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证人》 主要人物一览表 埃米莉-阿伦德尔——小绿房子的女主人。 威廉明娜-劳森(明尼)——阿伦德尔小姐的随身女侍。 贝拉-比格斯——阿伦德尔小姐的外甥女,塔尼奥斯夫人。 雅各布-塔尼奥斯医生——贝拉的丈夫。 特里萨-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侄女。 查尔斯-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侄子。 约翰-莱弗顿-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父亲(已去世)。 卡罗琳-皮博迪——阿伦德尔小姐的女友。 雷克斯-唐纳森医生——特里萨的未婚夫。 托马斯——阿伦德尔小姐的弟弟(已去世)。 珀维斯——律师。 埃伦——阿伦德尔小姐的女仆。 伊莎贝尔-特里普——劳森的女友。 朱莉娅-特里普——伊莎贝尔的姐姐。 格兰杰医生——马克特-贝辛镇的医生。 阿拉贝拉——阿伦德尔小姐的妹妹(已去世)。 马蒂尔达-安-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姐姐(已去世)。 艾格尼斯-乔治娜-玛丽-阿伦德尔——阿伦德尔小姐的妹妹(已去世)。 赫尔克里-波洛——私人侦探。 黑斯廷斯——波洛的朋友。 加布勒——房产经纪人。 詹金斯——加布勒的秘书。 安妮——阿伦德尔小姐的厨师。 安格斯——阿伦德尔小姐的的园丁。 卡拉瑟斯——阿伦德尔小姐临死前的护士。 一、小绿房子的女主人 五月一日,阿伦德尔小姐去世了。这次她虽然病得时间不长,但她的死并没有在马克特-贝辛小镇引起什么惊动,她从十六岁起就住在此地了。埃米莉-阿伦德尔年已七十多岁,是家庭五个人中活得最长的一个。多年来,人民都知道她身体虚弱,大约十八个月前,她就得了一种和这次同样的病,几乎丧命。 阿伦德尔小姐之死虽不使人惊奇,但另外一些事却令人震惊。她遗嘱中的条文引起人民情绪上的种种波动:惊异、喜悦、愤怒、绝望、气愤等等,有的严厉谴责,有的散布各种流言蜚语。这几个星期,甚至这几个月以来,在马克特-贝辛小乡镇里,人们什么也不谈,只议这事!每个人对这事都提出自己的看法,从开杂货铺的琼斯先生到邮局工作的兰富瑞夫人见解各异。琼斯先生认为:“还是亲骨肉亲”;兰富瑞夫人令人作呕地一再强调:“这里有奥妙,其中必有缘故!你们记着我的话吧。” 使人民对这问题的推测更增加兴趣的是,遗嘱迟至四月二十一日才写出。还有一个事实,埃米莉的几个亲人在写遗嘱的前一天还和她一起过复活节。可以预料,将来会有人对遗嘱提出最具诽谤性的看法,这使得马克特-贝辛小镇沉闷的日常生活变得有生气了。 有那么一个人,大家都怀疑她对此事的了解远比她现在愿意承认的要多。那个人就是威廉明娜-劳森小姐,即阿伦德尔小姐的随身女侍。然而,劳森小姐本人却说,她和其他人一样全然不知。她公开告诉大家,当她听念遗嘱时,也惊得目瞪口呆。 当然,很多人不相信她所说的。劳森小姐知道也好,或者如她自己所说的不知道也哈哦,对此只有一个人知道事实的真相,而这个人就是死去的老妇人自己。埃米莉-阿伦德尔的习惯是不爱讲自己干什么事的目的,即使对她的律师,她也不说自己做事的动机是什么。只要把自己的希望清楚地表达出来,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埃米莉性格的突出特点从她的沉默寡言中也可以发现。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是她那一代人中的典型。她的性格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她独断专行,但心底深处为人非常热情;她说话刻薄,但行事却极为友善;表面上她感情易冲动,实际上她很机敏。很多侍奉过她的仆人,都受过她的无情凌辱,但具体对待他们时,她有是非常宽宏大量。对家规,她有高度的责任感。 复活节前的星期五,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正站在小绿房子的客厅里,命令劳森小姐干这个,干那个。 埃米莉-阿伦德尔年轻时是个漂亮的姑娘,现在她还是个保养得很好的温文尔雅的老妇人,腰背挺得直直的,动作干净利索。她略微发黄的皮肤对她是一个警告:不可随便吃油腻的东西了。 这时阿伦德尔小姐说: “喂,明尼,你把他们安置在哪里了?” “嗯,我想——我希望我做得对——塔尼奥斯夫妇安置在有栎木家具的屋子里,特里萨在兰色墙壁的屋子里,查尔斯在过去孩子们的游艺室……” 阿伦德尔小姐打断了她的话,说: “特里萨住在孩子们的游艺室就行了。查尔斯住到兰色墙壁的屋子里去。” “哦,是的——真对不起——我原来想旧游艺室很不方便……” “让特里萨住那屋子也就不错了。” 在阿伦德尔小姐的时代,妇女居第二位。男人才是家庭里最重要的成员。 “我真难过,可爱的孩子们没来,”劳森小姐动感情地嘟哝着。她爱孩子,可是没有管孩子的能力。 “来四个客人就不少了,”阿伦德尔小姐说,“无论如何,贝拉是把孩子们给惯坏了。他们从不想做大人告诉他们做的事。” 明尼-劳森小姐又嘟哝着说: “塔尼奥斯夫人可真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阿伦德尔小姐表示同意,她郑重地说: “贝拉是一个好女人。” 劳森小姐叹了一口气说: “她有时一定觉得太苦了——住在象士麦那那样的穷乡僻壤。” 埃米莉-阿伦德尔回答说: “她这是作茧自缚。” 说完了这句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名言,她有继续说: “我现在到镇里去,跟他们交涉周末订购的东西。” “哦,阿伦德尔小姐,还是让我去吧。我的意思是……” “被废话了。我地自己去。需要给罗杰斯这个人一些厉害的话。你的毛病是,明尼,你说话强调得不够有力。鲍勃!这条狗哪儿去了?” 一只细毛小狗突然从楼梯上跑下来。它绕着女主人转来转去,不时发出几声短促的喜悦和期待的吠叫。 女主人和小狗一同走出客厅的前门,通过小径向大门走去。 劳森小姐站在门口,嘴稍稍地张开,在他们后面傻笑。这时她身后传来尖刻的话声: “小姐,您给我的枕套不是一对。” “什么?我真蠢……” 明尼-劳森小姐又重新埋头做起日常家务工作了。 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身后跟着小狗鲍勃,气派庄重地在马克特-贝辛大街上走着。 一路上,她真是气派堂皇。不管进到哪个店,店主人都要赶快前来接待她。 她是小绿房子的阿伦德尔小姐!她是本地“最老的主顾之一”。她是一个书香门第,如今象她这样的人没几个了。 “早安!小姐。能为您干事,我感到很荣幸——这马鞍子软不软?嗯,听您这么说我很遗憾。我想,这个小马鞍还不错——真的,确实不错,阿伦德尔小姐。不过,如果您说不好,那肯定是不太好了——但是,我不会把坎特伯雷这匹烈马让您骑,阿伦德尔小姐——我一定想法给您弄一匹好马骑,阿伦德尔小姐。” 小狗鲍勃遇上了肉店老板的狗斯波特,两条狗你追我,我追你,慢慢地兜着圈子,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不时发出几声轻吠。斯波特是一只很壮的杂种狗。它知道不可以跟顾客的狗拼斗,但它还是要狡狯地向它们显示:要是给它自由,它肯定会把它们咬成碎肉。 小狗鲍勃精神抖擞,也不示弱。 埃米莉-阿伦德尔严厉地叫了一声“鲍勃!”然后向前走去。 在水果店里,两个超凡的人相遇了。 这里也有个老妇人,体型象个圆球,但也颇有神气十足的派头,她说: “早晨好,埃米莉。” “早晨好,卡罗琳。” 卡罗琳-皮博迪说: “你家侄男弟女的都回来了?” “是的,都来了。特里萨、查尔斯和贝拉。” “贝拉也来了,是吗?她丈夫也来了吗?” “来了。” 回答很简单,但两个老妇人都知道是什么寓意。 因为贝拉-比格斯,即埃米莉-阿伦德尔的外甥女,嫁给一个希腊人。而埃米莉-阿伦德尔家里的人被认为都是“讲礼仪的人”,不能随便嫁给希腊人的。 为暗暗抚慰一下阿伦德尔小姐(当然,这事不可公开指明),皮博迪小姐说: “贝拉的丈夫人很聪明。他的举止多讨人喜欢!” “他的举止令人喜欢。”阿伦德尔小姐表示同意说。 两个老妇人走出店铺到街上以后,皮博迪小姐问: “听说特里萨跟年轻的唐纳森订婚了,这是怎么回事?” 阿伦德尔小姐耸耸肩说: “现今,年轻人就是这么随便。我想,他们的婚期会拖得相当长——这就是说,要真的最后结婚的话。那个年轻人没有钱。” “当然,可特里萨自己有钱。”皮博迪小姐说。 阿伦德尔小姐傲慢地说: “男人不会希望靠女人的钱过日子。” 皮博迪小姐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说: “现在,他们不在乎靠谁过日子。你和我都是过时的人了,埃米莉。我不能理解的事情是这孩子看中了他什么地方。这些轻浮的年轻人呀!” “他是一个聪明的医生,我是这样认为的。” “戴着一副夹鼻眼镜——说话刻板极了!我年轻的时候,我们把这种医生称作木头疙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时皮博迪小姐追忆起往事,又勾画出那些莽撞、蓄连鬓胡须的年轻人的形象…… 她长叹了一口气说: “让那个年轻的小狗子查尔斯来看看我——要是他愿意来的话。” “当然了,我会告诉他的。” 两个老妇人就此分手了。 她们互相认识有五十多年了。皮博迪小姐了解埃米莉的父亲阿伦德尔将军生前的几件令人遗憾的事。她完全知道托马斯-阿伦德尔的婚姻使他的姐妹们多么吃惊。皮博迪小姐很精明,她也知道这家年轻的一代所干的一些麻烦事。 但两个老妇人对这些事全都持缄默态度。她们两人都是家庭尊严、家庭团结的捍卫者,对家庭之事尽量避而不谈。 阿伦德尔小姐溜达着回家,小狗鲍勃默默地紧跟在老妇人的身后。有一件事,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从未向任何人承认过,这就是对她家中年青一代的不满。 以特里萨为例:从特里萨二十一岁自己挣钱起,她就管不了她了。从那时候以来,这姑娘声名狼藉。她的照片经常登在报上。她在伦敦一伙年青、时髦、胡混的人中间——这伙人举办颓废的晚会,有时因此被送进警察厅。对一个阿伦德尔家的人,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是不赞成这种声名狼藉的事的。至于这女孩子的订婚,她有些迷惑不解。一方面,她认为这自命不凡的唐纳森医生配不上阿伦德尔家的人;另一方面使她不安的是,她意识到特里萨做这个喜欢安静的农村医生的妻子太不合适了。 她叹了一口气,思绪又转向贝拉。挑不出贝拉什么错。她是一个好女人——一个贤妻良母,举止堪称楷模——就是太死板了!但即使贝拉也不完全使她满意,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外国人——而且竟是一个希腊人。在阿伦德尔偏见很深的心灵中,希腊人就和阿根廷人或土尔其人一样不好。塔尼奥斯医生举止迷人,据说特别能干,这更增加了老妇人对他的偏见。她最不相信举止迷人、对人廉价恭维的人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发现很难使自己喜欢他们那两个孩子。孩子们的长相极象他们的父亲——在他们身上简直看不到一点英国人的样子。 然后是查尔斯…… 是的,查尔斯…… 闭眼不看事实是没有用的。查尔斯长得逗人喜爱,但也是个靠不住的人…… 埃米莉-阿伦德尔又叹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疲倦了,老了,意气消沉了…… 她猜想自己活不长了…… 她心里又回想起几年前她写的遗嘱。 死后的遗物给仆人们——献给慈善事业——但大部分财产平分给三个活着的亲眷…… 在她看来,这件事她做得正确、做得公平。但有一件事使她放心不下,有没有什么办法保证贝拉得到的遗产不让她丈夫沾光……这她必须问一问珀维斯线。 她走进小绿房子的大门。 查尔斯和特里萨是坐汽车来的——塔尼奥斯家是坐火车来的。 这对兄妹先到。查尔斯个子高高的,相貌英俊,他用梢带开玩笑的神气说: “喂,埃米莉姑姑,怎么样?看起来您气色很好啊。” 然后,他亲了亲她。 特里萨这年轻人把她那无动于衷的面颊贴在姑姑枯瘪的面颊上。 “您好啊,埃米莉姑姑?” 姑姑觉得特里萨面色很不佳。透过那曾厚厚的化妆粉,她的脸微现憔悴的神色,双眼周围以有一道道皱纹了。 他们一切在客厅用茶。贝拉-塔尼奥斯一绺绺头发散乱地露在时髦的帽子下面,帽子的位置戴得挺不合适;她双眼直瞪着堂妹特里萨,以一种可怜而急切的心情把她衣服的式样记在心里,并想在以后模仿。可怜的贝拉,她生活的命运就是这样:从感情上说她非常喜欢穿着,但对衣服没有美感。特里萨的衣服价钱都很昂贵,有点爱穿奇装异服,她的身段确实很优美。 贝拉从士麦那到英国后就迫不及待地想模仿特里萨的漂亮服装,但花钱要少,还不要找高级裁缝剪裁。 塔尼奥斯医生留着大胡子,样子很快活,他正跟阿伦德尔小姐闲谈。他的声音充满热情,音调饱满——他的语气是那样动人,不管男女听众都情不自禁对他产生好感。甚至连阿伦德尔小姐也不由自主地陶醉了。 劳森小姐非常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传递盘子,围着茶桌忙;查尔斯举止非常优雅,他不止一次地站起来帮助她,但她没有表示谢意。 吃完了茶点,当人们走初期到花园散步时,查尔斯轻声地对他妹妹说: “劳森不喜欢我。是不是?怪哉!” 特里萨嘲笑道: “太怪了。居然也有一个人能够顶得住你迷人的魅力。” 查尔斯咧开嘴笑了——真是迷人的一笑,然后说: “很幸运只有劳森一个……” 在花园里,劳森小姐和塔尼奥斯夫人一起散步,她问了塔尼奥斯夫人一些关于孩子们的情况。贝拉-塔尼奥斯发黄的脸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她忘掉了该观察特里萨。她热切地、生气勃勃地谈论着。她的玛丽在船上说了一件离奇的事,等等…… 她发现明尼-劳森小姐是一个最富有同情新的听众。 不一会儿,一个长着漂亮头发的年轻人从房子里走出来到花园里。他面容庄重,戴着夹鼻眼镜,看上去有些拘谨。阿伦德尔小姐客气地向他打招呼。 特里萨说:“喂,雷克斯!” 她挽住他的胳臂,他们漫步走去。 查尔斯做了个鬼脸。谈话也偷偷溜走,找那个老早就是他的伙伴的园丁聊天去了。 当阿伦德尔小姐重新走进房子时,查尔斯正在很小狗鲍勃玩。小够站在楼梯最上层,嘴里衔着皮球,尾巴轻轻地摇晃着。 “快,老伙计。”查尔斯说。 鲍勃蹲下去,用鼻子顶着球,慢慢地接近楼梯边。当她最后把球顶下去时,它竟高兴地跳跃起来。球顺着楼梯慢慢地滚下去。查尔斯抓住球,又向上扔给了小狗。鲍勃灵巧地用嘴接住球,又重复刚才的表演。 “这是它的常规游戏。”查尔斯说。 埃米莉-阿伦德尔笑了。 “它能一口气玩好几个小时。”她说。 她走进客厅,查尔斯跟着他。鲍勃发出了失望的叫声。 查尔斯透过窗户一般往外看一般说: “看特里萨和那个年轻人。他们真是奇怪的一对!” “你认为特里萨对这事真的很严肃吗?” “哦,她爱他都爱得发疯了!”查尔斯肯定地说,“真是怪事,但确实如此。我想,他一定把她看成是一个科学标本,而不是一个活着的女人。这对特里萨相当新奇。很以后,这个年轻人这么穷。而特里萨花钱的胃口又那么大。” 阿伦德尔小姐冷淡地说: “我相信她能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如果她想改!不过她毕竟有自己的收入。” “啊?哦,是的,当然了。” 查尔斯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那天晚上,当其他人都聚集在客厅里等着去吃晚饭时,楼梯上发出急促的脚步声,还听见一声骂人的话。然后,查尔斯红着脸走了进来。 “对不起,埃米莉姑姑,我来晚了吧?您的那只狗差一点让我摔了一大跤,真吓人。它把球留在楼梯上了。” “粗心的小狗,”劳森嚷道,同时向鲍勃弯下腰去。 鲍勃傲慢地看着她,然后把头转开。 “我知道,”阿伦德尔小姐说,“这太危险了。明尼,去把球找到,放一边去。” 劳森小姐赶忙出去了。 饭桌旁吃饭说话时,大部分时间都让塔尼奥斯医生占去了。他讲了在士麦那生活的有趣故事。 不久,人们都睡觉去了。劳森小姐拿着毛线、眼镜、一个大天鹅绒提包、还有一本书,陪着她的主人到卧室去,她们一边有一边高兴地说着。 “塔尼奥斯医生说得真逗人。他真是一个好伴儿!不是说我自己会喜欢那种生活……人们不得不烧开水……煮羊奶喝,恐怕——这么一种讨厌的习惯太……” 阿伦德尔小姐厉声说: “别傻了,明尼。告诉埃伦明早六点半钟叫我起床了吗?” “哦,我告诉了,阿伦德尔小姐。我告诉她早上不要送茶了。不过,您是不是觉得早晨吃点东西更好些——您知道,南桥教区牧师——他是一个最诚实的人——他清楚地告诉我说,没有规定早晨一定要禁食……” 阿伦德尔小姐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我从没有在早上做礼拜之前吃过东西,现在我也不打算这样做。你自己可以随便。” “哦,不——我的意思不是——我肯定……” 劳森小姐慌张了,她心烦意乱。 “把鲍勃的围脖解下来。”阿伦德尔小姐说。 这个奴仆赶快照办。 她又想讨主人的欢喜,说: “多么愉快的一个晚上啊!他们看上去都很高兴到这里来。” “哼,”埃米莉-阿伦德尔说,“都是自己得到点东西才到这里来的。” “哦,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 “我的好明尼,不管怎么样,我可不是个傻瓜!我就是不知道他们当中谁先张口提出来。” 没过多久,她对这一点的疑问就有了答案了。九点刚过,她和明尼就做完礼拜回来了。塔尼奥斯夫妇正在餐室吃饭,但不见阿伦德尔兄妹的踪影。早饭后,其他人都离开了,这时阿伦德尔小姐还坐在那儿,往一个小本子上记几笔帐。 十点钟左右,查尔斯走了进来。 “对不起,我晚了,埃米莉姑姑。可是特里萨更糟糕。她还没有睁眼呢。” “十点钟早饭就要收拾走了。”阿伦德尔小姐说,“我知道,现在都讲究做事不考虑仆人,可在我的房子里不是那么个情况。” “好,那才是真正的家风!” 查尔斯坐在她旁边,吃着炒腰肝。 他嘻笑的样子,象往常一样,很动人。过了一会儿,埃米莉-阿伦德尔也不由得对他笑了笑。这一宠爱行动给了查尔斯勇气,他连忙说: “埃米莉姑姑,您看,我又要给您添麻烦了。我处境困难,入不敷出,您能帮帮忙吗?一百英镑就行。” 他姑姑没给他好脸儿。她的表情显然很严峻。 埃米莉-阿伦德尔并不怕说出自己的想法。她谈了自己的见解。 劳森小姐匆忙地穿过大厅,差点和正离开餐室的查尔斯相碰。她惊异地看了看他。她有走进餐室,看到阿伦德尔小姐腰板笔直地坐在那里,脸红红的。 二、亲眷 查尔斯潜声蹑足地跑上楼,敲另外敲他妹妹的屋门。她立刻说了声“进来”,他便进了屋。 特里萨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查尔斯在床边坐下。 他很赞赏地说:“你是一个多么善于装蒜的女人,特里萨。” 特里萨狡狯地问: “出什么事了吗?” 查尔斯露齿一笑,说: “你真狡猾,不对吗?嗯,我比你先行了一步,我的好妹妹!我本来想,捷足先登,占点便宜。” “结果怎么样?” 查尔斯摊开双手,做出否定的样子。 “一事无成!埃米莉姑姑说了我一顿。她告诉我,对于她深深钟爱的家庭中的人们为什么都围绕在他周围这一点,她不抱幻想!她还说,这些她钟爱的家庭中的人们会大失所望。除了钟爱,她不会给他们什么东西——不会比这更多了!” “你应该等一段时间再说就好了。”特里萨冷冰冰地说。 查尔斯又露齿一笑,说: “我怕你或者塔尼奥斯抢了我的先。我非常怕。特里萨,我的好妹妹,这一回全完了。老埃米莉不是一个蠢人。” “我从来不认为她是个蠢人。” “我曾想吓唬她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妹妹厉声问道。 “我告诉她,说不定她会被人谋杀。她总不能把钱带到天堂。何必不现在松松手呢?” “查尔斯,你是个笨蛋!” “不,我不是笨蛋。我是按心理学家行事。向这老女人讨好决没有用。她吃硬不吃软。比较我讲得有理。她死后,钱全会归我们的——在他死之前,先分我们一点,也说得过去!现在该是诱导老太太明白这道理的时候了。” “她明白你的观点了吗?”特里萨问道。她柔嫩的嘴巴向上翘起,显出轻蔑的样子。“我不能肯定。她没表示。她只是对我的忠告表示谢意,但话说得不干不净。她说,她完全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嗯’,我对她说,‘我只是提醒您。’她说:‘我记住了。’”特里萨愤怒地说: “查尔斯,你真是一个十足的笨蛋。” “特里萨,我真该死,我有些太急噪了!这老太太还活着——之不过是活着而已。我敢打赌,她连收入的十分之一都花不了——剩下的钱她怎么花掉呢?是我们这一代——风华正茂,正是能享受美好生活的时候——倒霉的是她说不定能活一百岁……我现在多么希望有美好的生活……你也是一样……” 特里萨点点头。 她用低沉的语调,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不了解我们——老人不了解我们……他们不可能了解我们……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生活!” 兄妹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查尔斯最后站了起来。 “嗯,我亲爱的,我祝愿你比较成功。不过,我有点怀疑。” 特里萨说: “我现在指望雷克斯想点办法。如果我能使老埃米莉认识到他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青年人,认识到他是多么需要一个机会而不至于陷入一吧俗人之中……哦,查尔斯,现在我们只需要几千英镑的资本,就可以改变我们生活的世界!” “我希望你能得到这笔钱,不过,我看你得不到。在你一生放荡的生活中,你花了相当大的一笔钱。特里萨,你认为那个可怜的贝拉或者那个可疑的塔尼奥斯不会得到什么东西,是不是?” “我看钱对贝拉没什么好处。她走来走去,穿的衣服看起来象个破布袋,她的喜好都完全集中在家务事上了。” “哦,这个,”查尔斯含含糊糊地说,“我想,她希望给她的一无所有的孩子弄点东西,供他们上学,给他们镶上好牙托,受些音乐教育。但无论如何,这不是贝拉的主意——这是塔尼奥斯的主意。我肯定,他见钱眼红!希腊人就是那样。你知道他把贝来大部分的钱都抓了过去吗?用这笔钱搞投机,输了个精光。” “你认为他能从老埃米莉手里得到这些钱吗?” 查尔斯恶狠狠地说:“我要阻止,他就得不到。” 他离开了屋子,漫不经心地走下楼。鲍勃正在客厅里。它赶忙高兴地跑向查尔斯。狗很喜欢查尔斯。 它跑到会客室门口,转过头看着查尔斯。 “怎么回事?”查尔斯问,紧跟在它后面。 鲍勃慌忙跑进会客室,坐在一张小写字太旁,好象期待着什么。 查尔斯大步走到它身旁。 “到底是怎么回事?” 鲍勃摇晃着他的尾巴,两眼紧盯着写字台的抽屉,发出几声哀求的尖叫。 “你想要抽屉里的东西?” 查尔斯拉开写字台最上面的抽屉。他的眼眉都竖了起来。 “亲爱的。我亲爱的。”他说。 抽屉里一边放着一小叠钞票。 查尔斯拿起这一叠钞票数了起来。他咧嘴一笑,抽出三张一英镑的钞票,两张十先令钞票,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把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放回原来他发现钱的地方。 “鲍勃,你的主意不坏嘛,”他说,“你大叔查尔斯总算有钱花了。小钱常常有,真不错。” 当查尔斯推进抽屉时,小狗鲍勃发出几声不满意的轻吠。 “对不起,老伙计,”查尔斯向鲍勃道歉。他又打开下一个抽屉。鲍勃的球放在抽屉的一角。他把球拿了出来。 “给你球,尽情地玩吧!” 鲍勃衔着球,跑出室外,不一会儿就听到楼下砰砰的球声。 查尔斯大步走出屋子,来到花园里。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空气中散发着紫丁香的芬芳。 塔尼奥斯医生正坐在阿伦德尔小姐身旁。他在谈论英国教育的优越性——对孩子们来说是高尚的教育,他觉得非常遗憾,他花不起钱让自己的孩子享受这种奢侈的教育。 查尔斯微微一笑,笑中带着一种得意的凶相。他快活地加入他们的谈话,机敏地把话题转到无边无际的地方。 埃米莉-阿伦德尔向他仁慈地笑了笑,他又想入非非了,一定是他的战术使老人很开学。老人也在微妙地鼓舞着他们。 查尔斯兴致勃勃,也许在他离开之前…… 查尔斯是个不可救药的额乐观主义者。 那天下午,唐纳森开着汽车来找特里萨,用车把她带到沃斯木教堂,这是当地最漂亮的地方之一。他们径直从教堂出发,走进丛林灌木之中。 在那里,雷克斯-唐纳森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医学理论和最新的实验情况。她一点也不洞,但还是专心致志地听他讲,同时心里想着: “雷克斯多么聪明——多么值得无限敬慕啊!” 她的未婚夫停顿了一下,带着怀疑的口吻说: “特里萨,我想我讲的这些对你太枯燥了。” “亲爱的,你讲得太动人了,”特里萨肯定地说,“继续讲下去。你不是说从染病的老鼠身上取些血液……” 唐纳森医生继续讲了下去。 这次,特里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亲爱的,工作对你太重要了。” “自然是这样。”唐纳森医生说。 在特里萨看来,这并不自然。她的朋友中很少有人工作,而且假如他们工作,也没碰上什么好运气。 她在想,犹如她过去不只一次地想过一样,她和雷克斯-唐纳森恋爱是多么不协调。为什么这种事情,这种滑稽的狂爱竟发生了?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这事竟发生在她身上。 她紧锁双眉,自己也不知道思绪漂在哪里。她过去的一群伙伴们生活过得曾是那么欢快——但也都是冷眼视人生!爱情当然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但为什么要那样严肃地对待它?人们相爱,爱情逐渐淡薄、消失。 但她对雷克斯-唐纳森的感情可不同,这种感情越来越深厚。她本能地感到,他们的爱情不会淡薄、消失……她对他的需要单纯而深厚,他身上的一切都使她心荡神逸。他的冷静、超然态度是那样不同于她的过分热情;他对生活的驾驭、他清晰、有逻辑性的科学头脑,还有其他一些事情都是她不能完全理解的。他的身上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待人谦恭,流露出一点卖弄学问的举止,但她本能地感觉和意识到这些了。 雷克斯-唐纳森是个天才——他的医生职业占去了他生活中的主要部分,而她只是他生存中的一部分——虽然是必需的一部分——这一事实更使他对她富有吸引力。她发现,自己第一次同意让她只追求欢乐的爱情生活的自私要求占第二位。未来的前途把她的心迷住了。为了雷克斯,她愿做一切事——一切事! “没钱是多么令人烦恼,”她性急地说,“要是埃米莉姑姑现在死掉就好了,我们也许就可以马上结婚,你也可以到伦敦去,建一个有实验仪器、有实验用豚鼠的实验室,患腮腺炎的孩子和染肝炎的老人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唐纳森医生说:“没有任何理由说明你姑姑不能多活几年——如果她自己保养好的话。” 特里萨感到沮丧,他说:“我知道……” 在有栎木老式家具的卧室里,放着一张双人床,塔尼奥斯医生正在室内对他妻子说: “我想我个你打好了牢固的基础,现在轮到你了,我亲爱的。” 他正把旧式铜罐里的水倒进玫瑰花色的搪瓷盆里。 贝拉-塔尼奥斯坐在梳妆台前,正按照特里萨的发型梳头。但不知怎么回事,竟梳不成特里萨那种样式的发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说:“我想我不希望——向埃米莉姨妈要钱。” “又不是为你自己要钱,贝拉,这是为孩子们着想。我的投资这么不走运。” 他转过身子,可他没看到她曾向他扫了一眼——一种鬼鬼祟祟、畏难的目光。 她软中带硬地说: “反正我想我还是不……这会使埃米莉姨妈很难办。她为人慷慨,但她不喜欢别人向她要钱。” 塔尼奥斯擦干手,从洗脸架旁走过来,说: “真是这样吗?贝拉,你可不象是个固执的人。那么,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她嘟哝着说: “我不是——我从来没那意思——不是为要钱才来这里……” “你也同样过如果要使我们的孩子受到严格的教育,唯一的希望是你的姨妈能帮助我们。” 贝拉-塔尼奥斯没有回答。她不安地走来走去。 她的面部表情温顺而顽固,这个机灵的丈夫知道要扭转这蠢妻的表情需要很大力气。 她说:“也许埃米莉姨妈她自己会建议……” “这是可能的,但至今看不到这种迹象。” 她又说: “假如这次我们把孩子们带来就好了。埃米莉姨妈会情不自禁地喜欢我们的玛丽。我们的爱德华也很聪明。” 塔尼奥斯冷冰冰地说: “我觉得你姨妈不是一个很爱孩子的人。孩子们在不在这里可能都差不多。” “哦,雅各布,但是……”贝拉说。 “是的,是的,我亲爱的。我知道你的情感。可这些无情的英国老处女——呸!她们没人性。为了我们的玛丽和,我们真愿意尽一切力量,不是吗?对阿伦德尔小姐来说,帮我们这点忙一点不费劲。” 塔尼奥斯夫人转过身来,双颊泛起红晕,“哦,雅各布,我求求你,求求你,这次不要谈。我肯定。这次谈是不明智的。我非常不愿意这次谈。” 塔尼奥斯站在她身后,紧挨着她,他用胳臂搂着她的肩。她颤栗了一下,然后变得坚定了——几乎是一动不动。 他仍用欢快的语调说: “反正就是这样,贝拉,我想你会按我的要求去做……你知道,你常常是这样做的——最终你会……是的,我想你会按我说的去做……” 三、事故 星期二下午。通向花园的旁门开着。阿伦德尔小姐站在门槛那儿,把鲍勃的球投到花园的路上。小狗马上向球扑去。 “再表演一次,鲍勃。”埃米莉-阿伦德尔说,“你的表演不错。” 皮球又一次在地少年宫快速滚动,鲍勃飞快地在后面追逐。 阿伦德尔小姐弯下腰,拾起鲍勃放在她脚旁的皮球,走进房子,鲍勃紧跟在她身后。她关上旁门,进入会客室,鲍勃还紧跟着她,最后她把球放在抽屉里。 她看了一眼壁炉台上的闹钟。已经六点半了。 “鲍勃,我想饭前得休息一下。” 她上了楼,走进卧室。鲍勃陪伴着她。阿伦德尔小姐躺在引花布外罩的大长沙发上。鲍勃在她的脚旁,她叹了口气。她感到很高兴,今天是星期二,明天她的客人就要走了。这倒不是说这周末她得知了一些她过去不知道的事情,更主要的是她不能不顾及自己。 她自言自语地说: “我想我一天天在变老……”然后,她震惊了一下说,“我是老了……” 她闭目躺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然后客厅老女仆埃伦送进来热水,她站起来,准备吃晚饭。 唐纳森医生今晚要同他们一切吃晚饭。埃米莉-阿伦德尔希望能在家里找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他。与众不同的特了萨竟想和这个刻板的、学究式的年轻人结婚,这件事看上去仍然使她难以置信。而这个刻板的、学究式的年轻人竟想娶特里萨为妻,这看上去也有点滑稽。 一晚上过去了,她觉得自己没能更深入地了解唐纳森医生。他非常有礼貌,一本正经,这使她心里很厌烦。她从内心同意皮博迪小姐的评价。这时,有一种想法掠过她的脑际:“在我们年轻的时代,这是好品德。” 唐纳森医生没呆到很晚。他十点钟就走了。他离开以后,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宣布自己也要睡觉了。她上了楼,那些年轻的亲戚也上了楼。他们今晚的兴致也就到此结实。劳森小姐留在楼下,做最后剩下的工作:把鲍勃小狗放出去,压上炉火,放好炉门挡板,卷起炉前地毯,防止失火。 大约五分钟后,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女主人的屋子里。 “我想,我全都拿来了。”她一面说,一面放下毛线、工作袋和一本图书馆借来的书,“我希望这本书还可以。您单子上的书,她一本也没有,不过她说,肯定您会喜欢这本书。” “那姑娘是个傻瓜,”埃米莉-阿伦德尔说,“她对书的鉴赏力是我所碰到的最差的了。” “哦,亲爱的,我真遗憾——是不是我应该……” “无稽之谈,这不是你的过错。”埃米莉-阿伦德尔和气地补充说,“我希望你今天下午玩得快乐。” 劳森小姐脸上显出喜悦的神色。她看起来态度热切,也变得年轻了似的。 “哦,是玩得很好,多谢您老。您宽宏大量,让我玩了一下午。我下午过得有意思极了。我们玩了扶乩写字板游戏,真的——扶乩写字板写出了最有趣的东西。有几个是神灵的启示……当然每次都不完全一样……朱莉娅-特里普试了几次,还真灵验。有几个神示是九泉之下的人们穿过来的。这——真使人感激——您能允许玩这种游戏……” 阿伦德尔小姐微微一笑,说: “最好被让教区牧师听见你讲这神话。” “哦,确实是这样的。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我确信——我完全相信——不可能有一次不灵验。我只是希望亲爱的朗斯德尔牧师也来言讨这个事情。在我看来,谴责一件你还没有调查过的事情,这是心胸非常狭窄的表现。” 朱莉娅和伊莎贝尔-特里普都是信唯灵论的女人。 “搞得太虚无缥缈,就不真实了。”阿伦德尔小姐说。 她不大喜欢特里普姐妹,她觉得她们的服装太荒唐可笑;她们吃素食和生菜的习惯荒谬;她们的举止做作。从她们身上看不出家教传统,家庭出身——事实上,是没教养的女人!但是她们的一片诚挚使她感到乐趣,她心底无限仁慈,绝不妒忌她们之间的友情明显地给可怜的明尼带来的欢乐。 可怜的明尼!埃米莉-阿伦德尔看着她的随身侍女,慈爱和蔑视交织在一起。曾经有很多这种愚蠢的中年妇人服侍过她——她们差不多都一样:为人和善,爱大惊小怪,阿谀奉承,几乎毫无主见。 可怜的明尼今夜看上去特别激动。她的双眼闪烁着光芒。她在屋里忙来忙去,漫无目的地摸摸这儿,碰碰那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她显得很紧张,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真希望您当时在那儿……您知道,我觉得您还不是一个信奉这事的人。但今晚,扶乩写字板划出e.a.两个字母——完全肯定是一个人名字的缩写。这人是很多年前逝世的人——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军人——伊莎贝尔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出现了。这个人一定是阿伦德尔。这是多么美好的神示,充满眷恋和宽慰,耐心的忍受,你就能得到一切。 “我爸爸没有这种情感。”阿伦德尔小姐说。 “哦,九泉之下的亲人也在变——虽然他们现在不和我们在一起。爱就一切,相互了解就是一切。然后,扶乩写字板勾画出一把钥匙的样子——我想这是咱家伯勒橱柜上的钥匙。” “是伯勒橱柜上的钥匙吗?”埃米莉-阿伦德尔的声音急切,并听得出对此很感兴趣。 “我想就是那把钥匙。我想过,橱柜里或许有什么重要文件——或者类似的东西。有过一个令人信服的例子;有一个神示,要人们看看屋里的桌子或柜子等家具,结果你真那里发现了一张遗嘱。” “在伯勒橱柜里没有遗嘱。”阿伦德尔小姐说。她马上又加了一句:“明尼,你睡觉去把!你太累了。我也累了。过几天我们就去请特里普姐妹来这儿一块玩一个晚上。” “呕,那太好了!晚安,亲爱的。今晚您满意吗?我希望您没有因为今天来人多而疲倦。我一定告诉埃伦,叫她明天把客厅好好通通空气,把窗帘整一整——屋里烟气太大。我敢说,我觉得您太好了,竟让他们在客厅里吸烟!” “对目前的时代潮流,我只得也退让几步。”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说,“明天见,明尼。” 待明尼离开屋子后,埃米莉-阿伦德尔怀疑,是否刚才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对明尼也许有什么好处。她的眼睛都瞪出来了,她看起来举止不安,心情激动。 埃米莉-阿伦德尔上床后还在想,伯勒橱柜太奇怪了。她狞笑了一下,想起很久以前的情景。父亲死后,丢失的钥匙找到了,橱柜竟让人打开,空白兰地酒瓶子也给碰倒了!象这样一些小事情,肯定明尼-劳森不可能知道,伊莎贝尔和朱莉娅-特里普也不知道,这事令人怀疑:刚才那虚无缥缈的事究竟有没有道理…… 她躺在有四根大立柱的床上,一直不能入睡。现今,她发现比过去更难以入睡了。但她蔑视格兰杰医生要她吃安眠药的建议。安眠药是为意志脆弱的人准备的,有的人手指痛,牙有点痛,觉得不眠之夜乏味,不能忍受,只得服安眠药片。 她不能入睡时,就常常起来,静静地在纺织里踱来踱去。有时拿起一本书读读,用手指摸摸装饰品,重新整理一下花瓶中的花卉,或者坐下来写一两封信。在这午夜之际,她感到她所漫游的房子里同样有生气。夜间漫游也是不错的。似乎是鬼魂也同她并行,三个姐妹的鬼魂,即阿拉贝拉、马蒂尔达和艾格尼斯,她兄弟托马斯的鬼魂也来了。那个女人把他弄到手以前,他是个多好的年轻人!甚至查尔斯-莱沃顿-阿伦德尔将军的鬼魂也在身边,他曾是家中的暴君,他举止迷人,但他常对女儿们咆哮,欺负她们。虽然如此,女儿们都为他感到骄傲,他经历了印度兵变,并对世界有广泛的了解。他的女儿们也曾躲躲闪闪地提过,父亲真有三长两短时,她们这个家可怎么办呢? 她的思绪又转向她侄女的未婚夫。阿伦德尔小姐一边想着,一边自言自语:“我认为他将来准不会酗酒!今天晚上他称自己为男子汉,当却喝大麦汁!喝大麦汁!我打开了爸爸留下的特制红葡萄酒。” 查尔斯痛饮了这葡萄酒。噢!要是查尔斯能受到信任就好了。要是人们不知道他干的……就好了。 她的思路中断了……她又想到周末发生的事情…… 所有一切都似乎使她不平静…… 她想把所有使她烦恼的事都倒出来。 但没有用。 她双肘支撑着,稍稍抬起身子,凭借小蜡烛盘里长夜亮着的烛光,看了看时间。 凌晨一点钟了,她从没象现在这样不想睡觉。 她坐起来,穿上拖鞋和她那件暖和的睡衣。她想下楼去,查一查明天就要付款的这周帐目。 犹如一个鬼影,她溜出了屋子,沿着走廊走着,这里有一盏小电灯终夜亮着。 她走到楼梯边,伸出一只手去扶摸楼梯的栏杆,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她绊倒了,她想恢复平衡,又没成功,头朝下滚下了楼梯。 她滚下楼梯的声音和她发出的尖叫声使在房子里沉睡的人全都醒来,各屋的门都打开了,电灯都亮了起来。 劳森小姐从她那紧靠楼梯边的屋子里跑了出来。 她一边小声哭泣着,一边砰砰地跑下楼梯。其他人也相继而来——查尔斯穿着华丽的睡衣,还在打呵欠。特里萨裹着黑绸睡衣。贝拉穿着海军蓝女晨衣,头发上插着梳子,使头发“卷成波浪”。 埃米莉-阿伦德尔躺在那里,瘫痪成一堆,被吓得昏头昏脑。她的肩部受伤了,她的脚脖子——她全身都疼得要命。她意识到人们站在旁边看着她,傻明尼-劳森在哭泣,并毫无意义地打着手势;特里萨的黑眼睛闪耀着惊吓的神情;贝拉站在那里,张着嘴,似乎早有所料;查尔斯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听起来话声似乎很远…… “准是那个该死的狗的球弄的!它一定把球仍到这儿,老人踩着了球滑倒了。你们看见了吗?球在这儿!” 然后,她意识到一个有权威的人过来了,把其他人推到一边,跪在她身旁。他用敏捷、精确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她。 她感到全身放松了。现在一切都好了。 塔尼奥斯医生用坚定的语调安慰大家说: “问题不大。没伤着骨头……只是惊吓合很厉害,皮肤有肿块——当然,她给吓了一下。但很幸运,摔得并不严重。” 然后,他叫其他人向后退了退,轻轻地将她扶起,又把她搀扶到卧室。在那里,他握着她的手腕,量了一会儿脉搏,然后,他点点头,叫明尼(她还在哭,确实叫人心烦!)出去拿点白兰地酒并烧点开水灌暖瓶。 阿伦德尔小姐迷迷糊糊,全身颤抖,疼痛难忍,这时她特别感激雅各布-塔尼奥斯。着能干的双手使她感到轻松多了。他给你一种安慰感——一种信任感——也就是医生应该给病人的东西。 这里有件事——一件她现在抓不着的事——一件隐隐约约使她不安的事——但现在她不愿去想它。她要喝下给她的药,然后象他们告诉的,很快入睡。 但是,肯定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也许是某个人。 噢,好吧,她不愿再想下去了……她感到肩部疼痛——她喝下了给她的药。 她听到塔尼奥斯医生说——以一种安慰的语调说——“现在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闭上了眼睛。 她醒后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一种轻轻的低沉的狗叫声。 刹那间,她完全清醒了。 鲍勃——讨厌的鲍勃!它正在门外叫着——它的叫声似乎在说:“主人,我整夜都在外面,我感到害羞。”这是一种压低了嗓门的叫声,但充满希望似地叫个不停。 阿伦德尔小姐竖起耳朵细听。啊,对,没错。她听见明尼走下楼去开门放小狗进来。她听到开大门的响声,几句听不清楚的低语——明尼的无用斥责——“哦,你这个讨厌的小狗——你最讨厌的小鲍勃……”她听见厨房的门开了。鲍勃的床就在厨房里的桌子下面。 这时,埃米莉认识到,在她出事的时刻,她模模糊糊意识到不见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就是鲍勃小狗!在那一片混乱的时刻——她倒下了,人们跑了过来——按正常规律,在厨房里的鲍勃本应该配合大叫一场。所以,这就是使她心灵深处一直感到不安的事。可现在解释清楚了——鲍勃昨晚被关在没外,它毫不知耻地故意离开家在外边玩了一夜。过去有时它夜里也出去,行为欠佳——可是,事后它表现出歉意的样子总是使人还感到满意。 所以,事情清楚了。但是,真的清楚了吗?还有什么事在使她烦恼,在脑际困扰着她?是她出的事故——是和她的事故相关的事情。 啊,有人说——是查尔斯说的——鲍勃的球放在楼梯最上面,她踩到皮球,滑倒了…… 出事后,球还在那里——查尔斯当时手里举着这个球…… 埃米莉-阿伦德尔感到头痛。她的肩部也阵阵抽搐。身上肿起的部分使她很痛苦…… 虽然她处于肉体的痛苦之中,但她头脑清楚,神志清醒。惊吓不再使她糊涂了。她的记忆力彻底恢复了。 她脑子里过了一遍从昨天晚上六点起发生的每件事情……追忆起每一步……直到她走到楼梯顶端,摔下了楼梯…… 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穿透了她全身…… 肯定地说——肯定是她自己弄错了吗……在发生一件事后人们常爱胡思乱想。她尽力——认真严肃地——回想她脚下鲍勃玩的那个滑溜的皮球。 但是她想不起这种事。 要不就是…… “全是神经质,”埃米莉-阿伦德尔说,“荒唐的想象。” 但她那敏感的、机灵的、维多利亚式的心灵暂时也不能承认别人所说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人不是愚蠢的乐观主义者。他们神态自若地相信最坏的事情。 埃米莉-阿伦德尔相信最坏的事情。 四、阿伦德尔小姐写了一封信 这是星期五。 亲眷早都离开了。 他们是按原计划星期三离开的。他们所有的日呢曾提出要多呆些时候,但所有的人都遭到拒绝。阿伦德尔小姐陷入冥思苦想之中。明尼-劳森跟她说话,她也常听不见。她双眼瞪着她,让她重说一遍她刚才讲的话。 “她这是受惊吓了,真不幸。”劳森小姐说。 她以一种大难临头、阴郁的情调向别人夸张说,真能把死人都说活。 “我敢说,她恢复不过了。” 但格兰杰老医生却竭尽全力帮助她恢复健康。 他告诉她,到这周末她就可以下楼了,她的骨头没摔伤,这真使格兰杰医生扫兴。对他这样为生命奔波的医生来说,她算一种什么样的病人?如果他的病人都象这老妇人一样,他就非取下开业的牌子,关门不可! 埃米莉-阿伦德尔满有精神地回答——她和格兰杰医生是一对长寿的战友。他恃强欺弱,她蔑视一切——(她)他们常常从相互陪伴中得到多么大的乐趣啊! 可现在,当老医生步履沉重地离开后,老太太躺在那里,紧锁双眉,想呀——想呀——漫不经心地听着身边的明尼-劳森在唠叨,她话中有话——突然,她头脑清醒了,听清了劳森苛刻的话语。 鲍勃趴在女主人床角的一块小地毯上,劳森小姐正弯着腰一边看着它,一边嘁嘁喳喳地高声说:“可怜的小鲍勃,要是我们的小鲍勃知道它对可怜的女主人干的这事,她会向现在那么高兴吗?” 阿伦德尔小姐马上抢过话来说: “明尼,你被犯傻气了。你英国人的正义感哪里去了?在这个国家里,不论男女,任何一人,在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犯罪以前,都是无辜的。这你不知道吗?” “哦,可我们的确知道……” 埃米莉厉声说: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明尼。你一会儿动动这,一会儿又碰碰那,别让我心烦了。你一点也不知道在病人房里该责备们做事吗?给我出去,把埃伦叫来!” 劳森小姐恭恭敬敬地弯腰退出。 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看着她走出的背影,也觉得自己梢该受点责备。明尼虽有些不正常,但她还是一个尽力工作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有皱起眉头,愁容满面了。 她极不高兴。着好胜心强的老妇人非常厌恶遇事无能。但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她竟变得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有时,她不相信自己身上的器官,也不相信自己对事情的记忆力。她周围确实没有一个人是她可以信赖的。 半小时后,门噶地一声开了,劳森小姐潜声蹑足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肉汁,她看到女主人闭目躺在那里就停在她旁边,不知所措。这时埃米莉-阿伦德尔的嘴里突然迸出几个字,说时用力之大,如此斩钉截铁,吓得劳森小姐几乎扔掉杯子。 “玛丽-福克斯。”阿伦德尔小姐说。 “您要盒子,亲爱的?”劳森小姐说,“您是要盒子吗?” “你耳朵聋了,明尼。我没好所盒子的事情。我是说玛丽-福克斯。我去年在切尔特南见到的女人。她是埃克塞特大教堂牧师会中一个牧师的妹妹。递给我那个杯子。你把杯子里的肉汁都撒到小碟子里了。以后进屋别用脚尖走路。你不知道,那样子多让人生气。下楼去吧!把伦敦的电话本拿来。” “亲爱的,我给您查一下电话号码好吗?或者查个地址?” “要是我想要你干那事,我早就告诉你了。照我告诉你的去办。把电话本拿到这儿来,把笔、墨水和文具放到我床边。” 劳森小姐遵命。 她把老妇人所需的东西全拿了来,放好后正准备出屋时,埃米莉-阿伦德尔突然说: “明尼,你是一个老实的好人。不要理会我的叫骂。事情的内情比我的伤还要严重。你总是那样耐心,对我也那样好。” 劳森小姐面红耳赤地走出屋子,同时从双唇迸出一串不连贯的话。 阿伦德尔小姐坐在床上写着信。她缓慢而又认真的写着,因为思考而停了好几次,在句子下面划了很多横线。在这篇信纸上她划掉不合适的句子,划了又划——因为她是受教育长大的,学校教过她不可浪费纸张。最后,她满意地长叹了一口气,签上名,把信放进信封里。她在信封上写上了名字。然后,她又另外拿出一张纸,写第二封信。这次,她打可一张草稿,经过反复阅读作了修改和删除后,抄成正式的信。她仔细地通读了写好的信,感到格外满意,信中表达了她要说的意思,随即把信装进信封,封好,写上收信人姓名地址:哈彻斯特,珀维斯律师服务所,威廉-珀维斯先生收。 她又拿起第一封信,收信人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她打开有地址的电话号码本,查到地址后把它写上。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阿伦德尔小姐慌忙将刚才写好地址的信——给赫尔克里-波洛的信——塞进文具盒里。 她不想引起明尼的好奇。明尼太爱刨根问底了。 她说了句“进来!”很快就躺在枕头上,她松了一口气。 她已采取了随机应变的措施。 五、赫尔克里·波洛收到一封信 诚然,我上面所叙述的事情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的。我想,我描述得够精确的了,因为我详细询问了阿伦德尔家庭中每一个成员。 波洛和我只是在收到了阿伦德尔小姐的信后,才卷进了这一案件之中。 这一天,我记得特别清楚。这是六月底的一个炎热、无风的早晨。 每天早晨当波洛打开送来的信件时,有一种独特的习惯。他拣起每一封信,先认真地观察一下,再用裁纸刀整齐地把信封裁开。然后逐字逐句地读完信的内容,就把信放到离巧克力互较远的四叠卷宗的一卷之中。(波洛早饭通常喝巧克力——一种反常的习惯。)他每天这样做,就跟机器一样,一丝不苟! 因此,他的这一工作节奏有任何微小的变化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我坐在窗户旁边,朝街上看着来往的车辆。我刚从阿根廷来,又重新沉浸在伦敦的喧闹之中,这使我很不平静。 我转过头去,笑了笑说: “波洛,我——鄙人华生-黑斯廷斯——妄自推论……” “很荣幸,我的朋友,你的推论是什么?” 我装腔作势,并带夸张的语气说: “今天早晨你收到了一封非常有趣的信!” “你很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你完全正确!” 我笑了起来,说: “你看,我知道你的工作方法,波洛。如果你把一封信读两遍,这就意味着你岁这封信有特殊的兴趣。” “黑斯廷斯,你自己作出判断吧!”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把信递给了我。 我满有兴趣地接过信,但立刻做了个鬼脸。信是用一种古老的细长手写体字写成的,而且在两页信纸上,划了又划。 “波洛,我必须读这封信吗?”我有些埋怨地说。 “嗯,不必,不勉强。确实不是必须让你读。” “你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我愿意让你自己做出结论。不过,你要嫌麻烦,就不必费神了。” “不,我希望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些辩解似地说。 我的朋友冷冰冰地回答: “你很难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实际上,这封信什么也没说。” 我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也就不再多费唇舌。干脆自己聚精会神地读起这封信来。 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亲爱的先生: 经过多次反复思考之后,我写(“写”这个字给划掉了,信继续写道,)我很冒昧地给您写信,希望您能在一件纯属私人性质的事情上帮助我一下。(她在“纯属私人”四个字的下面划了三条线)我可以说,您的名字对我并不陌生。一个名叫福克斯小姐的向我提到过您。虽然福克斯小姐不直接认识您,但她说过她妹夫的姐姐——很遗憾我回忆不起她的名字了——以高度评价的言辞说过(这几个字下面又划了线):您待人和善,分辨能力极强。放任,我没问过您代她调查事情的性质(“性质”二字下又划了线),但我从福克斯小姐那里了解到,这是一件性质上使人痛苦,又不便公开的事。