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戏爱神》 楔子 纽约的地铁,一如往常的熙来攘往。 花晏涵下了地铁,抓紧手中的书本,跟着人潮往出口的方向走。 忽然,一个穿着米色长风衣的男人快步奔来,大概赶着上车吧,她一时闪避不及,与他迎面对撞,两人都往后颠了好大一下,她手中的书甚至散落一地。 「我很抱歉!」那名瘦高的男人立即蹲下来,帮她捡拾课本。 「没关系!我来就──」她也蹲下来抢着捡,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捡同一本书,一大一小、颜色深浅不同的两只手,正好交错重迭在一起。 他们清楚地看见,两只一模一样的对戒,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银色金属耀眼的光泽。 这是…… 他们不敢置信地缓缓抬起头,当看清对方的那一-那,两人视线都模糊了。 是她! 是他! 第一章 「妈,朋友在楼下等我,我出去玩了!」 颜旭坐在玄关的小板凳上穿球鞋,穿好之后,探头朝正在客厅里缝补衣物的母亲喊道。 温柔娴雅的母亲回头对他一笑。「好,你去玩吧!」 颜旭推开铁门,快步跑下狭小的阶梯,楼下却没有人在等他。他两手插入短裤的口袋里,沿着陈旧的红砖墙,踽踽独行。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同学愿意接近他,住在附近的邻居,都三申五令告诫自己的孩子别跟他往来,因为他是个私生子。 十岁的颜旭,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听说他温柔美丽的母亲以前是父亲的秘书,日久生情怀了他,母亲自觉对不起父亲的元配,于是带着他黯然离去。 从小,他就在左邻右舍及同学的嘲笑中长大,对人总是充满冷漠与不信任感。 不过他很孝顺妈妈,为了怕身体不好的母亲难过,他从不让她知道他在外被人欺负,有时带回一身伤,他也会善意地欺骗母亲,那是他骑脚踏车不小心摔伤的。 他往公园的方向走去,打算晃个一圈,在身上弄些灰尘,再假装玩得很开心地回家,免得母亲担心他是不是没有朋友。 他刚走进公园,三个平日常为非作歹的小恶霸一看见他,立即围了过来。 「嘿!你不就是那个没有爸爸的家伙吗?」为首的胖小子拦住他。 颜旭假装没听见,绕过他继续走。 「私生子!私生子!」另一个瘦小的男孩则像只猴子似的,在他面前又扮鬼脸又是讥讽。 颜旭依然不理会他们,径自排开他们的阻挡,笔直往前走,俨然把他们当成自讨无趣的跳梁小丑。 「喂!你-什么?你这个没人要的孩子!我妈说,你妈不要脸抢人家老公,所以才生下你这个私生子啦!」另一个高壮粗勇的孩子气红脸吼道。 「你说什么?!」 原本一直反应冷淡,几乎把他们当成恼人苍蝇的颜旭,突然脸色一变,以令人料想不到的敏捷动作回身,一把扯住说话男生的衣领。 「有种你再说一次!我妈怎样?」 「我……我妈说我妈说……」第三个小孩望着颜旭脸色涨红,双眼凸出的愤怒模样,本来很害怕,可是看见两个伙伴从颜旭后方悄悄围过来,准备偷袭他,胆子这才大了起来。「你妈不要脸,抢人家老公啦,怎样?」 「可恶!」颜旭气得想揍人,可是根本还来不及举起手,就被人从后方扑倒。 紧接着,三个小恶霸抡起拳头,开始连手欺负他,颜旭极力反抗挣扎,但双拳难敌六掌,他根本只有挨打的份。 就在他完全落居下风时,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娃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喔──你们打架,我要回去告诉我爸爸!」 小恶霸三人组回头一看,惊恐地发现是一名年约八、九岁的小女孩。她娇小的身材、细细长长的浅褐色头发、苹果般甜美的脸蛋儿,看来一点都不可怕,但她爸爸是管区警员,小恶霸们最怕的就是他。 「快走!」小恶霸之首吆喝一声,三人立即作鸟兽散。 「大哥哥,你不要紧吧?」小女孩走到倒在地上的颜旭身旁,蹲下来歪头看着他。 「不要紧!」颜旭态度冷淡地站起来,伸手抹去脸上的灰尘,却让小女孩看见他手上有道红肿的伤痕。 「啊!你受伤了。」她惊讶地抓起他的手审视,发现不但有红肿的痕迹,还破皮渗血。她立即道:「我回去帮你拿药擦擦!」 「喂!-──」颜旭想叫她别多事,她却回头对他一笑,道:「你等一等喔!我家就住在公园旁边,很近的!」 「我不需要──」 颜旭没机会把话说完,小女孩已转身跑开。 颜旭望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呆站了一会儿,本想举步离开,可是想到那张苹果般圆润、毫无轻视鄙夷的脸蛋,不知怎么回事,他始终跨不出步伐。 没多久,小女孩抱着医药箱的身影朝他奔了过来。 「大哥哥,我把医药箱拿来了,我帮你擦药!」 「不用了!」颜旭撇撇嘴,扫了眼医药箱,显然很不屑。 从以前到现在,他哪回受伤擦过药的?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每回她说要替他擦药,他都说只是皮肉小伤,很快就会好,因此婉拒她的好意。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的复原能力很好,总是没几天就自动痊愈。擦药?哼,他才不需要呢! 「不行啦!大哥哥,你的手都破皮了,一定很痛的,不擦药会感染发炎耶!这是我妈妈说的。」她抬起头笑着补充:「我妈妈是护士喔。」 「喔。」向来懒得搭理人的颜旭,竟然下意识回话。 「来!过来这里坐。」小女孩不由分说,拉着他找了张长椅坐下,然后径自打开医药箱,开始找起药品来。 本来颜旭可以不甩她起身就走的,可是她低头寻找药瓶的认真表情,让他不忍心走开。 「找到优碘了!」小女孩开心地取出一瓶白色的罐子,用镊子夹了一球棉花,倒出许多褐色的液体,然后往他手上擦。 轻微的刺痛感,让颜旭十年如一日的冷淡脸庞稍微扭曲了下,但他依然不发一语,不说话也不喊痛。 小女孩一边涂药,一面叨叨絮絮:「我妈妈说,受伤破皮要赶快擦优碘,这样才不会被细菌感染,不然以后手会烂掉,好恐怖的。」她把自己受伤时妈妈告诉她的话,忠实地转述给颜旭。 他默默听着,望着她粉嫩嫩又红咚咚的苹果脸蛋,冰冷防卫的表情忍不住软化下来,并且清清喉咙问:「-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涵!」她抬起苹果脸,毫无防备地对他一笑,那纯真可爱的笑容让他的心咚地被重击了一下,整个人开始恍然失神。 「小涵……」他喃喃念着她的名字,没发现她已放下镊子,开始取出ok绷帮他覆盖伤口。 「好了!」直到小涵开心地宣布,他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 他错愕地瞪着被贴得像补丁的手,好半晌才问:「-用了多少条ok绷?」 「不知道耶,我没算。嗯,我开了两包……」小涵拿起用剩的ok绷看了看,笑着说:「啊,还剩下一条。」 「还剩一条?」他抖着嘴,不敢置信地一算──也就是说,她在他的手上贴了九条ok绷! 天哪!难怪他的手看起来像科学怪人脸上的疤痕。 「贴这样不好吗?」小涵咬着嫩嫩的唇,一脸失望。「我果然还是不行!」 「呃──也、也不是啦……」不知为什么,颜旭很不忍心让她失望,看见她可爱的苹果小脸垮下来,他就有种慌张失措的感觉。 「我觉得-贴得很好,真的!」 「真的吗?」小涵露出笑容,那可爱的模样,又让颜旭呆愣了几秒,然后双颊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小旭!」这时,突然有人喊他。 他转头一看,只见母亲站在公园外朝他招手:「妈妈要去买菜,你要不要跟妈妈去?」 「喔,好!」母亲买菜,他一向跟去──帮她提东西。 「那下次再见,小旭哥哥!」 小涵大方地朝他挥挥手,然后笑咪咪地收拾好药箱,转身回家去。 颜旭望着她娇小的背影,许久回不过神,是母亲再次催促,他才转身朝母亲的方向跑去。 隔天,颜旭刻意绕到公园去,却没见到小涵,他有些失望地低下头,踢踢地上的小石子,然后便怅然离开了。 又隔了几天,他放学时经过公园,不经意看到熟悉的娇小身影,正蹲在一-小水池旁,不知在看什么。 他脸上随即露出笑容,本想立即快步跑过去,但是想了想,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再装出不经意发现她的样子。 「喂!-也在这里啊?」他两手插在短裤的口袋里,酷酷地开口,掩饰紧张的情绪。 小涵回头一看是他,立即绽开可爱的笑颜。「啊,是小旭哥哥!」 「-在看什么?」见她笑了,颜旭紧张的情绪似乎也松懈不少,他在她身旁蹲下。「这里有什么吗?」 「里面有好多珍珠粉圆喔!你看──」她一脸开心地指着上回淹水时造成的小水-,颜旭一看,发现里头果然有许多像珍珠粉圆一样,像圆珠珠的半透明颗粒,只是中间黑黑的。不过若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不是粉圆,而是── 他叹了口气,转头告诉小涵:「那不是珍珠粉圆,而是青蛙或癞虾蟆的卵。」 「骗人!这么可爱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癞虾蟆的卵?」小涵不相信。 「我没骗-,这真的是青蛙或癞虾蟆的卵!」颜旭虽然只有十岁,但很喜欢看书,尤其是百科全书──家中整套百科全书都快被他翻烂了。青蛙的演变过程,他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看──这些-说像珍珠粉圆一样的卵,其实是被包在一层像肠子一样的透明黏膜里。」他捡起一旁的小树枝,往池子里一挑,果真挑起一条条像灌入许多珍珠粉圆的透明香肠。 「这些粉圆一样的卵,将来会变成小癞虾蟆喔。」 「我不相信!」小涵尖叫。她不相信这么可爱的小珠珠,居然会变成恶心的癞虾蟆! 「不信我们就等着看,看它会不会变成青蛙。」 「好,那我每天都来看!可是──我怕这些万一真的是癞虾蟆的卵,要是它们孵化了,那不就会有一大堆癞虾蟆到处乱跳?」她想到就害怕。 「哈哈!」她的说法让颜旭忍不住笑了出来。「傻瓜!这些卵会先变成蝌蚪,蝌蚪慢慢长大,才会变成癞虾蟆。」 她的恐惧不但不会让他觉得无知,反而感到可爱。 「而且-放心,我会陪-来看的!」他也没多想,就向她保证道。 「真的吗?那小旭哥哥,你一定要陪我喔!」 这时颜旭才发现自己无意中说了什么,不过他并不懊恼,她开怀的笑颜让他忘了一切。 从那天起,他们经常在公园碰面,小涵常常拿许多好吃的东西给他──不管他要不要吃。她友善且毫无保留的态度,彻底突破颜旭的防卫心,他们变成最要好的朋友,那些小恶霸知道他和小涵要好,也不敢再欺负他,怕小涵回去向爸爸告状,他们会挨骂。 这天,他们又在公园里碰面。那些小小的珍珠粉圆,早已变成一只只长了脚的大蝌蚪。 「没想到,它们真的全是癞虾蟆。」小涵失望地道。 有一只「早熟」蝌蚪,尾巴都不见了,已开始在岸边跳来跳去,俨然就是只小癞虾蟆。她终于完全相信,那些可爱的珍珠粉圆,全是癞虾蟆的蛋。 「别失望,至少-多学了一样知识啊!」颜旭安慰她。 「嗯!小旭哥哥,你好厉害喔,知道好多我不知道的事。」小涵的眼神是全然的崇拜。 颜旭有点不好意思地窘红脸道:「这也没什么啦,我只是喜欢看书罢了。」 「那你功课一定很好-?好厉害喔!」小涵还是毫无条件地崇拜他。「以后你可不可以教我功课?」 「好啊!只要-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拿来问我,我一定教。」 「哇!好棒喔,谢谢你,小旭哥哥!」 他们来到树下,找了张长椅坐下,小涵从口袋取出香浓的牛奶糖,慷慨地与颜旭分享。 「小旭哥哥,这种牛奶糖很好吃喔,这是我爸爸──」小涵像煞车似的,突然停止嘴边的话。 因为她早已从大人那里得知颜旭的身世,晓得他没有爸爸,所以她一直避免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爸爸,怕他听了伤心难过。 「怎么了?」她突然停下来,反叫颜旭起疑。「-怎么不说了?」 「哎,没什么好说的啦!我要吃牛奶糖了,你也快吃啊!」 为了掩饰自己差点失言,小涵赶紧打开一颗牛奶糖放进嘴里,那香浓甜美的滋味,让她满足的笑容更加可爱。 颜旭望着躺在掌心里的牛奶糖,那是进口的牛奶糖,价格并不便宜。 其实小涵不说,他也知道她刚才本来想说什么。 爸爸……他缓缓缩紧掌心,脸上的表情满是阴郁。他没有爸爸!可是,他并不遗憾。 因为他讨厌「那个人」!「那个人」让母亲怀下他,却又不管他们母子死活,纤弱的母亲独力工作抚养他,经常累得病倒,而「那个人」却经常在电视上露脸,从他不可一世的模样看起来,显然完全没为他们母子担忧过。 小涵见他脸色阴谲不定,大眼直瞪着手中的牛奶糖,于是怯生生地问:「小旭哥哥,你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喜欢?」 「啊?没有!我正要吃。」颜旭知道自己吓到她了,于是抬头对她安抚一笑,剥了牛奶糖扔进嘴里。 两人并肩坐在大榕树的下方,吃着牛奶糖,冬日柔和的阳光从树梢洒下,落在小涵爱笑的苹果脸上。偶有寒风卷过,吹动榕树的枝叶和小涵长长的头发,她两只小脚悬空摆荡,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颜旭望着她,眼神好柔好柔。 他真的觉得小涵好可爱,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孩子都可爱!虽然他依然认为,世上最美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可是小涵却是他最喜欢的女生。 他还偷偷地想,将来他一定要跟小涵结婚,除了小涵,他谁也不娶!他在心中悄悄发誓。 年幼的他还不知道,世间的事有很大的变量,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刻将发生什么事,这才叫人生。 时光一天天流逝,冬去春来,春去夏至,转眼又到了学生们最期待的暑假,可是在暑假前夕,却发生一件令人措手不及的事。 「-要搬家了?!」 颜旭震惊地望着小涵,她早已哭得眼眶和鼻头都红咚咚的,小小的肩膀不断抖动,嘴里还哽咽啜泣着。 颜旭只是白着脸,错愕地望着她,张大的嘴却吐不出一话来。 小涵要搬走了?她要离开他……他再也看不到她了! 「因为奶奶一个人住在台中,爸爸为了照顾奶奶,所以调到台中去,我们都要跟着搬家,我和姊姊也要转学了……」 豆大的泪,扑簌簌地从她的眼眶里落下,她一面吸着鼻子,一面哽咽道:「可是──小旭哥哥,我不想搬走!我不要和你分开!」 「我也不想和-分开啊!可是大人决定的事,小孩子没有反对的权利!-爸妈要搬走,-能不搬吗?」颜旭心痛地反问。 「我……」小涵瘦小的肩膀又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可是如果我搬走了,你一定会忘了我……」 「我不会忘了-的!」颜旭握紧拳头,坚定地嚷道:「无论-搬去哪里,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忘记,小涵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小旭哥哥!」小涵抹去眼泪,又哭又笑地看着他。「小旭哥哥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也不会忘了小旭哥哥──绝对不会!」 「那我们打勾勾好吗?」小涵伸出手,要求印下永恒的誓言。 「好!」颜旭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与她打勾勾,然后用拇指盖了一个印。「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忘了。」 「我也是!我也发誓,永远不会忘了小旭哥哥。」小涵真诚地许下誓言。 「谢谢-,小涵。」这份真诚的友谊,让颜旭既感动又感伤。因为分离就在眼前啊! 「啊,对了!」小涵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低下头,从小洋装的领口拉出一条用红色细绳系着的护身符。「小旭哥哥,这是我奶奶亲手替我缝的护身符,奶奶还拿去庙里过过香炉,她说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也保佑你平平安安。」 那是个扁扁的、八卦图形的红色护身符,虽然造型有点土气,但背后所代表的心意却很美。 「谢谢!」颜旭不信鬼神,但是她的善良与诚意,让他很感动。 「我帮你挂上去。」小涵示意他低下头。 颜旭低下头,方便她把护身符挂到他身上,护身符上还有她的体温,他伸手抚摸那只护身符,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小涵、感受不到她的温暖,他开始有了想哭的冲动。 小涵也有相同的感觉,她拼命想忍耐,却怎么也忍不住泪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滑落。 见她哭泣,颜旭终于忍不住也跟着掉泪,但他不想让小涵看见他哭了,于是转身背对着她。 这天下午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背对背默默地流泪,哀悼他们短暂的友谊。 小涵搬家那天,颜旭特地去送她。 「-送的护身符,我会好好保存的。」他按着自己挂着护身符的胸口,许下承诺。 这份心意,他会永远铭记在心!他会记得曾经有个叫做小涵的女孩,真心对他好过。 「小旭哥哥……」小涵吸吸鼻子,眼眶开始泛红。 「小涵,该走了!」 小涵的家人在前方呼唤,他们知道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 小涵离情依依地低声说了句:「再见!」 「再见!」颜旭忍住悲伤,勉强挤出笑容。「要保重喔!」 「嗯。」小涵朝他挥动小手,然后朝站在远处等待她的母亲走去。 她边走边回头,眼睛哭得红红的,害颜旭也好想哭,但是他拼命忍住。这回,他不想再转过身,他想望着她,好好目送她离开。 他们不断向对方挥手,这段路程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似的缓慢,然而事实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走得再慢,小涵终究还是到达母亲身边。 「上车了喔!」 小涵的母亲打开车门,让她坐入后座。小涵上了车立刻打开窗户,对着仍站在原地的颜旭道别:「再见!小旭哥哥,再见!」 汽车缓缓发动,原本站着不动的颜旭,开始拔足朝汽车奔去。 「不要走!小涵,不要走──」 「小旭哥哥──」 他加快速度想追上行驶中的汽车,可惜不管脚步再怎么快,也敌不过四个高速飞驰的轮子,他与汽车的距离愈拉愈远,最后终于在一个转弯后失去汽车的踪影。 气喘吁吁的他弯下腰撑着膝盖,望着前方空荡荡的道路,再也克制不住悲伤。 可爱的小涵,伴着那辆汽车,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第二章 七年后 十七岁的颜旭已是个高三生,身材将近一百八,虽然稍嫌瘦削,但相貌极为英挺,忧郁王子的冷漠气息迷倒了学校许多女生。他的抽屉里每天都塞满了女生写给他的情书,令他不胜其扰。 这天一早他来到学校,才将书包放在桌上,便有两封信从受到震动的书桌抽屉里掉出来,他皱眉歪头往抽屉里一看──不用说,又是塞得满满的情书,他脸色霎时一沉。 真烦!这些女生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一大堆,要他用手捧着,分几次丢也丢不完,而且太麻烦了,他索性转身去把教堂后方的垃圾桶拿来,把满抽屉的情书直接倒进垃圾桶里。 「啊,不要哇!」窗外传来小女生心碎的喊叫声,他充耳不闻,径自「清除垃圾」。 周围的男同学又羡又妒,酸溜溜地说:「不错嘛,每天都有这么多女生写情书给你,长得帅就是不一样!」 另一位同学立刻接口道:「可是看看人家多-,情书看也不看就扔进垃圾桶,你如果羡慕,不会去垃圾桶捡喔?」 「我才没那么没品呢!」 颜旭不理同学们的嘲弄,清完「垃圾」之后径自坐下来,拿出课本专心读书,期中考快到了,他可不想把第一名的宝座拱手让人。 这时,他的班导师突然来到教室门口,朝他招手:「颜旭,你来一下!」 「是。」