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没礼貌》 楔子 “呼,好热喔!” 薛雅筝穿着一袭纯白套装,脚上蹬着一吋半的低跟鞋,香汗淋漓地走在捷运站通往办公室的人行道上。 由于最近她的律师事务所即将开业,所以今天一早她特地返回母校,拜访几位大学时期的恩师,禀报自己即将执业的事,并请他们在她将来需要协助时能够不吝指导。 一个早上与教授们相谈甚欢,还有教授坚持请她吃饭,用完餐已经两点了,正好是阳光正炙烈的时候,她才会落得这副狼狈模样。 她的纤纤小手上则拿着一方精致的手帕,拼命挥动扇凉。 “热死了,台湾怎么这么热呀?”她嘀咕着,一边将手帕往白皙的脸上、脖子上快速按压,好吸取快要滴落的汗水。 从美国西雅图回台已经快两个月了,她还是难以习惯台湾闷热的天气,热就算了,潮湿又闷热,浑身黏腻腻的,实在让人受不了。 在美国时,无论再怎么炎热,至少衣服都还是干爽的,回到台湾之后,她好一阵子无法适应像淋过雨一样湿答答的衣物,这让稍有洁癖的她难以忍受。 “台湾很热吧?”身旁不知打哪冒出一道声音。 “是啊,热毙了!”薛雅筝一时没察觉是谁在自己身边,很自然地回应,还大力点头表示认同。 “我去过美国几次,那里是个干燥舒爽的地方。” “没错!尤其是西雅图,那里真是——” 等等——这是谁的声音呀? 她猛然回神,煞住脚步转头一看——吼,原来刚才跟她说话的人,居然是她的冤家死对头、隔世的宿敌,那个她最不齿的黑心坏律师。 可不是吗?那张噙着淡淡笑意的斯文俊颜,不是梁尔竞是谁? 瞧他穿着一身合宜的灰色西装,修长笔挺、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呃,他虽人模人样,但骨子里却流着黑色的血,她敢相信他一定是恶魔投胎转世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瞪大眼,活像看见变态杀人狂出现。 他是在哪里盯上她的?学校?餐厅?路边? “我要回办公室。”他温文有礼地浅笑回答。 “办、办公室?”她像鹦鹉一样呆滞重复。数年来训练出来的伶俐舌头,此时却像打了结似的,迟钝笨拙得令人难以置信。 “嗯哼。”梁尔竞潇洒地点点头,柔软乌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飘扬,在炙烈的阳光下闪耀着黑金般的光泽。 “往、往这个方向?”她万分不期待地指指自己新办公室的方向,绝望地见他点点头。 她几乎快昏了。 冤家路窄!真是冤家路窄呀!他们的办公室竟然不约而同选在同一区? “该不会是那栋新建好不久的威京商业大楼吧?” 不会吧?天底下会有这么倒楣的事吗? “不是。” 梁尔竞的回答,让她松了好大一口气,但是还来不及安心,他又说:“不过很巧,正好在隔壁。” “隔——隔壁?!” 不—— 这句话,彻底把薛雅筝打入地狱。 第一章 “啊,视野好好喔!” 薛雅筝推开透亮洁净的玻璃窗,眯起眼,舒畅地凝视远方。 这里是士林,地点正好位于阳明山下,站在八楼打开窗户,就可远眺连绵葱翠的阳明山群。 天气好时,远山含笑,绿意入眼,好不宜人;天气不好时,倒也能瞧见山影朦胧,妩媚动人。她真是挑对了好地方! 薛雅筝甜甜的菱唇噙着笑意,顺着山势流转双眸,然而在看见对面大楼窗边那个悠闲吞云吐雾的高大身影时,唇角呈直线急速下垂,整张脸像被扔进零下二十度的急冻室里,瞬间绷成了一张冰块脸。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她,移开含在嘴里的烟,略扬了扬手,礼貌地对她扯扯嘴角算是打招呼。 “哟。” “哼!”向来知书达礼的薛雅筝没有回以笑容,而是冷哼一声,用力将窗户关上。 她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将自己扔进皮椅里,开始烦躁地咬起指甲。 “倒楣!真是倒楣!怎么会遇上梁尔竞那家伙呢?” 她至今仍不明白,是孽缘吗?还是她已经彻底被诅咒了? 她大学毕业后便出国留学,接着留在美国的律师事务所实习,今天六月才从美国回来,之后就积极筹画开设律师事务所事宜。 看过不少出租的办公室,她都不甚满意,后来经学长介绍,得知这里有不错的办公室,她不抱期望地过来看看,没想到一眼就爱上了,当天就签下租约还付了订金。 环境整洁、交通便利、离捷运站近是主因,但窗外的青翠山景,才是真正吸引她之处。 终于找到满意的办公室,她开始进行搬迁事宜,然而直到那一天,她才发现自己的芳邻——不,该称为恶邻。 原来在她办公大楼的隔壁那一栋,同样八楼,与她仅有一窗之隔的,就是她多年的死对头——梁尔竞。 知道的那一刻,她超后悔的,好想立刻冲到房东面前大叫——我不租了! 然而现实是她已经签了约,也付了一个月的租金跟两个月的押金,那金额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恰好二十万。 她打小至今还未曾替家里赚过一分钱,这二十万也是父亲代为支付的,她实在不想平白浪费父亲这笔钱,只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再说,她什么事也没做错,该滚的人应该是隔壁那个没人性的黑心律师,而不是她,急急忙忙搬走,只会让她看起来像落荒而逃的怯弱小动物,她没必要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百般思量后,她决定留下来,与那个黑心律师的“恶势力”抗争到底。 薛雅筝讨厌梁尔竞,这是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的。 至于这个梁子不知是何时结下的?老实说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了,只隐约知道好像是从大学时期就开始了。 说起她与梁尔竞,可说是律师界最极端的两种范例,如果说是梁尔竞是律师界的魔鬼,那么她毫无疑问就是戴着耀眼光环的天使。 薛雅筝是法律世家出身,家学渊源。父亲是法官,母亲与哥哥都是律师,叔叔是检察官,甚至是已过世的祖父生前也是名律师。梁尔竞常笑她是温室里养大的花朵,根本不晓得人间疾苦的律师,如何替人打官司? 而他们不但是同行,还是大学时期的同班同学,曾联袂代表学校参加过校外的辩论比赛,一开始,薛雅筝并不是那么讨厌他,甚至有点欣赏他。 平心而论,梁尔竞是个长得挺不错的男人,五官端正,眼眸深邃,身材高大修长,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子。 即使现在,处在那些宽广身材居多的中年律师群当中,他依然有如鹤立鸡群般耀眼醒目。 学生时期的他,早已经是个气度沉稳、斯文俊逸的美男子,颇受女孩青睐,时常有貌美可爱的小女生送来情书和点心。 而他不但长相俊逸,表现还非常优异,每学期都领奖学金,奖状奖牌挂满整面墙。 话说回来,既然他长得好看又优秀,那她为何会对他如此不满,甚至可说是厌恶呢?她想,或许是因为看不惯他死爱钱的个性吧! 没错,梁尔竞这家伙很爱钱。 非常、非常爱钱,超级、超级爱钱。 金钱是他的生命、他的喜乐,是他人生的光明灯、更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么爱钱的人——尤其是男人。 顺道一提,她上一次见到这么爱钱的人,是一个年过五十的欧巴桑,在市场里大呼小叫地与一个摊贩争夺滚到她面前的一块钱。 梁尔竞那家伙眼里只有钱,而且积极可怕地赚钱,是个叫人恨得咬牙切齿的抢钱妖怪。 她相信如果上帝要他选择除了人类之外的东西作为妻子,他一定毫不犹豫选择钞票,即使夜夜抱着睡觉,他也乐此不疲。 打从学生时期开始,这家伙就无所不用其极地想尽办法挣钱。打工兼家教,自是不用说,举凡什么报社投稿、杂志征文,哪怕只是三百五百,赚些蝇头小利他也乐得很。 不只这些,他偶尔还会参加奇奇怪怪的比赛——譬如什么喝水比赛、三天不睡觉比赛、单脚站立二十四小时比赛……只要奖金够诱人,一定少不了他的名字。 她相信若有人举办一个“徒手游泳到金门”比赛,只要提供高额的奖金,他绝对毫不犹豫地扑通跳下海。 总之,这家伙爱钱不是新闻,更称不上旧闻,而是铁的定律,任何人想从他口袋里污走一块钱,根本是作梦。 然后呢,这家伙爱钱就算了,魔爪竟然伸向自己的同学……每回到了期中考、期末考,或是该交报告的时候,就是这个抢钱怪兽兜售自己脑袋瓜里的脑容量的时候。 要重点整理?行!每堂科目五百元。 要代打报告?没问题!每页一百元,熬夜加班费另计。 需要考前冲刺总复习?好好好!每小时六百,最低时数两小时起跳。 这样的黑心买卖有人上门吗? 有!而且还不少咧。 基本上,笃信大学是“任你玩四年”的学生真的不少,而且不可否认,这家伙确实是个很会读书的天才,凡经他指点过的同学,最起码都能低空荡过,因此他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甚至还有外校的学生慕名前来请托,所以看来荒谬的生意,其实还颇受欢迎。 每回期末考过后,他的户头里少说赚进五位数。 至于他的“客户”们呢?被他吸过血后,当然是荷包榨得干干,肚子饿得扁扁,只能靠泡面度日,得熬到下个月领零用钱才行。 薛雅筝是个尽责的学生,平常玩归玩,但是考试或是该交报告的时候,绝对会乖乖坐到书桌前定心用功,所以他从没赚过她一毛钱,但她就是瞧他抢钱的行径不顺眼,认为他有趁火打劫之嫌。 后来大学毕业后,她负笈美国,他已通过律师高考,一边念研究所,一边替人打官司,她时常能从同学那里辗转听闻他的消息——像是他最近又接了多少案件,所辩护的案件又再创佳绩等等。 当然,从委托人那里榨来的黑心钱也相当可观。 林林总总,让极富正义感又从不把钱看在眼里的她开始讨厌他,她厌恶他抢钱的行径,没想到上天作弄人,竟让他们又在这里相遇。 从不信神佛的她心想,或许该回家请教奶奶如何烧香拜佛,求求老天爷快把那个满脑子只有钱的家伙从她的生命中弄走吧! 看完最后一份资料,捻熄台灯,薛雅筝疲累地打个呵欠,伸伸懒腰,从办公椅里起身。 为了即将开业的律师事务所,这几天她一直在加紧赶工看判决案例,务求更贴近台湾当地的律法与民情。 毕竟她是在国外受的训练,国内的法律条文、风俗民情与国内并不尽相同,她必须藉由这些实际的判决案例,了解国内法界的生态。 瞄了眼桌上的小时钟,已经快十点了,她也该回家了。 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不经意瞄了眼窗外,讶然发现对面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咦,那个黑心律师还没下班呀? 还是他自己老早溜了,却刻薄虐待员工逼他们留下来加班? 她好奇地走到窗边,仰高脖子朝仅有三五公尺间隔的对面窗内望去——奇怪,没看到有人走动耶?难道是人全走光了,只是电灯忘了关? 她将身子往前倾,正探头探脑打量时,对面窗前冷不防窜出一道身影,吓了她好大一跳。 “呀!”她惊叫出声,但在下一秒急忙掩住嘴,没歇斯底里地失控尖叫。 “哟,是你呀?” 那个差点吓死人的家伙,竟然还一派轻松地微笑。 “你没事躲在那里干什么?吓人啊?”最气人的是,她还真被他吓到了。 “我没吓人呀,我只是蹲下去捡笔罢了。”他流利地转玩指端的笔,笑得有点可恶。“说到这里我有个小小的疑问,你在你的办公室办公,我在我这儿捡笔,你怎么会‘正好’被我吓到呢?” “噢,那、那是……”薛雅筝一时语窒,脸蛋儿倏地涨红。 “哈,我知道了!你躲在窗前偷窥我?” 他佯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无耻地说:“呵,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慕我,尽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我,虽然我还没打算定下心来谈感情,但倒也不是完全不解风情的人,只要你诚心要求,或许我可以——” “我什么也没要求!” 薛雅筝连忙比了个stop的手势,要他停止他的白日梦外加大头症幻想。 “我不是在偷窥你,ok?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们办公室里没人,电灯却没有关而已。” “喔,是吗?”他脸上又浮现那抹有点坏坏的邪气笑容,瞧得不争气的薛雅筝一阵脸红心跳。 “那你还是有偷窥嘛!你若没有偷窥,怎么知道电灯没有关呢?”呵呵,偷看就大方承认嘛! 薛雅筝说得嘴都干了,那家伙却还是不相信,硬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认为她躲在对面爱慕地偷窥他。真是—— 孰可忍孰不可忍!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偷窥,只是不小心看见的!”薛雅筝大喊一声,随即忿忿然用力拉上窗户,不再理会对面那张自恋又得意洋洋的嘴脸。 “不要管那家伙,我要回家了!” 她气鼓鼓地抓起皮包,踩着高跟鞋,急速离开办公室。 “气死人了!”那个黑心的家伙竟然以为她偷窥他,还爱慕他——不好意思,她疯了才会去跟钱争宠! 而那厚颜无耻的男人竟然还以为她是“爱在心里口难开”——害臊?噢,让她死了算了! 她快步往前走,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地面,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声响,不过——除了高跟鞋之外,好像还有其他什么声响? 是另一道脚步声。 她故意慢下脚步,发现后方的脚步声也减缓了。加快脚步,后方的脚步声又变得急促。 果然!有人在跟踪她。 不管跟踪她的人是谁,绝对非奸即盗,但她可没怕得乱了手脚,她不是那种遇事就哭的软脚虾,而且毕竟是学法律的人,决定用最有效的方法解决。 她也不敢贸然回头,怕打草惊蛇,一面假装不知情地往前走,一面咬唇观察四周环境。 很快地,她拟好作战计画。前方正好有条巷弄,她决定好好利用它。 她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缓慢往前走,到达巷弄的入口处,快速俐落地闪进巷子里,隐身于黑暗中,果然听到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一道黑影从巷子口冒出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皮包就往那个人头上、脸上一阵乱打。 “你这个坏蛋、大浑蛋!你跟踪我想做什么?你说啊!告诉你,本小姐可不是那只会哭泣任你为所欲为的女人,你给我搞清楚!” 那人被攻击得有点狼狈,脸上还被抓花了几道,最后终于忍不住,用力挥开她的手大叫:“住手!” 哟,跟踪人还这么凶,现在的“变态狂”真是胆大妄为。不过——这个“变态狂”的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她忍不住眯眼细瞧。 这时正好有辆摩托车经过,车灯的光线照亮了“变态狂”的脸,薛雅筝立即惊讶地张大了嘴。因为她发现那个“变态狂”竟然是—— 梁尔竞!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呆愣地问。 “我才要问你在干什么!”梁尔竞没头没脑地遭到一顿“好打”,再也笑不出来。“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攻击我?”他面色铁青,像法官质问犯人一样质问她,那模样比阎罗王还可怕。 “我……在打坏人呀!” 虽然她不知道变态狂怎么会变成梁尔竞,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辩解。 “坏人?”梁尔竞冷笑。“亏你还是律师,连自己的同学都认不出来,我看你的观察力要好好再训练了。” 薛雅筝一听也火了。他竟敢质疑她最引以为傲的观察力? “是同学又怎样?谁教你会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头?我看你八成心怀不轨!” “不好意思,我再怎么饥渴,也不会把脑筋动到你身上。”他还故意缓慢地上下打量她一番,那无礼的注视,更令她备感屈辱。 “你——”气死她了!真的气死她了! “好,既然你对我毫无胃口以及兴趣,那么为何跟在我的屁股后头呢?请你好解释,并说明清楚!” 这是在考他申论题吗?梁尔竞冷冷扯了扯嘴角道;“我想我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我以为像你这样‘娇弱秀气’、‘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深夜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必定需要一位男士的保护,没想到——” 他不但刻意强调“娇弱秀气”那两句话,还故意不把剩余的话说完,听起来十足十就是大大的嘲讽。 但她没生气,因为那话语中隐含的关心,让她感到心魂荡漾。 “你……我……”她赧红着丽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她晚归而默默跟在身后保护她,厌恶他的心田,好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抽芽了。 “是我多管闲事!凭你这般‘强悍’的身手,就算遇上一票坏人也安全无虞,以后我不会再多事了。”说完,梁尔竞冷着脸,提着公事包率先走出暗巷,头也不回地朝捷运站的方向走去。 薛雅筝看看阴暗的四周,急忙跟在他后头走去。 而说了不会再多事的梁尔竞,还是忍不住偷偷偏头打量后方,见她老老实实地跟上了,才又冷哼着转回头,继续往捷运站走。 望着他别扭的僵硬背影,薛雅筝突然噗哧笑了。 原来这个人也会生气的呢!看他平常总是一副笑咪咪、仿佛没有脾气的模样,没想到动起怒还挺有魄力的,她必须承认,自己还真有点畏惧他的怒气。 不过,她才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哼,不过就是不小心把他误认为匪徒,打了他一顿嘛,有什么好生气的?果然小气的男人,连器量都很狭小。” 薛雅筝一路嘀咕着,却还是牢牢跟在他屁股后头。 毕竟夜深了,而她真的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呀! 几天后 梁尔竞一上捷运,便发现薛雅筝也在同一节车厢里。 虽然此刻不是上下班的交通颠峰时间,但这班列车上人还不少,再加上她正低头看书,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 而他知道她对他向来没啥好感,所以也没厚着脸皮上前攀谈,自讨无趣,只迳自找了个位置站定,然后从人墙的缝隙间悄悄注视她。 她今天穿着一套简单俐落的白衬衫、黑窄裙,身段窈窕玲珑,脚上穿着一双样式保守的黑色低跟鞋,衬得双腿白皙修长,及肩的黑发以发夹在耳鬓夹起,清纯得像个女学生,却意外显得性感。 她一直是个漂亮的女人,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从学生时代开始,薛雅筝不乏人追求,大一大二时追得最凶的是学长,大三大四时便成了学弟,还有外校的学生,甚至还发生过她在大三暑假时到律师事务所打工,开学后该名已婚律师追到学校来的丑闻。 这件事在法律系引发一场不小的风暴,也招来不少同学对她严厉的抨击——当然嫉妒者或是挟怨报复者也不在少数,但他却从来不曾质疑过她的节操。 他从不认为那是真的。她是那么骄傲的人,他不相信她会自愿成为别人的第三者,介入他人的婚姻。 或许是这桩丑闻的影响,大学甫毕业她就立即出国去了,并不像其他同学留在国内念研究所或是参加律师高考。 车行到士林站,门一开启,她合起书本下车,他也随后下车,默默跟随在后方几步的距离。 她一直没发现他,而他也乐于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静静地观察她,而不必忍受她的毒舌攻击。 不说那些会气死人的话的时候,她其实是很可爱的,看得出她是个好奇宝宝,总是不断地东张西望,兴致勃勃地浏览橱窗里的东西。 而且她很爱美食,却又不得不为了身材节制,瞧她猛盯着玻璃橱柜里鲜艳欲滴的草莓蛋糕,但是摸摸腰际之后,连忙摇头走开的模样就知道了。 其实她已经够苗条了,只吃一块蛋糕绝对不会让她臃肿到不能见人,他不知道她何必这么在意呢? 离开热闹的站前商店街,她拐个弯走向办公大楼的方向,一边继续观赏路旁商店里的玻璃橱窗,就在这时,她从玻璃的反射中,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个人影跟着。 那是—— “梁尔竞?!怎么又是你?”她非常用力地扭过头,诧异地瞪着后方施施然走近的俊影。 第二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差点失控尖叫。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我们刚才搭的是同一班捷运。”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别一副把他当成加害者的样子!现代社会男女谁才是受害者,还不一定呢。 “哈,是吗?知名大律师也搭捷运啊?这么节俭,连部车都舍不得买吗?”薛雅筝讽刺他小气到连车子也舍不得买。 梁尔竞一点也不生气,依然面带笑意地说:“不,你错了!我有买车,而且是让你跌破眼镜的高价好车,只是平常上班不开罢了。我算过,在城市里移动,汽车并不会比大众运输工具快,时间就是金钱,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车阵中。” 钱!又是钱? 薛雅筝嘴角抽搐,怀疑这人的嘴里除了钱,还能吐出什么来? “况且,现今油价居高不下,若再加上停车费用——倒楣的话还得加上拖吊费用与交通罚款,其实开车绝对不是最划算的选择,如果你未来有以车代步的打算,我劝你再多考虑一下比较好。” 