前的最后记忆,她顿时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噢额滴个神呀! 过了好半天,安心惊魂未定地环顾了一下周围,问:“我是怎么被送来医院的?” 金兰叹一口气,道:“你都不知道在你哇哇吐了一地又晕倒之后,整个西餐厅里的场面有多乱!我在海星工作了那么久,还从未遇见过这样麻烦又混乱的情况。当时所有客人都没法儿进餐了,那些个淑女绅士平日里又礼貌又斯文的,可是一遇到情况,却是个个都露出了真面目,既野蛮又不讲理,说走就走,连帐也不结。别的餐厅和包间一听说这种情况,也都齐刷刷不结账就走了。当时顾爷的脸整个儿黑成了炭,横眉怒目地东奔西走安排事宜,最后才来到人去楼空的西餐厅,看着躺在一摊惨不忍睹的呕吐物中的你,我觉得他那一刻真是想杀你的心都有。但最后他还是叫了一辆车把你送来医院,我本来想装作不认识你算了,但谁叫我这么好人呢,于是便主动请缨来照顾你了。” 安心听后,不由舒了一口气。 金兰却又叹一口气道:“你以为这就完事儿啦?你可别放心得太早了,要知道,在一家饭店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果有多严重。现在海云城新开的大饭店也不少了,海星本来就面临重重危机,如今被你这么一闹,定是大伤元气,分分钟被别的饭店比下去,我们海星的声誉和地位很有可能因此没落,从此一蹶不振,然后,然后我就得失业了……” 金兰说着,都要哭了。 天啊,这么严重……可是,错不在她啊。是顾煜诚把她抓去饭店想拿食物撑死她的啊,他顾煜诚不能这么姓赖吧?! “你要去哪里?”金兰发现安心缓缓爬坐起来似乎跃跃欲逃的样子,连忙站起来对她说:“现在医院外面等了好多记者,你要是出去,准会被他们包饺子一样地围住!”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怕什么。”安心一掀被子,下了床。 金兰急了:“你刚来海云城,不了解这里的状况!海云城里的记者就跟瘟神一样人人见了都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他们平日里吃饱了没事干最爱东倒西挖,最是见不得世界太平。如今他们一听到风吹草动,便会迅速蜂拥而来,谁都想抢到这一个头条,你一出去,就正中他们下怀!” “我就是出去被记者们缠死,也不愿在这里以莫须有的罪名等待那黑脸怪的审判!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我呢……你难道想看你的姐妹我就这么含冤而死么……呜呜……” “死——” 病房木门忽然被用力推开,随即飙进来一个如飞刀般的声音:“怕是没那么容易!” 金兰面对着门口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而安心,却抬头挺胸一副毫无畏惧的样子站立原地。 顾煜诚双目如刃紧紧盯着安心,好一会儿,从牙缝挤出几个字:“逃啊,怎么不逃了?” 安心面不改色:“我为什么要逃,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一句话像一桶油浇在了火上,顾煜诚目露凶光,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伸手钳住了安心的脖子。 “顾爷……”金兰害怕地叫出了声,想要上前却被钟秀阻拦住了。 顾煜诚在气头上,力道下得挺重,安心只觉自己喉咙剧痛无法呼吸,想咳嗽又咳不出来,脸憋得通红,额头青筋突现,正是生不如死的感受! “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顾煜诚近在眼前的怒喝几乎要震碎安心的耳膜。 安心哪里回得了话,只能用肢体语言不断踢打捶抓以示抗议。但她越是挣扎,顾煜诚心里的火便越烧越旺,手上的力道也越下越重。安心于是再没力气踢打了,只是双手紧紧地抓着顾煜诚掐她的那只手,用尽全身力气地往外拉,好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你活该。” 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输! 顾煜诚听了她骂他的话,黑曜石的眼珠晃过一丝锋利刀光,但很快地,用力一甩,将安心整个人摔在了白花花的病床上。金兰连忙过去将她扶坐起来,安心一边坐起来一边扯着喉咙剧烈咳嗽,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煜诚也没再跟安心说一句话,而是在临走前跟金兰说了句:“你在这里给我好好看着她。”然后便走了。走出到门口后又对钟秀说:“派几个人守在这里,别让她跑了,也别让记者进去。” 钟秀点了点头:“是。” 海星饭店的这一事情,不用等记者天花乱坠的登报,便已传遍了整个海云城。这世上最可怕的往往不是你看不见的鬼,而是你想不到的嘴。人们的流言蜚语很快立竿见影,第二天照常营业的海星饭店竟无人光顾,全体员工在里面齐刷刷拍苍蝇。海星高层急忙召开股东会议,顾煜诚坐在主席位,凝眉垂眼脸色难看沉默无言,下面的老老壮壮纷纷热烈讨论,讨论来讨论去结果还是没有结果,于是又都齐刷刷望向顾煜诚。 股东当中,连最老的那位都得喊他一声“大当家”:“大当家,你说怎么办?” 顾煜诚沉着个脸无言良久,然后一抬眼,黑曜石眼珠忽然定定地迸发光芒:“既然不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了,那我们说再多也没用。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大家大可放宽了心,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 众人一头雾水:“等什么?” 顾煜诚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蠢鱼上钩。” 第五章 祸不单行 安心只觉自己像坐牢一般,度日如年地就这样过了一天。虽有金兰陪着,但她昨晚一整晚都没怎么睡,满脑子都在想着该如何逃脱魔掌,就连迷迷糊糊的梦中也尽是那黑脸怪讨人厌的脸,简直比噩梦还噩梦。到了第三天中午,金兰说要回家拿换洗衣服,顺便把安心的行李箱拿回去,便离开了。这顾煜诚至今为止唯一还算厚道的事,便是把行李箱还给了安心。 金兰离开后没多久,寂静之中房门再次被打开,安心以为金兰这么快便回来了,可从病床上一坐起来才发现,来者并非金兰。 是一个安心从未见过的大叔,穿着黑缎长袍,稀疏的头发用发油打得程亮,为了显多而通通梳到一边。带着金丝边圆框眼镜,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姑娘你好,”大叔走到床边,低头颇有礼貌地对她笑了笑,看起来还挺慈祥的:“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是谁吧?” 其实安心很想对大叔说:我更好奇的不是你是谁,而是门口守着好几个壮汉,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合着我绞尽脑汁想了那么多办法都没能逃出去,现在倒轻轻松松地就混进来一人! “事实上,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今天来这里见姑娘,是想跟你谈个事儿,这事儿一旦成功,我保证姑娘你绝对能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听了他的一席话,安心才第一次真正见识了什么叫“笑里藏刀”。 安心满脸疑惑:“什……么事啊?” 大叔啊哈哈哈地笑:“很简单,只要你把你在海星饭店进食后呕吐晕倒的事实,在众记者面前亲口作一个肯定便可以了。既不用你撒谎,也不用你出卖人格,而且,若你不嫌弃,你还能得到由我们提供的额外‘奖励’。” “额外奖励?”虽然这事听起来挺正常的,可是,安心怎么忽然觉得心里毛毛的呢? 大叔依旧保持着一脸和蔼慈祥的笑里藏刀,然后终于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手上赫然一个厚厚的大信封:“这里是一千块大洋。” 安心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一……一……一千块!安心何止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就连做梦都不曾梦到过! 那大叔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人,替主子办事将近大半辈子,他还从未曾遇到过用钱不好使的状况,再加上他见安心一脸的惊讶不可思议的样子,便吃定了她肯定会答应,于是便也颇耐心地等着。 等着等着,忽然从门口射出一道闪电般的白光,伴随一声清脆的“卡擦”响,安心和大叔彼此都惊了一惊,待转头望去时,房门已重新闭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安心虽然从未照过相,但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所以她很肯定那是相机拍照时发出的声音。她的第一次(……拍照……)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贡献出去了,而且还是跟个年过半百的大叔,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吃亏,没点补偿什么的心里着实难以平衡,于是安心舔了舔嘴唇眼珠子紧盯着大叔手上的信封跃跃欲试地要伸手去接,然而结果还是晚了0。01秒!因为大叔非常迅速地抽回了手,脸上的法令纹和浑浊的眼神都显示出他内心的紊乱不安,很快,他便一言不发地急匆匆离开了病房。 什、么、鬼! 对于那财神爷莫名其妙降临然后又莫名其妙离去的原因,金兰回来之后是这么跟安心解释的——那大叔根本不是什么财神爷,或许是某家大饭店派来的人,想要用钱收买安心,好让安心接受记者的采访,因此坐实海星饭店的餐饮差点闹出人命的消息。但对于大叔在递给她钱时被偷拍的事,金兰就有些想不明白了。 “难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许是别的饭店派来的人?”安心经过金兰这么一缕,顿觉耳聪目明,思路豁然开朗,简直可以去警察局协助犯罪,哦不,协助破案了。 金兰摇摇头,作沉思状:“我到觉得,能准确抓住时机又熟练运用相机进行如此隐秘任务的人,除了记者,再没有别人了。” 事实证明,金兰才有一颗堪当侦探的大脑,简直令安心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翌日清晨金兰买完早餐回来还顺道带回来一份报纸,那报纸版面第一条新闻大标题,便是“海星饭店客人呕吐晕倒一事,原是永城饭店设计陷害”,这一列大标题的旁边,便是安心和那大叔的合照,合照中,但凡眼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俩正在进行猥琐又非法的交易,连安心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这拍照片的记者也太特么神了,时机怎么就逮得那么准呢!刚好就在安心两眼放光地看着大叔手上厚厚的信封之时!简直准确无误得分毫不差啊! 这无疑又莫名其妙地把安心往悬崖的边缘推进了一步! 安心真是无语问苍天了:我去,我是不是天生命格与海云城相冲啊?怎么自打来到这里之后就接二连三地祸不单行捏……呜呜呜……我要回孤儿院(>o<)! 第六章 打成孙子 该新闻一出,海星饭店总算是从舆论的众矢之的变成了无辜的受害方,而永城饭店,则被迫接下了一块难以下咽的烫手山芋,才开张几天不到,便沦为了道德舆论的风暴中心。不用想,此刻永城饭店上下,定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而海星呢,则彻底结束了拍苍蝇的命运,开始一如往常的正常营业了。 “哈哈哈哈!”海星饭店其中一位最为资深的老股东,元江风,捋着灰白胡须大步迈进董事长办公室,彼时顾煜诚正在拿着当日的报纸在看,听到笑声,立刻把报纸放下然后站了起来,而脸上,依旧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的。 元江风走到他办公桌面前,定定站着,脸上的皱纹被笑容挤成了堆:“还是大当家你神机妙算啊,我们海星无缘无故摊上这么个麻烦,你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哈哈哈哈,我想你爹在天之灵,定也为你感到欣慰啊!” 顾煜诚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眉心忽然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整。“元叔,您还是像以前一样,直呼我名讳便可以了。” 这元江风毕竟是顾煜诚他爹顾松林的老战友,从前还没有顾煜诚的时候,他们二人亲如兄弟,征战南北,一起闯过多少生生死死,直到成家后才有了安定的念头,齐齐携家带口来到海云城,兄弟二人筚路蓝缕,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打下了整个海云城餐饮界几乎半壁的江山。而这海星饭店于三年前开业,三年来也没少经历风浪,但却不曾试过像这次这般毫无预兆,劈头便是一枚空降炸弹,叫人无从躲避。 只是还好,这次的危机对他顾煜诚来说,仍是小菜一碟,难不倒他。 元江风依旧面带微笑,身旁几步之处便有宽敞皮沙发大摆着,他也不走过去坐,只是单手负背地站着。“你元叔我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也是经商多年,历练丰富,这商场就该有商场的道理规矩,如今你是整个饭店的领头人,我就算辈分再高,按规矩也还是该和其他人一样喊你一声‘大当家’才对。” 顾煜诚也依旧隔着一张办公桌与他相对而立,听对方说话时不时低垂眼睑表示敬重,只是这仿佛涂满胶水的脸愣是一动不动没个表情,“黑山酷魔”的名号当真不是盖的。 “元叔说得极是,那便随你的意吧。”连声音也毫无情绪波澜。 元江风脸上表情一转沉郁:“只是,我们海星这次虽然能快速闯过难关,却没有真正解除危机,而是把危机以踢皮球的方式转嫁给了永城,我担心……” “这事完全不用元叔您担心,”顾煜诚点了点头做送客模样:“我自有打算。” 元江风前脚刚走,钟秀后脚便进来了,似乎还挺紧急:“顾爷,安小姐在医院里大闹了起来。” 呵!还真是走到哪闹到哪!顾煜诚脸上不禁晃过一丝嫌恶的表情。当他从金兰口中得知安心的名字的时候,更是当场嗤之以鼻。因为他觉得这名字完全与人不符,自从遇到她之后,他感觉自己就像倒了八辈子霉,简直一刻都不得让人安心! 安什么鬼心,应该叫闹心才对! 真真是有够闹心! 安心所在病房在医院三楼,然而顾煜诚才走到医院门口,都能清清楚楚听到来自她歇斯底里的狼吼鬼叫—— ——“你们谁敢碰我!你们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刻死在这里!叫你们海星背上一个‘逼迫不成杀人灭口’的罪名!” ——“快来人啊,各位病友,今天报纸上的新闻大家都不要相信啊,那是假的,是个阴谋啊!” ——“臭海星烂海星!流氓土匪无耻败类!你们还我清白!” ——“顾煜诚!黑脸怪!你们赶紧把他给我叫过来,我要跟他拼了!” …… 顾煜诚每上一层楼,脸色便愈加难看,每接近那个吵嚷的声源一步,心中的火便愈加旺盛。上到第三楼的时候,他在走廊口停顿了一下,对钟秀沉声道:“派几个人,把医院门口那帮记者给我堵好了!还有,医院的所有病人,通通给我赶回病房里去!” 钟秀点了点头随即迅速离开。 顾煜诚又原地站立了一会儿,像是出洞前的猛兽一般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猛地一睁眼,锋利的目光笔直迸射,开始大步朝前走去。 一边走,一边随手像撩白菜似的将看热闹的闲杂人等撩了开去,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给吓到了,像见了鬼似的,被撩开之后都捂着受惊的心匆匆躲进了各自病房。 如此,一整条笔直的走廊,只消一会儿功夫便清扫干净,只剩下他和他的几个手下,以及金兰,和那个对他的到来浑然不觉依旧兀自发疯的闹心鬼——安心。 她还在那鬼吼着:“顾煜诚,黑脸怪!你给我出来!我今天要是不把你揍成孙子也会把你骂成孙子,要不然我就是你孙子……” 金兰一见顾煜诚来到,连忙跑到安心身边手脚并用地示意她赶紧停下,然而她不知道发疯也是有惯性的,怎能说停下就停下,况且安心也没读懂金兰的意思,反而嫌她碍事一手推开,然后动作特别麻利地捡起自己的拖鞋往那横挡在走廊上的两位壮汉猛地一飞,只听“嗖”的一声,然后,落在了一只莫名其妙出现的大长手里。 安心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人,正是她口口声声说要“打成孙子”的顾煜诚是也! 第七章 请君入瓮 安心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人,正是她口口声声说要“打成孙子”的顾煜诚是也! 全场就这么死寂了好一会儿。只听得非常突兀的“啪”的一声,顾煜诚将手中的拖鞋重重摔在了地上。然后朝安心走去。安心其实没在怕的,她搞这么多事,无非就是想把顾煜诚给闹来,只是当真的见到他的时候,却又不知为何心里会毛毛然的,忍不住往后缩了一缩。 顾煜诚黑着个脸,一声不吭地把安心抓进了病房内,门重重地啪的一声关上,其他人全被挡在了门外。 “放开我!”安心一把甩开对方的手,“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顾煜诚收了锋芒,面赛冰霜:“请注意你的用词。你如今享受的,是全海云城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疗服务。别不知好歹。” 安心只觉自己的耳朵都快结冰了。这黑脸怪变脸也变得太快了点,刚才还怒目横眉的,现在却成了冰山大王,真是莫名其妙!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才刚来到海云城,人生地不熟的,我能跟谁串通跑去你们海星闹事啊!?再说了,是你把我抓去海星,想用食物撑死我的好吧,现在出了事你却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头上,而且,还陷我于不仁不义,你要我以后如何在海云城立足啊!?” “立足?”