(这几个字下面重重地划了四条黑线) 拼读出这些蜘蛛丝般的手迹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任务。我中断了一会儿。 “波洛,”我说,“我还要继续读下去吗?她谈到点子上了吗?” “继续读下去吧!我的朋友,耐心点。” “耐心!”我埋怨地说,“信上的字真好象蜘蛛掉进墨水瓶里,出来后又在纸上爬来爬去一样!我记得我姑奶奶玛丽过去写的字就跟这一模一样!” 我又继续读起这封天书来。 鉴于目前我所处的窘镜,我想,您或许能代表我做必要的调查。您会理解的,此事需要非常谨慎。事实上,我——我无需多说,我是多么真诚地希望并祷告——(“祷告”两字下划了两条线)事情确实是那种情况——也许真的完全误解了。人们有时总把很容易解释的事情看得过于严重。 “我没漏掉一张信纸吧?”我迷惑不解地嘟哝着说。 “没有,没丢。” “怎么看不出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她要谈什么?” “请你继续读下去。” 事情是这样的,您很快就会了解——(不,我一点也不了解。哦!请看下文。)在目前情况下,我肯定,唯有您才能做出正确的评价,我不可能去请教马克特-贝辛镇上的任何其他人。(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信笺上写的地址,马克特-贝辛镇,小绿房子,贝克斯。)可同时,您也会很自然地了解,我感到不安(“不安”两字下又划了一条线)。过去的几天中,我一直责怪自己毫无必要去冥想(“冥想”二字下划了三条线),但我却越发感到不安。也许我把一件琐碎之事看地过于重要(“琐碎之事”下划了两条线),可不安的心情仍然存在。我真的觉得,解决了这件事才能使我的心情平静。实际上这件事在伤害着我的心灵,影响着我的健康。自然,我的处境困难,因为我不能跟任何人提及此事。(“不能跟任何人提及此事”这几个字下划了一条重重的线)。当然,梢用一点您的智慧,您会好所,那个事情并不存在,只是我的虚幻。事实也许会做出完全是无辜的这种解释(“无辜”两字下又划了线)。尽管事情看上去不大,可是从小狗的皮球事件以来,我的怀疑越来越大,也越发地惊觉起来。所以我欢迎您提出您的看法,并对此事交换意见。我肯定,这样就能大大减轻压在我心头上的重担。也许您能告诉我需要花多少钱,您建议我现在对此事应该做什么呢? 我必须再次提醒使您记住,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此事。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事实都微不足道,也不重要。但我的健康状况不好,我的神经(“神经”下面划了三条线)也不象以前那样了。我知道,心中积存的这种忧虑对我是很不好的,我越深思这件事,就越确信我的看法是完全正确的,不可能会有什么偏见。当然,我从不想对任何人(划了一条线)讲这事(“这事”下面划了一条线)。 希望早日听到您的忠告 顺致 敬意 埃米莉-阿伦德尔 我翻阅着信,仔细观察了每一页。 “可是,波洛,”我带着埋怨的口气说,“这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朋友耸耸肩说: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不耐烦,轻轻地拍了拍信纸。 “多么奇怪的女人!为什么阿伦德尔夫人……也许是位小姐……” “我想她是位小姐。这是一位典型的老处女的书信。” “是的,”我说,“真是位爱大惊小怪的老处女。为什么她不讲出要讲的东西?” 波洛叹了口气说: “正如你所说,——很遗憾,她的思维失去了逻辑性,变得杂乱无章,黑斯廷斯……” “确实如此,”我赶紧接上去说,“她失去思维能力了。” “朋友,我不愿那样说。” “我要那样说!写这样一封信是什么意思?” “看不出什么意思——这是事实。”波洛承认说。 “一篇冗长的信,没一点内容,”我继续说,“是不是她宠爱的小肥狗病了使她不安——一只得了哮喘病的小哈巴狗,还是一只中国种的狗!”我好奇地看着我朋友,说:“这封信你读了两遍。波洛,我很不理解你。” 波洛笑了笑说: “黑斯廷斯,你是不是要把这封信扔进废纸篓里?” “我想我是要这样做的。”我对着那封信皱了皱眉头。“也许,我又象以往那样固执,可我看不出这封信使人有多大兴趣!” “然而这封信有一点使人很感兴趣——这一点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我。” “等一等!”我叫了出来,“你别说,看我自己能不能发现!” 或许是我太天真了。我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信,然后,我摇了摇头。 “不行,我看不出来。老妇人受到了惊吓。这一点我认识到了——但是受惊吓的老妇人多了!也许这是老妇人无事生非——也许真跟某件事有关,但我看你也说不出来。除非你的本能……” 波洛举起手,有些怒气地说: “本能!你知道我是多么不喜欢这词。‘计从天来’——这是你推导出来的,我一生从不会这样!我波落洛,用理性。我用我的大脑细胞,我发现这封信里有一点很有趣,可你完全忽略了,黑斯廷斯。” “噢,好吧!”我没精打采地说,“我愿领教。” “你领教?领教什么?” “我的一种说法,意思是:我让你自己得意地告诉我,在哪些方面我是一个笨蛋。” “黑斯廷斯,你不笨,只是不善于观察。” “好吧,不谈这个。有趣之点是什么?我推测,‘夜间发生的小狗事件’这一点就是有趣之点吧!” 波洛没理会我说的俏皮话。他沉着、冷静地对我说: “有趣之点是写信的日期。” “日期?” 我拿起信看。信纸上写着日期,四月十七日。 “是的,”我慢慢地说,“奇怪,怎么会是四月十七日?” “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这是很怪,不是吗?这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 我摇了摇头,表示怀疑说: “也许这没有什么更多意思。只是手误!她想写六月,但错写成四月。” “即使是你说的那样,信也晚了十到十一天——这也很怪。但你的判断确实是错了。从墨水的颜色看,说明信写得比十天或十一天前要早得多。可以肯定,信是四月十七日写的。但为什么信没发出?” 我耸了耸肩说: “这很简单,这位多事的老妇人改变可主意。” “那她为什么不毁掉这封信?为什么把信保存两个月之久,而现在才寄出呢?” 我不得不承认此题难解。实际上,我真想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只是摇摇头,闭口不言。 波洛点点头说: “你看——这是问题的关键。这是一贯决定性的有待探索的奥秘。” 他走到写字台那里,拿起钢笔。 “你要写回信吗?”我问道。 “是的,我的朋友。” 除去波洛钢笔沙沙的响声外,屋里一片寂静。这是一个炎热、无风的早晨。马路上的尘土和沥青味都从窗户里飘了进来。 波洛从写字台旁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写完的信。他拉开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方盒,又从小方盒里拿出一张邮票。他用一小块湿海绵把带胶的邮票沾湿,正准备把邮票贴在信封上。 突然,他停了下来,邮票还拿在手里,用力摇着头。 “不!”他叫了起来,“这件事我做错了。”他把信横腰撕掉,扔到废纸篓里。 “我们不能这样去出来这是!我的朋友,我们得去一趟!” “你的意思是去马克特-贝辛镇吗?” “完全正确。为什么不去?今天伦敦的热天不使人闷得慌吗?乡村的空气不是更清醒吗?” “嗯!照你这样说,”我说,“是不是我们开车去?” 因为我已经买了辆旧奥斯汀牌小汽车。 “好极了。今天天气喜人,适合开车兜风。用不着围围巾了。可还得穿上春大衣,系上丝领带……” “亲爱的伙伴,你不是要到北极去吧!”我带着抗议的口气说。 “可也得注意,不要着凉感冒了。”波洛一本正经地说。 “象这样的天气会着凉感冒?” 波洛不顾我的抗议,还是穿上了一件黄褐色的大衣,脖子上围了条丝手帕。他认真地把那张沾湿了的邮票背面贴在吸水纸上吸干,然后我们两人就一切离开了房间。 六、我们到小绿房子去 我不知道波洛穿着大衣系着手帕围巾有何感觉,但在我们开出伦敦之前,我自己觉得向火烤似的。在这样炎热的夏天,开着敞篷车也一点不觉得凉快。 然而,当我们的车开出伦敦,以较高的速度行驶在公路上时,我的兴致就来了。 我们驱车行驶了一个半小时,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到了马克特-贝辛镇。以前这个小镇位于一条主要公路上,后来新修了一条现代化公路,使小镇离北边主要交通线三公里远,这样小城镇便保持了古代尊严的风貌和宁静。小镇的一条宽阔的大街和壮观的广场似乎在向人们说:“过去这里曾是一个重要的地方;对任何有理性和有教养的日呢来说,我仍跟过去一样。让这个显得飞速发展的世界沿着它新式道路飞快地前进吧!我这个小镇从建成那一天起还一直保持着完整和美丽。” 广场的重要有一个大停车场,但只有少数几辆车停在那里。我把奥斯汀车停好,波洛脱掉他那累赘的外衣。用手整理好他那左右对称并发亮的两撇小胡子,然后,我们准备开始下一步行动。 我们试着问路,而且也只问了一次。所得的回答不象往常问路时得到的那样:“对不起,我在这个地方也是陌生人。”看来很可能在马克特-贝辛镇除我们辆之外没有陌生人!表面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我早已感觉到:我和波洛,特别是波洛,在这里很引人注意。在着美丽而富有传统的英国小市镇里,我们两人特别显眼。 “小绿房子?”一个身强力壮、长着一对象牛眼睛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把我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接着说:“一直往前走到上街就找到了。在左边,但门上没名字,过了银行的第一个大房子就是。”他又说了一句:“你们准能找到。” 当我们出发向他指的方向和地点走时,他双眼一直盯着我们。 “哎呀,”我埋怨地说,“我觉得我们在这里特别显眼,特别是你——波洛,简直完全象个外国人。” “你认为别人注意到我是一个外国人了——是吗?” “太明显了!”我肯定地告诉他。 “我的衣服可是英国裁缝做的。”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衣服不能带头一切。”我说,“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你波洛有一种格外引人注意的个性,我常常觉得奇怪,这种个性竟然没有影响你的职业生涯。” 波洛叹了一口气说: “那是因为有一种错误的想法深深地引在你的脑海里,你觉得侦探准是一个带着假胡子,藏在大柱子后面盯梢的人!带假胡子,那是老把戏;隐蔽、盯梢那之是我职业中最低级的部分。我的朋友,我赫尔克里-波洛需要的只是坐在椅子上来思考。”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这异常炎热的早晨,沿着异常炎热的街道行走。” “黑斯廷斯,你的话回答得干净利落。这次我承认,你说得我无话可讲。” 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小绿房子,但使我吃惊的是——看到一块房产经济人的招牌竖在外面。 正当我们盯着看招牌时,狗的吠叫声惊动了我们。 这只狗所在的地方灌木稀疏,因此我们很容易就看到了它。这是一只猎狐狗,全身多毛,她的四爪紧紧地扒着地,重心略向一边倾斜。它带着满意的表情和得意的神态吠叫着,显示出它的吠叫是出于友善的动机。 它好象是在向人们说:“我是一只好的看家狗,不是吗?不要介意我的吠叫!这是我喜欢的运动!当然,吠叫也是我的职责。我就是让人们知道,这里有一条我这样的狗!今天早晨多么枯燥无味,我有点事干还不错!要进围栏里来吗?我希望你们进来。真他妈的憋闷。我可以跟你们谈谈。” “喂,伙计!”我边说边伸出了拳头。 这只狗把脖子伸出木围栏,用鼻子警觉地闻了闻,然后轻轻的摇着尾巴,断断续续地吠叫了几声,似乎在说: “没人把你们介绍给我,当然我就得这样!但是,我看你们是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做。” “好伙计。”我说。 “汪……”狗温和地叫着。 “噢,波洛,怎么办?”我不再和这只狗对话,而是转向我的朋友问。 我朋友脸上的表情异常奇特——一种难以揣测的表情。用最恰当的词来描绘,似乎是一种有意压抑下的激动情感。 “狗的皮球事件,”他嘟哝着说,“好了,至少我们这里有一条狗哦了。” “汪汪……”我的新朋友又在叫,然后它坐下,有气无力地哼着,并充满希望地看着我们。 “下一步怎么办?”我问。 狗似乎也正要这个同样的问题。 “当然,找那两位先生——叫什么名字——加布勒和斯特雷奇先生。” “这倒确实需要。”我表示同意。 我们转身沿着原来走过的路往回走,结识的那条狗在我们后面失望地叫了几声。 加布勒和斯特雷奇先生的房子在马克特广场。我们走进一间靠外边的办公室,室内暗淡无光,在那尔我们受到一个两眼无神的年轻妇人的接待。 “早晨好。”波洛有礼貌地说。 这位年轻的妇人此刻正在接电话,她指了指一把椅子,波洛就坐下了。我看到另一把椅子,把它搬到前面来。 “我说不准,我不能肯定,”那妇人对着电话筒毫无表情地说,“不,我不知道利率是多少……什么,请再说一遍?噢,自来水,我想应该有,不过我不能完全肯定……很对不起……你找他,他出去了……我说不准他什么回来……是,我当然要他给你们……是的,你告诉我吧……电话是8135吗?对不起,我没听清楚。噢,是……8935……什么?是39……噢,是5135……好了,我让他给您打电话……六点以后……噢,请原谅,是六点以前……非常感谢您。” 她放下话筒,把电话号码5319草草地写在吸水本子上,然后转过身来,双眼盯着波洛,流露出想和气地问他干什么,但又对他表示出没什么兴趣的神情。 波洛轻松地说: “我听说就在小镇的旁边有一所房子要出卖,名字叫小绿方子。” “什么,您再说一遍。” “有一所房子要出租或出卖,”波洛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名叫小绿房子。” “噢,小绿房子,”这年轻妇人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你说的是小绿房子?” “一点不错。” “小绿房子。”年轻妇人绞尽脑汁想着,然后说,“噢,好吧!我想加布勒先生会知道这事。” “我能见加布勒先生吗?” “他出去了。”这年轻妇人以一种略感满足的口吻说,好象暗示我们:“这一点我还能回答。”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可真说不定。年轻妇人说。 “你知道,我正在附近找一多房子。”波洛说。 “噢,是的。”年轻妇人说,但仍无动于衷。 “小绿房子看起来就是我要找的。你能介绍一下这所房子的详细情况吗?” “详细情况?”看上去年轻妇人吓了一跳。 “对,小绿房子的详细情况。” 她很勉强地打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叠杂乱无章的卷文。 然后,她喊了一声:“约翰。” 坐在屋角的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抬起头看了看说: “是,小姐。” “我们有详细情况吗,关于……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小绿房子。”波洛一字一字地说。 “你们墙上有一大张关于小绿房子的清单。”我指着墙上的那张清单说。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看上去她似乎在想:“三人玩牌,你们两个人对付我一个人未免不公平。”她又呼叫她的援军: “约翰,你一点也不知道小绿房子的事吗?” “不知道,小姐,有关文件在卷宗里。” “很遗憾,”年轻的妇人人说,其实她脸上没一点遗憾的表情,“我想我们一定是把有关小绿房子详细情况的文件送出去了。” “c-estdomage.”波洛说。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年轻妇人问。 “遗憾!”波洛回答。 “赫米尔-思德处有一所很漂亮的带走廊的平房,有两间卧室,一个会客厅。” 她冷冰冰地说着,但流露出一种愿意完成老板交给她任务的神态。 “谢谢你,我不要那房子。” “还有一间与房子一侧相连的温室。我可以告诉你那所房子的详细情况。” “谢谢你,不必了。我想知道你们出租小绿房子的租金是多少?” “那房子不出租,要整个卖出。”这年轻妇人回答说。这次她放弃了一点也不知道小绿房子事情的立场,对于能回答出这一点而沾沾自喜。 “可你们的招牌写着:‘出租或出卖。’”“这我也说不清楚了。不过,那房子只出卖。” 舌战进行到这个阶段时,门开了,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匆忙地早了进来。他双目露出好斗的神情,闪闪发光的眼睛把我们俩打量了一番。然后他眼眉一动,通过眼色问了他雇佣的年轻妇人一个问题。 “这是加布勒先生。”年轻妇人说。 加布勒神气十足地打开一间私人内室,说: “先生,请进来。”他招呼我们进去,打手势叫我们坐到椅子上,他自己坐在一张折叠式的书桌对面,面对着我们。 “现在,我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 波洛又丝丝入扣地开始谈起来了。 “我希望知道一些关于小绿房子的详细情况……” 他没能再往下说,加布勒先生就把话接过去了: “啊!小绿房子——是一笔财产。完全值得买。只是刚刚投入市场出卖。我可以告诉您,先生们!我们很少按这种价格出卖这种等级的房子。人们的爱好在变。人们讨厌偷工减料的建筑,希望有质地良好,美观大方,不弄虚作假的建筑。这是一所漂亮的房子——有建筑风格——完全是乔治时代的。这是人们现今希望要的——人们感觉老一点的房子更结实,如果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啊,是啊,小绿房子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卖出去。人们将抢着要这所房子,很快地抢走!上星期六就有一名国会议员看了这所房子。他非常喜欢这房子,这周末他还要来。还有一位股票商也要买。现今,人们到农村来,想图个安静的环境,离主要公路远一些。对有些人来说,这房子太合适了。这所房子还吸引了很多有地位的人,这就是这所房子的价值。有地位!你们不得不承认,以前人们知道如何为绅士贵人建筑房子。是的,这小绿房子登在我们登记本上的时间不会长了。” 我发现加布勒先生混得不错,他停下来喘了口气。 “最近几年,这房子几次易手吗?” “恰恰相反,五十多年来一直住着一家人。这家姓阿伦德尔,在小镇很受人尊敬,都是老派的小姐。” 他站起来,打开门喊道: “詹金斯小姐,把小绿房子的详细材料快一点拿来!”他又回到桌子那里。 “我需要在伦敦差不多是这么个距离的地方找一所房子,”波洛说,“在农村,但不在荒僻的农村,如果你能理解我的话……” “完全理解——完全理解。在太偏僻的农村不行。首先仆人就不喜欢。在这里,您能享受农村的一切好处,而又避开了农村的一切不足。”詹金斯小姐很快地走进来,拿着一张打印好的纸,把它放在主人面前,主人点了点头示意她离去。 “这是详细说明,”加布勒先生一边说一边用经过训练的快速动作把说明看了一遍。“这幢古式房子的特点是:四间会客室,八间卧室和化妆室,还有办公室,宽敞的厨房,外围有车库、马厩等等,有自来水,古式花园,不用太多的维修费,整个面积有三英亩。还有两个凉亭等等,价格两千五百十英镑左右。” “您能给我个允许参观的书面通知吗?” “没问题,我亲爱的先生。”加布勒先生挥动着笔开始写,“您的姓名和地址?” 使我略感惊奇的是,波洛告诉他名叫帕罗提。 “我们的登记簿上还有两处房子,也许会使您感兴趣。”加布勒先生继续说。 波洛让他在通知单上又加上这两处。 “小绿房子随时都可以看吗?”波洛问道。 “当然了,亲爱的先生。那里还住着仆人。或许我先打电话说清楚。您马上去还是午饭后去?” “恐怕,午饭后去好一些。” “当然,当然。我给他们挂电话,告诉他们两点钟左右等您去——哦,行吗?” “谢谢你。你刚才说房产主是——叫阿伦德尔小姐的,是不是这样说的?” “劳森,劳森小姐。这是现在房主的名字。我很遗憾地告诉您,阿伦德尔小姐不久前死了。这就是为什么要把房子在市场上出卖。我向您担保,这房子不久就会叫人抢着买走了。这一点毫无疑问。您与我之间,咱们是秘密交易,您想出个价买,我就很快定个价卖给您。您也知道,已经有两个先生要卖了,说不定一、两天后他们谁会出个价,这我毫不感到奇怪。他们互相知道对方都要买这所房子。竞争肯定会使一个人上钩,哈!我不想让您那时失望。” “我想,劳森小姐急于卖着所房子。” 加布勒先生压低嗓门,偷偷地说: “一点不错。这所房子比她希望住的大了些——就她这么一个中年女人住。她想变卖了它,到伦敦买所房子住。这完全可以立即。那就是为什么这房子卖得这么便宜。” “出价多少她都可以商量吗?” “就是这样,先生,出个价钱,这生意就算开始了。但是你通过我可以不难得到合理的价格。啊,真荒唐!您知道如今建这样一所房子需六千英镑,一分也不少,就更不用提地皮价格和房前那块宝地了。” “阿伦德尔小姐死得很突然,是吗?” “哦,我可不那么说。人老朽了!不久前,她刚年过七十岁。疾病缠身好长时间了。她是他们家最后一个——也许您知道他们家一些事情?” “我认得一些和这里有亲戚关系的也姓这个姓的人。我猜想他们一定是一家人。” “完全可能!她们有姐妹四个。一个很晚才结婚,其余三个未婚,一直住在这里。她们都是老派的女子。埃米莉是她们中最后一个死的。她在小镇里很受人尊敬。” 他向前倾了一下身子,把证明书交给波洛。 “哎,您是不是再来一下,告诉我您考虑的如何没,呃?当然,房子里某些部分需要使其现代化一些,这是可以预料的。但我常对人说:‘您不是就要加一、两个浴室吗?那很容易。’”我们告辞了,我们最后听到的是詹金斯小姐无表情的话声: “塞缪尔夫人打电话来了。先生,她要您给她打个电话。电话是:荷兰5391。” 就我所记得的,这既不是詹金斯小姐草草地写在本上电话号码,也不是别人打电话告诉她的。 我深信,这是詹金斯小姐因为加布勒先生强迫她找出小绿房子的详细材料而对他的报复。 七、在乔治小旅店的午餐 当我们又来到市场广场是,我对波洛说:加布勒先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赌棍!波洛微笑着表示同意。 “你不再回去见他,会使他非常失望的。”我说,“可能他觉得自己实际已经等于把房子卖给你了。” “确实是这样。我担心他怀有什么诡计。” “我们回伦敦前是在这里出午饭,还是在回去的路上找个地方吃呢?” “我亲爱的黑斯廷斯,我没对你说要赶快离开马克特-贝辛呀?我们还没完成到这里来的任务呢。” 我瞪了他一眼说: “你的意思是——可是,我亲爱的伙伴,一切都完了。因为老太太死了。” “一点不错。” 他说这几个字的腔调使我更狠狠地瞪着他。很明显,他在冥思苦想那封意思不连贯的信。 “但是,波洛,既然她都死了。”我轻声地说,“信还有什么用处?她现在不能告诉你任何事了。不管你费多么大的力气,一切都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把这件事就这样一搁了之,何其轻松,何其容易呀!让我告诉你吧,只要我赫尔克里-波洛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绝不会让它石沉大海。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我从过去的经验甚至的,跟波洛辩论毫无用处。我漫不经心地继续说: “但是,既然她已经死了……” “不错,黑斯廷斯。正确——完全正确……你一直在重复这有重要意义的一点,然而对这一点却反应如此迟钝,并且给予忽略。你没看到这一点的重要性吗?阿伦德尔小姐死了。” “可是,我亲爱的波洛,她的死完全是正常的自然死亡!没有任何值得奇怪和不可解释之点。老加布勒说的我们也听到了。” “他跟我们说小绿房子议价是两千八百五十英镑。你也认为他的议价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给我的印象是,加布勒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这房子卖掉——或许房子需要整个翻修,使其现代化一下。但我敢打赌,他——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委托人——愿意出更低的价钱把房子卖出去。这座临街的乔治式大房子,对他们来说,简直象个魔鬼,他们非要抛掉它不可。” “很好,”波洛说,“不要再说‘加布勒这么说的!’就好象他是一个有灵感的先知,而不会说谎似的。” 我刚要进一步提出抗议,这时我们走进了乔治小旅店,波洛大声“嘘!”了一下,止住了我们的谈话。 我们被引进咖啡室,屋子里布置得还算整齐,但窗户紧闭,室内有一股剩饭菜味。一个动作迟钝、呼吸吃力的老招待员照应我们。看来我们是唯一在这里吃午饭的人。我们吃了美味的羊肉,水泡过的大片元白菜和让人扫兴的土豆。然后又吃了些毫无味道的煮水果丁和牛奶蛋糊。吃完奶酪和饼干后,老招待员端上两杯让人疑心是不是咖啡的饮料。 这时,波洛拿出证明书看,并让老招待员帮助一下。 “是的,先生,这些地方我差不多都知道。赫米尔-唐离这里三英里远——在马奇-本哈姆街——地方不大。内勒农场离这里大约一英里,有一条小路通到那里,在名叫国王头那所房子后面不远。你问比塞特-格兰奇?我从没听到过这个名字。小绿房子离这里不远,用不了几分钟就走到了。” “啊,我在外面看到了。我想准是那幢。房子维护得挺好——是吗?” “是的,先生。房子现在还挺好——房顶、下水道等一切都可以。当然,房子是老式的,从没有现代化过。花园景色象一张图画那样美。阿伦德尔小姐非常喜欢她的花园。” “我听说这房子属于一个叫劳森小姐的。” “对,先生,是属于劳森小姐的,她是服侍阿伦德尔小姐的,老太太一死,一切东西都留给她了——房子和所以的一切。” “真是这样?我想阿伦德尔小姐没有亲戚,没法把财产留给他们。” “呃,不完全是那样,先生。她侄女和侄子还活着。当然,劳森小姐一直跟着她;当然,阿伦德尔小姐是一个老太婆了——这个——事情就是这样。” “不管怎样,我想阿伦德尔小姐只留下了房产,是不是没留下很多钱?” 我常常看到有这种情况,在你直接向别人问个问题可能得不到回答的场合,你不要直接问,而要想出一个完全相反的问题,也许马上得到答案。 “远不是这样,先生,决非如此!老妇人留下的那一大笔钱,使这里所有的人都大为震惊。有书面遗嘱,钱和所有的东西都写上了。很多年来,这老妇人所得收入,似乎没花多少,因此,大约剩下有三、四十万镑的钱。” “你吓了我一跳,”波洛叫了一声,“这象一个神话故事——象不象?一个服侍人的穷女人一下子变成让人难以置信的富小姐。劳森小姐很年轻吗?新得到的这笔财富能使她感到幸福吗?” “哦,不是的,先生。她是一个中年人。” 他把“人”字说得非常清楚,完全是人为的表演。这清楚说明,做过服侍人的劳森小姐在马克特-贝辛镇人的心目中,不是什么大人物。 “她的侄子、侄女一定大失所望。”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先生。我相信这消息使他们大吃一惊,真是意想不到。马克特-贝辛镇里的人也一直对这事有看法。这里有的人认为:死后不把东西留给自己的亲骨肉是不对的。但另有一些人认为:任何人都有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当然,这两种观点都各有各的说道。 “阿伦德尔小姐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对吗”“是的,先生。她和她的姐妹都住在这尔,还有老将军阿伦德尔,她们的父亲,死于它们之前。并非因为别人提到他,我才自然想到他,但我相信他是一个有独特性格的人。他曾参加过印度兵变。” “他有好几个女儿吧?” “我记得有三个。可能还有一个是结过婚的。对,这三个女儿是马蒂尔达小姐、艾格尼丝小姐和埃米莉小姐。马蒂尔达小姐先死的,然后艾格尼丝小姐死了,埃米莉小姐是最后一个死的。” “最近死的?” “五月初死的——也许是四月末。” “她病了一段时间了吧?” “时好时坏。病的时候多。一年前差一点因黄疸病而死。从那以后,她的脸黄象蜜柑那样黄。在她活着的最后五年里,身体一直欠佳。” “我想你们这里还是有好医生的吧?” “嗯,有个叫格兰杰医生的,他住在这儿有四十年了,这里大多数人都找他看病。他的脾气有点古怪,富于幻想,但总还是一个难道的好医生。他现在有一个年轻的伙伴,名字叫唐纳森的医生。他是一个比较新式的医生。一些乡亲们愿意找他看病。当然,还有哈丁医生,但他不怎么行医了。” “我想,格兰杰医生是给阿伦德尔小姐看病的医生吧?” “哦,是的。他多次使她转危为安。他是这样一种人:不管你愿不愿意活,他都硬让你活下来。” 波洛点点头,诙谐地说: “人下九泉安息之前,应该先稍许了解一下那里的情况,一个好医生就是这样一个最重要的人。” “您说的是实话,先生。” 波洛叫他算帐,付钱时还另给了小费。 “谢谢您,先生,多谢您,先生。我真希望您不久就在这里定居,先生。” “我也这样希望。”波洛假装正经地说。 我们从乔治小旅店走了出来。 当我们走到街上时,我问道:“满意了吗,波洛?” “我的朋友,一点也不满意。” 他一转身,向意想不到的方向走去。 “你现在往哪里去,波洛?” “到教堂去,我的朋友。那里或许有有趣的东西。一些铜器皿——一座古老的纪念碑。” 我摇摇头表示怀疑。 波洛很快地巡视了教堂的内部。虽然,旅游指南书把它称为吸引人的一瞥,但它是在维多利亚野蛮时代为良心所驱使而重建的,所以,现在没有留下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然后,波洛在教堂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读读墓碑上的碑文,评论一番谁家死了多少人,对一些怪名怪姓的死者不时发出惊叹声。 他最后停了下来,对此我并不感到奇怪,我肯定他找到了他从一开始就在寻找的目标。 一块大理石墓碑上,刻印着碑文,但因风吹雨打看不他清楚了。 约翰-莱弗顿-阿伦德尔将军之墓 公元一八八八年五月十九日逝世 享年六十九岁 “尽你平生之力为上帝而战斗” 玛蒂尔达-安-阿伦德尔之墓 公元一九一二年三月十日逝世 “我愿重生去找我的父亲” 艾格尼丝-乔治娜-玛丽-阿伦德尔之墓 公元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实施 “要求你能的的一切吧” 接着,有一排显然是新刻的字: 埃米莉-哈里特-莱弗顿-阿伦德尔之墓 公元一九三六年五月一日逝世 “你的愿望定会实现” 波落站在那而看了一会儿。 他轻声的嘟哝着说: “五月一日……而今天是六月二十八日了。我收到了她的信。黑斯廷斯,你没有看到,必须把这一事实上解释清楚吗?” 我意识到了,必须要把这解释清楚。 这就是说,我看到波洛下决心要解开这个谜。 八、小绿房子的内部情况 一离开墓地,波洛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朝小绿房子方向走去。我想他扮演的角色还是那个要买房子的人。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察看房子的各种许可证,把那张小绿房子的许可证放在最上面,他推开大门,顺着通向房子前门的小路走去。 这次我们没看见我们那只狗朋友,可是却听到了它在房子里的叫声,虽然离我们有一顶距离——我猜它在厨房那里。 我们立刻听到了穿过客厅的脚步声,一个年约五、六十岁,面容听好看的女人打开了门,她的衣着透着古色古香,现今根本看不到这种衣着的仆人了。 波洛递上证书。 “是的,先生。房产经纪人打电话来了。请这边走好吗,先生?” 我们第一次来看这座房子时,我注意到百叶窗都是关着的,而现在全都大开着,准备让我们察看房子。我看到房内每一样东西都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看来我们这位向导是个办事极为认真的女人。 “这是起居室,先生。” 我赞许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是间舒适的房间,临街有几扇长窗户。室内陈设着质地优良、结实的老式家具,大部分是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样式,但也有奇彭戴尔派的书柜和一对很吸引人的海波惠特式的椅子。 波洛和我的举止与其他来看房子的人的样子一模一样,我们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上去有点不自然!有时低声说一些“很好”,“挺舒适的房间”,“你说这是起居室吗?”之类的话。 女仆带我们穿过客厅,走进另一边和他对应的房间里,这边的房间大多了。 “这是餐室,先生。” 这间屋子肯定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式样。一张笨重的菲律宾红木的餐桌;一个刻着一大簇水果花纹的紫色菲律宾木的大餐具柜;结实的皮套餐椅。墙上挂着显然是家里人的相片。 狗还在不远的使命地方叫着。突然这声音越来越大了。随着吠叫声的增大,可以听到它正穿过客厅飞跑过来。 “谁进到房子里来了?我要把他撕裂。”这很象它反复吠叫时唱的歌词。 它到了门口,用鼻子使劲地闻着。 “哦,鲍勃,你这只淘气的狗。”我们的女向导大声说,“别介意它,先生。它不会伤害你们。” 确实,捌派勃发现了进来的人后,完全改变了态度。它连蹦带跳地跑进来,好象挺通人性似地向我们做了自我介绍。 “见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它一边闻着我们的脚脖子,一边似乎还在说,“请原谅我的吵嚷吧,这是我应该做的工作。你们知道我要留心看看让谁进来了。这种生活很单调,但看见来个客人,我心里也很高兴。我想你们自己的狗也是这样吧?” 这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因为我蹲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它。 “挺可爱的东西,”我对那女人说,“可是需要拔拔毛了。” “是的,先生,它通常是一年拔三次毛。” “它是只老狗吗?” “哦,不是,先生。鲍勃还不到六岁。有时它的举止就象只小狗。它叼着厨师的拖鞋,神气活现地四处走着。它非常温柔,尽管有时候您听到它叫的声音后不会相信这一点,其实,它只追咬邮递员,所以邮递员怕它怕得要死。” 鲍勃现在正用鼻子不停地嗅着波洛的裤腿。在了解它所能了解的一切后,它用鼻子使劲地长吸了口气,好象说:“哼,人不太坏,但不是真正的养狗人。”它转向我,歪着个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 “我真不懂为什么狗总是追咬邮递员。”我们的向导继续说。 “这是一种推理,”波洛说,“狗是通理性的。狗很聪明,它根据自己的观点来推理。它通过观察很快就了解到——有些人可以进到房子里,而有些人就不可以。那么,好吧,谁是那个一天两、三次把门铃按得丁零丁零响、最坚持要进来的人?——而谁又是从来都不允许进入的人呢?就是邮递员。很明显,从房主人的观点看来,这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人们总是要他在外面做事,但他总坚持要进来,企图闯入。很清楚,它的责任就是帮助主人把这个不受欢迎的人赶走,假如可能,就咬他一口。这好似个最合乎理性的推理过程。” 他对鲍勃微笑着,然后说: “这是只非常聪明的狗。” “哦,是的,先生。鲍勃最通人性。” 她打开另一扇门。 “这是会客室,先生。” 一看这会客室,就使人联想到过去室内散发着一种轻微的百花香味。印花沙发罩显得旧了些,图案上的玫瑰花环已褪色。墙上挂着版画和水彩画。屋内有很多瓷器——一些矫健的牧羊人和牧羊女像。地上铺着刺绣坐垫。漂亮的银框里的照片也都退色了。还有很多镶嵌细工的盒子和茶叶罐做摆设。而最最吸引我的是在玻璃台板下有一对薄绢纸精工剪制的女人。其中一个女子摇着手纺车;另一个女子的膝头上有一只猫。 在我周围又隐现出“公子小姐”昔日的良辰美景。那是多么消闲、幽雅的日子呀!这是一间真正的“隐居室”。贵妇人门坐在这里做刺绣活儿。就是家庭里受宠的男人,在这里吸支烟,也会破坏室内的古色古香,那就要把窗帘拉开,换换空气。 我的注意力让鲍勃给吸引住了。它坐在精致的小桌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的抽屉。 当它看到我在注意它时,便发出短促的哀鸣声,看看我,又看看桌子。 “它要什么?”我问。 我们对鲍勃的兴趣,显然使女主人十分高兴,无疑她也很喜欢它。 “要它的球,先生。它的球过去常放在抽屉里。所以它坐在那里向人们请求。” 她变了一下声调,用假嗓子高声对鲍勃说: “球不再在那儿了,漂亮的小鲍勃,球在厨房里,我的鲍勃。” 鲍勃不耐烦地把目光转向波洛。 “这女人是傻瓜。”它似乎在说,“可看上去你是个有头脑的人。球是在某个地方——这抽屉就是其中一个放球的地方。这里总是放着一个球。所以现在这里衣服有个球。很明显,这是我的逻辑,是不是?” “现在球不在这里了,乖乖。”我说。 它怀疑地看看我。然后,当我走出屋子时,它慢腾腾地跟在后面,流露出不相信的样子。 女仆人带我们看了各种各样的碗柜、楼下的一个衣帽间,还有一个小餐具室。“女主人经常在这儿把花插在花瓶了。” “你跟你女主人一起很长时间了吗?”波洛问。 “二十二年了,先生。” “就你一个人在这儿照管吗?” “我和厨师,先生。” “她跟阿伦德尔小姐也有很长时间了吗?” “四年,先生。原来那个老厨师死了。” “假如我要买下这房子,你准备留下来吗?” 她脸上微现红晕。 “您太好了,先生,可我要退职了。您知道女主人留给我一笔不算少的钱,我准备到我兄弟那儿去,我现在呆在这里只是为了劳森小姐的方便——照顾一下所有的事情。” 波洛点点头。 在暂时出现的一刹那沉默之中,我们听到另一种声音。 “砰,砰,砰。” 这单调的声响越来越强,好象从上面传下来的。 “是鲍勃,先生。”她微笑着说,“它得到了球,正把球顺着楼梯扔下去。这是它喜欢的游戏。” 当我们到达楼梯底下时,一个黑色的橡皮球从最后一层阶梯上,砰的一声落了下来。我抓住球,往上看了看。鲍勃正躺在楼梯顶上,爪子张开,尾巴轻轻地摇摆着,我把球向上扔给它,它灵巧地接住球,津津有味地玩了一会儿,然后把球放在爪子之间,再用鼻子慢慢地把球往前顶,最后把球顶下来,球又一次顺着楼梯滚下。鲍勃看着球往下滚,欣喜若狂地摇摆着尾巴。 “它会一连好几个小时地这样玩耍,先生。这是它必玩的游戏,整天这样玩。现在行了,鲍勃。先生们还有别的事要做,不能总跟你玩。” 狗是增加友好交往的了不起的促进者。我对鲍勃的兴趣和喜爱,完全打破的这好心的女佣原来的生硬态度。当我们往楼下卧室那一层走去时,我们的向导喋喋不休地向我们讲述鲍勃如何精灵,真使人惊奇。球留在楼梯底角处。我们走过鲍勃身边时,它极其厌恶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风度翩翩地爬下楼梯去取球。当我们上楼往右转是,我看到它嘴里叼着球,又慢腾腾地爬上来了,这次,它有气无力地爬着,犹如年迈的老人受不义之人的驱使,没一点力气了似的。 当我们在卧室里踱老踱去时,波洛开始慢慢套我们女向导的话。 “曾经有四位阿伦德尔小姐住在这里,是不是?”他问。 “最早是四个,先生,但那是在我到这里以前的事了。我来时只有艾格尼丝小姐和埃米莉小姐了,而我来后不久,艾格尼丝小姐也去世了。她是家庭里最年轻的。真有些奇怪,她竟死在她姐姐之前。” “我想她不象她姐姐那么健壮吧?” “不是那样子,先生。这也是怪事。我的阿伦德尔小姐,也就是埃米莉小姐,她身体一直虚弱,一生总和医生打交道。而艾格尼丝小姐一直健康强壮,可她先死了,而从小身体就虚弱的埃米莉小姐却是全家活地最长的人。事情的发生就是这么奇怪。” “说也奇怪,这种情况常常有。” 波洛立刻乘机编造了(我肯定是编造)一个他叔叔得病的故事,在这里,我就不费笔帽去重复它了。不消说,这故事真有效果。讨论生死这一类事情,比其他题目更能使人谈得津津有味。现在波洛处于可向女仆提问题的地位了,而二十分钟前,如果他要提这些问题,肯定会受到女仆的怀疑和敌视。 “阿伦德尔小姐这次病了很长时间,并且很痛苦,是吗?” “不,我不愿意那么说,先生。也许您知道我的意思,她病了很长时间——前年冬天就开始病了。当时她病得很厉害——是黄疸病。脸色发黄,眼睛发白……” “噢,是的,确实是这样……”(波洛又大谈了他患过黄疸病的堂兄的轶事。) “对——就象您说的,先生。她病得很厉害,可怜哪,而且越来越厉害了。格兰杰医生认为她几乎不能脱险了。但是,他对她采取的办法妙极了——您知道,他用吓唬的办法。他对阿伦德尔小姐说:‘你就下决心躺着等死,等着给你做墓碑吗?’而她说:‘我还有为活着而战斗的勇气,医生。’他说:‘对——这是我爱听的话。’我们请了一个医院的护士照看她,她肯定这老妇人活不了啦——她甚至有一次对医生说,她觉得最好不要给老妇人找麻烦,不要强迫她吃饭了——但是医生反驳她。‘胡说,’他说,‘麻烦她?你得吓唬她,让她吃有营养的食品。要不时给她吃牛肉汁、白兰地精——每顿一匙白兰地。’最后他说了些我永远都忘不了的话。‘你很年轻,我的姑娘。’他对女护士说,‘你没有认识到上了年纪的人身上有一种多么宝贵的战胜疾病的素质。而年轻人,他们想一死了结,因为他们对生活没有兴趣。你介绍给我一个活过七十岁的老人,就等于介绍给我一个不屈的战士——一个有生活意志的人!’是真的,先生——我们总是说老年人多么了不起啊——指的是他们的生命力和他们保持活动能力的办法——但是,正象医生说的,那就是为什么他们能活这么久,活这么老。” “你将得很深刻——非常深刻!可阿伦德尔小姐象是那样的人吗?她很有生命力吗?也对生活充满兴趣吗?” “哦,是的,一点不错,先生。她身体不好,但头脑非常清楚。我刚才说了,她战胜了疾病——使护士大为惊讶。病好后,她象个傲慢的年轻人,穿着全是浆硬的领子和袖口的衣服,还外出拜访朋友,每天只喝茶,不喝烈性饮料。” “她恢复得很好。” “是的,确实是这样,先生。当然了,女主人最初必须在饮食上很注意,吃的东西都要煮和蒸,烹调中不用动物油,也不允许吃鸡蛋。这种饮食,对阿来说,非常单调。” “可最主要的是她病好了。” “是的,先生。当然也有小曲折,我是说她有时患胆汁过多病,这是因为过了一段时间,她就不很注意自己的饮食了——但是,直到这次病之前,她的身体一直还算可以。” “她这次病和两年前的病一样吗?” “是的,是一样的病,先生。还是那讨厌的黄疸病——脸色黄得可怕——病得很厉害,其他情况也都一样,恐怕是她自己不注意引起的,可怜哪。她吃很多不该吃的东西,那天晚上她觉得不舒服,因为她晚饭时吃了咖喱食品,您是知道的,先生,咖喱含脂肪蛋白多,而且有点油腻。” “她是突然得的病,是吗?” “呃,看上去是这样,先生。但是格兰杰医生说,发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天气变冷——前些日子气候多变——加这吃过多的含脂肪蛋白的食物,都是发病的原因。” “她的随身侍女——是劳森小姐,对不对——她不能劝她不要吃含脂肪蛋白的食物吗?” “哦,我想劳森小姐说了也没什么用。阿伦德尔小姐不是乐于从命的人。” “劳森小姐在她上次病时,就和她在一起吗?” “没有,她是在她上次病后才来的。她和阿伦德尔小姐在一起也就一年左右。” “我想以前她有过好几个随身侍女吧!” “是的,有过好几个,先生。” “她的侍女,不会象你们仆人那样,能在这里呆很长时间。”波洛微笑着说。 那女人两颊泛红。 “呃,先生,您知道情况不同。阿伦德尔小姐说话不多,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她就……”她停顿下来。 波洛端详了她一会儿,然后说: “我多少了解些老年妇女的心理。她们总渴望新奇的东西,恐怕她们到了快结束人生的地步。” “呃,您很聪明,先生。完全象您讲的那样。当来了个新侍女时,阿伦德尔小姐开始总是很有兴趣地问——她的生平,她幼年时代的生活,她到过什么地方,以及她对事物是如何考虑的,而当她全都了解了之后,她就变得——呃,我想厌倦是最合适的词。” “一点不错。只限咱俩这么说,这些做随身侍女的女人,一般都使人不感兴趣——也不太讨人喜欢。” “确实是这样,先生。她们大多数都是精神世界贫乏的人。常常都是傻傻乎乎的。可以这么说,阿伦德尔小姐很快就嫌弃她们了,然后她就来了变更,再换个新人。” “那她一定特别喜欢劳森小姐了?” “哦,我不这么认为,先生。” “劳森小姐也不是个相貌非凡的女人吧?” “我不这么说她,先生。她完全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你喜欢她,是吗?” 这女人轻轻地耸了耸肩。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她总是大惊小怪——一个标准的老侍女。她信神灵,一派胡言乱语。” “神灵?”波洛看上去警觉起来。 “是的,先生,神灵。黑暗中围着一张桌子坐着,死去的人就会回来对你说话。我称这为毫无意义的迷信——好象我们不知道离去的灵魂都上了天堂,并且都不愿意离开那里似的。” “所以劳森小姐是个相信神灵的唯灵论者!那么阿伦德尔小姐也相信神灵吗?” “劳森小姐倒是想让她相信呢!”她马上接过来说,语调中流露出对自己怨恨劳森小姐这一点感到满意的情绪。 “阿伦德尔小姐不相信神灵吧?”波洛坚持说。 “女主人有很强的理性。”她哼了一声说,“您听着,我不是说这种迷信不使她感到有趣。‘我愿意将来信,’她对劳森说,但是她常看着劳森小姐好象在说:‘我可怜的人哪,你多傻呀,你大大受骗了!’”“我明白了。她不信这唯灵论,而只是从中取乐。” “对了,先生。有时我不知道她是信还是不信——可以说,她在寻找一种无声的乐趣。黑暗中,她推推桌子,或做做其他小动作,而其他人就信以为真,吓得要死。” “其他人?” “劳森小姐和特里普姐妹。” “劳森小姐是个虔诚的唯灵论者吗?” “对她来说,唯灵论就是真理,先生。” “而阿伦德尔小姐,当然是很喜欢劳森小姐的。”这是波洛第二次这么说,这次他得到同样的回答。 “这很难说,先生。” “但肯定,”波洛说,“假如阿伦德尔小姐把一切都留给了她,是不是算喜欢她了呢?” 这一问,使气氛马上发生了变化。人的本来面貌消失了,她又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仆人样子。她腰板挺得笔直,说话语调平淡,但包含着对这种做法的责备。 “女主人留下她金钱的方式不关我的事,先生!” 我觉得波洛前功尽弃。本来已经使这个女人的态度很友好了,可现在他又失掉了他的优势,不过,他还挺明智,没有立即企图恢复失去的底盘。在泛泛地谈了一番关于卧室的大小和数量后,他往楼梯顶上走去。 鲍勃不见了,但当我走到楼梯顶上时,我绊了一跤,几乎摔倒。我抓住楼梯扶手稳住自己,往下一看,发现我不当心踩上了鲍勃留在楼梯顶上的那只橡皮球。 那女人赶忙道歉说: “对不起,先生。这是鲍勃的过错。它把球留在那里了,因为是深色的地毯,所以您看不清球。总有一天会把人摔死。可怜的女主人就曾经让球给绊倒,重重的摔了一跤。差点儿摔死。” 波洛突然在楼梯上停下来。 “你说她发生过一次摔伤事故?” “是的,先生。鲍勃把球留在那里,它经常是那样做的,女主人走出自己的卧室,踩上球,跌倒了,一直滚才、下楼梯,险些丧命。” “她伤得重吗?” “不象您想得那么重。格兰杰医生说,她很幸运,头划破了点,后背扭伤,当然有几出皮下出血,可吓得心惊肉跳。她卧床约一周,但不太严重。”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 “就是她死前一两个星期的事。” 波洛弯腰去找他掉的东西。 “对不起——我的钢笔——啊,是的,在这儿呢。“他又站了起来。 “这个鲍勃先生,它太粗心了。”他说。 “哦,好了,它知道是不对的,先生。”那女人用一种溺爱的语调说,“它有点通人性,但您不能让它什么都懂。女主人夜里总是睡不着,她常起来到楼下走走,在房子四周转转。” “她常这样做吗?” “大多数夜里都是这样。但她不让劳森小姐或其他人大惊小怪地跟在她后面转。” 波洛又走进客厅。 “这屋子很漂亮。”他说,“不知道有没有地方放我的书柜?你觉得怎样,黑斯廷斯?” 我困惑不解,小心地回答道,这很难说。 “是的,眼看大小靠不住。请你用我的木工折尺量量屋子的宽度,我来记尺码。” 我顺从地接过波洛递给我的折尺,在他指挥下量了各种尺寸,他把尺寸都写在一贯信封的背面。 我正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不把尺寸工整地记在小本子上,而采用这种马马虎虎,毫无职业特点的方法,这时他把信封递给我说: “量完了,是吗?你是不是核对一下。” 信封上根本没有尺寸数字,背面却写着:“我们再到楼上时,你装着想起了一个约会,你问是否可以打电话。让这个女人和你一起去,尽量长时间地耽搁她。” “可以了,”我一边说,一边把信封装进口袋,“我敢说,咱们的两个书柜都完全能放进去。” “不过有件事还需肯定一下。我想,假如不太麻烦的话,我要再看看那个主要卧室。我不太肯定墙的间距。” “当然可以了,先生。不麻烦。” 我们又上了楼,波洛量了量墙不一部分,接着高谈阔论,床、柜子和写字台各自应放在什么位置。这时我看了看表,做出多少有点夸张的样子,惊叫道: “啊,你知道已经三点钟了吗?安德森会怎么想啊?我该给他打个电话。”我转向女向导书,“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用一下电话,如果你们有的话。” “啊,当然可以了,先生。电话在客厅旁的小屋里。我带您去。” 她同我一起匆忙地下了楼,指给我电话位置,而我让她代我在电话簿上查号码。最后我打了电话——打给靠近哈彻斯特的一个小镇上叫安德森的先生。很幸运他出去了,这样我能够留言说不要紧,我以后再打电话! 当我从小屋里出来时,波洛已下了楼,正站在客厅里。他的眼睛闪着光亮,我看出他很兴奋,但不知什么原因。 波洛说: “你的女主人那次从楼梯顶上摔下来,一定把她吓坏了。发生事故后,她是不是对鲍勃和它的球感到不安呢?” “您这是看玩笑吧,先生。这件事使她够烦恼的。噢,就在她快去世时,她的神志已经昏迷,可她黑断断续续念叨着鲍勃和它的球。并好所有一张半打开的画。” “一张半打开的画。”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当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先生,可她一直这么断断续续念叨。” “等一等,我必须再到客厅去一下。” 他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观看着室内的装饰品。看来一个有盖的大坛子深深地吸引了他。我看这一是一件特别好的瓷器。这是一件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的幽默制品——坛子上画有一幅质地粗糙的画,画上面有一只哈巴狗坐在前门外,脸上流露出悲哀的神情。画下面写着:“一整夜在外面,没有钥匙。” 我一向很佩服波洛的艺术鉴赏力,可有些太中产阶级情调,现在他完全对这瓷器着了迷。 “一整夜在外面,没有钥匙。”他嘟哝着说,“这太有趣了!我们的鲍勃先生不也是这样吗?它不是有时一整夜也呆在外面吗?” “偶然呆在外面,先生。噢,非常偶然,鲍勃是只很好的狗。” “它的确是只好狗。但即使是最好的狗……” “哦,确实是这样,先生。有那么一两回鲍勃晚上出去了,差不多是早上四点回的家。然后它就坐在台阶上大声吠叫,一直到放它进屋。” “谁放它进来——是劳森小姐吗?” “哦,谁听见它叫谁就放它进来,先生。最后这一回是劳森小解放他进来的,先生。就是女主人出事的那天夜晚。鲍勃早晨五点回到家的,劳森小姐赶忙下楼,在它还没有大声吠叫之前就把它放进了屋。劳森小姐怕这狗把女主人吵醒,在这之前她也没有告诉女主人说鲍勃不见了,怕使她焦虑。” “我明白了。她是不是认为最好不要把小狗不在的事告诉阿伦德尔小姐?” “她是那么说的,先生。她说,‘它肯定要回来。它总是会回来的。但是如果告诉了阿伦德尔小姐,她就会焦急,那绝对不行。’所以,我们也就没说什么了。” “鲍勃喜欢劳森小姐吗?” “哦,它看不起她,也许您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先生。狗仗人势,劳森小姐对它挺好,叫它好小狗,漂亮的小狗,但它总是用藐视的眼光看着她,它根本不理财她叫它做的事。” 波洛点点头。“我明白了。”他说。 突然他做了一件事使得我大吃一惊。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就是他今天早上收到的信。 “埃伦,”他说,“你知道这封信的事吗?” 埃伦脸部表情明显地发生了变化。 她的下颌直往下移动,以几乎是一种手足无措的滑稽表情凝视着波洛。 “哦,”她突然喊道,“我从来也不知道!” 她说的话或许在逻辑上缺乏一致性,但是它却无疑地表达出了埃伦的意思。 恢复理智后,她慢慢地说: “那么您就是收信的那位先生吗?” “是的,我是赫尔克里-波洛。” 象大多数人一样,埃伦起初根本没看一眼波洛刚到时递给她的名片。她慢条斯理地点点头。 “就是那个赫尔克里斯-波洛特呀。”她给他名字多加了“斯”和“特”两个字。 “哎呀!”她叫起来,“厨师要感到吃惊了。” 波洛立刻说: “你看我们到厨房去,在那儿陪着你的朋友,一起谈谈这件事好不好?““好吧——假如您不介意,先生。“埃伦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很明显,她是首次处于这么个特殊的进退维谷的境地。但是波洛若无其事的样子,消除了她的顾虑。我们马上就到了厨房,埃伦向一个女人说了说情况,这女人长得讨人喜欢,个子很大,她正把一只水壶从煤气炉上拿下来。 “你绝不会相信,安妮,这就是收到信的那位先生。你知道,就是我在公文夹里发现的那封信。” “你们该知道我还蒙在鼓里呢,”波洛说,“或许你能告诉我那封信怎么这么晚才寄出的。” “哦,先生,跟您说实话吧,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们俩都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安妮?” “是的,我们确实不知道怎么办。”厨师承认。 “你看,先生,劳森小姐在女主人死后,清理东西的时候,把很多东西都给别人了,或者给扔了。这当中有一贯小硬纸板夹,我记得他们把它叫做公文夹。这小夹子很漂亮,上面有铃兰图案。女主人在床上写东西时,总是用她。啊,劳森小姐不想要它,就不它同其他很多属于女主人的东西一起给了我。我把它放在抽屉里,昨天才拿了出来。我打算往小夹子里放一些新吸水纸备用。这时,我发现夹子里面有个纸口袋,我就把手伸进去,发现了一封女主人的亲笔信,我赶快把信藏了起来。 “哦,我刚才说过了,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确实是女主人的笔迹,我看她准是写好信后,把信塞进了口袋,等着第二天发出去,但后来把这事给忘了,她经常是这个样子,可怜啊。有一次,谁也想不起她把一张银行领取股息通知单放在哪里了最后是在书桌分层格架的最后边找到的。” “她做事不利落吗?” “哦,先生,正相反。她总是把东西收拾起来,整理好。但这倒添了麻烦。如果她乱放东西,那倒要好一些。她把东西收拾走了,可又忘了放在什么地方,这种事常发生。” “比如象鲍勃的球那些东西,她也收拾吗?”波洛微笑着问。 伶俐的小狗刚刚从门外小跑进来,它用非常友好的态度,再次向我们打招呼。 “是的,先生。鲍勃一玩完了球,她就把球收走。但这件事倒没什么问题,球放在固定的地方——就放在我指给您看的那个抽屉里。” “我明白了。原谅我打断了你的讲话。请继续将吧。你是在硬纸夹里发现那封信的吗?” “是的,先生,是那么个情况,我问安妮,她认为我怎么做比较好。我不愿意把信放到火里烧掉——当然,我不能擅自打开信。安妮和我都看不出这事和劳森小姐有什么相干,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后,我就贴了张邮票,跑到邮局那把信寄出去。” 波洛把身子略微地转向我。 “是这样。”他嘟哝着说。 我情不自禁地带着挖苦的强调说: “解释如此简单,令人感到惊奇!” 我看他有点儿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希望我不要这样快就去触人痛处。 他又转向埃伦,说: “正象我朋友说的那样:解释多么简单啊!你知道,当我接到这封两个月前写的信时,我多少有点惊奇。” “是的,我猜您一定会惊奇的,先生。可我们当时没考虑到这一点。” “而且——”波洛咳嗽一声,“我现在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你看,这封信——是阿伦德尔小姐希望委托我代办的一件事情,是一种多少有点私人性质的事情。”他挺有派头地润了一下喉咙,“既然阿伦德尔小姐已去世了,我拿不准该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阿伦德尔小姐希望我承担还是不承担她这一委托呢?这事难办,非常难办。” 两个女人都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他又说: “我想我不得不去请教阿伦德尔小姐的律师。她有一位律师,是不是?” 埃伦很快回答: “哦,是的,先生。从哈彻斯特来的珀维斯先生。” “他知道她的全部事情吗?” “我想是这样,先生。自从我能记事以来,他就一直为她办事。她摔倒后,派人把他请来过。” “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一次吗?” “是的,先生。” “现在让我算算,确切说来是哪一天?” 厨师插嘴说: “那是公假日后的一天,我清楚地记得,我在公假日这天留下来尽义务,因为看到她有这么多客人都住在这尔,我换成星期三休息了。” 波洛拿出袖珍日历。 “一点不错——一点不错,今年复活节后的公假日是十三号。那么,阿伦德尔小姐是十四号摔倒的。这封给我的信是三天之后写的。遗憾的是信没发出去。然而现在可能还不太玩……”他停顿了一下。“我猜想——呃——她希望委托我完成的事,是和一个——一个——你刚刚提到的客人有关系。” 这一说法犹如黑暗中空放了一枪,立即引起了反响。埃伦脸上迅速掠过一种心领神会的神情。她转向厨师,厨师用一种不言而喻的目光,作为回答。 “那就是查尔斯先生。”她说。 “你能否告诉我当时谁在那里……波洛诚恳地说。 “塔尼奥斯医生和他的夫人贝拉小姐,还有特里萨小姐和查尔斯先生。” “他们都是阿伦德尔小姐的侄子、侄女吗?” “对,先生。塔尼奥斯医生当然和女主人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事实上他是个外国人,我想他是个希腊人,他娶了阿伦德尔小姐的外甥女贝拉小姐,那是阿伦德尔小姐妹妹的孩子。查尔斯先生和特里萨小姐是兄妹。” “噢,我明白了。这是一次家庭团聚。他们是什么时间离开的?” “星期三早上,先生。塔尼奥斯医生和贝拉小姐在那个周末有来了,因为他们担心阿伦德尔小姐的身体。” “查尔斯先生和特里萨小姐呢?” “他们是在这以后,又一个周末来的。在她死前的一个周末。” 我觉得波洛的好奇心用不知足。我看不出继续问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而他感到神秘不解的谜已经被揭穿了,在我看来,他越是早些不失身份的告辞越好。 这种想法好象从我的头脑中,通过脑电波一下子传到了他的脑子里去了。 “好吧,”他说,“你介绍给我的情况很有帮助。我应当请教珀维斯先生去。我记得你是说叫珀维斯先生吧?谢谢你的帮助。” 他弯下腰,拍拍鲍勃。 “诚实的小狗,好啊!你爱你的女主人。” 鲍勃友好地做了回答。它很希望表演一下,于是,跑出去衔来一块煤。为此,它受到责备,只得把煤扔掉了。它向我瞥了一眼以寻求同情。 “这些女人,”看上去它在说,“给食物很大方,但不喜欢运动。” 九、设想小狗的球引起的事件 “喂,波洛,”小绿房子的门在我们身后关上了,这时我对波洛说,“我想你现在该感到满意了吧?” “是的,朋友,我满足了。” “感谢上帝!所有的谜都解答清楚了!有关那邪恶的侍女和阔老妇人的神奇说法,都得以澄清。这封耽搁的信,甚至小狗的球引起的有名事件,也都真相大白。一切都令人满意地解决了,无可非议!” 波洛小声干咳了一下说: “我不愿意用令人满意这个字眼,黑斯廷斯。” “你一分钟前还这么说了呢。” “不。我并没说事情令人满意。我是说就我自己而言,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我知道了小狗的球引起的事件真相。” “这件事非常简单!” “但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一连点了好几次头,然后继续说,“你瞧,我知道一件你不知道的小事。” “那是什么事?”我有点怀疑地问。 “我知道在楼梯上面壁脚板里钉进了一根钉子。” 我盯着他看,他脸上的表情异常严峻。 “好吧,”过了一会儿,我说,“为什么那地方不应该有钉子呢?” “黑斯廷斯,问题是为什么那里应该有钉子呢?” “我怎么知道。或许是由于家里某种需要,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想不出有什么家庭需要,非要把一个钉子钉在壁脚板上面哪个特别的地方不可。并且钉子小心地涂了漆,为了不让人看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波洛?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出来。假如你要在楼梯顶上离地一英尺的高度拉一根结实的线或铁丝,你可以把一端系在楼梯栏杆上,但在墙壁那边,你就需要有个象钉子一类的东西,好把线的另一端系在上面。” “波洛!”我叫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我亲爱的朋友,我在设想小狗的球引起的事件!你想听听我的设想吗?” “你说吧。” “好吧,是这样的。有人注意到鲍勃有把球留在楼梯顶上的习惯。这是件危险的事——可能会导致一次事故。”波洛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有点满不在乎的语调说,“假如你想要杀一个人,黑斯廷斯,你怎么着手干呢?” “我——真的——我不知道。我可以想法制造我当时不在肇事现场的假象。” “这样一种做法,我向你担保,既困难又危险。要这样做,凶手必须心狠手辣,作案谨慎。而你不是这种人。你是否想到过,利用事故来除掉你要除掉的人,不是最简单的方法吗?事故无论何时都在发生。而且有时——黑斯廷斯——可以想办法让事故发生!” 他停了一小会儿,然后继续说: “我想,小狗的球有时被留在了楼梯顶上,这使我们的凶手产生了一种想法。阿伦德尔小姐有在夜间走出自己卧室散步的习惯——她的视力也不好,这样她就很有可能踩在球上摔倒,头朝下滚下楼梯。但是一个细心的凶手不会听任命运。从楼梯上拉一条线是一种好办法。这会使她头向前摔倒滚下楼梯,然后,当家里的人跑出来——就会很清楚地看到事故的原因——鲍勃的球。” “太可怕了!”我叫道。 波洛严肃地说: “是的,是可怕……而且也不成功……阿伦德尔小姐几乎没有伤着。虽然她可能很容易就折颈致死。这使我们这位匿名的朋友很失望!但是阿伦德尔小姐是个很机敏的老妇人。大家都告诉她,说她是让球给滑倒了,而且现场有球为证,但是她自己回想当时发生的情况后,觉得事故起因和大家讲的不同。她不是让球给滑倒的。另外她还记得一些别的情况。她记得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听见鲍勃要求进房子里的吠叫声。 “我承认这是我推测出来的,但他相信我是正确的。阿伦德尔小姐前一天晚上,亲自把鲍勃的球拿走放在抽屉里。后来,小狗出去了,没有再回来。既然是那样,就不是鲍勃把球丢在楼梯顶上的。” “你这完全是猜测,波洛。”我反驳说。 他表示异议,说: “不全是猜测,我的朋友。当阿伦德尔小姐处于昏迷状态时,她说过有重要意义的话——关于鲍勃的球和一张‘半开的画’,你看出问题来了吗?” “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真奇怪。我很了解你们英国人的语言,我知道人们不说一张半打开的画,人们说门半开着。人们也可以说画挂斜了。” “或者说歪了。” “或者象你说的歪了。所以我立刻认识到,埃伦没理解她听到的这句话的意思。阿伦德尔小姐不是说ajar,即‘半开’这个英文单字,而是说ajar,即‘一个坛子’的意思。现在,客厅里正好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瓷坛子。我早就看到坛子上画着一幅画。上面画着一只狗,依据阿伦德尔小姐说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话,我就到那里更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我发现这涉及到小狗整夜在室外这件事情,你看出这个发烧的老妇人的意思了吗?鲍勃就象坛子上画的小狗——它整夜在外面——所以不是它把球留在楼梯顶上的。” 我惊叫了起来,不由地对波洛感到钦佩。 “你这家伙真聪明,波洛!你怎么想到这些事的,真使我吃惊!” “不是我‘想到这些事。’而是这些事就在此——非常清楚——大家都可以看到。好吧,你认清了这种局面了吗?阿伦德尔小姐摔倒后,躺在床上,变得多疑。她觉得的她的多疑或许是不切实际的、荒谬的,但这种怀疑总在她头脑中出现。‘自从小狗的皮球事件以来,我感到越来越不安。’所以——所以她给我写了信,不幸的是来年感个月以后我才接到她的信,你说一说,她的信不是完全符合这些事实吗?” “是的,”我承认说,“是符合。” 波洛继续说: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劳森小姐特别担心,鲍勃整夜在外这个事实会穿到阿伦德尔小姐的耳朵里。” “你认为她……” “我认为应当重视这个事实。” 我把他说这件事情想了一想。 “好吧,“我最后叹了口气说,“这一切很有趣——就象智力练习。我向你致敬。这是一篇设想的杰作。但是老妇人死了,确实令人感到遗憾。” “遗憾——是的。她写信给我说,有人企图要谋害她(那毕竟就等于谋杀),事后不久她就死了。” “是的,”我说,“你觉得非常遗憾的是,她是自然死亡,是不是?请,承认吧。” 波洛耸耸肩,不予回答“或者你认为她是中毒而死?”我挖苦地说。 波洛多少有点沮丧地摇摇头。 他承认道:“看上去阿伦德尔小姐确实象是自然死亡。” “因此,”我说,“我们夹着尾巴回伦敦去吧。” “请原谅,我的朋友,我们不回伦敦。” “你是什么意思,波洛?”我问道。 “假如你把兔子给狗看,我的朋友,狗还回伦敦吗?不,它要追到兔子洞了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狗追逐兔子。赫尔克里-拨赂要追逐谋杀犯,是的,或许他这次没成功,但还是个谋杀犯。而我,我的朋友,我要把他一直追到洞穴——也许作案的是个女人。” 他马上又向一家门口走去。 “你上拿儿去,波洛?” “到洞穴去,我的朋友。这是格兰杰医生的宅邸,他在阿伦德尔小姐最后生病期间,一直护理她。” 格兰杰医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他的脸庞消瘦而憔悴,长着咄咄逼人的下巴和一副浓眉,灰溜溜的眼睛十分敏锐。他用锐利的目光看我又看看波洛。 “有什么事吗?”他出其不意地问道。 波洛以最浮夸的手法,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我应该道歉,格兰杰医生,打扰您了。我必须对您直言不讳,我不是来找您看病。” 格兰杰医生冷冰冰地说: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你看上去够健康的!” “我应该解释一下我来访的目的,”波洛说,“事实是,我在写一本书——一本关于已故的阿伦德尔将军的书,我知道他死前,在马克特-贝辛住了几年。” 看上去医生相当吃惊。 “是的,阿伦德尔将军死前一直住在这里。就住在小绿房子——过了银行的那条街上——或许你们到那儿去过了?”波洛点点头表示肯定,“但你知道这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是一九一九年来到这里的。” “但您认得他的女儿,已故的阿伦德尔小姐吗?” “我和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很熟。” “您知道,得知阿伦德尔小姐最近去世的消息,对我是个多么沉重的打击。” “她是四月底死的。” “我知道了。您看,我原指望她能告诉我关于她个人的各种详细情况和她父亲的往事。” “是啊。可我看我帮不了你什么。” 波洛问道:“阿伦德尔将军现在还没有活着的儿女?” “没有。他儿女不少,可全都死了。” “有几个?” “有五个,四个女儿,一个儿子。” “再下一代呢?” “查尔斯-阿伦德尔和他妹妹特里萨。你可以和他们谈谈。不过,我怀疑这对你会有多大用处,年轻的一代,对他们的祖父没什么兴趣。还有他尼奥斯夫人,但是,我也怀疑你们从她那里能得到多少情况。” “他们或许会有什么家庭文件——契约资料?” “可能有。不过我怀疑。据我所知,埃米莉小姐死后,清扫出很多东西,全都给烧了。” 波洛发出一声非常惋惜、痛苦的呻吟。 格兰杰好奇地看着他。 “对老阿伦德尔你有什么可感兴趣的?我从没听说他在哪方面是个知名的大人物。” “我亲爱的先生,”波洛由于狂热、激动、眼睛睁地更大、更有神,“不是有一种说法,历史不了解它的伟人吗?最近,有些报纸报道,透露出对印度兵变问题持完全不同看法,其中定有秘史。在秘史中,约翰-阿伦德尔将军起着很大作用。整个事情令人销魂夺魄!让我告诉您,我亲爱的先生,目前人们对这个问题特别有兴起。印度——有关英国对它的政策——是当前热烈讨论的问题。” “呃,”医生说,“我听说阿伦德尔老将军过去常常大谈兵变问题。事实上,人们认为他在这个问题上最有发言权了。” “谁告诉您的?” “一位叫皮博迪的小姐。顺便说一下,你们可以去访问她。她是这里的老住户——很了解阿伦德尔家的情况。说闲话是她的主要消遣。单凭她本人,也值得去看看——是个知名人物。” “谢谢您。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或许您也能告诉我已故的阿伦德尔将军的孙子,年轻的阿伦德尔先生的地址。” “查尔斯?好吧,我可以帮你同他联系上。但他是个傲慢无理的家伙,家庭历史跟他好象没什么关系。” “他挺年轻吗?” “象我这样的老保守说他年轻,”医生说,眼睛闪烁着光芒,“他三十岁出头,是那种生来就只给家里添麻烦和增加负担的年轻人。外貌迷人,只此而已。他坐船到过世界各地,到哪儿也没干什么好事。” “他姑姑无疑很喜欢他了?”波洛大着胆子问,“一般做姑姑的都是这样的。” “呃,——我不知道。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不是傻瓜。就我所知,他从来没有从他姑姑那里搞到钱。那老妇人有点难对付。我喜欢她,也尊敬她。完全象个社会经验丰富的老人。” “她死得突然吗?” “是,有点突然。你知道,很多年来她身体一直不好,但她都从九死一生中脱险了。” “有些内情——对不起,我要重复这些闲话……”波洛摊开双手表示不赞成的样子,“说她同家里的人吵过架了?” “确切地说,她没有同他们吵架,”格兰杰医生慢条斯理地说,“没有,据我所知,没有公开地吵过。” “请原谅,或许我轻率了。” “不。毕竟,消息是公共的财富。” “我听说,她没有把钱留给家里的人,是不是?” “是的,全都留给象一个受惊而发抖的母鸡的侍女。这事做得奇怪。我自己也不理解。不象是埃米莉小姐干的事。” “噢,好了,”波洛沉思地说,“人们可以想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个老妇人,体弱、多病,完全依赖于服侍和照顾她的人。这样,有点个性的聪明女人,一定会赢得绝对优势的。” “优势”这个字眼,看上去象用红布逗公牛,一下子把格兰杰医生激怒了。 格兰杰医生哼了一声说: “优势?决非如此!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对明尼的态度,还不如对一条狗呢。这是她那一带人的性格!无论如何,靠服侍人来谋生的女人,一般都是傻瓜。假如她们聪明的话,就会另想好办法谋士去了。埃米莉小姐不高兴长时间和傻瓜在一起。她经常是一年就得换一个傻家伙。优势?没那回事儿。” 波洛赶快离开这个有暗藏危险的问题,他转了话题。 “或许,有可能,”他推测说,“在劳森——哦——劳森小姐手里有过去的家信或其他材料?” “可能有,”格兰杰表示同意,“一般总有好多东西藏在老处女的屋子里,我想劳森小姐现在连一半也没有看过。” 波洛站起身来说: “非常感谢您,格兰杰医生,您真是太好了。” “别客气,”医生说,“很遗憾,我帮不了你忙。你们到皮博迪小姐那儿,一定有可能得到些情况。她住在莫顿庄园——离这儿一英里。” 波洛用鼻子闻了闻医生桌子上的一大束玫瑰花。 “好香啊。”他赞叹着说。 “是啊,我想是挺香的。我自己闻不出味来了。四年前我得了流感。这是一个医生有趣的自白,对吗?‘作为医生,给自己治病。’这真讨厌。我不能象我过去那样,享受抽烟的乐趣了。” “实在不幸。顺便问一下,您能告诉我年轻的阿伦德尔的地址吗?” “我可以帮你们弄到他的地址。”他把我们带到会客厅里,叫道,“唐纳森!” “他是我的同事,”他解释说,“没问题,他肯定知道,他和查尔斯的妹妹订婚了。” 他又喊道:“唐纳森!” 一个年轻人从房子后面的一见屋里走出来。他中等身材,面无血色,举止呆板。他和格兰杰医生形成了难以相信的、鲜明的对照。 格兰杰医生向他解释了叫他来的目的。 唐纳森医生的眼睛呈淡兰色,有点突出,他把我们扫视了一下,好象对我们做估价一样。他讲话时,样子冷冰冰的,而且很刻板。 “我不知道到哪里可以找到查尔斯,”他说,“但我可以告诉你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的地址。无疑,她能帮助你们和她哥哥取得联系。” 波洛对他说,这种帮助就足够了。 医生在笔记本的一页上写下了地址,撕下这张纸,递给了波洛。 波洛对他表示感谢,并和两位医生告别。当我们走出门口时,我意识到唐纳森医生正站在会客厅里盯着我们看,脸上多少流露出有点惊异的神色。 十、访问皮博迪小姐 “精心编造这样的谎话真有必要吗,波洛?”当我们离开两位医生时,我问他。 波洛耸耸肩膀,说: “人既然打算说谎——顺便说一下,我注意到你的本性是很讨厌说谎的——我呢,我说谎一点不感到内疚……” “这我注意到了。”我插话。 “……象我刚才说的,人既然打算说谎,那就要说得有艺术性,富有浪漫色彩,使人非信不可!” “你认为你说的谎话使人信服吗?你认为唐纳森医生相信了吗?” “那个年轻人生性多疑。”波洛若有所思地承认道。 “他那样子使我对他特别怀疑。”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竟受到你的怀疑。笨人每天都在编写另一些笨人的生活故事。这就象你说的,我也是这样做的。” “我第一次听到你把自己叫做笨人。”我一边说,一边咧开嘴笑了。 “我希望我扮演的角色,能和其他人扮演的一样好。”波洛冷冰冰地说,“很遗憾,你认为我这个小小的谎言编造得不好,可我自己对这个谎言却相当满意。” 我改换了话题:“下一步我们做什么?” “那很容易。我们坐上你的车,去访问莫顿庄园。” 莫顿庄园实际是一座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建筑,房子丑陋但坚固。一位年老提弱的管事出来见我们,但他有点怀疑,因此,立刻转回来问,是否我们已事先有约。 “请告诉皮博迪小姐,我们从格兰杰医生那里来。”波洛说。 等了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个矮胖的女人摇摇摆摆地走进屋来。她稀疏的白发整齐地从中间分开。身上穿着黑色天鹅绒的衣服,有几处绒毛已磨得完全脱落了,脖子上系着美丽的针织花带,胸前别着一个大玉石别针。 她穿过房间,象近视眼人那样凝视着我们,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人多少有点吃惊。 “有什么东西要卖吗?” “没有,夫人。”波洛说。 “真没有吗?” “确实没有。” “没有吸尘器要卖吗?” “没有。” “没有袜子要卖吗?” “没有。” “没有地毯要卖吗?” “没有。” “噢,好吧,”皮博迪小姐一边说着,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我想可以了,你们最好坐下吧!” 我们顺从地坐了下来。 “请原谅我问你们,”皮博迪小姐说,神态中流露出一丝歉意,“我不得不小心,谁都不好相信到这里来的人。仆人不行,他们也弄不清,分辨不出谁是好人。这也不能责怪他们。那些来这里的人,声音、衣着和名字都看不出有问题。仆人怎么能分辨出呢?他们自称是什么里奇韦司令、斯科特-埃杰顿先生、达奇-菲茨赫伯特船长,他们有的长得还挺漂亮,但是,在你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们就当着你的面把我家一台制作奶油的机器推走了。” 波洛非常认真地说:“我向您担保,小姐,我们可不是那种人。” “可是,你们应该知道,确有此事。”皮博迪小姐说。 波洛一下子又把自己编的故事讲了出来。皮博迪小姐不加评论地听他说,小眼睛眨了一两次。波洛讲完时,她说: “打算写一本书吗?” “是的。” “用英文写?” “当然——用英文。” “但你是外国人,嗯?你说说,你是外国人,不是吗?” “是的。” 她把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想你是他的秘书吧?” “噢——是的。”我含含糊糊地说。 “你能写优雅的英文吗?” “我希望我能写。” “你是在哪儿上的学?” “伊顿。” “那你不行。” 皮博迪小姐如此非难这古老神圣的教育中心,我真想反驳。但因为她又一次把注意力转向了波洛,我因此没能同她进行争辩。 “打算写阿伦德尔将军的生平吗?” “是的,我想您认识他。” “是呀,我认识约翰-阿伦德尔,他爱喝酒。” 稍停片刻后,皮博迪小姐继续沉思地说: “写印度之乱,嗯?在我看来有点白费劲。不过,那是你们的事。” “您知道,小姐,这些事情很时兴。目前表现印度的事时髦。” “也许是这样,有些事情又回到原先那样了。瞧,现在衣服的袖子又做成和以前一样了。” 我们有礼貌地保持着沉默。 “象羊腿的袖子,总是很难看,”皮博迪小姐说,“但是在主教眼里,我穿这种式样的衣服却看上去挺好看。”她用明亮的眼睛盯着波落,“噢,你想知道些什么?” 波洛摊开双手说: “什么都想知道!家庭历史,轶事趣闻,家庭生活。” “我告诉不了你有关印度的事,”皮博迪小姐说,“说真的,有关这事我没听说什么。但这些老人和他们的轶事使人很讨厌。他是一个很傻的人——但我敢说,将军还是不坏的。我常常听人说,才智不能使你在军队里高升。要多关照你上校的夫人,洗儿恭听你上司的吩咐,你就能官运亨通——这就是我父亲过去常说的。” 波洛对这一格言表示尊重,过了一小会儿,他才说: “您和阿伦德尔家庭的关系很密切,是吗?” “他们家的人我全认得,”皮博迪小姐说,“玛蒂尔达是老大,这姑娘脸上尽是雀斑。她过去在教会学校教书,爱上过一个牧师。再就是埃米莉,她擅长骑马。她父亲喝醉酒时,她是唯一对父亲什么都能干得出的人。喝完的酒瓶子一车一车拉出屋外,夜间她们把瓶子埋起来。让我想想,下面该谁了,是阿拉贝拉还是托马斯?我想下一个该是托马斯。我总是替托马斯感到遗憾。这家里共有一个男人,四个女人。在这群女人中,这个男人就象个傻瓜。托马斯自己有点象个老妇人,谁也想不到他会结婚。因此,当他结婚时,大家感到有点震惊。” 她抿着嘴轻声地笑起来——一种圆润的、维多利亚时代女人的笑声。 很明显,皮博迪小姐在孤芳自赏。她几乎完全忘记我们是她的听众,而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再就是阿拉贝拉,一个很普通的姑娘。脸长得象烤饼。尽管她是家里长得最不好看的,她还是结了婚,嫁给剑桥大学的一位教授,那时这人的年纪就不小了,肯定有六十岁。他来这里讲了几次课——我记得讲的是关于现代化学的奇迹。我也听了几次。我记得,他留着胡子,话也不清楚,他讲的大部分我都听不清,阿拉贝拉常常在他讲完后,留下来问他问题。她自己那时也不年轻了,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好啦,他们现在都死了。这是一桩相当美满的婚姻。娶一个长得不好看的女人,总要招致别人议论——你立刻就知道这是最糟糕的了,不过这女人不轻浮。下面就是艾格尼丝。她是最小的——长得挺漂亮。我们都觉得她太爱寻欢作乐,简直是生活放荡!你想,如果他们姐妹当中有人要结婚的话,那肯定是艾格尼丝。奇怪的是她并没结婚。战后不久她就死了。” 波洛低声说:“你说托马斯结婚有点意想不到。” 皮博迪小姐又一次从喉咙里发出圆润的咯咯笑声。 “意想不到!我要说这完全意想不到!九天之内就办了件丑事。你根本就想不到他会干这事——他是一个多么沉静、腼腆、恭谦的男人,是那样钟、爱他的姐妹。” 她停了一下,然后说: “你记得十九世纪末期,有一起轰动一时的案件吗?记得偶一个瓦利夫人的吗?她被告说用砒霜毒死了她的丈夫。这女人长得挺好看。那个案子费了很大的劲才解决。最后她被无罪释放。这个女人使托马斯-阿伦德尔昏了头,他收集所有的报纸,阅读了有关这案件的报道,并把瓦里夫人的相片从报纸上剪下保存起来。当审判一结束,他就到了伦敦,竟去向她求婚,这事你信吗?一个沉静、闭门不出的男人,这个托马斯呀!谁也琢磨不透男人的心理,你能琢磨吗?男人的感情太容易突然迸发出来了。” “后来怎么样了?” “哦,她嫁给了他。” “他的姐妹们对次感到很震惊吧?” “我认为是这样!她们不愿意见她。在考虑了这一切只好,我也不知道该责备谁。托马斯气坏了。他离开家到英伦海峡岛屿上居住去了,再没有人听到关于他的情况。我不知道瓦利是否把第一个丈夫毒死了,反正她没有毒死托马斯。她死后他还活了三年。他们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这对孩子长得很漂亮——象他们的母亲。” “我想他们长到这里来看他们的姑姑吧?” “他们父母死后,才来这里。他们都上学,父母去世后差不多都大了。他们常到这里来度假。埃米莉那时是世上唯一活着的人,他们俩和贝拉-比格斯是她仅有的亲人。” “比格斯?” “阿拉贝拉的女儿,一个反应迟钝的女孩子——比特里萨大几岁。她自己干了件蠢事,嫁给了一个叫戴鸽的大学毕业声,现在是个希腊医生。虽然我承认他长得让人讨厌——但举止迷人。我认为可怜的贝拉在婚姻上没有很多选择的机会。她的时间都用在八面光子她父亲,或者替她母亲绕毛线上了,这男人是外国人,完全是异国情调,投合她的心意。” “他们的婚姻美满吗?” 皮博迪小姐突然改变了态度: “我不愿意对任何婚姻做出肯定评价!看上去他们很幸福。婚后生了两个黄皮肤的孩子。他们住在士麦那。” “但他们现在在英国,是吗?” “是的,他们是三月份来的。我想他们很快还会回去的。” “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喜欢她的外甥女吗?” “你问喜欢贝拉吗?唉,挺喜欢。可她是一个反应迟钝的女人——每天都让孩子和家务事缠住了。” “她对自己的丈夫满意吗?” 皮博迪小姐咯咯地笑了笑。 “她对自己的丈夫不满意,但我想她相当喜欢这个家伙。你知道,他有脑子。你要问我的话,我得说他对她很会使手腕。这家伙贪财。” 波洛咳嗽了一声。 “我听说,阿伦德尔小姐死时很有钱吧?”他低声说。 皮博迪小姐使自己在椅子上坐得更舒服些,她说: “是的,这就是阿伦德尔小姐之死引起议论纷纷的原因!人们做梦也想不到她死时会留下这么多钱。事情是这样的:老阿伦德尔将军留下了相当一笔钱——平均分给了他的儿子和女儿们。其中一部分又重新投资,我认为每笔投资都很成功。家中原来存有莫陶尔公司的股票。当托马斯、阿拉贝拉兄妹二人结婚时,当然就把他们那份股票拿走了。另外那三姐妹仍住在这里,她们平日连三人收入的十分之一都花不了,象以前一样,花不了的钱就再投资。当玛蒂尔达去世时,她把自己的钱,分给了埃米莉和艾格尼丝,而当艾格尼丝去世时,她有把自己的钱全给了埃米莉。埃米莉省吃俭用过日子。结果,她死时,就成了一个很富有的女人了——但这笔钱全让劳森女人得手了!” 皮博迪小姐说这最后一句话时,就象达到了胜利的顶峰。 “这件事不使你吃惊吗,皮博迪小姐?” “说实话,使我很吃惊!埃米莉死前常公开对大家说,她死后要把钱分给特里萨、查尔斯和贝拉。还说遗物要分给用人等等。我的上帝呀,在埃米莉死后,准备按遗嘱上说的去做时,发现她又重新写了遗嘱,竟把全部财产给了可怜的劳森小姐!” “这新遗嘱一定是她死前不久写的!” 皮博迪锐利的眼光射向波洛。 “我也考虑这老妇人是不是受了什么不正当的影响。但又觉得恐怕不会,我认为可怜的劳森不会有那种头脑或胆量,去企图做这种事。老实说吧,她看上去也象其他人一样感到惊奇——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波洛听带最后一句话是,微微笑了笑。 “新遗嘱是她死前十天写的,”皮博迪小姐继续说,“律师说没有问题,好啦——也许是没问题。” “您的意思是……”波洛身子微向前倾。 “诈骗术,这就是我说的,”皮博迪小姐说,“这里面有鬼。” “您确切的想法是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我怎么能知道具体是什么诈骗?我又不是律师。但是这件事有点蹊跷,拧你记住我的话。” 波洛慢慢地说:“没有人对遗嘱提出质疑、争辩吗?” “我相信特里萨请教了法律顾问。这会给她带来很大好处!一个律师十有九次的意见是什么呢?就是告诉你:‘不要申诉了!’从前有一次,有五个律师都劝我不要采取行动。而我怎么做的呢?不予理财!结果这个案子我赢了。他们让我站在证人席上,一个伦敦来的聪明但妄自尊大的年轻人,设法让我做证时自相矛盾。他没成功。他在法庭上对我说:‘您肯定辨认不出这些皮货是谁的,皮博迪小姐。皮子上没有记号。’”“‘可能是这样。’我说,‘但是在衬里上有一块织补处,如果今天有谁能织补得和那一块一样,我就把我的伞吃进肚子里。’他完全垮台了。” 皮博迪小姐尽情地嘻嘻笑起来。 “我想,”波洛谨慎地说,“那种——不服气的感情在劳森小姐和阿伦德尔小姐家庭成员之间相当强烈吧?” “你期望会有什么结果呢?你知道人的本性是什么。一个人死后总跟着要出现麻烦事。一个男人或女人的尸体,在棺材里几乎还没凉以前,大部分送葬人就已经在相互撕打,抓对方的眼睛了。” 波洛叹了口气: “说得太对了。” “这就是人的本性。”皮博迪小姐说,好象很宽容人的这种特性。 波洛改换另一个话题。 “阿伦德尔小姐是真想从唯灵论中寻求乐趣吗?” 皮博迪小姐用尖锐的目光,狠狠地盯着波洛。 “假如你认为,”她说,“约翰-阿伦德尔的灵魂又回到人世间,命令埃米莉把钱全给明尼-劳森,而埃米莉听从了他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完全错了。埃米莉可不是那样的一个傻瓜。假如你要我回答你,我可以告诉你,她发现唯灵论比玩纸牌更有乐趣。你们见到特利普姐妹了吗?” “没有。” “假如你见过的话,你就会认识到她们干的事是多么蠢。那是专门刺激女人的。总是给你一些你死去的一两个亲人的信息——而又总是自相矛盾。她们全相信这一套。明尼-劳森也相信。噢,好了,我想,这和其他办法一样,是一种消磨晚上时光的好办法。” 然而,波洛又想法改变了话题。 “您熟悉年轻人查尔斯-阿伦德尔吧?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不是好东西。人倒挺可爱的。可总是缺钱——总是欠债——每次从世界各地回来时,就象穷光蛋。他知道怎样诱骗女人。”她咯咯地笑了笑又说,“这样的人见多了,骗不了我。不过我得说,托马斯竟有这么个有趣的儿子。托马斯稳重而保守,一个典型的正直人。可总是惹人厌恶。你听着,我倒喜欢这个小淘气——但他是那种为一两个先令,而欣然杀死自己祖母的日呢。他没有道德观念。竟有人生来就没有道德观念,这真奇怪。” “他妹妹呢?” “特里萨?”皮博迪小姐摇摇头,慢慢地说,“我不知道。她是个喜欢异国情调的人,与众不同。她和这里的一个毫无生气的医生订了婚。或许你们见到过他了?” “是唐纳森医生?” “是的。他们都说,他在医生职务方面很聪明。但在其他方面是个可怜的,呆头呆脑的日呢。我要是个年青姑娘,不会爱上这种人。不过,特里萨有自己的主意,她有生活经验,这一点我担保。” “唐纳森医生不给阿伦德尔小姐看病吗?” “格兰杰医生度假不在的时候,他就来给看病。” “但这次阿伦德尔小姐临终病危时,他没有来吧!” “我想他没来。” 波洛笑着说: “我推测,皮博迪小姐,您不把他当成个医生看吧?” “我从来没这么说。事实上。你错了。他够精明的,在他专业方面也够聪明的——但我看着不顺眼。比如:在过去,要是一个孩子吃了太多的青苹果,就会得肝气不和,医生看完后也会说这病,他让你回家后,去医院取几个药丸也就行了。现在,医生告诉你说孩子得了酸中毒,要注意他的饮食,也给你和过去一样的药,只是做成了挺漂亮的小白药片,由化学药品商配制而成。可是,你要比过去多花三倍的钱!唐纳森医生属于这个学派。你知道,大多数年轻的母亲都更喜欢这种医疗方法。听上去显赫子新方法是好些。这个年轻人将不会长时间在这里给麻疹和肝气不和病人看病了,他的眼睛看上了伦敦,他有抱负,他想成为专家。” “要成为哪一方面的专家呢?” “血清治疗学。我想我没说错。假使你得了病,不管你感觉如何,讨厌的皮下注射针头就扎进你的皮肉。我自己可受不了这些讨厌的注射。” “唐纳森医生正在试着治其他什么特别的疾病吗?” “别问我。我所知道的只是,普通医生的实践对他来说还不够。他想在伦敦开业。但那样做就需要钱,而他象教堂里的老鼠一样穷,不管教堂里的老鼠是什么样。” 波洛小声自语说: “因为缺钱而使真正的才能发挥受到阻碍,这真使人丧气。然而也有的人连自己收入的四分之一都花不了。” “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就花不了。”皮博迪小姐说,“当宣读遗嘱时,有些人感到相当惊奇。我说的是这笔钱使人惊奇,而不是这笔钱留给谁的具体办法。” “您认为她自己家庭的其他成员,也感到惊奇吗?” “那就难说了,”由于兴奋,皮博迪小姐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不肯定,也不否定。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想出了一个相当机灵的点子。” “哪一个人?” “查尔斯,他把自己的钱做了一番计算。他不是个傻瓜,这个查尔斯。” “但有点游手好闲,嗯?” “无论如何,他不是个呆头呆脑的人。”皮博迪小姐狡狯地说。 她停了一下,然后问道: “打算见见他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波洛庄重地说,“在我看来,他手里可能有关于他祖父的家庭材料吧?” “很有可能他把这些材料都烧了,这个年轻人对他的长辈毫不尊敬。” “所有的渠道都该试试。” “看来是得这样。”皮博迪小姐冷冰冰地说。 她兰色的眼睛,刹那间出现了闪光,看上去使波洛很不愉快。他站了起来。 “我不应该在占用您更多的时间了,小姐。我非常感谢你能够告诉我这一切。” “我尽了力,”皮博迪小姐说,“看上去我们离开印度之乱的话题相当远了,是不是?” 她同我们俩握手告别。 “书出版时告诉我,”这是她同我们分手时说的话,“我会对这本书非常感兴趣。” 我们离开屋子,最后听到的是一阵圆润的咯咯笑声。 十一、访问特利普姐妹 “喂,”当我们重新坐进车里时,波洛问:“下一步我们干什么?” 鉴于以前的经验,这次我没建议回城。既然波洛很欣赏他自己的方案,我为什么要反对呢? 我建议去喝茶。 “黑斯廷斯,喝茶?多怪的念头啊!你考虑考虑时间。” “我考虑了——我的意思是我看过时间了。现在是五点半。很明显,该喝茶了。” 波洛叹了口气。 “你们英国人总是要午后喝茶!不,我的朋友,我们不喝茶。前几天我看了一本讲礼仪的书,书中说六点钟以后就不该进行午后访问了,不然就是失礼。因此,我们只剩下半个小时去完成我们的计划了。” “今天你多么喜欢社交呀,波洛!那现在我们去拜访谁?” “特利普姐妹。” “现在你在写一本关于唯灵论的书吗?还是仍然写关于阿伦德尔将军生平的书?” “比那些都简单,我的朋友。但我们必须打听一下这些女士们住在哪里。” 打听路的方向很容易,但有时使人迷惑难找的是一连串的小路很难辨认。特利普姐妹的闺宅原来是一座封建如画的农舍——建筑如此的古老和象画一般的美丽,以至于看上去好象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一个大约十四岁左右的孩子打开了门,她费劲地将自己的身子紧贴着墙,让出足够的地方好让我们进去。 屋子内部结构全是古老的栎木梁——里面有一个大壁炉,窗户很小,小到透过窗户很难看得清楚外面的东西。家具有意识地做得很简单——这家的主人只用栎木制品——木碗里放有很多水果,墙上挂着很多照片——我注意到,大部分照片都是两个人的,但拍照的姿势不同——常常是鲜花紧贴胸部或者拿着意大利麦秆编的大花草帽的姿势。 准许我们进屋的那孩子嘟哝了几句就不见了,但可以清楚地听到她在楼上讲话的声音。 “有两位先生要见您,小姐。” 一阵嘁嘁喳喳的女人说话声,接着又听到开门声和裙子拖地的沙沙声,一贯妇人下了楼,泰然自若地向我们走来。 她四十多岁,快五十了。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梳成圣母玛利亚的发型;褐色的大眼睛稍有点突出。身穿有枝叶花纹的平纹细布衣服,使人联想到那奇特的化装服饰。 波洛迎上前去,举止潇洒。他说: “很抱歉,打扰你了,小姐,但我目前处境确实很难办。我到这里来找一位妇人,可她已经离开马克特-贝辛镇了。别人告诉我说,你肯定知道她现在的地址。” “真的吗?那是谁呢?” “劳森小姐。”“哦,明尼-劳森。当然啦!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坐下吧,先——生——,你们怎么称呼?” “我叫波洛提——他是我的朋友,黑斯廷斯上尉。” 特利普小姐对介绍表示感谢,然后就开始忙乱开了。 “请坐在这吧——不,你们请——真的,我自己总是喜欢坐直靠背椅子。现在你们坐得舒服吗?我亲爱的明尼-劳森——哦,我妹妹来了。” 一阵开门声和沙沙的响声后,又一个妇人加入到我们之中。她身穿绿色方格花布衣,这身衣着给十六岁的女孩穿倒满合适! “这是我妹妹伊莎贝尔——这是波洛特先生——和——霍金斯上尉。伊莎贝尔,亲爱的,这两位先生是明尼-劳森的朋友。” 伊莎贝尔-特利普小姐可没有她姐姐那么丰满。实际上,可以把她描绘成骨瘦如柴。她把美丽的头发梳成很多凌乱的发卷。举止象受过熏陶的女孩子,很容易便可以认出她就是相片上那个拿花的人。现在,她双手紧握,十指交叉,向一个感情激动的姑娘似的,她说: “多么令人高兴啊!我亲爱的明尼!你们最近见到她了?” “好几年没见了,”波洛解释说,“我们出版的失去了联系。我一直早旅行。这就是为什么当我听到我的老朋友洪福降身时,感到又惊奇,又高兴。” “是的,确实如此。她应该受到这种报答!明尼这种人太少有了。她那样单纯——又那样诚挚。” “朱莉娅。”伊莎贝尔叫道。 “怎么了,伊莎贝尔?” “那个字母p多清楚呀!你记得昨天晚上扶乩写字板,总是划出p字。这预示着准有一个客人从远方来,他的第一个字母是p。” “是这样的。”朱莉娅赞同地说。 两个女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波洛,又高兴,又惊愕。 “写字板不说谎。”朱莉娅小姐轻声地说。 “你对神鬼之事感兴趣吗,波洛特先生?” “我没什么经验,小姐们,但——象任何常在东方旅行的人一样,我不得不承认,有许多事人们不理解,而且也不能用自然法则来解释。” “太对了,”朱莉娅说,“实在太对了。” “东方,”伊莎贝尔嘟哝着说,“那是神秘和神鬼之乡。” 波洛的东方之行,就我所知,是从叙利亚到伊拉克的旅行,大约只用了几个星期。然而听他现在的谈话,人们会发誓说,他的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准是在丛林里和东方各地的集市上度过的,他一定和伊斯兰教教徒、行僧以及印度教的大圣都有过密切的交往。 我看得出:特利普姐妹是素食主义者、唯灵论者、英国的犹太人、基督教科学派信仰者、唯神论者,同时也是热心的业余摄影师。 “人们有时觉得,”朱莉娅叹了口气说,“马克特-贝辛镇是个不宜住人的地方。这地方一点也不美——这里没有灵魂。人应该有灵魂,你不这么认为吗,霍金斯上尉?” “确是这样,”我多少有点为难的样子说,“噢,确是这样。” “没有幻想的地方人类就要毁灭,”伊莎贝尔引用了这句话,同时叹了口气,“我常同教区牧师一起讨论问题,但发现他心胸狭窄得让人难受。你是否认为,波洛特先生,任何确定的信条一定是狭窄的呢?” “一切事物都是简单的,真是这样。”她姐姐插话道,“也向我们所熟知的,欢乐和美好就是一切!” “言之有理。”波洛说,“多么遗憾呀,人们之间竟出现误解和争吵——特别是为了钱。” “金钱是如此地肮脏。”朱莉娅叹了口气说。 “我推测,已故的阿伦德尔小姐是一个你们使其改变了信仰的人吧?” 两姐妹互相对看了一下。 “我不知道。”伊莎贝尔说。 “我们一直不能断定,她信还是不信,”朱莉娅低声说,“有时看上去她是相信的,可过一会儿,她又说一些话——那样——那样下流的话。” “哦,你记得上一次神奇现象吧。”朱莉娅说,“那可真是最奇特的了。”她又转向波洛,“事情出在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病倒的那天晚上。我和我妹妹吃过晚饭到她那里去了,我们坐在一起——就我们四个人。你知道,我们都看见了——,我指我们三个人——看得特别清楚,环绕着阿伦德尔小姐的头。” “你有什么看法吗?” “是的。那是一种发光的雾。”她转向她妹妹,“伊莎贝尔,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来描绘它?” “是的,就是那样的。一种发光的雾逐渐地围绕着阿伦德尔小姐的头出现——一种表明她即将到另一个世界去的征兆。” “太奇怪了,”波洛用一种受了感动的语调说,“屋子里很黑,是吗?” “哦,是的,我们常常早黑暗中得到更好的启示。那天晚上很暖和,所以我们没有生火。” “一个最有趣的神灵曾对我们说,”伊莎贝尔说,“她的名字叫费蒂玛。她告诉我们说她经历过十字军东征时代,她送给我们一句最没的词句。” “她实际上是对你们说话了吗?” “不,不是直接对我们说,是鬼用鼓声通知的。意思是:美好、希望、生活,多美的词句!” “阿伦德尔小姐就是在那天你们聚会后病倒的吗?” “就在那之后病倒的。送上来一些三明治和红葡萄酒,可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说她觉得不太舒服,她不吃了。那就是她病的开始。老天仁慈,没有要她长久地去受那极度的苦痛。” “四天之后她就死了。”伊莎贝尔说。 “现在我们早就从她那里得到信息了,”朱莉娅煞有介事地说,“她说她在那里很幸福,一切都是美好的。她还说,她希望她所有的亲人之间,要友爱和睦。” 波洛咳嗽了一声,说: “恐怕现在的情况不是那样吧?” “阿伦德尔小姐的亲戚们对可怜的明尼的行为是可耻的。”伊莎贝尔说。她的脸由于气愤而变红。 “明尼是世上最少有的人了。”朱莉娅插话说。 “有人散布说一些话,说些最不道德的话——说她策划这笔钱留给了她自己!” “可实际上,这对她是一件最最震惊的事……” “律师宣读遗嘱事,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亲口对我们这么说的,‘朱莉娅’,她对我说,‘我亲爱的,当时你用一根羽毛就可以把我打倒。就给了仆人们几件遗物,而小绿房子和剩余的财产都给威廉明娜-劳森。’她吓得目瞪口呆。等她能开口说话后,她问有多少钱——她想,也许有几千镑吧——珀维斯先生结结巴巴地谈了些大家都听不懂的动产净值一类的话后,宣布说:大约剩下三十七万五千英镑。可怜的明尼告诉我们,她听到这话后几乎晕过去。” “她一点也没想到,”她妹妹反复说,“她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是她对你说的,是?” “哦,是的,她重复说了好几遍。阿伦德尔小姐的亲戚,实在是居心险恶。他们还继续象以前那样想要这笔钱——他们疏远她,怀疑她。毕竟,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 “看上去英国人在吃误解的苦头。”波洛嘟哝着说。 “我倒希望不管任何人,都可以完全按他们自己的意愿来支配遗产!我认为阿伦德尔小姐是很明智的。很明显,她不相信自己的亲人,我敢说,事出有因。” “噢?”波洛感兴趣地把身子向前倾了一下,“真的吗?” 波洛表现出注意力更加集中,更加讨人喜欢的样子,这更促使伊莎贝尔增加继续往下说的兴趣: “是的,确实如此。她的侄子查尔斯-阿伦德尔,完全是个坏家伙。这是众所周知的!我相信一些外国警察甚至要捉拿他。根本不是个称心如意的人。至于他妹妹,我实际并没有和她讲过话,她是个打扮得很妖里妖气的女孩子。时髦过分,真的,脸上的胭脂、粉,擦得多得可怕。看一眼她的红嘴唇,就能使我差不多病倒。那嘴唇看上去就象沾了血,我的确怀疑她是不是吸毒——有时,她的举止很怪。她和那个年轻漂亮的唐纳森医生订了婚,但我觉得甚至他看到她那样子也有些厌恶。当然,她的举止媚人,可我希望他早晚能恢复理性,去娶一个喜欢农村生活的能在室外干活的漂亮英国姑娘。” “其它亲人呢?” “嗯,我再继续说给你。非常令人不满意。并不是说我要讲塔尼奥斯夫人的坏话——她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女人——但她确实是个白痴,完全受她丈夫的支配。而他是一个土耳其人——一个英国姑娘嫁给一个土耳其人,是相当可怕的事。我认为是这样,你不这么看吗?这说明这姑娘没有挑剔。当然,塔尼奥斯夫人是一位慈母,可孩子们都不招人喜欢,这些可怜的小东西。” “总而言之,你是否认为劳森小姐更值得领受阿伦德尔小姐的遗产呢?” 朱莉娅心平气和地说: “明尼-劳森是个好女人。世上少有。这不是说她好象从没有想到过金钱,但她从不贪婪。” “可她还从没有想拒绝接受这笔遗产吧?” 伊莎贝尔身子往回缩了缩,说: “这个——任何人都不会那样做的。” 