他说得真诚恳切,而她却是听得万分不爽。 “是吗?”薛雅筝不以为然地从鼻孔里哼道。 其实她的家人朋友也曾给过同样的建议,可见梁尔竞这项建议确实真心诚意,只可惜此刻她可是半点感激之情也没有,一个黑心冷血的家伙,凭什么给她良心的建议? 梁尔竞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没听进去,笑笑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薛雅筝望着他规律迈步的强健背影,咬了咬唇,心想他怎么就这么走了? 可能是与他的唇枪舌战还不过瘾,他就这样潇洒地挥挥衣袖离去,她心里竟有种怅然若失的奇异感。 怪了!他这人并不是沉默寡言的人,那干嘛惜字如金啊? 噢,是了!与她谈话又没咨询费可拿,难怪他懒得多说。 想到这儿她更生气了,气恼地跺跺脚,快步追上去。 “喂!你刚才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出门去赚黑心钱了?” 她身材不矮,窄裙下修长的美腿,以与他相近的步伐急促走着。 “你这是在刺探敌情吗?”梁尔竞略慢下脚步,撇唇笑睨着她,眼中充满嘲讽眸光。 同行相忌,难道她不知道有些事不该问得太多? “谁对你的黑心事业有兴趣呀?我只是同情那些不知情的客户,他们可知道自己即将像绵羊一样被你痛宰剥皮?人呀,黑心钱还是别赚太多!” “呵,是不是黑心钱的定义很难说。我承认我收费比别人高,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没强迫他们来找我,而且收费都是事前就协议好的,他们还是很乐意接受呀!明知道我收得贵,慕名而来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我收得愈贵,他们就认为我愈高明,其实我也很无奈呀!”所以说,不是他黑,而是时势所逼,他只是“迫不得已”顺应大家的期许罢了。 “你这个——” 好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他根本是在替自己的黑心找借口嘛! 薛雅筝揪紧皮包的背带,银牙咬得紧紧的,差点没被他的厚脸皮气到吐血。 “啊,抱歉,我恐怕得先走了!” 梁尔竞看看腕上的皮带表,面带笑容道:“和你聊天很愉快,只可惜我的委托人就快到了,不能陪你多聊,我很遗憾,下回有空再陪你聊了。” 说完,他几个大步往前,很快拐进办公大楼里,消失了踪影。 愉快?!薛雅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行道上,不敢相信他说出愉快两个字。 拜托!他们只差没大打出手而已,唇舌相讥算得上愉快吗? 再次确定他是个舌粲莲花、骗人跳楼不偿命的家伙之后,薛雅筝摇摇头,也拐进自己的办公大楼。 认识他,算她倒楣啦! 不过—— 她很好奇耶,最后究竟是哪个倒楣的女人,会成为这个“钱夫”的老婆? 谢天谢地,那个“钱婆”绝对不会是她! 从美国回到台湾开业,经过详尽的筹画,“薛雅筝律师事务所”终于要正式开始营运了。 开幕前一天,学校的师长、同学、学长送来许多花篮祝贺,她珍惜地排放在门口增添喜气,而隔壁那个死对头没失礼,居然也送来两只漂亮的大花篮。 最令人惊讶的是,他没请花店代送,是亲自送来,还特地进来事务所晃晃,绕了一绕。 基于待客的基本礼仪,她只好忍耐地陪着那个活像来视察的家伙四处参观。 那个连厕所都“观摩”了的家伙,看完整间事务所,只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布置得不错嘛。” “哪里。”听不出是不是真心的,薛雅筝很勉强地挤出笑容,客气地回应。 敌人没丢来手榴弹,她只好收起乌兹冲锋枪。 “呵,真不愧是大小姐的事务所,肯定投下大笔资金装潢吧?这样精致有品味的设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真是望尘莫及呀。”他伸手抚过她特地从国外运回来的一幅名家油画画作,浅笑着道。 唔?这是赞美还是讽刺?薛雅筝敏锐的警报天线发出讯号,她立即蹙眉思考,这句话是否有讽刺的意味? 然而还没想出个结论,敌人却已经准备鸣金收兵了。 “事务所装潢得很棒,明天就要开业了吧?祝福你事业亨通,一帆风顺。” “……谢谢。” 瞪大眼瞧了他半晌,还是听不出半点讽刺的意味,她只好很闷地道谢。 “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临走前,那位黑心律师还很诡异地笑了,那笑容让人莫名其妙,但任谁都看得出他脸上洋洋得意的调侃之色。 敢情他是特地来奚落她一顿的?薛雅筝快气炸了,这男人送花篮来祝贺根本只是幌子,其实他只是藉机来窥探敌营,顺道讽刺她几句。 他一走,她立刻孩子气地把他送的大花篮,摆放到最远的角落,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邪魔驱逐到遥远的地方。 可恨的男人,离她远一点吧! 开幕当天,她依照台湾的习俗,请知名的大师挑好了时辰,准时在大吉大利的时刻燃放一串长长的大红鞭炮,庆贺事务所开张营业,也冀盼未来经营顺心,年年顺遂。 不知是时辰选得对还是她真的事业运亨通,中午不到,她事务所的第一位客户便上门了。 那种仿佛见到自己第一个孩子的惊喜与悸动,充斥在薛雅筝胸膛中久久不散。 为了这名事务所的第一位客户,薛雅筝亲自倒水端茶,款待这位贵客。但——贵客一口都没喝,只是不停地拿着手帕拭泪。 “薛律师,你一定要帮帮我。”已届中年的妇女不断地哭泣,手帕都湿透了,开始翻开陈旧的皮包找面纸。 “张太太,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请尽管告诉我。”薛雅筝递给她整盒面纸,妇人连抽了好几张,又是擦眼泪,又是擤鼻涕。 “我老公要跟我离婚。”妇人终于能够开口,声音却还是哽咽。 “噢。”薛雅筝隐隐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又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呢?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妇人又痛哭一场之后,才哽咽地开始诉说:“是这样的,我叫苏美玉,二十年前嫁给我的丈夫……” 原来,苏美玉以前可是小户人家的千金,嫁给丈夫张清源之后,拿着父亲给的一大笔嫁妆,开了一间小工厂,夫妻俩同心协力,将原本只有十人的小工厂,扩展至今日数百人的规模。 可恨的是,“男人有了钱就搞怪”这个铁的定律,也在张清源身上应验了。他有了钱,开始不断偷腥找刺激,不时有女人闹到家里来,但苏美玉都忍气吞声,只为了勉强维系婚姻。 而张清源那个负心汉上酒店“调剂身心”也就算了,前阵子居然跟一个才二十出头的美眉,光明正大地同居起来,如今连家都不回,生活费也不给,还要逼她签字离婚。 “所以你今天来,是希望我替你打赢这场离婚官司,争取赡养费吗?” “不!我不要赡养费,我也不想跟我先生离婚,我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我丢不起离婚的脸!我只要我先生回家,只要他回家就好……”苏美玉哭得淅沥哗啦。 薛雅筝有点无言,基本上她很想劝对方甩了这种没良心的丈夫,但她只是委任律师,必须尊重当事人的决定,没有权力左右她的决定。 “……好,张太太,你想维持这桩婚姻,我也尊重你的选择。那接着我们就来谈谈,该如何使你先生诉请离婚无效……” 经过两个小时的长谈,薛雅筝总算明确地了解被害人的需求,原来她并不希望离婚,还是希望丈夫能够回头,回家与他们共享天伦之乐。 她详细作了笔记,准备好好搜寻相关资料,毕竟是她的第一位客户,她一定要顺利达成她的请托。 谈话结束后,薛雅筝亲自送苏美玉离开。 搭电梯到一楼,一出大门,很不凑巧地遇到隔壁的黑心坏律师,他似乎也正要送客户离开,只见他极其礼貌地护送身旁那位又矮、又秃,还有啤酒肚的中年男子下阶梯,并一路送到对方的宾士轿车旁。 “清源?!” 这时,薛雅筝身旁的苏美玉忽然大喊一声,不但吓了她一跳,也引起对面两位男士的注意。 “美玉,怎么是你?”原本正要上车的中年男子回头一看,神情顿时大变,抖动一身肥肉,朝她们直冲过来。“你这婆娘怎么会在这里?!” 婆娘?薛雅筝蹙起了眉头。她的当事人认识这头没礼貌的神猪? “你这死没良心的负心汉!”原本小可怜模样的苏美玉,一见到没良心的丈夫也是一肚子火,夫妻两人竟然就当街对骂起来。 薛雅筝这才知道,原来这头神猪就是苏美玉的丈夫。 两名当事人吵得不可开交,两位委任律师嘴凑在一起,自然也开始唇枪舌剑。 “我当事人的丈夫怎么会在你那里?”薛雅筝狐疑地质问,活像人是他下符咒骗来的一样。 “我也才正想问呢,我当事人的妻子怎么会在你那里?”梁尔竞也用抓贼的眼光,怀疑地看着她。 “怎么?只准你有委托人,我不能有吗?她来,自然是委托我替她进行婚姻诉讼。”薛雅筝不服气地道。 “婚姻诉讼?”梁尔竞眼中闪过一道光采。“原来她也想离婚,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谁想离婚啊?她是来要我替她阻止离婚判决成功的——唔!”薛雅筝突然发现自己无意中泄露了机密,急忙捂住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呵,原来如此,我当事人的妻子无意离婚啊?”梁尔竞笑得就像偷舔了奶油的猫,好不得意。 唔,如果张太太不肯离婚,那就比较棘手了。不管对她或他都是!梁尔竞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思量沉吟着。 “是又怎么样?”反正已经被他听到了,也来不及收回,她索性凶巴巴反问。 “没什么,只是要提醒你,这是一场难打的硬仗,难得你有客户上门,却是要与我对打,希望不会折损了你的自信。” 听来客气的一番话,却让她听得一肚子火。官司都还没打,他就把自己说得好像十拿九稳,稳操胜算一样,真是可恨! “放心!只怕你输得太难看,当庭痛哭那就糟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心地借你一条手帕的。” 薛雅筝虚假地朝他甜甜一笑,随即拉下脸,旋身走开,去劝她的当事人冷静。 对那些缺心少肺、没血没泪的臭男人,再怎么多费唇舌,都是白费力气! 一般来说,离婚为强制调解的案件,必须先经由调解委员会进行调解,调解不成才会正式走入法律程序。 但因为薛雅筝的当事人苏美玉不同意与丈夫离婚,而丈夫却坚持要离,因此调解破局,确定已进入法律程序。 “好啦,差不多了!”薛雅筝从列表机里拿出刚印好的文件,满意地看着自己所写的答辩书。 自从得知她委托人的丈夫所聘请的律师,正是对面那个无血无泪的黑心律师之后,她更加卯足了劲儿,彻夜找资料、查询民法条例,才写出这么一份文情并茂、感人肺腑的答辩书,比当初在美国实习时还认真呢。 明天就要寄出答辩书了,这是她与黑心律师的第一场战役,也是正义与邪恶的战争,她要是输了,怎么对得起所有济弱扶倾、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法律人呢? 所以她要赢,非赢不可! 现在很晚了,她得赶快回家养精蓄锐,专心面对明天的挑战才行。 临离开办公室之前,她刻意瞄了眼窗外,对面一片漆黑,看来黑心律师早已下班了。 他对这场战役倒是挺有自信的嘛!她心里满不是滋味的,更觉受到莫大污辱。 她为了赢得这场战争,在这里努力写答辩书到快十一点,而那家伙七早八早就走人,分明是不把她这个对手放在眼里! 薛雅筝又气又恼,瞪着对面漆黑的窗户忿忿地嘀咕:“你别得意,到时候输赢自然见真章!” 若是输了,他就别哭丧着脸,她是不会同情他的! 咬了咬唇,她不知和谁赌气似的,用力拍熄电灯,离开办公室。 交出答辩书之后,不久,第一次离婚诉讼在家事法庭开庭了。 薛雅筝与梁尔竞代表两位当事人当庭辩论,真可谓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好不精采。一番激烈的雄辩之后,饶是英明的法官也难以立即骤下判决,于是裁定择日再行开庭。 这是很正常的,离婚诉讼总得经过冗长的程序与时间在法庭上缠斗,但薛雅筝就是觉得懊恼。 不能一次就让梁尔竞丢尽面子,令她相当不甘心。 离开法庭之后,她与当事人苏美玉道别,柔声安慰她别太担心,鼓励她振作起来,继续坚持下去。 送走了当事人,一转头,看见梁尔竞走来,薛雅筝哼笑了声,冷冷地道:“你的当事人抛家弃妻,不尽夫责,状况对我方很有利,你等着跪地求饶吧!” “是吗?事情未到最后一刻,我从来不敢轻易断言。”梁尔竞依然是那副挂着淡淡笑容的该死闲适表情。 “你倒很谦虚,不过那并不能阻止你输得一败涂地,下回开庭我方一定——” 咕——噜! 突如其来的响亮声响,让两人都愣了一愣。 “什么声音?”梁尔竞狐疑地问,在看见她瞬间爆红的粉脸时,恍然大悟。 如果他是个谦谦君子,就该假装没听到她肚子的咕噜响,然而他从来不是,一抹大大的兴味笑容,浮上他的俊颜。 “饿马怎么可能跑得快呢?我说你,要上战场之前,起码该填饱肚子吧?” “要你管!”窘迫得恨不得昏死的薛雅筝昂高下巴,扭头就走,刻意摆出高姿态强充气势,深怕他看出她的难堪。 早知道一大早就应该买早餐来吃的,可是那时候因为紧张吃不下,没想到却在说得慷慨激昂时闹出这种笑话——还是在那家伙面前! 呜呜,她不要活了! 原以为好意被掷回脸上,梁尔竞会恼火地掉头就走,没想到他居然满不在乎地跟了上来。 “薛雅筝?” “干嘛?”她防备地瞪着他,穿着高跟鞋的双脚没有丝毫停顿。 “我肚子也饿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他就像问她天气那般自然地开口。 “一起去吃饭?!” 薛雅筝双眼瞪得比拳头还大,活像他不是约她吃饭,而是问她要不要上宾馆一样。 “对啊!这附近有间小餐馆还不错,料好实在又便宜。我们好歹曾是同学,一起吃顿饭并不奇怪吧?” 不奇怪? 那、才、奇、怪! 她和任何人吃饭都不奇怪,惟独和他一起吃饭很古怪,就像兔子与野狼一起共餐一样,荒谬诡异得很。况且——还是便宜的小餐馆? 那滋味想必令人不敢恭维! 好吧!薛雅筝承认自己有点大小姐的娇气,打小娇生惯养,是父母用锦衣玉食喂养大的,太简陋肮脏的餐馆,她根本连走进去的欲望都没有,哪怕是餐点再怎么便宜、好吃。 见她一脸怀疑又不敢领教的表情,他不生气只觉得好笑。“怎么,你怕我把你带到黑店当成肥羊宰?还是你不敢跟我同桌进食,怕自己会爱上我?” “鬼才会爱上你!”这个人真的好——好不要脸! 如果这时候薛雅筝气到喷出一口血来,自己都不会感到奇怪。 这人的自恋简直到了厚颜无耻的程度!他真以为她会爱上他吗?别开玩笑了,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害怕跟我吃顿饭呢?” 他还敢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薛雅筝真的要吐血了。 “好!去就去,谁怕谁?”为了不让他把她看扁,她豁出去了。 “很好。”梁尔竞脸上笑容依然平淡,然而眼眸深处却闪着一丝顽皮的笑容。 即便聪明干练如她,也禁不起人家激她几句。 女人呀,真是一种复杂的动物! 第三章 梁尔竞所说的那间餐馆真的很小,里面大约只有五张小桌子,但令薛雅筝讶异的是它一点也不脏乱,窗明几净,浅色木桌铺上红色格纹桌布,有种温馨的美感。 “啊,梁律师!”一位三十出头,穿着围裙、老板娘模样的女人看到他,显得非常高兴,立即迎了过来。 “带女朋友来吃饭吗?”她看看薛雅筝,笑咪咪地问。 “咳咳……”立即地,薛雅筝被口水呛到了。 “女朋友?!”谁?她吗? “拜托!我没那么倒楣好不好?”她忍不住大喊,为自己伸冤。 “哈哈!梁律师,你女朋友真幽默呀。”老板娘豪爽地大笑,丝毫不以为意。 梁尔竞莞尔地瞧了再度呛到的薛雅筝一眼,才好心地帮忙解释:“她真的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同学而已。” “是喔。”老板娘显然有点惋惜,不过随即堆起笑容,热切地招呼他们。“快过来坐,我今天做了匈牙利炖牛肉,做成炖饭最好吃了,可以立即补充元气。” 确实,小小的餐厅里弥漫着炖肉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那就麻烦你了,我们有人快饿昏了。”梁尔竞若有所指地低笑。 薛雅筝则是满脸羞窘,气得吹胡子瞪眼。 幸好老板娘以为饿坏的人是梁尔竞,随即笑着进厨房去忙了,不一会儿就端出两盘香气四溢、柔软入味的匈牙利炖肉饭出来,还把特别大的那一盘放在梁尔竞面前。 “这盘应该放在那边才对。” 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胆敢作势要把那盘特大盘的炖饭推到她面前。 后来是她拿大大的杏眼猛瞪他,他才嘻皮笑脸地收回去。 炖饭的味道很好,薛雅筝只尝了一口就爱上了。 “很好吃。”她忍不住开口夸赞老板娘的手艺。 “谢谢!这可是我亲自到匈牙利学回来的功夫,怎么可能不好吃呢?”老板娘开心地道,看了看梁尔竞,感叹地道:“多亏了梁律师,我才有新的人生,不然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是怎样呢。”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未来才是最重要的。”梁尔竞微笑着,淡淡地打断她。 “说的是,现在我过得很好,觉得很幸福。”老板娘知道他不爱人家提他的丰功伟业,也不再说了。 薛雅筝一边吃着炖饭,一边睁大眼看着他们。 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老板娘有新的人生和那黑心的家伙有关? 难不成……他们有什么特殊关系?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让薛雅筝喉头苦涩,嘴里美味的炖饭,也好似变了味道。 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奇,不过基于自己骄傲的自尊,她什么也没问,假装毫不在意。 吃了饭,两人一同走向捷运站,填饱了肚子,薛雅筝又有力气与他抬杠。 “关于苏美玉的丈夫——你真的打算替他打这场离婚官司到底?” “没错。”梁尔竞瞥了她一眼,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明知道他是个不负责任、没有良心的丈夫,还是要替他辩护?”她不以为然地问。 “我接受委托之后,就只管做好自己应做的工作,委托人的人品如何,我皆不予置评。”他依然是这副淡淡然的语气。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有人委托,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你都照单全收?” 她愈听愈火,转身面对他,右手叉在纤纤细腰上,凶巴巴地教训:“拜托你!你要替人辩护也该有点原则吧?像先前那个凌虐同学外加重伤害的家伙,你干嘛替他辩护呀?” “年轻人年轻气盛,难免做错事,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梁尔竞正经八百地道。 “那么那个杀人放火、泯灭人性的大坏蛋,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你又干嘛替他辩护?” 不满一旦冒出头,就像岩浆找到出口一样,开始接二连三地狂喷。 “蝼蚁都有活命的权利,人类当然更应该有人权,纵使是万恶不赦之人,也有权利得到一位好律师。”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那不是坏人的权利,而是金钱的魔力吧?薛雅筝咬了咬牙,又问:“那么我可不可以再请问一下,那个伤害无数可怜无辜的女性的连续性侵害犯,你又为什么替他辩护?” 她是不想知法犯法,否则她铁定先拿把剪刀,剪了那家伙的“犯罪工具”。 “因为他病了!他得了自己也无法控制的精神疾病,这也不是他愿意的。”他深表同情地叹息。 这还值得同情?真不愧是名律师!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黑的说成白的,天说成地、地说成海,海又变为天。 难怪人家要说,律师是下地狱后最该被剪去舌头的职业。 “所以这些丧尽天良的坏蛋要人权,那么其他善良百姓就活该受害?”她忿忿不平地质问。 “自然不是,我也知道这些人理应遭受司法的审判,但我无法强迫自己假装败诉,所以才会决定只受理家事案件,不再接这类刑事诉讼的官司。” 他用悲壮的神情瞥她一眼。“我想只要我不插手,这些人被判刑的机率就大大提高,也算替社会大众做件好事。” 真是……气死人也!薛雅筝真的快抓狂了。 说到最后,这家伙根本是在为自己的能力歌功颂德嘛! “你只接家事案件,同样是在助纣为虐!”薛雅筝气呼呼地道:“如果你不接受委任,那当然就没你的事,可是一旦接受了,就该知道将会有一个可怜无辜的妇女,因为你的行为受到莫大伤害。” “带给她莫大伤害的,是她所选择的婚姻,并不是我,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的当事人自然也是。付出某些程度的代价,换回自己的自由,也算是值得,你的当事人何不把这段婚姻,当成是付出高昂学费换来的人生经验?” 问题是,她的当事人根本不想离婚呀,所以他的清高言论,她的当事人根本不适用! “那么,你是认为自己做得很对啰?”她冷冷地问。 “是不是做得很对,我不敢说,但我自认没有做错。”到了捷运站,他朝她笑笑,抛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随即从容离去。 “你真的认为维持那样的婚姻,对你的当事人比较好吗?” 