顾煜诚不禁觉得好笑,但却没笑出来,只在鼻子里嗤了一声:“我倒觉得,有一个地方挺适合你‘立足’的。” 安心没听出来对方的意思,以为他忽然良心发现要给她介绍工作呢:“哪里?” “城东郊外的云城监狱。你那么能闹,迟早都会闹进去。” “你……”安心气急败坏,真想把脚上剩的那只拖鞋脱下来塞进他嘴里! “这次的事,虽然并非错在你,但却因你而起,这点,你不可否认吧?”顾煜诚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没等安心作出回答,又继续道:“所以,既然事情是因你而起,那么肯定也要由你结束。” 安心瞬间被他绕进去了,瞪大了眼睛眨巴眨巴:“那……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主要取决于你。” “欸?” 安心于是终于能够安心地出院,回到金兰那个舒舒服服的家了。事实上,那已是她们两人共同合租的家了,金兰说,她先帮她垫付了一个月的房费,把另外一间房给租了下来,还顺带买了被褥蚊帐好好地铺张收拾了一番。安心一打开门,见到如此干净整洁又温馨的房间,顿时感动得痛哭流涕,一头栽进她的怀抱里:“金兰,你不仅是我的金兰姐妹,还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金兰一脸嫌弃地连忙用手掰开她鼻涕眼泪横流的脸:“一共二十五块大洋,记得还。” “哎哟提钱多伤感情呀!” “我不是你的再生父母吗?区区二十五块大洋孝敬你的父母不应该吗?” “……应该……” “乖女儿,洗洗睡吧啊!” ≧▼≦ 就这样舒舒服服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金兰上班去了,安心也一大早醒来,在床上赖到阳光晒屁股,才缓缓悠悠爬起来洗漱。其间心里面一直不踏实,动作尽可能地放慢,拖拖杳杳。无奈,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就算她不去,事儿也会自己跑上来。 一切整理妥当了,她终于出门。下楼后,果然见到路边停着一辆小洋车,司机站在车旁一直往这边张望着,一见到安心,立刻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迎着安心的方向点头微笑。 “安小姐您好,我们家主子想见您,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话说得极是客气,却不容置疑和反抗。 安心也不多说多问,直接就上了车。 一切,还真如顾煜诚所言。他这么料事如神,那么自己也就没什么好怕了,暂且就相信他一回。 车子停在一栋西式洋房的庭院前,一位管家模样的老人循例对安心问了声候,随后便引她往里走去。这庭院何等之大,栽种各种花卉,一看便是经过精心打理的,春末依旧盛放得灿烂,穿行其间,花芳扑面,熏得人如梦如醉。进了屋,那管家把安心领到客厅沙发前坐下,道了声:“请安小姐在此等候。”便离开了。这些人安心从未见过,却知道她姓“安”。看来又被顾煜诚说中,他们对安心早就做过一番调查,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调查深入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连自己来海云城的目的也…… 想得正入神,屋子的主人已经坐到了安心的对面,随意将她打量了一番,潋滟红唇方才轻启:“安小姐,久等了。” 安心回过神来,落入眼帘的,不想竟是一位顶多比安心大个*岁的年轻女士,化一脸精致妆容,着一身黛蓝碎花长旗袍,肩上披着同色系流苏披肩,虽是坐着,却也能显出身材玲珑有致,倒是这发型,全然向后低髻盘起,前额大波浪紧贴耳后,不免有些增龄,似已婚多年的妇女。 事实上,她确是已婚妇女,而且是生了个比安心还要大的儿子的已婚妇女。这人便是永城饭店的老总,宁家的当家,姚碧兰。芳年四十有二,堪称整个海云城的不老神话。 安心漠漠然地将她望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姚碧兰先开了口,却不是对她说的:“贵嫂,上茶。” 话音刚落,安心却又走神了。她想起昨天跟顾煜诚在医院里有过一番这么样的对话—— “嘿嘿,永城饭店有事请我,那肯定又能猛搓一顿了。” “别妄想了,估计只有茶。” “真抠!” “你都一吐成名了,谁还敢好吃好喝款待你?” …… 还真是被那黑脸怪说中了,没有东西吃,只有这又苦又涩的茶。安心不爱喝茶,无论是什么茶,入她口中都是苦的。她不爱那个味。人生已经那么苦了,又何必再自寻苦吃呢。 于是贵嫂呈上来的茶,她一口也没喝。 姚碧兰自然不在意她是否喝茶,倒是自兀自端着茶杯悠悠然地喝着,许久都没有再正眼瞧一下对面的安心,仿佛当她是空气似的。安心直等得不耐烦,一句话冲口而出:“你们把我找来,不是来喝茶的吧?” 姚碧兰刚抿一口茶,红唇离开杯沿立刻弯出一个弧度,一边用手帕抹嘴,一边放下茶杯:“安小姐可是个性急之人。” 安心不由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 姚碧兰又笑了:“你可知道我是谁?” 安心睁着无知的双眼摇摇头。其实心里面早就有了答案。顾煜诚就像个赛神仙一样早就把今天会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她了。 姚碧兰将身份告知之后,这才正式进入主题:“我知道安小姐你初来乍到,还没在海云城安定下来,便已诸祸缠身。尤其是昨天那新闻一出,你在所有人眼里便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以后莫说是想在海云立足,就连找一份工作恐怕都难。” 安心估摸着这时候应该问一句:“那……你能帮我?” 姚碧兰笑意愈浓,但她无论怎么笑,都是笑不露齿的。玫瑰红唇笑弯成一枚月牙,煞是迷人:“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说着,她举起双手拍了两拍,随即走进来一人,正是安心在医院见过的那位大叔。现在她知道了,他是姚碧兰的秘书,丁常万。 姚碧兰没说话,只看着他微微把头一偏,丁常万便将手中的一份文件和笔放到了安心面前。安心低头瞧了瞧,正是一份合同。 姚碧兰缓缓道:“签了这份合同,你就是我永城饭店的员工,从此你下半辈子的生计问题便不再是问题,我包你过得衣食无忧。只是,你若成了我永城饭店的人,命运自然也就跟我们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我们永城刚开张几天就遭遇由你引发的莫名之灾,你若肯配合我们解决这个麻烦,我便立刻提拔你为部门主管。” 安心咬了咬嘴唇:“一个主管,每个月的工资能有多少?” “一百块,还不算提成。” “是挺诱人的,不过——”安心眼睛眨巴眨巴:“我已经找到比这个更好的工作了。” 原本胸有成竹的姚碧兰,长长睫毛掩映下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忽然微微晃了一下:“看来,你背后的靠山挺庞大的啊。” “你怎么知道?我从小到大住的那家孤儿院,不仅靠山,还面海呢!” 姚碧兰微眯着眼看了安心一眼,随即看向站在一旁的丁常万,面上闪过一丝阴狠,丁常万一点头,当即大喝:“来人啊——” 第八章 井底之蛙 自打安心有意识开始,她便已身在孤儿院了。她所在的孤儿院,是距离海云城两百多里的一个贫困小镇,她在那里从四岁开始一直成长到十八岁,一步也未曾离开过。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到孤儿院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孤儿院。关于四岁以前的记忆,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生日,姓名,家庭住址,生活环境,通通都是空白。然而她的脑海里,不知为何有一个莫名清晰的画面,仿如嵌进沙土中的玻璃碎片一般,随着岁月流逝而愈加嵌得牢固。 而那个画面,则是一张黑白照片——里面是一家三口,每一个人的模样都清晰至极,父母怀中抱着的女娃,已有三四岁那么大,笑得尤为开怀。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海里会残存着这样一张照片。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必定就是她的父母。于是长久以来,这张照片的画面成为了安心每晚入睡前必须温习的功课。她要把父母的模样牢牢记住,如此才能在以后重逢之时,一眼便将他们认出来。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才来到海云城没几天,不等她费尽心思地跑出去满世界寻找,那黑白照片中的人,就这么轻易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她当真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人便是此刻坐在首席的老先生。震惊过后,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和难过交替着袭上心头,若不是尚存有一丝理智在,她指不定脑子一热,眼眶一红就直往他怀里扑过去了。 收敛了震惊表情,余光中众人似乎开始等得不耐烦。安心咽了咽口水,深知现在不是认亲的时候,思绪重新集中于眼下亟待她回复的事情上来,咬着嘴唇又考量了一番,方才答道:“没有人为难我。” 余光中,顾煜诚与姚碧兰分别坐在首席两旁,听安心这么一回答,姚碧兰自然颇感意外,暗自得意,而顾煜诚,本来就结了一层冰霜的脸上,更加是雪上加霜。安心不敢看他,只觉脑门被他炽热灼烈的目光紧盯着,滚烫得直要着出火来。不等所有人反应,她低着头又继续道:“其实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我这等无名的小人物,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一个井底之蛙,十五年来从未离开过我所生活的那个小镇。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海云城,在这里……我举目无亲,一个人也不认识,又怎么可能与谁串通来闹事呢。至于永城饭店派人来医院看我,是因为出事前一晚我有幸抽中奖得以参加他们的开张晚宴,他们以为是饭店饮食所致,于是想对我弥补赔偿。但我之所以入院,实在是与任何一家饭店都没有关系,我问过医生,他说是我暴饮暴食导致。如果你们不信的话,我这里还有医生开的病单。” 说着,安心忙要从随身的斜挎小布袋里将病单拿出来,但老先生却摆摆手道:“不急。”安心遂停下动作,再一次望向他时,内心激动,满眼复杂。 姚碧兰脸上渐浮喜色:“苏会长,如今事情都已弄明白了,您可要好好为我们永城做主啊。我们永城饭店新开业没几天,可万万经不起这般折腾。” 安心心绪一动。原来,他姓苏。 因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了苏会长的身上,安心并没有留意到,此刻顾煜诚的脸色,比地狱双煞还要恐怖。 苏会长眼角鱼尾纹噙着笑意弯成好几条线,颇具赞赏地将安心望了好一会儿,才道:“安姑娘年纪轻轻,不想这般实诚直爽,实在是难得。”又望向面前一举众人,收敛了几分笑意,增添了几分威严:“现在可算弄明白了,这件事情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我便不予追究了,明天我会亲自召开个记者会,如实将一切澄清,这场闹剧便算告一段落。只是这次我虽不追究,并不代表允许有下一次。同行之间,有所竞争那是必然。但是同行相斥,恶性竞争的场面,我是断然不愿看到的。如若让我发现,我绝不手软!” 自安心进到会议室后,从头至尾不见顾煜诚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只敢用余光瞄他,不敢往下想象当她说出这些话之后他是什么表情,更不敢想象会后他将会如何对她“化愤怒为整蛊”。顾煜诚念她是个聪明人,昨晚既然选择了跟他走,那么便表示与他站在了同一立场,这一点她不会不明白。正是因为他以为她明白,所以在带她来之前才没有跟她道明。对一个尚不算了解的人来说,这是他头一次轻易宽心予以信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议一结束,后悔与愤怒立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第九章 哇哇大哭 安心在会议结束之前先行被请离了,她走出到门口,等了半个钟左右,终于见苏会长被几个侍从簇拥着走了出来。方才会议室里太过震惊和紧张,没有瞧仔细,如今才在接近正午的初夏阳光里将他看清楚。脑海中的那张黑白照片想必是安心小时候拍的,隔了十几年,岁月多少在他身上烙下些痕迹。兴许是老来得女,照片中的他已然人至中年,现在看上去是寻常人家爷爷的年龄,两鬓微白,头发倒还不少,全部用发蜡往后梳起,看起来精神奕奕。额头和眼睛周围布着些浅浅的静纹,一说话则加深,眼神丝毫不浑浊,经惯了大场面,德高望重,浑身一派不怒自威之风。安心站在一旁,就这么眼见着苏会长从面前走过,有侍从快几步越过他走到路边,等车的样子。而车子也很快开了过来,侍从忙打开车,不想却从里面下来两人。 先前的一人,是一位与安心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烫着卷发,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青春又时尚,后头下来的,则是一位中年妇女,打扮偏于旧式,化了淡淡的妆,举手投足雍容尽显。安心又一眼便认出来了,是照片中抱着她的女子。是她,是母亲。 年轻女孩几步跑到苏会长面前,脸上的微笑灿烂得几乎要将初夏的日光比下去:“爸!” 安心耳畔忽然又“嗡”地一声炸响,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她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天堂长什么样子,她都还没来得及感受来自天堂般的喜悦,顷刻之间,便已一落千丈,入了地狱。 安心整个人呆滞地站着,只听得几步之遥的地方传来苏会长含笑宠溺的声音:“云妮?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爸爸好让人去接你啊。” 那中年女子也含着笑,浅嗔薄怒地道:“这丫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顽皮,没心没肺,说是与朋友一同外出游玩,也不说去几天,也不说几时回来,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叫人好一阵担心,老爷啊,您可得仔细罚一罚她才行。” 苏云妮噘嘴抗议:“我不过是去临镇玩了几天,没什么大不了,再说,我已经这么大人了,妈您怎么还总当我三岁小孩儿一样地管着呢。爸,我知道您是最开明的了,绝对不会与妈‘同流合污’的,对吧?” 苏会长哈哈哈大笑了三声,分外爽朗,那笑声很快随着他们一起渐渐远去在这临近正午的海云街头。安心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愈来愈烈的日头下站了多久,浑身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没有力气,忽然被一股强势的力量拉了开去,带上了车。车子开动了好一阵,她仍旧整个人浑浑噩噩,心里面堵的慌,像是随时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爆出来。 直到下了车,安心才感觉像是回了魂一般,漫天金灿灿的阳光扑头盖脸袭来,没有一点预兆,刺得她眼睛生疼,怎么使劲都睁不开。她知道自己刚才是上了顾煜诚的车,他准是要抓她撒气来着,只是明知道他就在身边,她还是忍不住地鼻子一酸,泪水啪嗒啪嗒地就落了下来。 这一场泪雨,可谓憋了十几个年头之久,来势汹汹,声势浩大,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要停歇的趋势。顾煜诚本来一路黑着个包公脸,车一直开到他家门口,他都还没想好该怎么狠狠整她一整,好叫她知错,怎知一下车便被她这么没来由的一哭给吓到了,整个人立时怔在了那里。顾煜诚驰骋商场这么多年,什么情况没遇到过,哪怕再突然再紧急再棘手,他自认也能从容不迫剖决如流,然而如今他看着蹲在路边哇哇大哭的她,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过了半晌,安心仍旧兀自哭着,就像吃东西的时候毫不避讳狼吞虎咽一样,连哭也毫不介意随心所欲,周围站着钟秀以及顾煜诚的几个手下,开始也跟顾煜诚一样吓了一跳,到后来简直是看呆了。能用哭闹的方式将顾爷吓得手足无措的人,这世上恐怕除了她,连鬼都没法子做到。 “你哭够了没!”话一出口,似乎觉得太冲了些,顾煜诚不禁抿了抿嘴,缓了缓又道:“你……哭够了没?” 第十章 算我倒霉 安心没理他,头照旧深深埋在双臂里,哭得如婴儿一般歇斯底里,震得肩膀簌簌发抖。 顾煜诚眉心深深皱出了一个窝,不由得也蹲下身去,耐着一副难得的好性子:“好好好,算我不对,我不该什么都不跟你交代就把你推进了会议室,你一定是没经过世面一时紧张脑子灌了浆糊,所以才会说下那样一番蠢话。我不该跟一个满脑子浆糊的人赌气撒狠,这一切算我的不是,我跟你道歉,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安心仍旧像是没听到似的,这一哭当真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不过也难怪,十几年的委屈和孤苦,如今以为终于可以有个结果了,却不料命运又生生拿她开了个玩笑,她以为的亲生父母,原来竟是别人的。 虽是初夏,但正午的日头丝毫不吝,很大手笔的广洒炎烈,晒得顾煜诚满额大汗,安心着一身棉麻,背部也已湿透。人一热,便易心浮气躁:“不知道拿把伞过来吗!” 其中一个手下连忙从车内拿了一把伞走到顾煜诚身后撑了开来。顾煜诚却站起来一把夺过,把伞更多地罩在了安心身上。 “你们都给我退下,该干嘛干嘛去。”