波洛笑了,说: “不会的,恐怕不会……” “你瞧,波洛特先生,”朱莉娅插话道,“她把这看做是对她的信任——一种神圣的信任。” “她挺愿意给塔尼奥斯夫人或者她的孩子们些东西,”伊莎贝尔继续说,“只是她不想要塔尼奥斯先生控制所有权。” “她甚至说她可以考虑给特里萨生活费。” “我认为她这样做是很宽宏大量的——考虑到那姑娘对她总是那么不尊敬。” “确实是这样,波洛特先生,明尼是最塔尼奥斯的人。我不多说了,你当然是了解她的喽?” “是的,”波洛说,“我了解她。可我还不是不知道——她现在的地址。” “当然你还不知道!我多傻呀!要我把地址给你写下来吗?” “我可以自己写。” 波洛拿出他那本一直用的笔记本。 “克兰罗伊登公寓,17号,w2,离怀特利房子不远。请你代我们问她好,行吗?我们最近一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波洛站了起来,我也跟着起身。 “我应该谢谢你们二位,”波洛说,“谢谢你们最动人的谈话和善意地告诉了我们我朋友的地址。” “我想准是绿房子那的人没告诉你们地址,”伊莎贝尔大声说,“一定是那个埃伦!仆人总是那么妒忌,那么鼠肚鸡肠。他们对明尼总是那么刻薄。” 朱莉娅象个贵妇人似地和我们握了握手。 “对你们的来访很高兴,”她很有礼貌地说,“我不知道……” 她向她妹妹投了一个询问的颜色。 “你们原因,或许——”伊莎贝尔脸色微现红晕,“就是说,你们愿意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很简单的晚饭——一些切碎的生菜,黑面包和黄油,还有水果。” “听上去还挺好吃的,”波洛赶快说,“可是对不起,我和我的朋友还得赶回伦敦。” 十二、我和波洛讨论案情 “感谢上帝,波洛,”我热情地说,“你使我们没有吃上她们晚饭的生胡萝卜;多么古怪的女人啊!” “她们也许能给我们吃一块好牛排——外加油炸土豆——也许再给一瓶好酒。我不知道我们在那里能喝上些什么。” “我想我们在那里只能喝井水,”说这话时我也直打冷战,“或者能喝点没有酒精的苹果酒。那儿真是个鬼地方!我打赌那里出来花园里有一个厕所外,没有浴室,也没有卫生设备!” “奇怪,女人怎么会喜欢过这种不舒服的日子,”波洛若有所思地说,“虽然她们很善于精打细算,以应付不太富裕的日子,但不是穷酸到那种地步。” 我在弯曲的小路上开着车,转过最后一个弯,又重新出现在同往马克特-贝辛的大道上。这时,我问波洛:“现在你命令我这个司机干什么?我们下面该访问哪一家了?或者我们再回乔治小旅店,问问那个有气喘病的老招待员吗?” “黑斯廷斯,你会高兴地听到我说,我们已经完成了对马克特-贝辛的调查了……” “好极了。” “但这只是暂时的。我还要再回来!” “还是来调查那起未遂的谋杀案吗?” “一点不错。” “你从我们刚刚听到的那些胡言乱语中了解了些什么?” 波洛明确地说,“有几点值得注意。在我们这场剧中,不同角色都开始更清晰地露面了。某种程度上说,它类似一篇古代幻想小说,是不是?人们一度看不起的、低贱的侍女,现在富有了,并在扮演着慷慨济贫的贵妇人的角色。” “我想这样一副恩人的气派一定会使那些认为自己是合法继承者的人非常恼怒!” “黑斯廷斯,你说的,确实如此。” 我们默默地看着车,向前行驶了几分钟。汽车穿过了马克特-贝辛镇,我们又一次飞驰在大道上。我轻声的哼起了小调:“小矮人,你忙了一整天。” “你今天过得快乐吧,波落?”最后我问道。 波洛冷冰冰地说,“我不太明白你说的‘快乐’指的是什么,黑斯廷斯?” 我回答:“我看,你是在尽情享受坐车兜风的闲暇。” “你认为我不够认真严肃吗?” “噢,你够严肃认真的,但现在这项工作象是学术研究。你处理这一问题,完全是为了使自己精神上得到满足。我的意思是——你这样做是不实际的。” “相反,它是非常实际的。” “我的表达能力很差。我的意思是,假如老妇人还活着,需要我们帮助她,保护她免受进一步的迫害——那么,还会有点意思。我不能不承认,现在的情况是她已经死了,那我们还要焦虑什么呢?” “要是那种情况,我的朋友,人们就根本不必去调查谋杀案了!” “不。那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要是那种情况,你就会友谊具被谋杀的尸体……嗳,真他妈的!我说不清了。” “别发怒。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你把一具被谋杀的尸体和只是由于一种疾病致死,这两种情况分开了。例如:如果阿伦德尔小姐突然死于令人惊恐的暴力,而不是由于长期患病而死——那么,你就不会队我要发现真情的努力无动于衷,是不是?” “当然了,要是那样,我不会无动于衷。” “但不管怎么样,不是确实有人企图要谋杀她吗?” “是的,可他们没成功。这就使得问题全然不同了。” “谁企图要杀害她,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引起你的兴趣吗?” “呃,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事使我感兴趣。” “我们考虑这一问题的范围是有限的。”波洛若有所思地说,“那条线……” “那条线只是你根据壁角板上的那根钉子推断出来的!”我打断他的话,“而那根钉子可能在那上面有好多年了!” “不,钉子上的漆是新刷的。” “好了,可我还是认为这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 “你说一种吧。” 当时,我想不出足够有理的解释。波洛趁我沉默的有利时机,以破竹之势发表了他的论述。 “是的,我们考虑这个问题的范围很有限。那条线只能是在大家都去睡觉之后,才从楼梯上拉过去。因此,只是住在房子里的人是我们考虑的对象,那就是说,凶手只能在这七个人之中。他们是塔尼奥斯先生,塔尼奥斯夫人,特里萨-阿伦德尔,查尔斯,劳森小姐,埃伦的厨师。” “肯定你可以把仆人排在受怀疑之外。” “仆人也接受了遗产,我亲爱的。另外,还可能有其他谋杀原因——由于恶意——争吵——欺诈——因此不能肯定说他们无嫌疑。” “我看这非常不可能。” “未必可能,我同意。但应该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既然是这样,那凶手就应该是八个人中的一个,而不是七个人。”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我觉得这次我要比波洛高明些,我说: “你应该把阿伦德尔小姐自己也包括进去。你怎么这点她不会拉条线过楼梯,来绊倒家里其他人呢?” 波洛耸耸肩。 “你在说傻话,我的朋友。假如阿伦德尔小姐设下这条绊绳,她就会小心而不至将自己绊倒。你记住,是她被绊倒在楼梯上。” 我垂头丧气认输了。 波洛用一种沉思的声音继续说: “整个事件的先后次序相当清楚——绊倒——给我写信——律师的来访——但这里有一个疑点:阿伦德尔小姐是故意扣住那封写给我的信,对发不发这封信犹豫不决呢,还是她写完信后误认为已经寄出了?” “这我们很难知道。”我说。 “是不容易知道。我们只能设想一下。我推测,她是误认为信已经寄出。她对于没有收到回信一定会感到很惊奇……” 这时,我正从另一个角度考虑着问题。 “你认为唯灵论的一派胡言有一定价值吗?”我问,“我的意思是,不管皮博迪小姐的说法是多么荒谬,你是否认为在一次降神会上,真的下了命令,要阿伦德尔小姐修改遗嘱,把钱留给了劳森这个女人?” 波洛疑惑不解地摇摇头说: “看上去不符合阿伦德尔小姐的性格,她在我心目中形成的形象不是这样。” “特利普姐妹好所,当宣读遗嘱时,劳森小姐也大吃一惊。”我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这是她告诉她们的。”波洛表示同意。 “但是,你不相信?” “我的朋友——你多么了解我多疑的性格!我不相信任何人说的,除非他说的能够得到确认或者证实。” “对,老伙计,”我深情地说,“这完全是一种美好的、可信赖的天性。” “什么‘他说的’,‘她说的’,‘他们说的’——呸!那都是什么意思呢?毫无意义!可能所说的完全是真实的,也可能是别有用心的编造。而我波洛只和事实打交道。” “那么事实又是什么呢?” “事实是阿伦德尔小姐摔倒了。这一点没有人争论。那不是自然而然摔的一跤——那是有人策划的。” “证据就是赫尔克里-波洛这么说的!” “根本不对。因为有钉子为证;有阿伦德尔小姐写给我的信为证;有小狗那天晚上一直在房外为证;还有阿伦德尔小姐说的关于那个罐子和上面的画以及鲍勃的秋为证。所有这一切都是事实。” “请问下一个事实呢?” “下一个事实是回答我们一般情况下所提出的疑问。谁最后从阿伦德尔小姐之死得到好处。那次事故阿伦德尔小姐如果摔死,他们也会得益的。” “你说这事可疑吗?” “一点也不。我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这可能很自然是处于对老妇人的关心,避免惊动她安静的心灵。这是至今最恰当的一种解释。” 我斜视了波洛一下。他太难以琢磨了。 “皮博迪小姐说遗嘱有鬼,”我说,“你认为她指的是什么?” “我认为这是她对某事有怀疑,但又摸不清说不出所以然的一种表达方式。” “看来,可以排除阿伦德尔小姐曾受外部影响,”我沉思般地说,“埃米莉-阿伦德尔那样聪明,她决不会相信任何象唯灵论那样的愚蠢之事。” “是什么使得你说唯灵论是愚蠢之事,黑斯廷斯?” 我惊奇地注视着他,说: “我亲爱的波洛——我们见过的那些可怕的女人。……” 他笑了笑。 “我同意你对特利普姐妹所做的估价。特利普姐妹满怀热情,信奉基督教科学派,素食主义,神智学和唯灵论,但不能由于这个事实,就对以上这些学科构成起诉!因为一个傻女人会告诉你很多关于刻有圣甲虫宝石的胡言,那是她从一个无赖商人那里买来的假货,但这没有必要使你对一般埃及学学科进行怀疑!” “对这一学科我很虚心。我从未研究过她的神秘迹象。但应该承认,很多科学家和学者宣布:确实存在一些不能解释的现象——所以,我们能说这是轻信特利普小姐吗?” “那么,你相信关于围绕着阿伦德尔小姐头上的光环的胡言乱语吗?” 波洛摆摆手,说: “我是一般地说说而已——相当不理智的怀疑主义该受斥责。我可以说,我对特利普小姐和她妹妹已形成了一定的看法,我要非常仔细地研究她们提供给我的每一事实。傻女人,我的朋友,总是傻女人,不管她们谈论唯灵论还是政治,谈论性还是对佛教信仰的信条。” “然而你很注意地听她们讲。” “听是我今天的任务——听每一个人给我讲关于这七个人的事——当然主要上关于受牵连的五个人。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些人的某些方面的情况。以劳森小姐为例:从特里普姐妹那里,我们了解到她忠实、无私、超脱世俗之外,总而言之,是一个完美的人。从皮博迪小姐那里,我们得知她老实、有点傻笨,没有企图犯罪的胆量和智谋。从格兰杰医生那里,我们得知她是受气的,她的地位是不稳定的,她是个可怜的‘吓坏了的发抖的母鸡’,我想这是他用的词。从我们那个招待员了解到,劳森小姐是个普通‘人’;从埃伦那儿得知,鲍勃小狗竟藐视她!你看,每个人都从多少有点不同的角度来看她。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在说到查尔斯-阿伦德尔的时候,看上去都认为他道德不好。但尽管如此,他们在谈论他时,对他的举止和态度上又多少不同。格兰杰医生宽容地把他叫做‘一个无礼的小恶棍’。皮博迪小姐说他会为了两个辩士,而谋害他祖母。很明显,她认为他是条恶棍,而不是‘呆头呆脑的人’。特里普小姐暗示,他不仅会有犯罪的行动,而且已经干了一回——或者说好几回。这些从侧面了解的情况,很有价值,也很有趣。他们导致我们做下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自己去观察,我的朋友。” 十三、特里萨·阿伦德尔 第二天早上,我们照唐钠森医生告诉的地址去找特里萨。 开始,我曾向波洛建议,最好先拜访一下律师珀维斯先生,可波洛强烈地否定了我的想法。 “不行,我的朋友,绝对不行。我们到他那里能说什么呢——为了了解情况,我们向他提出什么理由呢?” “你的理由经常是现成的,波洛!任何过去用过的谎话都可做为理由,不是吗?” “相反,我的朋友,象你说的‘任何过去用过的谎话’都不行了。对一个律师说那些谎话不灵。我们会让他——你怎么说的——赶出来,并受到尖刻的责难。” “噢,好吧,”我说,“那我们就别冒那个险了!” 所以,我刚才说了,我们一早就到特里萨-阿伦德尔住的地方去了。 特里萨小姐的宅邸位于切尔斯区,可俯瞰小河的地方。室内布置是现代式样,相当豪华,有闪烁的镀铬家具和集合图形的厚地毯。 我们等了几分钟厚,一个姑娘走进屋子,好奇地大量着我们。 特里萨-阿伦德尔看上去有尔十八、九岁。个子高高的,身材苗条,一眼看上去颇象用黑、白颜色绘出的一幅夸张的素描画。她的头发乌黑发亮——脸上抹了厚厚的一层粉,使她的脸死人般苍白。她拔了眉,又异想天开地修饰了一番,这样,她的模样显得又奇特,又滑稽。只有嘴唇是唯一又颜色的地方,在白脸衬托下,红得发紫、耀眼。她也给人这种印象——我不知道是怎么给的这种印象,因为她对人实在冷淡,使人厌恶——她精力旺盛,远远超过大多数人。她身上蕴藏着一种没释放出的能量,象扬气起鞭子一样,一旦落下,定会使这种能量迸发出来。 她以冷若冰霜的神态和询问的目光,打量完我,又打量波洛。 波洛厌倦了骗人的把戏(我希望如此)。这次,他递上自己的名片。她用手指夹着名片,把它转来转去。 “我想,”她说,“您是波洛先生?” 波洛彬彬有礼地向她鞠了一躬。 “听候你的吩咐,小姐。你能允许我占用你几分钟宝贵的时间吗?” 她微微模仿波洛的样子,回答说: “很高兴,波洛先生,您请坐。” 波洛小心翼翼地在一张较矮的方形安乐椅上坐下来。我搬了一把镀铬的直背椅坐下。特里萨随便坐在壁炉前一个矮凳子上,她递给我们两人香烟,我们谢绝了,她自己便点燃了一支。 “你可能早知道我的名字了吧,小姐?” 她点点头,说: “伦敦警察厅的小矮人,是不是?” 我认为波洛不喜欢特里萨对他的这一描述。他以一种加重的语气说: “我关心犯罪问题,小姐。” “真让人毛骨悚然,”特里萨-阿伦德尔以厌倦的声调说,“我想起来我丢了一本亲笔签名的纪念册。” “我现在关心的事是,”波洛继续说,“昨天我收到你姑姑的一封信。” 她的眼睛——细长的杏仁眼——微微睁大了点,她的嘴里喷出一缕青烟。 “从我姑姑那里收到一封信,波洛先生?” “小姐,我是这么说的。” 她嘟哝着: “很对不起,我让您扫兴了。可说真的,您知道世上没有您说的这个人了!我的姑姑全都死了。最后一个姑姑是两个月前去世的。” “是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吗?” “是的,是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波洛先生,您不会从死尸那里收到信,对吧?” “有时我也从死尸那里收到信,小姐。” “这多可怕啊!” 她的声音钟出现了一种新的音色-一种突然警觉和留心的音色。 “波洛先生,我姑姑信中说什么了?” “这个,小姐,目前我还不能告诉你。你明白吗,这是一件有点儿,”——他咳嗽了一声——“微妙的事。” 室内一片沉静。特里萨-阿伦德尔抽着烟。过了一会儿,她说: “这一切听起来还极为秘密,有意思。但具体说来,我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我希望,小姐,你同意回答我几个问题。” “问题?关于什么方面的问题?” “有关家庭方面的问题。” 我又一次看见她的眼睛睁大了。 “听上去夸大其词!您能不能举个例子。” “当然可以了。你能告诉我你哥哥查尔斯现在的住址吗?” 她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她潜伏的能量不见了。好象缩进了一个个贝壳里。 “恐怕我告诉不了您。我们互相通信不多。我想他已经离开英国了。” “我明白了。” 波洛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讲话。 “这就是您要了解的一切吗?” “噢,我还有其他一些问题。一个问题是——你对你姑姑分配她遗产的办法满意吗?再一个问题是——你同唐纳森医生订婚有多长时间了?” “您一会儿问这,一会又问那,您说是不是?” “ehbien(这是法文。意思是:那不好吗?——译注)?” “ehbien(这是法文。意思是:呃,好——译注)——既然我们是如此陌生!——我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是:这不关您的事!赫尔克里-波洛先生。canevousregardepas(这是法文。意思是:别再管这事情了——译注)。” 波洛认真地观察了她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一点也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是这样!噢,好吧,或许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小姐,请允许我祝贺你法国音发得那么准确。也祝你早上好。走,黑斯廷斯。” 我们走到门口时,姑娘又开口了。我又想起吧她比做高悬的鞭子的比喻了。她没有离开她原来的位置,但她说出的两个字却象轻轻地扬了一下鞭子。 “回来!”她说。 波洛慢慢地走回来。他重新坐下,用探询的目光盯着她。 “我们别再演戏了。”她说,“可能您会对我有用,赫尔克里-波洛先生。” “听到你这么讲,我很荣幸,小姐——我能有什么用?” 在喷出两缕香烟的烟雾间,她非常平心静气地说: “告诉我,怎样才能使遗嘱失效。” “你要找一个律师……” “是的,要找一个律师,或许——假如我认得这样一个有用的律师就好了。而我所认得的律师都是很正派的体面人!他们告诉我说,我姑姑的遗嘱符合法律手续,任何要辩驳的企图,都是徒劳的,白花钱!” “你不相信他们讲的?” “我相信任何事情总会找到一个解决办法——只要您不理会讲不讲道德,并准备花钱。我准备花钱。” “你想当然地认为只要给我钱,我就准备不讲道德了?” “我发现大多数人是这样!我看不出为什么您会是个例外。当然,人们总是主张坚守自己的贞节,而且首先是保持自己的正直,绝不会轻易接受贿赂。” “你说的对极了,那是我所演的戏的一部分,是不是?但是,假如我准备好——不讲道德了——你认为我能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大街都知道您是个聪明人。您可以想出一些计谋来。” “什么样的计谋?” 特里萨-阿伦德尔耸耸肩。 “那是您的事。您可以把原来那份遗嘱偷走,再用一个伪造的遗嘱来代替……也可以绑架劳森,并恐吓她,让她承认是她威吓埃米莉小姐,使她写了新遗嘱。然后再拿出一份过去劳埃米莉在病榻上写的遗嘱。” “你丰富的想象使我大吃一惊,小姐。” “好吧,现在您怎么回答呢?我够直率的了。假如您一本正经地拒绝的话,这里是门,您可以走。” “现在倒不是一本正经地拒绝——然而……”波洛说。 特里萨-阿伦德尔笑起来。她看看我。 “您的朋友,”她说,“看来吓得目瞪口呆。我们是不是让他出去,到街上走一走?” 波洛有点生气地对我说: “我求求你,控制一下你那美好、正直的本性,黑斯廷斯。”他又对特里萨说:“我请求你原谅我的朋友,小姐。正如你看到的,他对人诚实,也很守信义。他对我无限忠诚。可是,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要强调一点,”——他使劲地盯着她看——“不管我们干什么事,都要严格地限制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她略微扬起眉毛。 “不过,法律,”波洛沉思地说,“有很大的幅度。” “我明白,”她微微一笑,“好了,这一点我们都领会了。您是否想讨论一下分给您多少钱呢——假如最后我们成功了,得到了钱的话?” “这一点也可以达成协议。给我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儿——这就是我所要的,行吗?” “一言为定,”特里萨说。 波洛向前倾了倾身子,说: “小姐,你听着,通常——一百个案子中有九十九个我是按法律办的。第一百个——呃,这第一百个就不同了。简单说,这第一百个案子通常大有油水……但不得不秘密地干,你懂吧——要非常秘密地干。我的名誉不能因此受损。我不得不小心。” 特里萨-阿伦德尔点点头。 “所以,我应该掌握案件中全部事实!我应该掌握真情!你很清楚:人一旦掌握了真情,那就比较容易知道该说什么谎话了!” “看上去非常合乎情理。” “那么很好。现在告诉我,你姑姑的遗嘱是什么时候写的?” “四月二十一日。” “前一个遗嘱是什么时候写的?” “埃米莉姑姑五年前写过一个遗嘱。” “它的条文是……” “一部分遗物给埃伦,另一部分给以前在这儿的那个厨师,她的全部财产分给她弟弟托马斯和她妹妹阿拉贝拉的孩子们。” “这笔钱委托给别人代管吗?” “不,是无条件地留给我们的。” “现在讲仔细一点。以前你知道这个遗嘱的条文吗?” “噢,知道。查尔斯和我都知道——贝拉也知道。埃米莉姑姑对此毫不隐瞒。事实上,假如我们有人向她借钱,她经常说:‘我死了以后,你们就会得到我全部的钱。你们应该同意我的安排。’”“假如因生病或者发生任何其他不幸而急需用钱时,你姑姑会拒绝借给你们钱吗?” “不,我想她不会的,”特里萨慢条斯理地说。 “但她认为现在你们全都有足够的钱维持生活。” “她是这样认为的——是的。” 她的声音中饱含辛酸。 “但是你——你的钱不够吗?” 特里萨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说: “我父亲留给我们兄妹每人三万英镑。保险投资利息每年大约一千二百英镑。所得税抽走一部分,靠这样一笔不算少的收入,我们可以过得相当不错。但是我……”她的声音变了,她苗条的身躯挺得直直的,脑袋向后仰着——我感到她身上蕴藏着的惊人的活力都涌现出来了——“但是我不满足,我需要更好的生活!我想要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东西!最好吃的食物,穿最漂亮的衣服——一切都要第一流的——最美的东西——一般的流行式样的的都不行!我要生活和享乐——到地中海去,躺在夏天温暖的海水里——我要赌博,为围着桌子坐着,和那些赌徒一起数一叠一叠的激人心弦的钞票——我要举行宴会——疯狂的、荒唐的、奢华的宴会——我要这腐朽世界上流行的一切——我不是想将来某一天有这一切——我要现在享受!” 她的声音惊人的激动、热烈,她是那样振奋,完全处于自我陶醉之中。 波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我想,你现在已经得到了吧?” “是的,赫尔克里——我得到了!” “三万英镑还剩下多少?” 她突然笑了起来,说: “还剩下二百二十一英镑十四先令七便士。这是精确的余额。所以,你瞧,小矮人,办成了才能付给你钱,要是办不成——就没有钱。” “既然是这样,”波洛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肯定能办成。” “你是个伟大的小矮人,赫尔克里。我很高兴我们能在一起合作。” 波洛象搞交易的人那样继续说: “还有几件事,我确实有必要了解一下。你服麻醉剂吗?” “不,从来不服。” “喝酒吗?” “喝得挺多——但不是因为喜欢喝酒。我的朋友们喝,我就和他们一块儿喝,但我明天就可以戒掉。” “这很令人满意。” 她大笑着说: “我不会在酒后吐真言的,赫尔克里。” 波洛继续说: “有什么风流韵事?” “过去很多。” “现在呢?” “只有雷克斯。” “那就是唐纳森医生了?” “是的。” “他看上去同你所提到的那种生活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噢,您问是什么原因吗?那么我问您,为什么朱丽叶爱上了罗米欧?” “好吧,尊重莎士比亚的看法,原因之一是,因为罗米欧碰巧是朱丽叶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一见钟情。” 特里萨慢慢地说:“雷克斯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男人——我曾遇到很多男人。”她低声地加了一句,“但是我想——我感到——他将是我所看上的最后一个男人。” “他是个穷人,小姐。” 她点点头。 “他也需要钱吗?” “需要得都快发疯了。噢,不过他不是因为我说的那些原因而需要钱。他不想要奢华——或者美——或者刺激——或者任何这类东西。他会穿着一件衣服,一直到穿破出同为止——他会相当高兴地每顿午餐都吃冷冻的排骨,早晚在破锡盆里洗澡。如果他有钱,就全都用来买试管和试验室里其他设备。他有抱负。专业对于他就是一切。专业对于他更重要——比我对他还重要。” “他知道阿伦德尔小姐死后你会有钱吗?” “我告诉过他。噢!是在我们订婚后,如果这是您要查明的,他倒不是为了我的钱而要娶我。” “你们还订着婚?” “当然了。” 波洛没有回答。他的沉默看上去倒使她感到不安。 “当然我们还订着婚,“她提高了嗓门重复道。然后又加上一句,”您——您见到他了?” “我昨天见到他了——在马克特-贝辛镇见到的?” “那您对他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我们指示向他问你哥哥的地址。” “查尔斯?”她是声音又升高了。“您想找查尔斯做什么?” “查尔斯?谁想找查尔斯?” 这是一个新的声音——一种令人愉快的男声。 一个脸晒得黝黑的年青人,笑眯眯地走进屋里。 “谁在谈论我?”他问道,“我在客厅里听到说我的名字,但我没偷听。在青少年犯教养感化院,他们对偷听的规定是很严的。喂,特里萨,亲爱的,是怎么回事?赶快告诉我。” 十四、查尔斯·阿伦德尔 我必须承认,我第一眼看见查尔斯-阿伦德尔就对他产生了难以消除的喜爱心情。他是那样的快活。那样的无忧无虑。他的眼睛闪烁这讨人喜欢和幽默的神色,他嘻嘻的笑声是我曾听到的最能使人消除敌意的声音。 他穿过房间,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扶手上。 “是怎么回事呀?妹妹?”他问。 “查尔斯,这位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他准备,呃,为我们干一些不正当的事,以换取一些报酬。” “我抗议,”波洛叫道,“这是不正当的事——我们应该说是干些某种无恶意的欺骗——这样可以使立遗嘱人的原来意愿得以实现,难道这不应该吗?请让我们这样来表达。”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查尔斯无反驳地说:“我不知道特里萨怎么会想到了你?” “她没有想到我,”波洛赶快说,“我是自愿来的。” “来帮助我们吗?” “不完全是那样。我是来打听你的。你妹妹告诉我说,你已经到国外去了。” 查尔斯说:“我妹妹特里萨是个非常仔细的人。她办事几乎从没出过差错。事实上,她象鬼一样多疑。” 他深情地对她笑了笑。可她并没有理他。看上去她正在沉思,又有些忧虑。 查尔斯说:“我们把事情弄错了吧?波洛先生不是以追查出罪犯而出名吗?他肯定不会支持和教唆犯罪吧?” “我们不是罪犯,”特里萨厉声说。 “但是我倒愿意当罪犯。”查尔斯和蔼可亲地说,“我自己曾干过作弊的丑事——那是我的爱好。我曾经在一张支票上搞了点鬼而被开除出牛津大学。那种做法非常幼稚,非常简单——只是在支票的钱数上加了个零的问题。后来我和埃米莉姑姑,还有一个地方银行为了钱的事也争吵过。当然,我太傻了。我应当早就认识到这个老妇人象针一样尖刻。可这几次都只是为了一小点钱——五英镑、十英镑——也就那么多。但要在临终遗嘱上做文章谁都承认是很危险的事。要想成功就必须首先把顽固、刻板的埃伦控制在自己手里,并且无论如何要诱导她,‘唆使’这个词更合适吧?——让她做假证。恐怕还要采取些行动,或许我得娶她,那样,她以后就不会作证反对我了。” 他亲切地对波洛嘻嘻一笑。 “我敢肯定你们偷偷地安装了一台窃听器,伦敦警察厅正在监听呢,”他说。 “你谈的这些使我感兴趣。”波洛说,神态种流露出一丝谴责。“自然,我不能纵容任何违法的事情。但是要使遗嘱失效,不止有一个办法……”他意味深长的不往下说了。 查尔斯-阿伦德尔耸了耸肩膀,样子讨人喜欢。 “我不怀疑,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也同样可以选择不正当的办法,”他快活地说,“这你也知道。” “谁是那份遗嘱的见证人?我指的是你姑姑四月二十一日写的那份遗嘱。” “珀维斯带来了他的秘书做见证人。另一个见证人就是园丁。” “遗嘱签字时珀维斯先生在场吗?” “在场。” “我想珀维斯先生是受尊敬的吧?” “珀维斯-查尔斯沃斯律师服务所就象英国银行一样受人尊敬,没有出过错,”查尔斯说。 “当时他不愿意替埃米莉姑姑写那个遗嘱,”特里萨说,“他甚至设法劝阻埃米莉姑姑,不愿写,他这样做完全正确。” 查尔斯厉声说: “他告诉你了,特莉萨?” “是的,昨天我去找他,他跟我这么说的。” “你不该去找他,我亲爱的——你应该认识到这一点。那样做只是白白花去六个先令八个便士,一点也没用。” 特里萨耸耸肩。 波洛说: “我请你尽可能多地告诉我关于阿伦德尔小姐最后几个星期的生活情况。现在,我知道,你和你哥哥,还有塔尼奥斯医生及其夫人曾在那里过复活节,是吧?” “是的,我们在那儿过的节。” “在那个周末发生了什么有重要意义的事情吗?” “我想没发生。” “没有发生什么事?可我觉得……” 这时查尔斯插话说: “你完全以我为核心,特里萨。对你说来是没发生什么有重要意义的事情!你沉醉在年青人爱情的幻梦中!我告诉你,波洛先生,特里萨在马克特-贝辛镇有一个蓝眼睛的男朋友。他是当地的医生。因为她让爱情缠住了,所以她产生了错误的看法。不是没有发生重要的事情,事实上,我尊敬的姑姑头朝前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差点摔死。我真希望她摔死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她摔倒在楼梯上了?” “是的,让小狗的球绊倒了。那只聪明的小畜生把球留在楼梯顶上,夜里她头朝前地摔倒了。” “这是——什么时间?” “让我算算——星期二——是我们离开的前一天晚上。” “你姑姑伤得很重吧?” “不幸的是她没摔着头。假如她摔着了头,我们就可以辩护,说她当时神志不清,不管科学上叫什么吧。可相反,她几乎根本没伤着。” 波洛冷淡淡地说:“你觉得很失望吧!” “嗯?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正象你说的,我非常失望。这老太太真难对付。” “你们是星期三早上离开的?” “完全正确。” “那是星期三,十五号。你们什么时候又见到你们的姑姑?” “这个,不是那个周末,而是在那以后的又一个周末。” “那就是——让我算一算——二十五号,对不对?” “对,我想是那个日子。” “而你们的姑姑死于——什么时间?” “又下一个星期五。” “她是星期一晚上开始病倒的吗?” “是的。” “在她生病期间你们没再回来看看她?” “没有,一直到星期五才来看。我们没想到她真的病得那么厉害。” “你们再赶回来的时候,她还活着吗?” “没有,在我们到之前她就死去了。” 波洛把目光移向特里萨-阿伦德尔身上。 “这两次你都是陪你哥哥一起去的吧?” “是的。” “在那次周末,你们在那里时,没有人谈到写了一个新遗嘱吗?” “没有,”特里萨说。 然而查尔斯却与特里萨同时回答了波洛的问题。 “噢,是的,”他说,“谈到新遗嘱的事了。” 他象往常一样轻松地讲着,但稍有点不自然。 “谈到新遗嘱的事了?”波洛问。 “查尔斯!”特里萨叫起来。 查尔斯急忙避开他妹妹的目光。 他对她说话,但眼睛却看着别处: “亲爱的,你真记不得了吗?我告诉过你。埃米莉姑姑曾经对我做了一次最后通牒式的谈话。她象法庭上的法官一样坐在那里。她是这么讲的:她对自己所有的亲戚都不满意——那就是说,对我和特里萨不满意。她承认对贝拉没有什么反感,但另一方面,她不喜欢也不信任贝拉的丈夫。收买英国人,是埃米莉姑姑的格言。她说,假如贝拉继承了一大笔钱,那她相信塔尼奥斯一定回想方设法把这笔钱据为己有。她相信希腊人会这么干的!‘她不继承这笔钱更好。’她说。她还说把钱留给我和特里萨都不合适。我们只会把钱赌光,挥霍掉。因此她最后告诉我,她写了个新遗嘱,把全部遗产留给劳森小姐。‘她是个傻瓜,’埃米莉姑姑说,‘但她是个忠实可靠的人。我相信她对我很忠诚。她对自己长着个笨脑袋没办法。我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你比较好,查尔斯,因为这样你就会认识到,你不可能期望从我这里得到钱了。’这事真让人不愉快。你知道,我一直打算从她那里弄点钱。” “为什么你不把这件事告诉我,查尔斯?”特里萨强行责问。 “我想我告诉过你了,”查尔斯又避开了她的目光。 波洛问道:“阿伦德尔先生,你姑姑说完后,你说什么了?” “我?”查尔斯快活地说,“噢,我只是付之一笑。那时发脾气不好。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您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办吧,埃米莉姑姑,’我对她说,这事对我或许是个打击,但毕竟这钱是您自己的。您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办。” “你姑姑对此有何反应?” “噢,我们都很满意——实际上她很高兴。她说:‘你是一个有运动家道德的人,查尔斯。’我说:‘我既能享乐,也能吃苦。现在既然我没有继承您遗产的希望了,您能不能给我一张十英镑的钞票?’她说我真是一个厚脸皮的家伙,后来,她给了我一张五英镑的钞票,我就离去了。” “你把自己的真实感情掩饰起来了,你这样做很聪明。” “这个,事实上,我对这件事很不认真。” “你不认真?” “不认真。我想这只是老人做的一种姿态,或许你也这样说吧。她想吓唬我们一下。我觉得我很精明,我想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后,她会把这份遗书撕掉。我的埃米莉姑姑对家里的亲人挺亲切的。我完全相信,她要不是这么突然就死掉的话,她一定会这样做的。” “噢!”波洛说,“这事个有趣的想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 “有什么人,比如劳森小姐,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吗?” “当然。我们当时说话声音不低。事实上,当我出去的时候,发现劳森这只鸟正在门外盘旋。我看她是在偷听。” 波洛沉思地看了特里萨一眼,说: “他说的这些事你一点都不知道?”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查尔斯就插话道: “特里萨,亲爱的,我肯定告诉过你——或者是对你暗示过,是不是?” 出现了一下奇怪的停顿。查尔斯目不转睛地盯着特里萨。目光里流露出焦虑和固执,看上去似乎有些反常。 特里萨慢条斯理地说: “假如你告诉了我——我认为——我不会忘掉,你说呢,波洛先生?” 她那双黑黑的眼睛转向了他。 波洛也慢条斯理地说: “是的,我认为你不会忘掉。” 然后他蓦地转向查尔斯: “让我澄清一点。阿伦德尔小姐跟你说,她要修改遗嘱,还是她明确告诉你她已经修改了遗嘱呢?” 查尔斯很快地说: “噢,她说得很肯定,事实是,她给了我看了那份遗嘱。” 波洛身向前倾,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非常重要。你说,阿伦德尔小姐真的给你看了那份遗嘱了吗?” 查尔斯突然象小学生一样扭动了一下身子——一种泄了气的举动。波洛的严肃使他很不安。 “是的,”他说,“她让我看了遗嘱。” “你能发誓肯定看到了遗嘱了吗?” “当然我能发誓,”查尔斯胆怯地看着波洛,“我看不出这件事怎么会这么重要。” 特里萨突然莽撞地动了一下,她站了起来,靠壁炉站着。她很快地又点燃了一支烟。 “小姐,你?”波洛突然转身看着她。“在那个周末你姑姑没有对你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想没有。她——对我和蔼可亲,象往常一样那么仁慈。她对我的生活方式及其他的事教训了一番。但她过去也总是这样。她看上去或许比平日更神经质些。” 波洛边走边笑: “小姐,我认为,你对你男朋友的兴趣更大些。” 特里萨厉声说: “他不在那儿。他上别处去了。他去参加一个医学会议去了。” “自从复活节周末以来,你一直没再见着他?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吗?” “是的——在我们离别的前一天晚上,他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 “你没有——原谅我——你那时没有同他吵架吗?” “当然没有。” “我这么说是因为考虑到你们第二次到小绿房子去时他没计划去。我们是一时冲动就去了。” “是真的吗?” “噢,说实话,”特里萨不耐烦地说,“你知道,贝拉和他丈夫前个周末去了——他们利用埃米莉姑姑发生的事故,而想乘机大做文章。我们想他们可能会偷偷地抢在我们之前……” “当时,我们想,”查尔斯笑嘻嘻地说,“我们最好也关心一下挨米莉姑姑的健康。虽然我们知道着老太太非常机敏,绝不会被那种孝顺和关心的伎俩所欺骗。她清楚地知道这种关心有多大价值。挨米莉姑姑可不是傻瓜。” 特里萨突然笑了起来。 “这是个有趣的故事,是不是?我们全都对她的钱垂涎三尺。” “你堂姐和她丈夫也是这样吗?” “噢,是的。贝拉一向缺钱。她想花很少的钱仿做我的衣服,她这种做法真可怜。我相信,塔尼奥斯计算过她的钱,他们很困难,收支不能平衡。他们想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在英国受教育,这也需要一大笔钱。” “你能告诉我他们的住址吗?”波洛说。 “他们现在住在布鲁姆兹伯瑞区(bloomsbury是伦敦市内英国博物馆所在地区。原为上层阶级住宅区,后为文化设施集中地——译注)的德哈姆旅馆。” “你的堂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你问被拉吗?呃,她是个阴郁型的女人。嗯,查尔斯,你说是不是那样?” “嗯,就是那样,是个阴郁型的女人。很象一只蠼螋。她是一个良母。我相信蠼螋也是一样,很爱自己的孩子。” “她丈夫呢?” “塔尼奥斯?噢,他看上去有点怪,但确实是个好人,聪明、风趣,很讨人喜欢。” “你同意这种看法吗,小姐?” “这个,我应当承认,我觉得他比贝拉好。我相信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医生。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很信任他。” 查尔斯说:“特里萨谁都不相信。” 他伸处一只胳臂搂住她。 “她不信任我。” “谁要是信任你,我亲爱的,那他就神经不健全,”特里萨温和地说。 兄妹俩分开了,两个人都看着波洛。 波洛鞠了一躬,向门口走去。 “我——象你说的——正忙着!这件事难办,但小姐说得对,总有解决的办法。噢,顺便问一下,这个劳森小姐要是在法庭上受到盘问,会慌乱得不知所措吗?” 查尔斯和特里萨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敢说,”查尔斯说,“只有一个真正第一流的英国王室法律顾问可以使她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那,”波洛说,“可能会很有用。” 他匆匆离开屋子,我跟在他后面。在客厅里,他拿起帽子走到门前,刚一开门又砰的一声快速地把门关上。然后他踏着脚尖又走回到起居室的门口,一点也不害臊地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不管波洛是在哪个学校受的教育,很明显那里肯定有不准偷听的规章制度。我很害怕,但感到无能为力,我急切地对波洛打个手势,但他丝毫不予注意。 然后我们听到特里萨-阿伦德尔用深沉颤动的声音说出了几个字: “你这个傻瓜!” 通道上传来了脚步声,波洛赶快抓住我的胳臂,打开前门,走出门去,然后一点没出声音地顺手把门关好。 十五、劳森小姐 “波洛,”我说,“我们非得在门口偷听不可吗?” “镇静一下,我的朋友。只是我偷听了!你并没有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相反,你象一个士兵那样笔直地站在外面。” “可我也一样听见了。” “那倒是真的。小姐讲话的声音真够高的。” “因为她认为我们已经离开她的住处了。” “是啊,我们在她那里搞了点骗人的把戏。” “我不喜欢搞这种骗人的把戏。” “你的道德观念端正,无可指责!但是,让我们别再反复讲这些了。以前,我们曾谈过几次了,你说这种行动不光明正大。而我的回答是:谋杀不是儿戏。” “但这里不存在有谋杀。” “你别说地那么肯定。” “或许有谋杀企图。但谋杀和企图谋杀毕竟不是一回事。” “从道德上看完全是一样的。我的意思是,你能肯定我们关注的只是企图谋杀吗?”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 “可老阿伦德尔小姐完全是自然死亡。” “我再重问一遍——你肯定吗?” “大家都这么说的!” “大家?嗯,làlà(法语:好啦,好啦——译注)!” “医生是这么说的,”我指出,“是格兰杰医生,他应该知道。” “是的,他应该知道”波洛的声音中流露出不满意,“但是,你记得,黑斯廷斯,人们在破案工作中,一次又一次地掘墓验尸——而每一起案件中都有和案子有关的医生签字,证明其没有问题。” “是的,但在这个案件中,阿伦德尔小姐是由于长期患病而死。” “看上去是这样——不错。” 波洛的声音中还是流露出不满意。我用锐利的眼光注视着他。 “波洛,”我说,“我也用‘你肯定吗’做开头说一句!你肯定你不是被职业的热情冲昏了头脑吗?因为你希望这是谋杀,所以你就认为这一定是谋杀。” 他的眉毛更紧紧地皱在一起了。他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说: “黑斯廷斯,你说得真妙。你正确地指出了我性格上的弱点。侦缉谋杀案是我的职业。我象一个有名的外科医生,他擅长——比如说——做阑尾或一些罕见的手术。一个病人到他那儿看病,他完全从自己的特殊观点来观察这个病人,他总是先想:是不是因为某种原因病人患有那种病呢?我,我也是那样。我在出来案件种总对自己说:‘这可能是谋杀吧/’你瞧,我的朋友,谋杀的可能性总是存在的。” “我要说,这一次案件种没有多大可能性,”我对他说。 “但是她死了,黑斯廷斯,这个事实你不能回避。她确实是死了!” “她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一直不佳。这一切在我看来非常自然。” “在你看来,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的反应也很有意思,他们的争论对我颇有启发——颇有启发。” “嗯,”我迷惘地应了一声。 “他们的话为我们进一步探讨开辟了两条明确的思路。” “他们象是一对骗子。”我说,“他们什么都干得出。那姑娘长得倒是粉肠漂亮。至于查尔斯,他肯定是个会迷惑人的恶棍。” 波洛叫了一辆出租车。车停在路边,波洛告诉了司机要去的地址。 “贝斯瓦特-克兰罗伊登公寓十七号。” “现在十去拜访劳森。”我说,“然后——该去拜访塔尼奥斯了吧?” “完全正确,黑斯廷斯。” “在这里你打算扮演什么角色呢?”出租车在克兰罗伊登公寓停了下来,这时我问波洛,“是扮演阿伦德尔将军传记的作者,还是扮演小绿房子的未来继承人,或者扮演什么别的更神秘的角色?” “这次我以赫尔克里-波洛出现。” “多么让人失望呀!”我嘲笑他说。 波洛知道瞅了我一眼,然后付了出租车费。 十七号在第三层。一个神态活泼的女仆打开门,把我们带进一间屋子。因为我们刚刚离开了特里萨那个房间,所以这间屋子看起来实在荒唐可笑。 特里萨-阿伦德尔住的那个单元,屋子里什么摆设也没有,显得空荡荡的。而劳森小姐的屋内却塞满了家具什物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由于担心会把东西碰倒,以致于人不能来回走动。 门打开了,一位肥胖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劳森小姐和我想象种的样子非常相似。一副热切的、但有点傻乎乎的面孔,蓬乱的灰发,夹鼻眼镜歪戴在鼻梁上。她说起话来总要痉挛性间歇,上气不接下气,她说: “早上——好——呃——我觉得我不……” “你是威廉明娜-劳森小姐吗?” “是——是的——这是我的名字……” “我叫波洛——赫尔克里-波洛。昨天我看了一下小绿房子。” “哦,是吗?” 劳森小姐的嘴张大了些,她用手压了压那蓬乱的头发,但没起什么作用。 “请坐下好吗?”她继续说,“坐在这儿行吗?哦,天呀,恐怕这桌子挡着你们的路了。我这里有点拥挤。真困难呀!瞧这些小单元!这里的屋子很窄小。但是这地方位于镇中心!我喜欢住在中心,你们呢?” 她喘了口气,然后坐在一张看起来并不舒服的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老式椅子上,夹鼻眼镜仍然还歪戴着。她向前倾着身子,喘着气,满怀希望地望着波洛。 “我装成买房人到小绿房子去了一趟,”波洛继续说,“但我现在告诉你——这可是绝对秘密……” “哦,是的,”劳森小姐喘着气,很明显,她变得又兴奋又激动。 “这是绝对秘密,”波洛继续说,“我到那儿去另有目的……你或许知道,也许不知道,阿伦德尔小姐死前不久给我写了一封信……”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我是个著名的私人侦探。” 这时,劳森小姐微现红晕的脸部表情简直是瞬息万变,我不知道波洛认为哪一种表情和他的询问有关,惊恐、激动、诧异、困惑…… “哦……”她说。停顿了一下后,她又说了一遍: “哦。” 然后,她完全出乎意料地问道: “阿伦德尔小姐对您谈了关于钱的事吧?” 这个问题甚至使波洛也略吃一惊。他试探着问: “你指的钱是……” “是的,是的。就是从抽屉里拿走的钱吧?” 波洛从容地说: “阿伦德尔小姐没有告诉你她给我写了封关于那笔钱的信吗?” “没有,真没有。我不知道——呃,我真不知道。应该说,听您这么讲,我很惊奇……” “你认为她也没有对其他任何人提到过这事吗?” “我想她肯定没有。您瞧,她清楚地知道……” 她又停下来不说了。波洛很快地说: “她清楚地知道谁拿走了钱。这是你要说的话,对吗?” 劳森小姐点了点头,气喘喘地说: “我想她并不希望——我的意思是她说过,她似乎觉得这是……” 波洛又一次在这些不连贯的句子中间巧妙地插了一句: “这是家庭内部的事,是吗?” “一点不错。” “但是我,”波洛说,“擅长处理家庭内部的事。你看,我对这事的处理是非常非常慎重的。” 劳森小姐用力地点点头,说: “哦!当然了——这就是区别,您不象警察那样。” “对的,对的。我一点也不象警察。我要是象警察,阿伦德尔小姐就不会给我写信了。” “哦,是的。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是个非常骄傲的女人。当然,以前她和查尔斯有过争执,但都给遮掩过去了。我记得,有一次因为争执,他不得不到澳大利亚去!” “是这样的,”波洛说,“现在这个案件是不是也是这样子?阿伦德尔小姐抽屉里放着一笔钱……” 他停顿下来,而劳森小姐赶忙同意他的说法,说: “是的——这笔钱是从银行取回来的。是发工资用的钱,您知道,还有一部分是用来买书的。” “具体丢了多少钱?” “四张一英镑的钞票。不对,不对,我说错了,是三张一英镑的钞票,还有两张十先令的钞票。人说话要准确。钱这件事,我记得最准了。”劳森小姐热切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碰了碰夹鼻眼镜,眼镜更歪了。她那双相当突出的眼镜还在瞪着他。 “谢谢你,劳森小姐。我看你有很强的工作责任感。” 劳森小姐微微仰起头,笑了起来,觉得波洛对她过奖了。 “无疑,阿伦德尔小姐怀疑的是她的侄子查尔斯偷的钱,”波洛继续说。 “是的。” “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到底是谁偷走的吧?” “哦,但一定是查尔斯!塔尼奥斯夫人不会干这种事。她丈夫是个生人,不会知道钱放在什么地方——因此,他俩都不会偷。我认为特里萨-阿伦德尔做梦也不会想干这事。她有很多钱,总是穿戴得那么漂亮。” “也许是仆人干的,”波洛暗示。 劳森小姐被这种想法吓坏了,说: “不,不可能,真的不可能。挨伦和安妮做梦都不会想到去干这种事。她们都是最好的人,完全靠得住。这一点我肯定。” 过了一会儿,波洛说: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肯定你能告诉我,因为假如还有人掌握阿伦德尔小姐的秘密的话,那只有你……” 劳森小姐显得有点慌乱,她低声说: “哦,那些事我也不知道,我肯定……”很明显,她内心感到很得意。 “我想你能帮我的忙。” “哦,假如我能,我肯定会——可我能做什么……” 波洛继续说: “这是秘密……” 劳森小姐的脸上呈现一种严肃的表情。魔术般的词“秘密”看上去是秘诀(opensesame是秘诀,原出“一千零一夜”这个故事——译注)。波洛问: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得阿伦德尔小姐更改了她的遗嘱吗?” “她的遗嘱?哦——她的遗嘱?” 劳森小姐好象吃了一惊。 波洛紧紧地盯着她,说: “她死前不久写了个新遗嘱,把财产全都留给了你,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但我事前什么都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劳森小姐尖声叫喊表示抗议。“这对于我真是最最意想不到的事!当然这使我异常惊讶!一点暗示也没给过!当珀维斯先生宣读遗嘱时,我大吃一惊,我不知道往哪儿看好,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我向您担保,波洛先生,这真是使人震惊——您知道,真使人震惊。好心肠呀——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真是太好了。当然,我也曾经希望得到点东西——也许只是一点点遗产——当然就是这一点点东西,我也没有理由一定要她留给我,因为我侍侯她时间不长。但是这——好象——好象是个神话故事!甚至现在我都不怎么相信,假如您知道我的意思。有时候——有时候——我觉得不安。我的意思是——这个,我的意思是……” 她碰掉了夹鼻眼镜,又把它拾里秒毫,笨手笨脚地擦着,更加不连贯地继续说: “有时我感到——亲骨肉毕竟是亲骨肉,阿伦德尔小姐没把钱留给她的亲人,对这件事我总觉得不安。我的意思是这么做好象不对,是不是?不是全不对。可她留下这样一大笔钱,谁都没想到!但是——这——这确实使人觉得不安。大家都在讨论。您知道——我根本不是个心怀恶意的女人!我的意思使我做梦也想不到要用什么办法去影响阿伦德尔小姐!再说,我也影响不了她。说真话,我总是有点怕她!她是那么严厉,您知道,是那么喜欢斥责人。有时可以说是相当粗暴!‘别那么傻头傻脑了,’她怒气冲冲地对我说过。真的,毕竟我有自己的感情,有时我感到让她骂得心烦意乱……而后来,我发现她一直真的喜欢我——啊,这太奇妙了,是不是?