薛雅筝怔愣着,他已走远,独留她默默思量这句话。 之后,两人数度法庭交手,每次都火药味浓厚,只差没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最终,经过冗长的开庭程序与激烈辩论之后,张清源与苏美玉的离婚官司正式宣判了。 出人意料地,薛雅筝的当事人苏美玉败诉,她引恨败下阵来,这结果令薛雅筝傻眼,简直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 判决的最后原因是梁尔竞不知打哪儿弄来一份医师的诊断书,声明苏美玉患有重度忧郁症,还有转为躁郁症的倾向,曾数度自残,导致丈夫身心痛苦,不堪同居生活。 而法官询问过苏美玉,她也坦承诊断书所言是事实,因此法官认为,既然他们夫妻已不同心,形同陌路,苏美玉还因此患有忧郁症,那么离婚对她也未尝不好。 而张清源自愿放弃孩子的监护权,但在律师的建议下,主动提议支付儿女的养育费,直到儿女成年为止。 他只需每月付出对他而言不足一提的两万元,即可轻松离婚,那副捡到便宜的得意嘴脸,让薛雅筝好想上前赏他一巴掌。 “张太太……” 离开法庭后,薛雅筝想喊住苏美玉,但是她不发一语,游魂般黯然离去。 苏美玉那副世界在她眼前崩溃的绝望神情,让薛雅筝难过极了。 她羞愧又懊恼,知道自己有负所托,让她失望了。 都是那个黑心鬼的错!她咬着唇,恨恨地瞪向大获全胜、正与张清源交谈的梁尔竞,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他竟然连苏美玉的病历资料都弄到,实在太卑鄙了! “梁律师,真是太谢谢你了!你果然厉害,找你是正确的决定,我终于顺利把那个黄脸婆赶走了。哈哈哈!”张清源乐不可支地仰头大笑,一身肥肉窜动。 梁尔竞拧了拧眉,态度冷淡地说:“那么恭喜你!不过要麻烦你尽快结清相关的律师费,还有奉劝你,儿女的养育费最好按时汇款不要拖延,否则一旦有一期拖延,即视同全部到期,必须一次把到孩子二十岁为止的所有费用全部付清,希望你谨记这一点。” “知道了啦。”张清源呐呐地道,有些纳闷地看看梁尔竞。他的态度怎么跟打官司胜诉前差好多?好像打赢了官司,他一点也不高兴似的! 张清源一脸莫名其妙地离去了,梁尔竞则是转身看见薛雅筝,立即走向她,想与她说几句话。 岂知她根本不想与他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拦了计程车,绝尘而去。 当晚,直到深夜十一点,薛雅筝还坐在办公室里发愣。 她的心情郁闷极了,她无法原谅自己竟然败诉,让她的当事人如此难过绝望,她感到很自责。 不经意瞄了眼窗外,发现对面那间黑心律师事务所的灯还亮着,她一想到那名可恨的黑心律师可能还在自己附近,心里就一阵难受。 她才不要和那家伙呼吸同样的空气呢,那一定充买了铜臭味,想必都污浊了! 她又恨恨地瞪向对面的窗口一眼,才愤然熄灯离去。 走在马路上,突然肚子传来一阵激烈的蠕动,还不时发出噪音,她才想起自己好像没吃晚饭,她从下午就情绪低潮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粒米未进。 但她还是不想吃东西,她半点胃口都没有。 “去喝酒好了。”她喃喃自语。 自从回国之后,就因为忙碌没时间上酒吧喝酒,她很怀念以前在美国时每回下了法庭,总会和同事们一起到酒吧闲聊。若是当天胜诉,就举杯庆祝,若是败诉,大家也会互相讨论原因,积极改进。 好怀念那段日子和可爱的同事们! 如今她只身在台,身旁没有同事的鼓励与支持,只有一位黑心的坏邻居,想到她心情更郁闷了。 走进一间lounge 她讶异地转头一看,看见了此生最不想看见的脸。 “你干嘛抢我的酒?要喝自己去叫!”她忿忿地嚷道。 没想到他竟小气到连杯酒都舍不得叫,居然抢她的酒。 梁尔竞不请自来地在她身旁坐下,更过分的是还越俎代庖,直接吩咐侍者送点吃的东西上来。 “你也太没常识了,空腹还喝酒?你的肠胃做错什么事,你要这样苛待它?”他不满地质问。 咦,他的语气居然比她还凶,这世界还有天理吗?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都没吃东西?”她诧异地瞪着他。 “你从下午到晚上都没离开办公室,除非你把档案夹当成晚餐啃了,否则现在肚子里应该只有酒才对。” “你不但监视我,而且还跟踪我?!”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事实,真是火大。 “我担心你。”梁尔竞望着她,严肃地道:“你那样子,谁放心得下?躲在办公室里闹自闭,又没吃东西,万一在路上昏倒怎么办?” “你……关心我?”薛雅筝不争气地红了脸,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荡漾着。 原来他担心她的状况,一直在隔壁注意着她,等到她走了才跟着离开,甚至为了怕她出事情,还在后头悄悄跟着。 他……其实不像她所以为,是个毫无感情的人嘛! “我们是老同学,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当然关心你!”他用好似在说“废话”两个字的眼神白了她一眼,然后将侍者刚送上的食物推到她面前。“趁热吃吧!” “啊,好。”他的善意,让向来将他视同大敌、毕生对手的薛雅筝,也不由得满心感动。 她拿起烤肉串放进嘴里,慢慢地咬着,除了烤肉串香酥的滋味之外,好像还尝到一点不同的滋味,暖暖的、甜甜的,从心底缓缓升起。 她没想到自己总没给他好脸色看,而他却还愿意不计前嫌,对她付出关心,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善态度,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与他宽宏的肚量相比,她是不是显得太小心眼了呢? “快吃吧!就算输了官司,肚子还是得填饱啊。” “唔,咳咳咳……”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提还好,一谈起那场惨败的官司,薛雅筝就不由得火气往上冒,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 “你还敢说?你毁掉了一个女人对婚姻的最后一丝依恋,你这个坏人姻缘的凶手,害人不浅!”她咬掉最后一块肉,恨恨地将串肉的竹棒折断。 “你错了!我不是在害她,而是在救她。”他享用另一盘烤肉串,大言不惭地道:“你也知道那种男人很烂,离了婚对你的当事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能够顺利摆脱那种好色又不负责任的男人,是女人的福气。” “你说什么?!”薛雅筝站起来,一副想掀桌的样子。 他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害人婚姻破裂,还当自己是英雄? “本来就是啊——喂!喂?”梁尔竞扬声喊着,但人家根本不理他,早已经气呼呼地走了。 “烤肉串还没吃啊!” 他转头看看那串香喷喷、却动也没动过的烤肉串,喃喃自语:“真可惜。” 想也不想,抓起烤肉串咬着,一边付帐,然后急忙追出去。 “薛雅筝,你到底在气什么?” 他好像真的不明白她心底的痛,还这么白目地问,难怪她的怒气有增无减。 “我没在生气!我很高兴,我高兴你打赢了官司,让那个男人在法律的帮助下正大光明地抛妻弃子,快活似神仙。” 她只要想到张清源那张得意洋洋的嘴脸,就气得浑身发抖,觉得人世间没有公平正义了。 “你不必为了这种事不平,不懂珍惜、不会善待家人的人,将来总会有报应临头的时候,你等着瞧他的下场吧。” “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她现在就想把那些得意可恨的笑容,从张清源脸上抓下来。 “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总有一天他会衰老,你想当他孤老无依的时候,谁会照顾他呢?他的情妇们?” 薛雅筝想想也是,但她还是好不甘心。“等到他老病,那还要要等很久吧?” “那可未必。依他的身材来看,如果他在饮食方面再不克制,我想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想到张清源神猪似的身材,薛雅筝忍不住噗哧一笑,但是想起梁尔竞在一旁,于是又板起凛不可亲的高傲神情。 “就算真是这样,那也只是你安慰自己、让自己良心好过一点的说词而已,你坏人姻缘的罪孽依然存在,永远不会消除。” “律师本来就是跟罪恶脱离不了关系的行业,反正在你眼中我早已恶贯满盈,也不在乎再多加一条罪名啦。” 他从公事包里取出一本杂志,悠哉地扇凉。 “你——”她气鼓鼓地瞪他,但他却没种地落跑。 “哈哈,忙了一天,我累了,要回家睡觉了。晚安,夜游的公主!” 他大笑退场,俐落地用杂志挡住攻过来的小拳头,顺道把杂志扔给她。 “送你,不要就丢掉啰。” “鬼才要你的东西呢!”薛雅筝瞪向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再瞪着被塞到手上的杂志,下意识就想丢进垃圾筒。 不过不经意一瞄封面,发现这期的专题报导,正好是妇女二次就业的探讨。 她双眼倏然睁大,忽然有个好主意,她脸上浮现欣喜之色,也急忙转身离开。 第四章 “张太太——不,苏小姐!你要搬家吗?” 薛雅筝一走进,就发现苏美玉家门前有部搬家车。 “啊,薛律师!”正在将东西搬上车的苏美玉转头看见她,立即诧异地喊道。 “你在搬家吗?”薛雅筝惊讶地看着满车的家具用品。 “是啊!其实这房子是登记在我名下,但是我不想再住在这个伤心地,所以决定卖了它,另外找房子住。”她转头看看住了多年的老房子。 “对不起,我失败了!不但害你败诉,还必须搬离自己的家……”薛雅筝沉痛地说道,愧疚地垂下头,向苏美玉道歉。 她知道她有多么不愿意离婚,但她却搞砸了一切…… 没想到,苏美玉竟然笑了。 “没关系的,薛律师!我并不怪你,是我丈夫太无情,不是你的错。我已经想通了,其实这样也好,这种婚姻不要也罢,现在被判决离婚,我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有几只狐狸精找到家里来。” “张太太……” “该改口了,以后请叫我苏小姐。”苏美玉笑着说道。 “是的,苏小姐。你能够想通很好,不过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薛雅筝关心地问。 “未来也不能坐吃山空,我打算去找工作,幸好孩子都大了,也不需要我太操心。” “工作?那太好了!” 她连忙打开自己的公事包,从里头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这是我替你找的一些就业资料,有妇女二度就业的杂志探讨,还有劳委会的职业辅导,以及民间征才的资讯等等,希望对你有帮助。”她诚心地将东西交给苏美玉。 苏美玉欣喜地接下资料,频频道谢:“我才刚想到,你就都替我准备好了,你真的很费心,谢谢你!” “没什么啦,我只是……” 只是正好梁尔竞丢下这本杂志,她看见封面的报导专题,忽然想到还能为她做点事罢了……等等!梁尔竞一来不失业,二来不是妇女,他看这种妇女二度就业相关报导的杂志做什么? 薛雅筝诧异地想到,这会不会就是梁尔竞留下这本杂志的原因?要败诉的苏美玉振作起来,重新出发? 有可能吗?黑心的他,其实是个面恶心善的大好人? 薛雅筝这么想着,倏然一阵恶寒窜过心头。 想到他胜诉时得意的嘴脸,她猛力摇头。 不,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她不相信! 绝对不是—— 所谓的冤家路窄,就是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到对方。 而薛雅筝与梁尔竞正是标准的冤家路窄。 两人的办公室比邻而居,三天两头在门口或窗口撞见就算了,怎么连到律师公会图书馆找资料,都会遇到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刚从图书馆出来,就在走廊上撞见他。 “我是律师公会的理监事,今天正好过来开会。”他假装没看见她撞鬼似的表情,淡淡地微笑。 “喔,你居然能被选为理监事,该不会是用钱买来的吧?”黑心的律师怎能担任律师公会舵手的理监事呢? “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对金钱锱铢必较,要我用钱收买头衔,我可没那么慷慨,如果是被别人收买放弃头衔,那还比较有可能。” 薛雅筝忍不住翻翻白眼。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爱钱?”她很无奈地问。“该不会你正好有过饥寒交迫、三餐不继的童年,所以才对金钱没有安全感啊?” 薛雅筝随口胡诌,虽然从没听梁尔竞提过他家的事,不过她想他应该至少是在小康家庭成长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家庭主妇那种一般的家庭。 梁尔竞眼眸略黯了黯,不过随即痞痞地扯开嘴角,斜睨着她道:“我这人生来就爱钱,不行吗?” “行行行!你爱钱是好事,我祝你永远赚大钱、发大财。”走人了! 哎哎,一提起钱她就难受,人家不是说钱财是身外之物吗?真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呢? 不懂!不懂! 走出律师公会大楼,望着马路思忖着,是要拦计程车好还是去搭捷运好时,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曾经熟悉的声音,别有意图地道:“要回办公室吗?我送你吧!” 薛雅筝先是宛如遭受电击般,全身僵硬,然后很缓慢地转头,看着身旁稍微染上一点岁月的痕迹,但依然斯文俊雅的男人。 “是你?”薛雅筝茫然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里不断想着: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参加完会议出来,远远就看见你,你是个让人很难忽视的女孩。” 眼前的男人,曾经是她的男朋友——噢,不!该说是她的交往对象会比较好。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叫曹明捷,大三暑假那年,她到他开的律师事务所实习打工,他对她惊为天人,立刻展开热烈追求。 因为他英俊有才能,再加上很会甜言蜜语,所以她也被他打动芳心,同意与他交往。然而才刚开始交往没多久,就有一位平素没什么往来的学姊打电话约出去,她狐疑地赴约,才从学姊口中得知有关曹明捷的惊人内幕。 原来曹明捷早已结婚,妻子长年待在美国,而且他还是个外遇的累犯,不断与身旁相识的年轻女孩大玩恋爱游戏,等到腻了就一脚踢开,而女孩子碍于自己是人家的第三者,也大多不敢声张,只能暗暗伤怀。 薛雅筝的那位学姊,就是最近刚被他甩掉的外遇对象,她得知薛雅筝是他最新一任“新欢”,一半为薛雅筝担心,另一半也是为了报复曹明捷,所以她特地前来告知薛雅筝,希望她别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薛雅筝得知后震惊万分,立刻跑去质问曹明捷事情是真是假,曹明捷见东窗事发只好坦承自己确实已婚,但却执意不肯分手,跪在地上说他有多爱她,甚至还痛哭流涕地求她别离开他。 薛雅筝不管再怎么爱对方,也不会去当人家的第三者,况且她与曹明捷才刚开始交往,感情其实还没那么深,所以立即快刀斩乱麻,离开他的律师事务所,并与他分手。 没想到他不甘心被她甩了,还跑到学校四处乱放谣言,把她说成主动勾引他的无耻女人,让她最后一年的求学生涯痛苦不堪。而今,他竟还有脸假装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面前? “雅筝,你到哪里去了?”曹明捷蹙着眉头,一脸深情痛苦的模样。“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你,可是你出国去了,如此狠心绝情……但是幸好,老天又将你还给了我!” 这句话若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薛雅筝一定当场放声大笑,并且对这些老套八股的告白之词嗤之以鼻,但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她曾经交往、而且深深伤害过她的男人。过去的阴霾她无法摆脱,想到那段被大家指指点点、护骂讽刺的日子,她不由得一阵颤栗,浑身发抖。 “雅筝,回到我身边吧,我们可以——” 曹明捷大胆地伸出手,正要抓住她的手臂时,忽然有另一只大手抢先一步,拦截了她。 那人把她揽进怀里,万般轻柔地问:“雅筝,怎么回事?” 薛雅筝错愕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那个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温柔男子。 他……吃错药了? “我们不是要去吃饭吗?你怎么愣在这里呢?遇到熟人了?”他更将她搂近,示威地朝愣在一旁的曹明捷投去一瞥,然后在她耳边低语:“别怕他,配合我。” 薛雅筝顿时明白,他是在保护她。 一股深深的感动霎时涌来,让她激动地红了眼眶。 她用力点点头,作戏地将头偎近他的胸膛,意外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梁尔竞觉得自己简直是鬼上身,他几时变成这种多管闲事的人了?然而低头看看怀中的她,他的眼神不觉变得柔和。 他从没看过这样的她,脆弱、无助,等待他伸出援手,他怎么可能丢下这样的她不管? “噢,是梁学弟。”曹明捷认出他来,镜片后的眼神闪了闪,走上前来,故意热络地喊道。 曹明捷与他们正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只是长他们多届,过去根本毫无交集,但他还是自称学长,有拿前辈的身分压梁尔竞的意味。 但梁尔竞根本不甩他,也不与他攀亲带故,只冷淡地喊了声:“曹律师。” 他的回答也明白地告诉曹明捷,他与他毫无瓜葛。 曹明捷恨恨地咬咬牙,又随即挤出笑容,虚伪地笑着问:“梁学弟,我和雅筝有些话想说,你可不可以……” “这点恐怕有困难。”梁尔竞很不识相地立即拒绝。“抱歉,曹律师,我看得出来她并不想跟你说话,再说——雅筝是我的女朋友,曹律师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我的‘女朋友’说呢?” “我——”人家都说是女朋友了,曹明捷还能说什么,但他又不甘心,于是悻悻然哼了口气。 “走吧!”梁尔竞懒得理他,拉着薛雅筝的手就走。 而他不是随便说说,还真的带着她去吃饭。 “喏,吃吧!” 梁尔竞将服务生刚送来的简餐推到她面前,然后忙碌地替她张罗餐具,递送纸巾,偶尔说个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曹明捷的事半句都没提,仿佛刚才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薛雅筝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谢谢……”她喃喃道谢,感谢他的体贴,也感谢他的沉默。 这个时候,他的沉默就是最真实的仁慈,没有追根究柢地探问过去,免去了她的难堪。不过—— “我没有当人家的第三者!”她急促地解释。 这件事经过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详细解释过,惟独他——不知为什么,她不愿他以为她抢人家老公,是个寡廉鲜耻的狐狸精。 梁尔竞没有说话,只是略微挑眉看着她,好像有点讶异她为何对他解释这个。 薛雅筝也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她根本没必要对他解释的,但是……她不愿被他误会,如果被他误会,那让她比死还难受。 “真的……”她低下头看着桌面,呐呐道:“当初,我确实和他短暂交往过,但是我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想到当年的自己,她依然感到万般羞愤,为何自己会那么笨,那么容易受骗呢?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女人!即使在谣言最沸沸扬扬的时候,我依然一直相信,你是无辜的,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他坚定地道。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薛雅筝激动地看着他,粲然明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里面充满戚悄。 难道他…… “因为你的骄傲呀。” “啊?”我的骄傲?薛雅筝张开嘴,呆愣地望着他。 “没错!你太骄傲了,要你屈居人家的第三者,你怎么肯?以你的个性,非争到老大的位置来坐不可,哪有正妻不做,要当小老婆的道理呢?”又不是脑袋瓜坏了。 “是吗?我很骄傲?”灿亮的眸子瞬间蒙尘,心中激动澎湃的情绪落入谷底,冻结成冰。接着一股灼热从胸口慢慢上升,怒火开始像岩浆一样喷涌而出。 “我哪里骄傲了?”少血口喷人了! “你哪里不骄傲?哪回见了我,你不是下巴抬得高高?这不叫骄傲是什么?”还真敢说。 “我……”那不叫骄傲,那是看不顺眼好不好?“好,就算我骄傲,那又怎么样?骄傲有什么不好吗?” “骄傲没什么不好,但是骄傲的女人,就是特别不可爱!” “那又怎么样?”敢说她不可爱? 要知道,她可是人见人爱,当初在国外,追她的人起码十来个,若不是曹明捷留给她的阴影还在,哪轮得到他在这里评论她可不可爱呀? “哼,我要走了!”