顾煜诚饶是不耐烦。握着伞柄的手,却一动不动。 顾煜诚的西洋别墅地处城西新开发区域,本就绿化葱郁,环境优美,再随便这么一设计加工,更是锦上添花。这里新建的别墅并不多,寥寥几栋,错别开来,互不打扰,因为地势偏远,价格不菲,愿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喜好清净的名流贵族。区内干净清雅的街道一天到晚甚少有个人影,顾煜诚家门前一片绿丛清幽,他把人喊退之后,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了他与她,金灿灿的阳光直直垂泄,不远处绿影扶疏,暖风伴随淡淡花香,将两人萦绕,似一副色彩靓丽的水彩画。虽然有风,但也止不住烈日的炎热,顾煜诚穿着衬衣马甲,背堂早已蒸得湿透,额上也有汩汩汗水不断往下淌,他内心烦躁到了极点,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愣是迈不开步子离去。 好容易,安心的哭声逐渐减弱,淅淅沥沥,最后终于停歇。毫无预兆地,她“噌”一声站了起来,顾煜诚反应不及,撑着伞的手被她的铁头一撞,那把黑伞瞬间脱手飞出去老远。本就不耐烦的他,瞬间怒容又现,但见她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哭肿了的眼睛水汪汪楚楚可怜将他望着,声音极是沙哑:“我知道今天我没说出让你满意的话来,你若因此迁怒于我,我不反抗,也反抗不来。但我好歹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如果我真的按你所想的去做,将永城饭店摆上台面,姚碧兰更是会将我视为眼中钉。我只是一个贫民区的无名小人,得罪不起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我还想活命,我还有好多在你们这些人看来可笑得不值一提的心愿等着我去一一兑现……”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为何会这么说。顾煜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满腔怒火愣是发泄不出,眉头深深皱着,黑曜石般的眼睛近近地这么看着她,光芒闪烁:“算我倒霉……你哭成这样,我还能拿你怎么样。” 安心脑海里晃过一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清了清嗓子道:“算我幸运,难得你这么大量,轻易将我放过。那么从此以后,我和你也就没什么瓜葛了。我不再找你麻烦,你也别再找我晦气。”说罢掉头就走,大步离去。 顾煜诚心中有些异样,却不明其状,只看着她的背影,若无其事提高了嗓音:“这里离城区远得很,你若有那个毅力,便走吧。” 果然不出一会儿,安心便折返了回来,癞皮狗一般,捧着个哭花的脸,滋滋地朝他笑。他看了看她,随即仰起头,嘴角漫上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这笑意,聪明如他,却也不明所以。 第十一章 饿鬼投胎 “你是饿鬼投胎么?”虽然已经不止一次地欣赏过安心童鞋的吃相,但顾煜诚仍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女子,吃相竟可与猪媲美。 安心无暇应答,只百忙之中抬起一张满嘴油光的脸,朝他龇牙一笑。反正不吃变白痴,吃了不白吃,早知道自己的眼泪那么有用,前几天被他抓去海星饭店的时候就该拿出来使一下的。不过现在用也不迟,误打误撞地,她的眼泪换来了又一顿难得的免费午餐,后来才听说,他家的厨子可是喝过几年洋墨水的人,对国内外饮食深得其精华,下起厨来出神入化,就是,这分量少得跟喂鸡似的。不过这并不妨碍安心发挥其吃货的特长。还好厨子准备的足够多,就这样一份小小的法式香煎鹅肝,她一口气吃了八份,还不费劲儿。顾煜诚坐在她对面,自己都不用吃了,只觉看着她都饱了。就在她将第九份鹅肝吃干舔净,准备伸手召唤第十份的时候,顾煜诚悠悠地对上菜的厨子使了个眼色,厨子的脚步立时停在了门口。 “我说请你吃饭,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啊!”顾煜诚半黑着脸看她。 安心吞了吞口水:“我有什么好客气的,这是我应得的补偿!” “你不是说我与你再无任何瓜葛了么。” “等我吃饱了,你我才算正式无瓜无葛。” 顾煜诚满脸黑线。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厨子,示意他进来。厨子举着托盘走到安心身旁,只在她面前放下一道甜点便离开了。顾煜诚从来不爱吃甜点,厨子每日的餐谱里自然也不会有甜点这一项,只是方才顾煜诚在交代厨子把今天的午餐按平时分量的十倍来准备时,鬼使神差地,竟突然叫他准备一份餐后甜点。厨子自然准备不及,于是这份摆在安心面前的樱桃芝士蛋糕,是厨子使人从城区的海星饭店里快马加鞭地送过来的。 每一个女孩都有一个蛋糕梦。安心自然也不例外。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每一个孩子最盼望的日子便是自己的生日,因为在生日那天,院里无论多拮据,院长都会想办法到镇上去买来一小块蛋糕为寿星庆祝。蛋糕很小,小得与孩子们小小的手掌差不多,但在他们看来,却比天还要大。安心与所有的孩子一样,在得到蛋糕之后,因为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于是一整天都将它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反复咀嚼,仔细品尝,要将这样来之不易的甜蜜幸福尽量地延长延长再延长。安心以为那样的生日蛋糕已是她这辈子尝过的无法逾越的美味。却没想到在她吃了一口面前的樱桃芝士蛋糕之后,整个人感动得都要哭了。 不仅仅是味蕾的感觉,更多的,是来自心底深处对这般甜蜜幸福的渴望与憧憬。 由此可见,安心童鞋不仅仅只是一名肤浅的吃货,而是一名有理想,有追求,有深度的“三有”吃货! 顾煜诚不知为何眼珠子一直离不开她。见她在吃蛋糕时忽然一下子转变了画风,狼吞虎咽的吃相变成了细嚼慢咽,顾煜诚只觉自己看傻了眼。这还是她么?她到底是什么人,竟比商战还要叫人捉摸不透,无从着手……欸?着手?着什么手?他为什么要对她着手…… 这时钟秀忽然进来,手上捧着一个包装极其精致的盒子,走到顾煜诚面前,道:“顾爷,这是苏小姐的人方才送来的。” 顾煜诚瞬间恢复一副万年冰山的表情,看了看钟秀手上的东西,并没有立刻叫他放下,而是随手拿起面上的一张卡片,颇不以为意地打开来看:“素闻顾爷喜好古玩,前几日我于临镇游玩,偶得一件大唐青花三果纹瓷,精致古色,只觉配顾爷方才有物得其主之感。区区薄礼,还望笑纳。” 安心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嘴里含着一口蛋糕,朝顾煜诚望去。但见他飞快地将卡片内容扫了一眼,随即一甩手扔回到了钟秀捧着的盒子上:“像以往一样,扔杂物间。” 钟秀点了点头便退下了。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了他与她,寂静中两人忽然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颇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第十二章 论找工作 “发什么愣,吃完了?”顾煜诚靠椅背而坐,单手支额,尽显慵懒霸王风范。 安心连忙将最后一口蛋糕吃进肚里,稍作回味了一番,方才弱弱地开口:“那个……刚才送东西来的苏小姐,是指苏会长的女儿吗?” 顾煜诚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不耐烦:“是。” “亲生的?” “不然还能是野生的?”顿了顿,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安心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就刚才在商会门口见到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羡慕。能成为苏会长的女儿还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啊。人家苏小姐条件那么好又长得那么漂亮,你居然都不把人家放在眼里,啧啧,暴殄天物。” 顾煜诚冷冷的:“暴殄天物算什么,暴殄土猪我都敢。” 安心忽然觉得后背凉凉的,似有阴风阵阵直吹进人骨头里,看来此地不宜久留矣:“呵呵呵呵顾爷,小的吃饱了,可以上路了不?” 顾煜诚嘴角一勾:“可以,当然可以。我这就送你上路。” 安心吞了吞口水,只觉后背更加透心的凉…… 两家饭店的闹剧彻底落幕之后,安心终于恢复无害的良民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找工作了。但在找工作之前,金兰给安心科普了一篇她的艰辛泣泪之作:《论贫民区人们找工作之艰难》,安心顿时感觉世道沧桑人心黑暗前途渺茫人生毫无希望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还好金兰及时拉住了她,不然安心当真差一点就要夺窗而跳了。虽然她们住在二楼且楼层不高跳下去压根儿出不了人命,但安心的腿万一折了受苦受累的还是金兰,所以金兰又急忙给安心科普了一篇她临时创作的激励之作《论人穷志不穷以及麻雀变凤凰的超现实可能》,金兰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天花乱坠,天马行空,最后发现自己举的例子都是脱离现实且无从佐证的故事与童话,安心彻底心灰意冷,说:“还不如找个男人嫁了省心!” 金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就是最好的证明:找男人比找工作更难!找个好男人更是比被雷劈中的几率还要低!” 正是金兰的这一番话,让安心倍受打击的意志瞬间死灰复燃。当下她便有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安心便来到永福路,这一带属城区繁华地段,电车叮当作响,路边早餐摊档热气蒸腾,卖报的娃穿梭于人流之中,来往行人各奔其程,初夏的日光金黄洒照。安心在初来乍到的第一天,便已见识了这里的繁华。却不曾想这里的昼与夜,竟都是这般金光璀璨,璀璨得叫人睁不开眼。 永城饭店就在永福路与华丰路的交界处,大门前的几个大金字老远就能看到。来得太早,还没开始营业,安心朝门口走去,还没打算进去,门口的迎宾便一手拦在安心面前,训练有素又不失礼貌地道:“本饭店尚未营业,请小姐稍作等候。” 安心露出一个特别纯洁无害的笑:“我是来应聘的。” 迎宾将安心上下打量了一番,稍作迟疑,后道:“请小姐您在此稍后。” 似进去跟谁通报了一下,很快出来,迎宾作了个“请”的姿势,安心便进去了。事实证明,金兰给她科普的第一篇文章极具现实意义,安心从未踏入过社会,人生在世十八个年头,这还是头一次独自外出谋生,第一次应聘,还未开始,便已有结束的征兆。只因应聘官一来便问了一句:“有多少年经验?” 还好安心丝毫没有退却,而是捧着一颗坚挺的心继续向前:“我虽然没有直接从事饭店的工作经验,但我从十岁开始就负责孤儿院里的生活起居后勤服务,这和饭店里服务员的工作不是大同小异嘛,同样是伺候人,所以就某方面来说,我的经验已有八年。” 应聘官不可思议地望了她一眼,觉得今天遇到奇葩了:“我们要的是有直接从事饭店,哦不,这饭店可不是随便一家饭店都可以的,而是一流的知名大饭店——的工作经验,而且工作经验起码要在两年以上。我劝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既然已被当奇葩,那就干脆奇葩到底!“我能担能抬能打能挨一人能当两人使,您招了我保管有赚无赔啊……” 话还没说完,应聘官便不耐烦喊了句:“来人啊——” 门应声而开。只是,安心怎么都想不到,进来的人却不是侍应,而是她朝思暮想的……恩人——永城饭店的大少爷,宁千竹是也。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缎面长袍,窗外的初晨日光斜斜射入,他迎面走来,饶似来自天上的翩翩仙人,浑身上下毫无半点凡世风尘。安心一见是他,眼珠子都快黏到他身上去了。 应聘官一见到他,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屁都不敢放一个。宁千竹走到安心身旁,但听他道:“我们饭店新开业,正是用人时候,自当选贤任能,而非一味依照程序,将真正有能力的人拒之门外,却将浮于表面一无是处的人招进来。” 应聘官把头点得如鸡啄米:“是是是,宁少爷说得极是。” 宁千竹拧头看着安心,笑了笑:“去把你的名字住址登记上,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们永城饭店西餐厅的服务生。” 安心对上他那柔如春水的目光,冷不丁又失神了片刻。待清醒过来,她极力地控制自己以免露出花痴的傻笑。“谢谢你,宁少爷!” 宁千竹嘴角的弧度依旧没变,那笑容在阳光里好看得简直令人发指。只是他的笑容仿佛具有魔法,她一看见就会反应慢半拍。以至于宁千竹都已经转身离去了,安心方才后知后觉地望着门口怅然若失。直到身后响起一个催命鬼般的声音:“你到底登不登记?是不是不想干了!?” “干干干,怎么可能不干。”这里能时常见到宁少爷,这份工作是宁少爷亲自任命,就算拼死拼活了也得在这里干下去,她要在这里干到天荒地老,就算不能执子之手,也要与子偕老…… 第十三章 又闯大祸 金兰一听说安心要在永城饭店工作,生了她整整半晚的气,她强烈指责安心这种有难不同当反而跑去别处享清福的恶劣行为,安心表示抗议:“我怎么不有难同当了?” 金兰道:“你要是跟我有难同当,就应该来海星饭店,跟我一起面对黑山酷魔的残酷折磨!” 安心瞬间被她说服,觉得她气得非常有道理,自己有愧于做她的好姐妹。带着这种罪恶感,她绞尽脑汁好容易想了个法子弥补:“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看你大好青春年华,连恋爱都还没谈过一次,多浪费呀,鉴于你在海星那里干了那么久一个男人都没找着,我于是就想着拓宽领悟,把网撒开,试试看在永城饭店能不能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尽早把你嫁出去,也算了了我一庄心事啊!” 安心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感人肺腑,金兰终于被她的一片真诚所感动,消了气,拉着她的双手差点要流下汩汩热泪:“好姐妹!我果然没有认错你!找男人的事一定要尽快,我空窗了长达十八个年头之久,再也等不了了!一个月也等不了了!” 一个月……安心顿觉心猛地一沉,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不作不什么…… 从事服务行业对安心来说当真不陌生,就像她所说的,从十岁开始她便着手负责比她小的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同样是伺候人,不同的是,孤儿院的工作轻松自在,可以毫无芥蒂跟孩子们打成一片,而饭店呢,一天到晚只能保持一种弧度的微笑,这里的顾客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所以顾客即上帝,得罪上帝,是会下地狱的。 当然,关于这点,安心还只是初生毛犊,并无深切体会。也没有经过太多太严格的专业训练,很快,她就这样投入了正式工作。这里西餐厅的服务员清一色二十岁以下的女孩,只有主管是个年近三十的男子,名叫郭峰,大侠的名字,却是文豪的长相,安心第一次见到他,便立刻起了歹心。为了金兰,她厚着脸皮四处跟人打听收集郭峰的个人信息,生辰八字喜恶爱好甚至连人家有没有家室都问出来了。在这个时代,年近三十还未有家室的女人肯定落人话柄,而年近三十还未有家室的男人则分为两种,一种是相貌家世人品通通差得没人要的,连落人话柄的机会都没有。而另外一种,不说像宁千竹一样的富二代太子爷,就是像主管郭峰这样的,相貌能力人品样样出众,别说年近三十,就是年近三百也照样抢手……额,当然,年近三百还能长这么年轻,不是魔鬼就是妖怪了…… 安心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收集郭峰的个人信息,只是还未来得及跟金兰汇报情况,安心自己首先就遇到情况了。 情况是这样的: 在一个阳光明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夏日清晨,安心早早地就来到了西餐厅。这个日子跟以往的每一个日子都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安心的心境。她一大早就像被灌了蜜糖一样嘴角一直带着一抹喜滋滋的笑,因为昨天宁千竹突然找到她,交给她一项无论是什么对她来说都非常重要的任务。安心当时只觉整个人都要升天了,飘飘欲仙,比中奖还要开心。因中午有贵客要招待,宁千竹交给安心的任务,则是让她专门负责他们那一间包房的服务,安心一上午都紧张得像临上战场似的,她发誓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给出最好的姿态,她是宁千竹招进来的人,也是他钦点的服务员,她可不能丢了他的人。 只可惜,命运就是这样爱开玩笑,你越是努力想要做好一件事,结果却往往不尽人意。安心在永城饭店干了也有半个月了,今天的她比以往的每一天都更谨慎,认真,面带微笑,礼貌有好。头盘汤和副菜厨房早已备好,安心和另外一个服务员一一为他们上菜。包房很大很气派,宁千竹所说的贵客,是来自法国的一位满嘴胡渣的大叔,却被西装革履和优雅的形态举止装点得格外绅士,名字好像叫什么“不鸟我”?……好啦其实是布努瓦……陪同他一起进餐的自然是姚碧兰和宁千竹。三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上,显得很是空旷,所以安心觉得,有钱人的餐桌永远如此寂寞。 第十四章 百口莫辩 主菜是法国厨师最拿手的牛排,情况就发生在布努瓦进食主菜进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整个人像发羊癫似的双手卡着喉咙双目睁圆抽搐着倒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有宁千竹临危不乱地唤人安排事宜,姚碧兰随布努瓦一同去了医院后,宁千竹留下来把桌上的餐食通通检查了一遍。