颜旭立即放下课本,起身走出教室。 「你跟我过来。」班导师领颜旭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颜旭跟着班导来到办公室,导师坐下后才道:「颜旭,再过两个多月,就是我们学校的校庆了,今年刚好建校六十周年,所以会有许多官员和杰出校友到学校参观,校长希望举办盛大的活动,欢迎这些贵宾。」 「喔。」这些颜旭明白,他不明白的是,班导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校长的意思是,希望在校庆当天办一场晚会,由本校的学生进行表演,那场晚会需要两位主持人,一男一女,我们几位老师开会后决议,男主持人的部分,老师属意你,至于女主持人的部分,则由二年级的学妹花晏涵担任。你们两人搭配主持晚会,一定能有很好的效果。」 颜旭的班导笑咪咪地看着他。这孩子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成绩、运动样样优秀,三年来一直是全年级第一名,连校长也对他赞誉有加。 「和学妹搭配主持?」颜旭皱起眉头。 他不是不愿意,而是想到「学妹」两个字就头大,毕竟他受「学妹」的骚扰已经太多了,万一这个学妹也是个疯狂的「追旭族」,那晚会怎么主持得下去? 班导并没有发现他的排斥,径自说:「除了担任主持人,你们还必须在中场休息时间串场表演,表演的内容可以自订,唱歌、跳舞、讲笑话……等什么都可以,因此你们最好利用放学之后找时间排练,晚会当天才不会出错。」 导师还开玩笑地说:「放心!这位花学妹可是个美女喔,老师不会亏待你的。我已经请花晏涵的班导告诉她,你们就从这个礼拜四开始排练,知道吗?」 「知道了。」颜旭无奈地回答,谁叫老师平日那么关照他,现在要他开口「辞了」这份差事,还真说不出口。 「那么你回去自修吧!」 「嗯。」颜旭点点头,转身走回教室,然而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喜」,让他心情烦乱,再也无法专心看书了。 只希望那位花学妹,不会是个花痴! 「嗄?校庆晚会的主持人?」 花晏涵是班上的学艺股长,这天下午,她将物理作业送到办公室,导师正好顺便向她提起校庆晚会的事。 「我吗?」花晏涵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怀疑地问。 她又不是什么名人,成绩也普普,在校庆晚会中担任那么重要的角色,会不会不适合啊? 「对,就是-!老师觉得-很合适。」老师推推眼镜,笑着打量花晏涵。 她是个清秀可爱的女孩,个性和善亲切,很多同学喜欢她,虽然学业成绩不是顶尖,但绝对是个认真向学的好学生,再说她口齿清晰、语调悦耳,一定能胜任这份工作。 「但是我怕……怕自己搞砸耶。」她从没担任过这么重要的职务,心底实在忐忑不安。 「别怕,老师相信-可以!如果有任何问题,老师会请三年级的颜旭协助。那位颜旭学长,就是与-搭配的另一位主持人。」 「颜旭学长?」花晏涵诧异地张大小嘴。 即使她刚转学过来不到一年,但颜旭的大名太响亮,她再怎么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听过。 每天早上,班上都会有几个女同学相约去送情书,天天换一批不同的人,几天后再轮第二回。班上的女同学全对那位颜旭学长万般痴迷,只有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她只在他上台领奖时,远远地看过他几眼而已,因此谈不上什么深刻的印象。 「是啊!这个礼拜四下课后开始排练,-可以找机会先去和他打声招呼,这样两人配合起来也方便些。」 「嗯……」花晏涵还沉浸在和颜旭搭档担任主持人的震撼中,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虚应,没有仔细听清楚老师的话。 「那-先回去吧,快上课了。」 「好……」花晏涵呆愣地转身走回教室,对于即将和颜旭一起主持晚会的事,还没什么真实感。 会不会她明天醒来,发现这全是一场梦? 她一面神游太虚,一面缓缓走回教室。老师告诉她礼拜四要进行排演的事,她压根没听清楚,因此理所当然地──爽约了。 星期五中午,花晏涵正在教室里,有说有笑地和两位同学一起吃便当。 同学简梅芳告诉她一个很有趣的笑话,她津津有味地听着,忽然──原本闹哄哄的教室陡然静下来,就像电影中热闹的配音突然被人抽走似的,安静得诡异。 花晏涵发现不对劲,跟着同学的视线回头看,一个高到好像快顶到门框的男孩站在教室门口,俊秀却阴沉的脸上堆满不耐,一双雷达般的利眼,不断往教室里扫视。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抢走他的便当?平日死忠崇拜的女生也不敢发出声音,只敢远远地、充满敬畏地看着他。 他是──颜旭?!花晏涵嘴里含着筷子,就这么傻傻地呆望着他,直到颜旭不耐烦地出声询问:「谁是花晏涵?」 闻言,班上四十几道目光五秒内迅速定位,不约而同聚集在依然搞不清状况的花晏涵身上。 他们的眼睛已经明确地告诉他答案,颜旭也不多废话,径自走进教室,大步走向还在发呆的花晏涵。 他停在坐着的花晏涵面前,感觉起来更高,她的脖子仰得好酸,才看得到他的脸。 他本人近看比远看更俊逸迷人,也比较有真实感,以前远远看他,就像看着某位电视明星似的,好像离自己很遥远,现在两人近距离面对面,才有他是真实存在的感觉。 他真的真的很帅!难怪班上的女生迷他迷得天天送情书,零用钱全花在买信纸上头。 只是──他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她曾见过他吗? 「-就是花晏涵?」帅哥开口就是寒气逼人的质问。「为什么不参加排演?」 「排演?」花晏涵愣愣地重复。「什么排演?」 「昨天下课后,在社团办公室的排演!」他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告诉她。 昨天他简直像个白痴,从四点半等到六点半,结果这女生竟没来──她、放、他、鸽、子! 虽然其实是他自己看书看到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时才发现已经那么晚了,但结论是──她没有出现!放人鸽子就是她不对! 昨天下午……花晏涵仔细回想,脑中隐约浮现一点记忆。老师好像曾经说过:这个礼拜四下课后开始排练,-可以找机会先去和他打声招呼…… 呃?不会吧?! 咚!她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她震惊地瞪大双眼,小脸先是涨红,又马上由红转白,因为她终于弄清楚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她忘了这件事──可以说,她压根在晃神! 糟了!花晏涵悄悄瞄了颜旭一眼,他的脸色很难看耶,唔……他会不会当场掐死她呀? 「对、对不起,我……忘记了……」与其找一堆借口狡辩,不如乖乖地认错。大家不是说「诚实为上策」吗?华盛顿砍倒樱桃树都没事,她只不过稍微爽个约,他应该会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颜旭双手环胸,两道剑眉拧得死紧,一双燃着怒气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似乎想看看她是什么厉害角色,被老师指派与他搭配担任主持人,竟敢放他鸽子! 「对不起啦!颜旭学长,我不是故意的,请你不要生气!」花晏涵双手合十高举在头上,诚恳地哀求,只差没跪地谢罪。 被人放鸽子怎么可能不生气?偏偏她是女生,又是学妹,就算颜旭再生气,也不好跟学妹多计较,这口闷气他只能往自己肚里吞。 「算了!」他眼角抽动,忍着怒气不耐烦地提醒:「今天放学后,在社团办公室排演,如果-再不到,我会直接报告老师处理。」 「我知道了,对不起!」花晏涵很高兴学长肯再给她一次机会,否则她一定会被老师骂死! 见她还算有悔意,颜旭这才稍微满意地一颔首,转身走出教室。 颜旭走了,彷佛被定格的同学才又开始骚动起来。 「颜旭──刚才那是颜旭吧?」 「我有没有看错?颜旭真的到我们班上来?」 「-要和颜旭单独相处吗?」 「好羡慕喔……」 女同学兴奋得像群小麻雀,围着花晏涵吱吱乱嚷,恨不得取代她的位置,和颜旭来个「正面」接触,只可惜她们有几两重,自己心里清楚,也不敢越俎代庖坏了校庆大事。 「我──」花晏涵从未这么受欢迎,她的座位旁边围满重重人海,连想起身丢便当盒都没办法。「梅芳、丽婵,救我──」 她本想请两位好友帮她脱困,谁知道她们比其它人还兴奋。 「晏涵,记得帮我要签名喔!」 「我也要,拜托拜托!」 花晏涵苦着小脸,突然觉得头好痛。怎么连她们也受到「颜氏旋风」的影响?这种情形要持续多久? 她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答案似乎是──很久很久! 这天的排练,花晏涵不敢迟到,一下课就飞快收拾好书包,到社团办公室等着。 到达社团办公室时,颜旭还没来,她等了一会儿,有点无聊,便从书包拿出还没看完的小说来看,她很快融入剧情,连颜旭何时到的都不知道。 颜旭来到社团办公室,打开门,看到花晏涵已乖乖坐在里头,淡哼了声,总算稍觉满意了。 不过这花晏涵到底在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连他来了都没发现。 他也不急着叫她,径自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这个花晏涵并不如老师所说是个美女,但其实也长得不差,戴着一副乖乖牌的学生眼镜,清清秀秀、白白嫩嫩的,乌黑的短发整齐地拢在耳后,在其它女生身上显得土气的呆板发型,在她身上感觉就是不同,愈是简单的发型,愈能衬托她秀致无瑕的脸庞。 不过就算她清秀可人,也不过是众多女生中的一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这世上唯一对他有意义的女性只有两个──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就是十岁那年相识的小涵。 只可惜小涵搬走了,如今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不过他会永远记得她的!他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他最重要的东西。 这时,花晏涵不经意转过头,看见他立刻紧张地站起来喊道:「颜旭学长,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颜旭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我们开始吧!」 他取出老师昨天交给他的晚会节目表,将其中一份交给她。他们不但得自行设计对白,还得想出一段精采的串场表演。 「学长──你有什么好点子吗?」花晏涵翻着节目表,偷偷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 「这应该两个人一起想吧?」颜旭冷冷扫她一眼。她不会想偷懒吧?「如果什么事都交给我的话,就不需要-了!」 「说得也是。」学长好凶喔!花晏涵偷偷吐了下舌头。 「现在我们花半个钟头的时间脑力激荡,每人提出五个点子,再从里面筛选出合适的。懂吗?」 颜旭或许是天生的领导家,短短几句话就展现出他的领导魄力,花晏涵只有乖乖点头的份。 「好。」学长那么凶,他说的她也不敢不听。 接下来就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花晏涵咬着铅笔,皱着秀气的眉头又猛拉头发,却还是想不到什么好点子,反观颜旭却是刷刷刷地,迅速在纸上写下好几个简要的大纲,她看得好羡慕,好想要他分她一点。 「-老看着我做什么?」颜旭抬起头,发现她直盯着他看,脸又拉了下来。 「唔……我想不出来……」她嘿嘿傻笑。 她生平第一次担此大任,根本吓傻了,脑中一片空白。 颜旭无奈地摇摇头。「像-这样,我们可能到校庆结束都还讨论不出结果。算了!我们先就我想出的部分讨论好了。」 「谢谢学长!」花晏涵感激又崇拜地望着他。得救了! 颜旭很快提出他的几个构想,还在纸上画出大略的舞台布置图,简单地讲解给她听,他的脑子似乎不错,每一个点子都令花晏涵赞叹得想拍手。最后,他们从颜旭想出的五个提案中,挑选出最棒的一个拍桌定案。 「你好聪明,学长,你真的好厉害喔!」花晏涵生平最崇拜的就是聪明的人。 颜旭没被她的赞美冲昏头,相反的,他微蹙起眉头直盯着她。 她刚才那句话还有晶亮的眼神,竟诡异地让他想起小时候最要好的朋友──小涵。 而且她的名字里也有个「涵」……不过不可能!小涵早在七年前就搬到台中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又下意识地抚摸胸口,眼神一黯,短短几秒又恢复平静。他看看手表,抓起书包起身道:「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其它的下礼拜一再讨论。」 「噢,好!学长等我──」花晏涵赶紧背起书包,快步跟出去。 颜旭没等她,不过花晏涵不在意,很快地追上前去。 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花晏涵想到明天就是周末,可以放假不用上学,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学长,明天就是周末了耶!」 「嗯。」颜旭勉强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周末会出去玩吗?还是都在家看书?」花晏涵非常好奇,他的聪明优秀是天生的?还是努力拼出来的? 「这好像不关-的事吧?」这回颜旭赏她两个大白眼。这女孩也管得未免太多了吧? 「喔。」花晏涵吐吐舌头,知道自己又不小心踩到地雷了。 走到校门口,一阵面香扑鼻而来,花晏涵的肚子立刻咕噜响了起来,外头天全黑了,难怪她肚子饿了。 「学长,你要不要去吃面?那间面店的馄饨面很好吃喔。」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我爽约,我请你吃一碗面当赔礼!」 「不用了!」颜旭冷淡地直接拒绝。「我要先回家,如果-想吃,就自己去吃吧!」 说完,他也不等花晏涵回答,径自转身朝公车站走去。 他若不吃,花晏涵一个人吃也没意思,所以想了想,她干脆也回家好了。 她又追过去,到了公车站,颜旭已经把她当成陌生人,径自拿出书来看。花晏涵也不吵他,跟着拿出看到一半的小说,开始看起来。 不久,她的公交车来了,花晏涵赶紧收起小说准备上车,这时她发现颜旭也收起书本,跟在她后头上车。 「-?学长,你也坐这班车啊?那表示我们住得很近-?真巧耶!」她转头热络地和颜旭说。 但颜旭的态度实在冷得可以。「-挡到后面的人了,快点上车!」 「噢!」花晏涵缩缩脖子,不敢再多废话,赶紧上了公交车。 车厢里挤满了人,连站的位置都所剩不多,颜旭无可避免的只能和花晏涵挤在一起,不过他压根没打算跟她说话,一双不似一般高中生的冷静眼眸直盯着窗外,矮他一个头的花晏涵,他根本连瞄都没瞄一眼。 公交车往新店的方向摇摇晃晃地驶去,花晏涵的个子娇小,可是偏偏身旁又没有柱子,她只好努力伸长小手,勉强构到上头的吊环。 她娇小的身体随着公交车左扭右摆,说真的──看起来就像吊单杠的猴子,非常好笑,颜旭紧抿着嘴,掩饰自己快忍俊不住的笑意。 忽然,一辆机车从路旁冲出来,公交车司机在咒骂声中紧急煞车,这时最倒霉的就是整车挤得像沙丁鱼一般的乘客,差点跌成一座沙丁鱼小山,尤其是花晏涵──剧烈的冲击力让她根本无法抓紧吊环,整个人呈「扑」出去的姿态,直往前方一名中年男人怀里冲,幸好颜旭及时抓住她的手臂,否则就要便宜某人了。 若有清秀女学生投怀送抱,那个中年男人今晚大概会乐得睡不着。 「谢……谢谢你!」 花晏涵余悸犹存,而公交车又开始行驶,她望着高悬在上的吊环,不由得苦着小脸,不知道等会儿是否还会有类似的紧急煞车?她可不想再「扑」一次呀! 「抓着我的书包!」颜旭突然开口道。 「-?」花晏涵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左右张望。他不会是在跟她说话吧? 「我就是在跟-说话!」颜旭咬着牙低吼。 「噢……」花晏涵赶紧转回来望着他,乖巧且恭敬地问:「那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刚才我没听清楚耶。」 「-──」颜旭突然有想用头去撞车窗的冲动,他翻翻白眼,勉强捺着性子,咬牙再把刚才的话说一次,而且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好像当她是理解能力很差的小孩。「如果不想跌倒的话──就抓着我的书包!」 「喔,好。」对于他污辱人的语气,花晏涵倒没想太多,只听话地赶紧抓住他的书包,避免自己再次成为「小飞侠」。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继续往前行驶,花晏涵却奇迹似的安心起来。 学长看起来很凶、很冷淡,其实人还不错呢! 几站之后,公交车上的人变少了,花晏涵可以攀得到金属的扶手,不过因为她觉得抓着颜旭的书包背带很有安全感,所以还是站在颜旭身旁,乖乖抓着那条绿色的背带。 颜旭一直望着窗外,沉默不语,后来不经意扫过车厢,突然眉头一皱,直瞪着后方的某一处,大步走过去。 「等等!颜──颜旭学长,你要去哪里?」因为手还挂在他的书包背带上,花晏涵只能乖乖被他「拎」着走。 颜旭走到公交车后门旁边,那里有博爱座,可是却有一名穿着高中制服、两腿伸得老长的男生坐在上头看漫画。 颜旭瞪着他,直接命令道:「请你起来!这个位置是博爱座,你没看到有孕妇站在这里吗?」 听了他的话,花晏涵才发现,果然有一名孕妇就站在高中生面前,正抓着公交车上方的吊环,可怜兮兮地随着公交车的摆荡摇来晃去,从她肚子的大小分析,应该再过不久就要临盆了。 那名他校的高中生不但没羞愧得立即起身让位,反而恶狠狠地瞪着颜旭,怪他多管闲事。 颜旭才不怕他,依然用坚定的语气,大声地说:「这里有孕妇,请你让位!」 颜旭的举动引来众人的注目,这会儿大家的视线全落在那名不让位的高中生身上。每个人眼中都带着轻蔑与鄙视,那名高中生被人盯着看,总算开始感到不好意思,最后他受不了众人谴责的目光,面色窘红地起身对孕妇说:「位子给-坐!」然后仓皇躲到后面去。 只不过他在离开前,又偷偷瞪了颜旭一眼。都是他害的啦! 对于他的白眼,颜旭视若无睹,像这种明知自己错了,却还死不认错的人,根本不必理会他! 花晏涵两眼晶亮亮地,一脸崇拜地看着颜旭,彷佛又回到九岁那年,对生物知识比她丰富的小旭哥哥崇拜不已的感觉。 「颜旭学长,你好有正义感喔!那个人看起来那么凶,你也敢叫他让位,真的太勇敢了!」 「这是应该的,没什么敢不敢。」颜旭觉得自己没那么了不起,这不是应该做的吗? 「总之,你还是好厉害喔!」花晏涵崇拜不已,双手不自觉拉紧背带。 「放手!」颜旭拧眉瞪着她的小手。 「咦?」花晏涵愣愣地眨眼。 「我的书包──」他瞪着几乎扭到她身上去的背带,隐忍住不耐。「我要下车了!」 花晏涵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霎时羞窘地放开手。「噢!对不起。」 公交车到站,颜旭下车了,花晏涵望着他瘦削的身影下了车,步入一条小巷中。她不自觉傻傻望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为止。 「颜旭学长……」 轻念着他的名字,她的粉腮悄悄染红了。 她似乎有点明白,他受女孩子欢迎的原因了。 第三章 「颜旭学长好!」 花晏涵一进社团办公室,就看见颜旭已在里头,想也不想就绽开笑容,高声呼道。 「-精神倒很好。」颜旭冷淡地审视她红润的小脸。 她不算美女,但很耐看,乍看之下有点平凡的脸蛋愈看愈舒服,看久了甚至还觉得挺漂亮的。 「是啊!因为月考我的数学考了六十分喔!」她高兴极了,拿到考卷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分数还真高啊。」颜旭冷冷地讽刺。他就算闭着眼睛考,也能轻松拿到六十分。 「对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我的数学好久没考及格了。」