她从公事包里取出自己的餐费,放在桌上。 “喂!你要去哪里?”他诧异地问。 “你管不着!”她拎起包包,扭头就走。 “欸——”他看着她气嘟嘟的背影,重叹了口气。 这女人怎么那么难搞?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样温驯可爱呢? 话说回来,她在别人面前好像也不是这副泼辣样,为何在他面前就这样难以沟通呢? 真是! “可恶!”薛雅筝急促地走在街上,气嘟嘟地咕哝着,牙齿咬得吱咯作响。 什么嘛!说她骄傲,还说她不可爱?骄傲就骄傲,不可爱就不可爱,谁稀罕他来赞美呀?反正他从来就没把她放在心上。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儿,心里竟浮现一抹淡淡的酸涩。 刚才的“气”势一下子消了气,像扁掉的气球,缩得小小的。她的步伐慢了下来,懒洋洋地踱着步,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人行砖上的小石头。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类似步履急促奔跑的哒哒声,接着一只大手攀上她的肩,强自将她扭过身来。“薛雅筝!” 梁尔竞大概跑得很急,半弯下腰,急促喘息着。 “你到底是用走的还是用飞的?怎么跑得这么快,害我追都追不到!” “你、你追我干什么?”薛雅筝一阵脸红心跳,结结巴巴地问。 “这给你!”他不由分说地把一袋温热的东西塞到她手上。“你不是什么都没吃吗?想让自己饿死呀?我请店家替你打包起来了,你带回去吃吧!” “你……你还特地替我打包?”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食物,暖烘烘的感觉,从手上传递到心里。“谢谢!” “总不能浪费了。” 这句话无疑又像盆冷水,兜头直下,泼得人浑身发凉。但是这回薛雅筝不但没生气,还噗地一声笑出来。 她终于明白,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心肠软却嘴巴坏,要他说些甜言蜜语讨人欢心,大概会要他的命吧?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开始了解这个人,所以也不会再为了他的毒嘴而生气。 “谢了!”她笑着晃晃手中的提袋,悠然转身离去。 烈日当空,阳光正炙,但她的步履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第五章 梁尔竞坐在办公桌前,专心替客户拟诉讼状,久了眼睛累了,起身走向窗口,望望远山,让眼睛稍作休息。 不自觉地,他目光移向对窗,看着里头时而忙碌,时而起身走动的纤纤俪影。 最近愈来愈习惯将视线移到这里了…… 薛雅筝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宛如迷魂剂般,蛊惑着他的心智,让他无法转开视线。 过去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来不曾如此关注过任何一个女孩。 因为家庭的因素,父亲酗酒对家庭不负责任,让他对感情一直有种不确定感,甚至是悲观的负面观感,认为即便山盟海誓又如何? 人要改变时,谁能阻止得了呢?唉…… “梁律师?”外头的职员敲敲玻璃门,将头探进来道:“有人来找你……” “是谁?”他转头望向外头的办公室,当他看见访客时,面色霎时一沉。但他随即恢复莫测高深的平淡神情,不动声色地道:“谢谢你,请他进来吧!不用端茶进来,也不要进来打扰。” “好的。”职员退到门后,与外头的人说了几句话,随即开门让那个人进来。 “尔竞,我最心爱与骄傲的侄子——”进门的中年男子,以夸张的语气喊着,并且张开双臂想拥抱他。 “叔父,有什么事,请您直说吧!” 梁尔竞冷淡的表情,阻止了他的“慈爱”动作。 “好吧!”被梁尔竞称为叔父的男人,悻悻然收回手,脸上的表情宛如变了一个人,劈头就指责道:“我说你们这两个兄弟也太不孝了,你们父亲中风多久了?你们不但看都没去看过一眼,庞大的医药费也不闻不问,全丢给我们照顾!你们一个是鼎鼎大名的律师,一个是建筑师,却连自己的爸爸都不管,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 “良心?”梁尔竞冷笑。“良心是一种自由心证的东西,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或许对你来说,我和尔康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但是对我们来说,我们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对于一个抛家弃子、没尽过几年养育责任的男人,他的孩子还愿意每人每月给他两万元生活费,实在是太仁慈了,相对于他过去带给我们的痛苦,我们自认做得够多了,问心无愧。” 梁尔竞的叔父窒了窒,也知道他说的全是事实,但是又不甘心。 “那我们这几年照顾你父亲,也花费不少心力,你至少也该有点表示吧?” 叔父的来意已相当明显,但梁尔竞从来不是什么好揉捏的软柿子,所以冷声直接拒绝。 “不好意思!叔父,我们兄弟两人每个月给父亲的四万元,他一个中风瘫痪在床的人其实根本无法使用,那些钱叔父不是可以自由使用吗?看顾费自然也是从中支付,我相信这笔钱对叔父家应该有不少帮助吧?” “你——”梁尔竞的暗示令他叔父面颊一红。“你们这两个兄弟真有良心,丢下中风的父亲不顾,你们母亲是怎么教的?” “你说什么?!”听到叔父将母亲扯进风暴中,梁尔竞的面孔倏地一凛,神情骇人。 “你居然敢将我母亲扯进来!那男人是怎么对待我母亲的,你们应该不会不知道吧?还有你们——” 梁尔竞冰冷的视线扫过他,他叔父畏惧地倒退一步。 “当初我母亲为了我们兄弟的学费,是怎么去求你们伸出援手的,而你们做了什么?难道你们都忘记了?!” “这……”梁尔竞的叔父脸色涨成猪肝红,半天说不出话来,但他还试图做困兽之斗。“你、你不怕我告诉媒体你对父亲不闻不问吗?” “悉听尊便!如果每月四万元嫌少,叔父大可替我父亲按铃申告,我会亲自出庭与你们进行抗辩,届时孰是孰非,就交由法官来裁定吧!” “你……”梁尔竞的叔父再度语窒。 “你们这么不孝,会有报应的!”末了,他知道达不成要钱的目的,愤然哼了声,随即扭头离去。 他走后,梁尔竞原本不错的心情变得郁闷不已。每回父亲那边的亲戚来过,总会影响他的心情。就像陈年的梦魇,无论经过多久,阴霾还是依然存在。 唇一抿,他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披上,快步离开办公室。 “咦,那个黑心律师要出去呀?” 工作到一个段落,薛雅筝不经意望向窗外,正好看见梁尔竞要外出。 方才梁尔竞的叔父造访时,她正好也瞧见了,没多久又看到梁尔竞随后离去,她立刻解读为:新客户上门,黑心律师打算外出庆祝肥羊上门。 经过上回那次事件,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戏剧化的转变,然而隔天,遇见他时又一言不合,开启了另一场唇枪舌战,最后再度以不欢而散收场。 她气吼吼地推翻原先的想法,他绝对不可能是个温柔的好男人!他只是个黑心冷血、没心少肺又嘴坏的律师。 于是他们又恢复从前那种相处模式,一见面就斗嘴,但是除了斗嘴之外,好像有些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这个人呀,好像永远都会是这样!”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对面办公室的门后,她摇摇头,无奈地苦笑。 傍晚,薛雅筝难得忙完了工作,可以准时离开办公室。她脚步轻快地走在人行道上,甚至还有心情逛逛橱窗,看看里头最新上市的秋装。 走着走着,不经意与人迎面对撞。 “哎哟!”对方很冒失,将她撞得倒退两大步,还没抬起头,就闻到对方身上浓浓的酒味。 什么啊?天还没黑就遇到酒鬼! 男人忿忿然抬起头,正想看看酒鬼长啥模样,没想到定睛一看,眼珠子差点弹出来——那个酒鬼居然就是隔壁的黑心律师! 搞什么嘛!就算肥羊上门欣喜若狂,也不必高兴得把自己灌醉啊! 不过仔细一看,他眼神还算清醒,虽然眼底布满血丝,但是神智还满清醒的,并不像她以为的喝得醉醺醺。 “哟,是你呀!”梁尔竞右手食指勾着西装外套,挂在自己肩上,宛如扛着剑流浪天涯的落魄浪人,看见她时挑挑眉,懒洋洋地扯开嘴角,露出一抹慵懒性感的微笑。 喝了酒的他与平日严谨的模样完全不同,有点痞痞的感觉,但也格外地……帅气,害薛雅筝瞧得脸红心跳。 “喂,天还没黑耶,你干嘛喝这么多酒?”她不以为然地瞪着他。 “呵。”他摇摇头,什么都不说,只是淡淡地笑着。 有太多事,他根本不知从何说起,以前没有把心事告诉任何人的习惯,现在也说不出口,所以只能苦涩微笑。 瞧他高兴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薛雅筝不明白他的心情,气闷地抿起小嘴。 “我要走了。”不管了! 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她又不是管家婆,更不是他的什么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再见。” 可是当他真的转身走了,她又忍不住停下脚步,担忧地看着他那摇晃、蹒跚的身影。 慢着!他行走的方向,并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办公室的方向…… 她忍不住快步追上前问:“你要去哪里?” “喔,你还没走啊?”梁尔竞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她。 “你不回家吗?”她拒绝承认自己关心,只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不,我还有诉讼状没拟完,还得回去继续写。”他喃喃地道。 “你疯了!这时候还要回去办公?拜托!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好吗?不管,你先回家去!”她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将他从反方向拉回车站的方向。 不是她要鸡婆,爱多管闲事,而是他明明走路都不太稳了,还想回去工作?他们好歹是同学,总不能丢着他不管,万一他醉倒在路边怎么办? “欸——”梁尔竞想抗议。 “诉讼状可以明天再拟,今天你给我乖乖回家休息!”她纤手插腰,强悍地命令道。 梁尔竞无力反抗,更觉无奈,但知道她是一片好意,也就乖乖顺从了。 进了捷运站,她好心地问他可以自己回家吗?他大笑说没问题。 然而到了月台列车进站,他瞧也不瞧就跟随她上车,她大吃一惊连忙将他拉下来。 “你不是该搭反方向的车吗?”真天才!他连自己家的方向都搞不清楚吗? “是吗?”梁尔竞睁大眼,一副第一次听到的神奇表情。 “唉,算了!”薛雅筝无奈地翻翻白眼,像拉个孩子似的把他拉到月台的另一边,正好列车进站,她就直接拉着他上车。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他也曾经对她伸出过几次援手,就当她还清欠他的人情吧! 上了车,找了位置坐下,列车摇摇晃晃地,在隧道里快速行驶,梁尔竞喝下的酒好像到这时候后劲才出现。 他困倦地闭上眼,随着列车的摆动,他的脑袋也跟着摆呀摆地,数次像蜻蜓点水般靠在薛雅筝的肩上,但都在她出声抗议之前就急忙移开。 然而酒意与瞌睡虫并不放过他,列车持续在隧道里摇晃前进,他的神智终于竖起白旗,整个人彻底阵亡,像断线的木偶,咚地瘫倒在薛雅筝身上。 “喂喂!你做什么啊?”薛雅筝吓了一大跳,急忙想推开他,但是他的脑袋跟铅块一样重,怎么推也推不开。 “噢,算了!”她气喘吁吁地咕哝了声,决定放弃了,就由他去吧! 接下来的旅程,梁尔竞睡得香甜,薛雅筝却如坐针毡。因为他的脑袋就亲匿地靠在自己颈项间,随着列车摇摆的节奏,在她柔嫩的颈间蹭呀蹭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身上,惹得她满脸通红,却又无法把他推开。 “唔……”他大概睡得很沉,嘴里喃喃发出呓语,但不安分的脑袋却不断移动位置,试图寻找更舒适的位置。 “这个人真是……” 他的气息充斥在她周遭,鼻子还不断在她颈项间磨蹭,害她脸红到不行,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列车到站,她发挥神力,死拖活拉地把他拉下车,原以为是不是得一路扛着他回家。但是奇迹似的,他一下车就清醒不少,省得她得拼着骨折的危险背着他走。 一边询问他的住处,她一边扶着他,把他领回家,进了家门,他立即瘫倒在沙发上,她也跟着浑身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呼,真累!”她揉捶自己的肩,浑身骨头都快散了。 他看来瘦巴巴,怎么会那么重呢?难道是因为太高的缘故? 她打量客厅的装潢,装潢与布置都是简约风格,家具也不多,因此空间显得很大……也让人感觉有点寂寞。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厨房去找茶杯,想倒杯热水给他喝,他卧房门没关,经过时她顺便瞄了一眼。 卧房空间也很大,设计简单大方,家具高度都很低,因此更显宽敞舒适。 她同时也注意到,床上只有一个枕头,看来他真的没有女朋友呢! 这个发现让她心情转好了些,嘴角微微上扬,端着热水回到客厅。 “如何?对我的卧房有任何意见吗?”他喝着她端来的水,一边挑眉打量她。 “还不错呀!”她耸耸鼻子,故意调侃道:“原来你还是盖棉被的嘛,我还以为你都盖钞票睡觉呢!” 薛雅筝嘲笑他只爱钞票,梁尔竞却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也很想盖钞票睡觉,只可惜钞票怎么也盖不暖。” “哈!”原来他还真的想过。“那你的马桶怎么不是金子打造的?最好再打造一张金床,盖着钞票睡在上头,那才叫痛快。” “那样的睡法一定很痛,但是绝对不会爽快。” “怎么不会呢?你不是只要有钞票就好,不需要女人了?” 她别有含意地嘲讽。 她说得太过,向来对她的嘲讽冷处理的他,眸中火光一闪,突然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将她吻得天昏地暗。 他热吻了她好几分钟,在她飘飘欲仙,忘了自己是谁的时候,他却像开始一样突兀地放开她,盯着她嫩红的粉腮,然后意味深长地说:“男人的某些欲望,只靠钞票是无法满足的。” 薛雅筝听懂了他的意思,立即红着脸大叫:“谁说不行?花钱就能得到欲望的满足,你们男人不是都这样的吗?”龌龊! 谁知道他却严肃地告诉她:“那是别人!我只亲吻自己喜欢的人,也只和自己喜欢的女人上床,用钱买的太肮脏,我不屑为之。” 这番话,却意外敲动薛雅筝的心房,在她心底激起阵阵涟漪。 “我、我要走了!” 她惊慌地跳起来,抓起包包,飞也似的夺门而出。 一直回到家,她的胸口还是跳得好剧烈。 他所说的话一直在她耳边缠绕,难以挥去。 我只亲吻自己喜欢的人。 那么,她是他喜欢的人吗? 过去她厌之恶之,鄙之远之的男人,怎么会让她心跳得这样快? 记得以前,她是真的很讨厌他,但是几次意外偶遇,将两人的关系愈拉愈近,慢慢地,她好像不再那么讨厌他…… 难道——难道她喜欢上他了?! 不可能吧? 她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脸色大变,抓起床上的枕头捂住耳朵,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止心底的声音说话。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喜欢他…… 末了,她受不了心底那道魔音的疲劳轰炸,扔开枕头跳起来大喊:“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那家伙爱钱、黑心、小气、嘴巴毒、又爱嘲笑她……一大堆的缺点,数都数不清,她脑子坏了才会喜欢他! 可是……想起他喝醉时性感慵懒的笑容,她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回忆起他微带着酒气的炙烈热吻,她更是粉腮嫣红,浑身发软。 噢,她该不会真的—— 脑子坏了吧? 不!她捂着脸颊,无声地呐喊。 第六章 “小筝?”薛母忙完厨房的事,走到客厅坐下,一双满足的眸子,直瞧着出落得美丽大方的女儿。 “唔?”薛雅筝一手捧着大碗,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塞食物,两只眼睛则牢牢盯着电视机,现在新闻里正在播放最近轰动一时的司法黄牛官司的报导。 周末,薛家人有一起聚餐的习惯,有时上馆子吃餐厅,有时自己料理,而今天他们没出门吃馆子,全部窝在家里享用薛妈妈的拿手菜。 “你回国也好一阵子了。”薛母突然问道。 “嗯,是啊。”她无意识地虚应,两只眼睛还牢牢盯着电视机。 “想一想你也二十八岁了,有没有喜欢的对象呀?” “咳咳!”薛雅筝一时岔气,被最爱的丝瓜呛到。 “哎哟,怎么回事?呛到了?吃东西怎么不小心点!”薛母心疼地上前帮女儿拍背。 “哈哈!妈,你把雅筝吓得呛到了。”薛雅筝的哥哥抚掌大笑。 薛雅筝先白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哥哥一眼,才无奈地转头对母亲说:“妈,我才刚回来不到半年,就算要谈感情,也没有这么快好不好?” “谁说不可能?千里姻缘一线牵,只要有缘分,时间根本不是问题。” “对啊!你都没认识什么优质男律师吗?不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呀,难道你的办公室附近都住和尚喔?我就不相信!”她哥哥又在旁边加油添醋,给母亲洗脑。 薛雅争差点又被呛到。 这个讨厌的哥哥!不但从小就很会扯她后腿,而且简直像是算命仙,好像什么事都知道,常常不经意抖出她的秘密。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嘛!我吃饱了,要带养乐多去公园玩了。”她面色窘红,放下碗筷,牵着家里养的喜乐蒂牧羊犬就跑出门去了。 “可是——现在是正午耶,她牵着狗去公园做什么?”薛母诧异地看着儿子。 正午的公园里通常没狗可陪养乐多玩,而且光是头顶上那颗大太阳,就让人晒得脑袋发晕。 “妈,您放心!”薛雅筝的哥哥拍拍母亲的肩,神秘地笑了。“您不用担心雅筝嫁不出去,她有喜欢的人了。” “真的假的?”薛母惊喜地看着儿子,但又有点纳闷。“你怎么知道?”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直觉。”薛雅筝的哥哥笑得宛如铁板神算,充满神秘与先机。 其实他哪有什么神机妙算?只不过是比常人更懂得察言观色罢了! 母亲问起对象,妹妹就被呛到,他随口扯几句,她竟然紧张得丢下饭碗,大中午的拉着不断吐舌头的长毛狗,说要去公园溜狗,除了作贼心虚,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形容词更贴切? 薛雅筝怔愣地望着摊在桌上的民法大全。 上头细小的字已经被失去焦距的视线模糊了,而她的心思也早已飞离,飞往一个她从来不敢深思的禁忌问题里。 我喜欢梁尔竞吗? 要是五年前的她这么问自己,一定是连考虑都不必,马上猛力摇头。如果是一年前的她,也必定毫不犹豫地大声否认。然而此刻的她,却发现摇头或说不对她来说,竟变成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她真的喜欢上他了?喜欢上那个爱钱的黑心坏律师? 糟的是,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只有一种无力的绝望感,很难强硬否认。 世上还有比爱上黑心律师更惨的事吗? “薛律师,我要下班了。” 这时,她的女事务员进来告诉她,她要回家了。 “好,路上小心喔。”她笑着和女职员道别。 两位女职员下班后,整间事务所只剩她一个人,起身晃到窗前透透气,不意外地在对窗捕捉到另一双眼眸。 是他…… 最近两人的视线经常在窗边交会,要是以前,她铁定赏他两颗白玉丸,然后关窗表达无言的抗议。 但现在别说关窗,好像连转开视线都很难,常常与他对望,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其中一方的电话进来,或是谁的职员进来请教问题,两人的对视才被打断。 他转身低下头振笔疾书,不知在写什么,没一会儿将一张a4的列印纸按压在窗户的玻璃上,像演默剧一样,用手猛指着列印纸,暗示她看上头的内容。 两窗之间的距离虽然不是太远,但是因为纸张和字体也不大,所以她眯着眼很仔细地认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上面写什么。 “要……不要……去吃……饭?” 原来他是邀约她去吃饭! 最近,他也开始偶尔约她吃饭。 她脸蛋儿立刻羞红,但是心底却是满满的喜悦。 她马上如法泡制,转身找了张列表纸,在上头写下一行字,然后按在玻璃上。 这回换对面的男人将眼睛眯得小小的,努力辨识上头的字。 好啊,不过今天我请客。 梁尔竞看懂后摇头笑笑,才用力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两个年纪都快三十的人,却每天像个孩子似的玩纸上笔谈游戏,顺道考验对方的视力,虽然是很无聊的举动,但两人都玩得很开心。 快速收拾好公事包,薛雅筝锁门离开,下楼之后发现他已经等在大门口。 