罪魁祸首,原来是搭配主菜一起上的蔬菜沙拉。宁千竹拿着布努瓦吃剩下的那半碟蔬菜沙拉,一闻便闻出了异常。 主厨立刻被召来,安心从未见过宁千竹如此严肃一点儿也不平易近人的表情(当然,她一共也没见过他几次)。他质问主厨:“怎么会有虾肉沫!” 主厨好歹是个人近中年的法国佬,似乎什么世面都见过了,什么事都看得很开,在安心和另外一名服务员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的时候,他居然还能直视宁千竹,瞪着一双无辜的蓝眼睛特别无辜地用蹩脚的中文道:“您昨天有特别交代我,布努瓦先生对虾过敏,我记性一向很好,所以绝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一道菜若不是在烹饪之时发生错误,那么便只能在传送的过程中了。安心在听完法国主厨的话之后,心骤然咯噔一声坠地,完了!为什么,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在宁千竹身边做个美美的服务员,都那么难! 宁千竹果然把目光转向安心,皱着一副眉头,平日里的优雅书生气息全无,那如春光一般的眼睛也不复存在,却不是责备或愤怒,而是深深的忧虑:“那么你呢?你除了正常上菜,没有动过什么手脚吧?” 安心惶惶然:“……动了。” 宁千竹眉头又更皱了一些,意思是,“你说什么!?” 安心这才意识过来,连忙摆摆手解释:“不是那个意思,不是对菜动手脚,而是……人有三急……临上主菜前……我去上了个厕所……” 上个厕所,也能闯祸……老天对安心不薄啊! “布努瓦先生的菜全部都是由你上的,如今他出事了,厨师没有问题,那么便只能是你的问题了。人有三急是没有错,可是在上菜期间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离开,都是对顾客的不尊重。而刚才的副菜本是素菜沙拉,出现虾肉沫,定是有人蓄意而为。不管是不是你,这都是你的疏忽。”宁千竹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如今查真相是要紧,但更要紧的,是确定布努瓦有没有事。他于是很快甩袖离开,前往医院去了。 安心之后一整个下午都提着个心,吊着个胆,惶惶然又无所事事。因为实在没有人再敢给她安排事做了,瞬间人们都把她当成了灾星,连靠近都怕沾染晦气。 尽管永城饭店把布努瓦过敏入院的消息封锁得很紧,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这墙里透出的风,不偏不倚地正正吹到了顾煜诚的耳边——或许也只有他,才有本事让再怎么密闭结实的墙里,也能够透出风来吧。 顾煜诚听了钟秀的汇报,依旧不动声色,不见喜忧,只是冷然道:“一般招待贵客,都会事先打听好对方的饮食喜恶,习惯,禁忌。我不相信他们会不知道那法国佬对虾过敏。他们的主厨也是法国人,定不会对自己人动任何歪念。所以,应该是有人蓄意而为吧,呵,这事可有趣了。” 钟秀站在顾煜诚办公桌对面,身姿挺直,微微低着头,继续道:“他们还没查出是谁,只是,为布努瓦先生上菜的人,是安心安小姐,就现在看来,永城上下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罪魁祸首。” 顾煜诚一直不动声色的脸忽然微动了一下。许久,竟勾起嘴角哼笑了一声,似自兀自语:“她可真是个能人啊,走哪儿哪儿不太平。” 但其实这真的不能怪安心,在她来海云城之前,曾有个路过孤儿院的和尚说她今年犯太岁,最好不要出远门。和尚没有告诉她出远门的后果会是什么,但从她第一天踏进海云城后就接二连三遭遇各种不测的情况来看,那和尚还真是神啊!早知道当初就该抓着和尚多问几个问题的,比如说,她的父母…… 只是现在,比起她来海云城的初衷,她更担心的还是眼下这个因为上菜期间上了个厕所而闯出来的祸该如何解决,哎,真是愁死个人!愁也就算了,还不能与人倾诉,因为要保密,真真是憋死个人。金兰眼尖,见安心自回到家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摊在客厅沙发里,察言观色了好一阵,撩起她一颗八卦之心蠢蠢欲动,金兰于是蹭过去,说:“安腌菜,你这是怎么啦?” 安腌菜依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金兰忽然大惊失色,义愤填膺怒道:“不要告诉我你失恋了!不对,不要在你还没告诉我你已经陷入恋爱之前你就突然跟我说你失恋了!太过分了!还是不是姐妹了!你说你去永城帮我找男人来着,结果却自己先恋爱了!呜呜,友尽啊……” 安心后脑勺布满黑线,直接给了她一个翻天大白眼:“我说你眼里嘴里心里除了男人之外就没有别的更高大上的志向了?” “男人对女人来说就是天大的志向!难不成你还想修仙成佛普度众生统一天下万世流芳啊?” 安心简直差点吐血,真的,本来就有够郁闷的了,如今是再也不能跟金兰好好地玩耍了。于是安心捂着胸口飞快跑进自己房间,门一关,人往床上一倒,从古至今对付郁闷最好的办法就是,睡觉! 第十五章 负荆请罪 说是一觉解千愁,可是安心愣是一整晚都没怎么睡,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宁千竹那双充满忧虑的眼睛,将她定定地望着,她好想让那双眼睛重回春光一般的温暖,她好想伸出她的手,将他那眉心深深的皱褶抚平。那样一张白皙好看的脸,怎么可以出现任何违和的情绪波动呢。四五点的光景,天还没亮,安心再也待不住了,便起床早早地出了门。虽已入夏,凉凉的微风吹来却还是让人不自觉打个颤抖。安心就这么走在萧瑟无人的街上,边走边想,她到底该去哪儿。又或者,宁千竹此刻到底会在哪,是仍在医院里守着被她“残害”的病人,还是早已回到了家此刻正在睡梦中呢?安心望着前方的分岔路口,焜黄路灯下两边都寂然森冷,她步伐愈来愈快,她决定赌一把。 往右拐,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安心自然熟悉,那是全海云最好的医院,安心曾在那里被顾煜诚那个黑脸怪软禁了好几天,现在想想仍是恨得一阵牙痒痒。徒步走到医院时东方早已翻起了鱼肚白,感觉到整个城市在缓缓地从沉睡中苏醒。她走进医院大厅,随机逮了个护士就问:“请问布……”一开口觉得不对,这不是该保密的吗,还是问个一目了然一点的:“请问永城饭店的宁少爷……” 一句话都还没问完呢,那护士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三楼。” 果然,人长得帅就是不一样啊,自带光环,走哪儿都能吸睛,最重要的是还具备定位功能,有这样一个儿子该有多省心啊,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走丢…… 抱着负荆请罪的心情,安心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挪向三楼。这个时候走廊里自然安静得很,但布努瓦的病房很好找,门口有人把守的便是了。安心朝着那间房走过去,弱弱地开口问门口那两位酷酷的保镖:“请问……宁少爷在吗?我想找他……” 其中一保镖伸直了手以防她一个激动要冲进去,铁面无私得像古时刑场的执法人员。 安心不依不饶:“我并没有恶意,我是永城饭店的员工,现在有急事要找宁少爷……” 两位保镖听后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等他们作出反应,旁边的那一扇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门从里面被打开,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是谁?” 宁千竹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安心,忧虑的双眼不免晃过一丝惊讶。他径直朝她走去,经过她身旁时,低声道了句:“跟我来。” 他把她领到楼道里,隔着一重门,这里更加显得死寂,安心忽然觉得一阵害怕,心里没底,她是来负荆请罪的,可是她不知道她的请罪到底有没有用,更不知道宁千竹将会作何反应。这种未知,像昨晚难眠的夜一般让人无能为力得抓狂。 宁千竹问:“找我何事?” 安心吞了吞口水,答:“负荆请罪……” 宁千竹稍一阵沉默,难得地望着安心笑了笑:“那你的‘荆’呢?” “这……”安心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这大城市里哪找的到荆条……”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宁千竹很快收了笑容,脸色又一转忧郁:“只是这件事情不是单有勇气就能解决。但你放心,在我还没查清楚真相之前,我不会迁怒于任何人,包括你。所以你大可安心回去继续工作。” 安心……我的名字虽然叫安心,可是现在这样叫我怎么安心嘛!“宁少爷,我知道这件事一定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这让我深感愧疚,我好想能够做些什么来弥补,真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可以帮到你!” 宁千竹的肩膀微微起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未及他开口,楼道口那扇门便被突然推开,走廊里的光亮瞬间漏进,保镖的身影定在了那束光里:“宁少爷,布努瓦先生醒了,说要立刻出院。” 宁千竹二话不说迅速隐没在那束白灿灿的光里。一阵声响后,门再次被关上。楼道中间有一扇透明的玻璃窗,照说这个时候太阳都该出来了,然而从那扇窗户望出去,天色却依旧灰灰沉沉。 想必是个该死的阴天。 安心久久望着那扇不大的窗户,心中一时迷茫到了极点。 后来安心才知道,这个布努瓦先生对永城饭店有多重要。他原是法国数一数二的富豪,因为实在太有钱了,有钱到可以随便任性,携眷伴侣地四处旅游,边旅游边开公司,跟玩儿似的。这不游了大半个亚欧大陆就游到我们国家来了,我们国家也就海云最是像样,布努瓦先生大手一挥,像孙大圣在如来佛手掌上撒泡尿写“到此一游”一般稀松随意,又在这开了个公司,公司名就叫“随意”。啧啧,多么有味道的名字,看似随意,实则仔细,短短的两个字,足以表现布努瓦先生对我国博大精深的文化的深刻研究和独特见解啊! 这家蕴含着对我国文化独特见解的公司很是给力,一开业便满堂红,然后不断地扩充招人,如今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已有百十几号人,这么一个大公司,这么多人,除了经营之外,还要解决吃饭问题。而吃饭问题在那些有钱人眼里并不是问题,而是一场又一场华丽丽的宴会,舞会,招商会,年中和年终会,各种会,只有你想得出,没有你想不出。所以说有钱人的世界穷人永远无法理解,明明就是吃饭,非要冠上各种富丽堂皇的名号,还非要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举行。海云城各大饭店为了抓住布努瓦这条大虾,明里暗里使尽各种手段,终究好不容易被永城饭店拿下一个机会,结果,却被安心上个厕所给搞砸了。 第十六章 置之死地 而这些信息,安心是在女厕所里听到的。安心本是抱着“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的想法去上厕所的,她深蹲冥想,没想到却听来了这么些资讯。哦不,不止这些,女人的嘴一到洗手间里便成了关不住的水龙头,所以在这里,你什么都能听得到。尤其是,嚼人舌根—— “那个新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耐,居然没有任何经验都能被招进来,一进来就闯祸。而且等闲的祸她还不乐意闯,一闯就闯出个把这儿弄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大祸!还真是个扫把星,祸害精!” “嘘——这话你可得小心点说,你不知道,她可是宁少爷破格录取进来的!咱宁少爷就是人太好了,居然可怜这样一个穷酸货,如今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那穷酸货居然还能相安无事高枕无忧,想想都觉得来气!” “你说她……想想当时我们来永城应聘的时候,过五关斩六将的,那叫一个折腾!而她居然轻轻松松靠走后门就进来了!?她凭什么!” “谁知道呢,有些人就是有那个能耐,我们羡慕不来的。我看她根本不像什么正经女子,一进来就到处打听咱郭主管的事,弄得人尽皆知,还真是不知恬耻不害臊!” …… 就像被无数根针飞快而狠戾地刺进心脏一般。没有最难听,只有更难听,搞到安心都没有心情上厕所了。感觉自己像小强一样,走哪儿哪儿不是,就连想找个凉快的地方待都难了。 这样艰难的日子过了几天,几天后安心又听到消息,说是宁千竹极力挽回事态,做了许多努力,然并卵……布努瓦先生说得好听点就是有原则,说不好听点,则是鼠肚鸡肠的小气鬼。 这天休息日,安心也没闲着,一大早便来到布努瓦家门口。他的家倒没有多气派,只是院子很大,有一大片精心修葺的草地,阳光下绿油油的一片,上面架着木架,从大门一直通到家门前,木架上藤蔓攀爬,翠绿清幽,宛如一条时光隧道。 安心鼓起勇气按响了铃钟,不一会儿一个似乎也是法国人的管家出了来,打开门,用一口还算字正腔圆的大白话问道:“请问您找谁?” 这不废话吗:“布努瓦先生。” 管家似乎早已对此等唐突的拜访习以为常,表情很是冷漠:“他最近身体不适,任何人恕不接见。” 门咔嚓一声关上,人很快消失在曲径通幽之中。 夏天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浓烈,待得太阳当空照之时,安心已然站出了满额的汗,两边脸颊被晒得通红。若不是为了好看,以及多少能对布努瓦先生产生些色诱的作用,她才不会把头发披散下来。不仅如此,她还把头发稍作了些加工处理,一大早偷偷拿了金兰的电卷棒来使,差点没给烫死。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烫出来的一头漂亮的头发,烈日当空之下,安心真恨不得一刀给它剃光光! 不行,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敌动我不动,敌不动就应该我动! “布努瓦先生——”安心扯开了嗓子,还别说,声音足以穿越几条街:“布努瓦先生,恕我冒昧打扰,我是真的有事找您,我知道您在家,求您见我一下好吗,就一下下——” “布努瓦先生——” 安心开始不厌其烦地重复这番话。外国人喜欢清净,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达到目的。 果不其然。大约喊到第八遍的时候,她终于被一脸憋怒的法国管家请了进去。 布努瓦正坐在宽敞的丝绒沙发里,翘着腿,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安心走到他面前,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颇有种“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姿态。 安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毫无预兆。布努瓦闻声抬了一下头,瞥了一瞥,不屑中又有些兴致,带着看戏般的心情,静观其变。 但听得安心前所未有的一本正经道:“布努瓦先生,很抱歉以这种方式打扰您。我是那天在永城饭店里为您呈菜的侍应,您的菜里出现问题,是因我的玩忽职守所致。我不知道在您的国家道歉有些什么样的规矩,但在我们国家,下跪是最为庄重诚恳的方式。我不求您能原谅我,我只求,您能重新接纳永城饭店,再给宁少爷一次机会。” 布努瓦低头看着书,却歪着嘴笑了笑道:“宁少爷一定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才派你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来做替罪羔羊吧?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会不再计较?” 安心微微蹙着眉头:“我来找你的事,宁少爷并不知情。一人做事一人当,错是我一人所犯,我不想牵连整个永城饭店,所以您要怎样惩罚我我都甘愿接受。” 布努瓦看着书没有回话,这时管家踱了进来:“先生,您约的客人到了。” 布努瓦这才把书合上放到一旁,站起来理了理衣领:“快请。” 安心感觉自己彻底成了一块玻璃,透明的玻璃,透明而又傻缺的玻璃…… 门口很快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布努瓦几步迎上,笑道:“顾先生可真是个难得的守时之人。” 什么!? 顾先生?! 第十七章 此乃奇人 门口很快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布努瓦几步迎上,笑道:“顾先生可真是个难得的守时之人。” 顾先生?!安心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因为背对着门口,所以她看不见来者何人,只是一听那声音,一颗心立刻凉到了极点。 果然是他,黑脸怪! “守时是作为商人的最基本原则,”话说着忽然顿了一顿,有些突兀,而后又继续:“听闻布努瓦先生最近馋上了中国酿酒,于是今天特地带了两瓶陈年的珍品过来,与您品鉴。” 布努瓦乐了,乐得更是将还傻跪在沙发前的安心忘到了九霄云外。用法语跟管家交代了些什么,布努瓦领着顾煜诚和钟秀往内厅走去。经过沙发,安心强烈感觉到自己被人像风景名胜一样地驻足参观。布努瓦就是导游,悠悠介绍:“这位中国女子一大早跑到我这里来,以身授教,想教我一些中国的礼仪道德。这不,第一堂课是下跪,她说下跪是中国最为庄重诚恳的道歉方式,顾先生,您也是中国人,您说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安心抬头望向顾煜诚,眼神里隐含些微的惊恐,些微的讨好,以及些微的,求饶。这目光里的讯息翻译过来大概是:“这位英雄,你是那么的高大威猛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器宇不凡……(此处省略约一万字),我好崇拜您,您是我的偶像,求您收下我的膝盖吧!