花晏涵根本听不出他在讽刺她,还一个劲儿的猛点头。 她英文能力还满强的,但数学就很糟糕,每次月考的分数都少得可怜。 「说不定是老师给-的同情分数!」他白她一眼,差点没被她的迟钝气到。 「是吗?」花晏涵大吃一惊,开始歪头认真思索起来。「真的是老师同情我,才让我及格的吗?可是老师说过,他一向公平公正,不会偏袒哪位学生啊……」 她俨然忘了他的存在,自顾自地支着头转着眼珠子,嘴里还喃喃自语,颜旭简直快被她气死了。这女孩──到底是天真还是笨啊? 「对了!学长,你的数学很好对不对?」她早风闻他的成绩是全学年第一,数学成绩没理由不好。 「干嘛?」颜旭警戒地斜睨她。如果要他当考试枪手──免谈! 「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看这张考卷?」花晏涵将书包放在桌上,然后打开书包从里头抽出今天刚发回来的数学考卷。 「数学老师叫我们回去订正算错的地方,不然要再扣十分。问题是我不会才写错的啊,老师又一下课就走了,我根本来不及去问他!」花晏涵将数学考卷放在颜旭桌上,颜旭稍微瞄了一眼,只看到一大片红色的-,真是满江红。 「-错这么多还能拿到六十分,老师该不会算错了吧?」颜旭讥讽道,心中暗自计算分数,讶然发现──老师真的算错了! 「-被扣六十分,得分应该只有四十,可是老师却给-六十。」可能老师算完扣分,一时疏忽,就把扣分直接当成得分写上去了。他应该算得分比较快! 「什么?!真的吗?」花晏涵抢过考卷,仔细计算分数,发现果然是数学老师算错。因为太高兴了,今天拿到考卷时她并没有仔细去算分数,现在经他提醒,她才发现这件事。 「怎么会这样?!数学老师怎么可能算错分数?啊!人家好不容易及格……」花晏涵颓然呻吟,刚才飞上云端的好心情瞬间坠落地面。 「-这样能拿到四十分就该偷笑了。」颜旭的毒舌毫不留情吐出嘲讽。 「说得也是啦,做人不可以太贪心。」花晏涵吐吐舌头,模样娇憨可爱,颜旭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这个女孩究竟在想什么?她的脑部构造跟常人不同吗?她真的听不出别人在损她、讽刺她? 一抹怪异的心疼还有不知名的怜惜划过心头,那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于是刷地抓起考卷,粗声道:「考卷给我!」 「啊──你想做什么?!」他突然抽走考卷,花晏涵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怕他一时不爽撕掉考卷,急忙跳起来想拿回来。 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一扑竟扑进他的怀里,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而他的嘴和她的唇,只差一、两公分就贴在一起了。 他们两人都傻了,错愕地互瞪着对方,几秒后花晏涵才尖叫着跳开。 「哇!」他们差点就接吻了,吓死她! 她一跳退了好几步远,颊上飞来一抹霞红,既糗又羞赧,恨不得夺门而逃。 「喂-──」颜旭气得几乎无力,她干么叫得好像蟑螂跳到她脸上似的?该叫的人是他好不好! 「算了!我替-订正考卷,-回家以后自己用红笔抄上去。」他随手抓了张不要的计算纸,开始算起花晏涵答错的题目。 分数从六十分变成四十分,看在她可怜的份上,勉强帮她订正好了! 「谢谢你,颜旭学长!」 花晏涵好开心,赶紧搬了张凳子,乖乖坐在他身旁,等他算完数学。 颜旭没发现,向来对女孩子不假辞色的他,不自觉对这女孩动了怜惜之情,甚至帮她订正考卷,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吧?因为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 他究竟着了什么魔?直到写完所有的数学试题,他还是没有答案。 偏偏不知人心险恶的花晏涵,依然一派天真,险些为自己惹来大麻烦。 隔天一早,花晏涵提着一份热腾腾的早餐上学,一进校门就开始东张西望,很快地,她发现那个瘦高熟悉的身影。 「颜旭学长!」她惊喜地叫嚷着,迈开小脚快步跑过去。 她的嗓音清脆甜美,堪称早晨的黄莺──糟的是她喊的是颜旭,霎时他们周遭一百公尺内的学生全部回头望向他们。 「颜旭学长,这份早餐请你吃!」花晏涵完全没发觉自己已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尤其是女同学们──还一径嘻嘻笑着。 「干么请我吃早餐?我不要!」颜旭发现旁边凝视的目光,神情更加冷淡,扭头加快脚步往教室走去。 「等等嘛,颜旭学长!」花晏涵又跟过去,在他身旁聒噪不休。「我请你吃早餐,是因为你帮我订正数学考卷啊!只是一顿早餐而已,没花多少钱,你不用不好意思啦!」 「鬼才不好意思!」他恨恨地咬牙。她可不可以离他远一点? 「没关系的,颜旭学长,你不必客气,我妈说早餐很重要,不吃早餐记忆力容易衰退,会变笨喔!」 「我就算不吃也不会变笨,倒是-该多吃一点!」颜旭忍不住回她一句。 「啊?」花晏涵停住脚步,怔怔地发愣。什么意思?学长是关心她,还是影射她是笨蛋? 颜旭没等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花晏涵再抬起头时,他已经不见踪影。倒是四周射来数道不友善的目光,吓得她赶紧拔腿快跑。 然而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中午休息时间,就有三位人高马大的同年级女生,在她上厕所时围堵她。 「花晏涵,给我站住!」 花晏涵一从厕所出来,就见三人分别从左右前三方围住她,神色凶狠,厕所里其它女生见状,惊恐地纷纷逃出厕所。 花晏涵眨着眼,认真地看了她们半晌后,疑惑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那三个女生都快喷火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想干什么吧? 「-跟我们出来!」一个女生泼辣地大吼,还作势要伸手拉她。 「可是,我刚上完厕所,还没洗手耶!」花晏涵无辜地张开十根白嫩的指头。 「什么?!」那个女生吓了一跳,立刻将手缩回去。 「没洗手就没洗手嘛,有什么好怕的?没出息!」看似大姐头的女生以拔山倒树之姿走过来,却也不敢直接伸手拉她,而是扭住她的衣袖,将她拉出厕所。 花晏涵开始有点明白,她们是来找她麻烦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感到害怕,或许她认为她们不会真的伤害她吧! 厕所后头有片稀疏的小树林,三人将她带到那里之后,再度围住她。 「-知道-干了什么好事吗?」她们个个张牙舞爪,对她龇牙咧嘴。 「啊?」花晏涵摇摇头,非常有求教精神地问:「请问,我做了什么?」 「-不该和颜旭走得太近!」为首的女生从地上抓起一把烂泥,威胁地一步步靠近她。「他是我们的王子,不是-这个蠢女生可以高攀的,-再接近他,我就要涂黑-的脸,弄脏-的衣服,看-怎么用这张丑脸迷惑颜旭!」 那女生高举右手,准备甩出手中的烂泥时,突然有人大喊: 「住手!」 「吓死我了!」 颜旭坐在教室里看书,一位同班的男生从教室外走进来,嘴里不停喃喃自语。 「怎么啦?看你吓成这样!」有人问他。 「现在的女生真恐怖,一个比一个凶,刚才我去上厕所,看到有三个高大的女生围着一个瘦小的女同学,一副想痛扁她的样子,看起来真可怕,后来还把她拉到厕所后头的树林去。」 「真恐怖,哪班的女生这么凶?」另一个人问。 「那三个女生我不认得,不过我倒是见过那个娇小的女生。她好像是二年级的学妹,姓花──叫花晏涵吧!」 这人话一说完,颜旭立即变了脸色。是她?! 他根本没去想自己为什么震惊,只是手用力在桌上一拍,然后刷地起身,在大家错愕的注视中火速冲出教室。 他大步狂奔,忍不住边跑边骂,花晏涵是个爱惹麻烦的扫把星,他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去救她? 不过骂归骂,他还是不自觉加快脚下的步伐,冲去救人。 当他赶到时,正好看见那票女生手持烂泥,准备要攻击花晏涵,一股火气直袭胸口,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怒吼:「住手!」 「颜旭学长!」花晏涵看到他,惊喜地睁大双眼。 她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时候出现!简直像电影中的屠龙英雄一样,总会在公主有危难时出面相救……呃,她虽不是公主,但也是个需要帮助的弱女子,他这时候出面解救她,让她觉得好感动,几乎热泪盈眶呢! 「学长……」三名女生飞快将抓满污泥的手藏在背后,不敢让颜旭看见。 「-们这是做什么?」颜旭走过去,将花晏涵推到身后护着,愤怒而威严的双眸瞪着那三个互相推挤,看起来很想落跑的女生。「谁允许-们欺负她的?-们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可以随意欺压同学吗?」 三个女生神情羞愧,但又有点不服。「我们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谁教她抢走你──」 「什么叫『抢走我』?笑话!我的身上有贴标签吗?」颜旭冷笑。「我的事与她无关,我不属于她,当然更不属于-们,我想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们统统没资格干涉!就算我真的想和花晏涵在一起,那又如何?-们有任何不满,尽管朝着我来,但再让我知道-们动她一根寒毛,我会让-们后悔进这间学校!」 颜旭平日冷冷淡淡,一副忧郁王子的斯文模样,三女没想到他发起火来竟然这么严厉,她们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当下眼泪直飙。而她们早已忘了自己的手上有污泥,抬起手就往脸上抹眼泪。 「不要──」花晏涵急忙想警告她们,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三女瞪着自己乌黑的手,发觉自己竟然把污泥抹上自己的脸,立即发出恐怖的尖叫声,冲往最近的洗手台掬水狂洗脸。 花晏涵看了好想笑,可是又不敢笑,只好拼命瘪嘴,怕被这三个凶巴巴的女生听到,又来找她麻烦。 颜旭也是又气又好笑,依他看她们根本不是什么太妹,而是三个个性不成熟、爱争风吃醋又没大脑的小女生罢了。 他朝花晏涵撇撇头道:「走了!-不走,想留在这里等她们回来找-?」 「当然不!」她猛力摇头,急忙跟着颜旭走出树林。 走回教室途中,花晏涵对着颜旭挺直的后背腼腆地说:「颜旭学长,谢谢你来救我,我没想到你会来……我好感动喔!」 颜旭急煞住脚步,转身瞪着她。「那就少给我惹点麻烦!下回要是-再惹出事情,看我会不会帮-!」 花晏涵吐吐舌头,自知理亏地歉然道:「对不起嘛!下次我会注意,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知道就好!」见她诚心悔过,颜旭的气竟然也消了。 算了,就当最后一次做善事吧! 然而或许是花晏涵最近流年不利,她的保证言犹在耳,麻烦又来了…… 疼死人了! 花晏涵白着小脸,抱着阵阵抽痛的腹部,像个驼背老妪般走进社团办公室,准备排演晚会流程。 自从企划定案后,她每天按时出席排练,不敢有一天懈怠,即使今天「小红」造访,她的肚子痛得要命,也不敢缺席。 从她一进门,颜旭就发现她古怪的走路方式,他合起书本,怪异地看着她。 「颜旭学长……抱歉我来迟了。」她放下书包,虚弱地对颜旭一笑。 「嗯。」颜旭看看她苍白的小脸,狐疑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没想到他这一问,花晏涵苍白的小脸马上涨红。她怎么好意思告诉他,她是生理痛? 「没事,我们练习吧!」她粉腮透红,不自在地拿出台词本,回避他的视线。 「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开始了。」颜旭也拿出台词本,两人开始练习起来。 花晏涵本以为普通的生理痛,只要忍一忍就没事了,没想到疼痛愈来愈剧烈,她紧咬着苍白的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连开口说话都没办法。 「-怎么了?」 恍惚中她听到颜旭的询问声,抬起头,只知道眼前有人影晃动,颜旭的脸她已看不清楚。 「-怎么了?花晏涵!花──」 他正想拍拍她,问她脸色怎么那么苍白,谁知道手还没碰到她的肩膀,她就支撑不住摇晃的身体,砰地一声倒下。 「花晏涵──」他眼捷手快抱住她倾倒的身体,焦急与诧异出现在他向来波澜不兴的眼中。某样他藏在衣内胸口已久的物品,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滑出衣领外,而他根本没发觉。 「-撑着点!」他立即抱着她起身,往保健室冲去。 沿路上,他不断呼喊她的名字,不知喊了多少次,花晏涵才吃力地睁开眼睛。 她看见颜旭抱着她在走廊上狂奔,某个暗红色的物体挂在他胸前,随着他奔跑的节奏上下跳动。 那是……护身符吗?是……八卦形状的?她努力-眼想看清楚,可是她的视线好模糊,无法确定。 颜旭抱着她冲到保健室,校护刚要锁门下班,看到他们来,又赶紧把门打开。 校护把颜旭「请」出保健室,拉上布帘,开始为花晏涵作检查。 颜旭焦急担忧地坐在外头的木椅上等待,荒谬地察觉这样的情形,很像电视剧里上演的产房情景。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校护拉开帘子走出来,颜旭赶紧起身问:「她怎么了?有没有大碍?」 「她不要紧,只是生理痛比较严重,我给她服用止痛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生理痛?颜旭的脸皮倏然红了起来,尴尬地清清喉咙。「那──我可不可进去看她?」 「可以啊!不过她还很虚弱,你可不能偷亲她喔。」校护调侃道。 「我和她不是情侣!」颜旭羞恼地低吼,别扭地扭头走到保健室的小床边。 娇小的花晏涵躺在床上,雪白的被单拉到下巴,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还有一双圆滚滚的眼珠子,眨巴眨巴地望着他,看起来楚楚可怜。 不过,校护说她好多了应该是真的,她原本苍白得吓人的脸色,现在已经恢复血色,双颊甚至还浮现些许红晕。 「学长,谢谢你送我来保健室。谢谢你!」花晏涵望着他,轻声道出心中的感谢。 「-──不必客气。」颜旭有点不自在地转开头。女生向来都只会疯狂地追逐他,他还不曾被人这么认真诚恳地道谢过。 这时,人在布帘外的校护突然扬声问:「花同学,-家有没有人在?我打电话通知-的家长接-回家。」 「谢谢-!我妈妈公司的电话号码是……」 花晏涵的父母都有工作,将近七点时,她的母亲才慌慌忙忙来接她。 而颜旭虽然只是坐在一旁看书,没和花晏涵多聊什么,不过他却是从头到尾陪着她,直到她的母亲赶来。 深夜,花晏涵躺在床上休息,想起颜旭胸前那个特殊的「坠子」,心里愈想愈怀疑。 那个护身符──不会就是她送给小旭哥哥的那个护身符吧?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可是八卦形状的护身符并不常见,因为那是奶奶亲手缝制的。 颜旭就是小旭哥哥? 不会吧……真的是他? 几天后,「小红」走了,花晏涵的身体也完全恢复健康,这天下课后,她照常到社团办公室排练。 到达时,颜旭已在里头,正坐在角落捧着一本书,微蹙着眉头专心看着。 她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凝视他的脸庞,眼前十七岁的颜旭,和当年只有十岁的小旭哥哥的影像重迭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像──又感觉不像。 她无法确定,不过她不犹豫,因为她有办法可以确认,颜旭究竟是不是她的小旭哥哥。 她悄悄走到颜旭背后,趁他不注意时把他藏在衣服里的红线一把抓出来,仔细一看──红线底端系着的「坠子」,正是一个八卦形状的护身符! 颜旭一直低着头看书,根本没发现有人靠近,花晏涵突然伸手抓他的护身符,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跳起来厉声质问:「-做什么?!」 「我──」 「别碰我的东西!」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从来不许任何人碰。颜旭用力一把抢回自己的「宝物」塞回衣服里,可是花晏涵却笑了。 「你还留着这个护身符,我好高兴喔──小旭哥哥!」 第四章 「你叫我什么?」 颜旭陡然停止动作,缓缓转过头,掩饰不住满脸的诧异。 「小旭哥哥呀!你不认得我了吗?」花晏涵开心地眯眼朝他微笑,那甜甜的笑容,再加上熟悉的呼唤,总算彻底唤回颜旭深埋的记忆。 「你是——小涵?!不可能!你的苹果脸呢?还戴了眼镜——」 小涵的注册商标就是可爱的苹果脸,眼前这个女孩虽然神似小涵,却没有小涵可爱的苹果脸,而且鼻梁上还挂著一副金属框眼镜。 「那是婴儿肥啦!从国中开始,因为课业压力大,所以瘦了不少,婴儿肥也消失了。戴眼镜是因为近视眼啦。」 她从书包取出车票夹,里面夹著一张大头照,那张照片是她国中刚入学的时候拍的,脸还圆圆的,现在不过五年,两颊胖嘟嘟的肉已不见了,整个人也因长高而变得纤细,面孔脱离孩童的稚气,变得更加清秀、更有少女的娇嫩。 「你真的是小涵……」颜旭不敢置信,他们竟会在此重逢。 他曾经笑自己敏感,胡乱猜疑花晏涵可能就是小涵,没想到,他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你不是已经搬去台中了?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和他念同一所高中?他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因为我奶奶去年过世了,所以半年前,我爸爸又请调回台北,我也转学到这间学校来。」 「难怪我没印象曾在学校里看过你。」虽然分离七年的小涵就站在他面前,但颜旭还是没什么真实感,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情景仿佛作梦似的。 「小旭哥哥也变得不一样了啊!」花晏涵笑著打量颜旭,他不但长高了,看起来几乎像个大人,原本稍嫌秀气的面孔也变得很有男子气概。说到底,就是他们都长大了啦!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这几年来,颜旭经常想起她,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她是生平第一个对他伸出友善之手的人,是他最诚挚的朋友,因此他一直舍不得拿下胸前的护身符,挂著它,他的胸口就暖暖热热的,彷佛她一直在他身边。 「很好啊!虽然念书很辛苦,但还熬得过去啦。」她吐了吐舌头,接著问:「那小旭哥哥——」 「别再叫我小旭哥哥,我已经长大了。」要是让旁人听见,他会很糗的。 「噢,那我叫你——颜旭,可以吗?」 「可以。」听起来舒服多了。 尤其她软嫩嫩的声音喊起来特别悦耳,颜旭喜欢听她喊他的名字。 「颜旭你呢?这几年来,你过得好不好?还有没有人欺负你?」花晏涵关心地问。 虽然她人在台中,而且也交到要好的新朋友,但一直没有忘记他。 「欺负我?谁敢!」这几年他急速长高,再加上愈来愈冷鸷的气息,那帮小混混根本不敢再欺压他,就算远远看到他,也会刻意避开。 「那就好!我一直好担心喔。那伯母呢?伯母身体还好吧?」 小涵去他家玩过两次,见过他柔弱美丽的母亲,印象中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常常听到她咳嗽。 颜旭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太好!这几年来,我妈妈的身体愈来愈差,尤其最近天气变化大,她又生病了,还差点住院。这几天都麻烦我阿姨白天到家里来照顾妈妈,晚上我再回去和她换班。」 「这样啊?伯母好可怜,你也是,好辛苦喔!」他脸上明显的疲惫和担忧,让花晏涵觉得好心疼。 