两人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也不是情侣或知心好友,沉默地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幸好气氛也不算僵硬或尴尬。 夜风徐徐吹拂,拂动薛雅筝的发梢,在她叙述自己最近刚接的case发展时,他只是微笑看着她,专注地听着。那眼眸凝视得很深很深,好像要看进她的眼底似的。 她脸颊微微羞红,几乎说不下去,想要回避那样深切的注视,但职场上的磨练带给她不畏怯的精神,她勇敢迎视他那双炙人的眼眸,换来他奖励的微笑。 “想吃什么?” “既然是我请客,那么当然由身为客人的你来选了。” “那么不必考虑,就是法国料理了。”梁尔竞打趣地道。 “你会害我宣告破产,流浪街头的!”她忍不住哇哇叫。 “哈哈哈……” 见他豪爽地仰头哈哈大笑,她也不由得莞尔一笑。 好难以想像,不久前还水火不容的他们,如今却能平和地相处,有说有笑……真的好像作梦一样! “你在想什么?” 听到他低沉的疑问,那声音好像很近,她一抬起头,顿时吓了一跳,因为他的脸就在她脸的正前方,好像……想亲吻她似的。 “没、没什么。” 想起上回那个火辣辣的吻,她的脸又不由自主地染红了。 两人就近找了间餐厅,吃些简便的餐点。 席间他们聊些关于法律上的条文争议,以及最近一些知名的新闻案例讨论,两人虽然各持己见,但是不再针锋相对,有个与自己程度相当的谈话对手,几番激辩下来他们都觉得痛快淋漓,但又不伤和气。 他们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原来他们也能不吵架、融洽地相处。尤其是薛雅筝,她更是想不到,自己也有和平与他共餐闲聊的一天。 餐用到一半,他的行动电话突然响起。 “抱歉。” 他起身走开接了电话,没一会急忙回来,却是脸色大变,说自己必须先离开。 “梁尔竞,你的脸色很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吗?”她立刻关心地问。 “我母亲她——”梁尔竞声音突然哽咽,难过地摇摇头,话也说不下去。 薛雅筝心中一凛,明白必然是发生重大变故了,立即当机立断对他说:“我来结帐,你赶快去拦计程车!” “好,谢谢你!”慌乱的梁尔竞好像找到灯塔,这才有了指引的方向,急忙赶到餐厅外拦计程车。 薛雅筝快速结完帐跑出餐厅,梁尔竞刚上计程车要离开,不知什么念头促使她也跟着跳上去,同时请司机先生立即开车。 或许是他担忧无助的眼神让她放心不下吧! “你……”梁尔竞讶然看着她。 “我陪你去。”她温柔地对他一笑。 她看得出,他与母亲的感情应该是相当深厚,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他可能会承受不住,如果有个人陪在身边,好歹能够给他安慰。 “这只是老同学的关心啦!”她佯装没什么地笑笑,其实是欺骗他也是欺骗自己。 只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非常地担心他。 “谢谢你。” 梁尔竞道谢后,就不再开口说话,只是面色忧虑地望着车窗外,一心祈祷赶快到达目的地。而薛雅筝也很体贴地给予他宁静的空间,这时候他需要的不是聒噪的安慰,而是体贴的沉默。 当计程车停下来时,薛雅筝发现他们正在医院的急诊室前头,付了钱,梁尔竞与她匆忙进入急诊室,直接询问医护人员他母亲的状况,她才知道原来他的母亲身体不好长期在疗养院疗养,晚上突然病况危急,被送往急诊室急救。 幸好经过急救,他母亲的状况又稍微稳定,目前已送往加护病房观察。于是他们又匆匆赶往加护病房—— “哥!”一到加护病房门口,有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年轻人看见梁尔竞,立刻激动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尔康,妈怎么样了?”梁尔竞走过去问道。 薛雅筝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这个人是梁尔竞的弟弟?长得挺像的!只不过梁尔竞感觉较成熟沉稳,有种历尽沧桑的感觉,而梁尔康感觉较天真,还有着年轻人的稚嫩。 “已经稳定下来了,刚才我接到通知时,真的吓死了,我好怕她会……”梁尔康不由自主颤栗了下。 “没事了!妈撑过来了。”梁尔竞了解地点点头,上前拍拍弟弟的背,低声安慰他。 薛雅筝很讶异,他在家人面前竟然这么温柔,跟他在法庭上犀利强势、辩才无碍的模样,以及与她唇枪舌战时的气人毒舌,完全不同! 梁尔康抬起头,发现薛雅筝,诧异地睁大眼。“啊,这位是——哥,你交女朋友了?” “女朋友?”梁尔竞与薛雅筝对看一眼,脸色不约而同涨红。 “不是的!你别误会。”梁尔竞急忙解释:“她是我的老同学薛雅筝,也是一位律师,办公室就在我隔壁,仅此而已!” 他急于否认,让薛雅筝听了心头竟然感到有点怅然。 就算是事实,他也别否认得那么急又快,好像当她的男朋友有多可耻似的! “是喔?”梁尔康有点失望,他还以为孤寂多年的哥哥终于放下心中的魔障,有了真心相爱的对象呢! “现在应该还能进加护病房吧?我先进去看看妈。” 梁尔竞换上无菌衣进加护病房去了,而梁尔康因为已经进去看过母亲了,所以就和薛雅筝坐在外头等。 “你真的不是我哥女朋友?”梁尔康偷偷打量她,暗自惊叹她的气质与美貌。 “不是啦。”她笑了笑,有点心酸地否认。 “是吗?”梁尔康垂下头,显得很失望。“哥为了这个家,一直很辛苦,他总是为了我们付出,却拒绝我们的关怀,我觉得他好像封锁了自己的心,拒绝别人的关怀,不让任何人接近,包括我们……” “你哥哥为了你们很辛苦?”这是薛雅筝第一次听到关于梁尔竞的私事。“你们家境不太好吗?” “何止不好?我们两兄弟的文凭,可以说全是借钱念来的,尤其我哥哥身为长子更是辛苦,经常要打工赚钱回家补贴家用,或是给我缴学费,牺牲了学生时期最快乐的时光。” “我不知道这些事,他从来没有提过……”她怀疑他曾告诉过任何人,因为他根本不是那种会随便向人诉苦的人。 “哥哥真的为我和妈妈牺牲很多,我很希望他能有个真心交往的女朋友,好好替我们关心他、爱他。”梁尔康诚心地祈求。 “你是个很有手足之爱的好弟弟,你的愿望上天一定会听见的。”薛雅筝安慰他道。 “谢谢你!”梁尔康感激地对她笑笑,但想了想又不死心地问:“说真的,你和我哥真的不可能吗?我觉得你们很速配耶!” “咳!”薛雅筝被他那双冀盼的眼睛瞧得羞窘不已,连忙用假咳掩饰尴尬。“拜托,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是吗?”看来真的没希望了。 梁尔康失望地垮下肩膀。 唉!大哥的春天,何时才会到来呢? 几天后,薛雅筝得知梁尔竞的母亲病情稳定,已转入普通病房,立刻买了篮水果到医院去探望她。 梁尔竞替母亲安排了宁静的个人病房,她到的时候病房里只有梁尔竞的母亲与梁尔康,他们说梁尔竞到楼下替母亲买吃的东西去了,才刚离开不久。 梁尔竞的母亲是个娇小瘦弱的女人,或许是因为长年操劳又纤瘦的关系,看来比一般年龄的妇女要苍老些。 当她表明自己是梁尔竞的朋友时,梁母的反应和梁尔康当初一模一样。 “你是尔竞的女朋友吗?”她双眼欣喜地睁大,拿看媳妇的眼光专注地上下打量她,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满心以为自己就快要有媳妇了。 薛雅筝被瞧得很害臊,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和尔竞不是那种关系,是大学同学,现在算是邻居,我们的办公室只隔着一条防火巷。” “是啊!妈,我也问过了,他们说真的不是。”梁尔康帮忙解释。 “噢,是吗?”梁母显然有点失望,她还以为自己能够很快看到心爱又心疼的大儿子结婚生子呢! “伯母,恭喜您病情好转,这篮水果送给您,您多吃点,赶快恢复健康。”她将手中的果篮捧到梁母面前。 “雅筝,不好意思,谢谢你!”梁母想弯腰道谢,但被薛雅筝急忙阻止。 “您病还没好,千万别乱动,我把水果篮放在这,记得请人削给你您吃喔!” 她笑着把水果篮摆放到一旁的柜子上。 “好的,谢谢你。”梁母再次道谢。 “伯母,您病情好起来真是太好了!”薛雅筝走回病床边,告诉梁母:“那天梁尔竞知道您送进急诊室的消息,整个人都慌了,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他真的很在乎您。” 梁母听了,真是感动又心疼。 “这孩子就是这样,有责任心又重感情。尔竞的爸爸在他很小时就抛弃我们母子跟别的女人跑了,孩子的事撒手不管,我一个女人外出工作,拼命拉拔两个孩子长大,但是钱永远不够用。” “天啊……”原来他从小父亲就抛家弃子,是母亲辛苦抚养他与弟弟长大,难怪他对母亲如此敬爱。 “不好意思,家里的私事,让你笑话了。” “不,您千万别这么说!” 梁母笑了下,才又继续说道:“因为钱不够用,所以每到缴学费的时候,就是我最头痛伤脑筋的时候。他们念国中的时候,每学期的学费虽然只有几千块,但是两兄弟一起缴学费,再加杂费和书钱等一些额外的开销,对我来说实在有困难,往往到了最后缴费期限,我还是筹不出钱来。” “那时候您一定很无助。”薛雅筝可以体会那种焦急与绝望。 “是啊!我自己捱饿受冻没关系,但是不能让他们读书,我真的很难受,我曾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们继续念下去,哪怕是借钱也要让他们读书。因为我是孤儿,娘家父母早就过世了,于是我找上我夫家的亲戚,请他们借钱给我让孩子缴学费,没想到……” “他们刁难您?” “何止!”梁尔康气呼呼地插嘴道:“我那个是非不分的奶奶,还有那些过分的叔叔婶婶,认为我爸跟别的女人跑了都是我妈害的,竟然拒绝借钱给我们,我妈不顾尊严一再拜托,我叔叔他们竟然说:如果她肯下跪,承认自己错了,就把钱借给我妈。” “不会吧?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薛雅筝听了简直快气死了,这是为人小叔应该说的话吗? 如果这是现在发生的事情,她非狠狠痛骂那些脑袋坏掉的亲戚一顿,替他们讨回公道! “为了能让孩子读书,我没办法,只好当真下跪祈求他们。”梁母心酸地道。 “伯母,其实您不必理会他们的,那根本是无理的要求……” “我没有选择!为了孩子,哪怕再不合理的要求,我都会咬牙忍耐。”母爱的伟大,让她忘了自己也有自尊。 “我丢了自尊,跟人下跪就算了,我最难过的是让孩子们当场目睹了。回家之后,尔竞抱着我哭了。他说:妈妈,我不要读书了,我想去工作赚钱报答你!他的孝心我很感动,但是我阻止了他。我要他好好用功读书,将来出人头地,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他真的办到了。”有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难怪他如此看重金钱,想必是为了多挣一点钱奉养母亲与弟弟吧! 以往她最痛恨的缺点,此刻竟然成了他最大的优点,薛雅筝好替他觉得骄傲,但又感到心疼。 “是啊!他与尔康都有很好的成就,我真的很安慰,他们都是好孩子。” “您很有福气喔!” “哈哈!”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这时梁尔竞突然走进来。 “薛雅筝?” 第七章 “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 梁尔竞略显诧异地看着笑吟吟的薛雅筝。 “那天看到伯母的情形,心里很担心,听说她转入普通病房,就特地买点水果过来探望她。” “是吗?那就谢谢你的关心了。” 他端起母亲爱吃的鱼肚粥,稍微吹凉后欲喂食母亲。 “妈,来,张开嘴。” “哎哟!又不是三岁小娃娃,还要人喂?我自己可以吃!”尤其薛雅筝在场,梁母更是不好意思,红着脸嚷着要自己吃。 “好吧!那您自己慢慢吃,还很烫。”梁尔康赶忙将病床上的小餐桌架好,梁尔竞把粥小心地放到那只小餐桌上。 “好。”梁母舀着热腾腾的粥,小心地吹凉,然后放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梁尔竞仔细盯着母亲脸上的表情。 “很好吃,一点都不腥。”梁母吞下粥,高兴地说道。 “是啊!我知道您怕腥,特地请店家挑新鲜一点的鱼肚,知道您不喜欢姜的气味,就吩咐他们少放一点。”他笑着道。 “难怪这么合我的口味,原来你事先交代过。谢谢你噢,尔竞,你真细心!”梁母感动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他的细心体贴令薛雅筝相当惊奇。她不禁想起自己过去几次与他碰面、共餐时的经验,他的确是个很体贴又观察人微的男人。 “妈,您快别这么说。”梁尔竞对于母亲在薛雅筝面前夸赞他,感到有点难为情。 见他面色微窘,耳根发红,薛雅筝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梁尔竞立即投来杀人的目光。 嗯,敢嘲笑我? 没、没有啊!冤枉呀,大人! 两人用眼神互相传递讯息,见他为了掩饰尴尬横眉竖目的模样,薛雅筝又忍俊不住想大笑,连忙向梁母告辞:“那我先回去了,伯母您好好休养。” “啊,那你慢走,谢谢你来看我!”梁母连忙放下汤匙,欠身道谢。 “哪里,请多休养,好好保重。”薛雅筝朝梁母笑笑,又向梁尔竞兄弟点头致意后,旋即转身离开病房。 她的身影一出病房大门,梁母立刻推推梁尔竞,兴奋地道:“尔竞,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去送雅筝回家啊!” “欸?可是——” “可是什么?赶快去吧!如果晚了,人家就走远了。”梁母的脸上充满浓浓的笑意。 “是啊!这里没问题,全交给我了,你快去吧!”梁尔康也笑得非常“兄友弟恭”。 “……好吧,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不知道他们葫芦里藏着什么药,梁尔竞索性随他们去。 望着他快步离开,梁母转身告诉小儿子。“我喜欢雅筝这个女孩,觉得她跟你大哥很速配,希望你大哥把她追来当老婆。” “我也这么希望,但那得看缘分,不能强求的。”梁尔康安慰母亲。“要是大哥有那份心,会自己采取行动的,我们不用太替他担心。” “我知道。尔竞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贴心,从来不需要我们烦恼,但是都快三十岁了,还是孤家寡人不肯交女朋友,我这个做母亲的怎能不替他挂心呢?”梁母重重叹息。 “妈,您放心!我感觉得出来,哥很在意雅筝姐,我有预感,他们应该会有好结果的。” “真的吗?”梁母听了欣喜万分。 “嗯,我们一起祈求上天,希望它听见我们的心声。” “雅筝!” 薛雅筝刚走出医院的走廊,就听到梁尔竞喊她的声音。 “你怎么追出来了?不用在病房陪你母亲吗?”她转身问。 “她坚持要我送你回家。”他有点无奈地摊摊手。“我妈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她,她是个好母亲,不过送我?有必要吗?顶多是让你陪我搭捷运罢了。”梁母殷勤的礼数令她莞尔。 “这回你就错了,黑心坏律师今天可是开车到医院来的。”梁尔竞以戏谑的语气刻意这么自称自己。 薛雅筝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原来他知道她都叫他黑心坏律师啊? “呵呵呵。”她装傻干笑。“那我的屁股今天有福了,可以享受到梁大律师无人享受过的高级座车。” “放心,绝对会让你满意的。” 果然!那样的车,没有人不会满意。 lexusls,要价三百万以上,小气律师舍得花,可见真的赚了不少钱。她有点酸酸地摸摸那台晶亮如新的高级轿车。 “上车吧!” 他解除遥控,替她拉开车门。 “我可以平安回到家吗?”她有点怀疑地瞧着他手中的钥匙。 虽然有车但毕竟不常开,她还想继续活到嫁人生子呢! “你放心!除非太空梭掉下来砸中我们,否则绝对没问题。”他幽默地回答。 两人上了车,他发动引擎驶入夜色中,颇令人意外地,他开车的技术还真的很不错,快速平稳,既不生涩也不鲁莽,骨节分明的大掌轻松握着方向盘,流利地操控着。 望着那双轻握着方向盘的古铜大手,她脑子没来由地浮现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那双大手放在她的身上,是否也是一样温柔呢? 噢……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就被惊恐的她立即用力摇头甩去。 不不不!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她和他?她、她、她——她在思春不成?怎么会冒出这么古怪的念头? “你怎么了?脸很红。”梁尔竞发现她猛甩头的怪异举动,分神瞥了一眼,发觉她面颊异常红,比平常更为娇艳,肯定不正常。 “呃,没什么……”她怎么敢说自己陡生绮梦?只好用手猛扇凉,说:“只是有点热。” “热?”梁尔竞看了下车内液晶板上的显示温度,他已将冷气调到二十四度,还算正常的范围内,再看看她——身穿白底黑点无袖麻纱上衣,白色短裙,这样的穿着还会怕热吗? 他心底纳闷,但还是决定以客为尊,将冷气的温度调低两度。 “我听你母亲提过家中的事,你很辛苦。”她以同情谅解的语气道。 “辛苦的是她,她靠着自己的力量努力工作把我们养大。”梁尔竞叹息着道:“从小,我家里的经济状况就很不好,父亲不负责任,经常在外浪荡不回家,母亲辛苦工作扶养我与弟弟,但还是力有未逮,尤其到了缴交学费的时候,她常常得为了我们的学费,去向势利的亲戚鞠躬弯腰,甚至是下跪借钱,才能供给我们继续读书,每回我见了都很难过。” “你父亲也太没责任心,那些亲戚也太过分了。” “但我父亲那方的亲戚却只会责怪我母亲不会管教丈夫,把一切过错都推给我母亲,还逼她下跪认错才肯借钱给她。为此,我打小就知道钱很重要,金钱可以买到尊严,只要有钱,就不必卑躬屈膝地向人下跪,为了孩子拿自己的自尊跟人换取金钱。” “是啊。”她听得好辛酸,如果是她亲眼看见母亲向人下跪借钱,可能会当场痛哭失声吧? “但是你也很辛苦啊!小小年纪就看尽人情冷暖,一有打工能力就拼命赚钱贴补家用,我真的应该感到惭愧。” 想想她以前老觉得瞧不起爱钱的人,但却从未深思过这些人背后是否有什么原因,让他们这么爱钱。 其实说穿了,钱谁不爱呢?说自己不爱的人,其实只是不需要——就像她!如果她不是生长在现在的家庭,有着优渥的生活环境,自己吃的饭、上学念的书,都得自己筹钱,恐怕她也会和他一样爱钱。 理解他为何对金钱锱铢必较之后,以往对他的诸多不满,好像也随着夜风消失了。 “其实我真正在乎的,又岂是毫无生命的钞票?我只是不想再看见我所在乎的人,为了金钱向人鞠躬哈腰,甚至向人屈膝下跪,所以我才拼了命地赚钱,想让我所爱的人,能得到安稳的生活。我发誓,不会再让他们为了钱去向人下跪!”他握紧拳头,坚定地立誓。 “能够成为你所爱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她缓缓漾出笑颜,真诚地道。 “是吗?”梁尔竞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好似在问:那你想成为那个幸福的人吗? “嗯。”薛雅筝被他瞧得有点不自在,慌乱地别开视线。 “你知道吗?你不张牙舞爪的时候,其实满可爱的。”他若无其事地将视线转回前方的道路,但唇角却有些顽皮地扬起。 “是吗?”薛雅筝一听,火气顿时上来了。 她不张牙舞爪的时候很可爱?那么意思就是,她平常都很不可爱啰? “而你还是一样,嘴很坏,惹人嫌!” 笨牛!大笨牛! 她噘起小嘴,气鼓鼓地转头瞪着窗外,再也不跟他说话。 “到了。” “谢谢!” 梁尔竞才刚将车停在薛雅筝的住处楼下,还兀自生闷气的薛雅筝立刻开门准备下车。 “等等——”梁尔竞突然拉住她。 “干嘛?”她嘟着小嘴,不愿转头看他。 “别生气了。”他拉住她的手,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微笑着哄道。 那炙人的眼神又来了! 梁尔竞不发一语,只是深深地凝视她,那强烈的眼神,仿佛她是一道美味可口的食物,瞧得她头皮发麻,身体不由自主微微颤抖。 见他将头缓缓倾来,她更紧张了。 “你、你……你要做什——唔!” 梁尔竞干爽而温暖的唇罩住她,她惊骇地瞪大眼睛,直盯着那张贴着她的俊颜,慢慢地,酥麻的感觉窜起,逐渐战胜被诧异占领的感官。 “不……”她忍不住发出微弱的呻吟,虚软地摇头。 但他却不肯轻易罢休,硬是彻底尝遍了她甜美的滋味。 待他终于餍足放开她时,她整个人已经呈现呆傻的状态,红肿的小嘴微微开启着,愣愣地看着他。 这副与平日的干练完全不符的可爱模样,让梁尔竞轻声笑了,忍不住又啄了下她的红唇。 她急忙捂住唇,倒退一大步。 “你……你为什么……”吻我? “因为我想追你。”他勾起唇,淡淡地微笑。 “追、追、追……我?!”薛雅筝错愕地瞪大眼。 老天!这个男人吃错药了?他们向来是互不对盘的! “你几时变成大舌头了?”他戏谑地轻拧她的下巴,害得她的脸蛋倏地爆红。 “你……我……”她的小嘴张了老半天,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因为实在受到太大的惊吓。 这个男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 梁尔竞又笑了,索性再度低头堵住她的小嘴,省得她结结巴巴,白费力气。 “唔——” 他又吻她? 天!她真的要昏了…… 铃铃铃! 将近下班时刻,桌上的电话响起,薛雅筝迅速俐落地接起电话,仿佛早就知道有人会打来。 “我是薛雅筝。”她有点无奈地报上姓名。 “我是梁尔竞。”话筒彼端传来那男人独特的轻笑声,鹦鹉似的模仿她无奈的语气。 “有什么事吗?”薛雅筝站起身,转身面对窗户,毫不意外地对上那双黝黑而深邃的眼。 她的脸蛋蓦然红了下,却强逼自己迎视他大胆的眼,没有丝毫退缩。 “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吃饭?”这是他每日例行的公事——约她吃饭。 如果中午人在办公室,那么他就会打电话来约她一起外出用餐,若是中午有事在外忙,那么就会在晚上下班时打电话来约。 “我能说不吗?”她的语气更无奈了。 一开始她拿乔不允,他竟然直接上她办公室绑人,见识过他土匪的行径之后,她认栽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与他这个名律师斗嘴,即便她也是个律师,也不得不俯首称臣,甘拜下风。 “当然不行!”他回答得又快又顺口。 “那不就得了?”意思就是:何必问?“等会儿见。” 挂上电话,薛雅筝娇美的唇畔不由得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中也隐隐透着期待,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其实不可否认,她与梁尔竞用餐还满愉快的,撇开那些一见面就争吵的歧见不提,两人还满谈得来的,工作的领域也相同,更让他们的谈话十分契合。 况且,他这人虽然不是会乱花钱的人,却十分懂得享受美食,因为他说既然要花钱,自然就要花在刀口上,花了钱却吃到难吃的餐点,不是加倍的不划算吗?所以他会仔细地打听比较之后,才会带她上馆子,通常味道都相当令人满意,几乎不曾踩过地雷。 只是,对于他种种亲密的举动,还是令她有点气闷,她可还没答应呢,他就理所当然把自己当成她男朋友啦? 她气自己变得太廉价,让他连追求都省了,直接赶鸭子上架。 基于这点不满,她偏要故意与他作对,就是不承认自己与他交往。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就是有办法让她的所有反抗,全化为零。 “嗨,忙完了?” 极有默契地,他总是在她的办公室熄灯后不久就下楼来了,也总能“正好”逮到来不及逃离的她。 “明知故问。”薛雅筝不怎么开心地噘起小嘴。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都隔着两扇窗户监视她办公室里的动静,害她连想跑都来不及。 她噘起小嘴可爱的模样,又勾得他想吻她的渴望蠢蠢欲动,见他的头缓缓靠过来,薛雅筝心底的警钟大声响起,急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你不可以吻我!” 自己的吻被拒绝,梁尔竞半点愠怒也没有,依然淡淡微笑,双手坚定而温柔地拉开她的小手,低下头,固执地在她的小嘴印上自己的唇。 “唔……”薛雅筝瞪大眼,万分不甘。为何每次战役都是自己输呢? 她情难自己地闭上眼,坠入他所施予的魔法中。 此时此刻,她心甘情愿认输。 良久,心满意足的他才舍得放开她,温存地抚摸她花瓣般柔嫩的脸颊。 “想去哪里用餐?”他柔声问。 “你不是都找好地点了?”他这人极少做没计画的事,哪怕是吃顿饭也会先找好餐厅,并且事先打电话预约。 “总要征询一下女士的意见呀。”所以说,他是很懂得尊重女性的。 “这根本是假民主嘛!”她娇嗔地赏他两颗白果。 “假民主至少也是民主,不是吗?”他痞痞地一笑,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不能再吻我了啦!”她娇嗔地抱怨。 “为什么?”这回换他瞪大了眼。 “这还用问?我又没答应做你的女朋友!” “那你答应不就好了?这还用想!像我们这样,和普通的男女朋友又有什么两样?”他以理所当然的口吻道。 “是没错……”薛雅筝小声咕哝。搂也给人家搂过,吻也给人家吻过了,还三天两头约会吃饭,要说是普通朋友,连她都说服不了自己。 不过,总觉得他太霸道,就这么听从他的话,乖乖当他的女朋友,有点呕耶,她可以想见他的表情会有多么得意。 所以她总不愿承认,自己其实已经接受他的感情了。 “还笑?”薛雅筝没好气地再度白他一眼。“不是要吃饭吗?再不走,我就自己去吃了!” “好好,现在就去吃。” 梁尔竞大笑着揽着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而薛雅筝也不客气地钻进他怀里,由他张开的臂膀为她遮蔽冰冷的空气。 时序入冬,气候逐渐转寒,她向来怕冷,幸亏有他的体温温暖了她。 有他的感觉,其实也挺不赖的! 她缓缓扬起嘴角,甜甜地笑了,身体也更加偎近他。 第八章 “梁尔竞,我要吃棉花糖。” 星期日的下午,薛雅筝被“掳来”梁尔竞的住处——这是她自己坚持的说法。 他以好看的片子与美味的点心为诱饵,哄骗她留了下来,看完片子,吃掉大半盆爆米花,两人谁也不想起身,就这么懒洋洋地赖在沙发上,各自看着自己的书或杂志,偶尔把手伸向放置在茶几上的点心盘。 美人有令,梁尔竞只得暂时将看到一半的书合上,从桌上取来松软的棉花糖,喂向她的小嘴。草莓夹心棉花糖,可是薛雅筝的最爱。 薛雅筝宛如嗷嗷待哺的雏鸟,食物一来就自动张口。 可是—— “等一下。”棉花糖才刚送到她嘴边,梁尔竞就很坏心地抽回来。 “你做什么?”不满到嘴的糖竟然飞了,她哇哇地叫嚷着。 他转身面对她,右手修长的手指转动棉花糖,像诱哄小孩子般教导道:“叫我尔竞。” “不要。”薛雅筝别扭地红着脸,想也不想地拒绝。 谁要肉麻兮兮地喊他的名宇?那样就像一对情侣似的!虽然他们早就跟情侣差不多了……哎,不管啦!反正她不叫就是了。 “是吗?”梁尔竞也不勉强,极为自然地把右手那颗棉花糖塞进自己嘴里,一脸享受地细细咀嚼着。 “喂!你怎么自己吃了?”她哇哇抗议。 “谁教你不肯叫我名字?”他又取出一颗棉花糖,再度诱惑地在她面前晃动。 “唔……哼!”薛雅筝咽了下口水,但还是很有骨气地别开头,拒绝受到他的诱惑。 “来,叫嘛!只要你肯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就让你吃棉花糖,这是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他又开始鼓动律师的三寸不烂之舌,诱哄她上当。 “不——要。”她又不是小孩子,会为了区区一点食物就上当。 “真的不要?” “不要!”大女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唉。”梁大律师叹口气,拿她没辙了。 “好吧,给你吃就是了。” 听到他认输了,薛雅筝得意地笑着转过头,准备接收心爱的棉花糖,没想到一转头却立刻被某种柔软、富有弹性的“物体”堵住小嘴。 “唔——”她瞪大眼,看着偷香成功,笑得一脸很贼的梁尔竞。 飘飘然之际,他偷渡某样物体到她口中。 她尝到甜甜软软的滋味,知道那就是他应允要给她的棉花糖,真狡猾!除了赏他一记大白眼之外,也无计可施。 这人啊,褪去文明的外衣,其实比谁都会耍赖。 当他女朋友的人,可惨了。 不知为什么,她有种的深深感叹:我完了! 发现梁尔竞似乎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让薛雅筝几乎爱上他了,可是这时候偏偏又发生一件事,让她再度陷入爱与不爱的挣扎与痛苦中。 “咦,你怎么了?” 薛雅筝刚从外头跑完法院回来,才要进办公大楼,就看到一位年约四十出头的女性在大楼附近徘徊,还猛掉眼泪,不断往上方的办公楼层望。 她好奇地上前关心,那位女士大概是悲从中来,哭得更伤心了。 仔细一看,她的脸上、手上隐隐有着大片的瘀青痕迹,好像受过什么伤。 薛雅筝捺住性子,先安抚了她的情绪,才追问详情。 原来,她是来找梁尔竞的。 她是婚姻里不幸的受害女性,是个长期被丈夫家暴的可怜妇女,她受不了逃家,可是丈夫却不肯善罢甘休,不但上法院控告她不履行夫妻义务,还委托梁尔竞担任他的律师,准备与她对簿公堂,还不时打电话叫嚣,恐吓妻子。 她没钱可聘请律师,只好前来拜托梁尔竞,求他高抬贵手拒绝她丈夫的委任。 她的处境令薛雅筝感到万分同情,便好心带着她到隔壁大楼,替她一起拜托梁尔竞,没想到…… “恕难从命。” “你说什么?”薛雅筝错愕地看着那张正经严肃、没什么笑意的脸庞。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帮忙解释:“许太太是家暴的受害妇女,许先生经常酒后对她动粗,你看她现在身上还看得到伤痕,如今她想离婚,许先生却不肯,还找你当委任律师要告她,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回绝许先生的请托,就等于是帮助她了。” 梁尔竞仍是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了解。但是我接受许先生的请托在先,基于职业道德,我无法临时反悔,只能向许太太说声抱歉。” “你……”薛雅筝气愤地瞪着他,但他依然不动如山。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这么说!你难道不知道许太太有多可怜吗?你看看她身上这些瘀青的痕迹!”薛雅筝气愤地拉起许太太的衣袖,露出藏在衣物底下的其他伤痕。 “我很遗憾,但我仍然是那句老话:我已接受委托。我是个律师,我有律师的道德与应尽的义务,从接受委托那一刻起,我当事人的需求就是我的责任,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必须尽力替我的当事人争取最好的权利。” “即使你的当事人把妻子当成狗一样殴打?”薛雅筝不敢置信地问。 “……是的。” 薛雅筝失望透顶地看着他,感到万分心寒。 “我以为你变了,但其实你什么也没改变!在你眼中仍然只有钱,怜悯与良知对你来说,根本分文不值。好,我明白了,我不会再白费唇舌来劝你,从今以后,就当我们素不相识!” “走,许太太!跟我到办公室来,从现在起我免费担任你的辩护律师,替你告倒这两个没良心的男人!”薛雅筝气愤地说完,随即拉着许太大扭头离去。 而梁尔竞只是以忧伤的眼神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离去,什么话都没有说。 薛雅筝气到浑身发抖,将许太太带回自己的办公室后,要人先替许太太奉茶,然后自己借口上厕所,躲进洗手间去平复情绪。 她站在洗手台前,望着镜子,想到梁尔竞拒绝自己时绝情的面孔,鼻头一酸,眼眶不由自主泛红,温热的泪无声地滑落脸庞。 “为何要以那么强硬的语气拒绝?我知道接受了委托,又临时反悔有违律师道德,但是难道连我帮忙说情,都不能破例答应吗?” 可见她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毫无重要性吧?所以他才会回绝得那么毫不留情。 她咬着唇瓣,感到委屈不已,默默淌泪,控制不了无止境蔓延的悲伤情绪。 这时,有脚步声走近,她连忙抹去泪水,拿出化妆包假装补妆,一会儿她底下的女职员走进来,她还若无其事地跟她哈啦两句才离去。 走出洗手间时,她的情绪已然平复,但是对梁尔竞的不满并未消除,她决定垣时间内暂时不再与他见面。 她无法把今天的事当成没发生过! 下班时刻,梁尔竞照例打了电话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薛雅筝怒火尚未平息,就冷冷地告诉他:“不!我不想再跟冷血无情的律师一起吃饭。” 对话那头有好一会儿的静默,令人窒息的僵硬气氛持续着,接着听到他冷冷地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薛律师。” 当对方话筒挂上的那一刻,薛雅筝的泪禁不住溃堤而出。 从那天之后,薛雅筝与梁尔竞不曾再一起吃过饭,就连碰面也很少。 或许是刻意的,他们都不再到窗前去,避开双目相触时的尴尬。 但是办公室比邻而居,偶尔他们还是会在大楼前相遇,只不过彼此也没交谈,只是匆忙点下头,交换一个不自在的眼神,随即各自离去。 一开始争吵时,没人低头求和,随着时间的拉长,求和的话更是说不出口,每回意外碰面除了尴尬就是沉默,好像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这天,他们不意又在捷运站相遇,她与梁尔竞都愣了下,梁尔竞率先朝她点点头,随即刷卡快步走进站内,而薛雅筝则躲进车站前的书店里,将脸藏在厚厚的新国语大辞典后默默掉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并不想跟他吵架呀! 其实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也没有错。已经接下的案子随便推掉,金钱上面的损失也就算了,自己信誉的损失才是最严重的。 他十年寒窗苦读,今日的地位得来不易,会珍惜羽毛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仅为了一位站在路边的陌生女人,就要求他回绝委托,让他蒙受重大损失,想想也是无理的要求,他拒绝也是情有可原,她不该那么生气的。 只是为何她生气了,他却不像以前那样哄她、逗她开心,而开始跟她冷战呢? 其实薛雅筝气已消,也想找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但是每回看他冷着一张脸,那些话就又吞了回去。 法律规定离婚诉讼必须先由调解委员会召开调解庭,这天,她的委托人许太太依令前往法院参加调解庭,为了替她壮胆,她也陪同出席。 不料,梁尔竞竟也在场,当时因为双方当事人都在场,所以他们只是深深看对方一眼,并未交谈,不久调解开始,他们各自离开调解室,在外头等候。 梁尔竞在调解室外等候,找了个柱子倾靠,迳自低头翻阅资料,瞧都不瞧薛雅筝一眼,好像当她是隐形人。 薛雅筝本来还打算找些话,主动开口与他攀谈,哪晓得他这副冷漠的姿态,瞧得她心都凉了。 其实并不是他小心眼,而是她竟为了一个陌生女人跟他呕气,令他心寒至极,认为自己在她心目中连个陌生人都不如,心里很难受,才会有这种反应。 他在自己周遭筑起高墙,让人难以亲近,薛雅筝心里又闷又难过,忍不住委屈地问:“我知道要求你推掉案子这要求是过分了点,但我的出发点也是善意,为何你要这么生气?难道罪大恶极的人来委托,你也要替他辩护吗?” “律师就是律师,律师不是法官,评断是非对错是法官的工作,不是律师的,律师的责任是尽力为自己的当事人辩护,替他争取最好的权益,哪怕是万恶之人也该有他应得的权利。一直以来,我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有什么不对?”他淡淡质问。 她咬着嫩红的唇瓣,辩解道:“我只是希望你在谨守原则之余,做事能更有人情味,那又有什么不对?” “你有同情心得好,说的道理也都对,但是很抱歉,我就是不认同。”他冷冷回应。 “那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我们还是少往来好了!”薛雅争一时气急,脱口又说出伤人的话语。 梁尔竞眸光一寒,点点头冰冷地说:“那么,我们就做点头之交就行了!” 说完,漠然转身走开,薛雅筝眼眶一红,泪水又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脾气不好,嘴坏心软,他就不能多点包容哄哄她,非要跟她呕气不可吗? 这难过时,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学妹?是雅筝吗?” 薛雅筝慌忙抹去脸上的泪水,抬头一看,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正欣喜地朝她走过来。 “雅筝,听说你回国了,我却一直到今天才遇到你。” “学长。”这是她大学时的学长,名叫毕盛高,为人彬彬有礼又斯文体贴,是她当年一直很景仰的一位学长。 “学长,你也来开庭?” “是啊!难得巧遇,我请你去喝咖啡吧?”带着副金框眼镜,模样白净俊雅的毕盛高笑着邀请。 薛雅筝想了想,调解大概还要一会儿,在这里等也是枯等,再说她心情很糟,和学长聊聊也不错,于是便爽快地说:“好啊!” 来到法院附近的咖啡厅,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两人愉快地聊了起来。 由于老早就相识,再加上个性契合,所以很聊得来。 薛雅筝心里一直很在意与梁尔竞的争吵,心想毕盛高长她几岁,人生经验比她丰富,在业界时间又比她久,请教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于是她便趁机问道:“学长,你认为一名律师除了原则之外,道德是不是也很重要?” “那是当然!”毕盛高立即义正词严地道:“律师也是一种良心的事业,追求的就是公理正义,当然应该比一般人更注重品格与道德,这是无庸置疑的。” 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薛雅筝听了大感折服,对他的敬仰更深了。 如果梁尔竞也有这样的性情与品格,她一定会更加爱他! 爱…… 薛雅筝眼眸黯淡,几乎忍不住鼻头的酸楚,直到这时她才知道,自己早就爱上他了。但他却……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一个思想观念与自己天差地远的男人,他根本不是她理想的对象,像学长这样的真君子才是! 但,偏偏她爱的人不是学长,而是他……那真的太…… “雅筝,你在想什么?”毕盛高的手突然越过桌面,轻轻握住她的。 薛雅筝回过神来,吓了一跳想挣脱,同时却又发现窗外似乎有道阴影伫立,下意识转头一看,却再度受到一次惊吓。 那是梁尔竞! 他用控诉的冷漠眼神,恶狠狠地瞪她一眼,随即扭头离去。 “等等!”薛雅筝想也不想,立即起身追出去。 “学妹——”毕盛高在后头高喊。 “尔竞!”薛雅筝不顾一切追上他,拉住他的手臂,强迫震怒的他停下来。“尔竞,你听我解释——” 他太过愤怒,愤怒得连她喊他的名字都没发觉。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梁尔竞冷冷地问。“你不是和他聊得很愉快吗?那很好啊!你又追出来干什么?难不成你嫌大餐不够,还要配小菜吗?” “你怎能这样说?”他是在暗示她水性杨花、朝秦暮楚吗? “毕盛高是业界知名的圣人,温良谦恭、人品高洁,那不正是你最合意的对象吗?既然如此,我祝福你们!”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学妹……”毕盛高追了出来,迟疑地在她身后喊道。 “学妹——不,咳,雅筝。”他清清喉咙,有点不自在地问:“我不知道你和梁尔竞之间有什么牵扯,但是我……我一直很喜欢你,不知道你……你愿不愿意尝试与我交往看看?” 前头石像般僵硬挺直的身躯,许久没有动静,他又喊了声:“雅筝?” 好半晌,薛雅筝才慢慢地转过身子来。 然而一见到她脸上的表情,毕盛高愣了下,好像没想到她会是这种表情。 原以为会看见她满脸哀伤,或者是默默流泪的花容,然而他只见到一头喷火的女暴龙。 “要跟我交往是吗?好啊!”薛雅筝双眼深处冒着熊熊火花,娇柔的唇畔勾起意味深长的冷笑。“反正已经有人祝福我们,一心巴望我们凑成一对,那我怎么忍心让他失望呢?” “我们就交往吧!学长?”她上前拉住毕盛高的手,仰起头甜甜地对他一笑,毕盛高却只觉得背脊一阵恶寒。 为什么心仪的美女学妹答应他的追求,他没有雀跃与喜悦,只有一种说不出的颤栗感呢? “好……当然好。” 然而色令智昏,对薛雅筝的渴望,还是强过自己的危机意识,所以他不理会心里不断发出的警钟,不顾一切地点头了。 只要正式交往,那么美女学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了,哪怕有其他强者觊觎,一切也不会有问题。 哪怕此刻他正感受到不知从哪里投射来的杀人目光,他依然强自镇定,假装勇敢地微笑。 “雅、雅筝?” 毕盛高看见一身清爽雅洁的薛雅筝走来,立即露出微笑,有点紧张地在西装裤上抹抹汗湿的手。 “抱歉!学长,等很久了吗?”薛雅筝对他微笑。 “没有。你很准时,是我早到了。”他太紧张,所以提早半个钟头到达。 “我们不是要去吃午饭?你想吃什么?”毕盛高讨好地问。 “随便,都可以。”她过去跟梁尔竞一起外出用餐,从不烦恼该吃什么,因为那都是他先行找资格,先下决定的。 “我也随便,我想还是你决定吧!”毕盛高似乎有点怕做错决定,会被她痛扁似的,薛雅筝无奈,只好随便指了某条巷弄说:“里头有间简餐店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去吃看看?” “好啊!”很高兴她下了决定,毕盛高自然是举双手说好。 进了简餐店,老板看到她来很高兴地与她打招呼,还顺口问了句:“怎么今天梁律师没有来啊?” 这话让薛雅筝和毕盛高两人都有点尴尬,毕盛高这时才发现一件事。“对了,你的办公室好像就在附近吧?那么你和尔竞一定也常来吃。” “嗯。”薛雅筝只能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与他的约会要选在上班的地点附近?难道是下意识希望“某人”看见吗? 入了座,老板拿来菜单,薛雅筝很快选了一道简餐,而毕盛高还捧着菜单慢慢地看,这时她发现他有个缺点,就是好像太优柔寡断了些。 “这道姜汁猪肉饭味道怎样?”他仰头询问老板。 “当然很好。我们严选土产温体黑猪,肉质鲜嫩不带筋,搭配爽口的姜汁,更吃不出半点腥味,你一定要尝尝。” “是吗?可是猪肉胆固醇太高,而且你这猪肉一定也带有肥肉吧?” “这倒是……”老板呐呐地承认。 “不好不好!对了,这道局明虾简餐是什么?” 一提起其他菜肴,老板又兴致勃勃地开始介绍:“这是由我们精选的顶级新鲜明虾加上进口香醇起司酥烤而成,许多客人尝过之后都赞不绝口。” “是吗?那倒不错……可是前阵子新闻里不是才为了虾子含有绿霉素的事吵得沸沸扬扬?我看还是不要吃虾好了。” 老板听了脸上顿时浮现三条黑线,心底开始○○xx地嘀咕起来。 “欸,你们有鱼排嘛,吃鱼好,吃鱼有益身体健康。”毕盛高看着菜单,兀自欣喜地道。 “淡水鱼有些也被检测出含有绿霉素,深海鱼也有重金属污染的问题。”薛雅筝忍不住事先提醒,不希望他先问了等会儿又嫌不好。 “对喔!”毕盛高奸像这才恍然大悟。“那该怎么办才好?” 他神情茫然,一副不知明天该何去何从的无助模样,照理说应该让薛雅筝很生气才对,但她却只觉得好笑。 有人东怕西怕,处处担心成这样,那活着也很痛苦吧? “比较起来,高胆固醇的猪肉好像还好一点。”