看在之前我在苏会长面前也算帮了您一把的份儿上,您能不能高抬贵口,在布努瓦先生面前给我说说情,放我一马咧?” 顾煜诚简直聪明绝了顶,不费吹灰之力便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黑逡逡的眼睛里泛起一丝笑意,让安心喜出望外。却听得他说:“那得看跪多久。” 那声音,寡凉寡凉的。 安心的一颗小心脏,也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 布努瓦像难得遇到知音一般深情望了顾煜诚一眼,终于领着他们经过了安心这道风景,进了内厅去了。 安心望着顾煜诚的背影,默默给了一个深情又深切的问候。 很快,不断地有家仆进进出出准备午餐,一阵阵食物的飘香穿堂而过,拂面而来,搅得安心饥肠辘辘愈加煎熬。时间分分秒秒忽然缓慢下来,大厅中央的乌木台钟滴滴答答格外清晰,一下一下断肠催魂。安心很想当场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算了,奈何她有着从小到大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的一副好身体,这都跪了两个多小时了,却连一点儿头晕目眩的感觉都没有。腰肢以下早已跪得麻木,而腰肢以上,竟然神奇般地越跪越精神!我去,不带这样玩的! (>﹏<) 也不知道那两个大男人到底搞什么,吃个午餐居然吃了将近两个小时,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吃到两点,蚂蚁都鄙视的速度。这头刚吃完午饭,那头又说开始下午茶,布努瓦碍于大厅内有安心这道煞人的风景,于是想邀顾煜诚到后花园。彼时他们已经走出到大厅来,顾煜诚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安心,道:“你们外国人喝茶喜欢赏花,我们中国人喝茶却喜欢看戏。所以,我觉得在这里比较好。” 安心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然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两个大男人于是在客厅里优哉游哉地喝起了下午茶,沙发很大,布努瓦正好坐在安心的面前,隔着一张白净可鉴的茶几,上面放着各色诱人的小点心。安心吞了吞口水,跪没跪晕倒是差点给馋晕了。 布努瓦拿一个碟子夹了块蛋糕给顾煜诚递过去,顾煜诚接过来道了声谢,看着上面粉色的小蛋糕,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我不喜吃甜食。不如这样,我把这块蛋糕给这位小姐吃吧,跪这么久了,毕竟不是铁人。” 安心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怎么,太阳是从西边升起了? 只是这么一瞬间的念想,很快,这念想便破灭了:“但是不能让她吃饱,这样才能跪得更久。” 安心只差没一口老血喷到顾煜诚脸上。 然而尊严归尊严,再怎么较劲儿都得吃饱后才有力气。于是安心很没骨气地接过了蛋糕狼吞虎咽一口气便吃完了。把布努瓦看得目瞪口呆。 顾煜诚勾嘴笑道:“怎么样布努瓦先生,这出戏好看吧?” 布努瓦回过神来,整顿了一下仪表,居然用一句标准的文言文回答道:“此乃奇人!” 安心不能输了气势,干脆双手抱拳落落大方道:“过奖过奖!” 接着两个大男人又相互聊了起来,聊得什么安心一句也没听懂,因为顾煜诚居然会法语,说得一溜一溜的。不过他们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安心还是听懂了,顾煜诚与钟秀将告辞,布努瓦起身相送,边往门口走去边用中文说:“那么一切就这么定了,以后我们公司所有的活动不论大小都在你们饭店举行,我相信海星饭店,也相信自己的选择!” 顾煜诚走到门口转身对着布努瓦:“那么明日我便派人把合约送过来。” “不可以——!” 忽然一声长啸从厅内传出,布努瓦吓了一个大跳,险些毁了人前优雅高贵的形象。 而顾煜诚与他相反,镇定自若得很。因为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安心安心,人名不符,走哪儿哪儿闹心。 第十八章 自作多情 只见安心一瘸一拐地挪到他们视线里,一双漆黑澄澈的眼睛紧巴巴望着布努瓦:“未曾对比就做出的选择,不叫选择,那叫潜规则。我知道,你们商业规则大抵如此,我也不懂,只是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您之前已经答应了要与我们永城饭店合作,只不过……只不过是因为我的疏忽犯下大错,让您受了伤害,可是,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愿一力承担,我已经跪了那么久了,如果您还不解气,我还可以再跪下去,您想我跪多久都没问题,就是求您再给永城一次机会,给宁少爷一次机会。永城饭店虽然是新开业不久,但是绝不比海星饭店差,如果您不信,可以对比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安心说得滔滔不绝,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都快出来了,而布努瓦却依旧一副壁画似的不为所动,同样是铁石心冰山脸,顾煜诚可算遇到对手了。 布努瓦喊来管家,“把她给我请出去。” 顾煜诚微蹙着眉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沉静严肃,面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这位小姐说得也没错。” 布努瓦以为自己幻听,错愕地望向顾煜诚。 顾煜诚声音低沉而浑厚,毫无情感,却是安心认识他这么多天以来,他所说过的最像人话的人话:“与其让人觉得我们胜之不武,不如来一场真正的正面的较量,既能让布努瓦先生您做出一个最明智的抉择,也能让输的一方,从此以后彻底心服口服。”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他为她,好歹争取来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安心兴奋的满腔热忱热泪盈眶,一蹦一瘸地和顾煜诚一起出了布努瓦家门。安心这还是第一次对他说:“谢谢!” 非常真诚的。 然而顾煜诚对此并不买账,依旧一副万年冰封的脸:“少自作多情。” 安心毫不介意,就算接下来顾煜诚又要对她毒舌讽刺摆黑脸,她也不会反击。此刻的她只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亲口告诉宁千竹。并非想邀功,只是想看他微皱的眉心慢慢被抚平,然后恢复一如往初温柔平和的样子。 他温柔平和的样子,好看得惊世绝尘。 顾煜诚瞟了瞟安心一瘸一拐又满心急切的背影,心中没由来的怒火,一屁股坐进车里让钟秀立刻开车,车刚启动,往安心相反的方向开出没几米,又突然冷冷低吼了一声:“停!掉头!” 心里其实更多的,是气他自己吧——我这到底是发的什么疯? 安心倒没管他到底发什么疯中什么邪,反正有免费车不坐白不坐,想也没想就坐进去了。只是忍不住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以前听人说过,你们这些商人啊老大什么的,没事喜欢给自己弄一替身。现在这个你……不会是假的吧?” 顾煜诚面无表情,拿一双黑曜石一般冷厉的眼珠子横了她一眼。经他这么一瞪,安心百分百确定了,这是个货真价实的顾煜诚。相信这个世界上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比顾煜诚还顾煜诚的。 很快到了永城饭店。安心捧着一颗迫不及待的心,直奔宁千竹办公房,然而在经过一楼的女子换衣室时,里面的八卦声令她骤然停下了脚步。 当然是关于她的八卦。但若是平日里那些歪曲谣言唾骂讥讽,安心早已听了个厌,早不至于如此在意。只是今天她们八卦的内容,很是新鲜,是安心从未听过的。 她听到,自己要被辞退。 她还听到,饭店要把这件事报案,把她交给警察处置。 她更是听到,做出这些决定的人,是宁少爷,宁千竹。 听到这些,安心终于再支撑不住本来就痛到麻木的双膝,整个人一软,就这么跌坐在了地上。地上是铺了柔软的地毯的,跌得不痛,但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却开始隐隐郁郁地痛起来。直到屋内的女人们要出来时,安心才猛地爬起来迅速逃开。 终究没有勇气再去找宁千竹。反正她要告诉他的好消息,不等她说,也自然会有人相告。 带着满心的委屈和难过,安心跑去海星饭店找到金兰,好几天没有怎么跟她敞开怀来正经说过话了,金兰见她一副窦娥含冤的悲催样,忙拉着她躲进更衣室里。更衣室里没有旁人,只剩她俩,安心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趴在金兰的肩头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嘘嘘嘘,小声点儿,让外边人听见我可就惨了。”金兰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任由着安心哇哇大哭,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像一位慈祥的母亲。 安心一边哭一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一并告诉了金兰。金兰听完后,一直轻拍着她的背的手忽然力道加重,差点没把安心拍吐血:“好啊你,发生那么大的事不到最后一刻你都不告诉我,你还是我金兰姐妹吗!” 安心停止了哭泣,却依旧双目含泪可怜巴巴地望着金兰:“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对我那样啊。呜呜……” 金兰被她打败了,没好气地看着她:“跪了一天,饿了吧?我出去看看能不能给你弄点吃的,但你得给我老实待在这里,要是再敢乱跑又捅出什么篓子来,我可救不了你!” 还没走到门口却突然回过头来,猛地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说永城饭店要把这件事交给警察处理,具体是什么时候?该不会是现在吧……” 金兰这个……乌鸦嘴! 第十九章 清者自清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安心何曾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跟那“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的监牢扯上关系。就算是刚才在永城饭店里听说自己将被交由警察处置的时候,也还是觉得那“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的地方离自己遥远的很。她真正伤心的,是宁千竹对她的不信任。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对他来说,她到底只是个只见过几次面、几近陌生的下属员工,仅此而已。 然而就在刚才,火烧眉毛的时候,安心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害怕。 海云城的警察们当真不是吃素的,安心前脚才刚踏进海星饭店,这后脚他们就找过来了。金兰这个乌鸦嘴,出去没多久就又跑回更衣室来,双手空空也就算了,还带回来一个噩耗,说是有几个警察正在前台盘问着,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从饭店后门逃走。 害怕归害怕,只是,安心不解:“我为什么要逃?我又没有做亏心事!” 金兰比她早踏入社会,人间冷暖世事沧桑早已司空见惯,像安心这样很傻很天真的初生牛犊也就见怪不怪了:“你以为这些吃皇粮的人真的个个忠肝义胆刚正不阿啊?现在这个乱世,能比命还重要的,不是气节名誉,更不是你这种傻天真,而是钱!你要有钱,就算杀人放火也能相安无事,你没钱,就算只是睡个觉也能睡出个砍头大罪来!” 金兰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像专门说恐怖故事吓唬小孩儿的老巫婆,把安心吓得是一愣一愣的。金兰趁着她发愣之际,连忙连拖带拽地把她往饭店后门送去,然而一打开门,金兰就直接把安心送进了顾煜诚的怀抱里。 时间和动作契合度,百分百准确无误。 顾煜诚的胸膛也太结实了,跟石头似的,还不是那种普通的石头,而是大理石级别的硬度,安心这一头撞进他怀里,险些撞出个脑震荡。 金兰吃惊地往后退了几步,安心捂着脑门一边嗷嗷叫一边抬头看这块大理石的主人,这不看还好,一看简直以为自己见到鬼,哦不,比鬼还要恐怖——顾煜诚前所未有黑着个脸,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已经一把抓过她的手,迅速消失在了金兰眼前。 安心就这么被顾煜诚抓着,以快要被他当风筝一般放飞的速度,来到了一间房。房间宽敞明亮欧式风格,应该是他的专属办公室,不过此刻安心并没有心情感叹他的办公室到底有多高贵华美尊显身份,而是迅速本能地把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手腕一阵火辣辣的疼,冲着他就是一声怒吼:“你你你你干什么!” 顾煜诚没看她,背过身把大门咔嚓一声锁紧,然后走到窗边往红皮沙发上一坐,顺带翘个二郎腿,随手拿了一份报纸便看了起来。面上的表情,不知何时已恢复万年冰封的样子,不近人情,疏离淡漠。 安心走到门边试了试,果然无论如何都打不开门,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穿了一身青翠欲滴的连身裙,裙长至膝盖,脚踩一双跟金兰不问自取的嫩粉色高跟鞋,加之头发弄了个公主卷,浑身上下都不是往日的自己,不由得抱紧了双臂,一阵胆寒。 正在身后若无其事看报纸的顾煜诚忽然冷笑了一声,很轻微,却很轻蔑:“果然还是人靠衣装。但对于一只土猪来说,无论再怎么装,那土里土气的气质依旧完美尽显。” 安心猛地转身,惧意全无,火冒三丈:“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煜诚眼眉都不抬一下:“知道自己成了通缉犯,还专门跑来我们饭店,是想借机报复,冠我们一个‘包庇罪犯’的罪名?不得不说,我对你还是挺刮目相看的。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头大无脑有脑也长满了草的二货呢。” 安心差点气结而死,语塞了好一阵,才怒道:“那你大可把我抓了交给警察好彰显自己是个懂法遵法的好国民啊!说不定人家警察局还会颁你一个‘感动警司十大人物’的大奖呢!放着这么个撼天动地的大奖不拿,你把我抓来这里做什么!” 把她抓来这里做什么…… 好个伶牙俐齿的家伙。 顾煜诚一时无言,万年冰封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皲裂,半晌,才出声:“你执意要送死,我不拦你。只是休想死在我的地盘。” 轮到安心无语了。顾煜诚继续看他的报纸再没理她,她也安分守己地就这么待着。好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随后是钟秀进了来:“顾爷,警察走了。” 安心赶忙往门口冲出去,奈何顾煜诚一个眼神,钟秀立刻一手挡在了她面前。 “你还真想去送死。”冷冷的。 安心倔强地没有回头:“不是送死,是证明自己的清白!” 顾煜诚冷哼了一声,再没说话。只是又给了钟秀一个眼神,钟秀会意,欠身让出了一条道。 安心迅速飞奔而去,在顾煜诚看来,她那是送死送得比赶着投胎还快。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安心从后门溜了出去,然后抄了一条小道,绕到大路上来,正好直面警车。她敞开双臂,硬生生把车给拦了下来。里面的几个警察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看了看手中的画像,更加膛目结舌。早知道她最后会自己送上门来,他们几个今天打打麻将干点什么不好,哪还用为了找她而满城瞎跑! 自从来到海云城之后,安心已尝到过许多人生中的第一次了,也就不在乎“第一次进警局”了。于是完全是抱着一种新鲜又刺激,好奇又期待的二百五心情来到了警察局,而且还是全海云城的警署总部,外观威严内里气派,彼时已是傍晚,警署各个部门仍旧有人当值,每个人都好像很忙的样子,却又忙得很虚伪。 安心被带进一间只有一张桌子两张凳的小房间,灯光昏黄,门一关上,便只剩一片死寂。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穿着看起来更为高级的警察进来,坐在她的对面。隔着一张桌子,一双如鹰的眼睛定定地将她盯着。她毫无顾忌,也大大方方地把视线对上他。 良久,他眼角忽然挤出几丝微微上翘的鱼尾纹,笑容一闪而逝。 第二十章 牢狱之灾 良久,他眼角忽然挤出几丝微微上翘的鱼尾纹,笑容一闪而逝。 “安心,女,十八岁,大约半个月前来到海云城,一来便掀起一场饭店业界的腥风血雨,待风雨平息之后,于永城饭店入职,没多久又闯出大祸,陷永城饭店于信任危机,损失惨重。你知道当我得知你的这些寥寥无几但却信息量很大的个人资料时,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安心听出他语调里的讽刺,但却没有像对顾煜诚那般的火冒三丈,而是一脸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清白的。” 那警察不禁笑了出声,看着安心的眼神就像看神经病,“我是清白的”……这位小姐是古代穿越过来的么?这句台词也未免太古董了。 “虽然没有找到物证,但我们有人证。有人亲眼见到你在上完洗手间重新回到厨房的时候,偷偷在沙拉里放了些虾肉沫。今天我们在接到永城饭店的报案时,顺带参观了一下厨房,像虾肉沫这样的备料很平常易见,也很方便拿取。所以,要趁别人不注意往餐食里加料,简直易如反掌。” 安心惊讶:“不可能……人证?是谁?” “对不起,我们需要对人证保密。” “我没有做的事情,哪里来的人证啊?