当然我刚才说了,她有点太心狠了,使人觉得——我的意思是,她对人有点太冷酷无情了,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放弃这笔钱?”波洛问道。 刹那间,我觉得劳森小姐那呆滞、淡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神采。此刻坐在那里的是一个机敏的聪明的女人,而不是昔日的那个和蔼可亲的傻女人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说: “这个——当然了,也有另外一面……我的意思是每个问题都有两个方面。我要说的是,阿伦德尔小姐的本意是要我得到这笔钱。假如我不收下这笔钱,那我就违背了她的意愿。那也就不对了,是不是?” “这是个难题,”波洛一边说,一边摇摇头。 “是的,确实是个难题。我为这事很伤脑筋,塔尼奥斯夫人——就是贝拉——她是个好人——还有那些可爱的小孩子们!我的意思是阿伦德尔小姐肯定不愿意她——我觉得您能理解,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打算要我斟酌处理。她不愿意把钱直接留给贝拉,因为她害怕那个人会占有这笔财产。” “哪个人?” “她丈夫。您知道,波洛先生。那可怜的姑娘完全受他支配。他告诉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我敢说,假如他叫她去谋杀人,她也会去!她怕他。我完全肯定,她是怕他。我有一两回看到她简直吓坏了。既然那不对,波洛先生——您总不能说它正确吧。” 波洛没说什么,而是问道: “塔尼奥斯医生是怎么样一个人?” “这个,”劳森小姐由犹豫不决地说,“他是个非常套人喜欢的男人。” 她停了下来,好象有些怀疑。 “但你不信任他?”波洛问。 “嗯,是的,我不信任,”劳森小姐继续含含糊糊地说,“我知道,我不相信任何男人!人们听到过多少可怕的事情!他们可怜的妻子都受尽他们的折磨!真是太可怕了!当然,塔尼奥斯医生装着非常爱自己的妻子,对她好极了。他的样子也确实使人喜欢。但我不相信外国人。他们都善于做戏。我肯定,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不愿意让她的钱落到他手里!” “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和查尔斯-阿伦德尔先生也丧失了遗产继承权,这对他们未免有点冷酷无情吧?”波洛说。 劳森小姐的脸上泛起一朵红云。 “我想特里萨手里钱不少,足够她花的了,”她厉声地说,“她花了好几百英镑来做衣服。可她内心世界——肮脏!人们只要想想,有很多有教养的女子不得不自己去谋生,而她……” 波洛从容地说完了她没说完的话: “你认为她自己去谋生对她没什么坏处?” 劳森小姐庄重地看着他。 “那可能对她大有好处,”她说,“使她也许回觉醒过来。苦难教会了我们很多东西。” 波洛慢慢地点点头。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那么查尔斯呢?” “一个便士也不该给查尔斯,”劳森小姐厉声说,“假如阿伦德尔小姐在遗嘱上剥夺了他的财产继承权,那大有原因——那是在他恶毒的威胁阿伦德尔小姐之后,她才这么做的。” “威胁?”波洛的眉毛向上扬了一下。 “是的,威胁。” “什么威胁?他什么时候威胁了她?” “让我想想,那是——是的,是在复活节,没错儿。实际上在复活节礼拜那天——这使得事情更糟了!” “他说什么了?” “他向她要钱,她拒绝了他!然后他说,她的做法是不明智的,他说,如果她坚持这种态度,他就——他说的那个短语是什么了——是一个很粗俗的美国短语——哦,是的,他说他要杀死她!” “他威胁说要杀死她?” “是的。” “那阿伦德尔小姐说什么了?” “她说:‘查尔斯,我想你会发现我能照顾自己。’”“那时你在屋里吗?” “确切地说我没在屋里,”劳森小姐稍停片刻后回答。 “是啊,是啊,”波洛赶紧说,“后来查尔斯又说什么了?” “他说:‘别那么肯定。’”波洛慢慢地说:“阿伦德尔小姐对这个威吓认真吗?” “哦,我不知道……她一点也没有向我说过这件事……但是无论如何,她不给他钱。” 波洛轻声地说:“当然你以前就知道阿伦德尔小姐立了个新遗嘱的事?” “不,我不知道新遗嘱的内容。但你知道这个事实——阿伦德尔小姐立了个新遗嘱?” “哦——我怀疑过——我的意思是她病倒在床上时,派人请来了律师……” “确实如此。那是在她摔倒之后,是不是?” “是的,鲍勃——鲍勃是那条狗的名字——它把球留在楼梯顶上——她被球绊倒了,摔了一跤。” “真是一起倒霉事故,”波洛说。 “哦,是的,她很可能会摔坏腿或胳膊。医生这么说的。” “她也很可能摔死。” “是的,很可能摔死。” 她的回答看上去很自然,并且直率。 波洛笑着说:“我在小绿房子那里看到了鲍勃少爷。” “哦,是的。我想您见到它了。它是条可爱的小巴狗。” 没有什么比听到把一只运动型狗称做可爱的小巴狗更使我烦恼的了。我想,难怪鲍勃瞧不起劳森小姐,而且拒绝她要它做的事。 “它很聪明吧?”波洛继续说。 “噢,是的,非常聪明。” “假使它知道它差一点把它的女主人摔死,那它一定会很不安吧?” 劳森小姐没有回答。她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波洛问道:“你认为阿伦德尔小姐是否可能由于那次摔倒事故的影响而重新立了遗嘱呢?” 我感觉我们越来越危险地接近于实质性的问题了,但是,劳森小姐回答问题仍很自然。 “您知道,”她说,“您的看法不太正确,不过这没什么。这次事件使她震惊了一下——这一点我肯定。老年人不愿意想到自己可能要死。而这样一次事故会使老人去这么想。也许她预感到死期不远了。” 波洛漫不经心地说:“她身体还算可以,是不是?” “哦,是的,还不错。” “那她一定病得很突然吧?” “哦,是很突然。使人很震惊。那天晚上,我们这里来了几个朋友……”劳森小姐停下来不说了。 “是你的朋友,特利普姐妹。我见到她们了。她们很讨人喜欢。” 劳森小姐由于兴奋脸都发红了,她说: “是的,她们讨人喜欢吗?她们是些有教养的妇女!她们的爱好又是那样广泛!如此超俗!她们或许告诉了您——我们那次聚会的事了?我想您是个无神论者——但真的,我希望我能告诉您同这些九泉之下的人接触是多么令人高兴,真是无法形容啊!” “这一点我肯定,我肯定。” “您知道,波洛先生,我母亲对我说——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知道自己亲爱的人还在想这自己,在密切注意这自己,这是多么令人高兴啊。” “是的,是的,我很理解,”波洛轻声地说,“阿伦德尔小姐也是个信神者吧?” 劳森小姐的脸色有点阴沉。 “她倒乐意相信,”她含含糊糊地说,“但我觉得她对待这件事心底有时不够虔诚。她多疑,不相信是真的——有一两次,她的这种态度招引来了最不受欢迎的神魂!这个神魂说了一些很下流的话——我相信全都是因为阿伦德尔小姐的态度不好。” “我想很可能真是因为阿伦德尔小姐的态度,”波洛同意道。 “但是那最后一个晚上……”劳森小姐继续说,“或许伊莎贝尔和朱莉娅告诉您了?——出现了一种特别现象。实际是鬼魂开始显灵。神灵附体还魂——或许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才,是的,我熟悉它的特性。” “您知道,开始是从神灵附体的嘴里吐出的一种带状物,然后形成一种形状。波洛先生,现在我相信,阿伦德尔小姐本人不知道神灵附在了她身上。那天晚上,我清楚地看到从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的嘴里吐出一条发光的飘带!然后她的头被包围在发光的薄雾中。” “太有趣了!” “然后,阿伦德尔小姐不幸突然病倒,我们的聚会不得不停止。” “你们派人去请了医生——那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早上,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请医生。” “医生认为她病得严重吗?” “第二天晚上,他派来了一名护士,但我认为他希望我的女主人能恢复健康。” “对不起——你们没有请她的亲人来吗?” 劳森小姐脸上泛起红晕,说: “我们尽快地通知了她的亲人——那就是说,当格兰杰医生一宣布她很危险时,我们就通知了他们。” “这次病因是什么?她吃了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我认为没有什么特别的病因。格兰杰医生说,她一直遵照医嘱,对饮食非常注意。我想,他认为她的病可能是由于受寒而引起的。这些日子天气一直是变化无常。” “特里萨和查尔斯-阿伦德尔那个周末都来了,是不是?” 劳森小姐噘起了嘴,说: “他们来了。” “这次他们来探望并不成功,”波洛一边说一边盯着她。 “是没有什么收获。”她又恶狠狠地加了一句,“阿伦德尔小姐知道他们为什么来!” “为什么来?”波洛问道,眼睛还盯着她。 “为了钱!”劳森小姐怒气冲冲地说,“可他们没得到。” “没得到钱吗?”波洛说。 “我相信那也是塔尼奥斯医生来的目的,”她继续说。 “你说塔尼奥斯医生,他那个周末没有来,对吗?” “他来了,他星期天来的。只呆了大约一小时。” “看来大家都追求阿伦德尔小姐的钱,”波洛随便说道。 “我知道这么想不好,是不是?” “不好,确实不好。”波洛说,“那个周末查尔斯和特里萨得知阿伦德尔小姐肯定剥夺了他们的财产继承权,他们一定很震惊吧!” 劳森小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波洛说:“是不是这样?她没有明确告诉他们这件事吗?” “关于这个,我说不出什么。我没听道这方面的事!就我所知,他们当时没什么惊动,也没发生什么别的情况。查尔斯和他妹妹离开时好象都很高兴。” “唉!可能我听到的情况不正确。阿伦德尔小姐把她的遗嘱就存放在房子里,是不是?” 劳森小姐的夹鼻眼镜掉了,她弯下腰捡起来。 “我真的说不出。不,我想,她的遗嘱放在珀维斯显示那里。” “谁是遗嘱执行人?” “珀维斯先生。” “阿伦德尔小姐死后,他到这里来查看过她的文件了吗?” “是的,他来看过。” 波洛使劲地看着她,向她提出了一个完全意外的问题: “尼喜欢珀维死先生吗?” 劳森小姐慌了,说: “您问我喜欢珀维死先生吗?这个,真的,很难说,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肯定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是个聪明的律师,但他举止粗暴!这是我的看法,要是有人对你讲话时,好象——这个,也许我解释的不够清楚——他貌似有礼貌,实际上却很粗鲁,这常使人感到不愉快,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的处境确实困难,”波洛同情地说。 “使的,确实是困难。” 劳森小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波洛站起来,说: “谢谢你,小姐,谢谢你的好意和帮助。” 劳森小姐也站了起来。听她讲话的声音好象有点激动,她说: “没什么要谢我的——一点也没有!假如我能帮您干点什么,那太高兴了——我还有什么能帮助您做的……” 波洛又从门口走了回来。他压低了声音说: “劳森小姐,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查尔斯和特里萨-阿伦德尔想要推翻这个遗嘱。” 劳森小姐的两颊明显地泛起红晕。 “他们不能这么做,”她高声地说,“我的律师这么说的。” “噢,”波洛说,“那么说你请了个律师了?” “当然了。为什么我不该请?” “完全该请。你这么做很聪明。再见了,小姐。” 我们从克兰罗伊登公寓来到街上,波洛深深地吸了口气。 “黑斯廷斯,我的朋友,那个女人要么完全象看上去的那样,要么就是个好演员。” “她不相信阿伦德尔小姐是自然死亡。你可以看得出,”我说。 波洛没有回答我。有时他依情况的需要而装聋。他叫了辆出租车。 “到布鲁姆兹伯瑞的德哈姆旅馆,”他告诉司机。 十六、塔尼奥斯夫人 “夫人,有位先生要见您。” 在德哈姆旅馆一间书房里的桌旁,有一个女人正坐在那里写信,她转过头,然后站了起来,犹豫不决地向我们走过来。 塔尼奥斯夫人已经年过三十岁了。她是一个身材高高的瘦女人,头发黑黑的,有一双突出的象是“煮熟了的醋栗”那样大的眼睛和一副忧愁的面孔。她头上戴着一顶时髦的帽子,但帽子的角度放的却不时髦,她穿着一件布上衣,但颜色暗淡,使人不快。 “我想,我不……”她一开始就说得含糊不清。 波洛略弯了一下腰。 “我刚从你的堂妹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那里来。” “噢!从特里萨那里来?是吗?” “也许我能单独跟你谈几分钟话吗?” 塔尼奥斯夫人漫不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波洛向她示意屋子一端的长沙发。 我们向沙发处走过去时,听到一个孩子的高声喊叫: “妈妈,您上哪儿去?” “我一会儿就回来,继续写吧,好宝贝。” 这女孩七岁左右,样子瘦弱。现在,她又坐下来,显然要做一种艰苦的工作。她双唇微张,伸出舌尖,在尽力构思文章。 屋子了这一端显得很空旷。塔尼奥斯夫人坐下来,我们也跟着就坐。她带着疑问的神情瞧着波洛。波洛先开口说: “今天要跟你谈谈你姑姑,即已故的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的事。” 是我在想入非非,还是她那双突出而惨白的双眼突然显出警觉的神情?! “是这事?” “阿伦德尔小姐,”波洛说,“死前不久修改了她的遗嘱。根据新遗嘱,一切财产都给了劳森小姐。塔尼奥斯夫人,我想知道的是,你想不想和你的堂弟查尔斯先生,堂妹特里萨小姐一起对这遗嘱提出异议?” “噢!”塔尼奥斯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我丈夫请教了律师,他好象是认为最好不要这么做。” “夫人,尼知道律师都是谨慎的人。他们的忠告常常是不惜一切要你不要再提出诉讼。无疑,他们是对的。但有时他们有很大不同。特里萨小姐——我是指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她准备要干一场,你怎么样?” “我——噢!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她紧张地把手指拧到一起,说,“我还要跟我丈夫商量一下。” “当然,在做任何决定之前,你必须要和你丈夫商量。但是,你自己对这事情看法如何?” “嗳,我真不知道。”塔尼奥斯夫人看起来比以前更显得忧郁,“这都取决于我的丈夫。” “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塔尼奥斯夫人皱了皱眉头,然后慢悠悠地说: “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想法。这种想法看起来——看起来太不近人情了,不是吗?” “你是这样看,夫人?” “是的。如果埃米莉姑姑偏要这样做,不给自己的亲属留钱,我想我们也只得忍受。” “这事情不使你气愤吗?” “噢,我是生气的。”她的面颊马上变红了。“我认为这最不公平了,最不公平了!可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不象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做的?” “我觉得她很反常!” “那么,是不是可能她做这事时,不是出于自愿?你是不是认为她可能会受了什么影响?” 塔尼奥斯夫人又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她几乎是非常勉强地说:“困难的是,我看不出有任何人会影响她!她是一个有主意的老人。” 波洛点点头表示同意。 “是的,你说的是事实,而劳森小姐很难说是有那种顽强性格的人。” “是的。她可真是一个好人——她相当笨,也许是这样——但她心地非常善良。这就是我觉得……” 她停了下来不往下说了,波洛说: “是的,夫人,你?” 塔尼奥斯夫人又紧张地把手指拧在一起,她回答道: “嗯,这意味着要推翻这遗嘱。我肯定地认为,劳森小姐在这件事上没干什么——我可以肯定,她没有搞这种阴谋诡计的能力……” “夫人,我也同意你的看法。”“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到法庭裁决是——不高尚的,是卑劣的。此外,花费也很高,不是吗?” “是的,要花很多钱。” “而这样做也可能会徒劳无益。但你必须找我丈夫谈谈这事。在事情的处理上,我丈夫的脑袋比我好使。” 波洛等了一两分钟,然后说: “你认为写那个遗嘱的原因是什么?” 塔尼奥斯夫人两颊又略泛红晕,她嘟哝说:“我一点也不知道。” “夫人,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一个律师。你还没问我我是干什么的呢?” 她向他投出询问的眼光。 “我是侦探。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死前不久给我写过一封信。” 塔尼奥斯夫人向前倾了一下身子,双手紧握在一起。 “一封信?”她突然问道:“关于我丈夫的事?” 波洛看了她一两分钟,然后慢吞吞地说: “我恐怕不能随便回答尼的问题。” “那准是关于我丈夫的事。”她略微抬高了点嗓音说,“她说什么了?我向你保证,先生——呃——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名叫波洛。全名是赫尔克里-波洛。” “我可以向你保证,波洛先生,要是信中说了我丈夫的坏话,那都不是事实!我知道是谁鼓动写那封信!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跟特里萨和查尔斯一起采取行动的道理!特里萨从来不喜欢我丈夫。她说了一些坏话!我知道她说了。埃米莉姑姑对我丈夫有偏见。因为他不是一个英国人,所以她也许就相信了特里萨说他的一些坏话。但那些话都不是事实。波洛先生,你可以记着我的话!” “妈妈,我写完信了。” 塔尼奥斯夫人很快地转过身。她亲切地笑了笑,把女孩递给她的那封信接过去。 “宝贝,信写得很好,真的,非常好。那儿是一张好看的米老鼠图画。” “妈妈,还要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给我买了一张带图画片的明信片。你到大厅里那个先生那儿去,挑一张明信片。然后寄到斯利木。” 孩子走了。我想起查尔斯说的话,塔尼奥斯夫人真是一个忠诚的妻子和母亲。同时也正象查尔斯所说的,她很善于哄孩子。 “你就有这一个孩子,夫人?” “不,我还有一个男孩。现在跟他爸爸出去了。” “那么你们到小绿房子去拜访时,孩子们不跟你们去吗?” “噢,有时候去。但你是知道的,我姑姑年纪大了,孩子们常使她烦恼。可老人是很仁慈的。每年圣诞节都给我的孩子一些精致的礼品。” “我想知道你最后见到阿伦德尔小姐是在什么时候?” “我想,最后一次正好是在她去世之前十天。” “你们夫妻,还有你的堂弟、堂妹也都在那里,对吗?” “不对,那是在前一个周末——是在复活节的时候。” “那你和你的丈夫在复活节后的周末也到那里去了。” “是的。” “那时阿伦德尔小姐身体和精神还好吧?” “是的,看上去和往常一样。” “她没有因病卧床不起?” “她因为跌了一跤饿曾卧床不起。但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她又下楼来了。” “她跟你说起重新写遗嘱的事了吗?” “没有,一点也没替。” “她的态度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吗?” 这次塔尼奥斯夫人沉默了较长一段时间,然后回答:“没有变化。” 我肯定此时波洛和我都同样确信: 塔尼奥斯夫人在说谎! 波洛停了一下,然后说:“或许我应该解释一下,当我问你阿伦德尔小姐的态度又没有变化,我不是指你们而言,而是指对你本人?” 塔尼奥斯夫人很快地回答: “噢!我明白了。埃米莉姑姑对我非常好。她给了我一个小珍珠和一个钻石胸针,还给了每个孩子十先令的钱。” 现在她不那么拘谨了,一下子把话都倒出来了。 “对于你的丈夫——她对他的态度也没有改变吗?” 塔尼奥斯夫人又拘谨起来。她避开波洛的目光,回答说: “没有,当然没有——为什么要改变呢?” “但是,你曾提到你的堂妹特里萨向你姑姑进谗言,毒化这老人的心灵……” “她这样干了!我肯定是这样!”塔尼奥斯夫人热切地向前倾了倾身子说,“你完全正确。我姑姑又变化。她突然疏远了我的丈夫,举止也变得古怪。他向她推荐了一种特殊的开胃药,他甚至不辞辛苦地给她弄到了些,到药店买了药并亲自给她配好。她谢了谢他。只此而已——但板着面孔,后来我看见她把配的药水都倒到污水池里!” 她极度愤懑。 波洛的眼睛闪了闪。 “事情的过程非常奇特,”波洛说。他注意使自己的说话声音很冷静。 “我认为这事办的最不近人情了,”塔尼奥斯夫人愤懑地说。 “你不是常说,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有时不相信外国人,”波洛说,“我可以肯定,她们这些老人总认为世界上只有英国医生才称得上医生。这都是偏见造成的。” “对,我想是这样。”看上去塔尼奥斯夫人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夫人,你什么时候回士密那?” “过几个星期。我丈夫——噢!我丈夫和小儿子爱德华回来了!” 十七、塔尼奥斯医生 应该说,我第一眼看见塔尼奥斯医生时,大吃了一惊。因为我心里一直把他想象成是个浑身浸透了各种邪恶的人,我想象中的他是个大黑胡子的外国人,皮肤黝黑,长着一副阴险的面孔。 但相反,我看到的是一个圆胖胖的、快活的、长着棕色头发和棕色眼睛的人。虽然他有胡子,但那棕色胡子很优雅,使他看上去更象一个艺术家。 他英文讲得很流利。声音中带有一种爽朗的音色,这和他脸上乐观的表情正好相配。 “我们到了,”他一边说,一边对他妻子笑了笑。“爱德华第一次坐地铁,心情异常激动。以前他一直都是坐汽车。” 爱德华外貌象他父亲,肯定他和他妹妹都长得极象外国人。我现在明白了,当皮博迪小姐把他们说成是黄肤色的孩子时,她指的是什么了。 塔尼奥斯在场,看上去使得他夫人不安。她有点口吃地把波洛介绍给他,但却忘了介绍我。 塔尼奥斯医生一听到波洛这个名字,便高声说: “波洛?您是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我久仰大名!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的,波洛先生?” “是为了最近死去的一位妇人的事。她是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波洛回答。 “是我妻子的姨吧?是的,是她——为她的什么事?” 波洛慢慢地说:“是和她的死有关的一些事情……” 塔尼奥斯夫人突然插话: “是关于我姨发遗嘱,雅各布。波洛先生已经和特里萨、查尔斯交换了意见。” 塔尼奥斯医生的神态中流露出紧张的情绪。他坐到一张椅子上。 “啊,那个遗嘱!那是一个不公正的遗嘱——但我想那不关我的事。” 波洛概略地叙述了他同阿伦德尔兄妹的会见,(要我说,他讲的差不多都不是真实的情况。)他小心谨慎地暗示出有可能要为推翻这个遗嘱而打官司。 “您讲的使我感兴趣,拨;先生,非常感兴趣。我同意您的看法。可以做点事情。实际上为这事我已请教了律师,但那个律师的意见使人失望。因此……”他耸耸肩膀。 “我刚才对你妻子讲了,律师都使谨小慎微的人,他们不喜欢碰运气。可我,我就不同了!你呢?” 塔尼奥斯医生笑了起来——逢场作戏般的嘻笑。 “噢,我也来碰碰运气!贝拉,亲爱的,我经常是这样,是不是?”他向她投之一笑,她也报以一笑——但我认为她的这一举动很做作。 他又把注意力转向波洛。 “我不是律师,”他说,“但在我看来,事情很清楚:老太太是在神志昏迷、不能自控时写的这个遗嘱。那个劳森女人既聪明又狡猾。” 塔尼奥斯夫人不安地动了动。波洛马上看了看她,说:“你不同意他说的吗,夫人?” 她用微弱的声音说:“她总是那么河山。可我说她并不聪明。” “她对你是河山,”塔尼奥斯医生说,“因为她没有什么怕尼的,我亲爱的贝拉,你很容易上当!” 他说话有点诙谐,可他妻子的脸让他给说红了。 “对我就不同了,”他继续说,“她不喜欢我。她对此毫不掩饰!我给你举个例子:我们住在那里的时候,老太太从楼梯上跌下来,我坚持要在周末来看看她怎么样了,可劳森小姐竭尽全力阻止我们。但她没成功。然而,我看得出她心里很恼火。这原因很清楚:她想把老太太占为己有。” 波洛又一次转向他妻子。 “你同意他说的吗,夫人?” 她丈夫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 “贝拉太好心了,”他说,“您不会使她相信别人有不良的动机。但我肯定我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我要告诉您另外一件事。波洛。劳森女人博得老阿伦德尔小姐喜爱的秘密就是唯灵论!就是那么回事,您相信我好了!” “你这么认为吗?” “这一点我肯定,我亲爱的朋友。我看到过好多这种事情。它能迷住人。您听了会大为惊异的!特别是阿伦德尔小姐这么大年纪了。我敢打赌我知道是怎么向阿伦德尔小姐暗示的。一个幽灵——可能是她死去的父亲——命令她更改遗嘱,把钱留给劳森女人。老阿伦德尔小姐身体不好——容易相信别人说的……”塔尼奥斯夫人轻轻地动了动。波洛转向她,说: “你认为有这种可能——是吧?” “说呀,贝拉,”塔尼奥斯医生说,“说说你的看法。” 他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她。她很快地回了他一眼,眼色奇特。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我不怎么清楚这些事。但你说得对,雅各布。” “没错儿,我是对的,您说呢,波洛先生?” 波洛点点头。说: “也许——是这样。”然后他又说,“我想,在阿伦德尔小姐死前的周末,你到马克特-贝辛去了吧?” “我们在复活节的时候到那儿去了,在那以后的周末又去了一次——就是这样。” “不,不。我指的是在复活节后第二个周末——在二十六日。我想你是星期日去的吧?” “噢,雅各布,你星期日也去了吗?”塔尼奥斯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很快转过身来。 “是的,你不记得了吗?我是那天下午去的。我告诉过你。” 波洛和我两个人都注视着她。她不安第把帽子往脑后推了推。 “你肯定记得,被拉,”她丈夫继续说,“你的记忆力多差呀!” “当然记得了!”她表示歉意,同时脸上现出一丝笑容。“真的,我的记忆力差得令人吃惊。这是大约两个月之前的事了。” “我想特里萨小姐和查尔斯-阿伦德尔先生也去了吧?”波洛问。 “他们可能也去了,”塔尼奥斯毫不犹豫第说,“可我没见着他们。” “那么你在那里呆的时间不长吧?” “噢,不长——我在那儿只呆了大约半个小时。” 看上去波洛询问的目光使他有点不安。 “承认了也好,”他眨眨眼睛说,“我到那儿是想借钱去——但没借着。恐怕我妻子她姨不那么喜欢我。这真遗憾,因为我倒挺喜欢她。她是个很正派的老妇人。” “我可以很直率地问你个问题吗,塔尼奥斯医生?” 刹那间,塔尼奥斯的眼里似乎流露出一种恐惧。 “当然可以了,波洛先生。” “你对查尔斯和特里萨-阿伦德尔怎么看?” 看上去医生的表情稍放松了些。 “您问查尔斯和特里萨吗?”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对她充满感情地微笑了一下,“贝拉,我亲爱的,我想你不介意我直率地谈谈对你家里人的看法吧?” 她摇摇头,微微一笑。 “那么我的看法是:他们俩都坏到骨子里了。两个人都是这样!滑稽的是我却最喜欢查尔斯。他是个淘气鬼,但是个可爱的淘气鬼。他没有道德感,可他对这一点也没办法。人生来就是那个样子,怎么办呢?” “特里萨呢?” 他犹豫了一下,说: “我不知道。她是个特别能吸引男人的年轻女子。但我说她无情。只要对她合适,她回残忍地谋杀任何人。至少这是我的看法。您或许听到过她母亲因为被控谋杀而受审判的事吧?” “可后来选派无罪释放了,”波洛说。 “如您所说,是宣判无罪,”塔尼奥斯赶快说,“但总会使人——有时产生怀疑。” “你见到过和她订婚的那个年轻人吗?” “是唐纳森吧?见到过,有一天晚上他来吃过晚饭。” “你觉得他怎么样?” “一个很聪明的小伙子。我想他前途无量——假如他得着机会。但要成为专家,没钱不行。” “你说的是他在他的专业方面很聪明。” “我是着个意思,是的。他有个特别好使的脑袋。”他笑了笑,然后继续说,“然而现在还不使个社会知名人士。举止有点刻板、拘谨。他和特里萨形成很可笑的一对。对立性格的相互吸引。她是个社会上的交际花,而他是个隐士。” 两个孩子正在向他们的母亲连珠炮似地发问: “妈妈,我们不去吃午饭吗?我饿极了。我们要晚了。” 波洛看看表,惊叫了一声。 “太对不起了!我耽误你们吃午饭了。” 塔尼奥斯妇人看了她丈夫一眼,含含糊糊地说: “或许我们请你们……” 波洛赶快说: “你们太友好了,夫人,但我已经约好了个午宴,现在我已经就晚了。” 他同塔尼奥斯和孩子们握握手。我也和他们握了握手。 我们在前厅里耽误了一会儿。波洛想打个电话。握在前厅服务台旁边等着他。我站在那里,看到塔尼奥斯夫人从房间来到前厅,向四周看了看,她脸上显出一种急于找人,并带些烦恼的表情。她看见我,便很快走到我跟前。 “您的朋友——波洛先生——他已经走了吗?” “没有,他在电话室里打电话。” “噢。” “你想同他谈话?” 她点点头,神态越来越不安了。 就在这时,波洛从电话室里走出来,看见我们站在一起。他很快走到我们面前。 “波洛先生,”她赶快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有一些事我要说——我应该告诉您……” “好的,夫人。” “事情很重要——非常重要。您知道……” 她停了下来。塔尼奥斯医生和两个孩子正好从屋子里走出来。他走过来,站到我们面前说: “你还有话要同波洛先生谈吗,贝拉?” 他说话语调显得兴致很高,脸上显现出令人愉快的笑容。 “是的……”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了,真的就这么多了,波洛先生。我只是想让您告诉特里萨。不管她决定怎么干,我们都支持她。我明白家里的人应该站在一起。” 她欢快地朝我们点点头,然后挎上她丈夫的胳膊朝餐厅方向走去。 我抓住波洛的肩膀。 “那不是她开始要说的话,波洛!” 他慢慢地摇摇头,看着这走远的一对夫妇。 “她改变了主意,”我继续说。 “是的,monami,她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呢?” “我希望我能知道,”他嘟哝着说。 “她会在另外一个时机告诉我们的,”我满怀希望地说。 “我不知道。我到觉得——她未必会……” 十八、事件明朗化了 我们在离德哈姆旅馆不远的一个小餐馆里吃午饭,我急于知道波洛是怎么看待阿伦德尔一家人的。 “嘿,怎么样啊,波洛?”我不耐烦地问道。 波洛用责备的眼光看了我一下,然后把全部注意力转向菜单。他订完菜,就靠在椅背上,把一块面包掰成两半,然后用有点嘲弄的语气说: “嘿,怎么样啊,黑斯廷斯?” “现在阿伦德尔家里的人你都见到了,你是怎样看待他们的呢?” 波洛慢慢地回答: “mafoi(法语:我的朋友——译注),我想他们是一帮有趣的家伙!这个案子真让人着迷!这真象一个惊人的魔术盒子,你是这么说的吧?你看,每次只要我一说:‘我收到阿伦德尔小姐死前写给我的一封信’,就会出现一些情况。从劳森小姐那里,我知道了丢钱的事。塔尼奥斯夫人听到我讲这句话后立刻说:是关于我丈夫的事吗?这和她丈夫有什么关联呢?为什么阿伦德尔小姐要给我赫尔克里-波洛写信,谈塔尼奥斯医生的情况呢?” “那女人有心事,”我说。 “是的,她知道一些事情。但她知道的是什么事情呢?皮博迪小姐告诉我们:查尔斯-阿伦德尔为了两个便士就会杀死他祖母。劳森小姐说:假如她丈夫叫她去杀人,塔尼奥斯夫人就会听命去杀。塔尼奥斯医生说:查尔斯和特里萨都坏到骨子里了,他还暗示他们的母亲就是个谋杀犯。并很明显是随便地说起特里萨会蓄意杀人。” “他们相互间也都说了不少坏话,这帮家伙!塔尼奥斯医生认为,或者他说他认为,阿伦德尔小姐是受到威胁才写了这个遗嘱。他夫人肯定不这么看,只是他进屋后她才变了。最初她不想对遗嘱进行争辩。可后来她改变了态度。你看,黑斯廷斯——这好象是一壶烧开了沸腾的水,不时都会有一个很有意义的事实浮到表面,让人看得见。而在壶底,藏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是的,一定有情况!我赫尔克里-波洛发誓,我担保准有缘故!” 我不由得被他的真挚情感所感动。 过了一会儿,我说: “或许你是对的,可看上去事情还不清楚——现在是模模糊糊。” “但是你同意我的一定有情况的看法。是吗?” “是的,”我踌躇地说,“我想我同意你的看法了。” 波洛把身子探过餐桌,双眼紧盯着我的眼睛。 “是啊——你改变了看法。你不再那么高傲,拿我取乐了——说我纵情享受我学术上的乐趣。然而是什么使你深信我的看法了呢?我想不是因为我卓越的推理——non,cen-estpasca(法语:不是,不是这个原因——译注)而是某些具体的事情——一些明显的事——对你产生了影响。告诉我,我的朋友,是什么突然导致你对这件事采取了严肃认真的态度?” “我想,”我慢慢地说,“是塔尼奥斯夫人使我改变了看法。她看上去——她看上去——害怕……” “怕我?” “不——不,不是怕你。是另一种情况。她开始谈话时,态度是那么文静和明白事理——谈到遗嘱,她的愤懑是很自然的。但另一方面,她似乎不想再争辩,情愿顺从这即成的事实。这看上去象个有教养的、然而又相当无感情的女人所持的态度。后来,她的态度突然变了——她特别热切地同意了塔尼奥斯医生的观点。最后,她跟在我们后面来前厅。当时她那种样子——几乎是鬼鬼祟祟……” 波洛点点头,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还有一件小事可能你没有注意到……” “我全注意到了!” “我指的是她丈夫在阿伦德尔小姐死前的星期天去小绿房子的事。我发誓塔尼奥斯夫人不知道这件事——因为这件事使她大吃一惊——然而她很快明白了对她的暗示——同意了她丈夫说的;他把这事告诉过她,而她忘掉了。我——我不喜欢她这种态度,波洛。” “你说的很对,黑斯廷斯——这很有重要意义——这事情有意思。” “她这样做给我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害怕。” 波洛慢慢地点点头。 “你是否有同感?”我问道。 “是的——她的神态肯定给人留下这种印象。”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你喜欢塔尼奥斯,是不是?你觉得他是个令人愉快的人,直率、温厚、使人感到亲切。尽管你对阿根廷人、葡萄牙人和希腊人有保守的偏见,但他还是很有迷惑力——和你志趣相投,是不是?” “是的,”我承认,“我是这么看的。” 随后出现了一阵沉默,我看着波洛。过了一会儿,我说: “你在想什么,波洛?” “我在回忆各种各样的人,年轻漂亮的诺曼-盖尔,坦率、热诚的伊夫林-霍华德,愉快的谢泼德医生,文静并可信赖的奈顿。” 当时我不理解他为什么提到过去一些案件中的人物。 “你回想他们什么?”我问。 “他们都是令人愉快的人……” “我的上帝,波洛,你真的认为塔尼奥斯……” “不,不,不要急于下结论,黑斯廷斯。我要指出:凭人们对某些人的个人看法而下结论是很不可靠的。人不能凭感情,而是要根据事实来下结论。” “哼,”我说,“我们有的事实还不充分。不,不,波洛,别再从头把这些事数落一遍了!” “我扼要地说说,我的朋友,别怕。首先,我们肯定有一起企图谋杀案。这你承认,是不是?” “是的,”我慢慢地说,“我承认。”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认为波洛(我是这么想的)对复活节星期二晚上所发生事件的再次设想多少是一种空想。然而我被迫承认他的推论完全符合逻辑。 “trésbien(法语:很好——译注)。可是没有谋杀犯就不能企图去谋杀。那天晚上在场的某个人就是谋杀犯——是蓄意谋杀。如果说事实上谋杀不成功的话。” “我同意你的推理。” “那么这就是我们分析这件事的起点——有一个谋杀犯。我们询问了几个人——我们,象你说的——捅了马蜂窝——我们得到什么了——我们听到几起很有趣的指控,而这些,很明显是在谈话过程中随便说出来的。” “你认为是他们随便说出来的?” “目前还不好说!劳森小姐表面看上去傻乎乎的,把查尔斯威胁他姑姑的事讲了出来。她可能真是傻乎乎的,但也可能不是。塔尼奥斯医生谈到特里萨-阿伦德尔的话可能完全没有恶意,而只是医生的一种看法。你们英国人有一种说法:在白人群中,一个黑人很显眼,是不是?ehbien,这正是我在这里所发现的。现在不是一个黑人,而是一个谋杀犯已经很明显地存在了。” “我要知道的是,波洛,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黑斯廷斯——黑斯廷斯——我不允许自己‘想’,我说的想不是你用的这个字眼的意思。目前我在进行思考。” “你能举个例子说说吗?” “我考虑了动机的问题,谋杀阿伦德尔小姐的动机是什么?很清楚,最明显的动机就是获得利益。阿伦德尔小姐的死会使谁得到利益呢——如果她是在复活节星期二死去的话?” “每个人都能获利——但劳森小姐除外。” “正确。” “这样,就有一个人被排除在受怀疑之外了。” “是的,”波洛沉思地说,“看上去是这样。可是,如果阿伦德尔小姐在复活节星期二死去的话,这个什么也得不到的人,竟然在她两个星期后死去时得到了全部财产,这真有趣。” “你讲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点迷惑不解地问。 “动机和效果,我的朋友。动机和效果。”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 “按逻辑往下说!在那次事故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我恨波洛用这种语气说话。不管别人说什么,好象都肯定是错的!我小心谨慎地说: “事故后阿伦德尔小姐病倒在床上。” “完全正确。这样她就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再往后呢?” “她给你写了信。” 波洛点点头。 “是的,她给我写信。可是信没有发出去。这真是太遗憾了。” “你怀疑信没有发出去这件事有鬼吗?” 波洛皱着眉头。 “这个,黑斯廷斯,我得坦白地说,这一点我不知道。按事情的一般规律,我肯定——这封信真的是放错了地方。我相信——但我不能肯定——没有人看见她写这封信。那么往下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思考着。 “请来了律师,”我回答。 “是的——她派人请了律师,他及时赶来了。” “后来她写了个新遗嘱,”我接着说。 “完全正确。她写了个新的意想不到的遗嘱。现在,鉴于这个遗嘱,我们不得不非常仔细地考虑一下埃伦的说法。是否你还记得埃伦曾说:劳森小姐特别担心鲍勃整夜在外这件事传到阿伦德尔小姐的耳朵里。” “但是——噢,我明白了——不,我不明白。是不是可以说我开始明白你暗示的是什么了……?” “我怀疑你真的明白了!”波洛说,“但是,如果你真明白了,那我希望你认识到埃伦说的极为重要。” 他用严厉的眼光盯着我。 “当然。当然很重要,”我赶忙说。 “后来,”波洛继续说,“又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查尔斯和特里萨来度周末,阿伦德尔小姐把新遗嘱给查尔斯看——他是这么说的。” “你不相信他说的?” “我只相信经过验证的话。阿伦德尔小姐没有把新遗嘱给特里萨看。” “因为她想查尔斯会告诉她。” “但查尔斯没有告诉她。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可查尔斯自己说,他确实告诉了她。” “特里萨很明确地说他没告诉她——这一分歧很有趣,也很有启发性。当我们离开她家的时候,听见她骂他傻瓜。” “我越来越糊涂了,波洛,”我用犹豫的调子说。 “让我们还按事情发生的先后次序来谈。后来塔尼奥斯医生星期日来了——可能他夫人不知道。” “我要说她肯定不知道。” “让我们说可能。我们再往下说!查尔斯和特里萨星期日离开的。那时阿伦德尔小姐身体和精神都很好。她晚饭吃得不错,饭后还同特利普姐妹和劳森坐在一起在黑暗中聚会。聚会快结束时,她病了。然后她回床休息,四天后死了,劳森小姐继承了她全部钱财,可黑斯廷斯上尉却说她是自然死亡!” “可赫尔克里-波洛毫无证据地说是由于饭里放了毒药。” “我有证据,黑斯廷斯。你好好想想我们同特利普姐妹的谈话。再回忆一下劳森小姐断断续续的谈话中谈到的事情。” “你指的是她晚饭吃了咖喱食品的事吗?咖喱会遮住药味。这是你的意思吗?” 波洛慢慢地说: “是的,或许吃咖喱食品是关键。” “但是,”我说,“假如你说的是对的(不管医生出示的证明),那只有劳森小姐或其中一个女仆人会把她谋杀死。” “我不知道。” “或者是特利普女人把她给谋害了?可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我决不相信!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波洛耸耸肩膀。 “黑斯廷斯,你记住:愚蠢——甚至呆傻常常可以和高度的狡诈连在一起的。不要忘掉最初的谋杀企图。那不是一个特别聪明或者头脑复杂的人干的。那是非常简单的小谋杀伎俩,是从鲍勃常把它的球留在楼梯顶上的这一习惯联想起来的。把一条线拉过楼梯的想法既简单又容易——一个小孩子都会想到!” 我紧锁双眉说: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这里发现的只有一件事——即一个人想要进行谋杀,也就是这么多。” “但下毒药这件事一定是干得很漂亮,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我争论说,“这是最初企图谋杀的那个人很难办到的,噢,真他妈的,波洛,现在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件事。你也什么都不能知道!一切都是谜。” “你错了,我的朋友。我们今天早上的谈话,使我现在掌握了一些确实可作为依据的素材。当然,这些迹象很不明显,但肯定不会错。只有一件事——使我害怕。” “害怕?怕什么?” 他严肃地说: “我怕打搅了正在睡觉的狗。那是你的一句格言,是不是?让睡着的狗躺在那儿吧!这是目前我们那个谋杀犯正做的事情——凶手正躺在阳光下高兴地睡着觉……黑斯廷斯,凶手的信心被打乱时,他常会狗急跳墙去杀第二个人——或者进行第三次谋杀,这都是我们难以预料的!” “你怕发生这种情况吗?” 他点点头。 “是的。假如凶手在这些人中间——我想,黑斯廷斯,会有可能……” 十九、拜访珀维斯先生 波洛要来菜单,然后付了钱。 “下面我们干什么?”我问。 “我们按今天早晨你建议的去做,到哈彻斯特去拜访珀维斯先生。这就是为什么我从德哈姆旅馆打了个电话。” “你给珀维斯打电话了?” “没有。我给特里萨-阿伦德尔打了个电话。我请她给我写一封介绍信。要想成功地和这个律师打交道,我们必须得到阿伦德尔家庭的拜托才行。她答应把信直接送到我的住处。现在可能已经把信送来了。” 我们回到住处,看到的却是查尔斯-阿伦德尔,他亲自把信送了来。 “你们住的地方还不错呀,波洛先生,”他一边说一边环视我们那个单元的会客室。 这时,我突然看到书桌的一个抽屉没关紧。一片纸卡住了抽屉,使它没关严。 波洛关抽屉竟会这样粗心,真让人不可想象!我若有所思地看着查尔斯。他一直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等着我们。在这段时间里他肯定偷偷地翻看了波洛的文件。这家伙多么奸诈!我真是怒火填胸,气愤之极。 可查尔斯却非常高兴。 “信在这儿,”他边说边把信交给波洛,“该写的都写在信上了,一字不差——我希望你们同珀维斯打交道运气会比我们好。” “我想珀维斯先生认为对遗嘱进行争辩成功的希望不大吧?” “非常让人扫兴……在他看来,很明显,劳森这只鸟已经捞到这笔遗产了。” “你和你妹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恳求那个女人发点慈悲吗?” 查尔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说: “我考虑过——是的,也那样做了,但没见效果。我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也没用。我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失去财产继承权的可怜的黑羔羊——但总是装不象——(可我至少是尽力装成这样子)——但都没能感动这女人!你知道,她特别不喜欢我!而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他笑了起来,“大多数老年妇女都很容易就对我产生同情。她们认为人们对我的看法不合适,对我不公平!” “你这一观点很有用。” “噢,以前这个观点一直特别有用。但我刚才说了,对劳森不起作用。我觉得她是反对男人的女人,恐怕她象大战前的妇女那样,是一个拼命鼓吹妇女参政、争取妇女权利的女人。” “啊,好吧,”波洛摇了摇头说,“假如简单的办法不能奏效……” “我们就该采取犯罪的手法,”查尔斯快活地说。 “啊哈,”波洛说,“说到犯罪,年青人,你真的威胁过你姑姑吗——你说过你要杀死她或者类似这意思的话吗?” 查尔斯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脚摊开,紧紧地盯着波洛。 “谁告诉你的?”他问。 “这没什么关系。真有这事吗?” “有些真实成分。” “喂,让我听听你真实的故事——请注意,要讲真实的故事。” “噢,我讲给你听,先生。不过没有什么惊人的事情。我确实想试一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可事情没按我原来的计划进行。埃米莉姑姑暗示说:要她分钱那完全是白费劲!我听后并没发脾气,而是对她讲清楚。‘那么好吧,您瞧,埃米莉姑姑,’我说,‘您知道您这样办事早晚会让人暗算!’她轻蔑地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这意思,’我说,‘您的朋友和亲属全都张着嘴聚集在您身旁,全都象教堂里老鼠那么可怜——不管教堂里的什么老鼠——都在希望您分给些钱。而您是怎么做的呢?您死抱着钱不放,死也不分给别人。很多人就是因为这样做而被谋杀死的。听我说吧,假如您被谋杀,只能责怪您自己了!’”“然后她斜眼看着我,样子很凶。‘噢,’她冷冰冰地说,‘那么,这是你的看法了,是不是?’我说:‘是的,您松松手吧,这是我对您的忠告。’她说:‘谢谢你好心的忠告,但我相信,你会看到我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那您请便吧,埃米莉姑姑,’我说。我面带喜色地咧开嘴笑了——我心里想,她不会象她装出来的那样冷酷无情,我又说:‘别说我没警告过您。’她回答说:‘我会记住的。’”他停了下来,说: “这就是全部情况。” “所以,”波洛说,“你在抽屉里发现的那几个英镑就使你满足了。” 查尔斯凝视着他,然后突然大笑起来。 “我向你致敬,”他说,“你真是个名不虚传的侦探!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 “那么确有其事?” “噢,千真万确!那时我他妈的困难极了。无论如何得弄到点钱。我发现抽屉里有好多钞票,我就顺手拿了几张。我很有节制,就拿了几张。想不到会有人注意我拿了这么一点钱。而且我想,即使有人注意到了,也许会认为是仆人拿走的。” 波洛冷冰冰地说:“假如这种想法成立,那么对仆人来说问题就严重多了。” 查尔斯耸耸肩。 “人不为己——”他嘟哝着说。 “天诛地灭。”波洛说,“这是你的格言,是不是?” 查尔斯好奇地看着他。 “我知道老妇人不会发现我干的这事。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还有那次我说的要杀死她的谈话?” “是劳森小姐告诉我的。” “这只狡猾的老猫!”他看上去情绪有点不安。“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特里萨。”他立刻说,“你认为——她暗地里不会有什么更多的打算吧?” “噢,我不知道,只是她给我的印象是,她是个狠毒的老妖婆。”他停了一下,然后又加了一句,“她恨特里萨……” “阿伦德尔先生,你知道塔尼奥斯医生在你姑姑死前的星期日去看她这件事妈?” “什么——是我们在我姑姑那儿的那个星期日妈?” “是的。你们没看见他?” “没有。下午我和特里萨出去散步了。我想他一定是那个时候来的。埃米莉姑姑没有对我们提起他来的事情,真有点怪。是谁告诉你的?” “劳森小姐。” “又是劳森妈?她好象是个情报发源地。”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说: “你知道,塔尼奥斯是个好人。我喜欢他。他是个快活、总带笑脸的家伙。” “他是个很富有吸引力的人,对吧,”波洛说。 查尔斯站了起来,说: “假如我要是他,几年前我就会把讨厌的贝拉杀死了!你有没有这种印象:她是那种命运注定是受害者的女人,你说是不是?你知道,要是在玛格特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铁箱里找到她的肢体,我也决不会感到惊奇!” “你认为她丈夫是这么好的一个医生,不会干出这种事吧?” “我认为不会,”查尔斯沉思后说,“实际上我认为塔尼奥斯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他太好心了。” “你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值得的话,你会去谋杀吗?” 查尔斯笑了——响亮的,出自内心的笑声。 “想搞一点讹诈吗,波洛先生?我从没干过这种事。我向你担保我没有放……”他突然停顿下来,然后继续说,“我没有把士的宁放在埃米莉姑姑的汤里。” 他随便挥了一下手就离开了。 他走后我问道:“波洛,你想吓唬他吗?假如你是这样打算的,我认为你没成功。他一点也没流露出犯罪的样子。” “没有吗?” “没有。他看上去很平静。” “他讲话中间的那个停顿令人奇怪,”波洛说。 “哪个停顿?” “他在讲士的宁这个词前面停了一下。好象他本来打算说另外一个词,想了一下又改了。” 我耸了耸肩。 “他可能当时想的是一种高效、剧毒的毒药。” “有可能,有可能。我们出发吧。我想我们要在马克特-贝辛小镇的乔治小旅店过夜了。” 十分钟后,我们穿过伦敦,再次到乡村去。 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我们到了哈彻斯特,然后直奔珀维斯办公室,也就是珀维斯-查尔斯沃斯律师服务所。 