她好心给他一点建议。 “说得也是。”毕盛高为难地瞄瞄菜单,痛下决心似的指着姜汁猪肉饭告诉老板:“那么给我来一份这个。” “好的,马上来。”老板急忙抄在本子上,临走前感激地看了眼薛雅筝。 多亏她,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这么龟毛的客人,他可能会忍不住告诉他:“那你不要活好了,因为连空气都有污染呀!” 对于老板的感激,薛雅筝心里只有愧疚,她想以后她绝对不敢再带毕盛高来用餐——不,是连她都不敢再来,因为实在对老板太不好意思了! 如果是梁尔竞,他就不会这样,顶多笑着说:“人生在世别顾忌太多,开心就好。” 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想起他,立即猛然惊醒,她忿忿地咬紧下唇,把他的影像推出脑海中。 她不会忘了,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跟另一个男人一起用餐,这全是他的建议不是吗? 哼,既然他这么好心,那么她绝对会好好“珍惜”,等着瞧吧! 她端起冰水,仰头就牛饮大半杯,以消除满腹的怒火。 坐在她对面的毕盛高,不知为什么又开始出现那种背脊发毛的感觉。 他开始在心底偷偷问自己:追求薛雅筝,到底是对是错…… 第九章 凭良心说,除了优柔寡断这项缺点之外,毕盛高真的是个不错的朋友,说话总是温言柔语,唇畔时时挂着微笑,为人善良又体贴,宛如和煦的春风,不像梁尔竞心肠坏嘴巴又毒,跟他相处总会被气得半死。 再说,这可是梁尔竞的善心建议,在他向她道歉并收回这句话之前,她打算“好好地”与毕盛高“交往”。 说不定,到最后她会发现,毕盛高比他好上一万倍! 很刻意地,她和毕盛高的约会总在中午时刻,选在她与梁尔竞的办公室附近用餐——当然有了前车之鉴,她会慎选标榜营养有机的餐厅,并且一开始就建议他该点哪道菜比较好,也就不曾再发生嫌递了菜单也找不到菜好点的窘境。 而和毕盛高的谈话,总是愉快而平和,因为他们看待事物的观点很接近,无论她提出什么见解,他总是微笑附和,从来不曾提出相反的意见。 他的尊重与讨好很令人窝心,但她心头总有那么一点遗憾,好像也想听听其他不同的声音,像是来一场痛快淋漓的激辩…… 老天!她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她又情不自禁想起那个人? 说到那个人?她觉得好像有人正用火辣辣的目光注视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 狐疑地转头看看四周,不经意瞥见入口处正好有一对男女,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而那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冤家死对头梁尔竞。 “你——”她倏然跳起来,杏眼瞪得大大的,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居然敢跟踪她! 然而,梁尔竞却像没看见她似的,依然亲匿地护着女伴,视若无睹地从她身旁走过。 他把她当成陌生人的举动,令她难堪又气闷,她哼了声气恼地坐下,很想把他也当成隐形人,问题是他的存在感太强烈,而且正好就坐在他们旁边的位置,她根本不可能忽视他。 服务生拿来menu,旁边的人显然已开始点餐,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趁着他们讨论菜单时,薛雅筝的眼眸偷偷瞄向那一桌,暗自打量梁尔竞带来的女伴。 那名女子应该不是业界的律师,她没印象见过这个人,不过她好漂亮,妆容精致、五官明艳动人,白色的套装包裹着玲珑的身段,染过的头发烫着时髦的发型,耳垂上还戴着银色的大圈圈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亮晶晶地晃动着。 向来对自己的外貌还算有点自信的薛雅筝突然没了信心,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简单的衬衫窄裙,脸上也只淡淡上了层蜜粉与口红,与那位亮丽美人比较起来,她活像刚出社会的女学生。 一抹羞赧与恼怒不由得打从她的心底升起,他可是故意带个比她漂亮的女人来这里用餐,好对她示威? 美人有说有笑地偎近梁尔竞询问菜色,薛雅筝心里嫉妒得很,恨恨地看着他用好温柔的声音,一一回答美人的问题。 她克制不了满腹的醋意,心思全被吸引过去,同桌的毕盛高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也只是虚应附和,完全不晓得他到底说了什么。 而这时,隔壁显然也已经点好餐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又起,还不时传来轻笑声,让她更是听得满肚子妒火,她咬着下唇,完全不想去在意,却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她隐约听到那女子说:“……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也……” 一直?一直怎样? 她急着想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身子不觉愈倾愈过去,呈现一种很不自然的姿势,几乎大半个身体都倾斜在餐桌外,毕盛高满脸诧异地看着她诡异的举动。 没多久,他们的餐点送上来了,她听到女子状似不经意地嚷了句:“哇,有荷包蛋耶,我最喜欢吃这种煎得酥酥脆脆的荷包蛋了。” “那么我的荷包蛋也给你吧。” 哼!有个急色鬼忙不迭献上殷勤了!薛雅筝冷笑。 “噢,这么多荷包蛋我怎么吃得完呢?不过还是谢谢你了。”美女娇呼,语气听来却是含羞带怯,喜孜孜的,显然对某人所献的殷勤喜不自胜。 哼!吃吧吃吧,当心胆固醇过高,心血管疾病统统来。薛雅筝又是一声不以为然的冷笑。 她瞪着自己盘中的荷包蛋,夹起来恨恨地咬一大口,像天狗食月,完美的圆形立刻缺了一角,她愈想心口愈酸,三两口就吃光那颗荷包蛋。 见她吃得这么急,毕盛高有点讨好地对她笑笑:“你很喜欢吃荷包蛋吗?那么我这颗荷包蛋给你吧!” “好啊!”只考虑两秒,薛雅筝立即露出灿烂如花的笑颜,故意甜蜜蜜地接过荷包蛋,甜蜜蜜地享用。 这回换人心里不是滋味了,不过梁尔竞也不甘示弱,很刻意地往同桌的美女盘子里夹菜。 “来,欣仪,这些肉炸得又酥又好吃,我多分你一点。”还刻意加大音量,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 “噢,我真的吃不完这么多……”年轻女孩子都怕胖,一看到那么多肉,她脸都快绿了。 见对方又出招,薛雅筝也不甘示弱,同样夹起肉回报毕盛高,他受宠若惊,满脸欣喜地吃光光。 隔壁桌又有人看不顺眼,继续往女伴盘子里搬运粮食。 “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吃青菜吧?我分一点青菜给你。” “啊,不!真的不用——” “没关系!”梁尔竞杀气腾腾地继续把菜往堆满食物的盘子里夹。 美女忍不住皱起眉头,一副想落跑的为难神情。 而输人不输阵,好强的薛雅筝索性直接夹菜喂进毕盛高嘴里。 一开始他是很乐,脸上的表情也飘飘然的,但是没多久他就开始后悔,接着就想喊救命了。 因为太过气愤,而且为了向隔壁桌的“亲密情侣”示威,薛雅筝夹菜的速度愈来愈快,他嘴里的食物还没消耗掉,她又送来另一口菜肴。 “来,快吃噢!” 她“甜蜜蜜”地将夹着菜的筷子送到毕盛高嘴边,他塞满食物的嘴鼓鼓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表示不用了,但她还是几乎是用灌的把食物硬塞进他嘴里。 最后,这两名被强迫喂食的男与女不堪“凌虐”,分别找了理由,不约而同开溜了。 “哼!” 毕盛高逃了,薛雅筝也立即抓起皮包,起身走出餐厅。 要是再多看那个可恶的黑心律师一眼,她一定会吐血。 没想到,梁尔竞竟也随后跟了出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薛雅筝转身质问他。 没想到他竟不理她,只抬高头四处东张西望,好像在搜寻什么。 “你在找什么?”她忍着气问。 “我在找这条街的街名,我在想它该不会就叫‘薛雅筝街’吧?不然为什么只准你走,不许我走呢?” 吼!好啊,原来他是拐个弯在讽刺她?不愧是黑心律师,那张嘴就是厉害! “我没有不许你走,我只叫你别跟着我!”她气嘟嘟地高嚷。 “既然不是你的地盘,那么就是谁都可以走,你怎能说是我‘跟着’你呢?” 哼,还敢强辩? 好,她也不想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斗,干脆转身就走,懒得与他多说。 但,他又立即跟了上来。 “你真的跟毕盛高交往?”他的语气听来有点酸,薛雅筝总算心情舒畅了些。 “是啊!这不是你建议的吗?我真要谢谢你了!他人真的很不错,英俊斯文,温柔儒雅,而且又懂得体贴,想法也与我很相近,相信未来我跟他一定能够相处得很愉快。”她故意笑得甜美温柔,一副恋爱中小女人的模样。 “别太相信人的外表,他未必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大好人。”梁尔竞很不是滋味地道。 当初他也只是一时在气头上,随口说了句他们是天生一对,其实那绝非他的本意。 就算她真要另结新欢,对象也不该是毕盛高,他不是真正适合她的有为律师,她清纯美丽,崇高有理想,他不认为毕盛高配得上她。 “你这是在嫉妒吗?”薛雅筝心情愉快,甜滋滋地问。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好意提醒。”梁尔竞想也不想,冷冷回应。 薛雅筝一听俏脸立即拉下,原本的好心情被大片乌云覆盖笼罩。 “既然如此,那么请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我高兴和谁交往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 她头一扭,抿唇往前走,决定把身后的男人当成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梁尔竞眸中怒火一闪,突然上前攫住她的肩与腰,强自翻转过她的身,然后恶狠狠地吻住她。 “你这张小嘴实在可恶!” 他重重压上她的唇,发泄怒火似的,尽情肆虐。 薛雅筝不敢相信他竟然当街吻她,顿觉又惊又怒,抡起小拳头愤怒地捶打他的胸膛,要他放开她。 然而他轻喟一声,唇上的力道突然放轻了,当他的吻变得缠绵,她也不由得放松紧绷的身躯,渐渐地不再挣扎。 不过当她被吻得神志迷茫,开始忘情地想回应时,他却又倏然松开她,好像她身上带着炙人的电流。 好一会儿,他们只是默默凝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僵滞的空气中,只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 望着他熟悉的面孔,她心中一阵痛楚,这时她才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与毕盛高有任何结果,因为她爱的是梁尔竞,只有他! 她咬咬唇,面色微窘,但却假装轻快地道:“我们不要再吵架了,你不觉得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吵到分手,实在很莫名其妙吗?如果你愿意回绝那位对妻子家暴的许先生的委托案,我就立刻回到你身边。” 梁尔竞面色一僵,用一种冷得不能再冷的眼神看着她。“我不可能回绝许先生的委托,在我接下案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我的责任!” “但是他明明——” “今天法官能够因为一个人前科累累,就问也不问直接定罪吗?任何人都有资格获得法律上的援助,不管他是怎样罪大恶极的人。如果他真的有罪,法官自然会给予他应得的审判,那不是律师的工作!” “可是……” “你说我们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吵到分手,很莫名其妙吧?我才真的无法理解,你为何为了一个陌生人,闹到要与我分开?难道我在你心目中的重要性,连个陌生人都不如吗?”想一想,实在心寒! “不!我只是——” 他的语气带着怎么都不可能错认的哀伤与沉痛,她心口一拧,原本想大声告诉他,她从来不认为哪个陌生人比他重要,她爱的是他不是别人。在她的心目中,最在乎的当然还是他! 然而一望着他怨怼的眼,口中的话突然卡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只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她窘迫地为自己辩解。 “那么我也是。任何人在法官定罪之前都是无罪的,这就是我的原则,很遗憾我们的原则相去太远。”他用一种嘲讽的语气,冷冷地扯扯嘴角。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僵硬地扭开头,心底的怨气又涌了上来。 他根本不愿为了他改变! “说得也是!再会,薛小姐。” 梁尔竞比她更绝情,身子一旋人就走了,连回头瞧她一眼都没有。 薛雅筝又气又恼,不甘心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就这么走了,连哄她一句都不肯?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要他完全让步,哪怕他只要哄她一句:“我会尽量帮帮许太太。”她就会很高兴,但他却连这句话都不肯说,还姿态强硬,丝毫不肯妥协。 她不禁开始自怨自艾,认为他完全是因为不够爱她,才会连句哄骗的谎言都不肯说。 她好不容易软下的心,再度被冰雪冻得僵硬。 好,既然他如此狠心绝情,那她也不会再开口求和,就让他们继续冷战下去好了! 鼻头一阵酸,她掩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 “雅筝,你来看我,我好高兴啊!” 薛雅筝突然翩然来访,毕盛高喜不自禁,又是拉椅子,又是倒茶端点心,比总统驾临还高兴。 “你别忙了,我坐一下就走。”薛雅筝被他弄得不好意思,直要他别忙了,她只是正好经过附近,顺道来看看罢了。 因为每回总是他去办公室拜访她,她从未来过,心想偶尔也该礼尚往来吧,所以才特地绕过来坐坐,没想到他竟高兴成这样。 “不不,你难得来,怎能怠慢呢?” 毕盛高又调整好空调的温度,确定她一切舒适妥当,这才满头大汗地坐下。 “来,擦擦汗。”见他如此忙碌,害薛雅筝很不好意思,只好从皮包里取出手帕让他擦汗。 “啊,好。”佳人送上香喷喷的蕾丝手帕,毕盛高宛如珍宝般,双手颤巍巍地接过来,却只是傻笑地握着。 “咦,你怎么不用呢?”薛雅筝纳闷地问。 “我……舍不得用。”毕盛高红着脸道。 “不过是一条手帕而已!”薛雅筝忍不住笑了,笑容却有些酸楚。 如果有某个人也能对她如此珍惜就好了…… 她抹去那抹心酸的负面情绪,站起身,假装兴味地观看他办公室里的陈设。 他和她一样,都是属于会把办公室装设得美轮美奂的人,因此光是参观讨论,也花了不少时间。 就在他们正讨论一尊雕塑品的创作者时,忽然有两个流氓气息颇重的人门也不敲、毫不客气地推开毕盛高办公室的门,大摇大摆走进来。 他们是……薛雅筝心里一惊,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出入毕盛高的办公室? “你们怎么过来了?”毕盛高一见到他们,宛如见到牛鬼蛇神,面色紧张地瞧了薛雅筝一眼后,连忙走过去。 “……不是说好我会帮忙,请你们别随便过来的吗?” “……议员吩咐我们送钱过来……” 薛雅筝隐约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但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谈什么,只见到那两人当中的其中一人,把一个看来颇为厚重的牛皮纸袋塞进毕盛高怀里。 她皱起眉头,直觉这绝对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事。 “我说过不用——” “哎,议员请你留着你就留着,往后需要你的地方还多得很!” 毕盛高本来想推辞,但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带着另一个人离开了办公室。 毕盛高捧着厚厚的牛皮纸袋,心虚地看着薛雅筝,后者正用一种仿佛看透他的表情凝睇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是……是……” 薛雅筝依然静默地看着他,他自觉罪行无可遁形,末了,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统统招认了。 “我不想拿这笔钱的!”他自我厌恶地道。 接着,他像想说服她似的,急忙为自己辩驳:“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以前和那位有黑道背景的议员,根本没有来往,是前阵子有间小企业和他有生意上的纠纷,小企业的老板找上我说要控告那位议员,没想到议员知道后也来找我。他要我暗中助他脱罪,否则要让我生存不下去,我怎敢说不?没办法,人家是堂堂议员呀,我根本开罪不起!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塞钱给我……” 这下他成了黑道议员的同伙,想脱身比登天还难,想到自己可能得一辈子陪着这个人在烂泥里打滚,沾惹一身臭名,他就沮丧至极。 早知道当初一口回绝,或许现在会好过一点。 薛雅筝依然默默无言,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她的感觉。 说同情?或许。但是当初他大可拒绝,因为畏怯黑道议员而背叛委托人,实在毫无原则与品格,实在太令人失望。 原则?她竟也想起了原则…… 现在说起这两字,似乎显得有些讽刺,她不就是因为梁尔竞太有原则,不肯为了她拒绝委托人,而与他分手的吗? 这就是她当初的要求吗?要他因为她的私念,暗中背叛他的委托人,她怎会如此卑鄙? 如今想来,谨守原则从来就不是错,死守原则、不知变通的人,远比见风转舵、畏惧强权的人更值得尊敬。 况且,他并没有说错,律师不是法官,律师不能只当无罪者的辩护律师,饶是千百条罪状缠身的人,也有最起码拥有辩护律师的基本人权。 再说有罪无罪由谁定夺?应该是法律而不是她或他吧?无罪者法律自会还他公道,有罪者法律也会给予惩罚。 亏她还在国外实习、拿学位,却连这种道理也想不通! 她突然觉得好惭愧,她想见他,也想亲自向梁尔竞道歉,但是……她不知该用何颜面去找他?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成就,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相信你也能谅解才对……”毕盛高还在滔滔不绝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薛雅筝突然站起来,什么也没责备,只微笑对他说:“我要回去了。” “啊,喔……”毕盛高愣了愣,有点狼狈地跟着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了,谢谢你的招待,毕律师。” 当她用毫无责怪与轻蔑的语气,微笑说着这句话时,毕盛高突然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获得薛雅筝的心了。 是他自己毁了未来所有的可能! 离开毕盛高的办公室,终于想通一切的薛雅筝心情并不开朗,反而更显沉重。 在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后,她更没有去见梁尔竞的勇气。但是她好想见他,她想亲自向他道歉,但她根本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去找他…… 她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的感情,真的就此结束了吗? 她茫然地走着,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酸苦与心痛。 第十章 “咦,薛小姐?你是梁律师的朋友薛小姐吧?”忽然,有人拍她的肩,欣喜地喊她。 她木然回头一看,对上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但却又想不起是谁。她是…… “你忘了我呀?我叫连静兰,在附近开了间小餐馆,梁律师带你来过,你还记得吗?”老板娘笑嘻嘻地道。 提起那间充满美好回忆的小餐馆,薛雅筝眼眸一黯,轻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 连静兰东张西望,瞧了半天没看见梁尔竞,于是便问:“欸?梁律师今天没跟你一起出来呀?” “他……”薛雅筝正想开口,找个漂亮的理由搪塞过去,然而才一开口,声音便哽咽,眼眶也忍不住泛红了。 她急忙转过头,假装望向远方。 连静兰是个女人,也曾谈过轰轰烈烈的爱情,很快便猜出小俩口大概吵架了,便笑着安慰道:“情侣之间争执口角是难免的,只要别真的伤了感情就好。梁律师人很不错,上进又有责任心,虽然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但是嫁给他一定会很幸福,可别像我……”连静兰倏然顿住,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像你?”