再说了,你们怎么能证实人证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以我办案多年的经验,相信绝不会有人愿意冒着坐牢的风险来录假口供的。好了,现在情况你也大致了解了,接下来除了回答我的问题之外,绝不许多说一句废话。” 金兰说的果然没错,这帮警察当真迂腐随便得可以!把她抓进审讯室,也只是走走形式做个口供而已,完事之后便把她关进了拘留室。拘留室是暂时的,据说把证据材料交给上级审批之后,便可定刑,最后,安心从此就可以和一帮素不相识的狱友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拘留室条件自然比牢狱要好的多。但究竟有多好,只能等安心进了监牢之后才能给出具体的参数对比了。不知道监牢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到晚上便黑灯瞎火,加之左右两间房都空空如也,一点人气都没有,昏暗中还阴风阵阵,安心害怕得蜷缩在角落里,脑海里一幕幕划过以前听孤儿院厨房张婆婆讲的鬼故事,这鬼故事从小听到大,从不觉得害怕,如今是第一次。 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怕黑,怕鬼……突然好想哭。 但安心绝不是个爱哭的人,她也从不允许自己轻易哭泣,至于上次在顾煜诚面前……那是特殊时期,特殊情况,不算。以前在那个小小的阜西镇生活,就算被镇上的娃嬉笑怒骂说她有爹生没娘养,她都毫不在乎,一滴泪都不曾为此掉过。也不知道那是真正深入骨髓的坚强,抑或自欺欺人堪比奥斯卡的演技。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黑暗中没有一丝声响,也不知道时间。安心就这样自己吓自己地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抖着抖着,也就抖麻木了。忽然在铁门外那条狭窄长廊的尽头,传来一阵硬皮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回音,黑暗中着实慎人,安心整个后背寒毛都竖起来了。但那脚步声没有再走近。停了一停,听得“啪”的一声电匝开关响,周遭骤然一片华亮,直刺得安心眼睛好一阵才睁得开。 重获光明的她,谢天谢地谢祖宗。却不知道她最该谢的人,是她最无法想象也最讨厌的那个人—— 拘留室外,方才进去开灯的当值夜警走回了他的办公间,里面另一个警卫打了个哈欠,道:“你说刚才那人什么来头,出手这么大方,就为了让咱给拘留室开个灯。” 他走到自己位子上一屁股坐下,也打个哈欠:“管他什么来头,我们只认得钱就行了~” 值班室后面是一片不高的围墙,围墙之外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黑色小洋车,在路灯下车顶反射出孤寂暗淡的光芒。钟秀朝那辆车走去,寂寥清冷的街道,再没有其他人。 他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后朝后座方向点了点头。 “开车。”低沉的声音,来自顾煜诚。 钟秀很快将车发动。其实心中一直隐藏着一个疑问,直至今晚,这个疑问愈加鲜明浮现,跃跃欲出。却终究无以问出口。 顾爷向来做事自有他的考量,钟秀相信他,哪怕今晚。 第二十一章 因祸得福 还好事情没有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因为有了灯光而不再害怕的安心,一觉睡到大天亮,若不是有警卫来将她叫醒,她估计会睡到天昏地暗。 在警卫将她带出拘留室时,她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警卫把她一路带到大门口,解开她的手铐,道了声:“你可以走了。” 安心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而她不相信的“这一切”,不仅仅因为她突然无罪释放,更多的是因为,重获自由的她在转身的那一瞬间,面前所见的第一人,居然,竟然,神奇般地,是他—— 宁千竹! 但见他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遥遥站在路边车旁,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而他,唯有他,在初晨日光之下显得遗世独立,脱尘远俗。 他朝她望过来。就在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她觉得如此一生,便能死而无憾了! 因安心的眼里有且只有宁千竹一人,所以她完全没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郭峰,以及从他们身旁经过的被两个警察扣压着的一个女人。那女人身穿永城饭店侍应的工作服,直到走至安心身边,那女人突然挣脱警察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你休想得到他!” 安心吓了一跳。这个女人原来是安心的共事,为人低调内向,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所以安心与她不熟,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两个警察连忙又将她制住,基本上是靠抬架的方式才能将她继续往警局里“运送”。安心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地望向她,她也扭过头来满眼怨恨地将她瞪着,终是被警察抬入了警察局。 我跟她什么仇什么怨?安心的疑惑稍后很快得到了解答。 原来那女人一直暗恋西餐厅主管郭峰,但她为人太过低调,以至于暗恋了整整五年都无人知晓,除了郭峰本人。每天见面暗送秋波也就算了,每年逢年过节什么的,她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各种骚扰——送礼物啦,写情书啦,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郭峰虽然不喜欢她,时常绞尽脑汁地把东西退还给她,但不得不说他是个好人。不管他如何拒绝她,她都不曾死心,因为他拒绝人的技术实在出神入化到了一种境界,让对方在被拒绝完之后还想再被拒绝一次…… “所以,这跟我的牢狱之灾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安心问。 郭峰给她讲这些事的时候,大家都已坐在了车内,车正沿着繁忙的街道缓缓驶向永城饭店。郭峰坐在副驾驶,而宁千竹则和安心一起坐在后座。 一路上她都感觉飘飘然,幸福得就要登仙了!宁少爷居然亲自来接她,亲自为她开车门,亲自请她上车,还亲自坐在她身旁!天哪,让我再坐一次牢吧!哦不,一百次,一万次也愿意! “你是不是一进永城就在四处打听郭峰的事?”宁千竹眉眼带笑,低头看她。她脸刷一下红了,连忙解释:“不是您想的那样的!” 宁千竹依旧含着笑:“你也太不低调了,想要人不误会都难。” 原来那个女人是把安心当成了情敌,所以才会设计害她的啊!难怪之前安心每次见到她都好像欠她几百万似的。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安心却被所有人误会大了!其他人误会不打紧,主要是,宁千竹…… “宁少爷我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只是,只是……觉得郭主管很像我以前在孤儿院认识的一个大哥哥。他大我们好几岁,对我们很好,后来据说是被家人找到,就离开了孤儿院。”安心说的都是真的,以前的确有个大哥哥,他走后安心的确也一直挺想他的,而至于郭峰像那个大哥哥的理由嘛,纯属临场发挥瞎编乱造…… 郭峰从前面回过头来,“我自小在海云城长大,虽然无父无母,却一直承蒙宁家照顾栽培,从未进过孤儿院。” 没进过就对了!但安心还是装出一副大为失望的样子,低着头小声“哦”了一声。以为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却不想郭峰又道:“我没有亲人,也从不寻思要去找亲人,却一直希望能有个妹妹。你若觉得我像你的那位大哥哥,那我便真的当你的大哥哥如何?” 安心听了一愣,宁千竹双眼柔柔地将她望着,道:“你比我们都要小,你若答应做郭峰的妹妹,便自然也是我妹妹了。” 安心听了更是一愣——我可以做郭峰的妹妹,可是我不想做你的妹妹啊(>﹏<) 愣着愣着,就这样,两位大哥只当她答应了。得,生米煮成熟饭了,再怎么抗议,也只能无效了。想想也是,知足吧,永城饭店两大帅哥争着要收她做妹妹,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啊! 打从警察局里出来之后,安心在永城饭店里的名声一夜之间好转,不复骂名。安心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自己忽然有了两大靠山,抑或因为自己不仅勇于做替罪羔羊,而且还勇于替罪魁祸首擦屁股收烂摊,最后总算把布努瓦先生这位重要的客户挽留住了,并争取到了一个可以与海星饭店公平竞争的机会。这次的pk,胜利的一方不仅可以夺得布努瓦公司长达五年的合约,还可以向整个海云城乃至全国证明自己的实力,名望声誉定将更为广传。 第二十二章 高处不胜寒 安心以为自己立了这么一大功,不求升官发财,只求能得宁少爷哪怕只有一句的表扬,或者,表白……(做梦*≧m≦*) 谁知道宁千竹非但没有表扬她,还以兄长的身份将她狠批了一通:“我没有主动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这次的事情虽已过去,而且唯你功不可没,但你也太胆大了,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孤身一人跑去找布努瓦先生,你以为外国人真的个个都表里如一的优雅绅士么?作为你的老板,我当然应该褒奖你一番。可现如今你是我妹妹,褒奖可就没有了,不惩罚你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安心欲哭无泪。宁少爷怎么变得这样狡猾呀,就说一句好听的话表扬表扬我都不行吗,呜呜呜…… “可是,可是……我这次的牢狱之灾,和你多多少少总有些关系吧……”安心噘着嘴,一副苦瓜脸可怜兮兮道:“没有奖励,总该有补偿吧……” 宁千竹笑得眉眼弯弯,声音如风和煦:“我已收你做我的妹妹,这个补偿还不够?” 不够! 不对不对,是我压根就不想做你妹妹啊!呜呜呜…… 不过,永城饭店对于功臣的奖励出手还是挺大方的。安心这个月的工资不仅因此番了三番,而且还有机会提名年底的最佳员工奖,据说这个奖的奖励,相当于半年的工资呢!想想就觉得开心! 只可惜啊,太过抓尖要强出类拔萃,终究是会招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哎,没办法,高处不胜寒啊。 这不,姚碧兰趁宁千竹不在的时候,把她单独叫了过去。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安心初入社会,对权贵认知尚不齐全,所以压根没觉得害怕。 一进到姚碧兰办公室,便见她坐在沙发里悠悠地沏着下午茶。身旁的丁秘书手里捧了个精致的盒子。他们倒也不拐弯抹角,安心一走过去,丁秘书便直接开门见山,把盒子递到她面前,打了开来。 是一条美到窒息的裙子。 姚碧兰那双经过精心描画的眼睛漆黑而闪亮,定定地看着安心,少许,才开口:“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一看到你,就会想起当年的我。”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感觉只说了个开头,按道理后边还应该接上“想当年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然后就开始讲故事才对,而故事的寓意,要么谆谆教诲,要么暗藏警示。不过安心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姚碧兰见安心没说话,以为她是紧张,于是又道,“作为这次危机事件化险为夷的功臣,这是我个人给你的奖励。” 安心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丁秘书捧在她面前的衣服盒子。 姚碧兰抬眸看了看她,莞尔一笑,笑得阴森森的:“我知道千竹和郭峰都想认你做妹妹,现在永城饭店所有员工都巴不得与你攀上关系,从此你的人生将会是一帆风顺。而这条裙子,则有助于让你更彻底地告别过去的你。” 这什么跟什么啊? 安心终于开口了:“过去的我,现在的我,还不是一样都是我?我为什么要告别?” 姚碧兰端起面前的咖啡,随后慵懒地靠在沙发里悠悠地抿了一口:“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你现在所面对的,我都曾经历过。这不就是自古以来戏剧里最为普遍的故事题材吗,你可看过《西厢记》?” “像我们这些穷人,哪里来的闲钱上戏院看戏。”安心心里有些不爽,却努力地抑制着这种不爽,道,“但我就算没看过,也知道您的意思。不过我想您是多虑了。” 姚碧兰放下咖啡杯,又莞尔一笑:“最好是。” 安心把这件事情告诉金兰的时候,金兰对她这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高风亮节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到安心拿出那条精美得让人窒息的连身裙,金兰当真差点当场窒息—— “作为年长你两岁的姐姐我真是对你这种不劳而获唯利是图贪小便宜轻易屈服权贵的行为感到悲哀羞耻无地自容!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这么一条裙子就将你收买了?!” 安心后脑勺三根黑线:“这裙子既是姚夫人奖励给我的,我不要白不要啊,况且这是我应得的,也没觉得哪里丢人啊。” 金兰:“这裙子能值多少钱?怎么着也得是富人区的一栋别墅,又或者一辆小洋车之类的才屈服得有价值吧?!” 安心:“……” —_— 第二十三章 悲剧之宴 俗话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但倘若说安心的人生如戏,那这戏未免也太烂了,简直就是上帝吃坏肚子后的一摊拉稀! ……这比喻虽然有些恶心,但是业界良心,形象生动又准确! 安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条米白色的连身裙,是特地为了今天的一个约会,昨晚拉着金兰几乎跑遍了所有的中高档服装店,花了半个月的薪水买来的。如今,这条裙子上面洒满了泼墨风格的咖啡,美丽不复,面目全非。 而就在这条裙子还未被毁容的一个小时之前,安心正在一家名叫“非云”的咖啡厅里,对面坐着她的两位“大哥”,宁千竹和郭峰。虽然这只是两位大哥为她特设的一次认亲之宴,但却被安心暗自当成了她与宁千竹的约会,而郭峰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电灯泡……只可惜梦想如此丰满,现实如此骨感。半个小时之后,金兰就像飞机上空投下来的炸弹一般突然出现,将安心炸了个里焦外嫩,膛目结舌,无语凝噎…… 装作路过偶遇的金兰自说自话毫不客气地便一屁股坐在了郭峰对面,安心一边呵呵呵地讪笑着,一边用眼神与金兰进行超越人类极限的脑电波交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请了侦探调查我不成?” 金兰笑不露齿含蓄而又风骚地望着郭峰,一边跟他作自我介绍,一边用脑电波回答安心:“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我跟踪你来这里,还不知道你这么贪心!想脚踏两只船!” 安心:“滚犊子!你就不能再等等,等时机成熟,我再把郭峰推进你这个火坑……” 金兰:“老娘我都等二十年了,一秒钟都等不了了!放心,你那小白脸我没兴趣,你约你的,我约我的,这不正合你意嘛!不谢!” 经金兰这么一搅和,似乎也歪打正着挺合安心的意的。金兰负责缠着郭峰,那么宁千竹的注意便只能放在安心一人身上了。 哇咔咔咔…… 只可惜,骨感的现实再一次战胜了丰满的梦想,因这四人桌在半个小时之后又升级为了六人桌,这哪里是什么单纯的“认亲之宴”,这根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拼桌之宴”!而这新增的两个人,居然是顾煜诚和苏云妮! 就在安心暗自感叹她的人生不能再精彩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苏云妮“哎呀”一声娇嚷,安心单调的米白色裙子上便有了一幅极具视觉冲击效果的泼墨画,有力地证明了她的人生没有最精彩,只有更精彩!简直多姿多彩! 此刻安心在洗手间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郁闷到了极点,只想仰天长啸——风萧萧兮易水寒,我特么到底得罪了谁…… “你这条裙子好像是去年的款吧?都过时了,最近打折打得好厉害。我上个星期也买了一条送给我们家丁张嫂,她穿着特别显年轻呢。”冷不丁地,苏云妮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安心身旁,说话的声音如银铃清脆,却一点儿也不悦耳。 安心不想与她纠缠,把宁千竹给她擦咖啡渍的手帕又仔细洗了一遍,拧干,便要离开。 怎料这苏云妮着实难缠,明明跟安心一般的青春年华,却好似个中年妇女般啰嗦个没完:“你不许走,我还有话想问你呢!” “我问你,你这般处心积虑接近千竹和郭峰,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一句话将安心问得做贼心虚,无以作答——她接近宁千竹和郭峰的动机,的确不纯。一个是为自己,一个是为金兰……这,该不会被苏云妮看出来了吧? “不说话?在千竹面前装出一副斯文淑女的样子,难不成在这里还要装么?”苏云妮一双大而漆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弯弯卷翘,像极了洋娃娃。明明那么腹黑,却偏偏长着一张可爱无比的脸。 “我和千竹以及郭峰从小就认识,我从没听说过他们对哪个女孩如此上心,而如今居然轻易就要认你做妹妹?