珀维斯先生是位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老人。他已白发苍苍,但肤色红润。他样子有点象乡村绅士,举止客气但拘谨。 他看了看我们带来的介绍信,然后站在办公室桌子的对面,看了看我们。他看起来很机敏,善于洞察事物。 “当然,我久仰你的大名,波洛先生。”他有礼貌地说,“我想阿伦德尔小姐和她哥哥聘请了你来帮助处理这件事,但我不知道你到底能帮他们什么忙?” “珀维斯先生,我们可不可以对发生的事情进行一次更全面地调查呢?” 律师冷冰冰地说: “我早就对阿伦德尔小姐和她哥哥说过关于合法继承权问题了。情况很清楚,不容许任何诬告。” “是的,是这样,”波洛紧接着说,“但我肯定您不反对把情况再对我们说一说,这样我就能清楚地估量一下局势了。” 律师点了一下头。 “听你吩咐。” 波洛开始问: “阿伦德尔小姐在四月十七日给您写过信,我想是这样吧?” 珀维斯先生查看了放在面前桌子上的文件。 “是的,你说的对。” “你能告诉我她写了什么吗?” “她要我给她起草个遗嘱。把一些遗物分赠给仆人和三、四个慈善团体。其他资产全部留给威廉明钠-劳森。” “请原谅我,珀维斯先生,您当时是否感到惊奇呢?” “我承认——是这样,我感到惊奇。” “阿伦德尔小姐以前立过遗嘱吗?” “她五年前写过一个遗嘱。” “那个遗嘱说除了给出一些小件遗物外,她的财产都留给她的侄子、侄女和外甥女,是不是?” “她主要的资产都要平分给她兄弟托马斯的儿子、女儿和她妹妹阿拉贝拉-比格斯的女儿。” “那个遗嘱怎么样了?” “根据阿伦德尔小姐的请求,我于四月二十一日到小绿房子去时,把那个遗嘱带了去。” “珀维斯先生,如果您能详细告诉我那时发生的一切,我将不胜感激。” 律师停了一会儿。然后他非常明确地说: “我下午三点钟到了小绿房子。我是由一个职员陪着去的。阿伦德尔小姐在客厅里会见了我们。” “您看那时她身体怎么样?” “我看她身体挺好,尽管她走路要拄着拐杖。我知道那是因为不久前她摔了一跤。总的看来,她的健康状况挺好,这我刚才说了。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是,精神有点紧张和情绪过分激动。” “那时劳森小姐和她在一起马?” “我们刚到的时候,她们俩在一起。但劳森小姐马上就离开了。” “后来呢?” “阿伦德尔小姐问我,是否按她要我做的那样做了,并问我是否带来了新遗嘱,以便让她签字。” “我说我是那样做了。我——呃……”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有点不自然地继续说,“也可以说我是尽了我的能力,恰如其分地劝告了阿伦德尔小姐。我向她指出:人们可能会认为这个新遗嘱对她的亲人很不公正,他们毕竟是她的亲骨肉。” “她怎么回答的?” “她问我,对这笔钱她是不是可以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说当然是这样的。‘那很好,’她说。我提醒她,她和劳森小姐相处的时间很短,同时我问道,她是否一定要使对自己亲人的不公正做法合法化。她回答:‘我亲爱的朋友,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您说她当时很激动。” “肯定是这样。但是,波洛先生,请相信我,虽然她很激动,但神志清楚,完全能控制自己。无论怎么说,她都完全有能力处置自己的事情。我很同情阿伦德尔小姐的亲人,但在法庭上,我却要维护这个遗嘱。” “这完全可以理解。请您继续说。” “阿伦德尔小姐仔细地看了一遍原来的遗嘱。然后伸手要我新写的遗嘱。我原想给她看看草稿,可她已告诉我,要把新遗嘱写好带来让她签字。她看完后,点了点头说她马上就签字。这时我感到有责任向她最后抗议一次。她耐心地听我说完,然后说她已打定了主意。我把我的职员叫了进来,他和园丁是她签字的见证人。仆人们当然都不够做见证人的资格,因为根据遗嘱,他们都是受益者。” “后来,她是否委托您来保存这份遗嘱呢?” “没有,她把遗嘱放进书桌的抽屉里,锁了起来。” “原来那个遗嘱怎么办了?她把它销毁了吗?” “没有,她把那个旧遗嘱同新遗嘱锁在一起了。” “她死后,在哪里找到遗嘱的?” “就在原来那个抽屉里。作为遗嘱执行人,我有她的钥匙,我仔细检查了她的文件和资料。” “两个遗嘱都在那个抽屉里吗?” “是的,完全和她原来放置的一样。” “您问过她这种令人吃惊的做法的动机是什么了吗?” “我问过。但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回答。她只是向我保证‘她知道她在干什么。’”“尽管如此,您对这种做法还是感到很惊奇的,是吗?” “非常惊奇。你知道阿伦德尔小姐对她的亲人一直很有感情。” 波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我想您从来没有同劳森小姐谈过这件事吧?” “当然没有。那样做是很不合适的。” 律师看上去对这种提法很反感。 “阿伦德尔小姐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暗示出劳森小姐知道她正在写一个对她有利的遗嘱呢?” “没有。我问过她,劳森小姐是否知道她正在做的这件事,阿伦德尔小姐厉声说劳森不知道!” “那时我想,不要让劳森小姐知道发生的这些事比较好。我也竭力暗示这一点,而阿伦德尔小姐看上去完全同意我的看法。” “那您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珀维斯先生?” 老先生庄重地回敬了波洛一眼。 “我看最好不要讨论这件事。因为将来可能会使某些人失望。” “噢,”波洛长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您当时认为,阿伦德尔小姐有朝一日会有可能改变主意,是不是?” 律师低下了头,说: “是这样。我想阿伦德尔小姐当时同家里的亲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而当她冷静下来时,可能会对自己这轻率的决定后悔。” “如果她后悔了,那她怎么办呢?” “那她就要叫我再准备个新遗嘱。” “或许她可以采用比较简单的办法,即只需销毁新立的那个遗嘱,这样,原来的那个遗嘱不就生效了吗?” “那要引起争论的。你知道,所有原来写的遗嘱肯定都由于新立的遗嘱而废除了。” “但阿伦德尔小姐不会有这方面的法律知识,她一定不了解这一点吧。她可能认为销毁了新近写的遗嘱,原来那个遗嘱就生效了。” “这完全可能。” “实际上,假如她没写这个新遗嘱,她的钱是不是就会都留给她的亲人呢?” “是的,一半分给塔尼奥斯妇人,另一半分给查尔斯和特里萨-阿伦德尔。然而事实是她没有改变主意!她一直到死没有改变决定!” “但那,”波洛说,“正是我有疑问的地方。” 律师好奇地看着他。 波洛向前倾了倾身子。 “假如,”他说,“阿伦德尔小姐在临终时确实想要销毁新遗嘱,而她又相信自己已经把它销毁了——可事实上,她只是把旧遗嘱销毁了。” 珀维斯先生摇摇头,说: “不对,现在两个遗嘱都完整无缺。” “那么,假设她销毁的是一个假遗嘱——而她认为销毁的是真的。要知道,她当时病得很厉害,要欺骗她是很容易的。” “你必须拿出这方面的证据来!”律师严厉地说。 “噢!那是肯定的——毫无疑问……” “我要问你:你有什么理由使人相信发生了这种事情?” 波洛有点往回收。 “在目前阶段,我不愿意连累自己……” “那自然了,那自然了,”珀维斯先生说出他常常爱用的这句话。 “但我告诉您,希望您严守秘密,这事肯定有些蹊跷!”波洛说。 “真的吗?不至于吧?” 珀维斯先生两只手在一起搓着,看上去很高兴,好象早有所料。 “从我希望从您那里得到的情况,和现在我已经从您这里得到的情况看,”波洛继续说,“您是认为阿伦德尔小姐迟早会改变主意,会变得对她的亲人宽厚。”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律师指出。 “我亲爱的先生,我完全理解您。您不会做劳森小姐的辩护律师吧?” “我劝劳森小姐请教一位与这事无关的律师,”珀维斯先生说,但他的语调毫无表情。 波洛和他握手告别,感谢他的好意和他提供给我们的情况。 二十、第二次来到小绿房子 从哈彻斯特到马克特-贝辛镇大约有十英里路程,路上我和波洛把情况讨论了一下。 “波洛,你抛出那种见解有什么根据吗?” “你的意思是关于阿伦德尔小姐会相信她已经把那个新遗嘱销毁了吗?monami,——坦白告诉你,我没有根据。但是,你应该看到,我的责任是提出某些看法!珀维斯先生是个机敏的人,我要不抛出一些象我已经提出的那种看法,他就会怀疑我在这件事中干不了什么。” “你知道,你这么说使我想起什么来了么,波洛?”我问。 “不知道,monami。” “我想起了用各种不同颜色的球变戏法的人!刹那间,所有的球全都抛到了空中。” “不同颜色的球就是我说的各种不同的谎话——你是不是这意思?” “差不多是一回事。” “你认为有一天这些球全都会爆裂吗?” “可你不能使它们永远保持在空中,”我指出。 “那倒是真的。但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个重大的时刻,那时我把球一个接一个地抓住,然后向观众鞠躬、谢幕,退出舞台。” “你要答谢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喽。” 波洛颇为怀疑地看着我,说: “很可能是那样,是的。” “我们从珀维斯先生那里了解的情况不太多。”我把话题转开了,避开去谈刚才那危险之点。 “是不太多,只是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一般看法。” “他进一步证实了劳森小姐关于她只是在老妇人死后才知道遗嘱的说法。” “可我看不出他证实了这一点。” “珀维斯劝阿伦德尔小姐不要告诉劳森,而阿伦德而小姐回答说她没打算这么做。” “是的,这事办得很好,也很清楚。但是我的朋友,遗嘱放在抽屉里,而抽屉有锁,人们可以用钥匙插进锁眼里,打开那锁着的抽屉。” “你真的认为劳森小姐会偷听别人谈话并到处打听消息吗?”我有点惊奇地问他。 波洛笑了,说: “劳森小姐——她不是一个受过教养的人,moncher(法语:我亲爱的),我们知道她曾偷听到过一次别人的谈话,而人们本来想不到她会偷听的——我指的是那次查尔斯和他姑姑的谈话,谈起那些爱财如命的亲人如何被谋杀的事。” 我承认这是事实。 “所以你看,黑斯廷斯,她也会很容易就偷听珀维斯先生和阿伦德尔小姐之间的谈话。珀维斯先生声音洪亮,很容易听到。” “至于到处打听的习惯,”波洛继续说,“你根本想不到有很多人都是这么干的。象劳森小姐那种胆小如鼠并且喜欢大惊小怪的人,常常有些不好的习惯,干那种事对他们是莫大的安慰和乐趣。” “真的吗?波洛!”我表示异议地说。 他频频点头说: “这是真的,是真的。” 我们到达乔治小旅店后,租了两间房子。然后就漫步到小绿房子去了。 我们一按门铃,鲍勃就立刻对这一挑战做出回答。它狂叫着,猛冲过大厅,扑向前门。 “我要掏出你们的心肝和肺脏!”它咆哮着,好象这样说着,“我要扯开你们的肢体!叫你们敢进这房子!等着我来咬你们吧。” 夹杂在狗的叫喊声中,我们听到一声安慰小狗的低语。 “好了,乖乖,好了,真是一只好小狗,进来吧。” 鲍勃被扯着脖子,关进了起居室,它当然很不愿意。 “这多么让我扫兴,”它好象在发牢骚说,“这么长时间我第一次有机会跟人好好地干一架。我真想用我的牙咬进他们的裤腿。现在没有我保护你,主人,你自己注意吧。” 起居室的门关上了,埃伦拉开前门的门闩和横棍,打开了前门。 “噢,是您呀,先生,”她喊了起来。 她把门完全拉开了,脸上显出特别高兴,特别激动的神情。 “请进吧,先生。” 我们走进会客厅。从左面起居室门下边缝隙间传来很强的呼吸声,偶尔还有几声吠叫。鲍勃正想竭力正确地“判断”出我们到底是谁。 “你可以把它放出来,”我建议。 “好,我把它放出来,先生。没什么关系,真的,只是它嚎嚎叫叫,爱向人身上扑过去,吓人一大跳。不过,它是条非常好的看家狗。” 她打开了起居室的门,鲍勃象突然发射的炮弹一样冲了出来。 “是谁来了?他们在哪儿,噢,在这儿呀!哎呀,我怎么不记得……”它使劲闻呀,闻呀——然后发出一阵拖长音的鼻息声。“当然我记得了!我们见过面!” “喂,老伙计,”我说,“你怎么样啊?” 鲍勃随便摇了摇尾巴。 “很好,谢谢你。让我再闻闻您。”它又重新探查起我来,并且好象在说,“您最近同一只长毛垂耳狗谈过话。我闻出您身上带着那傻狗的味儿来了。这又是什么味?是猫味吗?真有趣。我真希望让那只猫到我们这儿来,我们很少一起玩。嗯——您身上还有一股狗味,那是只挺好的猛犬。” 它正确地判断出了我新近到一些爱玩狗的朋友那儿去过了。然后它把注意力转向波洛,可它吸了一鼻子汽油味,它带着责备的神情走开了。 “鲍勃,”我喊道。 它回过头瞅了我一眼,似乎对我说: “嗯,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马上就回来。” “屋子里的百叶窗全都关着。我希望您原谅……”埃伦赶快到起居室打开百叶窗。 “好,好极了,”波洛边说边跟她走了进去,然后坐下。 当我刚要跟着他进屋时,鲍勃从一个神秘的地方钻了出来,嘴里衔着球。它冲上楼梯,伸开四肢。趴在最上层的阶梯上,用爪子夹着球,慢慢地摇晃着尾巴。 “来,”它好象在对我说,“来,咱们一块玩一玩。” 我对探案的兴趣瞬间消失了,我同鲍勃一起玩了一会儿,后来我感到内疚,便急忙跑进起居室。 波洛和埃伦好象已经就疾病和医生的事谈了好一会儿了。 “一些小白药丸,先生,那是她过去常服用的药。每次饭后服两三丸。那是格兰杰医生吩咐的。是的,她都按医嘱服用了。这些药丸很小。另外她还服用一种劳森小姐很信赖的药,那是一种胶囊药。洛夫巴罗医生发明的治疗肝炎的胶囊药。您可以在各地方的招贴板上看到这种广告。” “她也服这种药吗?” “是的,开始是劳森小姐让她服的,因为她感到这种药对女主人挺有效。” “格兰杰医生知道这个情况吗?” “哦,先生,他不介意。‘假如你认为这种药有效,你就服吧。’他对女主人这么说过。她回答:‘嗯,你可能会笑话我,可服用这种药确实使我觉得挺好。比任何你给我开的药都好多了。’格兰杰医生听她说完后大笑起来,他说,精神上对药物的信仰比发明出来的各种好药都更有疗效。” “她还服其他的药吗?” “不服。贝拉小姐的丈夫,那个外国医生给她弄来了一瓶药,虽然她很有礼貌地对他表示谢意,但她后来还是把药给倒掉了,这件事我知道!我认为她这样做得对。您不知道服外国药效果会怎么样。” “塔尼奥斯夫人看见她把药倒掉了,是不是?” “是的,恐怕她对这一点感到痛心,这个可怜的女人。我也感到很遗憾,因为塔尼奥斯医生肯定是出于好意。” “是的,他肯定是好意。我想阿伦德尔小姐死后,剩下的药全给扔掉了吧?” 埃伦对这一问题感到有点惊奇,说: “哦,是的,先生。护士扔掉了一些药,劳森小姐把盥洗室药橱里那些陈旧的药也全给扔了。” “洛夫巴罗医生治疗肝炎的胶囊药——呃——也曾保存在那里吗?” “不是的,那些药放在餐厅碗碟柜里,这样遵照医嘱饭后服用时方便。” “哪位护士护理阿伦德尔小姐?你能告诉我她的名字和地址吗?” 埃伦立刻把护士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波洛。 波洛又问了一些有关阿伦德尔小姐最后病情方面的问题。 埃伦津津有味地详谈着,她描述了阿伦德尔小姐的疾病、病情、黄疸病突然发作以及最后神志昏迷的情况。我不知道波洛从她的谈话中是否得到了一些令他满意的情况。他很耐心地听她讲,不时提出一些有关的小问题,一般是问问劳森小姐在女主人屋内呆了多长时间。他对病人的饮食也特别感兴趣,并同他自己几个死去的亲戚(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亲戚)的饮食进行比较。 我看到他们谈得这么投机,就又偷偷溜到客厅去了。鲍勃已在楼梯平台上睡着了,球放在它的下巴下面。我对它吹了声口哨,它惊跳起来,立刻处于警觉状态。这一次,无疑是触犯了它的尊严,再把球传给我就不那么容易了,好几次就在球要滚下来的一刹那,它又把球抓了回去。 “您感到失望了,是不是?嗯,这一回我会把球扔给您的,”它好象对我这么说。 当我又回到起居室时,波洛正谈论着塔尼奥斯医生在老妇人死前的星期日到小绿房子突然访问这件事。 “是的,先生,当时查尔斯先生和特里萨小姐出去散步了,我们没有料到塔尼奥斯医生会来。女主人正躺在床上,我告诉她来人是谁时,她很惊奇。她说:‘是塔尼奥斯医生吗?塔尼奥斯夫人和他一块来了吗?’我告诉她没有,先生是单独一人来的。她要我告诉他说,她马上就下楼来。” “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很长吗?” “不超过一个小时,先生。他离开时看上去不太高兴。” “你知道——呃——他来的目的吗?” 埃伦的脸突然红了起来,说: “没有,我没听到,先生,我从来没有在门口偷听过别人的谈话,不管有些人怎么做——人们会知道得清清楚楚!” “噢,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波洛诚恳地表示歉意。“我只是偶然想:或许塔尼奥斯医生在屋内时,你进去送茶,假如是这样的话,你就自然会听到他和你女主人谈话的内容。” 埃伦这回平静了,她说: “对不起,先生,我误解了您的意思。没有,塔尼奥斯医生没有在这儿喝茶。” 波洛抬头看着她,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假如我要知道他为什么到这里来——那么,劳森小姐可能会知道,是不是?” “她要是不知道,先生,那就没人知道了,”埃伦轻蔑地说。 “让我想想,”波洛皱着眉头,好象在努力思考什么似的,他说,“劳森小姐的卧室——是在阿伦德尔小姐卧室的隔壁吗?” “不对,先生。劳森小姐的屋子正好在楼梯顶上。我可以带您去看看,先生。” 波洛接受了这一建议。当上楼时,他紧贴着墙边走,就在刚刚到达楼梯顶上时,他发出一声惊叫,弯腰拉动了一下裤脚。 “噢——好象有一根线绊着我了——啊,在壁角板上有一个钉子。” “是的,确实有一个钉子,先生。我想这钉子大概松了。有一两次我衣服也让它给钩住了。” “这钉子钉在那儿有很长时间了吗?” “嗯,我想有一段时间了,先生。我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女主人病倒在床上的时候——也就是在她发生那次事故后,先生——当时我想把钉子拉出来,可我拉不动。” “我想以前曾经从钉子上拉过一条线吧?” “是的,先生,我记得钉子上面有一小圈线。我想不出干什么用,真的想不出。” 从埃伦的声音中听不出对此有丝毫怀疑。对她来说,这仅仅是家里发生的一件小事情,人们不会费神去解释这样一件事情。 波洛走进楼梯顶上的屋子里。这间屋子中等大小。正对着门,有两扇窗户。墙角放着一个梳妆台,两扇窗户之间立着个镶着长长的穿衣镜的大立柜。床放在右门后边,对着窗户,贴着屋左面墙边放着一个菲律宾木制的大五斗柜和一个大理石面的盥洗盆。 波洛沉思地向室内四周看了看,然后来到楼梯平台上。他沿着走廊走,经过另外两间卧室,最后来到埃米莉-阿伦德尔的一间大卧室。 “护士住在隔壁的小房间里,”埃伦解释道。 波洛沉思般地点点头。 我们下楼的时候,他问可不可以在花园里随便走一走。 “哦,先生,当然可以了。现在花园正好看啦。” “还雇着那个园丁吗?” “你是说安格斯吗?哦,是的,安格斯还在那里。劳森小姐想使这所房子里的一切都保持得很好,因为她想那样就可以卖个好价。” “我看她很聪明。要是一个地方变得乱七八糟,那就不好了。” 花园里宁静而美丽。宽阔的花坛里种满了白羽扇豆花、飞燕草和鲜红鲜红的罂粟花。还有牡丹正含苞欲放。我们在花园里漫步,来到一个放置花盆的凉棚下,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皱纹的老人正在那儿忙着。他很有礼貌地向我们问好,波洛和他攀谈起来。波洛提起我们不久前见到了查尔斯先生,这一说使得老头儿对我们很友善,他变得喋喋不休,唠叨个没完。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我知道,有一回他到这儿来,手里拿着半块醋栗馅糕点,而厨师正到处寻找那半块糕点,不知到哪儿去了!可他走回屋后,脸上显出若无其事的神情,以至使得他们诅咒说,一定是猫把醋栗馅糕点吃了。尽管我从没听说过猫吃醋栗馅糕点之事!哦,查尔斯先生他就是这么个人!” “他四月份到这里来了,是不是!” “是的,那两个周末他都来了,就在女主人死前来的。” “你见到他的时候多吗?” “我见到他的时候不少。因为一个年青人在这地方真没多少事可干的,所以他常常到乔治小旅店去,喝得个烂醉。然后就到这儿来闲逛,问问这事儿,问问那事儿。” “他问过关于鲜花的事吗?” “是的——问过鲜花的事情——也问过杂草的事情,”老头儿抿着嘴轻声笑了。 “关于杂草的事情?” 波洛的问题问得很突然,语调中带有一种试探性的口气。他转过头,眼睛顺着放花的架子搜索,最后目光停在一个铁皮盒子上。 “或许他想知道你是怎样除杂草的吧?” “他是问这个问题了!” “我想这是你用的除草剂吧。” 波洛轻轻转动着铁皮盒,读着盒子上的商标。 “是我用的,”安格斯说,“这东西使起来挺方便。” “这种东西危险吗?” “如果您使用正确就不危险。当然,这是砒霜。关于这点,还有一个玩笑呢,是我和查尔斯先生开的玩笑。他说要是他娶了个老婆,可又不喜欢她,那他就到我这里来,要一点砒霜,去把她毒死!我说,如果她是那个想要先把你干掉的人呢!哦,我这么一说,使他哈哈大笑了一阵,这是真的,我们这玩笑开的不错吧!” 我们不得不跟着笑了笑。波洛撬开了铁盒盖。 “差不多空了,”他嘟哝着。 老头往盒内瞧了一眼,说: “唉,都没有了,我真没想到。我还不知道已经用掉了这么多了。还得再订购些。” “是的,”波洛笑着说,“恐怕你给我剩下的这一点儿,去毒死我夫人不够吧!” 我们又都为这个玩笑而大笑了一番。 “我想您没有结婚,先生?” “没有,”波洛回答。 “哦,总是没结婚的人才开这种玩笑。没结婚的人不知道结婚也是麻烦事!” “我想,你的夫人……?”波洛考虑到照顾老人的情绪,而停下来没往下说。 “她活得很好——非常好。” 安格斯看上去对此有点沮丧。 我们赞扬了他花园收拾得不错后,就和他告别了。 二十一、药剂师—护士—医生 除草剂铁皮盒在我心里勾起了一连串新的联想。这是我至今遇到的第一个非常可疑的情况。查尔斯对除草剂的兴趣,老园丁发现盒子差不多空了时所表现出的明显的诧异——这一切好象都向我指出了一个应该如何进行思考的正确方向。 我心情激动,然而波洛一如既往,态度很不明朗。 “即使除草剂让人用了,可还是没有证据说明就是查尔斯拿走用了,黑斯廷斯。” “但是他和园丁谈了那么多关于除草剂的事情!” “如果他打算拿走它,那他大谈特谈的做法就很不明智了。” 然后他继续说: “假如要你很快就说出一种毒药的名字,你首先想到的最普通的毒药是什么?” “我想就是砒霜。” “是的。那么查尔斯今天在对我们讲到士的宁这个词前,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你明白他为什么要停顿了吧!” “你的意思是……?” “他当时想说‘汤里放了砒霜’。可他没说出来。” “唉!”我说,“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就是呀,究竟为什么呢!黑斯廷斯,我就是为了找除那个‘为什么’的答案,才到花园里去的,我是去搜寻有关除草剂的材料。” “你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 我摇摇头说: “这事对年轻的查尔斯可有点不妙了。你和埃伦详细谈了老妇人的病情。你看她的症状和砒霜中毒相似吗?” 波洛摸了摸鼻子,说: “很难说。她腹痛——呕吐。” “当然了——砒霜中毒就是那种症状。” “哼,我可不那么肯定。” “那你说她象什么中毒?” “ehbien,我的朋友,我说她的病状和中毒不那么相似,而是更象肝病,并由于肝病而死亡。” “噢,波洛,”我叫起来,“她不可能是自然死亡!一定是谋杀!” “噢,得了,得了,看上去你和我好象换了个位置。” 他突然走进一个药店里。波洛和药剂师谈了好半天关于他肚子不舒服的事情,然后他买了一小盒消化不良的药片。当药剂师把他买的药盒包好后,就要离开药店时,一包装潢很精致的洛夫巴罗医生的肝炎胶囊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的,先生,这是一种很好的备用药。”药剂师是个爱唠叨的中年人。“您会发现这种药疗效很好。” “我记得阿伦德尔小姐过去常买这种药。我说的是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 “她确实买过这种药,先生。小绿房子的阿伦德尔小姐,她是一位很好的老太太,是个守旧派。我过去常供应她这种药。” “她服很多成药吗?” “不多,先生。我可以说出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的名字,她们服的药要比她多得多。现在,劳森小姐就是一个,过去是她的随身侍女,她是得到她全部遗产的人……” 波洛点了点头。 “她就是一个服各种各样药的人。她服丸药、片剂,服治消化不良的药片、助消化的混合剂和补血混合剂等等。她觉得在药瓶当中生活是一种乐趣。”他苦笑了一下,“我希望有更多象劳森那样的人,可现在人们不象以前那样买那么多的药了。不过,我们卖出很多化妆品,来弥补卖药少的损失。” “阿伦德尔小姐定期来买这种肝炎药吗?” “是的,我记得她死前已经连续服用三个月了。” “她有一个亲属,叫塔尼奥斯医生的,有一天到这里来配制一种混合剂,是不是?” “是的,就是那个娶了阿伦德尔小姐外甥女的希腊人。那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混合剂。我以前不了解这种混合剂。” 药剂师谈论这种混合剂就象谈到一种珍贵的植物性药材标本一样。 “先生,当您配上新的东西,药就产生变化。我记得那是一种非常有趣的药物混合。当然,那位先生是个医生。他人很好——样子令人喜欢。” “他的夫人来这里买过药吗?” “您问的是最近吗?我记不得了。噢,来过,她来买过安眠药——买的是氯醛。药方上开的是双倍的剂量。对我们来说安眠药片常常不轻易售出。您知道,大多数医生都不会一次开这么大剂量。” “那个药方是哪个医生开的?” “我想是她丈夫的。唉,当然了,药方没什么问题——可您知道,现在我们不得不小心点。或许您不知道这个情况:假如一个医生开错了药方,而我们按药方配制,要是出了问题,我们要受到责备——而不是医生。” “这似乎很不公平!” “我承认这事真让人提心吊胆。噢,不过,我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幸好,我还没碰到这种麻烦——总算幸运。” 他用手指关节轻快地敲着柜台。 波洛决定买一包洛夫巴罗肝炎药。 “谢谢,先生,您要多少丸一包的?25丸、50丸还是100丸的?” “我想大包的比较划得来——但还是……” “买50丸一包的吧,先生。阿伦德尔小姐过去就是买这种的。八先令六便士。” 波洛同意了,按数付给他钱,接过药。 然后我们离开了药店。 我们从药店出来,走到街上,这时,我高兴地大声说:“塔尼奥斯夫人买过安眠药。过量的安眠药会使人致命,是不是?” “那是最容易不过了。” “你认为老阿伦德尔小姐……” 我记起劳森小姐的话:“我敢说假如他让她去杀人,她就会去杀!” 波洛摇摇头,说: “氯醛是一种麻醉剂,一种催眠药,它用来减轻疼痛,并做为安眠药。它可以使人变成一种习惯而经常要服用它。” “你认为塔尼奥斯夫人有这种习惯吗?” 波洛困惑地摇摇头。 “不,我还没这么想。但是很奇怪。我想到有一种解释,不过那就意味着……” 他停下来不说了,然后看了看自己的表。 “来,让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卡拉瑟思护士,她在阿伦德尔小姐患病后期一直同她在一起。” 卡拉瑟思护士是个明白事理的中年妇女。 现在波洛又以另一种角色出现,他虚构了一个亲属有病的故事。他说他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母,他急着要为她找一个富有同情心的护士。 “您能理解——我非常坦率地对您讲:我母亲这个人很难办。我们曾经请过一些很好的护士,一些年轻的女护士,完全能胜任工作,但她们年轻这一点对她们不利。我母亲不喜欢年轻女人,她瞧不起她们。她对她们的态度粗鲁、暴躁。她反对开窗户,反对卫生学。非常难办啊。” 他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沮丧。 “我知道,”卡拉瑟思护士同情地说,“这种事情有时真让人恼火。可是人必须要用智谋。弄得病人心慌意乱不行。最好是尽可能地向病人让步。一旦他们感到你不是在企图强迫他们干这干那,他们的态度就会缓和下来,象小羊羔一样听你的摆布了。” “噢,我看您在这方面倒是一个理想的人。您理解老年妇女。” “我一生曾和几个这样的老妇人打过交道了,”卡拉瑟思笑着说,“只要有耐心,又和气,就能干得好。” “您说的这办法很明智,我想您护理过阿伦德尔小姐。她可能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老太太吧!” “噢,我不知道。她性格倔强,但我觉得她并不难对付。当然,我在她那里的时间不长。在我到她那里的第四天她就去世了。” “我昨天同她的侄女特里萨-阿伦德尔谈了话。” “真的吗?真没想到!我常跟人们说——整个世界只是一块小地方!” “我想您认得她吧?” “当然认得她了。她在她姑姑死后来这里参加葬礼。当然,以前她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也见到过她。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是的,她确实很漂亮——但是太瘦了——实在太瘦了。” 卡拉瑟死护士意识到她自己丰满的身材,有点夸耀似地说: “当然了,人不该太瘦。” “可怜的姑娘,”波洛继续说,“我真为她难过。entrenous(法语:咱们俩这么说——译注),”他向前探着身子,表示出这件事很神秘,“她姑姑的遗嘱对她是个很大的打击。” “我想一定会是这样的,”卡拉瑟思护士说,“我知道,这个遗嘱使人众说纷纭。” “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使阿伦德尔小姐要剥夺她家中亲人的财产继承权。看上去这种做法太古怪了。” “我同意您的看法,这太古怪了。所以,人们说这背后必有奥妙。” “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阿伦德尔小姐没有说过什么吗?” “没有。我是说她没有对我说过。” “她对别人说了?” “这个,我似乎记得她对劳森小姐提过什么事,因为我听到劳森小姐说:‘是的,亲爱的,您知道它在律师哪里。’而阿伦德尔小姐说:‘我肯定是放在楼下抽屉里了。’劳森小姐说:‘不,您寄给珀维斯先生了。您不记得了吗?’后来,我的病人又恶心呕吐起来。我去护理她时,劳森小姐便离开了。但我一直怀疑她们是不是在谈遗嘱的事。” “看上去非常可能。” 卡拉瑟思护士继续说: “假如是这样,我想阿伦德尔小姐那时很焦虑,或许她想要更改遗嘱——但是您瞧,她病得很厉害,真可怜。后来——她就想别的事情去了。” “劳森小姐参加了对阿伦德尔小姐的护理工作了吗?”波洛问。 “噢,亲爱的,没有。她态度不好!您知道,她有点神经质。她只能把病人惹恼。” “那么,您一个人负责全部护理工作吗?c-estformidableca(法语:这是不可思议的——译注)。” “那个女仆人——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叫埃伦,她帮助我。埃伦人很好。她照看过病人,过去也经常照看老年妇女。我们俩相处得很好。事实上,格兰杰医生打算在星期五派一名夜班护士来,但是,阿伦德尔小姐在夜班护士到来之前就去世了。” “或许劳森小姐也帮助准备一些病人的食品?” “不,她什么都不干。确实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我对阿伦德尔小姐讲些甜蜜的、安慰的话,给她白兰地喝——有白兰地和葡萄糖以及其他一些诸如此类的东西,也就足够了。劳森小姐只是在屋里走来走去,大声叫着,影响别人干活儿。” 护士说话语调显得异常尖刻。 “我看得出,”波洛微笑着说,“您认为劳森小姐用处不大。” “我认为服侍人的人通常都是穷人。这些人都没受过训练,只是非专业性人员。一般都是些干不了什么其他事情的女人。” “您认为劳森小姐很喜欢阿伦德尔小姐吗?” “她好象挺喜欢。老妇人死时,她很不平静,异常激动。我看她比阿伦德尔小姐的亲人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卡拉瑟思护士说完这句话时,嗤之以鼻。 “那么,或许,”波洛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阿伦德尔小姐决定要把钱留给劳森小姐的时候,她是清楚她自己的所作所为的。” “她是个非常精明的老妇人,”护士说,“我敢说,她很清楚她干的事。” “她提到过小狗鲍勃了吗?” “您问这问题,真有意思!她在神志昏迷的时候,谈了很多关于小狗的事。有时她谈它的球,有时谈她摔的那一跤。鲍勃是只好狗——我很喜欢狗,女主人死的时候。这可怜的家伙,它的样子很悲惨。狗都好极了,是不是?它们很通人性。” 谈完狗通人性后,我们和护士告辞。 “很明显,这个人什么也不怀疑,”我们离开后波洛说。 他说这句话时显得有点沮丧。 我们在乔治小旅店吃晚饭,饭实在淡而无味,波洛大为埋怨,特别是对汤很不满意。他说: “黑斯廷斯,做点好汤多容易啊。lepotaufeu(法语:把砂锅放在炉子上——译注)……” 我好容易才把话题岔开,不去探讨烹调术。 晚饭后,我们遇到了一件事,把我们吓了一跳。 我们正坐在休息室里。晚饭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这里吃饭——从外表上看,是一个商业推销员——但饭后,他就走了。我闲着没事,翻阅着一本过了时的牲畜饲养人杂志或者类似这方面的期刊,突然,我听到有人提到波洛的名字。 话音是从屋外某个地方传来的。 “他在哪儿?在这里面吗?好——我能找到他。” 屋门猛地被冲开。格兰杰医生大步跨进了屋,由于激动,满脸通红,眉毛都竖起来了。他停下来,关上门,然后迈着稳健的步子向我们走来。 “噢,你在这儿啊!赫尔克里-波洛先生,你那天看我,对我讲了一大堆谎话,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那是魔术师抛出的一个球吧?”我讥讽地嘟哝着。 波洛用圆滑的强调说: “我亲爱的医生,您应当允许我解释……” “允许你解释?允许你?他妈的,我要强迫你解释!你是个侦探,这是你的本来面目!你是一个爱打听事,到处搜集情报的探子!你到我家去,说了一大堆要写老阿伦德尔将军传记的谎话!可我这个傻瓜,竟他妈的轻信了你这愚弄人的故事。” “是谁告诉了你我的身份?”波洛问。 “是谁告诉我的?是皮博迪小姐告诉我的。她看穿了你!” “皮博迪小姐——是的,”波洛好象在思考,“我想……” 格兰杰医生气愤地插话,说“喂,先生,我等着你的解释呢!” “当然了。我的解释很简单,这是有意谋杀。” “什么?你说是什么?” 波洛轻声说: “阿伦德尔小姐摔了一跤,是不是?她是不是在死前不久摔倒在楼梯上了?” “是的,那怎么了?她让那该死的小狗的球给滑倒了。” 波洛摇摇头,说: “不,医生,她不是让小狗的球给滑倒的。楼梯顶上横拉着一条线,目的是要把她给绊倒。” 格兰杰医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波洛。 “那么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盘问,“关于这一点,她从未对我吐露过一个字。” “那或许是可以理解的——假如是她家里的一个成员在那里拉的线,她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嗯——明白了。”格兰杰向波洛投了一个敏锐的目光,然后扑通一下坐在一把椅子上。“喂?”他说,“你怎么卷入这件事里了?” “阿伦德尔小姐给我写信,强调了这件最秘密的事。不幸,信给耽搁了。” 波洛接着告诉他一些精心编选的详细情况,并向他解释是怎么发现了钉在壁角板上的那颗钉子的事。 医生听波洛讲着,他面色阴沉,怒气消失了。 “您可以理解我的处境何等困难,”波洛结束时说,“您看,我是被雇用的,是被一个死了的老妇人雇用的。但是,虽然是处于这种情况,我也同样有责任要办好这件事情。” 格兰杰医生紧锁双眉,他在沉思。 “你知道是谁在楼梯顶上拉的那条线妈?”他问。 “我还没有掌握是谁拉那条线的证据。但不等于我不知道。” “这是件讨厌的事,”格兰杰医生说,他的面孔严峻。 “是的。现在您能理解了妈?开始时,我不能肯定这件事有没有结果,所以就要说点谎话。” “呃?这话怎么讲?” “无论从哪一点看,阿伦德尔小姐都象是自然死亡,但是,我们因此就能肯定她是自然死亡妈?曾经发生过一次事故,有人企图要谋害她。那么,我怎么能肯定就不会有第二次呢?而这第二次是成功地把她谋杀了!” 格兰杰医生沉思地点了点头。 “格兰杰医生,请别生气——您肯定阿伦德尔小姐是自然死亡妈?今天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些证据……” 他详细地叙述了他和老安格斯的谈话,查尔斯-阿伦德尔对除草药剂的兴趣,最后他又讲到老人在发现罐子空了时的惊愕。 格兰杰医生着迷地听着。当波洛讲完时,他轻声地说: “我明白你的观点了。许多砒霜中毒症状被诊断为急性肠胃炎,于是就给开了一个诊断书——尤其是在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情况下。总之,诊断砒霜中毒有一定的困难——它有那么多不同的症状。可能是急性的、亚急性的、神经质的或慢性的,可能会呕吐和腹痛——也可能完全没有这些症状——病人可能会突然瘫倒在地上,然后不久就断了气——也可能不省人事和瘫痪,症状极不相同。” 波洛说:“ehbien,考虑到这些事实,您的意见是什么呢?” 格兰杰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慢慢地说: “考虑倒这一切,不带任何偏见,我的意见是,阿伦德尔小姐的病症和任何一种砒霜中毒的病症都不同。我相信她是死于黄疸性萎缩。你知道,我护理她好多年了。她以前就得过这次使她丧命的病。波洛先生,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看法。” 问题到此只得放一放了。 波洛这时拿出在药剂师那里买来的一包肝炎药,这样一来真有点虎头蛇尾,高xdx潮变低潮了。 “我相信阿伦德尔小姐服过这些药,是不是?”他说,“我想这种药无论如何不会对她有害吧?” “这种药妈?没有害。药中含芦荟——鬼臼树脂——全都很柔和,没有害,”格兰杰说,“她爱服这种药。我不介意。” 他说完站了气来。 “您也给她配些药吃妈?”波洛问。 “是的——我给她配了一种饭后服用的柔和的肝炎药丸。”他的眼睛闪着光说,“这种药她服一盒也不会有害。我不会让我的病人服药中毒,波洛先生。” 然后,他微笑着同我们俩握手告别。 波洛打开他从药店买来的那包药。这种药装在透明的胶囊里面,其中四分之三全是棕黑色的粉末。 “看上去象我曾经服过的一种晕船药,”我说。 波洛打开一个胶囊,仔细检查它的成分,用舌头小心谨慎地品尝着。他做了个怪相。 “嗯,”我一边说,一边扑通一下坐在一把椅子上,打了个打呵欠。“每一样东西看上去都没有害。洛夫巴罗医生完全否定了砒霜中毒的理论。你最后信服了吧,我固执的波洛。” “我真是固执——我想这是你对我的评价吧?——是的,我肯定是长了个花岗岩脑袋,”我的朋友沉思地说。 “那么,尽管药剂师、护士和医生都不同意你的看法,你还是认为阿伦德尔小姐是被谋杀的妈?” 波洛轻声地说: “我相信她是被谋杀的。不——不只是相信。我肯定是谋杀,黑斯廷斯。” “我想有一种办法可以证实是否是谋杀,”我慢慢地说,“那就是掘墓开棺。” 波洛点点头。 “那么我们下一步是不是要这么做呢?” “我的朋友,我必须小心从事。” “为什么?” “因为,”波洛压低了声音说,“我怕出现第二起惨案。” “你的意思是……” “我怕,黑斯廷斯,我怕。让我们就谈到这里吧。” 二十二、楼梯上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我们收到一张手写的便条。笔迹很轻,字体歪歪扭扭向上斜。 亲爱的波洛先生: 我从埃伦那儿听到,您昨天到小绿房子来了。如果您今天什么时候能来见见我,我将不胜感激。 威廉明娜-劳森谨启“她到这里来了,”我说。 “是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波洛笑了笑说: “我认为没有什么不祥之兆。现在那所房子毕竟已经属于她所有了。” “这倒是真话。可你知道,波洛,这就是我们这场戏中最糟糕的一部分了。任何人干的每件细小的事情,都可能怀有不良的动机。” “我确实很欣赏你的格言‘怀疑每一个人’。” “你是否还是怀疑每一个人呢?” “不——对我来说,事情已经归结到一点上:我只怀疑一个特别的人。” “哪一个?” “既然目前还只是怀疑,又没有确凿证据,我想我应该留给你去推演出结论,黑斯廷斯。不要忽略了心理学——那很重要。谋杀的性质——它能暗示出谋杀犯一定的性格—— 这是破案的一个基本线索。” “假如我不知道谋杀犯是谁,我也就不能考虑谋杀犯的性格!” “不,不,你没有注意我刚刚讲的。假如你充分考虑了这个人的性格——这个谋杀犯必备的性格——那么你就会认清谁是谋杀犯了!” “你真的知道谁是凶手了吗,波洛?”我好奇地问。 “我还不能说我知道,因为我没有证据。这就是为什么目前我不可多说的原因。但我肯定告诉你——我的朋友,在我心里已经清楚这凶手到底是谁了。” “啊,”我边说边笑,“当心不要让凶手再把你杀死!那将是一场悲剧!” 波洛有点吃惊。他没把我说的当成笑话。相反,他嘟哝着:“你说的对。我必须小心——必须特别小心。” “你应该穿一件铠甲,”我打趣地说,“雇一个试食侍从,以防中毒!事实上你应当雇一帮枪手来保镖!” “merci(法语:谢谢——译注)黑斯廷斯,我将依赖我的智谋。” 然后,他给劳森小姐写了个便条,说他将于十一点钟到小绿房子去。 我们吃完早饭后,漫步到广场。这时大约是十点一刻,那是个炎热的使人困乏的早晨。 我正向一个古玩店的橱窗里看,欣赏着一对非常漂亮的赫普尔式(赫普尔为十八世纪末叶英国家具商店名——译注)椅子,这时,有人朝我肋部戳了一下,我觉得还挺痛,同时听到一声高兴的尖叫:“嗨!” 我生气地转过身来,发现自己和皮博迪小姐面对着面。她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带尖的雨伞(戳我的工具)。 很明显,她毫不同情给我造成的疼痛。她得意洋洋地对我说: “哈!我想就是你。一般我是不会认错人的。” 我冷淡地回答:“呃——早晨——好。有什么事吗?” “你告诉我,你朋友的那本书写得怎么样了——那本关于阿伦德尔将军生平的书?” “实际上他还没有开始写呢,”我说。 皮博迪小姐纵情地笑了起来,声音虽低,但很明显感到心满意足。她象海蛰一样摇摆着。恢复常态后,她说: “你说他没有开始写,我认为他根本不会动笔写的。” 我笑着说:“这么说,您看穿了我们编的这个小小的谎言了?”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当成一个傻瓜吗?”皮博迪小姐问,“我很快就看出你那狡猾的朋友要干什么了!想要套我的话!这个,我不在乎。我喜欢谈。现在我很难找到听众了。那天下午我过得挺愉快。” 她用机敏的目光斜视着我,说: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在犹豫,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这时正好波洛过来了。他热诚地向皮博迪小姐鞠了一躬。 “早安,小姐。见到您甚感荣幸。” “早上好,”皮博迪小姐说,“你今天早上装成干什么的了,是叫波洛提还是叫波洛特——呃?” “您这么快就看穿了我的伪装,真聪明。”波洛笑着说。 “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伪装要看穿的!象你这样的人在我们这儿不多,是不是?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很难说。” “我喜欢与众不同,小姐。” “我要说你已经如愿已偿了,”皮博迪小姐冷冷地说,“波洛先生,既然那天我告诉了你要打听的一切,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些问题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您不是在问一个您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吧?” “我不知道,”她向他投了一个敏锐的目光。“那个遗嘱可疑吗?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要掘墓开棺吗?是不是这样?” 波洛没有回答。 皮博迪小姐慢慢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象得到了回答似的。 “我常怀疑,”她不连贯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看报纸的时候——我怀疑在马克特-贝辛会不会有一个坟墓要被掘开……我没想到竟会是埃米莉-阿伦德尔……” 她突然又用敏锐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并说: “她是不喜欢你们这样做的。我想你考虑到这一点了——是吗?” “是的,我考虑到了。” “我想你会考虑的——你不是傻瓜!同时我想,你是愿为私人办事的。” 波洛鞠了一躬,说: “谢谢您,小姐。” “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这么说的——喂!瞧瞧你的胡子,为什么你要留这样的胡子呢? 你喜欢这样的胡子吗?” 我转过身去,笑得前仰后合。 “在英国,人们已不再崇拜胡子了,这令人痛惜。”波洛说。同时他用手偷偷地抚摸了一下胡子。 “噢,我明白了!真滑稽,”皮博迪小姐说,“我曾认得一个女人,她患甲状腺肿,可她为此感到骄傲!人们不会相信竟有这样的事,可这确实是真事!嗯,我说,要是你对上帝所赐予你的一切感到高兴,这是幸运。可事情经常是相反的。”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从没想到在这个世外桃园的地方会出现谋杀。”她又一次向波洛投去快速、敏锐的目光。“是谁谋杀的?” “您要我在大街上高声告诉您吗?” “这可能说明你不知道。也许你知道?嗯,好了——这事真可恨——可恨,我想知道,瓦莉女人是不是毒死了她丈夫。这也许有些关系。” “您相信遗传?” 皮博迪小姐突然说: “我倒希望这是塔尼奥斯干的。他是外来人!但是愿望不等于事实,实在太不走运了。 嗯,我要走了。我看得出你们什么也不打算告诉我……顺便问一下,你们是受谁的委托?” 波洛严肃地回答: “是受死者的委托,小姐。” 我很遗憾地告诉读者:皮博迪小姐听到波洛这么说之后,突然尖笑了一声。但她很快抑制了笑声,说道: “对不起。听起来象伊莎贝尔-特利普说的——就这样吧!她是个多么让人厌恶的女人啊!朱莉娅更差劲。她们太幼稚了,真让人讨厌。现今很少有年纪大的妇人打扮得那个样子,好了,再见吧。你们见到格兰杰医生了吗?” “小姐,我要埋怨您了,您出卖了我的秘密。” 皮博迪小姐沉醉在自己特别丰润的咯咯的笑声里,她说: “男人头脑简单!他轻信了你们告诉他的那套谎话。我告诉他的时候,他气得都要发疯了。离开时他气得直哼哼!他在找你呢。” “他昨天晚上找到我了。” “噢,我希望当时我在场就好了。” “我也希望,小姐,”波洛随声附和地说。 皮博迪小姐大笑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可她立刻又回过头来对我说: “再见了,年轻人。你们不要买那些椅子。那是假货。” 她一边咯咯地笑,一边走了。 波洛说:“她是位非常机灵的老太太。” “尽管她不爱你的胡子?” “爱好是一回事,”波洛冷冰冰地说,“头脑是另一回事。” 我们走进商店,在店里兴致勃勃地逛了二十分钟。出来时,没花半文钱,然后我们就往小绿房子去了。 埃伦的脸比平常还红,她请我们进去,把我们带进客厅。刚进客厅,就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劳森小姐进来了。她似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还有点慌慌张张。她的头发用丝手帕扎了起来。 “请原谅我这个样子就下来了,波洛先生。我在查看几个锁着的小橱柜——这么多东西——我想老年人都喜欢珍藏东西——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也不例外——瞧,我头发上搞了这么多土——您知道,人们竟会搜集这么多东西,真让人惊奇——您相信我说的吧,她有两打书形针盒——整整是两打!” “你是说阿伦德尔小姐买了两打针盒吗?” “是的,她把这些针盒放在一边,然后就忘掉了——当然,现在针全锈了——多遗憾啊。她过去总是把她们作为圣诞节的礼物分给仆人。” “她很健忘——是吗?” “哦,她是很健忘。特别容易忘掉把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您知道,就象一只衔着骨头的狗一样健忘,我们常这么说她。我也常对她说:‘别象小狗那样,衔着骨头到处跑,总忘了把骨头放在什么地方。’”她说着说着笑起来,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小手帕,捂着鼻子突然开始抽噎起来。 “哦,天哪,”她又眼泪汪汪地说,“别看我笑,我心酸极了。” “你太神经过敏,”波洛说,“太爱动感情了。” “我母亲过去也总是对我这么说,波洛先生。她总是对我说:‘你太爱动感情,对事情太上心了,明尼。’神经过敏是个大缺点,波洛先生,特别是当人要自己谋生时更是如此。” “噢,是的,确实是这样,但这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你是女主人了。你可以尽情地享乐——到处去旅行——完全用不着忧虑和担心。” “我想你说的对,”劳森小姐这么说,可同时又显得很疑虑。 “我确信这是真的。现在谈到阿伦德尔小姐的健忘,我才明白我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收到她写给我的信。” 他向劳森小姐解释发现那封信的情况。劳森小姐的面颊显得发红。她高声说: “埃伦应该告诉我!她把信发给您可没对我说,这很不礼貌!她应该先和我商量一下,这样做太无礼了,我就这么说!这件事我一无所闻。太不象话了!” “噢,我亲爱的小姐,我相信,埃伦这样做完全是诚心诚意。” “嗯,我觉得她这么做有点怪!是很怪!仆人尽做怪事。埃伦应该记得我现在是这所房子的女主人了!” 她挺直了身子,显出很了不起的样子。 “埃伦对她的女主人很忠诚,是不是?”波洛问。 “没错儿,是这样,但情况没什么不一样。她应该告诉我!” “重要的事情是——我收到了信,”波洛说。 “哦,我同意你的看法,事情发生后大惊小怪没什么用处,但我还是认为埃伦应该告诉我,而不应当不先问一下就自作主张地把信寄出。” 她停下来不说了,两颊出现了红斑。 波洛沉没了一会儿,然后问: “你今天要见我?我能在哪方面帮你的忙呢?” 劳森小姐刚才那种惊恐的神态很快消失了,她又开始莽莽撞撞、语无伦次地继续谈论: “这个——您看,我不知道是不是真该……说实话,波洛先生。我昨天来到这里后埃伦告诉我,你们到这里来过了,事前我不知道——哦,因为你们原来没和我提到要来的事——哦,这事也挺怪——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们到这儿干什么?”波洛代她说完这句话。 “哦,我——是不明白,就是这样。” 她注视着他,她的脸涨得通红,显出很好奇。 “我应该向你承认,”波洛说,“恐怕我让你产生了一种误解。你认为阿伦德尔小姐给我的信是关于被偷的那一小笔钱的问题——你认为完全可能——是查尔斯-阿伦德尔偷的。” 劳森小姐点点头。 “你看,信的内容可不是那么回事……事实上,我是头一次从你口里听到偷钱的事…… 阿伦德尔小姐给我的信,是谈关于她发生的那起事故。” “她发生的那起事故?” “是的,我知道她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哦,不错——不错……”劳森小姐好象变得茫然不知所措。她呆呆地看着波洛。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对不起——我太傻了——可她为什么要给您写信?我理解这是—— 我想正如您说过的——您是个侦探。同时,您还是——医生吧?或许您是信神能治病的人吧?” “不,我不是医生——也不会托神治病。但是象医生一样,我有时关心所谓偶然的死亡。” “关心偶然的死亡?” “我是指所谓的偶然的死亡。那次阿伦德尔小姐没有死——但她完全可能因为那起事故而死!” “哦,天哪,是的,医生也这么说,但我不明白……” 劳森小姐好象还是不知所措。 “你认为那起事故是由于小鲍勃的球造成的,是不是?” “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原因。是鲍勃的球造成的。” “不对,不是鲍勃的球造成的。” “但是,对不起,波洛先生,我亲眼看到了鲍勃的球——当我们跑下楼的时候看到了。” “你看到了球——是的,或许是事实。但那不是事故的原因。劳森小姐,事故的原因是一根拉在楼梯上面离地一英尺的一条黑线!” “可——可狗不会……” “当然狗不会了,”波洛立刻说,“狗不会干那事——它不会那么聪明——可以说它也不会有那种邪恶念头……是有人在那个为扯上拉的线……” 劳森小姐的面色变得死一般的苍白。她用一只颤抖的手捂着脸,说: “哦,波洛先生——我不相信——您的意思是——但那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这么干的吗?” “是的,是有人故意干的。” “但是那太可怕了。那差不多象——象杀人一样。” “假如成功了的话,就会杀死人!换句话说——那就是谋杀!” 劳森小姐尖叫了一声。 波洛用同样严峻的语调继续说: “有人把一根钉子钉到壁角板上,这样就可以系上那根线。钉子上涂了漆,看不出来。 告诉我,你是否记得曾经闻到过不知道哪儿来的漆味吗?” 劳森小姐又叫了一声。 “哦,多离奇啊!让我想一想吧!哎呀,当然了!可我从没想到——做梦也没想到——那时,我怎么能想到呢?然而,那时我确实觉得奇怪。” 波洛向前倾了倾身子,说: “所以——你能帮助我们,小姐。你又一次可以帮助我们了。c-estépatant(法语:这太好了——译注)!”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么回事!哦,全都符合。” “我求求你,告诉我,你闻到过漆味——是吗?” “是的,我当然闻到过,可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当时想——天哪——是油漆味吗——不,更象地板蜡味,后来,我想自己一定是在幻想吧。” “那是什么时间?” “让我想想——那是什么时间?” “是在复活节周末房子里住满客人的时候吗?” “对,就是那时候——我是在回忆具体是哪一天……噢,那不是星期日,也不是星期二——那是唐纳森医生来吃晚饭的日子。星期三,他们全都离开了。当然也不是星期三,那就是星期一——是银行公假日。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还没睡着——您知道,我当时很忧虑。我总认为银行公假日是个令人烦恼的日子!晚饭只有冷牛肉还够吃,我怕阿伦德尔小姐会为这事生气。您知道,我星期六订了带骨肉,当然我应当订七英磅,可我想五英镑就够了。但如果东西不够吃,阿伦德尔小姐总是很生气——她是那样好客……” 劳森小姐停下来,深吸了口气,然后又说下去: “所以我没睡着,我不知道她第二天会不会因为东西不够吃而说什么。我心里一会儿想着这件事,一会儿又想着那件事。我很长时间才入睡——可就在我刚睡着的时候,好象有什么声音把我给弄醒了——一种敲东西的声音,或者是轻轻敲东西的声音——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我闻了闻。当然,我总担心失火——有时,我觉得那一夜我闻到了两三回着火的味道——(人要是中了邪,什么怪事都会出。)那股味总是不散,我使劲闻了闻,发现那不是着火的烟气味儿,也不是类似着火的味儿,我自己对自己说:这象是油漆或者地板蜡的味儿。可是,人在深夜时是不该闻到这种味道的。但是,那气味很强,我坐了起来,闻呀闻,然后我从镜子里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你看到谁了?” “您知道,我从镜子里看东西最方便不过了。我总是让我的屋门稍稍开一点,这样,假如阿伦德尔小姐要叫我,我能听得见;假如她上下楼,我能看到她。走廊里有一盏通宵开着的灯。这就使我能看到她蹲在楼梯上——我说的是看到了特里萨。她蹲在大约是楼梯的第三层阶梯上,低头正干什么事,我想:‘多奇怪呀,她是不是病了?’后来,她站起来,走开了,所以我想她可能是滑倒了,或者她是弯腰捡什么东西。但是,后来,我一点也没再想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把你惊醒的那个敲东西的声音,可能是用锤子敲钉子的声音,”波洛沉思地说。 “是的,我想可能是。但是,哦。波洛先生,多可怕呀——真的,多可怕呀。我总觉得特里萨或许有点疯了,她竟干出这样的事。” “你肯定是特里萨吗?” “哦,天哪,就是她。” “比方说,会不会是塔尼奥斯夫人或者一个女仆人呢?” “哦,不会是别人,就是特里萨。” 劳森小姐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哦,天哪!哦,天哪!”她一连说了好几遍。 波洛用一种我很难理解的目光凝视着她。 他突然说:“请允许我做个实验。让我们到楼上去,尽力把当时的情况重新表演一下。” “要表演当时的情况吗?哦,说真的——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明白……” 波洛说:“我做给你看。”他以权威者的姿态打断了她的怀疑。 劳森小姐有点慌张,她率先上了楼。 “我愿意屋子整洁些——但因为有这么多事要做——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语无伦次、吞吞吐吐地说。 房间确实让五花八门的东西搞得乱七八糟。很明显,这是劳森小姐把小柜橱里的东西翻倒出来的结果。劳森小姐象往常一样,语无伦次地说出她自己当时所在的位置,波洛自己进行验证,使楼梯的一部分映在她卧室墙上的镜子里。 “现在,小姐,”他提议,“请你到屋外把你看到的情况表演一下。” 劳森小姐还在嘟哝:“哦,天哪……”,她奔忙着去完成自己扮演的角色。波洛充当观察者。 表演结束了,他走出来,到了楼梯平台上,他问夜里是哪一盏电灯开着。 波洛伸手把灯泡摘了下来,查看了一番。 “我看这是四十瓦的灯泡,不太亮。” “是不太亮,只是为了使走廊上不至于太黑。” 波洛又回到楼梯顶上。 “请原谅,小姐,由于灯光很暗,这样你就不太可能看得清投射出来的影子。那么,你能肯定就是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而不是另一个穿着晨衣的女人吗?” 劳森小姐生气了。 “确实不是别人,波洛先生!这一点我完全肯定!我完全了解特里萨!哦,没问题,就是她。她穿着黑色晨衣,胸前挂着那有缩写字母的闪光大胸针,缩写字母代表她的名字——我看得很清楚。” “所以说,你肯定是她了。你看见缩写字母了?” “是的,我看见ta两个字母(特里萨的全名为theresaarundell,缩写为ta—— 译注。),我知道她有那枚胸针。特里萨常常戴着它。哦,是的,我可以发誓,就是特里萨——如果需要,我可以发誓!” 她最后两句话说得很坚定、果断,这同她平常的样子很不相同。 波洛看着她,他的目光又一次使人感到有些奇怪。一种非常冷漠,好似在进行估价的眼神——同时也是最后下结论的样子。 “你可以发誓,是吗?”他说。 “假如——假如——需要的话。但是我想这——这有必要吗?” 波洛又看了她一眼,对她又做了一次估量,说: “这要看掘墓开棺的结果了,”他说。 “您要掘——掘墓开棺吗?” 波洛伸出手拉住她。劳森小姐太激动了,几乎差一点栽下楼梯去。 “可能这是个要掘墓开棺的问题,”他说。 “哦,但是肯定——那会使人非常不愉快!我的意思是,家里的人肯定要强烈反对这种想法——肯定会强烈反对的。” “可能会反对。” “我肯定他们不会同意。” “噢,但假如这是内政部的命令。” “但是,波洛先生——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的意思是不象——不象……” “不象什么?” “不象有什么事——错了。” “你认为没什么事错了吗?” “是的,当然不会有什么事错了。嘿,不会的!我的意思是医生,护士全都……” “不要心烦意乱,”波洛镇静地安慰她。 “哦,但我没办法不心烦意乱呀!可怜的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她死的时候好象特里萨也没在这儿。” “没在,她是在她姑姑病倒之前,于星期一走的,是不是?” “她早上很早就走了。所以您看,她同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关系呀!” “让我们希望没有什么关系吧,”波洛说。 “哦,天哪,”劳森小姐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我从来不知道会有这样可怕的事!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脚朝地还是脚朝天了。” 波洛看了看表。 “我们该走了。我们要回伦敦去。小姐,你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吧?” “不——不……我还没有呆在这里的计划。实际上,我今天也要回去……我到这里来,只打算呆一夜——做点安排。” “我明白了。好吧——再见,小姐,如果我使你不安了,请你原谅。” “哦,波洛先生。您使我不安了吗?我确实觉得很不舒服了!哦,天哪。这个世界充满邪恶!多么可怕的邪恶的世界!” 波洛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减轻了她的悲伤。 “正是这样。你还打算发誓说,你在复活节银行公假日那天晚上看见特里萨-阿伦德尔跪在楼梯上了吗?” “是的,我能发誓。” “你能发誓,在你们晚上聚会时,曾经看到有一轮光环绕着阿伦德尔小姐的头吗?” 劳森小姐张嘴结舌。 “哦,波洛先生,不——不要开这些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我很严肃认真。” 劳森小姐举止庄重地说: “确切地说那不是个光环。它更象一种神秘现象的开始。显示一条发光物质的彩带。 我想这是开始显灵了。” “太有趣了。aurevoir(法语:再见——译注),小姐,请你保密。” “哦,当然了——当然。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去泄密。” 我们最后看到劳森小姐,是她站在前门台阶上盯着我们,脸色疲惫不堪。 二十三、塔尼奥斯医生拜访我们 我们刚一离开小绿房子,波洛的态度就改变了。他脸色变得严峻、呆板。 “dépêchonsnous(法语:我们赶快——译注),黑斯廷斯,”他说,“我们必须尽快返回伦敦。” “我很愿意,”我加快了脚步,跟他并排走着。我偷看了一眼他那阴沉的脸。 “你怀疑的谁,波洛?”我问,“我希望你告诉我。你相信是特里萨-阿伦德尔跪在楼梯上,还是不相信是她呢?” 波洛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相反,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这种印象——你想好再回答——劳森小姐的谈话中有错误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错了?” “我要知道,就不会问你了!” “是的,但你是怎么感到有错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不能确定。但她在谈话时,我不知怎么的,感到她说的有点不真实……好象有些微小之点她说的不对——这是我的感觉——我觉得有一些事不可能……” “好象她肯定认为那就是特里萨!” “是的,是的。” “那电灯的光线也不太好。我不明白她怎么能够这么肯定。” “不,不是的,黑斯廷斯,你没有帮我的忙。是一个微小之点——我肯定——是同卧室有关的事情。” “同卧室有关?”我重复说了一遍,努力回忆卧室的详细情况。“不行,”最后我说,“我帮不了你忙了。” 波洛苦恼地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又提出那个唯灵论的事情?”我问。 “因为它很重要。” “重要在哪里?是劳森小姐说的关于那发亮的‘飘带’的事重要吗?” “你还记得特利普姐妹关于聚会的描述吗?” “我知道她们看到老太太头顶周围有一轮光环,”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无论如何,我认为阿伦德尔小姐不是圣徒!看来劳森小姐是让她给吓坏了。她描述自己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愁得要死,因为她可能会因为订的牛肉太少而招致责罚,她讲这件事时,我真为她难过。” “是的,她讲得满有意思,很动人。” 我们走进乔治小旅店,波洛要帐单准备付钱时,我问波洛: “我们到伦敦后干什么?” “我们必须马上去见特里萨-阿伦德尔。” “去查明真相吗?但是她会不会抵触这一切呢?” “moncher(法语:我亲爱的——译注),跪在楼梯上又不犯法!可能她碰巧在捡一枚胸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那么怎么解释油漆味儿呢?” 这时招待员拿来了帐单,我们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在返回伦敦的路上,我们很少说话。我不喜欢开车交谈,而波洛正在忙着用围巾保护他那胡子,不让风给吹变形,所以也根本不能说话。 大约一点四十分,我们回到住所。 乔治为我们打开门,他是波洛的英国籍的男仆,办事从没出过差错。 “一个叫塔尼奥斯医生的人正等着要见您,先生。他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 “塔尼奥斯医生?他在哪儿?” “他在会客室,先生。一个女人也曾来过,要见您。她得知您不在家,感到很沮丧。先生,那是在我接到您电话之前,所以我不能告诉她您什么时候回伦敦。” “你说说那个女人的样子。” “她大约有五英尺高,先生,黑头发,淡蓝色的眼睛。穿着灰色外套和裙子,帽子戴在后脑勺上,戴得很不顺眼。” “是塔尼奥斯夫人,”我突然低声说出。 “当时她特别神经质,很激动。她说她必须赶快找到您,她说这重要极了。” “那是什么时间?” “大约十点半钟,先生。” 波洛一边往会客室走,一边摇了摇头。 “这是我们第二次失掉了听听塔尼奥斯夫人要说什么的机会,你怎么说呢,黑斯廷斯?是不是命里注定?” “第三次会走运,”我安慰他说。 波洛怀疑地摇摇头。 “会有第三次吗?这我很怀疑。来,让我们听听她丈夫要说什么吧。” 塔尼奥斯医生正坐在安乐椅上,翻看着波洛的一本关于心理学的书。他跳起来欢迎我们。 “你们一定会原谅我打扰了你们。我希望你们不介意我强行闯入,在这儿等你们吧。” “dutout,dutout(法语:一点也不,一点也不——译注),请坐。我给你倒一杯雪利酒喝吧。” “谢谢,我有一件事,波洛先生,我担心,我很为我妻子担心。” “为你妻子?我很遗憾。是怎么一回事?” 塔尼奥斯说:“你可能见到她了,刚见到的吗?” 看上去这是个很自然的问题,但是伴随它的敏捷目光却不是那么自然。 波洛实事求是地回答: “没有,从昨天我在旅馆里看到你和她之后,没再见到她。” “噢,——我以为她或许来拜访过你。” 波洛正忙着给我们三个人倒雪利酒。 他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没有。有什么——原因使她非要见我吗?” “没有,没有。”塔尼奥斯医生接过雪利酒杯。“谢谢。非常感谢。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但是坦率地说,我非常担心我妻子的健康状况。” “啊,她身体不好吗?” “她的身体,”塔尼奥斯慢慢地说,“不错。我希望她的头脑也健康。” “噢?” “波洛先生,我怕她接近于神经分裂了。” “我亲爱的塔尼奥斯医生,听你这么说使我非常难过。” “她这种状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最近的两个月里,她对我的态度完全改变了。她精神不安,很容易受惊吓,她有奇怪的幻想——实际上不只是幻想——是妄想。” “真的?” “是的。她得了一种通常称为压抑型的疯狂症——这是一种很有名的病。” 波洛用舌头发出一种同情的声响。 “你可以理解我的忧虑了!” “自然,自然了。但我不太理解的是你干什么到我这里来。我能帮什么忙呢?” 塔尼奥斯医生看上去有点发窘,他说: “我想到我的妻子或许——或者可能——到你这里来讲什么离奇的事来了。我想,她可能会说,她处于我给她带来的危险之中——说一些类似的话。” “但是她干么要到我这里来呢?” 塔尼奥斯医生笑了——真是迷人的微笑——亲切然而若有所思似的。 “你是个著名的侦探,波洛先生。我看得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妻子昨天对你印象深刻。她在目前的状况下,能见到一个侦探,这会给她留下强烈的印象。我看她很可能会找你——而且——她相信你。这些神经质的人会这么做的!她会向你说她最靠近、最亲密的人的坏话。” “这事真令人苦恼。” “是的,确实是。我很爱我的妻子。”他的声音中带有丰富的温柔的感情。“我总觉得她嫁给了我,这么做很勇敢——嫁给了另一种族的人——到一个很远的国家去——离开她所有的朋友和她熟悉的周围的事物。最近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定……我看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叫她完全休息,安静——这是对她适合的心理疗法。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地方,一个由上等人经营的住所。我想带她到那里去——那是在诺福克——我们马上就去。完全休息并与外界影响隔绝——这对她是必要的。我相信,一旦她在那儿住上一两个月,加上精心治疗,一定会好转。” “我明白了,”波洛说。 他平平淡淡地说出这几个字,竟丝毫没有流露出他心中涌起的激动感情。 塔尼奥斯又敏锐地看了他一眼,说: “所以,假如她到你这里来,你能及时告诉我,我将不胜感激。” “当然我会这么做的。我会给你打电话。你还住在德哈姆旅馆吗?” “是的。我现在就回那里去。” “你妻子不在那儿吗?” “她早饭后就出去了。” “没告诉你她到哪儿去吗?” “她什么也没说,这很反常。” “孩子们呢?” “她带走了。” “我明白了。” 塔尼奥斯站起来,说: “非常感谢,波洛先生。如果她向你讲什么她受了威胁和迫害等等无稽之谈,请别理会她。这是她的一种病症,很不幸。” “太让人苦恼了,”波洛同情地说。 “确实是让人苦恼。虽然从医学上说,人们知道这是一种公认的精神病,但是当你的亲人反对起你来,喜欢变成厌恶,你怎不感到痛心呢。” “我对你表示最深切的同情,”波洛同他的客人握手时说。 “顺便问一下……”就在塔尼奥斯刚刚走到门口时,波洛把他叫住。 “什么事?” “你为你妻子开过催眠灵这种药方吗?” 塔尼奥斯大吃一惊。 “我——没有——也可能以前我开过。但不是最近。现在她好象对各种安眠药都很厌恶。” “噢!我想这是因为她不信任你吧?” “波洛先生!” 塔尼奥斯气愤地大步向前走着。 “那是她的病造成的,”波洛讨好地说。 塔尼奥斯停下来,说: “对的,对的,当然是了。” “她可能对你给她吃的、喝的东西很怀疑。是不是怀疑你想要毒死她吧?” “天哪,波洛先生,你说得真对。那么,你了解一些这种病症了吧?” “干我这种职业,经常会自然而然地遇到这种病例。但是别让我耽误你了。你可能会发现她正在旅馆里等着你呢。” “真的,我希望如此。我现在感到太担心了。” 他赶忙走出屋去。 波洛很快走到电话机旁,急速地翻看着电话号码本,要了个电话: “喂——喂——是德哈姆旅馆吗?你能告诉我塔尼奥斯夫人现在还在旅馆吗?什么?叫塔尼奥斯。是的,对。什么?她不在了?噢,我明白了……”他放回耳机。说: “塔尼奥斯夫人今天一早就离开旅馆。十一点钟回来,坐在出租车里,有人把行李给她搬下楼,然后车把行李带走了。” “塔尼奥斯先生知道她把行李都带走了吗?” “我想现在他还不知道。” “她到哪儿去了呢?” “不可能知道。” “你认为她还会到这儿来吗?” “可能。但我说不准。” “或许她会写信来。” “可能。” “我们能干什么呢?” 波洛摇摇头。他看上去很忧虑,很沮丧。 “现在我们什么也干不了。赶快吃午饭,然后去见特里萨-阿伦德尔。” “你相信会是她跪在楼梯上吗?” “无可奉告。但我肯定一点——劳森小姐当时没看到她的脸。她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晨服的高个子身影,她就看到这么多。” “她还看到了胸针。” “我亲爱的朋友,胸针不是人体的一部分!它是可以同人体分开的。可以丢失——或者借来——甚至被偷。” “换句话说,你不愿意相信是特里萨-阿伦德尔犯罪。” “我想听听她对这件事会说什么。” “假如塔尼奥斯夫人回来了呢?” “这我来安排。” 乔治端来煎蛋卷。 “乔治,你听着,”波洛说,“假如那个女人又回到这儿,你就叫她等着。假如塔尼奥斯医生来了,她正在这里等候,无论如何别让他进来。假如他问他妻子在不在这里,你告诉他没在。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先生。” 波洛吃起煎蛋卷。 “事情很复杂,”他说,“我们每一步都要倍加小心。稍有疏忽,谋杀犯还会再次作案。” “假如他作案,你就会抓住他。” “很可能会抓住他。但是同罪犯的服罪相比,我要优先考虑无辜者的生命。所以,我们应该非常、非常小心从事。” 二十四、特里萨否认 我们找到特里萨-阿伦德尔时,她正准备外出。 她的样子太迷人了。一顶时髦得出奇的小帽子,斜盖在一只眼上边的前额上,看起来真漂亮。在这迷人的瞬息间,我想起贝拉-塔尼奥斯昨天也戴着一顶仿造这样式的便宜的帽子,而她所戴的位置是——象乔治描述的那样——在后脑勺上,而不是戴在前上方。我清楚记得她是怎么把帽子越来越推到她那蓬乱头发的后边。 波洛彬彬有礼地说: “小姐,我能占用你一点儿时间吗?这不会太耽误你的事吧?” 特里萨笑了笑说: “噢,没关系。不管去干什么事,我总要迟到四五十分钟。所以,这次晚到一个小时也关系不大。” 她把他带到会客室。使我感到惊奇的是,我看到了唐纳森医生,他正从靠窗户的一把椅子上站了起来。 “瑞克斯,你早见到过波洛先生了,是不是?” “我们在马克特-贝辛镇见过面,”唐纳森拘谨地说。 “你装成要撰写我那个爱喝酒的祖父的生平,我理解你的动机。”特里萨说,“瑞克斯,我的天使,你能离开我们一会儿吗?” “谢谢你,特里萨,但无论如何,我想这次会见,我在场比较合适。” 他俩相互很快地对了个眼色。特里萨目光威严,逼人;唐纳森无动于衷。她生气了,说: “好吧,你呆在这儿吧,该死的!” 唐纳森医生看上去泰然自若。 他又回到靠窗户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把书放在椅子扶手上。我注意到那是本关于脑下腺的书。 特里萨坐在她特别喜欢的那个矮凳子上,不耐烦地看着波洛。 “嗯,你们见到珀维斯先生了吗?那事怎么样了?” 波洛很圆滑地回答: “有……可能性,小姐。”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波洛。然后她非常胆怯地朝医生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一瞥是警告波洛,要他不要深谈。 波洛接着说:“我想,等我的计划更完善些,再向你报告比较好。” 特里萨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丝笑容。 波洛又说: “今天我从马克特-贝辛镇来,在那里我同劳森小姐谈了话。请告诉我,小姐,四月十三日夜里,即复活节银行公假日的夜晚,在大家都去睡之后,你是否曾经跪在楼梯上了?” “我亲爱的赫尔克里-波洛,这是个多么离奇的问题呀!我为什么要跪在楼梯上呢?” “小姐,问题不是你为什么要跪在楼梯上,而是你有没有跪在楼梯上。” “肯定我没有。我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你知道,小姐,劳森小姐说你跪在楼梯上了。” 特里萨耸了耸她那迷人的肩膀,说:“这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 她凝视着他,样子非常亲热。波洛回敬了她一眼。 “疯了!”特里萨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 “肯定是疯了!”特里萨说,“瑞克斯,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唐纳森咳嗽了一声。 “对不起,波洛先生,请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问这问题?” 我的朋友摊开双手,说: “这最简单不过了!有人把钉子钉到楼梯顶上一个有利的位置上。钉子上涂着棕色的漆,和壁角板的颜色一样。” “这是一种新的魔术吗?”特里萨问。 “不,小姐,比那要简单得多。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星期二,有人把一条线或者一条绳子,从钉子上拉到楼梯扶手的栏杆上,结果当阿伦德尔小姐走出卧室,就绊住了她的脚,她头朝下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特里萨突然吸了口气,说: “她是让鲍勃的球给绊倒的!” “对不起,不是鲍勃的球给绊倒的。” 屋内暂时一片沉静。唐纳森打破了这种沉静气氛,他用平静而清晰的声音说: “对不起,你这样说有什么证据吗?” 波洛平静地说: “有钉子为证,有阿伦德尔小姐自己写的字句为证,最后还有劳森小姐的眼睛为证!” 特里萨接过来说: “她说我跪在楼梯上了,是吗?” 波洛没有回答,只是低下了头。 “这,这是说谎!我同这事没有关系!” “你是不是曾经因为完全另外一种原因跪在楼梯上过?” “我根本没有跪在楼梯上!” “再仔细想想,小姐。” “我根本没在楼梯那儿!我在小绿房子住的那几个晚上,从没有在睡觉后又走出卧室。” “可劳森小姐认出是你。” “很可能她看到的是贝拉-塔尼奥斯,或者是另一个女仆。” “可她说是你。” “她真是个讨厌的说谎的人!” “她认出来你的晨服和你戴的胸针。” “胸针——什么胸针?” “镶有你名字缩写字母的胸针。” “噢,我知道那个胸针了!她说谎说得多么圆滑,多么逼真啊!” “你还否认是你吗?” “假如我要说她的坏话……” “那你就比她还会说谎,是吗?” 特里萨镇静地说: “那完全可能。但是就这件事,我说的是真话。我没有在楼梯上设圈套,也没跪在那儿祈祷,或者拾金条、银子,或者干别的事。” “你有她说的那枚胸针吗?” “可能有。你想看看吗?” “请拿给我看看吧,小姐。” 特里萨站起来,走出了屋子。室内又是一阵使人尴尬的寂静。唐纳森医生眼睛盯着波洛,那副眼神就象在看一具解剖过的标本。 特里萨回来了。 “在这儿。” 她几乎是把那装饰品扔给了波洛。这是个挺大、引人注目的圆形胸针,不是镀铬的,就是不锈钢材料做的,上面有ta两个字母。我不得不承认这枚胸针真够大的,够显眼的,在劳森小姐的镜子里是很容易看得清楚的。 “现在我不再别这枚胸针了。我对它厌烦了,”特里萨说,“伦敦到处都充斥着这种胸针。每个小女仆都别着一个。” “可是你买它的时候,这东西相当贵吧?” “噢,是的。最初这种胸针很时髦。” “那是什么时候?” “我想那是在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是的,大约是那时候。” “你把它借给别人过吗?” “没有。” “你住在小绿房子的时候别着它吗?” “我想我别着它。是的,我别着它,我记起来了。” “你曾经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了吗?你在小绿房子的时候,这胸针有没有离开过你?” “没有,没有。我记得我把它别在一件无袖罩衫上。我每天都穿着这件罩衫。” “晚上呢?” “它还在罩衫上。” “罩衫放在哪儿呢?” “嗳,罩衫他妈的就放在椅子上!” “你肯定没有人把胸针取走过,第二天又把它放回吗?” “如果你高兴的话,我会在法庭上这么说——假如你认为我说的是弥天大谎!我肯定,真的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这是有人要陷害我,而想出的妙计——但我认为这不是事实。” 波洛皱了皱眉。然后,他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胸针别在他的外衣翻领上,他走到屋子另一端,站在放在桌上的一面镜子前。他面对镜子站好,然后慢慢后退,从远处往镜子里看,看会是怎么个结果。 然后他哼了一声,“我真笨!当然是这样了!” 他回过来,向特里萨鞠了一躬,把胸针递给了她。 “你说的对,小姐。胸针没有离开过你!我愚蠢得可怜。” “我确实很喜欢谦虚的人,”特里萨说。她漫不经心地把胸针扣好。 她抬头看了看波洛,说: “还有什么事吗?我该走了。” “事情以后再谈吧。” 特里萨向门口走去。这时,波洛用平静的语调继续说: “有掘墓开棺的问题。这是真的……” 特里萨站住了,她呆若木鸡。胸针从她手中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 波洛一字一句地说: “可能要从墓里掘出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的尸体。” 特里萨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双手拧在一起。她用低沉、愤怒的声音说: “这就是你要干的吗?没有家庭的申请不能这么干!” “你错了,小姐。有内政部的命令就可以。” “我的上帝!” 她转过身来,来回疾走。 唐纳森平静地说: “我看你没必要这样不安,特里萨。我敢说,对于一个旁观者来说,这种想法也令人很不愉快,但是……” 她打断了他的话:“别傻了,瑞克斯!” 波洛问:“这种想法使你不安吗,小姐?” “当然使我不安喽!真不象话。可怜的老埃米莉姑姑。究竟为什么要掘出她的尸体呢?” “我想,”唐纳森说,“是对死因有怀疑吧?”他用试探的眼光看着波洛。他继续说,“我承认这消息使我感到惊奇。我认为阿伦德尔小姐是由于长期患病自然而死。” “有一次,你给我讲了兔子和肝病的故事。”特里萨说,“详细情况我现在忘掉了。但我记得你把患黄疸性肝萎缩病人的血注射到兔子身上,使这只兔子患了肝病。你又把这只病兔的血注射到另一只兔子上,再把这第二只兔子的血注射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就得了肝病。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那是个比喻,借以说明什么是血清疗法,”唐纳森耐心地解释说。 “遗憾的是故事中有这么多兔子!”特里萨一面说,一面哈哈大笑,“我们谁都没养兔子。”然后,她转向波洛,改变了声调。 “波洛先生,是真的要掘墓开棺吗?”她问。 “是真的,但是——有避免这样做的办法,小姐。” “那么就避免吧!”她的声音低到差不多是耳语。但声音显得很急迫,非逼人同意似的。“请你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它!” 波洛站了起来。 “这是你的旨意吗?”他庄重地问。 “是我的旨意。” “但是,特里萨……”唐纳森打断了她的话。 她急转过身,面对着她的未婚夫,说: “住嘴!她是我的姑姑,对不对?为什么要把我姑姑的尸体掘出来呢?你不知道会登报,还会有许多闲话,引起大家都不愉快吗?”她又转过身来对着波洛,说: “你应该阻止它!我全权委托你。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要阻止它。” 波洛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我将尽力去做。aurevoir,mademoiselle,aurevoir,doctor(法语:再见,小姐,再见,医生——译注)。” “噢,走吧!”特里萨叫起来。“请把你的圣-伦纳德(原名:st.leonards英国著名法理学家,生于一七八一年,死于一八七五年。他以修改有关遗嘱和托管财产的法律而闻名。特里萨把黑斯廷斯比做圣-伦纳德是对他的讽刺。)带走吧,我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俩任何一个人了。” 我们离开了屋子。波洛这次没有故意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但是他停下听了一会儿——是的,他停下听了一会儿。 他没白停下,他听到了特里萨清楚而带蔑视的话语: “别象那样看着我,瑞克斯。” 然后话音突然断了,只听见说了一声——“亲爱的。” 接着唐纳森医生用清晰的声音回答了她,他非常清楚地说: “那个人诡计多端。” 波洛突然咧开嘴笑了。他拉着我走出前门。 “来,圣-伦纳德,”他说,“这家伙真可笑!我个人认为波洛开这么个玩笑太不合适了。” 二十五、我坐在椅子上思考 当我紧跟在波洛身后走的时候,袄想,现在这件事确定无疑了:阿伦德尔小姐是被谋杀的,而特里萨了解底细。但是,她就是凶手呢,还是另有一种解释? 她害怕——是的。但她是为自己还是为另一个人而害怕呢?那另一个人会是那个沉默寡言,举止镇静自若的年轻医生吗? 那老妇人是不是纯粹由于人为造成的疾病而死亡的呢? 有一点能解释得通——唐纳森的野心,他相信特里萨的姑姑一死,她就可以继承一笔遗产。甚至在出事那天晚上,他还来小绿房子吃了晚饭。他很容易那天晚上虚掩一扇窗户,然后,等夜深人静时推开窗户,把谋杀人的线拉过楼梯再回来。但是,又如何解释把钉子钉到壁角板上这件事呢? 那一定是特里萨干的。特里萨是他的未婚妻和同谋。他俩合谋干,看上去整个事件就清楚了。要是那样的话,也很可能就是特里萨把线拉到那个位置上的。第一次作案,没有成功,那是她的大作。第二次作案,成功了,这次是唐纳森的科学的杰作。 是的——全都解释得通。 然而,还有漏洞。为什么特里萨脱口说出人为地使人体感染肝病的事呢?好象她没有认识到这样说会……那样看来——我觉得我心里越来越糊涂了,我中断了思索,问道: “波洛,我们到哪儿去?” “回到我住的地方。可能我们会发现塔尼奥斯夫人在家等着我们。” 我的思绪又转向另一个不同的方向。 塔尼奥斯夫人怎么样!那又是一个谜!假如唐纳森和特里萨犯了罪,那么,塔尼奥斯夫人和她那笑容可掬的丈夫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呢?那女人要告诉波洛什么事?为什么塔尼奥斯要急于阻止她去说呢? “波洛,”我谦卑地说,“我是越来越糊涂了。他们不会全都和这起案件有牵连,是不是?” “你说这是一个犯罪集团的谋杀吗?是一个家庭犯罪集团?不是,这次不是。从迹象上看是一个人想出来的,是这一个人干的。从心理学上看非常清楚。”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特里萨干的,就是唐纳森干的——而不是两人共同干的吗?那么会不会是他以某种完全无关的借口,要她钉上了那颗钉子呢?” “我亲爱的朋友,从我听到劳森小姐讲述的时候起,我就认识到存在三种可能性:一、劳森小姐讲的完全属实。二、劳森小姐因为她自己的原因而编造了谎话。三、劳森小姐确实相信她自己讲的,但她是根据那枚胸针而认出来的——而我早已对你指出过了——胸针是很容易同它的主人分开的。” “是的,但是特里萨一口咬定胸针没离开过她。” “她这么说完全正确。我忽略了一个微小但极为重要的事实。” “你这么说很不象你,波洛,”我庄重地说。 “不象吗?但谁都会有疏忽。” “是因为上了年纪吗?” “年纪和疏忽没有关系,”波洛冷冷地说。 “好了,那你忽略的重要的事实是什么呢?”当我们转进公寓入口时,我问道。 “我一会儿给你看。” 我们到了波洛那套单元的门口。 乔治给我们打开了门。他摇摇头,回答了波洛那急切的问题。 “没有,先生。塔尼奥斯夫人没有来,也没有打电话。” 波洛走进会客室。他在屋里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他拿起电话听筒,叫通德哈姆旅馆。 “是的——是的,请。啊,塔尼奥斯医生,我是赫尔克里-波洛。你夫人回来了吗?噢,没有回来。天哪……你说她把行李都搬走了……还有孩子也带走了……你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是的,不错……噢,好极了……从我职业上看,我能不能对你有什么用处呢?这些事我有点经验……这种事要谨慎处理……不,当然不会……是的,当然会是这样……一定,一定。我会尊重你在这件事上的请求。” 他挂上了听筒,沉思了一会儿。 “他竟不知道她在哪儿,”他想了想后说,“我想这是真的。他的声音确确实实地流露出着急的情绪。他不想去找警察,这是可以理解的。是的,我理解。他也不想要我帮忙。这或许不那么好理解了……他想找到她——但不想要我找到她……是啊,他肯定不想要我找到她……他看上去有信心,相信自己能处理好这事情。他认为她不会长期躲藏,因为她身上没带多少钱。另外,她还带着孩子。是的,我想不久他就会找到她。但是,黑斯廷斯,我想我们动作要比他快一点儿才行。这很重要,我认为我们要行动得快一点儿。” “你认为她真的有点疯了吗?”我问。 “我想她处于神经过度紧张的状态。” “但是没到该进疯人院的程度。” “肯定还没到那程度。” “你知道,波洛,我真不太理解发生的这一切。” “黑斯廷斯,请原谅我这么说:你是根本一点都不理解。” “看上去有这么多——呃——枝节问题。” “有枝节问题,这很自然。条理清楚的人,其首要任务就是把主要问题同枝节问题分开。” “告诉我,波洛,你是否一直就认为有八个人,而不是七个人是怀疑的对象呢?” 波洛冷冰冰地回答: “从特里萨-阿伦德尔提到她最后一次见到唐纳森是在四月十四日在小绿房子吃晚饭的时候起,我就在考虑这个事实了。” “我弄不明白……”我打断了他的话。 “你弄不明白什么?” “啊,假如唐纳森计划用科学的办法——用接种注射的办法搞掉阿伦德尔小姐,那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采用在楼梯上拉线这样一种笨方法。” “ehverité(法语:老实说——译注),黑斯廷斯,有时我真对你不耐烦了!有一种方法是高度科学性的,完全需要专业方面的知识。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是的。” “而另一种方法是个很简单的办法——‘是妇人想出的办法’——象广告上妈妈哄小孩那样简单。对不对?” “是的,确实如此。” “那么,你想想,黑斯廷斯——请仰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用脑筋好好想想。” 我遵命。那就是说,我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努力贯彻波洛的第三点指示——用用我的脑筋,然而,结果并没有把事情澄清多少。 我睁开眼睛,看到波洛正注视着我,他善意的目光,象一个保育员对她所照管的孩子那样亲切。 “ehbien?” 我竭力效仿波洛的样子。 “好吧,”我说,“在我看来,最初设圈套的人,不是那个用科学方法来谋杀的人。” “一点不错。” “一个受过科学训练,思维复杂的人,想到用这种幼稚的圈套制造那次事故,对这点我有所怀疑——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你的推论很清楚。” 我受到鼓励,胆子大了点,继续说道: “因此,看上去这个案件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是——两次谋杀的企图是两个不同的人策划的。我们要对付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策划的谋杀。” “你认为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你有一次说过,谋杀案中几乎总会发现巧合。” “是的,那是真的,我不得不承认。” “就是这样嘛。” “那你说谁是凶手?”波洛问。 “唐纳森和特里萨-阿伦德尔。最后成功地进行谋杀很明显需要个医生。另一方面,我们知道,特里萨-阿伦德尔和第一次谋杀未遂有关。我想,有可能他们是单独行动的。互不相关。” “你这么喜欢说:‘我们知道,’我们代表谁?黑斯廷斯。我向你担保,不管你怎么看,我知道特里萨和这个案子无关。” “但是劳森小姐说了。” “劳森小姐说的就是劳森小姐说的。只此而已。” “但是她说……” “她说——她说……你总是想把人们说的当作经过证明了的、可以接受的事实。现在你听着,我亲爱的,我那时就告诉过你:我发现劳森小姐说的有错的地方。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告诉了,我记得你这么说过。但你不知道错在哪里。” “好了,我现在发现了。我这个人多愚蠢啊,过一会儿我就让你看,我应该当时就明白这事。” 他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硬纸板,他用一把剪刀剪这张硬纸板,向我示意不要看他在干什么。 “耐心点,黑斯廷斯,我们一会儿就进行实验。” 我有礼貌地把眼睛转到别处去。 过了一小会儿,波洛发出满意的叫声。他把剪刀放在一边,把碎纸片扔进废纸篓,然后穿过屋子走到我面前。 “现在还不要看,我要把一样东西别在你的外衣翻领上,请你继续把头转过去。” 我按照他说的做了。波洛满意地结束了这一段工作,然后,他轻轻地拉着我穿过这屋子,把我带到隔壁的那间卧室里。 “现在,黑斯廷斯,你对着镜子看看自己。你是不是别着一枚镶有你名字缩写字母的时髦的胸针——只是,bienentendu(法语:当然了——译注),胸针不是镀铬制品,也不是不锈钢的,也不是金的或者白金的——而是用不值钱的硬纸片做的!” 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微笑了。波洛的手真是罕见的灵巧。我别着一枚和特里萨-阿伦德尔的那枚非常相似的胸针——是用硬纸板做的一个圆,往镜子里看,上面是我的姓名的缩写字母a.h。 “ehbien,”波洛说,“你满意吗?你是不是有了一枚镶有你姓名缩写字母的非常漂亮的胸针了?” “是个最漂亮的东西,”我表示同意。 “虽然它不闪光,也不反光,但你同样会承认从远处可以清楚地看到镜子里这枚胸针吧?” “这一点我不怀疑。” “说的对。怀疑不是你的特点。简单的轻信倒更是你的特性。现在,黑斯廷斯,请脱下你的外衣。” 我感到有点奇怪,但还是这么做了。波洛脱去自己的上衣,穿上了我的,他一边这样做,一边转身走开了一点。 “现在,”他说,“你看着胸针,别看镜子了——有你姓名缩写字母的胸针——怎么样变成我的了。” 他突然向四周晃动了几下。我盯着他看——当时我还不理解。后来我恍然大悟! “我多傻呀!你看,胸针上的字母是h.a.而根本不是a.h。” 波洛重新穿上他的衣服,把我的外衣递给我,这时他微笑着,说: “你现在看到我发现劳森小姐说的错在什么地方了吧。她说她清楚地看到特里萨别的一枚胸针上有特里萨名字的缩写字母。但她是从镜子里看到特里萨的。所以,假如她真的从镜子里看到了名字的缩写字母,她看到的两个字母是颠倒过来的。” “呃,”我争辩说,“或许她看到了镜子里名字的缩写字母,知道是倒过来的。” “我亲爱的朋友,你是现在才想到这一点吧?要是你早想到,你就会叫道,‘嗨!波洛,你弄错了。胸针上的字母是h.a.,真的——不是a.h.’可你当时没有叫。而且要我说,你比劳森小姐聪明多了。你想,劳森那样一个笨拙的女人,半夜突然醒来,睡意未消,迷迷糊糊的,她能够辨认出镜子里字母a.t.实际是t.a.吗。不,她辨认不出。那同劳森小姐的智力是根本不符的。” “她一口咬定是特里萨,”我慢慢地说。 “你越来越接近问题的实质了,我的朋友。你记得,我向她暗示说,她没看清楼梯上那人的面孔,她立刻——说什么了?” “我记得她硬扯到特里萨的胸针上——她忘掉了她提供的在镜子里看到的这一事实,却暴露了她讲的是谎话。” 电话铃急速地响起来。波洛走过去接电话。 “谁呀?是的……当然。可以,我很方便。我想下午吧。好,两点,好极了。” 他把电话筒放回原处,微笑着把头转向我,说: “唐纳森医生急于要和我谈谈。他明天下午两点钟来。我们的探案工作取得了进展,monami,我们取得了进展!” 二十六、塔尼奥斯夫人拒绝道出真情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后,我来到波洛屋子里,看到他正伏在写字台上忙着写什么东西。 他举起一只手,向我打了个招呼,继续干他的工作。他很快把写好的一张张纸收拢起来,装进一个信封里,细心地封好。 “嗨,老朋友,你在干什么呢?”我开玩笑地问他,“是在写这一案件的报道,封藏起来,以防有人在大白天把你杀死吗?” “你知道,黑斯廷斯,这回你算是对了。”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 “我们的凶手现在真的很危险吗?” “凶手总是危险的,”波洛庄重地说,“奇怪的是,人们经常忽略这样一个事实。” “有什么消息吗?” “塔尼奥斯医生打电话来了。” “他还不知道他妻子在哪儿吗?” “不知道。” “那没关系。” “这很难说。” “他妈的,波洛,你认为她会不会让人给谋杀了?”波洛怀疑地摇摇头。 “我承认,”他低声说,“我也想知道她在哪儿。” “噢,好了,”我说。“她会出现的。” “你这种令人愉快的乐观主义一向使我很高兴,黑斯廷斯!” “我的天哪,波洛,你认为不会发现她在一个大包裹里,或者解肢后装在一个大皮箱里被送来吧?” 波洛慢慢地说: “我觉得塔尼奥斯医生的焦急有点过分——但也只是过分而已。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去见劳森小姐。” “你是去指出关于胸针的小误会吗?” “当然不是。谈这件小事的时机未到,还要暂时保密。” “那么你要对她说什么呢?” “monami,到时候你就听着吧。” “你还打算说谎吧?” “你有时真是很讨厌,黑斯廷斯。听你这么说,别人会认为我喜欢说谎呢。” “我认为你就是喜欢说谎。事实上,这已是无可非议的。” “是的,我有时就得靠我的足智多谋来弥补自己的不足,”波洛天真地承认。 我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波洛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然后我们出发去克兰诺伊顿公寓。 我们被带进那间拥挤的起居室,劳森小姐忙忙迭迭地走进来,她说起话来比以往更加语无伦次。 “哦,亲爱的,波洛先生,早上好。你看,有这么多事要做——我想屋里太不整洁了。在早上六、七点种就干事了。自从贝拉到这里……” “你说什么?贝拉?” “是的,贝拉-塔尼奥斯来了。她半个小时以前到了这儿——还有孩子们——都给累坏了,可怜呀!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明白,她离开她丈夫了。” “离开他了?” “她这么说。当然,我想她这么做完全正当,真可怜呀!” “她相信你吗?” “呃——不能完全这么讲。事实上,她根本什么也不愿意谈。她只是反复说她离开了他,她说什么也不回到他那儿去了!” “她是非常严肃地采取了这一步骤吗?” “当然是了!事实上,假如他是个英国人,我就会劝她——但是,他不是英国人……而她看上去这么奇怪,真可怜呀——呃,她吓坏了。他对她干什么了呢?我相信土耳其人有时是非常残忍凶狠的。” “可塔尼奥斯医生是希腊人。” “是的,他是希腊人,我是说另一种情况——我的意思是,他们经常受土耳其人的残杀——或者是阿美尼亚人常遭残杀吧?但是反正都一样,我不愿意想这些事了。我认为她不应该再回到他那里去了,你说呢,波洛?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样,她说她不愿意回去了……她甚至不想让他知道她在哪里。” “有这么糟糕吗?” “是的,你明白她是考虑孩子们。她非常害怕他会把他们带回士麦那。可怜哪,她的处境真是糟糕透了。你看,她没有钱——一点钱都没有。她不知道到哪儿去,也不知道干什么。她想试试自己去谋生,可说真的,你知道,波洛先生,那可不象听上去那么容易。我知道不那么容易。如果她要是受过什么专门训练还会好一些。”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她丈夫的?” “昨天。她昨晚在佩丁顿附近的一个小旅馆过了夜。她想不出还能到谁家去,所以就到我这里来了。真可怜哪!” “你打算帮助她吗?那你可太好了。” “哦,你看,波洛先生。我真的觉得我有责任帮助她。但是,当然了,一切全都很困难。这个单元很小,没有住房——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目前很困难。” “你可以让她住到小绿房子去吗?” “我想是可以——但你看,她丈夫可能会想到那个地方。暂时我在皇后路威灵顿旅馆给她租了房间。她化名彼得夫人住在那里。” “我明白了,”波洛说。停了一会儿,他又说: “我想见见塔尼奥斯夫人。你看,她昨天到我住的地方去找我,可我正好出去了。” “哦,她找你去了吗?