「我辛苦不要紧,我只希望她能撑过去。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失去她,我就一无所有了。」唯有在小涵面前,他才这样毫无防备与顾忌,坦然说出自己的恐惧。 「放心吧,为了你,伯母会撑过去的!」花晏涵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是搭著他的肩,默默将自己的关怀透过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 颜旭深吸一口气,暂时收起担忧的心情,朝她露出笑容。「今天我们偷懒一天不排演,为了庆祝我们重逢,去吃碗面吧!你不是说校门口那间面店的馄饨面很好吃吗?」 「是啊……」花晏涵还傻愣愣地望著他,会笑的颜旭看起来有点陌生,感觉好像是别人,不过那真心爽朗的笑容,让他原本就英俊的面孔更好看了,她的粉颊不由得散发出可疑的红晕。 难怪——学校里的女孩子都为他倾倒,他真的很帅! 「你怎么了?不想去吗?」怎么她的反应好像不是很热烈? 「没有啊!」花晏涵赶紧摇摇头。「我很想吃——」她发觉自己好像失言,又窘迫地顿住。「呃……我的意思是,我没有不想吃……」 「哈哈!没关系,想吃就一起去吧,我请你。」 「不用了,应该我请你才对!」他家的经济状况可能不好,她怎敢让他破费? 「没关系!我假日固定到书局打工,有一些零用钱,一碗面我还付得起。书包背好,我们走罗!」他不由分说背起书包,拉起她的手起身欲走。 「等一下啦!」 花晏涵慌忙中抓了书包,这才乖乖跟上他的脚步,任他牵著手往外头走。 他们手牵著手走在寂静狭长的走廊上,随著两人在长廊上哒哒回响的脚步声,花晏涵的心也跳得好快。 他的手心贴著她的,他热她凉,不同温度的手心相贴合,感觉还满舒服的,只是她无法像他那般自在。 小时候他们也常牵著手,一起到公园或是到其他地方玩,从来不曾觉得奇怪,为什么现在她会有这种别扭的感觉? 应该是他们都长大了,所以不适合再像孩子那般手牵手了吧! 因为不好意思,所以她想把手抽回来,他发现她的意图,不但不肯松手,反而握得更紧,还转头瞪她:「你在干嘛?想偷跑?」 「不是啦!我怎么可能……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为什么?」七年前他放手让她离开他的生命,现在好不容易重逢,为何还要他放手? 「万一让别人看见——」 「这里没有别人!」他飞快回答。 知道她是小涵之後,颜旭对她的态度改变很多,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的霸道。正因为拥有坚定的意志与绝对的自信,他才敢霸道。 「可是……」 颜旭突然用力握紧她的手,花晏涵吓了一跳,霎时忘了刚才想说什么。 慢慢地,她开始习惯牵手的感觉,也不再觉得那么别扭,他们逐渐靠近校门,人开始多了起来,颜旭才主动放开她的手。 奇异的是,他放开她的手之後,花晏涵反而觉得掌心空空冷冷的,突然不太习惯呢! 第二天下课後,他们同样进行排演。 有了默契与「交情」之後,排演起来更快,也更顺利了。 花晏涵站在社团办公室里,想像自己站在舞台上,底下坐满黑压压的人。 「校长、老师、各位贵宾,今晚星光灿烂,是个——」 「花同学!」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不知是哪一班的羞涩男孩,在门外对花晏涵招手。 「什么事?」花晏涵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我是二年五班的张茂雄,这杯珍珠奶茶请你喝!」 「咦?可是我不认识你——」 「请你收下!」那男孩硬把珍珠奶茶塞进她手里,然後飞快转身跑走了。 「——」花晏涵想叫住他,但他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她无奈,只好把珍珠奶茶拿进社团办公室。 颜旭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看她一眼,迳自翻阅台词本,淡淡地问:「可以继续了吗?」 「好。」花晏涵赶紧把那杯珍奶放到一边,继续刚才的排练。 可是不到十分钟,又有人在外头叫花晏涵。 她出去一看,只见一位稚气未脱的高一学弟也捧著一杯珍奶,一脸热切地望著她。 「学姊,谢谢你平常那么照顾我,这杯珍珠奶茶请你喝!」学弟是这么说,不过从他痴迷的表情看来,他对学姊可不单只有感激之情。 「啊?可是——」她本想说她已经有一杯珍奶了,但学弟冀盼的眼神,让她不忍心拒绝。 捧著另一杯珍奶回来,颜旭的表情总算稍微有点改变。他挑著眉,嘲讽地望著那杯同样产自校门前饮料店的珍奶。 今天珍珠奶茶大特价吗? 「呵……」花晏涵摇摇那杯珍奶,有些尴尬笑著解释:「这是学弟的心意,我不好意思拒绝……有两杯耶,你要不要喝?」 「不要!」 是她敏感吗?颜旭的声音听起来怎么好像有点生气?一定是送珍奶的人老是打断他们的练习,所以他不高兴了。 花晏涵立刻把珍奶放到一边,和刚才那杯排在一起。「我们继续练习吧!」 「唔。」颜旭冷淡地应了声,板著脸继续。 可是不到十分钟,又有人在外头喊:「花晏涵!」 这回颜旭不再掩饰他的愤怒,啪地合上台词本,瞪著门外晃动的人影。 「对、对不起!」花晏涵赶紧跑出去,打算尽快打发第三位不速之客。 门外的男同学一看见她,立刻献上一杯珍奶,并露出讨好的笑容。「花学妹,我是三年二班的杜俊辅,这杯珍珠奶茶是我特地去买的,希望你喜欢!」 花晏涵一听到珍奶脸就绿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愚人节吗?为何大家都不约而同送她珍珠奶茶? 「呃……学长,我——我不能——」 她正想委婉地开口拒绝,然而一道高大的黑影倏然出现在她身旁,她一转头,熟悉的重量便落在她肩上。 「你的书包!今天不练了,走人!」这绝对是压抑不住怒气的声音。 「啊?」她还没会意过来,他已强自拉起她的手,越过张大嘴、一脸错愕的男同学身旁,快步离去。 「你们——」男孩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们居然手牵手,那表示—— 花晏涵已经给人追走了!而且那个人还是全校最优秀的颜旭!那他还有什么希望?! 花晏涵不明所以地被颜旭拉著走,怪异地问:「排演的时间还没结束,为什么要提早走?」 「不走行吗?才半个钟头就送来三杯珍珠奶茶,要是再待久一点,天知道还会有多少杯出现!」他扭了扭唇,有些嘲讽地说:「你还满行的嘛,才刚转来半年,就弄得同学、学长、学弟全迷上你,学校里到底还有多少人想追你?」 「他们只是请我喝珍奶而已,没说要追我啊!」花晏涵傻呼呼地回答。 「我敢以我的成绩担保,他们绝对想追你!」颜旭更生气了,他气那些人打她的主意,更气她傻呼呼地,连人家想追她都搞不清楚,若不是他们重逢,她岂不早给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追走了? 花晏涵望著他紧抿的唇,怯生生地道:「就算是,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瞧他气得好像快揍人似的,她真为那些人担心。 「我没有生气!有这么多人想追你,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每天有免费的珍奶喝,我干么要生气?」颜旭使性子质问。 虽然他嘴里说没有,偏偏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是这样,任谁都看得出他在生气,但花晏涵也不敢多说什么,因为现在他正在气头上,戳破他的谎言就和戳破气球一样,後果恐怕不堪设想。 颜旭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前走,心中妒愤难消。 他气愤地扭唇自嘲道:「既然你这么大方,我看我也该学学你才对!以後女生写情书、送礼物给我,我不该再拒绝,应该欣然接受才对!」 「不要!」花晏涵下意识摇头惊呼。她一想到女生们围著他送礼物递情书,她的胸口就觉得怪怪的,好不舒服、好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但她就是不喜欢别的女生接近他,想到有人可以得到他的青睐,她就好嫉妒—— 嫉妒?她震惊地瞪大眼,呆望著颜旭僵硬的俊容。她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见她露出惊惶的神色,证明她并非完全不在乎他,颜旭总算稍微感到满意了,他勾起嘴角,藉机要求:「那我们交换条件!我不接受那些女生的情书礼物,你也不许接受任何男生的追求,这样的条件公平吧?」 「公平……」她的脑子还被刚才的新发现冲击著,嘴巴喃喃蠕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被自己吓到了,她——喜欢他?! 「另外,要是有人藉故向你示好,你也必须立刻拒绝,知道吗?」 「知道……」震惊过後,其实仔细想想,她会喜欢他一点也不奇怪。 打从小时候起她就非常崇拜颜旭,那时的感觉虽不能称为爱,但至少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人能及的。 後来再次相逢後,随著一日日的相处,七年的隔阂好像一瞬间消失无踪了。她依然崇拜他,欣赏敬佩他所做的一切,也喜欢看他——尤其是他沉思的样子。爱意在一次次的相处中滋长,只是她一直没发觉。 正因为喜欢他、在乎他,所以不希望他被其他女生包围,那感觉好酸好苦好难受,她无法承受! 「那么,你要记住自己的誓言,我也会记住我的。」他突然朝她伸出手。 「啊?」突来的举动,让花晏涵莫名其妙。 「手给我!」说完,他迳自拉起她的小手,紧握在掌中。 「从现在开始,这双手除了我,不能给任何人牵,知道吗?」他严肃地命令。 「好。」她乖顺地回答。她不是变傻了,而是太多事情一下子涌入脑中,让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想明白。 虽然浑沌不清,但他的手掌好宽大,而且好温暖,握著她的感觉那么好,带给她无可言喻的安全感,让她舍不得放手。 颜旭…… 她渴望地、怯生生地回握他的手,两人掌心相贴,十指交缠,宛如一个大大的结。 很快地,重要的日子来临了。 校庆晚会当天,经过多日的练习与彼此逐渐培养出的默契,颜旭和花晏涵完美搭配,成功地将具有画龙点睛之妙的主持工作,表现得尽善尽美。 在全校师生及贵宾的掌声中,布帘缓缓地拉下了。 晚会结束後,校方请所有参与晚会幕後工作的师生吃消夜,算是庆功宴。一盒盒披萨、一桶桶炸鸡和饮料,宛如战利品般被搬进大礼堂里。 许多平日就暗恋颜旭的女学生,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端饮料的端饮料,送披萨的送披萨,还有人拿著炸鸡腿,示意要喂他。 颜旭猛皱眉头,才拒绝一个马上又来一个,简直是前仆後继,让他不胜其烦。 花晏涵在一旁看著那些女学生对颜旭猛献殷勤,心口酸得难过,而且忽然讨厌起那些缠著他的女同学。她向来是和平主义的爱好者,以前从来不曾讨厌过别人,现在却变得好小气。 她知道自己为何变得这么小气,因为她喜欢颜旭! 她和这些女孩一样,恋慕著出色的他,所以才感到嫉妒。 终於,颜旭摆脱那票女孩的纠缠,飞快将两杯饮料塞进花晏涵手里,然後用盘子装了几块披萨和炸鸡,带著花晏涵逃离兴奋喧闹的人群,躲到舞台後方无人出入的偏僻处。 颜旭将装有食物的纸盘放在地上,自己则盘腿而坐,即使他身上穿著整齐的黑色西装,他也不在乎弄脏。 「呼!总算安静多了。」外头那些聒噪死缠著他的女同学,真叫人受不了! 「是啊!这里很安静耶,那些吵杂的声音,好像离我们很遥远了。」花晏涵也小心地拉拢裙摆,学他席地而坐。 她身上是一套粉紫色的小礼服,和颜旭的西装一样,都是老师用公费去婚纱公司租来的,搭配精心梳理过的发型与化妆,今晚的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高中生。 嘻,很像结婚的新人呢!花晏涵偷偷抿嘴一笑。 「你在笑什么?」颜旭不解地望著她。 「呃?没——没有啊!」她怎么好意思告诉他她的胡思乱想? 「肚子饿了吧?快趁热吃吧!」他拿起一块香浓的海鲜披萨递给她。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饿了?」她一接过披萨就咬了一大口,鼓著嘴含糊不清地说:「我真的饿坏了!因为太紧张,晚餐的便当我根本吃不下,後来主持到一半,肚子还咕咕乱叫,害我觉得好糗喔,幸好没有人听见。」 「你确定没有人听见吗?」颜旭也咬了口披萨,捉弄地斜眼瞧她。 「啊?该不会是——」被他听见了吧?天哪!她的肚子有叫得那么大声吗? 「哈哈!骗你的,看你紧张成那样!」她羞窘的表情,似乎成了颜旭最大的笑料,花晏涵忍不住娇瞠地白他一眼。 「我本来不会那么紧张的,若不是因为喜欢——」你!花晏涵急忙咬住自己的舌头。 「若不是因为喜欢什么?」颜旭望著她,眼神专注得让人手脚虚软。她粉腮羞红,飞快摇摇头,转开头回避他炙人的凝视。 颜旭抬头望著窗外,忽然喃喃自语:「有星星呢!」 「在哪里?」花晏涵转头跟著望过去,透过那扇玻璃窗,一勾冷月旁点缀著几颗星子,让寒冬的夜晚显得更加萧索孤寂。「真的,好美喔!」 花晏涵被这幅凄凉清冷的美景迷住了,完全没发现身旁的人正缓缓靠近她,直到她发觉身旁的热度,惊慌转过头,柔嫩的双唇正好被含入口中。 「唔?!」她呆住了,他——吻了她?! 这可是……她的初吻哪! 这个吻其实很清纯,颜旭温暖的唇静静贴著她的,轻柔地吮吻,没有热烈的激情,但她却觉得浑身酥麻,心跳得好快,双颊烫红,脑中一片晕眩。 她慌忙闭上眼睛,紧张地捏紧双手,直到属於他的气息缓缓退开。 花晏涵连忙睁开眼,羞窘错愕地看著颜旭。 「你……你为什么吻我?」难道——他也喜欢她? 「因为想吻啊!」颜旭喝了口饮料,回答得万般自然。 「你说什么——太失礼了吧?」毫无预兆夺走她的初吻,居然还这么说! 「哈哈哈!」颜旭又笑了。 他平常是很少笑的人,但是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打从心底感到安适自在。 见他大笑,花晏涵才知道他又是故意捉弄她。 「你实在是——」花晏涵话说到一半,忽然有人从礼堂冲出来,惊慌地大喊:「颜旭——颜旭在这里吗?」 「老师!」那个人是颜旭的导师,颜旭和花晏涵立刻从地上爬起来。 「颜旭,你在这里!你赶快回家去,刚才你阿姨打电话来,说你妈妈突然昏迷入院,你快回去看看!」 「我妈妈昏迷入院?!」颜旭听了脸色丕变,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 「颜——」花晏涵本来想喊住他,跟他道别,可是转念一想又及时打住。 现在他心神焦躁,牵挂著母亲的安危,她就别再对他造成困扰了,现在只希望颜伯母平安无事,尽快恢复健康。 她没想到,那竟是她最後一次见到颜旭。 从那天起,颜旭就不曾再到学校上课,一个星期後,听颜旭的导师说,颜旭的母亲过世了。 她好难过,还哭了好久。颜旭从小没有父亲,如今才十七岁又失去母亲,他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她真为他感到心疼! 她知道颜旭一定很难过,所以想打电话安慰他,可是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她想他大概忙著料理母亲的後事吧! 隔了几天後再打,电话居然停止使用,而且颜旭也一直没有回到学校上课,她终於忍不住再去询问颜旭的导师,才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颜旭休学了! 「休学?为什么?!」花晏涵大惊失色地问。 「听说这是他父亲的安排。」 「他父亲?!」花晏涵更加不敢置信。「可是……颜旭不是没有父亲吗?」 「本来是的。可是在他母亲临终之前,他父亲突然出现,并在他母亲过世後把他接走,我也没和他联络上,就连休学也是他父亲的秘书到学校来办理的。」 「怎么会这样?」花晏涵的手隔著裙子,捏向自己的大腿,想确定这是梦境还是事实。 两个礼拜前,他还温柔缠绵地吻过她,两个礼拜後他却突然休学了,连知会她一声都没有。 那个吻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她伤心难过、错愕不解,但同时又担心忧虑。不告而别不像颜旭的作风,会不会他遇到什么事情,让他没了自由呢?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揣测担忧,颜旭依然杳无踪影,几天後,因为心情低落没注意身体,她患了重感冒,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几乎无法下床。 病好之後,她变得沉静许多,仿佛这场大病同时带走了她身上某些东西。 没有人知道,一段青涩的恋曲才正要开始萌芽,就已经消逝无踪了。 第五章 时光荏苒,十年後。 「好棒的庭院喔……」 花晏涵捧著姐姐的园艺书籍,坐在花店一角的板凳上,沉迷地看著图片中种满蔷薇的西式庭园。 她心底偷偷藏著一个梦想,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够前往某个遥远的国度,居住在当地,彻底融入当地的风土民情,过著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该算是另一种逃脱吧! 不过她也知道梦想终究只是梦想,现实生活中梦想总是很难实现的。她无法独立——不管经济上或是精神上都是。说到底,她还是有点依赖家人呢! 「小涵,可以帮我送花吗?」花晏涵的大姐从一束刚插好的精美盆花後头探出头来。 「噢,好!」花晏涵将书放回架子上,跳起来拍拍牛仔裤,然後脚步轻快地朝大姐走去。 自从大学毕业之後,她一直在大姐和姐夫经营的花坊工作,学著帮客人包花、插花,自然也帮忙跑腿送货。同学都觉得她好歹念到大学外文系毕业,却窝在花店里当小妹实在大材小用,不过她却不认这么认为。 她的个性太软弱,本来就没什么事业心和企图心,能够有份稳定的工作糊口,她就满足了,更何况现在人力难求,在这里工作也算帮大姐的忙,她何乐而不为? 就算心里有梦想,她也只是想想而已,从来不曾认真思考要去实现。 「是这盆花吗?」她来到大姐身旁,忍不住惊呼:「哇,好大一盆花喔,真漂亮!这是要送到哪里的?」 瞧瞧这些花——天堂鸟、火鹤、香水百合、嘉德利雅兰……可都是不便宜的高级花材耶! 「敦化北路的光翔企业。」花晏萍将花捧起,小心地交给妹妹。 「光翔企业?」花晏涵捧著盆花,好奇地眨著眼问:「光翔企业不是前天才刚送过吗?为什么今天又送?」 光翔企业是固定和「四季庭园」花坊签约的企业之一,他们每个月支付一笔费用给花坊,花坊就会在固定的时间内,将他们需要的盆花送过去,同时更换掉旧的盆花,让他们永远都能欣赏到鲜美的花卉。 「听说是董事长的儿子学成归国,要开欢迎会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这盆花是额外订购,记得送去五楼的大会议室,别弄错了。」 「我知道。」她也不是第一天送花了,怎么可能送错呢?不过花晏涵还是乖乖点头。 「对了,开小发财车去吧!你姐夫把march开走了。」花晏萍嘀咕著将一串钥匙交给她。 「好,那我送花去了!」 花晏涵小心地捧著那盆茂盛又美丽的花来到花坊外,将它放进小发财车後方的置物平台上,固定好确定它不会倾倒之後,才跳上车开往光翔企业。 今天运气不好,姐夫将小march开出去了,所以她得开著这辆发财车送花。平常若运气不错,能够开到姐姐宝贝的小march,她心情就会特别好。 不过其实这辆小发财车也不错啦,至少整辆车都涂上漂亮的米白色,车身和前头的车灯旁还画上粉红色的爱心,看起来满可爱的,只要不介意它其实是一辆小货车。 光翔企业离花店不算太远,不到十分钟便到了。 她跳下车,锁上车门,再从小货车上捧出那盆热闹缤纷的花卉。因为有些花较高,几乎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太清楚路况,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著花,战战兢兢地前进。 她先搭电梯来到五楼,走出电梯後,她继续捧著那盆珍贵的花卉,准备送去大会议室。 可是——大会议室在哪里呢? 