开什么玩笑,我还没答应呢!所以你最好别高兴的太早,也最好现在就断了你的歪念头!” 说罢,她“哼”的一声扭头便出去了。 安心从来都是个迎难而上愈挫愈勇的人,她知道苏云妮说这些话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她明知如此,却不知为何仍是中了苏云妮的心计。忽然间便天昏地暗灰心丧气了起来,或许宁千竹真的就像天上的神仙,只适合远远地念着想着仰慕着。凡人如她,又岂能怀有奢望。 坐在苏云妮对面的顾煜诚远远便见安心朝他们走来,对面的苏云妮在跟他很积极又很兴奋地说着什么,而他却不苟言笑,冰封着脸。他旁边的宁千竹的则完全相反,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笑意,眼光如波温柔地专注着滔滔不绝的苏云妮。 安心不是白痴,就算是白痴,也都看得出来。 宁千竹是喜欢苏云妮的…… 她走到宁千竹正对面,双手背扣着,手中紧紧攥着湿透的手帕:“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我这个样子太失礼……”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她。她感觉自己像极了小丑。 “我车上刚好有一条裙子。”顾煜诚忽然开口,语气礼貌中又带了些倨傲:“本来是要送给苏小姐的,不知苏小姐是否介意,将它先给这位安小姐应急?” 苏云妮嘴角抽了一抽,笑容忽然变得僵硬无比:“……当然不介意。” 钟秀于是很快从车上拿来一个精致的盒子,上面系着繁复优美的粉色蝴蝶结,看起来颇为高大上的样子,安心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望顾煜诚,他也正朝她望着,表情是那种不痛不痒的表情,眼神也是那种若无其事的眼神,叫人抓破脑袋都想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金兰在一旁“嘶嘶”地倒抽凉气,不知是被这盒子上的英文字母吓到,还是不敢相信黑山酷魔也有如此人性的一面。余光无意中瞥到苏云妮,那双睫毛卷翘的黑眼睛里,忽然闪出一道刀光。 安心暗自无奈苦笑,没有接过钟秀手中的盒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落落大方地微笑道:“谢谢顾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如何受得起。” 顾煜诚眉心忽然微皱,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变得深邃莫测,直盯着安心。 金兰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郭峰,才站起来走到安心身旁:“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宁千竹和郭峰几乎同时站了起来,郭峰道:“我送你们。” 安心朝她们微微鞠了一躬,语气礼貌却不无坚定,“不用了,我们自己可以回去。” 好端端的一个约会,似乎就这样闹了个不欢而散。直到后来安心才想明白,当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各怀心事时,便已注定这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悲剧之宴”。 这场“悲宴”让安心彻底认清现实,放下神仙梦,重接回地气,做她该做的普通人。她仍是管宁千竹叫“宁少爷”,郭峰叫“郭主管”。那条半个月薪水的裙子被她没洗便扔到了床底下埋灰去了。至于那条宁千竹的手帕……她洗了个干干净净,熨了个平平整整,然后,将它塞进了衣柜的最底层。 金兰可惜道:“这么好的手帕就这样闲置了多浪费啊!厨房还缺一条抹布呢!” 安心白她一眼:“我虽然没有勇气把它还给宁少爷,但也不能侮辱了它作为手帕的尊严!” 金兰:“世上手帕千千万,又何必执着于这么一条。” 安心反驳:“那你呢?你就不执着于那个郭峰?” 一提到郭峰,金兰便一脸害臊五行欠揍的样子。但他俩之后似乎也没再见过面,因为她的罗曼蒂克思想在作祟,觉得爱情就该像欧洲的电影片里演的那样,男女主人公在一次又一次的偶遇中相知相恋。她于是绞尽脑汁机关算尽地设计了一次又一次的“偶遇”,结果偶遇没偶成,尽都成了“错过”。 安心安慰她,“没事没事,希望在明天嘛!” 很明显这句话就像一张空头支票。希望到底在不在明天,至今根本仍是个未解之谜…… 直到后来,非常非常后的后来,她们才知道,其实郭峰和金兰一样早已对对方一见钟情,当时便已埋下了情种,而且他也知道金兰的心思,却还是不得不人为地把她想要的“偶遇”,通通变成“错过”。 爱而不得,自然郁闷不已。何以解忧,自古唯有杜康。 安心和金兰,于是决定把人生的第一次献给对方——去海云城最繁华的地段,来一次说走就走的疯狂夜生活! 第二十四章 何以解忧 都说海云是个不夜城。今晚一见,着实大开眼界! 这一带的标志性建筑物当属全国独一无二的华世云舞厅,该舞厅之外观豪华气派不在话下,里面更是堪比皇宫金碧辉煌,处处繁华夜夜笙歌,乃上流人士之洒钱如土的好地方。至于中低阶层的人们,也不用愁没地方潇洒。因为在其周围,各种舞厅星罗棋布任君选择。但无论是什么风格的舞厅,除了名字不一样之外,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氛围都是一样的。稍微没点定力的人,在这里很快便会迷失自我,后半夜估计连自己爸妈叫什么都不知道。还好安心本来就不知道自己爸妈是谁,所以她根本没在怕的。 别人去潇洒都是看心情,而安心金兰她们,却得看荷包。荷包比黄花还瘦,于是便只能挑个位置较闹区稍为偏远的舞厅。刚好有个舞厅的名字很好听又很唯美,很含蓄却又很直白,一下子便吸引了她俩的目光——“我想静静”。 是一家不太大也不太闹的舞厅,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舞池里光怪陆离人影攒动,带点动感的爵士乐悠悠邈邈,缠绕在每个人的欢声笑语里。而这些欢声笑语,远远被音乐盖过,更像是遥遥风中的窃窃私语。 在舞池旁找了个空位坐下,很快有服务生前来:“请问两位小姐需要喝点什么?” 安心和金兰同时看菜单,相比之下,安心显得更没见过世面,直接被酒水单里的数字给噎得一愣一愣的,半句话都说不出。而金兰则镇定自若悠然自得道:“两杯拉菲。” 安心差点没吓背过气去。她在西餐厅好歹当了将近一个月的侍应,这拉菲可是葡萄酒中的战斗机,这酒在永城饭店的价格,一杯就要五十块大洋。五十块大洋!别人的一杯酒水,她的一个月薪水! 金兰安慰她:“钱财乃身外之物,看开点~” 安心看在这是一个公众场合,不然真想掐死她…… 两人虽然都在饭店工作,但这么贵的酒,却不曾有机会喝过。服务生把两杯酒送上来的时候,安心两眼放光,像个小寿星在期待着大人送礼物时的样子。而金兰倒是不紧不慢,知道喝红酒的步骤,所以装起来很是像模像样。只是当见到安心迫不及待一口干了那杯红酒时,不免大惊失色,仪态尽毁:“别告诉别人我认识你……” 安心舔了舔嘴唇,一边努力回味一边解释:“为了防止这一个月薪水的红酒像那半个月薪水的裙子一样发生灾难而打水漂,我必须速战速决!” 金兰嘴角一抽,手一抖,差点就让自己的一个月薪水打了水漂。 如此一杯实在难以解忧,安心于是转向吧台,破罐破摔地一口气点了好几杯啤酒打算不醉不归。金兰没跟她一起疯,而是比她更疯,又接连点了好几杯红酒。就像她说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结果她果然匪夷所思地套到了一只大狼,而且还是只来自英国的大狼,名叫让。沃利夫。 一开始安心还觉得不靠谱,想着赶紧拉着金兰走开。但就在让。沃利夫对酒保说“请把这两位小姐的酒记在我的账上,让我来付”之后,安心便彻底打消了要走的念头。一瞬之间,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密斯特让,你的名字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 让。沃利夫……让我来付……这四个字估计全世界没几个女人能抵受得住吧? 金兰白了安心一眼,然后便彻底不理她,重色轻友去了。他俩去了舞池跳舞,安心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却也不是没有名流绅士来找她,只是他们还不等她拒绝,就已被她猛劲儿喝酒的粗鲁样子给吓跑了。 闷酒喝着喝着,终究越喝越闷,浑浑噩噩天旋地转间,忽然看见郭峰坐在舞池的对面卡座里,隔着重重灯光人影,那面容模糊但却不会认错。郭峰向来与宁千竹出双入对,想必另外一个背对着的白色身影应该是宁千竹吧…… 安心不知道自己到底跑过去干什么,但就是想,非常非常地想。今晚来喝酒的原因,但图一醉的目的,都是因为他。这一路步步虚浮,跌跌撞撞,却义无反顾,渴盼而急切。以至于在即将抵达时差点被绊了个狗吃屎,紧接着一个踉跄直接摔趴在了那个白色身影面前,抬头一看,却发现原来是个女的。 而此时郭峰已不见了踪影。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可笑。就像个花了妆的小丑。 后来,也就是在今晚夜之将尽的时候金兰才告诉安心,她早就看到了郭峰,她看到他与那个白衣胜雪长发飘飘的女子在一起,那女子简直比鬼还要美,美得金兰无地自容,自知再无可能,心死的瞬间,正好有让。沃利夫的英勇就义。 金兰告诉她这些的时候,她们正在一条昏沉沉的街上,安心整个人像一摊软泥趴在一根灯柱下,吐得只剩下半条命。 “你的心到底什么做的?怎么立刻就能原地满血复活。” 金兰坐在路肩上,手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没被酒喝晕,倒是被跳舞给跳晕了:“这有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但心死却能复生千百遍。” “所以,你是已经被虐过了千百遍,习惯了么?” “习惯你个头!从来只有老娘我虐别人,哪里还有人能虐得到老娘。像今晚那个‘让我来付’,估计现在正躲在舞厅外的某个黑暗角落里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呢!” “……” 本来打算靠两只脚走回家,只可惜如今她们俩都成了一级残废,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地坐在路边,这里路灯又暗,远看的话真不知是人是鬼。难怪她们等了那么久都没有黄包车经过,敢情都是被吓跑的啊。而就在这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小洋车停在她们面前。车窗没开,里面传出一个闷沉沉的男声:“五块大洋,专车接送。” 此时金兰已趴在安心肩膀睡成了具死尸,安心虽说方才已吐了个清醒,但酒胆尚存,想也没想脱口便骂:“滚犊子!抢劫都不带这么猖獗的!” 车窗摇下了一半,安心再望去时,彻底傻了眼。虽然只看见半张脸,但那万年冰封的表情,不是顾煜诚又是谁。 但听他冷冷开口:“确定不走?” 大夏天的夜晚,安心只觉后脊背森森凉凉。 “能不能……便宜点?” “不走算了。钟秀,开车。” “欸等等……等一下……走走走!我们走!” 就这样,安心坐上了她人生的第一趟黑车…… 这应该也是金兰人生的第一趟黑车,不过,她倒是坐得享受,在副驾驶睡得一呼一呼的。而安心则在后头,如坐针毡,心里面无比煎熬,一直在纠结着那黑脸怪说的五块大洋到底是单价还是总价?总价的话就算了,反正她之前在他家曾蹭吃又蹭喝的。但如果是单价的话……那就只能受点委屈做一回猪,色诱色诱他,或许他一高兴,真能打个八八折…… “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冷不丁地,顾煜诚的声音跟鬼似的吓了她一惊。她回过神来,见他一双黑逡逡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像在看一个白痴。安心低头一看,我去,自己靠着他的那一侧香肩大露,披肩不知何时被扯了下去,而且,扯着披肩的那只手……居然是自己的…… 她赶忙把披肩重新披好。 “我我我……我好热!大大大……大热天的,关什么窗啊!” 真不是开玩笑,她热得整个脸都跟关公似的,手忙脚乱地把车窗摇下来,直接一头甩了出去,吹风! 这一路的风将她吹得个七荤八素。 下车后她一边驼着沉如磐石的金兰一边手忙脚乱地四处找钱,顾煜诚看也没看她,只若无其事说道:“先欠着。不过你也别抱侥幸心理,我这人从不做亏本生意,这笔账,我会随时向你讨回。” 说完人随车子扬长而去。安心不忘朝车屁股吐了吐舌头。哼,不就十块大洋嘛!斤斤计较的小气鬼! “顾爷,今晚的事您是否已有打算?”送走了两个活宝,钟秀才有机会开始问正经事。 顾煜诚的脸被窗外路灯晃得影影绰绰。车内寂静了一会儿,才听他道:“由他去。我相信他有那个能力,用不着我们操心。” 第二十五章 两个字母 似乎每一个固定的群体中都会有一个“小灵通”。 这个人通常不会有多出众,相反而是很普通,很平凡的一个人,但就是能够神奇般地耳听八方,知道一些别人无法知道的事,深藏功与名…… 而永城饭店里的“小灵通”,则是一个可爱的萌妹子,名叫严米。据说她自小也是孤儿院长大的,十岁便独自来海云城闯荡,如今也才十六岁,比安心还要小。心态却比安心老成得多。也许是孤儿院的成长经历让她俩很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成了朋友。 安心有问过她,“你来海云城是不是为了找父母?” 严米说,“才不是,我就是知道我父母不在这里才来的。” “……为什么?” “他们既然把我抛弃了,我又何必去找回他们添堵呢!安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找父母才来的海云城,但寻亲是一条漫长而未知的路。路的尽头等待你的会是什么,是大团圆结局,还是悲剧收场,你永远无法预知。而像如今这个时势,大团圆结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哪怕明知这样,你还要继续抱着希望找下去吗?” 安心不是没有想过悲剧收场的可能,但她之所以来海云城,之所以要找父母,唯一最清晰强烈的目的,是为了要一个答案。 一直深藏于心底,每逢中秋之夜她都会抬头望月,在心里默默浮现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将我抛弃…… 她只要一个答案。而已。 耽搁了些时日,如今得空,安心方才执起正事。当然,之前她也曾拿着手镯与金兰一起在逛街的时候找过几家珠宝店询问,但都徒劳无果。这个手镯,是安心进孤儿院之前所戴,进孤儿院之后,手镯便交由院长保管,直到安心提出要离开,院长才将它物归原主。这个手镯系银质打造,做工精细,上面镶了十颗粉钻,色泽通透,钻如星辉。据说这种粉钻极其珍贵,寻常家庭根本无法消受。在手镯的内环,还刻了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o。j”。 这是一个比她脑海中的那张照片还要难得珍贵的线索。因为至少,手镯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安心于是把手镯拿给严米看,她对海云城名流贵族的服饰潮流很是了解,况且这个手镯本身就很特别,特别贵重,只可惜,严米看后只说了一句话:“超出我年龄的古董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安心不甘心,追问道:“那你至少应该知道,这两个字母代表什么吧?求你了……” 严米想了想,给出了两种假设:“要么是个外国的人名缩写,要么是个外国的品牌缩写。” 安心很想回她:你这不废话么…… “不过……”安心喜出望外地望着严米,只听她一本正经地道:“我在海云城待了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说过有哪家珠宝行的缩写名是o。j的,所以这两个字母更有可能只是一个外国人。世界之大,茫茫人海,间隔十几年的时间,你觉得你有可能找到那个人吗?你还不如把手镯给卖了,换套房子来住实在呢!” 这严米,怎么跟金兰一个德行…… 安心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收起手镯走人。 因为是上班时间,安心和严米方才是躲在更衣室里的,一出来,冷不丁被郭峰逮个正着。 “郭……郭主管……”安心低头惶恐状。 郭峰之前已纠正过她许多遍,让她称自己为“郭大哥”,安心却以那顿“认亲之宴”没吃成为理由,一直委婉地拒绝着。郭峰其实是看出来了,自那顿饭之后,她就一直在躲他和宁千竹,却不知为何。 “你为何一直不肯唤我一声大哥呢?”郭峰忽然问。 安心愣了一愣,然后笑道:“现在是工作时间,我这样明目张胆公然与领导拉关系影响多不好啊,怕毁了您和宁少爷的名声……” “那下班时间呢?昨天下班后我和宁少爷说带你出去一起吃饭,你怎么一溜烟就跑了?” “我……” 郭峰笑着打断:“好了,跟我走吧。” “欸?去哪儿?” “宁少爷有事找你。” 一颗小心脏,忽然间开始扑通扑通地直跳。自那天那顿饭局之后,她也着实好些天没见过宁千竹了,如今忽然间被他召见,简直比女婿初见丈母娘还要紧张。 来到他办公室,宁千竹正坐在窗前的皮沙发里,一手正在沏茶,见她进来,温润地笑:“过来坐吧。” 安心只觉自己何德何能,上辈子是拯救了整个世界么?小鹿乱撞地坐下,宁千竹递过一杯茶来,她望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愣了好一愣才双手接过。 “你最近除了上班,可还在忙什么吗?”宁千竹问。 安心双手捧着茶,眼睛也只敢盯着茶:“我……还能有什么忙的……” 第二十六章 受宠若惊 安心双手捧着茶,眼睛也只敢盯着茶:“我……还能有什么忙的……”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听得宁千竹和郭峰都喝了一口茶,少倾,宁千竹才缓缓道:“莫不是,你在忙着躲我们?” 安心一紧张,差点把茶给洒了,连忙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放到桌上。宁千竹和郭峰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可爱极了,不觉好笑。笑完之后,这才进入正题。 “今天把你找来,是想请你帮忙,出一个主意。”