听她提起自己的事,薛雅筝不免好奇。 “其实我是个失婚妇女,当年我的离婚官司,就是梁律师替我打赢的。” “是他?” “嗯,当年我遇人不淑,爱上一个花心又有暴力倾向的丈夫,经常被打得满身是伤,而且自信全无,不敢跨出家门,只能依附着丈夫苟延残喘。后来我丈夫外遇,朋友介绍梁律师给我,那时我还不想离婚,只想控告第三者妨害家庭,但是梁律师不认同。他认为导致我婚姻不幸的罪魁祸首并不是第三者,而是我那个丈夫,他说我还这么年轻,不该将未来的生命埋葬在那种男人身上。” “他劝你离婚?”薛雅筝很惊讶,她以为他是那种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其他的事根本连理都懒得理的人,绝对不会浪费唇舌,没想到…… “是的。不过那时候我还很畏缩懦弱,根本不敢奢想能够脱离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而且我也是个傻女人,还放不下对那男人的爱,是梁律师不断地说服我,建立我的自信,帮助我走出那桩不堪回首的婚姻,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他!他拥有强悍的灵魂与坚定的信念,我想如果生在古代,他一定是一名了不起的骑士。” 连静兰景仰地道。 “是啊……”薛雅筝难过地低下头。 旁人都如此了解他,只有她对他充满误解,还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对他生气,她实在好糟糕! 她没有脸去见他了…… “我误解了他,还为了一些小事与他争执,我没有脸去找他。”她吸吸鼻子,伤心地说道。 “呵呵。”连静兰笑了,劝道:“情侣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为了这点不敢去见他,说不定他一直在等你呢!况且,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错了,那么你更欠他一句道歉,去找他吧,向他撒撒娇、道声歉,相信他一定会立刻原谅你的。” “你说得对,我还欠他一句道歉!”薛雅筝立即恍然大悟地嚷道。 无论他原不原谅她,她都必须向他说声抱歉,这是她欠他的。 “谢谢你,老板娘,我现在就去!” 薛雅筝匆匆道谢后,旋即迫不及待地转身奔离。 想到就要去找他了,她的心口便跳得好厉害,说不出口的激动在胸膛里鼓涨跳跃着。 原来她一直再等待这一刻,只是找不到借口,如今她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走到他面前,亲口向他道歉。 搭着计程车赶回办公室,车才刚在她的办公大楼前停下,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车旁走过。 那是——梁尔竞? 他没发现她,只一边看手表,一边往前走,似乎赶着赴谁的约会。 薛雅筝觉得他行迹可疑,心里纳闷狐疑,于是偷偷跟了一小段路,见他走进附近的咖啡店。 她禁不住好奇,偷溜到玻璃窗外窥探,想知道他跟谁有约,不料却看到她的委托人许太大。 她大感震惊,他不是许先生那方的辩护律师吗?为何他会跟许太太在这里碰面呢? 满腹的疑窦需要厘清,她想也不想地偷偷跟进去,悄悄坐在他们附近的位置,但故意用menu遮住脸。 “小姐,请问要喝——” 服务生正想过来询问她要什么,她立即将手指压在唇上,小声地吩咐:“嘘,咖啡一杯,其他什么都随便,别再问了。” “噢,好的。” 服务生没看过这么奇怪鬼祟的客人,搔搔头,一脸纳闷地走了。 扰人的服务生走后,薛雅筝继续用menu挡着小脸,很认真地偷听。 隔壁桌先是寒暄了一会儿,聊些天气等无关紧要的事,等饮料送上后,梁尔竞才先带入正题。 “不好意思,百忙之中还劳烦你过来。” “没关系。我只是很想知道,梁律师找我有什么事?”许太太显然也感到很惊惶,不知道丈夫的律师找上她要做什么。 “许太太,您别担心,我不是为了许先生的事来找你的。”梁尔竞先给她一个无奈的苦笑,然后才安慰道:“我虽是许先生的辩护律师,但我也是站在公理这边的,若是许先生确实有罪,法律自会给他应得的惩罚,即便我有通天本事也扭转不了公理与正义,你不需要太担心。我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 “是吗?”听了他的话,许太太脸上表情舒缓了些,显然安心多了。 “另外,你的辩护律师薛律师是个很出色的律师,学识丰富、年轻有为,而且嫉恶如仇、极富正义感,你的案子交给她,大可以放心,她一定会赢得胜诉,替你讨回应得的公道。” “真的吗?太好了!” 连丈夫的辩护律师都夸自己的律师好,许太太更是深信自己的幸运,能够在人生最黯淡的时刻得到援助。 接着,他们又聊了些话,大都是关于薛雅筝的,薛雅筝从梁尔竞口中听到自己的事,更让她感动与羞愧。 他即便正与她冷战之中,也没有口出恶言,所有提到关于她的事,全都是夸奖与赞美,没有一句话不好,深深的愧疚与满满的感动顿时在心中激荡翻腾。 她爱他! 真的真的爱他。 也唯有此时此刻,她才敢如此坦承自己的爱。 没多久,许太太先行离去,梁尔竞还留在位子上默默喝着剩余的咖啡,忽然身旁一道阴影靠过来,他下意识抬头一看,立即匆忙站起,差点打翻咖啡杯。 “雅筝?!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尔竞有点心虚慌张,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他与许太太见面的事? 薛雅筝不发一语,只是用一种激动又复杂的眸光,直勾勾地凝视他。 “雅筝?” “尔——竞!”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令他震惊不已。 “雅筝,你怎么了?!” “来,喝杯热茶。” 将她按进自己的大皮椅里,梁尔竞随即送上温热的茶水,安定她的心神。 先前她在咖啡店失控痛哭,吓坏一干人,他随即把她带回办公室,关起门来,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慢慢平静。 “我……居然那样大哭,真的好丢脸,真是不好意思……” 薛雅筝捧着热热的茶杯,想到自己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淅沥哗啦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丢脸。 “别胡说,没人会在意的。”他低声安慰,随即凝视她的眼睛,温柔又强势地逼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哭?有人欺负你吗?告诉我!” 是谁欺负她?要是有人敢惹她哭,他绝不饶他! “没有。”她摇摇头,不奸意思地低下头说:“我……是为了你而哭泣。” “什么?”他登时一愣。原来罪魁祸首竟是他? 难道他又在不经意间惹她伤心了吗?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我……好感动。”想起他在咖啡厅对许太太说的话,她又不由得感动想落泪。 “你……听到什么了?”他面色窘红,满脸不自在。 “谢谢你替我安慰许太太,她一直很担心万一输了官司怎么办,由你亲自出面保证,她一定安心多了,谢谢你!”她微笑着道。 “你不生气?”他还很担心她知道他私下去找她的委托人,会大发雷霆呢。 “我哪有那么多气好生?你以为我那么爱生气呀!”她娇嗔地白他一眼。 她不再对他横眉竖目,变得娇媚又可爱,他有点受宠若惊,语调也不自禁转柔了。 “好好,你不生气是最好。但是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咖啡店呢?” “我搭计程车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外出,因为一时好奇,我所以就……”说着,她咬着唇偷觑他脸上的表情,怕他不高兴,幸好他也没计较她跟踪的行为。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才听见我与许太太的谈话?” “对不起!尔竞,我错了,我不该要求你推掉委托案,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与尊严,真的非常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不但知错而且勇于认错,梁尔竞惊讶之余,自然是欣喜万分。 “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古道热肠,同情许太太的遭遇。”他知道她好心肠,其实也没真的怪她。 “不,就算我是好心想帮助别人,也没有权利要求你背叛你的当事人,我后来才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无理。”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任性。 “你才知道自己有多娇蛮跋扈吗?”他开玩笑地点点她的鼻头。 “对不起!”她红了脸颊,惭愧地低头认错。 “别这样,我没真的责怪你,你落泪我可会舍不得。”他捧起她含泪的脸庞,宠溺地细细凝视着,然后爱怜地吻了下她的小嘴。 “真的吗?你真的不怪我吗?”她惊喜又不敢置信,不断频频询问。 “如果你再不原谅自己,我才要怪你。”他笑着恫吓道。 “好,那我不怪自己了。”她急忙闭上小嘴,不敢再提起这件事。 “乖女孩。”他又吻了她一下,奖励她的听话。 然而不怪她为了许太太与他呕气,并不代表所有的事情全部一笔勾销,至少毕盛高的事他就很介意。 阴郁的眼眸凝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他闷闷地问:“你和毕盛高又是怎么了?你不是很满意他吗?” “我哪有很满意他?那还不是你造成的!”他一提起这件事她就生气。“是你要我去跟他交往的,难道你忘了?” “但我看你也很乐意与他交往,还说他才是你的理想伴侣。”这项指控他很不服,想到当时他们卿卿我我的情景,他心底还疼痛不已。 “那是故意说来气你的!”她歉疚又不好意思地承认:“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喜欢他,但是你居然说出那种话,让我好生气,为了气你,我才故意跟他往来密切,很多时候我都想着你,只想从他身旁逃开。” “没骗我?”梁尔竞沙哑而期待地问。 “没骗你。”他以为她很骗人吗? “所以说,我可以解读为你喜欢我?” “你想怎么解读都可以呀。”她别扭地将头转向一旁,不好意思看他。 “意思就是——肯定啰?” 薛雅筝红着脸,不肯回答。 “是不是?”他追问。 她低头不答。 “是不是?”他又再次追问。 她才终于害羞地点点头,故作凶悍地嚷道:“是啦!我爱你,不行吗?” “可以!” 梁尔竞扬起唇角欣喜大喊,然后用力抱住她。 “我容许你爱我——” “什么?!”薛雅筝杏眼一瞪,怒火正要涌上时,他又急忙道:“但是,也请容许我爱你。让我们彼此相爱,好吗?” “好。”薛雅筝感动地红了眼眶,唇畔绽放美丽的笑靥,张开手臂抱住他。“我爱你,你也爱我,让我们好好相爱吧!” 两个月后,许太太的离婚官司正式宣判。 饱受家暴痛苦的许太太顺利离婚成功,而且英明的法官还判前夫必须赔偿一大笔心理补偿费与赡养费。 得知判决胜诉,薛雅筝当场跳起来欢呼,欣喜地与许太太大力拥抱。 “你这个臭女人,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在背后使弄,那女人根本不敢这样对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暴力成性的许先生卷起袖子,露出孔武有力的手臂,满口脏话、横眉竖眼地朝薛雅筝走来。 薛雅筝登时一愣,下意识恐惧地往后退。 “你……你想做什么?” 而曾经多次受害的许太太更是吓得尖叫躲藏,唯恐自己又成为那个恐怖男人的沙包。 “我要教训你——” 许先生举起粗大的拳头,正要落下时,忽然另一只大手攫住了他,恶狠狠地掐住他的手筋。 “好——好痛!放开我——你……梁律师?” 许先生回头一看,才发现抓住他的人竟是自己的辩护律师梁尔竞。 “梁律师,你抓着我做什么?我要教训这臭女人!”许先生痛得哀号却还在叫嚣。 “不好意思,谁也不能动我老婆一根寒毛。”梁尔竞客气但坚定地微笑告知。 “你老婆?!”许先生瞪大眼怪叫:“谁是你老婆?” 梁尔竞放开他,走到薛雅筝身旁,温柔地搂住她对许先生说:“雅筝就是我的老婆。” 许先生不敢置信,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 “你居然联合你老婆来赚我跟我老婆的钱?!”老天!他遇上诈骗集团了吗? “不!是你老婆与你打离婚官司期间,我跟我老婆才结婚的。而且我们没赚你老婆半分钱,因为败诉者必须支付所有官司的费用,所以你得支付你们两人的律师费,我们会将你前妻与你的帐单一起寄给你,请你按照款项付款。”哼哼,钱的事可别想跟他抵赖。 “天下哪有这种事?”许先生哇啦惨叫,他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可惨重了。 不过在场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罪有应得,没有人同情他。 “老婆,走吧!我请你去吃饭,我们好好庆祝一下。”梁尔竞揽着老婆的细腰,浓情蜜意地开口。 “好啊!不过,谁要付帐?”薛雅筝明媚的眼瞅着他,故意问道。 “当然是——”梁尔竞也故意停顿好久,存心吊她胃口。 “你快说嘛!”她握拳轻捶他。 “好好。”梁尔竞佯装无奈地叹息。“那我就付吧!” “耶,太棒了!”嘻嘻,她就喜欢占他便宜,看他装出心痛的表情,这是他们之间的另类情趣。 不过—— “奇怪,你不是很爱钱吗?为什么对我这么慷慨?”薛雅筝有点纳闷。 以前她总以为他很爱钱,但是自从嫁给他之后,倒从没觉得他小气过。 日常生活的吃穿用度全是他支付就算了,偶尔外出旅游或是逛街购物,他也总是二话不说主动付帐,好像自己花的不是钱,一点也不心疼。 难道他突然转性了,不再爱钱了吗? “我当然还是爱钱,不过你是我老婆,是我除了母亲之外最爱的女人,我怎会舍不得把钱花在你身上?” “那么我可以大胆假设你爱我,就像你爱钱一样吗?”她屏息等候答案。 “不!我怎么可能像爱钱一样爱你呢?”他用一种“那还用问”的理所当然表情斜睨她。 “噢。”梁尔竞残酷的答案,让薛雅筝失望地垂下小脸。 她就知道,在他的心目中金钱是无人能及的,他再怎么爱她,也只将她排在第二位! 梁尔竞好笑地吻吻她噘起的小嘴,这才补充解释:“钱怎么比得过你?没安全感的傻女人,我当然是比爱钱更加爱你啰。” “真的吗?” 原本失去光采的小脸随即迸出光彩,没想到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竟能与金钱并驾齐驱——不,是更胜一筹耶,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厉害。 她忍不住抱着他的手臂,嘻嘻笑了,笑得好满足。 “这么得意?”梁尔竞宠溺地勾起唇。 “当然啰!钱很厉害耶,它可是千年不败、万年不倒的妖怪耶,而我居然能打败这个怪物,赢得你的心。” “你错了!是我赢得你的心,我可爱又骄傲的律师老婆。” 梁尔竞哈哈大笑,用力吻住她的唇。 “唉,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我。” 幸福地窝在他怀里,薛雅筝若有感触地哀叹。 “什么意思?” “以前我跟你水火不容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不知究竟会是哪个倒楣的女人会嫁给你这个钱夫。只是千料万料,就是没料到那个钱婆竟然会是我。唉,真是不幸呀——” “你说什么?!”梁尔竞佯装愤怒地横眉竖眼。 “没啦!我是说我很幸福能够与你相恋。”她识相地见风转舵。 “那是当然!”他得意地绽开笑容。“被我所爱,你当然会很幸福。” 这不是吹嘘,而是一种承诺。 爱与永恒的承诺。 尾声 初夏的深夜,高级公寓的主卧房里,冷气悄无声响地运转着。 一名清丽的孕妇摊着肚皮躺在床上,一只脚毫无睡相地横跨在身旁丈夫身上,正闭着眼睛呼噜噜熟睡着。 睡梦中,一段早已遗忘的往事,在梦境中重演…… 梦境中的她才十九岁,才刚升上大二。 “嗨,薛雅筝!”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薛雅筝立即停下脚步转过头,看见班上成绩最好又最相貌堂堂的同班同学梁尔竞,青春粉嫩的脸庞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梁尔竞,有什么事吗?”薛雅筝有些娇羞地问。 他是系上知名的白马王子,许多女同学对他爱慕不已,老实说,薛雅筝自己对他也挺有好感的。 “我想请教你一个很私人的问题,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回答我呢?”他用深邃且充满智慧的双眸专注凝视着她。 “什么私人的问题?” 说真的,从未与她有过深谈的法律王子第一回私下找她聊天,谈的就是亲密的“私人问题”,这种特殊待遇任谁都会脸红心跳,心中小鹿乱撞。 “我想问你,你是否曾经为了某样东西心动?”他温文地笑着,含笑的眼眸像潭温柔的湖水,不断将她拉入其中。 “为……为了某样东西心动?”她因激动而结巴。 “嗯哼。就是看到某件东西会眼睛一亮,胸膛发热,朝思暮想就想得到那样东西?”譬如——钱。 “有……有啊!”她还在结巴。 “你觉得我怎样?”他突然问。 “你?!”她愣了好几秒才说:“很好啊。” 整个系上起码三分之二的女生心仪他,会不好吗?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接吻呢?噢,这么问会不会太白了?但我是真心期盼你能答应我的要求。” “怎、怎么这样突然……” 薛雅筝真是又惊又羞,他真是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虽然她确实仰慕他,但是才刚开始就接吻,会不会太豪放了点? 但……对象如果是他……那她倒不排斥。 于是她闭上眼,噘起樱桃小嘴,害羞地送过去,没想到梁尔竞却急忙按住她的唇说:“不!不是现在,现在接吻没钱可拿。” “没钱可拿?”什么意思? “你看这个——” 他兴致勃勃地摊开一张海报,薛雅筝一看当场傻眼。 “世纪热吻大赛?”这是什么?! “没错!世纪热吻大赛,只限交往中情侣参加,热吻时间最久的一组参赛者可得到奖金一万元耶,你假装我的女朋友,我们一起参加比赛拿奖金,如果得了第一名,奖金我们一人一半,还能各得五千,你说这是不是很划算的生意?” “……”薛雅筝除了无言,还是无言,有人连这种钱都想赚的吗?亏她如此爱慕他,他居然要拿她的吻去换钱? 她火极了,这个死爱钱的人,真是从没见过这么爱钱的男人! “怎么样?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参加吗?”而梁尔竞不晓得她心底那座喷着怒气的火山正隆隆作响,亟欲爆发,还一脸热切地询问。 薛雅筝闭上眼又睁开眼,小手一捏一放,还是压抑不了怒气。 “你——去死啦!” 薛雅筝大发雌威,用力地推了他一把,差点将他推进水沟里。 她用力大哼一声,气嘟嘟地扭头而去,他们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 她从此不再搭理他,见他有如见到隔世仇敌…… 猛然从梦中清醒,薛雅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床上,而身旁紧偎着自己的人,是那么温暖熟悉。 原来如此呀!她不再愤怒,只觉得有趣地轻笑起来。 她的笑声虽轻,却也惊扰了身畔的人,或许他是被她热切的眼神唤醒的也说不定。 “怎么不睡了呢?” 他温柔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在她浑圆的肚皮上轻轻摩挲。 “呵……我好像突然想起当年为什么会讨厌你了。” “喔,为什么?”他侧过身吮吻她敏感细致的耳垂。 她好笑地把连他都几乎忘了的来龙去脉说出来,然后装成醋坛子质问: “你说,你是不是问过好多个人都被拒绝,最后才来问我?”她轻捏他的耳朵,故作凶悍样。 “不是。”他立即摇头说:“我只问了你一个人,你不肯答应,我就放弃了。” “为什么只找我一个?”当时班上比她漂亮的女孩不是没有。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只想,如果真要我跟谁接吻拿奖金,我只愿意选择你。” “噢,尔竞!” 薛雅筝感动地翻身抱住他的脖子,献上甜蜜香吻。 “我也是!如果这辈子我只能吻一个男人,那么我也愿意那个人就是你。” 她窝在他的胸口,享受亲匿温馨的时光,他却突然兴奋地问她:“那么,你要不要参加?” “参加什么?”薛雅筝愣了愣。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她完全不知道他在说哪桩? “世纪热吻大赛!主办单位今年又要办了,而且不限情侣,夫妻也能参加,我们要不要去报名?有奖金两万元呢!” 提起奖金,梁尔竞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见厚厚的钞票飞入口袋。 薛雅筝闭闭眼又睁开,小手握成的拳头松开又捏紧。 这个人实在—— “你想得美!” 梁尔竞得到的不是热吻更不是奖金,而是老婆的一记粉拳绵掌。 “你这个男人——真是死爱钱!” 编注: 欲知《冤家过招》其他精采爱情故事,请看爱表现——038棠芯“少东耍霸道”、039衣沅“少爷欠调教”、040洛彤“总裁走着瞧”! 敬请期待安琪最新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