平常她们只负责大厅的接待柜台、董事长室、总经理室,还有小会议室的花卉摆置,大会议室因为平日他们也很少用,所以也只送过一次。 记得那次她是和大姐一起送来的,应该还记得位置啊!好像就在这附近吧……可是找不到啊! 她看不清楚路,又找不到大会议室,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五楼到处乱转。捧著大花盆的手愈来愈酸,而且好像快掉下去了,於是她稍微偏过头,调整盆子的重、心。 她没发现前方走来一个人,或许那个人也有点闪神吧,两个不看路的人,就这么迎面对撞。 「噢!」盆花受到撞击,盆里的水溅了出来,洒在那人笔挺的西装上,不过尖叫的人却是花晏涵。 那人的力气肯定不小,他撞到花盆,花盆再撞向她,直接的冲击力撞得她胸部好疼。原本已经不甚丰满的胸部,这下肯定更扁了啦! 她也立刻发现,花盆里的水把人家的西装弄湿了,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您的衣服——咦?」 花晏涵眯眼努力瞧著他,这个人长得好眼熟呀! 那男人发现她在打量他,索性移动脚步,换个舒服的姿势,双手环胸,大方地任她看个够。 花晏涵没有费太多功夫就认出他,因为他的服装外型虽然稍有改变,但俊冷的面孔其实变得不多。 「你是——」 颜旭?! 多年过去,颜旭依然瘦高,但稍微壮了些,感觉像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而不是过去那个青涩单薄的惨绿少年。 「你总算认出我了!」颜旭贪婪地凝视花晏涵。 上个礼拜他刚从美国回到台湾,才休息几天,父亲便要他尽快到公司,熟悉公司事务。 十年前,他的母亲病重辞世,临终前拉著他的手,央求他原谅父亲。毕竟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当年她为他取名颜旭,就是希望他延续父亲的血脉。 她放心不下他,拜托他接纳父亲,让父亲代她照顾他。 为了不让母亲走得遗憾,颜旭勉强答应母亲的请求,接受父亲的安排,认祖归宗回到颜家。 没想到父亲强势冷血,他才刚回到颜家,环境亲友都还不熟悉,父亲就独断地替他办理休学,强把他送往美国的语言学校就读,并在隔年替他安排进入当地的大学。 大学毕业後他继续攻读硕士,然後开始在美国的大企业实习,累积工作经验,上个月才终於获准回国。早在回国之时他就立下志愿,无论花多少时间,他都要找到花晏涵,与她再续前缘。 今天他按时到公司,父亲告诉他下午将替他举行一场小型的欢迎会,介绍公司里的股东和重要主管让他认识,还要他想一篇感人肺腑的演讲词,拉拢这些股东大老的心。 想到下午即将和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老见面,他心里就无比烦躁,索性出来走走散心,不料竟被一个捧著花的莽撞女孩泼湿了西装。 乾净的衣服被弄脏,就已令人不悦了,更何况今天还有欢迎会,这样的西装怎么见人?他恼怒地抬起头,本欲发怒骂人,可是一听到那女孩柔细又慌慌张张的声音,整个人就愣住了。 这声音——该不会是花晏涵吧?! 再仔细一瞧——果然就是她! 她几乎没变!当然现在的她成熟多了,是个漂亮的小姐,而不是青涩的高中女生,不过那股憨厚纯真的气息还是依然没变——只除了她脸上的眼镜不见了! 「你是颜旭?」她瞧得目瞪口呆,差点想伸手摸摸他是真人还是假人?她和颜旭不可能如此有缘吧? 颜旭注视她没有眼镜遮蔽的秀气脸蛋,有些不悦。「你的眼镜怎么回事?为什么拿掉了?」 他不喜欢她把眼镜拿掉,如此大剌剌地,把自己的清丽展露在他人面前。 十年过去他从未忘了她,他知道自己仍然喜欢她!然而今天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她的下落。 当年他被父亲强送出国前,曾经去学校找过她,但是她请病假没来上课,他来不及与她道别就出国了。两年後他又回国一趟,但花晏涵早巳毕业了。 在美国多年,他未曾有过深入交往的女友,他不但对洋妞敬谢不敏,就连同样黄肤黑发的东方人也没什么兴趣。作朋友当然可以,但若当情人,他根本没感觉。 在他旅美十年间,父亲大概每年都会去看他一次。不知是怕颜家断了香火,还是怕他有什么断袖的怪癖,父亲非常热衷替他牵红线。 每回父亲又安排他相哪位华裔的政商名流千金相亲,他心中就会自动萌生厌恶抗拒的心理,却还是勉强自己像尊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父亲操控。 他答应过母亲会听父亲的话,尊敬他、孝顺他,十年来他一直尽力这么做,只因不愿母亲死不瞑目。 「我……我戴隐形眼镜。」花晏涵傻愣愣地喃喃回答,颜旭的再度出现,震傻了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父亲的公司。我刚从美国回来,父亲希望我到公司帮忙。」颜旭简单解释。 美国……原来他去了美国!亏她还日日夜夜替他担心,结果他竟然不在台湾,早就拍拍屁股到海外逍遥去了……花晏涵咬著下唇,一股伤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望著他,她无话可说。面对当年曾经吻过她一次,却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情与表情去面对他? 开怀大笑?客套假笑?还是愤怒质问?抑或是乾脆来个破口大骂? 这些——她都做不到! 她从未想过他们有一天会再相见,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惊愕、慌张、混乱,许多复杂的心情,难以一言道尽。 她不经意低下头,看见自己一身朴素的t恤牛仔裤,脚下是一双洗到泛白的球鞋,而他——却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又是这间大公司董事长的儿子……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觉得当初一起蹲在水池边看蝌蚪,还有一起坐在地上吃披萨炸鸡的岁月,似乎离他们太遥远了! 如今站在这里的两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两个单纯的学生,一切都改变了! 她好惊恐,胸口闷得难受,而他又一直用那种深邃柔情的眼神望著她,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慌乱的情况下,她做了一件铁定会被大姐骂到臭头的蠢事。 她把那盆花往颜旭怀里一塞,大声说:「请帮我把这盆花送到大会议室!」交代完毕随即转头跑掉。 「等等!晏涵——」 颜旭急忙想追,但手中捧著的重量提醒他,他还有一个责任未了。 他没办法丢下手中那盆花去追她,只能眼睁睁看著她「逃」出他的视线。 懊恼地低头打量那盆茂盛鲜美的花卉,他突然眼睛一亮。 修长的手指探入花丛中,抽出一张钉在叶片上的防水名片。 为了拓展客源,替自己的花坊打广告,每一盆从「四季庭园」送出去的盆花或是花束都会附上一张名片。 花晏萍?颜旭原本紧抿的唇,缓缓松开了。 小白兔逃了,不过不要紧,他已经知道小白兔的洞穴在那里。 守株待兔,是老祖宗教他的好办法。 晏涵,我的小兔儿,我不会再让你逃开的! 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惊恐地逃回花坊之後,大半天的时间,花晏涵都处在魂魄出窍的游离状态。 中午大姐要她出去买便当,排骨饭和鸡腿饭各一个,结果她买了卤肉饭和-肉饭回来。下午,客人打电话来订花,要二十朵白玫瑰搭配黄玛格丽特的花束,结果她扎成黄玫瑰搭配白玛格丽特,大姐看了差点没昏倒。 另外还有一个客人亲自来挑花,明明告诉她要包成花束,她却迷迷糊糊包成捧花,幸好客人说看起来也不错,最後还是买了,否则将近一千元的费用,她可要赔惨了! 发生这些迷糊事之後,大姐不敢再叫她包花,改要她去帮忙擦拭置物架,她却打破三个玻璃花瓶,最後大姐将她按到高脚椅上,要她坐著别动,千万别再害她赔钱了。 她又羞又愧,乖乖坐著当摆饰,直到傍晚姐夫的妹妹来接手帮忙,她才赶紧拿了皮包溜出大姐的花店。 走出花店,她晃呀晃地走向公车站,没多久就发现有人跟在她身後,她警觉地回头一看,整个人霎时又呆住。 「嗨!」那个「跟踪狂」大方地向她打招呼。 颜旭?!花晏涵眼珠子瞪得极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诧异极了,难道他有通天的本领追查到她工作的花店? 「怎么你一看到我就问这句话?我是按图索骥。」他苦笑著亮出自己的右手,修长的指间夹的正是花坊的名片。 「你怎么会有那个?」 「你忘了自己塞给我的那盆花?上头有名片,我就是按名片上的地址找的。」 「噢!」花晏涵懊恼地呻吟。 因为一时疏忽,结果把大野狼引进来了……呃,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糟啦,是她自己……唉!只能说心结太深吧! 「你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你还喜欢吃馄饨面吗?」颜旭兴高采烈地问。 「呃……我……等会儿还有急事……」花晏涵慌张得像只遇到猛兽的小动物,拼命寻找逃脱的方法,没出息的她,甚至连看他的眼睛都不敢,很怕一看就「迷」住了,忘了自己该坚持什么。 「那么去喝一杯咖啡,聊个二十分钟总可以吧?」颜旭脸上的光采降低许多,显然相当失望。 「不行……我喝咖啡晚上会睡不著。」花晏涵继续和他的眼睛玩捉迷藏。 「那喝果汁总行了吧?」颜旭有点火大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回避我?」 「我……没有啊!」花晏涵摇摇小脑袋, 「你有!打从我们在公司碰面,你就开始逃避。」颜旭不懂!当年他们曾经那么心灵相契过,他们甚至还分享过一个吻,他不明白,她为何能将过去忘怀得如此彻底?难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了吗?」颜旭深吸口气,逼迫自己用平静的语气问,不要吓坏了她。 「我……」有一瞬间,她想撒谎说有,可是她不喜欢说谎,再说万一他要她带男友出来和他见面,到时要她去哪生一个男朋友出来?所以她还是老实招认:「没有。」 「没有就好!」听到她没有男朋友,颜旭的脸色和缓多了,嘴角也不由自主勾起喜悦的笑容:「那么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我们在车上聊聊也好。」 他决定不再勉强她,反正来日方长,他已经知道她在哪工作,将来多得是机会碰面。 「呃……不用了!」花晏涵真想哭,车厢里空间狭窄,只怕她会更不自在。「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改天再做也没关系。」 她认了!就算今天能够摆脱他,明天也会有同样的好运吗?早死早超生,他有什么话想说,乾脆一次让他说个够,说不定明天之後他就不会再来了…… 她抬起头对他笑——非常客气的一笑。 「你不是说你刚回国?我请你吃饭吧,算是接风洗尘。」 花晏涵一改刚才的慌张与逃避,态度变得非常大方友善,或许是太刻意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反倒让人觉得不自然。 「晏涵——」 「啊,你想吃什么呢?这附近的高级餐厅并不多……还是你想吃葡萄牙菜?」花晏涵迳自伤起脑筋来。 「我吃什么都可以,阳春面、披萨、炸鸡,什么都行!晏涵,我还是当年的颜旭,完全没有改变啊!」他有些激动地低吼,不喜欢她把他当成非醇酒美食不吃的富家少爷。 花晏涵陡然沉默下来,她垂著头默默不语,颜旭等了一会儿,见她依然闷声不吭,心中愈来愈不安。 「晏涵,你怎么了?我——」颜旭伸手轻轻抬起她的脸,赫然发现白净的小脸上全是泪水。「晏涵——涵!你怎么哭了?我……惹你伤心了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涵,我——」颜旭又懊恼又後悔,刚才不该对她大声。 泪水一但流出,就像洪水溃堤一般,怎么都挡不住,花晏涵拼命抹去眼眶里的泪水,然而新的水珠又很快滴落。 「涵……」面对她的泪水,颜旭慌了手脚,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说你没变?有,你变了!其实你想摆脱我吧?否则为何当年会偷偷摸摸跑去美国,不告诉我一声?就连休学这么重大的事,我也完全不知情!我在你的心中恐怕连朋友都不是吧……」 「不、不是这样的!你误会——」 「我没误会,这是事实!」花晏涵哽咽地大嚷。 颜旭看看左右,几个路过的人停下脚步,像看八点档连续剧一样盯著他们看热闹。「这里不好谈话,我们换个地方说。」他搂著花晏涵的肩,将她带到他车上。 花晏涵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天上的一勾冷月。窗外视野不错,居高临下,夜景相当美。 和不久前的那场痛哭相比,现在的她平静得判若两人。 「久等了吧?我冲的咖啡还不错,尝尝看。」颜旭端著两杯咖啡从小厨房走出来。 花晏涵回头接过咖啡,礼貌地赞美道:「你的房子虽然小了点,但是真的很不错,你一回国父亲就送你这样的礼物,看得出他满疼你的。」 原来,颜旭将她带到他个人专属的小公寓,虽然平日他必须住在家中,但却瞒著家人偷偷买了这间公寓,心想若想暂时逃脱时,也好有个去处。 「哈哈!」颜旭摇头笑了,笑容有点苦涩。「这间公寓不是我父亲送的,就算他想送,家里恐怕会有一堆人反对吧!这是我用自己工作存下的积蓄,在去年回国时买的。」 「你自己买的?」听到是他自己辛苦添购的房子,花晏涵立即转头,再次细细打量它。「我没骗人,真的很不错!」简洁的设计、个性化的家具,让这间小小的房子独具品味。 「谢谢!别站著说话,过来坐吧。」颜旭端著咖啡杯,率先走向双人座的沙发椅,舒适地坐下後,拍拍身旁的空位:「来坐啊!」 「嗯。」花晏涵端著咖啡杯走过去,却没坐在他指定的位置上,而是随意坐在离他较远的地毯上。 反正地毯看起来很乾净,而且她又穿著牛仔裤,自然不必顾忌形象。 颜旭看著她的举动,挑了挑眉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更换到另一个离她更近的座位,稍微拉近彼此的距离。 「你……」他凝视假装专心喝咖啡的花晏涵,皱眉追问:「你刚才说我——」 「没有啦,抱歉我刚才失态了,其实就像你所说的,那不过是误会!我——」 「你说那不是误会!」颜旭放下咖啡杯,严肃地道。「你不要再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心里有什么话就老实说出来吧。」 花晏涵默默望著地毯的花纹,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幽怨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休学和去美国都不告诉我?你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么事?我知道你母亲过世,被父亲接回颜家,但像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就突然消失无踪,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想到当时的忧虑,和躺在病床上的焦急,她又忍不住想落泪。 颜旭没想到,当年的事竟带给她这么大的伤害。「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对,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回忆起当年母亲过世时的景象,他也觉得眼眶发热。 「当年我接到母亲人院的消息,赶到医院时,医生告诉我母亲已经病危。我守在我妈床边寸步不离,三天後她突然醒了过来,要求打电话给我父亲,我想那时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 「伯母的事我很抱歉!我一直很喜欢她,她是个温柔又美丽的妈妈。」花晏涵轻声说。 「谢谢!」颜旭对她一笑,又继续说:「当天我父亲赶到,我已经好几年没看过他了。小学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来看看我们,但是後来愈来愈少露面。那天他一出现,就要求母亲让我认祖归宗回到颜家,继承颜家的血脉——他的元配只替他生了两个女儿,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对他的要求母亲立刻答应了,可是我不肯!」 「为什么呢?」花晏涵疑惑地问。 「因为我讨厌他!我讨厌他让母亲生下我,却没能力照顾我们、给我们幸福。可是母亲告诉我,我父亲是个负责任的男人,要我不能误会他。她说从一开始,我父亲就表明每个月会汇生活费给我们,但母亲没有答应。她不希望我们在瓜分我父亲元配及女儿的爱之後,还瓜分属於他们的金钱。而且她说她是真心爱著我父亲,不希望为了金钱,让她的爱变得很廉价。」 「伯母真是个伟大的女人!」花晏涵忍不住赞佩道。 「也是个傻女人!如果有那些钱,她就不用那么辛勤工作养活我,造成她辛劳过度、积劳成疾。她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照顾我了,所以她希望我跟父亲回颜家,让父亲代替她照顾我。」 「於是你就答应了?」 「嗯!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也不愿她走得不安心,所以答应了。几天後母亲过世了,我收拾简单的物品,跟著父亲搬到颜家去。」 没想到,那竟是他失去自由的第一步! 第六章 「丧礼过後我准备回学校上课,父亲才告诉我他已经替我办好休学手续。我非常生气,责怪他为何擅自替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却没问过我的意见?父亲只冷漠地说,那样的学校根本不合格,颜氏的子孙理应就读更优质的名校。 所以他不顾我的意愿,强硬地将我送出国——事实上,第一次去美国时,就是他亲自押著我去的。」 「天哪……伯父怎么这样做?这太过分了!」 「母亲过世、认祖归宗、被迫休学、还有被押出国……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国外了,连声再见都来不及跟你说。我想和你联络,但却不知道你家的电话,出国前也到学校找过你,但你生病请假没到学校。两年後我曾回国一次,不过你已经毕业了。」 「我不知道你遭遇这些事……」 花晏涵想到他独自在异乡的惊恐与孤寂,还有无法与她道别的遗憾,不由得伤心地哭了。 「嘘!别难过。」颜旭滑下沙发,与她一起盘腿坐在地毯上,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这么多年我也熬过来了,只觉得对不起你,没能和你说清楚就离开,让你那么挂心我。」 「不——」花晏涵红著眼眶,用力摇头。「和你受过的苦相比,我的就不算什么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亏欠了你,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刚愎自用的老头子害的!」说到那个他该称为父亲的男人,颜旭心中无法不恨。「因为他的一意孤行,破坏了我平静的生活,还拆散我们,有时我真恨他——」 「你别这么想!」花晏涵赶紧劝道:「伯母临终前一直希望你认祖归宗,好好和伯父和平共处,如果伯母知道你恨他,我想就算在天堂她也不会安心的!」 「我就是这么想,才会一直容忍到现在。我不在乎我爸怎么想,但若有可能让我妈伤心的事,我就不愿去做。」否则他早在十年前就逃回国内,与他断绝关系,再也不必受制於他。 「嗯,你是个孝顺的好儿子!但我想伯父对你还是非常疼爱的。瞧他花了大笔金钱把送你到国外,苦心栽培你,回国後又立即让你进入公司,对於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他一定很关心。」 「或许吧,但我不稀罕!我想过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在他的操控之中!」 