宁千竹往她的茶杯里添满茶,桌上摆着一盘红莓饼干,也把它往她的位置挪近了些:“试试看,你应该会喜欢。” 只要是能吃的她当然都喜欢,只是当喜欢的食物和喜欢的人都摆在面前时,着实叫人犯选择困难症。 安心吞了吞口水:“出主意?”宁少爷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要动脑子的事情,我都不行的……” 郭峰笑了:“可依我看,你小聪明倒是挺多的。” 的确。安心平常的工作表现其实都被郭峰看在眼里。她虽说看起来头脑简单性子大大咧咧,但做起事来手脚勤快,西餐厅里偶尔发生的一些突发事件她都能临危不乱随机应变地处理。最重要的,是她还有寻常姑娘身上少有的那份坚强与胆识。 宁千竹温和地笑,语气却很严肃:“你应该知道,过几天我们饭店与海星饭店要分别为布努瓦先生的公司举办一场派对,主题是他们公司的一周年庆,我们已开过几次会议,给出过几种方案,但都不甚理想。所以,就想试试看你是否有什么奇思妙想,能让我们耳目一新?” 原来是让安心帮忙出主意策划这场晚宴啊,她有些受宠若惊,可是——“可是,我对派对什么的完全一窍不通啊……” “没关系,但试无妨。” 就这样,安心被调去了宴会部,当了个小小的助理。严米说,她是整个饭店业界里升职最快的侍应生,没有之一。金兰得知她升职的消息,更是不可思议,使尽各种手段对她进行“严刑逼供”:“快如实招来!你是如何把宁少爷潜规则的?” 安心竟无言以对。 一下子从做牛做马的服务岗调到舒舒服服的行政岗,安心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第一天宴会部部长江季吕拿了一大堆资料给她看,是海云城从第一家饭店建立开始的一些重大宴会或派对的资料,其厚无比,看得安心两眼昏花。正当她准备偷懒打盹的时候,眼角忽然瞥到一张照片,让她顿时睡意全无。 根据那张照片所附的资料所述,那是十六年前,苏家在海星饭店为刚满三周岁的女儿举办的生日宴,其场面之大,历来少有,堪称全城上流社会之一大盛事。而这张照片,则是苏家一家三口在宴会上的留影。 像……像极了。 苏会长苏兴荣,苏夫人蒋娣,以及他们怀中的女孩,都和安心脑海中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更更让安心不可思议的,是女孩的手腕上戴着的手镯,纵使是黑白照片,也能一眼就看出来,那正是她的拥有的那只粉钻银镯! 这还能是巧合么! 安心继续在一堆资料中找寻,看看还有没有苏家的照片,然而除了她手上的这张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张了。 偷偷地,她把这张照片收进了自己的小手袋里。和粉钻银镯一起,她打算去苏家问一问。 苏家的地址是从严米那里问得,严米自然好奇她要来做什么,安心只说是为了工作。据严米介绍,这苏家可谓海云城一大名门望族,祖辈靠餐饮业起家,如今苏家名下已无实业,但海云城至少有一半的饭店,苏家皆有持股,可谓坐拥半壁江山。就连永城饭店,苏家也持有重股,这也难怪,苏宁两家本在十几年前就定下了亲,迟早都会是一家人。 “……慢着,你说,苏家和宁家……定了亲事?” “拜托,宁少爷和苏小姐打小就定了娃娃亲,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好不好!” 恍如一记五雷轰顶,安心整个人都不好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我只是想问一下苏家的事情而已,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个事啊,我受的打击还不够多吗……呜呜呜…… 偷偷地翘掉了下午的班,她打了个黄包车来到了苏家门口。苏家可真够远的,跑黄包车的大叔顶着个大太阳跑得够呛,收钱的时候一喘一喘的。大叔说,这里都接近郊区了,附近就这苏家一家,还从未有人打黄包车来的。因为来找苏家的人,非富则贵,都有自己的私家车。 安心环顾了四周,虽说这里地处偏远,但环境确是一流,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直通苏家大门,苏家倒不是西洋的别墅,而是中式古院。门口两座威严气派的石狮子,红木大门紧闭,匾额镶金大字写着“苏府”,悬梁岩壁精雕刻画煞是繁复,其大门之内辉煌豪华可见一斑。 安心走到苏家大门之外的第三棵树下时停了一停,内心紧张而激动,迫不及待却又犹豫不决,想着待会见到苏老爷和苏夫人之后,该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跟他们说“我想我可能是你女儿”,他们才不会以为她是疯婆子。而在此时,旁边路上一辆车经过,驶向苏家,里面的门卫像是有感应一般,车还没停稳便打开了大门,毕恭毕敬地迎了出来。 安心随时做好了撒腿就冲,好逮苏家夫妇一个正着的准备。 那小洋车里,果然是苏家夫妇,两人纷纷下来,蒋娣搀着苏兴荣正要往里走,苏云妮却忽然从大门内奔了出来,直奔到两老的面前,一脸灿烂娇宠的笑:“爸,妈,你们可回来了,我今天请了几个朋友到家里来,正好给你们认识一下!” 苏兴荣乐呵呵地望着苏云妮,“好!好!” 蒋娣面色虽稍显怪嗔,语气里却尽是疼爱:“你这丫头,一声不吭就把别人请到家里来,好歹提前打个招呼。” “妈,这些都是我在国外念书时认识的,都是非常投缘的好姐妹,我还指望着她们在我婚礼上给我当伴娘的呢!” “你说你!在国外念书念得都把咱中国女子该有的内敛含蓄给念没了,成天把结婚挂在嘴边,让人听到像什么话。” 就这样,蒋娣搀着苏兴荣,苏云妮腻着蒋娣,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进了大门。那两扇厚厚的红木大门,再次归于紧闭。而安心,仍旧在那树下阴影里,保持着随时要冲刺的姿势,直到腰酸背痛腿抽筋才回过神来,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手袋,木手挽搁得双手发痛她却浑然不觉,只痴痴然望着前方,苏家大门鲜红如新的色泽映得她双眼灼痛,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泪来。但还好,她在眼泪即将溢出眼眶之前,迅速转身离开了。 这里甚少有黄包车经过,她只能用走的。这一切来得太快,她需要清醒清醒。边走路边思考会是一种很不错的方式。 她的脑袋里很混乱,像是一场龙卷风正在狂乱地侵袭,飞沙走石,墙塌砾掀。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勇敢,不过是想找到亲生父母,不求相认,不求团圆,只想问一句为什么。仅此而已。她以为很简单,然而直到刚才在苏家门口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相亲相爱和乐融融的样子,她才知道要朝前迈出一步有多困难!那一刻,她害怕了。 更让她害怕的是,她连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她觉得自己还没够那个底气,去拆散那样和睦恩爱的一家吧。不管,她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女儿…… 第二十七章 冤家路窄 把脚都快走断了,好不容易,终于走回到了城区。可是家还在城市的另一头,得穿过这片繁华的城区才能到达。 彼时已是日薄西山之时,天边浅浅一片彩云缭绕。行至江边桥头,暮色又更深了一些,华灯初上,江水似才苏醒般星辉灿烂。安心倚着栏杆,就这么望着江面出神。只是肚子时不时很是煞风景地咕咕乱叫,着实叫人又气又无奈。 行行行,找吃的找吃的。 一转身,我的个妈呀,那几步之遥的石凳上坐着的一人,直把安心吓了一大跳,差点就掉进江里喂鱼去了!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安心吓得都口吃了。 顾煜诚翘着个二郎腿,嘴角似乎有微微上扬笑了那么一下,很快恢复一副冰山老脸,若无其事道,“这句话该我问你,不知道你挡着我看风景了么。” “这条江那么大,你不会坐别的地方去!”安心本来就心情不好,哼,今天遇到我,算你倒霉。 顾煜诚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毫无掩饰直盯着她看,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该不会是想跳江吧。” 安心没好脸色:“呸呸呸,你才跳江!” 不想再这里跟他瞎扯,安心迈腿就走,再不走的话,不活活饿死也会被活活气死。 顾煜诚也站起来,几步跟上,“我正好要找你还债,跟我走。” 安心一听他这种说话的口气就来气,说得那么淡然笃定,就好像她一定会跟他走似的。把她当什么了?“不好意思,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两人一同沿着短短的鹅卵石道走到街边,顾煜诚的车正好停在他们面前,钟秀下来打开后座车门,而顾煜诚则一副很礼貌地等她先上车的样子。 安心看了他一眼,极其不屑,转身就走。心里暗道这次我再跟你走我就是猪! 只听得顾煜诚毫无情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整个海云城饭店员工的作息表应该都是朝七晚八。现在还不到八点,或许我该打个电话给永城饭店人事部,举报某某员工早退翘班?” 奶奶的…… 好吧,我是猪……(>_<) 万万没想到,顾煜诚又一次把安心带到了海星饭店,像上次那样,同一间房间,同一个位置。难不成,他要故技重施,上一次没把她活活撑死,这一次再接再厉? 隔着两三米长的餐桌,安心不怀好意地瞪着他。他也同样不怀好意地睥着她。很快,开始有侍应逐个进来,把一样样菜式按顺序摆在她面前。而她也很是淡定,如今怎么说她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了,在饭店好歹工作了一个月,什么玩意儿没见过。欸?好像真没见过……面前的各色菜品,看着还当真挺陌生的…… 不由自主地,她猛吞了一把口水。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掐死……清了清嗓门,她催眠自己那满桌子诱人的食物只是猪食而且是一百八十五年陈酿的猪食!开口道,“士可辱,不可杀!为了区区十块大洋,你你你你至于么!” 顾煜诚后脑勺三根黑线,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又要对你怎么样?”有时候他还真想把她脑袋给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水还是草! “我让你来,是要你履行价值十块大洋的义务,你面前的这些,是我们饭店专门为了后天的派对而研究的新菜式,每一样新菜式在正式推出之前,照例都会请不下于十位的,不同身份不同阶层不同年龄的人来做试菜员,最后综合他们的评价进行改进。懂了吧!” 顾煜诚只觉自己在跟一个三岁小孩讲故事,他平常最讨厌别人废话连篇,更讨厌自己废话连篇。如今说完这一大串,内心有种想死的感觉。 安心听后这才浑身放轻松,喜趴趴地望着不再是陈年老酿的猪食而是美美的食物,口水都快流出来:“试菜员,原来还有这种职业啊!” 早说嘛!有这种好吃好喝又那么赚钱的职业,我愿干到天荒地老啊! 明明好不耐烦的感觉,可当看到安心又一次如若无人般狼吞虎咽的样子时,顾煜诚却又忍不住想笑。如果说吃东西能够让人拥有好心情,那么观赏安心吃东西则能让鬼都拥有好心情——哪怕是顾煜诚这般人神共愤的魔鬼。 待安心终于以让人咋舌的速度横扫完面前的一堆食物后,顾煜诚冷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吃完了?那么现在从你面前的第一盘菜式开始,分别给出评价吧。” 钟秀走到她身旁,给她递过一支笔和一张如考试一般的印满题目的卷子,一道菜式一条题目,分别评出其卖相色泽香味口感以及不足之处。安心愁眉苦脸地看着卷子,像个昨晚连佛脚都没抱好的小学生一般,咬着笔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把卷子移开,露出一脸龇牙咧嘴的笑:“那个,刚才因为吃太快都忘了吃了什么……我能再吃一遍吗?” 这下不仅顾煜诚,就连一旁的钟秀都快看不过去想把她脑门儿给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草长莺飞……但最终顾煜诚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因为若说她脑子有问题,那么他明知她脑子有问题还要把她找来,岂不是他比她还要更脑子有问题…… 第二十八章 大智若愚 但若说安心没脑子,实则是不了解她。人家那可是大智若愚。后天那场派对对两家饭店都很重要,而她毕竟是永城饭店的一员,生是永城饭店的人,死是永城饭店的鬼,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跑去帮竞争对手当试菜员呢!试菜员是要试完菜之后给出评价,而她只吃不评,既没帮到竞争对手,又美美地包餐了一顿,一个字,完美!安心真觉得该给自己点一百个赞,我怎么就那么聪明呢哇咔咔咔…… o(╯□╰)o 送安心回家的路上,顾煜诚冷不丁问了句,“为什么翘班。”一句问话,硬生生被他说成了半陈述半命令的口气,听起来着实让人不舒服。不过安心跟他接触了好几次,知道他本性如此,也就不引以为意了。 她把脸撇向车窗外,“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那不如把这机密卖给我如何?”说着,顾煜诚忽然朝她坐近了一些,一手撑在后座椅背上,慵懒而又不失霸气,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在车窗外的路灯掩映下忽明忽暗,紧紧逼视着她。她回过头来,吓了一跳,忙往车门处缩去,可惜退无可退,车还在开着呢,她总不可能打开车门就这么跳下去吧…… “你你你你做梦,我是绝对不会出卖宁少爷的!” 顾煜诚双眼又是一晃,如剑影划过:“宁少爷?你不说永城饭店,反而说宁少爷?” 安心自知口误,这少女心事忽然败露,一时有些心虚脸红……只是,现在可不是害臊的时候啊! “你今天抓我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试菜,而是想从我这儿套取我们永城饭店的派对计划的吧!” 顾煜诚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兀自发话:“如今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真正的机密,一切都是人在作怪。只要能抓住人的弱点,没有什么事是办不了的。” 顾煜诚颀长又伟岸的上半身靠得好近,仿佛一座大山一样随时要往安心身上压下去,车内逼仄的空间本来就让人显闷,如今她蜷缩在门边,周围的空气更是闷热,浑身像烤番薯一般地发烫,心跳堪比击鼓,咚咚咚咚地都快把鼓面给击穿了! 车还在开,安心用余光看了看外头,好像快到家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全身上下的神经仍是紧绷着,一动都不敢动,一句话也不敢说,怕一开口,尽是粗口。唯独暗自在心里激励自己,坚持就是胜利,就当他在放屁…… 见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他仿佛觉得好玩似的,就像猫和老鼠的游戏,猫不是捉不到老鼠,而是它太有把握,于是想在吃掉老鼠之前极尽玩弄。车子已拐进租房所在的巷子,巷子很窄,车速变慢,影影绰绰的光线之中,他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朝她逼近。温热的鼻息,奇特的衣服香味,如来势凶猛的洪水即将把她淹没。她快要窒息了,快要崩溃了,她脑子里开始盘算自己轮起胳膊使出十成的力气再加吃奶的力气能不能把他扇飞,又或者对准他的下半身来一记断子绝孙腿能不能让他从此再见是娇娘……结果盘算来盘算去,耽误了最好的时机,车子在停下的那一瞬间,顾煜诚朝她伸出了另一只手,怎么看怎么邪恶。租房门前的街灯还算明亮,透过车窗照到他脸上,她才知道原来他已离得如此之近!都快吻上来了!安心一个紧张,一个哆嗦,忙扯了手袋遮挡住自己的脸,保住自己的……初吻…… “哐当当哗啦啦……”没想到把手袋扯反了,开口朝下,里面的东西卸了她一大腿,不仅她大腿,就连他大腿上也有。两人几乎同时低头,刚停好车的钟秀似乎也回头了,而落在顾煜诚大腿上的东西,好死不死,居然是苏家一家三口的那张照片!以及那个粉钻手镯! 然后世界就这么死寂了一秒。 然后,只听得“哒”的一声在安心耳边响起,她才知道顾煜诚那只“邪恶的手”原来是要帮她按车门锁。由于惯性作用,安心仍旧保持着全身僵硬紧绷的姿势,只是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顾煜诚大腿上的那张照片和手镯…… 按完了车门锁之后,他那只邪恶的手仿佛又有目标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安心终于能动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回手袋里。而顾煜诚也就这么看着,不帮忙,也不强抢,多亏了车窗外明亮的街灯,他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就连钟秀也看得清清楚楚。 “你拿苏家的照片做什么。” 明知她会撒谎,却还是想听听她到底能撒出什么样的谎来。 “关……”安心差点就要怒吼“关你什么事”!但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还未脱离虎口,应该以礼相待,不然会死得很惨:“我最近在做派对的策划,这只不过是我拿回家看的资料而已。” 然后又前所未有地满脸堆笑非常礼貌地跟顾煜诚道了声:“今晚我非常开心,感谢顾先生的盛情款待,您走好,不送!” 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开门溜之大吉…… 顾煜诚望着她逃之夭夭的方向,黑曜石般的眼睛被街灯映得寒光爝砾。 “你说,她会不会就是……” 钟秀一直在等待他发话,秒懂了他的意思,问:“是否需要调查她?” 少倾,听得后座传来他冷静而坚定的命令:“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