她没有告诉我。我就去告诉她,好不好?” “那就谢谢你了。” 劳森小姐赶忙走出屋子。我们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贝拉——贝拉——我亲爱的。你来见见波洛先生好吗?” 我们没有听见塔尼奥斯夫人的回答,但过了一会儿就见她进屋来了。 看到她的样子真使我大吃一惊。她双眼下边出现了黑圈。两颊完全没有血色,而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她那很明显的恐惧神态。她对最小的动静也要吃惊,看上去她在竖耳静听。 波洛用最使人得以安慰的态度向她打招呼。他走向前来,和她握了握手,给她找了把椅子,并递给她靠垫。他对待这面色苍白、吓坏了的女人就象对待皇后一样。 “现在,夫人,让我们谈一谈。我想昨天你去找我了吧?” 她点了点头。 “非常遗憾,我不在家。” “是的——你是不在家,我希望你在家。” “你去找我是因为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事吗?” “是的,我——我打算……” “那么好吧,现在,我在这里,听你吩咐。” 塔尼奥斯夫人没有做出回答。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把戴在手指上的戒指转来转去。 “夫人,怎么样啊?” 她慢慢地、几乎是勉强地摇了摇头。 “不,”她说,“我不敢。” “你不敢,夫人?” “不敢。我——假如他知道了——他就会——哦,我就要出事的!” “得了,得了,夫人——你这么说有点太荒唐了。” “哦,不荒唐——根本不荒唐。你不了解他……” “他,你指的是你丈夫吗,夫人?” “是的,当然是他。” 波洛停了一会儿,然后说: “你丈夫昨天来找我了,夫人。” 她脸上突然很快显露出一种惊恐的表情。 “哦,不!你没告诉他——当然你没有!你不可能告诉!因为你不知道我在哪里。他——他说我疯了吗?” 波洛小心谨慎地回答: “他说你——神经高度紧张。” 但她摇摇头,没有受骗。 “不,他说我疯了——或者说我就要疯了!他想把我关起来,这样我就再不能告诉别人了。” “告诉别人——告诉什么?” 她摇了摇头。紧张不安地拧动着自己的手指,她嘟哝着: “我怕……” “但是,夫人,一旦你告诉了我——你就安全了!你秘密地讲出来吧!这样,事实上就自然保护了你。” 但她没有回答。她继续拧动——拧动她的戒指。 “你自己应当看到,”波洛低声说。 她喘息了一下,说: “我怎么知道……哦,天哪,太可怕了。他多么善于花言巧语!而且他是个医生!人们会相信他而不是我。我知道他们会相信他。我应该讲出来,但没人会相信我。他们怎么能相信我呢?” “你甚至不打算给我个机会,让我看看该相信谁吗?” 她不安地看了波洛一眼。 “我怎么知道呢?或许你是站在他那一边。” “我谁的一边都不站,夫人,我——总是——站在真理的一边。” “我不知道,”塔尼奥斯夫人绝望地说,“哦,我不知道。” 她继续说。她说个没完,翻来覆去地说: “多可怕呀——这么多年了。我看到事情一再发生。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我要考虑孩子们。这象一场冗长的噩梦。现在……我决不回到他那里去了。我不让孩子们跟着他!我要到一个他找不到我的地方去。明尼-劳森愿意帮助我。她人这么好——真是太好了。没有人会比她再好了。”她没再往下说,而是很快地看了一眼波洛,然后问道: “他说我什么了?他说我胡思乱想吗?” “他说——夫人,他说你——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她点点头,说: “而且他说我胡思乱想,他说了,是不是?” “夫人,直说吧,他是这么说了。” “就是那么回事,你看,听上去就是这样。我没有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 波洛靠在椅背上,当他又开始说话时,他的样子完全改了。 波洛叙事般地讲话,不带感情,公事公办,就象讨论什么枯燥无味的事务似的。 “你怀疑是你丈夫害死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的吗?” 她很快地回答——犹如闪电: “我毫不怀疑地说——我知道。” “那么,夫人——你有责任把一切说出来。” “哦,不那么容易——可不那么容易呀。” “他是怎么杀死她的呢?” “确切情况我不知道——但他确实把她害死了。” “你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吗?” “不知道——但是用了一种东西——他是最后那个星期天干的这事。” “就是他去看她的那个星期天吗?” “是的。” “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 “那么,对不起,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呢?” “因为他……”她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我肯定是这样!” “对不起,小姐,你隐瞒了一些事。你还有些事没告诉我吧?” “是的。” “那么说吧。” 贝拉-塔尼奥斯突然站了起来。 “不,不。我不能那么做。要考虑孩子们,他是他们的父亲。我不能说。我不能……” “但是夫人……” “我告诉你我不能说!” 她提高了嗓门,几乎是尖叫。门开了,劳森小姐走了进来,她歪着头,显出很兴奋的样子。 “我可以进来吗?你们谈完了吗?贝拉,我亲爱的,你是不是想要喝杯茶,或者喝点汤,或者要点白兰地?” 塔尼奥斯夫人摇摇头。 “我挺好的。”她微微笑了一下,“我应当回到孩子们那儿去。我还没有打开包裹呢?” “那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劳森小姐说,“我特别喜爱孩子。” 塔尼奥斯夫人突然转过脸去对着她,说: “我不知道没有你我怎么活。你——你太好了。” “好啦,好啦,亲爱的,别哭。事情都会好起来的。你来见见我的律师——他是个好人,非常富有同情心,他会给你指出最好的离婚办法。大家不都是这么讲,现在离婚很简单,不是吗?噢,天哪,门铃响了。我不知道是谁来了。” 她赶忙离开屋子。客厅里传来低语声。过了一会儿,劳森小姐又回来了。她踮着脚走进来,小心地把身后的门关上。她激动地、言过其实地对我们耳语: “噢,亲爱的,贝啦,是你丈夫来了。我不知道……” 塔尼奥斯夫人向着屋子另一端的一道门逃奔过去。劳森小姐使劲地点了点头。 “对,亲爱的,你先进到那边去,然后在我把他带进来的时候,你就溜出去。” 塔尼奥斯夫人低声说: “别告诉他我在这儿。也别说你见到我了。” “不,不,我当然不会说。” 塔尼奥斯夫人从门口溜了出去。波洛和我赶忙也跟着溜走了。我们发现自己进到一间小餐室。 波洛穿过房间,走到通往客厅的一个门,他推开点门缝,听着。然后他招了招手,轻声对我说: “全都清楚了。劳森小姐把他带到另一间屋子去了。” 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从前门走出去。波洛尽可能不发出响声地随手关上了门。 塔尼奥斯夫人开始跑下台阶,差点儿绊了一跤,总算抓住了扶手。波洛用一只手托住她的胳膊,稳住了她。 “镇静点——镇静点。全都好了。” 我们到了前门厅。 “跟我一起来一下,”塔尼奥斯夫人令人可怜地说。看上去她好象就要晕倒似的。 “当然,我跟你去,”波洛向她保证。 我们穿过马路,转过一个拐角,来到皇后路。惠灵顿是个不引人注意的公寓式小旅馆。 我们刚一进到旅馆,塔尼奥似夫人就一下字坐到一张豪华的沙发上。她的手按在那跳动的心口上。 波洛用手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说: “真是九死一生的脱险——是的。夫人,现在你要仔细听我说。” “我不能告诉你更多的事情了,波洛先生。再多说,那就不对了。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相信什么。你应该对此感到满意了。” “我请你听着,夫人。假设——这仅仅是假设——我早已知道案情的真相了。假设你能告诉我的我早已猜到了——那情况就不同了,是不是?” 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强烈的目光中饱含着痛苦。 “噢,相信我,夫人,我不是套你说出你不愿意说的事。但那样情况就可能不同了——是吧?” “我——我想可能会不同的。” “好。那么让我说一下。我,赫儿克里-波洛了解事实真相。我不打算现在要你承认我讲的是事实,请拿着这个。”他把早上我看到他封好的那个大信封塞给了她。“你看完之后,如果信中写的东西使你满意,你就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号码写在信纸上。” 她几乎是极其勉强地接过了这封信。 波洛继续轻快地说: “现在,还有一点,你应该立刻离开这个旅馆。” “为什么?” “你到靠近尤斯顿的康尼斯顿旅馆去。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到哪儿去了。” “但是肯定——这里——明尼-劳森不会告诉我丈夫我在这里的。” “你认为不会吗?” “噢,不会的——她完全站在我这一边。” “是的,但是小姐,你丈夫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会很容易把一个中年妇女心里的事套出来。你懂得,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你丈夫不该知道你藏在哪里。”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波洛拿出一张纸条。 “这是地址。尽快收拾一下东西,带孩子们一起坐车到那里去。你懂吗?” 她点点头。 “我懂。” “你应当考虑孩子们,夫人,而不是你自己。你爱孩子。” 他触到了点子上。 她的两颊微现红晕,抬起了头。她看上去不再是那个惊恐的、受苦的女人,而是个傲慢的,挺神气的女人。 “那么就这么安排了,”波洛说。 他和她握了握手,我和波洛就这样一起离开了。但是我们没走远。从一个便于了望的咖啡馆的亭子里,我们一边啜饮咖啡,一边看着旅馆的入口处。大约五分钟后,我们看到塔尼奥斯医生沿街走来。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惠灵顿。他走过旅馆,低着头在沉思,然后他转进地铁车站。 又过了十分钟,我们看见塔尼奥斯夫人和孩子们带着行李坐进一辆出租车里,然后车开走了。 “好!”波洛说。他站起来,脑子还在思考似的。“我们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可现在事情还未最后定案。” 二十七、唐纳森医生来访 唐纳森医生准时两点到的。他象以往那样镇静、拘泥。 唐纳森的个性开始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刚认得他时,把他看做是一个很难形容的年轻人。我不明白,象特里萨那样一个活泼的让人爱慕的女子怎么会看上了他。可现在我开始认识到他绝不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他那学究式的神态里蕴藏着力量。 我们相互见面打招呼之后,唐纳森说: “我来拜访的原因是这样:我不能完全理解您在这一事件中的地位,波洛先生。” 波洛小心谨慎地回答:“我想你知道我是什么职业吧?” “当然。但我可以告诉您,我不辞辛苦地了解到了您的情况。” “你是个心细的人,医生。” 唐纳森医生冷冰冰地说:“我喜欢对我掌握的事实加以证实。” “你有科学的头脑!” “可以说,所有有关您的情况的报道都相同。很明显您在您职业方面是个很聪明的人。您也享有严格认真和为人诚实的声誉。” “你太夸奖了,”波洛低声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解释不了您同这一事件有什么牵连。” “然而,这很简单。” “不那么简单吧。”唐纳森说,“您最初是以一个传记作者的身份出现的。” “你认为这个骗术不可原谅吗?人是不可以以侦探的身份公开到处活动的,虽然有时说出身份也有用。” “这我想到了,”唐纳森的语调又变得冰冷了,他继续说:“然后,您去找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向她指出可能有希望会宣布她姑姑的遗嘱无效。” 波洛只是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那当然是荒谬的。”唐纳森的声音很尖刻,“您清楚地知道那个遗嘱在法律上是有效的,根本没有办法否定。” “你认为是这样一个情况吗?” “我不是傻瓜,波洛先生……” “对的,唐纳森医生,你当然不是个傻瓜。” “我了解一些有关法律的事情——不敢说了解很多,但也足够了。那个遗嘱当然不能推翻。可为什么您要装成可以将它宣布无效呢?很明显是为了您自己的原因——而特里萨-阿伦德尔小姐暂时还没有领会这些原因。” “看上去你确信她会有些反应。” 一丝微笑掠过这年青人的面颊。 他出人意料地说: “我对特里萨的了解要比她所认为的多得多。我不怀疑,她和查尔斯都认为,在一些可疑的事情里能指望得到您的帮助。查尔斯没有什么道德。特里萨没接受好的传统,她的成长过程很不幸。” “你就这样来谈你的未婚妻——好象她是个豚鼠一样?” 唐纳森的双眼透过夹鼻眼镜凝视着波洛。 “我看没有必要否认事实。我爱特里萨-阿伦德尔,我是爱她这个人,而不是爱她那种品德。” “你知道特里萨-阿伦德尔对你一片忠心吗?而且她对钱的欲望主要是为了满足你的雄心呀!” “这我当然知道。我早就告诉您了,我不是傻瓜。但我不打算让特里萨为我而卷入任何可疑的境地。特里萨在很多方面还是个孩子。我完全可以自力更生来发展我的专业。我不是说不可以去接受一大笔遗产。完全可以接受。但那只能在一个短时间内补补缺。” “事实上,你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喽?” “这听上去可能觉得我有点自负,但是我有信心,”唐纳森镇静自若地说。 “那么让我们继续说下去。我承认我耍了个花招,博得了特里萨小姐的信任。我使她认为,我将——替她做点不老实的事——为了弄点钱。而她相信了,觉得这事一点也不难。” “特里萨相信有了钱,人什么事都干得出。”年轻的医生用了人们常说的而不需要证明的真理,语调平淡而客观。 “确实如此。她是那种态度——她哥哥也是那样。” “查尔斯为了钱可能什么事都干得出!” “我看你对你未来的妻兄不抱任何幻想。” “是的。我觉得他是个很有趣的研究对象。我想,他患一种顽固的神经病——我三句话不离本行。我们还是回到我们讨论的问题上吧。我问自己为什么你要采取象你现在这样的行动,我发现答案只有一个:很明显,你怀疑特里萨或者查尔斯一手造成了阿伦德尔小姐之死。不,请不要反驳我!我想你提出掘墓开棺仅仅是一种策略,你目的是要看能有什么反应。实际上,你采取了什么具体步骤去得到内政部关于掘墓开棺的命令呢?” “我对你直说吧。目前,我还没有采取什么步骤。” 唐纳森点了点头,说: “我早就这么想了。我想你认为阿伦德尔小姐有可能是由于自然原因而死亡。” “我考虑到事实可能是这样——是的。” “但您对这件事拿定了主意了吗?” “我非常肯定是拿定了主意。假如你有个病例——比如说——看某人象患肺结核,病症也象肺结核,而且血液呈阳性反应——那么好吧,你会认为这一定是肺结核的,是不是?” “你是这样看法吗?我明白了。那么你现在究竟还等什么呢?” “我在等最后一份证据。” 电话铃响了。我看见波洛给我打了个手势,我就赶忙站起来去接电话。我听出是谁的声音了。 “你是黑斯廷斯上尉吗?我是塔尼奥斯夫人。请你告诉波洛先生,他完全正确。假如他明天上午十点种能到我这里来,我就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 “是明天早上十点种吗?” “对。” “好吧。我告诉他。” 波洛用眼睛向我发问。我点点头。 他转向唐纳森。这时他的神情变了。他显得很轻快——感到很有把握了。 “请让我讲清楚,”他说,“经过我诊断,我这个案子是起谋杀案。案情看上去象谋杀,具有全部谋杀案的反应特点——事实上,这就是一起谋杀案!就这一点而言,没有任何可怀疑的了。” “我看出你还有怀疑的地方——你还对什么怀疑呢?” “怀疑存在于识别出谁是谋杀犯——但这也不再是疑问了。” “真的吗?您知道谁是谋杀犯了?” “明天我手中就会掌握确凿的证据了。” 唐纳森的眉毛向上一挑,多少有点讽刺的样子。 “噢,”他说,“明天!波洛,有时明天离现在远着呢。” “相反,”波洛说,“我总是发现,到不了明天就会成功,这具有一成不变的规律性。” 唐纳森医生微笑了。他站起来。 “恐怕我耽误了您的时间,波洛。” “没关系。互相了解一下总还是好的嘛!” 唐纳森医生微鞠一躬后,就离开了屋子。 二十八、又一个受害者 “他是一个聪明人,”波洛若有所思地说。 “你很难知道他是什么打算。” “是的,他有点不通人情,可他确实很精明。” “刚才的电话是塔尼奥斯夫人打来的。” “我猜就是她。” 我把通话内容重复了一遍,波洛点点头表示同意。 “好的,一切进行得顺利。我想,黑斯廷斯,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将见分晓。” “我现在还有点迷惑不解。我们到底怀疑的是谁?” “我可真说不出你怀疑的是谁,黑斯廷斯!我轮流考虑每一个人,我必须用我的想象力!” “有时候我想,你总喜欢使我处于这种境地。” “不是,绝不是。我可不愿意这样来取乐。” “你使我打消不了这个想法。” 波洛有点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我仔细地观察他。 “要出什么事吗?”我问。 “我的朋友,每当案件快结束时,我总有些神经紧张。如果有一件事办错……” “可能要出什么错吗?” “我不这样想。”他停顿下来——皱着眉头,然后又接着说,“我已经做了防止不测事件的准备。” “那么,是不是我们暂时忘掉犯罪案件去看看戏呢?” “mafoi(法语:我的朋友——译注)黑斯廷斯,这是个好主意!” 虽然我犯了一个小错误,带他看了一场犯罪侦探话剧,但是我们还是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在这里,我想向读者提一点建议:不可带士兵看打仗的戏剧;不可带海员看航海的戏剧;不可带苏格兰人看苏格兰话剧;不可带侦探看惊险戏剧——更不可带演员看任何戏剧!上面任何一种情况出现时,他们那些倾盆大雨式的破坏性批评,对演出都是灾难性的。波洛不断埋怨剧中有缺陷的心理学,戏中侦探英雄是多么缺乏规律性和方法,这几乎使他发疯。那天晚上我们看完戏分别时,波洛还仍然在抱怨说,整个剧情本来在第一幕前半部分就可以全都说清楚。 “但如果是那样,波洛,戏就不用演了,”我向他指出。 波洛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如此。 第二天早晨刚过九点,我进到起居室里,波洛正坐在早餐桌前——象往常一样,用刀子整整齐齐地把信拆开。 电话铃响了,我去接电话。 一个大声喘气的女人声音: “您是波洛先生吗?哦,是您呀,黑斯廷斯上尉。” 接着是一阵哭泣、喘气的声音。 “你是劳森小姐吗?”我问道。 “对,对。出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紧紧抓着话筒问: “什么事?” “她离开了威灵顿旅店,您知道——我说的是贝拉。昨天下午,我去晚了,旅店人告诉我她离开了。竟没给我留句话!这太离奇了!这一切使我觉得或许塔尼奥斯医生是对的。他是那么和蔼地谈到她,他好象很沮丧,要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似乎真是正确的。” “可现在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劳森小姐?是不是就是塔尼奥斯小姐离开旅店没告诉你一声吗?” “哦,不是,不是那样。哦,我的天呀,不是。要一切真是那样,那也就没事了。当然我也会觉得事情奇怪,这你是知道的,塔尼奥斯医生曾说过,他怕她不太——不太……,如果您能了解我的意思是什么。他把这种病称为‘受压抑性狂躁病。’”“是的。”(真他妈的是个罗嗦女人!)“可到底出了什么事?” “哦,天呀——太可怕了。她睡死过去了。她服了过量的安眠药!留下了可怜的孩子!这一切简直太晦气了!从我听到这消息后,我什么事也做不了,只是哭。” “你怎么听到的?把情况详细告诉我。”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波洛停止拆信。他正听我跟她谈话。我不愿意把我的位置让给他。假如我让他接了电话,很可能劳森小姐又会开始悲伤和痛哭。 “旅店里的人给我打的电话。旅店的名字是康尼斯顿。好象他们从她的包里发现了我的名字和地址。哦,天呀,波洛先生——不,黑斯廷斯先生,这不可怕吗?这些可怜的孩子没有了母亲。” “你听着,”我说,“你肯定这是一件偶然事故吗?他们认为不是自杀吗?” “哦,黑斯廷斯,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哦,天呀,这我可不知道。您认为会是自杀吗?那可太可怕了!当然,死前她看起来确实很忧虑。但是,她没有必要自杀嘛。我的意思是,有关钱的事她不会有什么困难。我正要和她分享这笔钱——真的,我就要那样做了,这也许是亲爱的阿伦德尔小姐生前的希望。我可以肯定这一点!想到她自己结果了自己的生命真是太可怕了——也许她没有……,旅店里的人似乎认为这是偶然的事故吧?” “她吃了什么?” “一种催眠的东西。我想是佛罗那。不是,是催眠灵。对,就是催眠灵。哦,天呀,黑斯廷斯上尉,您觉得……” 我也顾不得客气了,把电话挂上。然后转向波洛,说: “塔尼奥斯夫人她……” 他抬起手,然后说: “是的,是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死了,对不对?” “是的,服了过量的安眠药——催眠灵。” 波洛站起来。 “黑斯廷斯,我们必须马上赶到那里。” “这就是你所害怕的——我指的是昨天夜里?这就是你昨天夜里说的:每当案件快结束时,你总感到神经紧张?” “是的——我当时怕还会死人。” 波洛绷着脸,面色严峻。在驱车往尤斯顿的路上,我们很少说话,波洛只是摇了一两次头。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认为不是……?会是偶然事故嘛?” “不是的,黑斯廷斯——不是。这决不是偶然事故。” “他怎么会发现她到那里去了呢?” 波洛只是摇摇头,不做回答。 威尼斯顿旅店离尤斯顿火车站很近,外观也不好看。波洛拿着身份证,突然,面貌变得很凶,他迅速地冲进了经理办公室。 事情经过很简单: 她自称为彼得夫人,带着两个孩子于十二点半到了这里,一点钟吃的午饭。下午四点来了一个男人,他到这里给彼得夫人送了一张便条。便条由别人送给了她。过了几分钟,她带着两个孩子提着一个箱子走下楼来。然后两个孩子跟来客走了。彼得夫人到经理办公室解释说,她只要一间屋子就可以了。当时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沮丧或不安。她显得非常镇静自若。大约七点三十分她吃晚饭,饭后很快回到她自己屋内。 早晨女招待员叫她起来时,发现她死了。 请来了一位医生,医生认为她已经死了几个钟头了。床旁边的桌子上发现有一个空杯子。很明显,她服了安眠药,可能错服过量造成死亡。医生说,催眠灵是一种非烈性麻醉剂。没有迹象说明她是自杀的,她没有留下信。在寻找如何通知她亲眷的办法时,找到了劳森小姐的名字和地址,已经用电话通知了她。 波洛问道:找没找到其他书信和写的东西,例如:到这里来把孩子领走的那位客人的信。 那位经理回答:没发现任何这类东西,但在壁炉里发现有一堆烧过的纸灰烬。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就每个人所知道的而言,没有人访问过彼得夫人,也没人到她屋子去过——除了来领人的人外观如何,可他也记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了。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他记得是金黄色头发——体格健壮——很难描绘出那个人的外貌。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人没胡子。 我低声对波洛说:“这个人不是塔尼奥斯。” “我亲爱的黑斯廷斯!你真的相信,塔尼奥斯夫人花九牛二虎之力带着孩子离开了他们的父亲,竟会温顺地把孩子又交还给他而不吭一声,一点也不反抗吗?哦,这不可能!” “可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很清楚,一定是塔尼奥斯夫人信赖的人,或者是第三者派来的人,而塔尼奥斯夫人对这第三者充分信赖。” “一个中等身材的人……”我沉思地说。 “你不必费劲想那个人的外貌了,黑斯廷斯。我可以肯定,到这里要孩子的那个人是一个很不重要的人物。真正的牵线人藏在幕后!” “那张便条是第三者写的吗?” “不错。” “这个人是塔尼奥斯夫人信赖的吗?” “这非常明显。” “便条烧掉了?” “是的,第三者叫她烧掉的。” “你给她的关于这个案件梗概的信笺怎么样了?” 波洛的面孔显得不寻常的严峻。 “那东西也烧掉了,但没关系!” “没关系?” “是的,没关系。你看——东西都记在我波洛的脑子里。” 他抓着我的胳臂说: “走吧!黑斯廷斯,让我们离开这里。现在我们担心的不是死人,而是活着的人。我现在要对付的是活着的人。” 二十九、小绿房子里的审问 这是第二天早晨十一点。 七个人聚集在小绿房子里。 赫尔克里-波洛站在壁炉旁边。查尔斯和特里萨-阿伦德尔坐在长沙发上。查尔斯一只手放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搭在特里萨的肩上。塔尼奥斯医生坐在外祖父的椅子上,他的眼圈发红,胳臂上系着黑纱。 坐在圆桌旁边直背椅子上的是房子的主人,劳森小姐。她的眼睛也发红,头发比以前更松散。唐纳森医生坐在波洛的对面,面部毫无表情。 我依次看了每个人的脸,顿时兴趣大增。 在和波洛一起合作的日子里,我作为他的助手经理了许多这样的场面:一小群人,表面上看来,人人脸上都戴着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具。我曾看到波洛撕掉一个人脸上的假面具,使其现出本来面目——一副杀人的嘴脸! 是的,这次在这里也毫无疑问是这样。这些人之中有一个是谋杀犯!可究竟是谁呢?就是现在,我也不能肯定。 波洛清了清嗓子——他的一个小小的习惯性夸张动作——然后开始讲话: “先生们,女士们; 我们今天聚集在一起,调查埃米莉-阿伦德尔于五月一日去世的事件。这里有四种可能性——她可能是自然死亡——她可能死于偶然事故——她可能自寻短见——最后,她也可能死于人们知道的或者可能不知道的某个人之手。 她死时并没有人对这案子进行审查,因为人们认为她是自然死亡,并且格兰杰医生也提供了自然死亡的医学证明书。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死者埋葬后人们发生了怀疑,一般就要掘墓开棺,重新验尸。对此案,我有充分的道理说明为什么我不主张这样做。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我的委托人不喜欢这样做。” 唐纳森首先打断他的话,对他说: “您的委托人?” 波洛转向他说: “我的委托人是埃米莉-阿伦德尔小姐。我在为她工作。她的最大愿望是家丑千万不可外扬。” 我省略了波洛下面十分钟的讲话,以免不必要的重复。波洛讲述了他收到的那封信,并拿出来大声宣读了一遍。他又说明了他到马克特-贝辛镇的过程和发现把老太太绊倒的手段。 然后他停了停,又清了清嗓子说: “我现在将把你们诸位带到我曾走过的探求真理之地。我要向你们说明这案件事实的本来面目。” “首先,有必要确切描绘一下阿伦德尔小姐的心理状况。我想这很容易。她跌倒过,人们认为是小狗玩的球凑巧把她绊倒的,但是这事她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她躺在病榻上,用那善于活动和机敏的心灵回顾了她跌倒的环境,她自己做出了肯定的结论:有一个人存心要伤害她——或许想害死她。” “基于这一理论,她又进一步思考那一个人是谁。这座房子里共有七个人——四个人是新到的客人,一个是她的随身女侍,另外两个是佣人。这七个人中,只有一个人完全免于受怀疑——因为对于这个人来说,她不会从中得到任何好处。她也不太怀疑那两个佣人,这俩人跟她多年了,她知道她们对她是忠诚的。剩下的四个人中,三个算是她家里的亲人,一个是攀亲拉上的关系。她的死使四个人都会从中得到好处,三个直接受利,一个间接受利。” “她处境很困难,因为她是一个具有强烈家庭尊严感的妇女。俗话说,她是一个主张家丑不可外扬的人。另一方面,她也不是一个乖乖地屈服于企图谋杀她的人。” “于是她下决心给我写信。她也采取了进一步防范措施。我相信,她的进一步措施由两个动机所驱使。第一,对她全家所有的人怀恨!她无一例外地怀疑他们所有的人,她下决心不惜一切清算他们!第二个动机更有些道理,那就是她希望保护自己,并想办法实现这一愿望。正如你们知道的,她给律师珀维斯写了信,指示他起草一份只对这房子里一个人有利的遗嘱,她深信这个人和这一事件毫无关系。” “现在我进一步要说的是,从她给我信中所谈的条件和她以后的行动看,我完全可以肯定,阿伦德尔小姐从对四个人的普遍怀疑转向只怀疑四个人中的一个。她给我信中的中心大意是始终坚持这件事要严格保密,因为这牵涉到整个家庭的荣誉。” “从维多利亚时代的观点看问题,我想这意味着,她指出了一个姓她自己姓的人——肯定是个男人。如果她怀疑是塔尼奥斯夫人干的,她会更急于保障她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不必过多担心家庭的荣誉,因为她是嫁出去的人了。对特利萨-阿伦德尔,她也有同样的感觉,而不象对查尔斯感觉那样强烈。” “查尔斯是阿伦德尔家的继承人。他永远姓这个家庭的姓!她怀疑他的理由非常清楚。首先,她对查尔斯早已不抱幻想。他过去就曾使这家庭名声扫地。这就是说,她了解他不但是一个潜在的,而且是一个真正的罪犯!他有一次曾在一张支票上假造过她的名字。伪造、作弊再进一步——就是谋杀!” “而就在她出事的前两天,她和他有过一次发人深思的谈话。他向她要钱,她不给他,而他借机说——哦,他说的够轻快的——她不久就会被人暗杀。她回答他说,她自己会照顾自己的!人们告诉我,她的侄子又说,可别太自信了。而两天以后,这件可憎的事故发生了。” “毫无疑问,阿伦德尔小姐卧床深思发生的事件后,她得出了肯定的结论:就是查尔斯-阿伦德尔企图要害死她。” “事情发展的次序非常清楚:跟查尔斯的谈话;出事;她心情极度沮丧时给我写了信;给律师的信;在出事后的星期天,即四月二十一日,珀维斯先生带来了新遗嘱;她签了字。” “周末,查尔斯和特里萨来时,阿伦德尔小姐马上采取了必要的措施来保卫自己。她告诉了查尔斯她写了个新遗嘱。她不但对他说了而且真的给他看了!我看,这是绝计!她向一个可能的谋杀犯清楚表明,谋杀她,再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了!” “她也许想,查尔斯会把这消息告诉他的妹妹特里萨。但是,查尔斯没有这做。为什么?我猜想他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觉得他有罪!他相信就是因为他恶劣的行为才使这份新遗嘱出世。为什么他感到有罪?是因为他真有过谋杀的念头吗?还是由于他自己偷了一小笔现金?他不愿告诉的理由,可能是意识到他自己严重的罪行,或者也可能是那件小事。他闭口不再谈此事,而是希望他姑姑发慈悲,回心转意。” “就阿伦德尔小姐的心理状况而言,我觉得我已经把事情设想得够正确的了。下面,我自己判断一下她的怀疑是否真正有道理。” “和她的做法一样,我的怀疑也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准确点说,我怀疑七个人:查尔斯和特里萨-阿伦德尔,塔尼奥斯夫妇,两个佣人,劳森小姐。这里还有第八个人,也必须考虑进去的——这就是唐纳森,他那天晚上在这里吃了晚饭,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 “我所考虑的这个人可以分成两类。七个人中的六个人会从阿伦德尔小姐之死多少得些好处。如果六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犯有谋杀罪,理由很简单,就是为了得利。第二类只包括一个人——劳森小姐。劳森小姐不会由阿伦德尔小姐摔死而得利,但是由于那件事故的结果,她后来确实得了大利!” “我的意思就是,如果是劳森小姐导演了这场所谓的事故……” “我从来没干那种事情!”劳森小姐打断他的话,“不要脸!站在那里,说出这种事情!” “请耐心一点,小姐,请你不要打断我讲话,”波洛说。 劳森小姐愤怒地把头向后一仰。 “我坚持我的抗议!不要脸,就是这样!不要脸!” 波洛不理会她说的,继续说: “我是说如果劳森小姐导演了这场事故,那是出于完全不同的目的——这就是说,她这样做,为的是使阿伦德尔小姐很自然去怀疑自己家的人并和他们疏远,这是可能的!我查寻有无事实可以确证这一点或者正相反,而我找到了一件确凿的事实。如果劳森小姐希望阿伦德尔小姐对她家里的人产生怀疑,她也许就应该一再强调狗的事情,即鲍勃那天夜里在外面的事实。但恰恰相反,劳森小姐想尽办法不让阿伦德尔小姐听到这件事。所以,我要替劳森小姐争辩:她一定是无罪的!” 劳森小姐厉声地说:“我希望如此!” “我下一步考虑了阿伦德尔小姐之死的问题。如果谋杀者杀人一计未成,一般将会又生一计。我看有意义的事是,就在第一次企图谋杀后的两个星期内,阿伦德尔小姐竟死掉了。我开始做调查。” “格兰杰医生似乎认为他的病人之死没什么异常现象。这对我的理论是一个小小的挫折。但是在我调查了她得病的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时,我发现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事实。伊莎贝尔-特利普小姐提到,绕着阿伦德尔的头上出现过一轮光环。她的妹妹证实了她的说法。当然,这有可能是她们自己想象的——具有一种浪漫精神——但是我认为这件小事的发生不是无缘无故的。当我问劳森小姐时,她也向我介绍了些有趣的情况。她提到一条闪闪发光的彩带从阿伦德尔小姐嘴里喷出,并形成一轮发光的烟雾围绕着她的头。” “很明显,虽然两个观察者叙述的略有不同,但具体事实是一样的。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让我们剥去招魂迷信的色彩,这是因为:出事的那天晚上,阿伦德尔小姐呼吸时吐出了磷光体!” 唐纳森在椅子上移动了一下。 波洛向他点了点头。 “是的,你们开始看清楚了。世上磷光体物质并不多。最常见的一种就是我找到的那一种。我给你们读一段,这是从一篇关于磷中毒的文章上节选下来的。” “在他感觉到不舒服之前,此人呼吸时会吐出磷光。这就是劳森小姐和特利普小姐在夜间看到的——阿伦德尔小姐呼出的磷光体——即‘闪闪发光的雾’。” 我再往下读下去:“黄疸已传遍全身的病人,全身症状不仅会受磷中毒作用的影响,还会受伴随血液种胆汁分泌停滞的并发症的影响;从这一点看,人们分辨不出是磷中毒,还是肝病的影响——例如,象肝黄色萎缩那样。” “你们看到这事故做得多聪明了吗?阿伦德尔小姐患肝病已经多年了,磷中毒的病症看起来似乎只不过是肝病复发而已。这没什么新鲜的,没什么让人吃惊的。” “哦!计划得很妙!外国火柴上有磷——杀虫剂也有吧?得到磷并不困难,很小剂量就能杀死人。医药剂量一般从1/100到1/30谷(英美最小的重量单位,等于64.8毫克——译注)。” “是这样,整个事情是何等清楚——何等清楚呀!但医生也受了蒙蔽——不过,我特别指出:他觉出来有一种味——即呼出的大蒜味,这是磷中毒的一种明显征兆。他没怀疑到这一点——可为什么他要怀疑呢?这里没有使他引起怀疑的环境,有一个唯一使他产生怀疑的线索,但他从没听到——即使他听到了,他也会把它归纳为迷信的唯灵论——胡言乱语。” “根据劳森小姐和特利普两位小姐的证据,我肯定这就是谋杀。问题仍然是:谁是凶手?我排除了佣人——从她们心理状态看,显然很难干出这种事。我排除了劳森小姐谋杀的可能性,因为,如果她和谋杀有关系,她就不会天真地谈论起显灵的闪闪发光的东西。我排除查尔斯-阿伦德尔谋杀的可能性,因为他看到了遗嘱,他知道他姑姑早死不会使他得到什么东西。” “现在就剩下他的妹妹特里萨,塔尼奥斯医生和塔尼奥斯夫人,还有我后来发现在狗的皮球事件那天晚上,也在小绿房子吃晚饭的唐纳森医生。” “至此,没有更多证据能帮助我了。我不得不依赖犯罪心理学和对凶手个性的分析!两次犯罪几乎是同样的手法。两次做法都很简单。罪犯狡猾、干事利落。干这事需要一定的知识,但不用太多。磷中毒的事很容易听到,正如我说过的,磷很容易弄到,特别是在国外。” “我首先想到的是两个男人。他们两人都是医生,都很聪明。他们两人都会想到磷,想到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用磷是合适的,但是狗的皮球事件似乎不是男人想出来的。我看狗的皮球事件似乎是一个女人的主意。” “两个女人中,我首先想到特里萨-阿伦德尔,她具有潜在的可能性。她大胆、泼辣,不是过分谨小慎微的人。她过着一种自私、贪婪的生活。她总是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东西,她拼命想得到钱,这已经使她到了疯狂的地步——她要钱是为了她自己和她所爱的男人。从她的举止看,她知道她姑姑是被谋害的。” “她和她哥哥之间发生过一小段有趣的事。我的想法是,他(她)们两人互相怀疑对方是有罪的。查尔斯想尽办法使她说出她知道有新遗嘱的存在。为什么?很清楚,因为如果她知道有新遗嘱,她也就不会被怀疑是凶手了。另一方面,很清楚,她也不相信查尔斯的说法,即阿伦德尔小姐竟给他看了新遗嘱!她认为这纯粹是他企图转移人们怀疑他的笨拙伎俩。” “还有一点具有重要意义。查尔斯忌讳用‘砒霜’二字。我后来发现他曾长时间盘问老园丁关于除草剂的效力。他心里到底想要什么,这很清楚。” 查尔斯-阿伦德尔稍稍动了动。 “我想过要杀人,”他说,“但是——嗯,我觉得神经受不了。” 波洛对他点点头,说: “完全正确。你还到不了要杀人的心理状态。你的犯罪行为总是一种懦夫的犯罪。你去偷,去做假——这是最容易的办法——但是,去杀人,你不敢!杀人需要有一种迷了心窍的胆量来驱使。” 他还做着讲学的姿势说: “特里萨-阿伦德尔的心底有足够的胆量干这事,但我们要考虑其他一些事实。她没受过什么挫折,生活过得满不错,完全为自己而生活——这种类型的人不是杀人的类型——但是,突然发怒时除外。然而——我肯定——是特里萨从小铁罐中取出了除草剂。” 特里萨马上接话说: “说老实话。我想过杀人。我从这小绿房子里的一个小铁罐中取出了除草剂。但是我下不了毒手——不能去结果别人的生命……,或许我很坏,自私自利,但也有我干不了的事!我不能杀死一个还在呼吸的活人!” 波洛点点头,说: “对的,这是事实。小姐,你不象你自己描绘得那样坏。你只是很年轻——有些放纵自己。” 他继续说: “就剩下塔尼奥斯夫人了。我一见到她就意识到她有点害怕。她看出来我意识到这一点,而她很快地利用了暴露出来的这一点做资本。她把自己描绘成一个使人深信她是个为丈夫而害怕的女人。没多久,她就改变了战术。这事干得很聪明——可是她的改变欺骗不了我。一个女人可能因为她丈夫而感到害怕或者是怕她丈夫——但是,她不可能是两者。塔尼奥斯夫人决定扮演后一种角色——她扮演得很聪明——她甚至跟着我来到旅馆前厅,佯装她要告诉我什么事。当她丈夫跟过来时,她知道他会跟过来的,她假装她不能在他面前谈。” “我当时立刻意识到,她并不怕她丈夫,而是讨厌他。我马上把事情归纳起来,我深信这就是我所寻找的人物。这不是一个放纵自己的女人——而是一个受过挫折的女人。一个一般长相的女人。她的人生单调无味,吸引不着她想吸引的男人,最后只得接受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以避免终身成为一个老处女。我可以察觉出她对生活的日益不满,她在士麦那的生活等于流放,使她不能享受生活中所喜欢的一切。不久她生了孩子,她的所有情感都给了他们。” “他的丈夫对她一片忠心,可她暗暗地越来越讨厌他。他曾用她的钱搞投机买卖,结果亏了本,——这使她更讨厌他。” “只有一件事会使她单调的生活增添光彩,即期待她姑姑埃米莉去世。那时她就会有钱了,会有自由,会有钱教育她的孩子,这都是她的希望——请记住,受教育对她意义重大——她是一个教授的女儿!” “可能在她到英国来以前早就计划好这次犯罪,或者心中早想好了。她在实验室里做过她父亲的助手,因此掌握一些化学知识。她知道阿伦德尔小姐病情的性质,她完全清楚,磷是她达到杀人目的的理想物质。” “她到小绿房子后,发现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狗的皮球——用一根线或绳横拉过楼梯上面。女人的简单、天真的想法。” “她试了试——失败了。我想:她认为阿伦德尔小姐不会知道事实的真相。阿伦德尔小姐的怀疑全都对准了查尔斯。这个有主意的,不幸的但野心十足的女人,悄悄地下定决心使原计划付诸实施。她发现了一个极好的放毒媒介物,即阿伦德尔小姐常常在饭后服用的成药丸。她把药丸外壳打开,把磷放到里面,再闭合上,这好象孩子们玩的游戏一样。” “这个药丸混在了其他药丸之中。早晚阿伦德尔小姐要吞服下这一丸。人们不可能怀疑里面有毒药。而且即使很偶然的机会被人发现,那时她自己也不在马克特-贝辛这个地方了。” “她也采取了一个预防万一的措施。她以她丈夫的名义假造了一个处方,用这个处方从药店买了双倍的水合氯醛即安眠灵。我完全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要将它保存起来,以备出差错时用。” “正如我说的,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起,我深信她就是我要寻找的人,但我没有一点事实来证明。我不得不小心处事。如果塔尼奥斯夫人想到我可能怀疑了她,我想她就会继续犯罪去害别人。进一步说,我相信她已经想过了要再害别人。她生活中的一个希望就是摆脱她丈夫,使她自己自由。” “首次谋杀结果使她大失所望。那些钱,那些令人陶醉的美好金钱竟都归为劳森小姐所有,这是一个打击,但她极精明地进行下一步工作。她开始对劳森小姐做工作,触动她的良心,而我怀疑劳森小姐的良心也已经感到不舒服了。” 突然爆发了一阵哭泣声。劳森小姐掏出手帕,捂着嘴大哭。 “这太可怕了,”她呜咽着说,“我缺德,我太缺德了!你们知道,我对那遗嘱非常好奇——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阿伦德尔小姐要重新写个新遗嘱。有一天,在阿伦德尔小姐休息时,我想法打开了桌子的抽屉,我发现她在遗嘱中写着,把一切东西都留给了我!当然,我做梦也没想到有那么多钱。只不过几千英镑——这就是我当时想到的。我没有资格得到这笔钱吗?要知道她自己的亲眷从没有真正照顾过她!但后来,当她病情加重时,她曾要过这遗嘱。我看出来了——我可以肯定——她要毁掉这个遗嘱……这就是我太缺德了。我告诉她,她已经把遗嘱送还了珀维斯先生。可怜的老太太,她太健忘了。她总是记不住她干的事情。她相信我的话了!她说我必须写封信把遗嘱要回来,我说我就去做。” “哦,天呀——天呀——她病得越来越重。到后来什么事也不能想了。她死去了!当众宣读遗嘱时,这笔钱简直使我感到颤栗,一共是三十七万五千英镑。我从来没想到过这样的事情,早知如此我不会干这种事情。” “我觉得似乎是我侵吞了这笔钱——我不知怎么办好。有一天,贝拉来看我,我对她说她应该得一半钱。我觉得从那以后我又感到愉快了。” “你们看到了吗?”波洛说,“塔尼奥斯夫人正成功地达到了她的目的。这就是为什么她反对对遗嘱提出质疑。她有自己的计划,她最终希望的就是激起劳森小姐对其他人的不满。当然,她假装过她和丈夫的希望完全一致,但人们很清楚地看出她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她当时有两个目的,第一:她和她孩子尽快同塔尼奥斯医生分开,第二:得到她那份钱。那样,她将得到她希望的一切——和她的孩子们一起在伦敦过富有的陶醉的生活。”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不能再隐瞒对她丈夫的反感了。事实上,她不想再隐瞒了。因为她的行为使他非常不理解。实际上,这完全合乎逻辑。她正扮演一个受惊吓的女人的角色。如果我有什么怀疑——她知道我肯定有怀疑——她希望我相信她丈夫是凶手。她心中早已计划好的再一次谋杀随时都可能发生,对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我知道,她手里还有一剂可致命的安眠灵。我害怕她再制造一起她丈夫畏罪自杀的假案。” “但是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犯罪!就在我几乎处于绝望时,我终于找到了证据!劳森小姐告诉我,复活节后的星期一那天夜里,她看见特里萨-阿伦德尔跪在楼梯上。不久我发现劳森小姐根本不可能十分清楚地看到特里萨小姐——没能很清楚地认出她的面孔。可她却肯定说没认错。在紧紧追问之下,她说特里萨别着一枚胸针,上面的两个大写英文字母是——t.a.,在我的要求之下,特里萨小姐给我看了看这枚别针。同时,她只承认曾在所说的那个时间到楼梯上去过。最初我想,可能有人向她借了胸针,但是当我从镜子里看那枚胸针时,我马上明白了事实的真相。刚刚醒来的劳森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带着胸针,上面的两个字母t.a.闪闪发光。她立刻得出这是特里萨的结论。” “但是,假如她在镜子里看到的字母是t.a——那么原来的字母就应该是a.t.,因为镜子成像会自然地把原字顺序颠倒。” “塔尼奥斯夫人的母亲叫阿拉贝拉-阿伦德尔,贝拉只是阿拉贝拉的缩写。a.t.两字母中,a代表阿拉贝拉,t代表沓塔尼奥斯,a.t.就是指塔尼奥斯夫人。塔尼奥斯夫人有一个几乎和特里萨完全一样的胸针,这也毫不奇怪。去年圣诞节时,带这种胸针的人极少,可今年春天这种胸针就非常盛行了。我已经观察到,塔尼奥斯夫人只要经济许可就学她堂妹特里萨的帽子和衣服式样。” “在我看来,不管怎样,我这案件有了事实的证明。” “现在——下一步做什么?得到民政部的允许,掘墓开棺验尸?无疑可以这样做。那样我或许就能证明阿伦德尔小姐是磷中毒,虽然也会产生一点怀疑。因为尸体已经掩埋两个多月了,我知道有些磷中毒案件在书本上是找不到的,对死者的表面检查更起不了决定性作用。那么,我能否找到证据,证明塔尼奥斯夫人买过或者她自己保存着磷?但因为她可能是在国外买的,所以找到证据的可能性令人怀疑。” “这时我深信,除非我先动手,否则她丈夫将是下一个受害者。我采取了一些步骤,借口为了她的安全使他们互相隔离开。她当然不能完全反对。我当时心里真正惦记的是他的安全。而然后——然后……” 波洛停了下来不说了——一阵长时间的停顿。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那只不过是暂时的措施。我必须想法使凶手不再杀人。我必须保障无辜人的生命安全。” “所以我写了一封对此案真相看法的信,并且给了塔尼奥斯夫人。” 一阵长时间的沉没。 塔尼奥斯医生哭泣着说:“噢,上帝,这就是为什么她自杀了。” 波洛轻声说:“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她自己认为是这样的。要为孩子着想。” 塔尼奥斯医生双手捂着脸。 波洛向前走了几步,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事情只得这样办。请相信我,必须这样做,否则还会死人。你是第一个——可能下一个说不定是劳森,往下还会继续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 塔尼奥斯医生话不成声地说: “有一天晚上,她要我——吃一种安眠药……我看她脸色不正——我把药扔了。从那时起我开始觉得她的心在……” “就这样想下去吧。你想的确实有一部分是对的。要从坏的方面去想一想。她懂得她行动的意义……” 塔尼奥斯医生沉思般地说:“她对我是那样好——总是那样好。” 这真是对一个自我暴露的女凶手的不可思议的结论! 三十、尾声 没有更多的要说了。 事后不久特里萨就同那医生结了婚。现在我对他们很熟悉,而且我学会了正确评价唐纳森——他有清晰的洞察力,内心深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是个有人情味的男子。可他的举止仍和以前那样冷冰冰的,而且很刻板。特里萨常常当着他的面模仿他的动作。我想她现在感到无比幸福,正全神贯注于她丈夫的事业中。他早已成名,是内分泌腺方面的权威。 劳森小姐受到良心的严厉谴责,被迫不再独自占有全部遗产。珀维斯先生制订了一个各方面都同意的解决办法,根据这个办法,阿伦德尔小姐的遗产平分给了劳森小姐、阿伦德尔兄妹以及塔尼奥斯的孩子们。 查尔斯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就把分给他的钱全花光了,我想现在他住在英属的哥伦比亚。 碰巧有两件事还要说说。 有一天,当我们从小绿房子门口出来的时候,皮博迪小姐拦住我们说:“你是个狡猾的家伙,不是吗?你设法把一切都包下来,秘而不宣1没有掘墓开棺。事情干得挺不错。” “看上去,阿伦德尔小姐肯定是死于黄疸性肝炎,”波洛有礼貌地说。 “非常令人满意。”皮博迪小姐说,“我听说贝拉-塔尼奥斯是服了过量的安眠药片死的。” “是的,非常令人痛心。”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总想得到她没有的东西。有时就变得有点古怪。过去我有个厨师,和贝拉一样,是个非常纯朴的姑娘。我了解她。可后来开始写匿名信。这种怪人!噢,好了,我敢说全都是利欲熏心所致!” “总是希望得到最好的东西的人,小姐,总是这样的。” “呃,”皮博迪小姐打算继续散步前说,“我还要说几句,你们把事情遮掩得非常好。干得太漂亮了!”说完她继续去散步。 我身后响起“汪”的一声哀吠。 我转过身,打开大门。 “来吧,老伙计。” 鲍勃跳出来。嘴里衔着球。 “你可不能带着球去散步。” 鲍勃叹了口气,转过身,慢慢地把球推进门里。它焦急地望着球滚进去,然后走出门来。 它抬起头看着我,似乎对我说: “假如您这么说,主人,我想您说的对。”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说: “哎呀,波洛,我又有了一只狗,真是太好了。” “这是战利品。”波洛说,“但是我提醒你,我的朋友,劳森小姐是把鲍勃送给我的,而不是送给你的。” “可能是这样。”我说,“但是你和狗搞不到一块儿,波洛。你不懂狗的心理学!现在我和鲍勃相互完全了解了,是不是?” “汪,”鲍勃精神饱满地叫了一声,表示完全同意—— 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