「唉!」关於这点,花晏涵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每个为人父母者的教育方式都不同,她无权置喙,也不便多做评论。 「好了,别谈他了!我们难得重逢,该谈谈我们自己的事。」 他收起烦躁的心情,温柔地对她一笑。「说说你自己,这几年过得怎样?」 「我的日子?那真的很平凡。」 她不像他有上一代的纠葛与豪门恩怨等可以当成话题,她的前半生就算详尽解释,恐怕不要十分钟就可交代完毕。 「我高中毕业後,考上一间不算太好、-也不算糟的大学外文系,念了四年顺利毕业了。刚毕业的时候姐姐和姐夫的花坊刚开幕,需要人手帮忙,大姐拜托我先去支援,後来做熟了,我就没再换工作了,一直待到现在。」 完毕!这就是她「精采」的人生。 「就这样?」颜旭显然有点错愕。「那么,下班之後,你都做些什么?」 「下班之後?」花晏涵更不好意思了。「下班後更简单了!我很少出门,吃过晚饭、洗过澡之後,通常我会看看喜欢的电视剧,或是看看vcd,再不然就是找本原文的英文小说来看,训练自己的英文功力。」 「这样的日子,你不觉得无聊吗?」他忍不住好奇地问。 「不会啊!我觉得很恬静自在耶。」她有些难为情地搔搔头,她打小就是没什么远大志向,只会循规蹈矩过日子的乖孩子啊。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她!这么平淡的生活也只有她过得下去,而且还甘之如饴。 「那你有梦想吗?」他往後一靠,背靠著沙发舒展长腿,神情轻松愉快。 和她在一起,他总能很自然地放松身心,就好像和母亲在一起一样,永远不需要防卫矫饰。 「梦想啊?」花晏涵也跟著他一起往後仰靠著沙发,就像和多年的老友谈天,他们之间,仿佛不曾经历十年的分离。 想起大姐书房里的那本书,还有梦想中的国度,她考虑了一会儿,才老实告诉他:「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梦想,但我想离开家、离开台湾,到某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国度流浪。」 「真的吗?」颜旭有点惊讶,但还是满眼温柔地望著她。「为什么呢?你看起来就像个爱家、恋家的居家女孩。」 「是啊!我一直是只依附父母、家庭的寄居蟹,从小到大,除了短暂的旅行之外,我不曾离开家独自生活过。」她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为什么想去流浪呢?」他很难想像,寄居蟹一旦失去壳的保护,将会遭遇多大的冲击与危险? 「就因为一直以来太依赖别人了,让大家以为我是非人照顾不可的温室花朵,所以我总是没机会尝试独立。其实我长大了,我也很想试著一个人独自生活,去探索异乡的特有文化与风俗民情,总之如果将来有机会,我希望暂时离开自己熟悉的上地,去过一过流浪者的生活。」 「在异乡生活很辛苦的,语言、文化、习惯都不相同,我怕你熬不下去。」他也是认为她需要人保护的一员。 「我都还没去做,你怎么知道我办不到?」花晏涵微笑反问。 颜旭略为一愣,随即笑开。「说得也是!」 他都还没给她机会尝试,怎么可以先否定她呢? 「你呢?这几年在美国过得怎样?」花晏涵凝视著他,从他意气风发的脸上,看得出这几年来在美国,必定有过相当不凡的人生体验。 「这几年啊?我记得刚到美国时……」 颜旭的生活果然多采多姿,和她的死气沉沉完全不同,光听他说,她就彷佛看见那些景象,活灵活现地在她面前上演。 十年时空的距离,或许稍微阻断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真正的爱是不会随著时空而毁灭的,或许曾经疏远,但绝非消失。 这一晚的促膝长谈,让他们仿佛在一夕之间跨越了十年的距离,他们更加了解彼此,也肯定自己依然爱著对方,但谁也没说出口。 或许怕一但仓卒地说出口,会令对方有种措手不及的慌乱吧! 所以他们只是默默将这份爱放在心中,温柔地望著对方。 早晨,天空还灰蒙蒙的,城市也才刚活络起来,花晏涵人已经在公车上了。 下了公车,她快步走向花坊。 走进店里,四处堆满大姐和姐夫天没亮就去花市批来的花卉,她七点上班,通常这时候,大姐和姐夫已经先处理完一大半花材,她只要把剩余的一半处理完,让早起的大姐及姐夫偷空补个眠,十点就可以开店做生意了。 「大姐早!姐夫早!」她先向大姐、姐夫打招呼。 「交给你了。」花晏萍打了个呵欠,和丈夫走向店後方,那里有一道用布帘子隔出来的临时卧室。 拉开帘子,里头有一张小床,姐姐和姐夫侧身卧著,勉强能够容纳得下,他们会先在那里小睡三个小时。 「妤,开始罗!」花晏涵放下皮包,将头发夹起来,准备开始工作。 她手脚俐落地处理起一捆捆用报纸包著的花卉,先拆掉外包装,大略修剪茂盛的枝叶,再摘掉受损的花朵,然後放进装有清水的桶子里就可以了。 她正用刮除花刺的铁器,将扎人的玫瑰花刺除掉时,忽然听到玻璃门外有笃笃笃的敲击声。 是谁?客人吗? 可是这么早,门外的营业时间写的是十点,客人应该知道啊…… 她疑惑地放下手中的花材,戒慎恐惧地走向门口。 想想现在治安实在太差,她走到一半,不忘抓起架上园艺用的钉耙防身,打算要是有人胆敢一大清早来打劫,就赏他两个铁爪子! 她打开玻璃门,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同时握紧手中的钉耙—— 「早安!」颜旭不知从哪冒出来,俊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 「啊——」她陡然尖叫,猛地举高园艺钉耙对著他,他也被她的举动吓得往後跳开一步,两人就这么互瞪几秒後,花晏涵首先回神,赶紧将钉耙藏到身後,一张小脸比天上刚升起的太阳还要红。 颜旭低下头,手撑著额头,肩膀剧烈抖动,他实在很想忍住不笑,但怎么样都忍不住。 「你拿那个是什么?」他好不容易才压住笑意,抬起头认真地问。 「钉耙啦,是一般家庭园艺用的。」花晏涵糗毙了,很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现在坏人很多,所以我才……」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武器哪!而且我记得钉耙好像是一个人——不、应该是一种动物才会拿的,你是小兔子,怎么会拿著这种东西呢?」他开怀大笑,醇厚的笑声让整个胸膛都在震动。 「你笑我是猪八戒?!」花晏涵双眼瞪得圆鼓鼓的。「我不知道是谁敲门嘛!如果知道是你,我就不会拿钉耙攻击你了。」她的脸红得快发烫了。 「难道你打算拿锄头吗?哈哈哈……」颜旭仰著头,继续大笑。 「你……不要笑我啦!」花晏涵跺跺小脚,脸蛋儿窘迫地涨红了。 「好好,我不笑了。」颜旭果真很努力地压抑笑意。「花店也卖钉耙吗?」 「我们是花卉和盆栽兼卖。前半部分卖切花,後半部分卖盆栽,所以也卖培养土和钉耙、小铲子。」她有些不解地问:「离你上班的时间应该还早吧?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昨晚你告诉我,你在七点以前就会来花坊上班,我想你大概没有吃早餐,所以就帮你买一份过来。」他晃晃手中的小纸袋,然後递给她。 「谢谢!」食物的温度,透过纸袋烘得她的手心暖暖的,让花晏涵好感动。他可是除了家人之外,第一个买早餐给她吃的人哟! 「要不要进来坐一下?」她推开花坊的玻璃门,请他进去。 颜旭走进花坊里,桌上、地上,四处堆满花材,看得出她正在忙。 「你在忙,我就不打扰你了,但是我想跟你要一朵花,交换刚才的早餐,可以吗?」 「当然!」她赶紧指著花坊里的花,说:「你想要什么样的花都可以,玫瑰、香水百合、郁金香——看你喜欢什么,尽管拿没关系。」 「谢谢!」颜旭的视线在花坊里晃了一圈,不经意瞄到地上有种淡紫色、小小朵花形细碎的花,立刻问:「这是什么花?」 「那是卡斯比亚。」 「卡斯比亚?」他喃喃低吟了两声,随即弯下腰摘起一小束。「那么,这个送我好了。」 「啊,那样会不会太少了?更何况卡斯比亚只是搭配用的花,并不是主花,不好看啦!我替你挑其他好看的——」 「不用了!我只要这个就好。」他扬扬花,笑了笑道:「早餐趁热吃,我先走了。」 「嗯,拜拜!谢谢你的早餐。」 花晏涵送他到门口,待颜旭离开花坊後才关上门。 颜旭用走的前往公司,心情极好地旋玩手中的紫色小花束。 「卡斯比亚?」多像他的小花儿啊! 朴素、纤细、不起眼的小小花朵,在艳丽的群花中也很容易被忽略,然而一但注意到它,就很难忘怀。其他美丽的花朵倒成了它的陪衬。 他眷恋地一笑,小心将花放进西装口袋里。 这样无论他人在哪里,他的小花儿都可以陪伴他一整天! 打从这天之後,每天上班前,颜旭都会特地买份早餐带过去,然後换取一小束卡斯比亚放在口袋里,陪他度过漫长的每一天。 每当他悲伤痛苦,或是受到挫折阻碍时,就会摸摸口袋里的卡斯比亚,想像她就在自己身边,回到颜家的日子,似乎不再那么难过。 沉闷的会议室里,台上的发言人正重复著千篇一律的精神喊话。 「上半年度,本公司的整体获利比下滑百分之二,虽然营业额比上半年度高零点五七,但收支失衡的情况下,仍不足以弥补整体获利下滑的缺憾……」 颜旭心不在焉地听著,一双大手则不由自主滑向西装口袋。 当他的手探进口袋里,摸到经过半天时间,已呈现半乾燥状态的卡斯比亚时,嘴角忍不住浮现一股满足的笑容。 他的小花儿…… 「颜副理,看你面露笑容,想必是很有心得,还是你对我刚才的发言有任何批评指教呢?请你说出来,跟大家分享分享!」 台上正在发言的人忽然将矛头指向他,一时间,现场所有与会的人视线全落在他身上。 台上那位发言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姐夫——颜旭父亲与元配所生的长女颜雅伶的夫婿,邹康权。 颜旭坐正身子,扫视会议室一圈,看到的几乎全是幸灾乐祸的面孔。没办法,谁叫他的出现挡住了某些人的路,也让某些人感受到他进入公司所带来的威胁。 像他现在副理的职务,就是他的父亲颜嘉栋踢掉妹妹的儿子——也就是颜旭的表哥之後,指派他接任的。 虽然早听说前任副理能力不好,又喜欢在公司耍少爷派头,被撤换的消息传出後,有许多员工想买鞭炮庆祝,但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颜旭的姑姑、姑丈还有大妈的两个女儿——也就是他的姐姐、姐夫们,当然会胳臂向内地排挤颜旭。 而且说穿了,这也是为了自己啊!已经有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现在他们人人自危,深怕下一个被踢下位的人是自己,因此平日争权夺势也争得凶的他们,这下全都炮口一致对著颜旭,俨然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对於您刚才的言论,我『不敢』任何批评或指教!毕竟您在公司是前辈,资历比我深,懂得应该不比我少,我怎敢在您的面前班门弄斧呢?」颜旭淡淡地讥讽道。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邹康权根本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副总,他的岳父颜嘉栋根本不将实权交给他。 「是吗?」邹康权听不出他的嘲讽,还以为他真的在夸奖他,得意的很。 他的妻子颜雅伶就比他精明多了,她责怪地瞪了笨丈夫一眼,转头斜睨颜旭:「颜副理,我看你整场会议都在发呆,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希望你能花更多心思在工作上,别再神游太虚!」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存心让颜旭难看,也有点在父亲面前打小报告的意味。 坐在首位的颜嘉栋不发一语,默默看著他们姐弟内哄。 颜旭抬起头来,先朝自己的姐姐冷冷一笑,然後才起身对众人道:「老实说,刚才的报告我没仔细听,因为我不想浪费时间!邹副总的报告,似乎只将数据念出来而已,我并没有听到什么精辟的见解,或是比较有建设性的高见。而那些数据在参考资料中都已经列得很清楚,所以我就利用时间,稍微在脑中把问题做了一点整合。」 「是吗?那么你想到什么了?」颜旭的二姐夫吴金岳昂高头,阴沉的脸上满是鄙夷。 和没大脑的邹康权相比,这个阴沉狡狯的人可怕多了。 「对啊!如果你认为他说得不好,那你有什么高见?」颜旭的二姐颜雅俐跟著帮腔。 其实她平日也讨厌自己的姐夫,但这时候炮口得一致对准颜旭才行,否则只怕他们谁都活不下去。 「我是有几点拙见,既然各位问起,那我就厚颜说出来和大家分享。我认为业务部门的高阶主管,未能有效地集结组织的智慧,而且主管间常有不一致的说法,容易造成基层员工对企业文化的质疑。再者,业务部缺乏一套具体的作法,当人员异动时,造成组织经验的流失,对新人又需从头开始摸索训练,旷日费时。 另外,业务人员应对顾客时的沟通表达问题、销售技巧问题、顾客的抱怨等相似的问题经常重复出现,为解决这些例行、重复性的问题耗去了企业及主管相当多的时间及资源,都容易造成业务部的内部问题加剧,营业额自然节节下滑……」 颜旭一席话,听得大家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们,本以为他只是个懂得在父亲面前撒娇、争宠要位的独生么儿,没想到他居然能在短短的二十分钟内,有这样精辟的见解。 颜旭说完後,不知是哪位高级主管率先拍手,很快地,整个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如雷的掌声。 颜嘉栋心中感到非常骄傲,但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起身淡淡吩咐:「那就照你所说的去改进吧!金岳,你和颜副理配合,好好讨论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我希望下半年度营业额能够止跌回升。就这样,散会!」 颜嘉栋离去後,一些高级主管也纷纷跟著离去,只有颜旭的两个姐姐和姐夫故意磨蹭半天,等到大家一走,立刻冲过来围住他。 颜雅伶首先开指责:「颜旭,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你存心在大家面前让我老公难看吗?」 其他人就算了,问题是父亲也在场,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左右她和丈夫的命运。 「我只是实话实说。」颜旭继续收拾资料,神情冷淡。 打从他回到颜家,两个姐姐就没对他表露过一丝善意,幸好他也从不期待她们对他伸出友爱之手,否则恐怕会很失望很失望。 「你以为你懂得最多?不过喝过几年洋墨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邹康权气得胖脸通红。 「我劝你初来乍到,锋芒最好还是收敛一下,否则到时候要是出了任何问题,我们都无法负责。」吴金岳推推金边眼镜,狭长的睑上浮出冷漠与阴狠,威胁之意不言可喻。 「二姐夫你想太多了,我相信公司只要有你坐镇,小弟就不会有太多表现的机会,这点你大可放心!」 颜旭收拾好文件,将档案夹在腋下,朝他们点点头後,迳自离开会议室。 他刚关上门,就听到门内传来震天的诅咒声。 「大姐,我下班了,明天见!」 大姐的小姑来接班了後,花晏涵拿了包包,向大姐道别。 「路上小心!」正在後头替盆栽浇水的花晏萍转过头,朝她挥挥手。 「我知道,拜拜。」花晏涵走出花坊,一眼就看见等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颜旭?!」她惊喜地露出笑容。 其实这几天以来,他不但上班前会送早点过来,下班後也常来约她吃饭,她不应该感到惊讶才对。 「下班了?」他从容地朝她走来。 「嗯!」花晏涵等他加入,两人才并肩沿著人行道,走向前方热闹的街道。 「今天要吃什么?」花晏涵边走边四处张望,马路边招牌林立,饮食店也栉比鳞次,酸甜麻辣、涮炒炖煎样样都有,中、日、泰、美、法,各国美食一应俱全。 「基本上我不挑食,什么都吃,所以还是由你决定吧!」他尊重她的决定。 「说得好像我很挑食似的!」花晏涵嘀咕著,但还是认命地仰头看著上方的各家招牌。 中式料理第一天出去用餐时就吃过了,日式料理也品尝过了,美式牛排昨天才吃过;泰国菜太酸太辣太刺激,他的胃好像不太好,她怕伤了他的胃;法国料理又太豪华丰盛,她怕他的荷包扁掉——因为每回一起用餐,他总坚持付帐。 既然眼前这些都不能选择,乾脆回到「老地方」去吃东西好了。 「不然,我们去吃面好不好?」她期待地问。 「吃面?去哪吃?」颜旭看看附近,好像没看到什么面店。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花晏涵神秘地一笑,带著他去找公车站牌。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终於看到站牌,可是人还没到站牌,公车就来了。 「快点——」花晏涵拉著颜旭的手,快步去追公车。 等两人气喘吁吁地上了车,花晏涵才惊觉自己还拉著他的手,这才不好意思地放开。 「後面有位子,我们去坐吧!」 「嗯。」颜旭跟著她一起坐到最後一排,好奇地四下张望。 他已经很久不曾坐过大众运输工具了,不只在台湾——就连在美国也很少坐,因为父亲买了车给他,所以他通常都是自己开车上下学,就算去其他州旅行,也是搭飞机到达当地之後,再去租车。 「会不会觉得不舒适?」她怕颜旭搭不习惯!毕竟他认祖归宗回到颜家,就是颜家的大少爷,想必过著优渥的生活吧? 「不会,我觉得很怀念。有时就算拥有舒适的环境,心灵还是空虚的。」 这是真话,看到熟悉的公车内部,还有那些穿著熟悉制服的学生,他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时他也跟那些学生一样,每天背著书包辛动地上下学呢。 那段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是和疼爱他的母亲相依为命,每天在学校还能见到她,那或许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想想现在,他拥有优渥的物质享受,住豪宅、开名车,但却没有家庭温暖。父亲终日忙於事业,偶尔与他交谈,话题必定和工作有关,至於两个姐姐和姐夫——那更不必提了! 他们从来不曾欢迎过他,如果可以,他们一定希望他压根不存在。 仿佛感受到他突来的伤感,花晏涵伸出手,想安慰地握住他的手,但又怕会显得太主动,让他觉得唐突。 她的手迟疑地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办,是颜旭主动接续後来的动作。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两人掌心贴著掌心,一起贴放在他健壮结实的大腿上。 他的掌心好热,不但煨得她的手心热哄哄的,就连脸颊好像也染上不少热气。她发现斜前方有几个女学生正望著他们偷笑,还暗中窃窃私语,但她就是不想放开他的手。 她想要——永远握住他的手! 她更加握紧掌中的大手,闭上眼,悄悄记住这一刻的温暖。 第七章 他们在高中母校前下车,两人已多年不曾回到母校,发现母校改变不少——明显的改变是,原本陈旧的校门打掉重建,他们望著那座崭新的校门,心中有些许怅然。 他们感觉,这里变得好像不是自己印象中熟悉的那个地方。十年的光阴,改变的人、事、物实在太多了! 「要不要进去看看?」颜旭转头问她。 「如果可以,我不想进去。」花晏涵感触地望著不再熟悉的校门,低声说:「我很怕进去之後,发现旧有的景物完全改变,以往熟悉的教室、社团全变了样,我会很难过,会觉得自己美好的回忆被摧毁殆尽。」 「我也是这想。」其实,他也不想进去。 最美好的回忆,还是永远放在心中就好,有时旧地重游不见得能缅怀什么,只是徒增感伤。 颜旭转头对她笑笑,道:「我们去吃面好了,希望那间面店还在。」 「对啊!不知道那间面店是不是也变了样呢?」 「说不定根本不在了。」 「唉!不会吧?」花晏涵衷心期盼那间面店还在,毕竟它在她少女的恋爱过程中,占了相当重要的地位呢! 他们怀著近乡情怯的心情,缓缓朝面店走去,当他们看见熟悉的陈旧招牌灯在黑夜中闪烁时,两个人不由得相视一笑,同时大喊:「还在!」 「太好了!我们快去看看。」 他们牵著手,快步跑向面店,当看见年约七十的老板依然健朗地煮面时,两人更加开心。 「您好!」花晏洒充满元气地朝老板打招呼,颜旭则对老板微笑。 「你们好。」老板停下煮面的动作,有些诧异地望著他们。「我不记得你们来过,但是你们看起来很眼熟……」 「我们是对面那所高中的校友,十年前我们念高中时,经常来这里吃面呢!」花晏涵笑咪咪地回答。 「原来如此!毕业十年,你们还记得回来这里吃面,我真感动。」老板爽朗地笑著道:「你们想吃什么?我马上煮。」 「我们想吃——馄饨面!」花晏涵和颜旭异口同声回答。 「呵呵,很好!你们果然是识货的老客人,知道我煮的馄饨面最好吃!」 老板动作俐落地下面下馄饨,没多久,就将两碗热腾腾的面送到他们桌上,附带一盘综合卤味。 「卤味是免费赠送的,谢谢你们十年了还记得来光顾。」 「老板,这怎么好意思?」花晏涵既惊喜又感动,这世间还是处处有温情呢! 「谢谢你,老板!」颜旭微笑道谢後,替花晏涵剥好卫生筷,招呼道:「趁热快吃吧!」 「嗯。」花晏涵接过筷子,先低头吃了口面,立即满足地笑眯了眼。「好好吃喔,味道还是和我想像中的一样,一点都没变!」 「没错,还是相当年一样好吃。」颜旭也笑著赞美。 「谢谢!你们慢用。」老板笑了笑,又回到前头煮面去了。 花晏涵和颜旭将面和卤味吃得精光,付了钱离开面店後,两人不急著坐车回市区,而是沿著学校附近的道路散步,消化一下饱胀的肚子。 这里邻近山区,地处偏僻,平常没什么人会来,但今天情况好像很反常,马路上车潮涌现,车阵绵延一长排,车灯将原本阴暗的道路照得宛如白昼一般明亮,而那些车辆都是往山区的方向前进。 颜旭蹙著眉头问:「这些人在干什么?」 「不知道耶。」逃命吗? 花晏涵荒谬地想起电影「世界末日」中逃难的景象。该不会彗星即将撞地球,大家都去逃命,只有他们两人还傻傻地在路边散步吧? 「等等——今天几号?」颜旭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 「今天?今天是八月十二号。」 「我知道了!今天是英仙座流星雨数量最多、最美丽的一天,他们都是要上山去观赏流星雨的!」 「噢!对喔,我居然忘了。」她前几天看新闻报导,得知有流星雨通过,心中还暗想要约他一起去看,结果居然忘记了。「我本来想约你去看,可是一转头就忘了!」 她懊恼极了,观看流星雨要提早做准备,今晚都没准备,怕是看不成了。 「你想看?那我们去看吧!」 「现在?!」这太疯狂了吧? 花晏涵看看他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这样能到野外看流星吗?而她的牛仔裤还算0k,但是不御寒又不防蚊的短袖上衣就很伤脑筋了。 颜旭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则抽掉领带,松脱衬衫领口的钮扣,原本正式的服装变得极具休闲气息。 花晏涵笑了,不过随即又垮下小脸。「可是我们没开车来呀!」 难不成要走路上山吗?开车都要半个小时以上,她怕自己还没走到山顶就累昏在半路上,什么流星都看不见,只看得到满眼金星。 「别担心!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很隐密,又没有光害,我带你去。」 「真的?在哪里?」花晏涵半信半疑地问。 「学校後山有登山步道,你知道吗?」 花晏涵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因为不是很多人知道,所以通常只有老人家会在早晨去散步,一般民众根本不晓得那里有登山步道可以通到山顶。」 「那你怎么知道?」花晏涵好奇地问。 「因为那时候我很自闭,喜欢一个人独处沉思,不经意发现那个地方,所以有时放学後会爬到山顶坐坐,等到傍晚才下山回家。」 厚!他终於承认学生时代的他有自闭症?花晏涵偷偷笑了,但还是有点担心。 「要走多久才会到山顶?现在天色这么黑,有办法上山吗?」 「大概要走二十分钟的小路,一路上都没有路灯,不过你别怕,我会牵著你,不会让你跌倒的。相信我,好吗?」颜旭看出她的担忧,握紧她的手,柔声安抚。 「嗯,我相信你。」她镇定地朝他一笑。 因为相信他,所以她不会害怕。 「小、心点,慢慢走。」 颜旭小心地搀扶著花晏涵,花了半个钟头的时间才到达山顶,途中果真没让她跌过一次跤。 出乎颜旭意料的,山顶已经有一些人等著看流星,幸好人数不多,也很安静,不会影响他们的心情。 「哇——好美的星星喔!」 八月的夜空似乎特别清净明亮,一颗颗的星子,仿佛在对自己眨眼睛似的,那么闪亮耀眼。 花晏涵对著浩瀚无垠的天空张开双臂,在这个没有光害的山区,天空清澈得连银河都看得见。 「对不起,我没办法摘给你!」颜旭开玩笑地露出哀戚的表情。 「讨厌!人家又没有说要。」花晏涵笑著槌他一下。 如今他们的感情似乎更亲密,也更接近情人了。 但是——究竟是不是情人呢?花晏涵迷惘了。 「流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我们先坐下吧!」颜旭找了块乾净的石头拍了拍,才招呼她一起坐下。 「嗯。」花晏涵跟著坐下,还下意识挨近他,山顶风大,气温有点凉,她喜欢贴著他,好汲取他的体热所散发出的温暖。 颜旭看看阗黑寂静的山顶,忽然想起自己在美国遇到一件惊险的事,便把这件往事当成笑话,说给花晏涵听。 「晏涵,你知道吗?我在美国的时候,曾经和朋友去黄石国家公园露营。我们选在人烟罕至的地点扎营,不希望被吵杂的游客打扰,没想到却遇到一只出来觅食的大黑熊。」 「大黑熊?!」花晏涵听得瞪大了双眼。「那是具有攻击性的凶猛动物吧?」 「嗯,没错!那只熊大概有一百五十公分高,重量差不多有两个我那么重,而且非常饥饿。当时我吓得直冒冷汗,以为自己这回大概真的死定了,幸好有位美国朋友机警,马上挥手吓它、拿东西丢它,它才跑掉。」 「好可怕,真的好险喔!幸好那头熊没有攻击你。」她抚著胸口,大呼庆幸。 如果他遭逢意外,那她就永远见不到他了!她光想就觉得浑身颤抖。她不要他发生任何意外,她希望他永远平安、幸福! 「放心!我命很大的,况且那时我还没找到你,怎么甘心葬身熊腹?时候我手中还藏著一把打开的瑞士刀,心想如果那头熊敢攻击我们,我就和它拼了!」他笑著安抚道,搂紧她柔弱无骨的身子。 「可是——万一那头熊很凶恶呢?」花晏涵幻想他受到攻击,浑身是血躺在地上的模样,就忍不住红了眼眶。「那样太危险了!你以後别去有危险的地方露营好不好?」 「好好,我不去!你也别哭了——」她突来的泪,弄得颜旭又急又慌,忙著拭泪的手显得手足无措。 他正忙著哄她时,忽然有人惊呼:「流星!流星耶!」 他们顺势仰望天空,果真看见几道银色的光芒划过天际,像带著火光的钻石。 「好漂亮!」花晏涵看得忘了眼眶里还有泪水。 而这样的美景只是序曲,紧接著一道又一道,银色、蓝色、橘色、红色等五颜六色的流星划破天际,落向天空的另一方。 大家都忘了说话,只是屏息静气地观看著。 「好美喔!」花晏涵瞧得入迷了,颜旭也瞧得入迷——不过却是瞧她。 她双眸明亮,樱唇微启,眼中充满惊喜与感动,看起来是那么地美。他难以克制自己对她的渴望,缓缓偏过头,温存地吻住她的唇。 「唔……」他——他又吻她了! 花晏涵诧异地睁大眼,不安地望著他。这是继十年前校庆晚会那天之後,他第二次吻她。 「我好想你!」颜旭深情地啄吻她的额头、羽睫、发鬓,沙哑地低语:「在美国时,我无时无刻不想著你,恨不得立即飞回国内亲自寻找你的下落。如今你又在我怀里,我真的好高兴,你知道吗?」 花晏涵被他搂在怀中,感受著他的拥抱、柔情,还有——唇办的温度。她闭上眼,一股深深的依恋由心而生。 这些年来,她念大学、出社会工作,认识不少人,也交过很多朋友,但是心中最挂念的还是他。如今他回来了,他们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可是——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恋人?朋友? 当年他吻她之後,就像烟雾般自她的生命中消失了,这回他吻了她,会不会又突然消失无踪呢? 发现她的怔仲失神,颜旭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花晏涵凝视著他的眼,迷惑地道:「我在想——我们这样,算是什么呢?」 「什么意思?」颜旭微微蹙眉。 「我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们——是朋友吧?」其实她想问的是——我们只是朋友吗? 「当然!你怀疑吗?」她愈说愈奇怪了! 他们不但是朋友,还是关系更加亲昵的男女朋友,难道她无法从他的言语和行动间,感受到他对她的感情吗? 花晏涵听到他理所当然似的回答,心口不由得一沉。 是啊!虽然他说从未忘记她,但只把她当成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并非情人!她的唇颤抖了下,却仍强自挤出笑容。 「我不怀疑,我只是……只是觉得,既然我们是朋友,那你就不该随便亲我,或许在开放的美国,朋友之间的亲吻没有什么,但在台湾,这样的举动是会被别人误会的!」 「误会?」他吻他的女朋友,有什么好让人误会的?难道她—— 望著她拼命隐藏哀伤、勉强挤出笑容的脸庞,颜旭总算明白她突然变得奇怪的原因了。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对她的在乎,当然更不明白他有多爱她! 爱的种子早在他十岁那年就已种下,高中时期开始萌芽,虽然历经风雨,但如今正是成长茁壮的时候,他不会、也不愿放弃。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这朵小花儿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他誓言将守护她一辈子! 「我没误会,晏涵!我知道现在我说再多,都无法让你立即相信我,但我会证明给你看,会让你知道,我的心中只容纳得下一个女人——那就是你!」 花晏涵小嘴微开,愣愣地眨著大眼望著他,理解能力好像突然变得很差,他说的明明是国语,每个字她也都听得懂,为何这些字组合在一起,就变成她完全听不懂的奇怪语言呢? 「给我机会,我会证明的!」 颜旭笃定地望著她,微笑著抛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她很快就会明白——他的感情! 「颜旭,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星期後,颜旭约花晏涵外出,原以为大概又是去吃饭,没想到他却带著她来到郊区,还走进一座寺庙的牌楼内。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即拉著她的手,开始登上一条沿著山坡建筑的长阶梯。 阶梯的尽头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古庙。花晏涵不敢置信,他居然带她来礼佛?!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的误会,他并非带她来拜佛,而是来看一个人——一个过世多年的人,他的母亲。 庄严肃穆的偏厅,供奉著许多往生者的骨灰和灵位,颜旭的母亲也在这里。 因为颜旭的母亲未婚生子,不得家人的谅解,所以她的骨灰没办法入住老家的宗祠,而她并未嫁给颜嘉栋,也不算正式的颜家人,因此也不能安葬在颜氏墓园,颜旭和父亲替无所归依的她寻到这间宁静的寺庙,将她安置在这里。 过去十年颜旭人虽在美国,但只要回到国内,一定亲自过来祭拜,毕竟母亲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 他燃了一束香,分一半给花晏涵,两人伫立在他母亲的灵位前,诚心祭拜。 颜旭透过袅袅香烟,望著被鲜花簇拥的母亲遗照,哑声低语:「妈,我来看您了!今天,我带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来见您,她叫花晏涵,是我最爱的女人。」 本来闭著眼睛,默默在心里对颜母说话的花晏涵听到他的话,立即惊讶地睁大眼睛,怔愣地望著他。 颜旭仿佛没发觉她的诧异,继续对母亲的遗照道:「十七年前,我认识了她,她像是一抹阳光,照亮了我晦暗的生命。认识她之後,我第一次觉得人生不再是一个恶劣的玩笑,原本令人难以忍受的日子突然变得有趣起来,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出现。 虽然我们曾经两度分离,但或许是上天和您的保佑吧,让我再度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她。我爱她!她是我生命中最芬芳的花朵,她让我的人生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枯燥旅程,她让我感受到快乐的滋味,也开始期待幸福。妈,我希望您能认识她,并且祝福我们!」 颜旭恭敬虔诚地行礼之後,上前插好手中的清香,这才转头去看花晏涵拜好了没有,没想到她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得不能自己。 「晏涵,你怎么了?」 颜旭没想到自己这番话会害她哭成这样,瞧她的手不断颤抖,三炷清香上头的香灰纷纷往下落,他怕烫著她,赶紧接过那束香,插到香炉里。 花晏涵猛吸鼻子,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後,才又哭又笑地抱怨:「你怎么可以不先跟我说一声,就偷偷带我来看你妈?人家没穿正式的衣服,也没化妆耶!」 「有什么关系?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啊!」如今「婆」见过了,想到「公」——颜旭的心不由得一紧。他知道那个顽固的老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你说什么啊?人家随便穿著衬衫牛仔裤,一点都不恭敬,你妈说不定对我很失望耶!」 就算只是他母亲的灵位,她也希望能在「她」老人家面前维持良好的形象,谁家的母亲看到儿子带衣著随便的女孩子来见她,都会失望吧? 「放心啦,就算你穿麻布袋一样好看,我妈会喜欢你的!」颜旭笑著拍拍她的头,还亲吻她的额头一下,让花晏涵更羞了。 目光不经意瞄向颜母的遗照,花晏涵讶然发现,照片中的颜母竟然在流泪——不!那不是泪,而是一截掉落的香灰,正好落在照片中她的颊上,看起来像流下的泪水。 虽然发现那只是香灰,但花晏涵心头还是觉得闷闷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照片中的颜母虽然笑著,但那笑容,似乎充满哀愁…… 他们的爱情,在安稳的日子中逐渐滋长。 只不过颜旭的工作状况逐渐步上轨道,也愈来愈忙,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天天见面,不过他们依然会在周末固定碰面,每晚睡前也一定通电话,聊聊彼此一天的心情。 对於颜旭,花晏涵就像吃了鸦片一样,不爱则已,一旦爱上了就无法自拔。每天朝思暮想,不管清醒或是睡著,眼前全是他,平常工作只要一得空,就会不由自主想起他,想打电话给他,听听他的声音。 但因为害怕打扰他的工作,她总不敢轻易打电话给他,有时她好想他,想得几乎忍不住打电话时,他就仿佛有心电感应似的,突然打电话给她,那时她就会好高兴好高兴,甚至流下欣喜的眼泪。 因为她恋爱的反应实在太明显,常常一接到电话就双颊羞红,然後偷偷摸摸拿著手机躲到角落去讲,明眼人都看得出非比寻常,因此很快被大姐逼供出来她交了男朋友。 妹妹长到这么大都没交过真正的男朋友,花晏萍得知她有稳定交往的对象了,自然替妹妹感到高兴。 有时颜旭到外头跟厂商开会,回程时偷空绕过来看晏涵,花晏萍还会特地放妹妹一个小时假,让她和男友好好聚众。 不过因为怕大姐感到压力,花晏涵没有对大姐吐露颜旭真正的身分,因此花晏萍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在光翔企业上班的普通员工,并不知道他正是光翔企业董事长唯一的儿子。 这天是礼拜五,颜旭早就和花晏涵约好下班後去看最近颇为热门的一部电影,花晏涵早就嚷著想看了。 颜旭处理完手边的公事,穿上西装外套,立即离开办公室。他搭电梯到达一楼後快步朝大门走去,一面举起右手注视腕表上的时间。 他和晏涵约好看七点那场,他不愿迟到! 他还来不及跨出旋转玻璃门,就被刚由外头回公司的颜嘉栋喊住:「颜旭!」 听到父亲的呼唤,他先是一愣,随即停下脚步,缓缓转身面对他。 「董事长!」在公司,他从不叫自己的父亲爸爸,就算他愿意叫,父亲也不允许。父亲经常告诉他,在公司里一切公事公办,不让他喊他爸爸,是因为不希望他认为自己是颜氏少东,就能享受任何特权。 其实进入公司半年多,他从未有过这种念头,也不认为自己可以享受到任何特权。享受特权的,应该是那些镇日拥权自重,却又讥讽他是靠关系得到职位的「血亲」们吧! 「你要去哪里?」颜嘉栋瞪著他手中的公事包,似乎对於他正要下班的行为感到不满。「你现在就要走了?我交代你看的那些旧卷宗全看完了?」 为了磨练儿子的实力,栽培他成为光翔企业的接班人,他开始对儿子进行一连串魔鬼训练。 「是的!」就是因为事情做完了,他才会离开办公室。「您要我写的心得报告书我已经写好了,大约五万多个字,就放在您的桌上。」 颜嘉栋有点惊讶,那么一大叠卷宗,少说要看上一个礼拜,他居然三天就看完了,而且还写出洋洋洒洒一大篇心得报告书。 儿子的能力令他激赏,但他绝对不会开口夸赞他。 优异的表现,是颜氏未来继承人所需具备的基本能力,那是他本来就该做的,若是夸赞他,只会让他骄傲自满、得意忘形。 「嗯。」所以他只是淡漠地应了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句夸奖。 「那你先下班吧,下个礼拜张董约了场饭局,你和我一起出席。」 「我知道了。」颜旭点点头,表示明白。 「那你回去休息吧!」 「是的!」 颜旭正欲转身,颜嘉栋突然又说:「对了——」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颜旭看似恭敬,实则冷漠地挑眉望著他。 对他,颜旭疏离得不像子与父。 「你是不是有了交往的对象?有人告诉我,看到你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吃饭,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很亲密。」他乍听时不太相信,因为儿子一个字也没提过。不过他周末总是不在家倒是事实! 「没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一起用餐罢了。」颜旭漠然回答。 他当然有!但他绝不会对父亲承认。他了解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他眼中只有权势与地位,如果他知道晏涵的存在,必定会想尽办法拆散他们,在他还没有十成的把握会得到认同之前,不会笨得泄漏这个秘密让他知道。 「唔,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颜嘉栋不再多问,迳自转身走进电梯。 颜旭离开公司,赶著去和晏涵碰面,不过一路上他都心神不宁。 他们私下交往的事,真能瞒得过他父亲吗? 事後证明,答案是否定的! 姜是老的辣,颜旭毕竟还不到三十岁,怎么斗得过长年在商场打滚,老奸巨猾的父亲呢? 此刻颜嘉栋桌上正摊著一份他派人调查的成果,数张彩色照片散布在桌上,照片中一对男女手牵著手,正在开心地逛街,从他们亲密的程度来看,他们不是恋人这番说辞,根本是漫天大谎。 颜嘉栋淡哼了声,拿起放在一旁的调查报告。报告书中详尽介绍这名女孩的姓名和家世。 花晏涵? 年龄只小颜旭一岁,今年二十六岁了,从外貌倒是完全看不出来。 家世…… 他注视著报告书,脸色愈看愈沉。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家闺秀,原来只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不过因为是颜旭的学妹,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有机会得到颜旭的青睐!这样的女孩举目望去多得是,有什么资格成为他颜家的媳妇? 她甚至只是花店的小妹!太可笑了,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教颜家的面子该往哪里摆?颜嘉栋生气地扔下手中的报告书,推开椅子起身,怒瞪著窗外。 他不会同意他们交往——绝对不会! 他想颜旭只是寂寞才会「误入歧途」,只要他介绍家世良好的对象给他,相信他很快就会忘了这个不适合他的女人。 颜嘉栋不动声色,假装自己不知道颜旭结交女友之事,私底下却悄悄著手进行相亲事宜。 第八章 这是一场沉闷而诡异的餐会,与会的主角只有四个人——颜旭和他的父亲颜嘉栋,以及颜嘉栋的商场老友张显明,还有张显明的女儿张巧鹃。 用餐时所坐的位置也有点奇怪,一张铺著丝缎桌巾的四方桌,颜嘉栋和儿子坐在同一排,对面是张显明父女,颜旭和张巧鹃对面而坐,这样的座位安排很像一般常见的相亲宴,颜旭心中直觉排斥。 再说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前来的,想到原本安排好的约会被破坏,他就深觉对不起晏涵。 不过基於礼貌,他并没有把不悦表现在脸上,只是用餐期间沉默少言,不曾主动找话题与张巧鹃交谈,几乎都是她一人独挑大梁。 为此,张巧鹃还开玩笑说:「颜旭先生,请多说几句话吧!我的长相那么令人无言以对吗?还是我言语乏味得可怜?」 开朗大方的她,倒是毫不掩饰自己对颜旭的欣赏。 其实张巧鹃样貌端庄,秀外慧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只可惜颜旭心中已有他人,其他女子在他眼中就和石头草木无异。 「当然不是这样!张小姐美丽大方,是个极好的伴侣,只是我本就不喜多言,让张小姐感觉沉闷,我很抱歉!」他诚挚地道歉。 「别这么说嘛!」他开口道歉,反倒让张巧鹃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你别当真。」 「是吗?」颜旭淡淡勾了勾唇角,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改变。 张巧鹃好奇地问:「你总是这么严肃正经、不苟言笑吗?」 「我?不尽然如此。」当然不! 至少和晏涵在一起时,他是温柔、浪漫、幽默、甚至调皮的,他喜欢逗弄她,然後看她绯红似火、羞涩迷人的娇态。 想到晏涵,颜旭忍不住笑了,俊雅斯文的笑容令人深深著迷。 张巧鹃「惊艳」之余,忍不住依恋地多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自己似乎坠入爱河了。这样的男人,让人无法不心动! 坐在他们身侧的颜嘉栋和张显明对於他们的互动,似乎感到相当满意,豪爽地大笑起来。 「呵呵,颜老,看来小俩口相处得不错喔,我们两个老的可以安心了!」 「是啊!」颜嘉栋见时机成熟,便提议道:「张老,既然小俩口谈得来,不如让他们独处一会儿,私下聊聊,我们先回去吧!」 「哈哈——也好!巧鹃,爸爸先回去了,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喔!」张显明拍拍女儿的肩,仰头哈哈大笑。 巧鹃是他女儿,他怎会不明白她的心事?平常她对交往的对象也满挑剔的,以前他替女儿介绍过几个青年才俊,她好像都不太满意,这回她不但整晚笑咪咪,还主动找话和颜旭说,看得出她确实很喜欢他。 「爸爸!」父亲说得太白了,害张巧鹃羞得脸都红了。 颜嘉栋对儿子使个眼色,并且命令道:「旭儿,你替我招待巧鹃,不许怠慢人家,聊完了记得送巧鹃回去,知道吗?」 「知道了。」颜旭捺著性子回答。 「那就谢谢贤侄了。」若是小俩口真有什么後续发展,张显明也乐见其成。 他们相偕离去後,现场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 和刚才的情形差不多,几乎都是张巧鹃主动找话题聊,颜旭心不在焉地回应,坐不到半个钟头,他就起身道:「张小姐,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啊,那麻烦你了。」 既然他说要走,张巧鹃也不好意思说要留,况且他明天要上班,可能需要早点回去休息,因此善体人意的她自然顺从他的安排。 送张巧鹃回家途中,颜旭屡次举高戴著手表的手腕看时间,张巧鹃注意到了,於是开口间:「你还有事赶著去办吗?如果有急事的话,请在路边让我下车,我自己搭计程车回去就行了。」 颜旭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做了失礼的事情,於是立即向她致歉:「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很抱歉我这么做。让你感到困窘,真是对不起!」 「请别这么说!」张巧鹃叹了口气。「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客气吗?我宁愿你别对我这么生疏……」 「啊?你说什么?」颜旭不解地蹙眉,她似乎说了某句他听不懂的话。 「没什么!既然你还有事,那就开快点吧,离我家不远了。」 「好的。」 颜旭果真加快车速往张家驶去,至於他的心,早飞到十几公里外的地方去了。 送回张巧鹃,颜旭直接驾车赶往花晏涵的住处。 现在才刚过十点,他知道晏涵大约十一点才会上床,在她临睡前,他还能偷到一个钟头的会面时间,慰解他的相思之苦。 这会儿花晏涵正在房间里,用大姐店里卖剩的玫瑰做成的乾燥花,小心地黏在漂亮的纸上,贴上粉红色缎带绑成的蝴蝶结,再用水彩笔在纸上写下爱的絮言,就是一张张漂亮的手工卡片了。 再过一阵子就是情人节了,届时这些卡片会很畅销。 她正专心黏贴玫瑰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慌忙拿起手机,因为有几根手指沾上黏胶,她只好用翘起的莲花指弹开手机盖,再高难度地用肩膀和脸颊夹在耳边接听。 「喂?」 「晏涵?」颜旭听到电话那头乒乒乓乓地,有点纳闷,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颜旭?」听到他的声音,她高兴极了。「你今晚不是有事吗?忙完了呀?」 「嗯……还没。要做完最後一件事,才算真正忙完。」颜旭假意叹息。 「非得今晚做不可吗?」花晏涵看了眼时钟,都十点了他的事情还没忙完,真令人心疼。「什么事呢?」 「见你!」他语调沙哑性感,深浓的思念化成电波,透过话筒的传递,撼动了她的心。 「你是说——你该不会是——」花晏涵抓著手机,跌跌撞撞地冲到窗口,拉开窗帘往楼下一看,看见他俊逸潇洒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欣喜得热泪盈眶。 「你等等,我——我马上下去!」她合上手机盖,先冲到浴室洗净双手,然後飞奔下楼。 她的爸妈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慌慌忙忙地下楼,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狐疑地问:「小涵,你要去哪——」 「我出去一下!」话没问完,她已砰地关上大门。 花晏涵冲出门外,颜旭站在昏暗朦胧的夜色中等著她。她激动地扑向他,跳起来抱紧他的脖子。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铁定会以为他们很久没见面了,其实他们两天之前才碰过面呢。 对於热恋中的人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便恍如隔世,如此算来,他们已经「六年」没碰面了,自然难耐相思啊! 颜旭捧著她小巧的下巴,迫不及待想印下热切的吻,花晏涵忽然想到这是自家门前,家人或邻居随时有可能出来撞见,那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她再怎样也不敢如此大胆豪放。 於是她急忙挡住颜旭逐渐低下的脸,急嚷道:「不行啦!」 「为什么?」大老远赶来看她,却连一个吻都得不到,颜旭懊恼极了。 「这里可能会被人看见……我们到那边去啦!」 她住的社区附近正好有个空地,长了几棵树,平常有些老人会坐在树下乘凉,现在已近深夜,空地上一个人都没有,树木又提供了些许遮蔽,她不用担心会被熟人撞见。 「晏涵!」一到空地,颜旭立即将她压向身後的大树,极尽缠绵地吻她。 他的大手在她纤瘦的背脊上滑动片刻,接著往下溜到不盈一握的细腰,最後落在她的臀上,捧著她,让她更贴近自己的火热…… 「旭……」花晏涵娇喘吁吁,双颊红得像深秋的枫叶。 颜旭费了好大的自制力,才把自己拉离她柔若无骨的身躯。 「我好想你!」他充满感情地低喃。 尤其和一个不是她的女人相处一晚之後,他愈发思念她!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想念她纯真灿烂的笑容,想念她盈水晶亮的瞳眸,想念她香馥柔软的芳唇…… 他背靠著大树,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时序已是秋季,秋凉如水,尤其刚才她急著出来,没披上外套,身上只穿著一件室内穿的薄t恤。他爱怜地抚摸她的手臂,不经意发现她的手臂上浮现畏寒的鸡皮疙瘩,於是柔声问:「你冷吗?」 「嗯,有一点。」花晏涵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一笑。 其实刚才一出门就稍感寒意,但她舍不得再折回去加件衣服,心想没关系,没想到空地风大,这会儿还真冷呢! 「你先穿我的衣服——」颜旭想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给她,但她摇头说不用。 「我们去喝点热汤就不冷了!」花晏涵笑著拉著他的大手离开空地。 颜旭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著她走。 结果她拉著他来到几百公尺外的便利商店,里头有热腾腾的关东煮。颜旭望著那锅清清如水的汤底,嘴角抽搐。…坦就是你所谓的热汤?」 那根本是一锅热水吧? 「对啊!你别看这汤清淡无料,其实还满好喝的。」 「是吗?」说真的,颜旭不敢期待。 花晏涵拿了两个大纸杯,挑了鱼板、贡丸、萝卜、玉米,还装了大半杯汤,这才开心地去结帐。 他们回到空地,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品尝热腾腾的关东煮。 颜旭惊奇地发现,她说得没错,这汤头其实还不错。它看起来虽不起眼,但是各种食材的美味渗透在其中,有著纯朴、传统的味道,很令人怀念呢! 「很像我小时候吃过的黑轮。」颜旭咬了口鱼板,笑著说道。 「味道怎样?」她有点担心,怕他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呢! 「比我今晚吃的五星级大餐还要棒!」他啧地一声,用力吻了下她的唇。 「啊——」花晏涵没想到连吃东西都会被「偷袭」,当下跳起来哇哇大叫。 「呵呵……」颜旭笑眯了眼,心情万分开朗。 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的心情自然就会变好,只要看见她,他就觉得好开心。 真的——好开心! 或许是上天嫉妒他的幸福吧,他和晏涵的相恋之路,开始荆棘丛生。 周六早上,颜旭一身轻松的便装,手里甩著车钥匙,吹著口啃轻快地下楼,准备去接心爱的晏涵。他们约好了今天要到擎天岗踏青。 他刚下楼,还来不及打开大门,就被从书房出来的父亲喊住。 「颜旭,你要去哪里?」颜嘉栋穿著深蓝的织锦厚睡袍,手里拿著报纸,鼻梁上架著老花眼镜,锐利的双眼正从镜片上方不赞同地瞪著他。 「嗯,有点事出去。」他含糊回答。 对於自己和晏涵的事,他在父亲面前依然半个字都不提,他就像匹急欲保护伴侣的狼,防备著周遭任何一个可能伤害她的人。 「你不能出去!我邀请张老和巧鹃来家里做客,你必须留下来作陪。巧鹃和你谈得来,一直想再和你聊聊!」 「您这时候才说?!」颜旭震怒地瞪著他。「我都已经约——」 「约什么?」颜嘉栋敏锐地眯起眼。 「没——没什么!」颜旭回避地垂下眼,不愿让父亲知道晏涵的存在。 「你该不会——约了什么人吧?」颜嘉栋狡猞地试探。 「当然没有!」颜旭立即否认,他怎么也不可能承认。 「既然没有,那么就留下来吧!」说完,颜嘉栋不再等待他的回答,迳自转身走回书房。 「嗯……」颜旭紧捏著双拳,拼命忍住咆哮怒吼的冲动。 他的美好假日泡汤了……他该怎么向晏涵请罪呢? 他随後拨了电话,告诉花晏涵自己临时有事,并向她道歉。幸好她也体谅他,笑著说她正好可以去花店帮忙,要他尽管去忙不必担心她,他才安心许多。 原以为这只是偶发事件,没想到接下来一次又一次,他与晏涵订好的约会都极为凑巧地被迫取消,他不由得开始起疑。 父亲——是否知道他与晏涵相恋之事? 这天是礼拜五,已经好几个礼拜没和晏涵碰面的颜旭,再也耐不住相思,一下班就匆忙离开办公室,想去花店接晏涵下班。他已盘算好了,两人可以先去吃顿晚餐,然後找个有气氛的地方待上一整晚,让他们互诉相思。 啊!他们太久没见面,想到等会儿就可以见到她、拥抱她、亲吻她,他的手因为兴奋而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直奔停车场,还来不及将车开出公司,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从口袋取出手机,一看来电号码,脸色陡然一变。来电者正是他父亲! 他握紧手机,迟疑著该不该接,铃声持续响个不停,他用力一咬唇,最後按捺不住,不耐地接起电话。 「爸,有什么——」 他才刚想问父亲有什么事,颜嘉栋严厉的声音便漠然打断他的话:「谁允许你下班的?我还有事吩咐你做,马上回来!」 「爸——」他没机会把话问清楚,因为颜嘉栋已挂上电话。 拿著嘟嘟作响的手机,一股愤怒的情绪霎时涌向他。 为了父亲的缘故,他与晏涵好几个礼拜无法见面,因为父亲,他屡次被迫取消订好的约会,即使再怎么体贴包容,晏涵也开始感到不安了,他都知道。父亲究竟还想怎么样? 汹涌的怒气瞬时直扑而来,他甩上车门,将手机塞回口袋里,然後转身大步朝电梯走去。 今天他非要把话说开不可,就算被父亲发现他和晏涵的事,他也要问个清楚,父亲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踩著愤怒的脚步踅回楼上,颜旭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您急著找我回来,到底有什么事?」他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搭电梯时,他拼命告诫自己得敬重父亲,不能口出恶言,然而即使他强自压抑愤怒的情绪,此时此刻仍气愤得想吼人。 颜嘉栋将好几本厚厚的企划书扔给他,漠然命令:「这些企划书今晚留在办公室看完,明天和我讨论!」 颜旭接过企划书,稍微翻了翻,发现那都是明年——甚至後年才有可能实施的方案,父亲急吼吼地把他召回来,就是为了叫他加班看完这些非急迫性的东西吗? 「您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看这几份企划?」颜旭真有想摔东西的冲动。「您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些企划距离实行的日期还有一两年,根本不急著现在看!」 「难道你打算等到实行前一天才看吗?」颜嘉栋讽刺地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明白,这些企划有这么急,非得在今晚看完不成吗?明天、後天、大後天再看难道不行?我有事——」 「不行!」颜嘉栋淡淡地说:「我要你今晚先看,你乖乖留下来给我看完。」 颜嘉栋的要求根本不合常理,荒谬的理由就像要阻止他离开似的……颜旭望著父亲,警觉地蹙起眉头。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不管父亲是不是知道都无所谓了!他受够了,决定把自己和晏涵交往的事说出来,不愿再像见不得人的地下情人,辛苦地东瞒西藏。 他望著父亲,严肃地开口:「我有女朋友了,今晚我和她约好要碰面。」 颜嘉栋缓缓抬起头看他,诡异地不发一语。 颜旭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她叫花晏涵,我和她相识十七年了!从美国回来後与她偶遇,之後开始正式交往,如今也有半年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颜嘉栋依然沉默不语地看著儿子,看起来完全不惊讶,那过度平静的眼神,终於让颜旭察觉有异。 「您早就知道了对不对?!」父亲漠然的神色说明了一切,他恼怒地大吼:「难怪这阵子您突然干涉起我的行动,您想拆散我和晏涵?」 「她不适合你!」颜嘉栋啪地合上文件,不再隐瞒自己知情的事实。「她只是个花店小妹,而你是堂堂光翔企业的唯一继承人,这样的感情,能得到大家的认同吗?」 颜旭震惊於父亲老成的心机,急忙争论:「有何不可?至少我们是真心相爱!再说——晏涵是在花店帮姐姐的忙,如果您真的介意,我可以拜托她换份工作。」 「就算她换了工作也没有用!无论她换什么样的工作,依然掩藏不了她是平民女子的事实,她——配不上你!」 「平民女子?」颜旭几乎失笑。「您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我们不过稍微有点臭钱罢了,您真以为我们是王公贵族?我们也是人,一样需要吃饭喝水,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渴望温暖关爱,这点我和晏涵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光是出身她和我们就不同——好比猴子和人类的差别,猴子穿上衣服,无论模仿得多么像人,依然是只猴子,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人。同样的道理,花晏涵出身低下,就算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她与生俱来的穷酸性格,难道你希望我看到我的儿媳妇,在隆重宴会上拿著塑胶袋包剩菜吗?」 「不许您这么说,晏涵她不会这么做!」颜旭恼怒地大吼:「晏涵知书达礼、善良体贴,您根本不了解她,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好,我愿意给她一次机会!这个周末在周老板家里有场宴会,你带她来见见场面,如果她过关了,我就不再反对这件事。」颜嘉栋老谋深算地眯起眼。 「您说真的?」颜旭双眼一亮,面露喜色。「只要她表现得宜,你就答应让我们交往?」 「没错。不过记住——我的条件是,她的表现必须让我满意!」颜嘉栋意味深长地冷笑。 「好!我相信她会做得很好的。」颜旭笃定地回答。 事关他们的幸福,相信晏涵一定会努力获得他父亲的认同! 花晏涵对著镜子,穿戴大姐借给她的一套珍珠首饰。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她试了好几次,才顺利把珍珠耳环穿进耳洞里。 她好紧张,自从颜旭告诉她要带她参加一场宴会,顺道见见他的父亲时,她就一直紧张到现在。 从颜旭的言谈间不难感觉,他的父亲是个冷漠严肃的老人,即使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从不假辞色,更何况对待一个外人? 她知道那天会有场盛大的宴会,但是毫无经验的她根本完全不知该如何准备,最後她只好向大姐招认颜旭的真实身分,并告诉她自己即将与颜旭的父亲会面,请大姐替她想想办法。 花晏萍知道实情後,二话不说带她去买了件漂亮的洋装,并借她这套她结婚时购买的珍珠首饰,之後塞给她几片面膜,要她每天晚上敷脸,这样皮肤才好上妆。 她望著镜中的自己,肌肤水嫩透亮,薄薄的妆容贴在姣好的肌肤上,更显得光润剔透、容光焕发,大姐的面膜果真神奇,她的皮肤好得不可思议。 而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浅藕色的削肩洋装,露出一双粉嫩嫩的玉臂,长及小腿肚的裙摆轻柔飘逸,足上套著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整个人看起来宛如大家闺秀,清新秀丽得叫人忍不住驻足观赏。 当颜旭来接她时,整整半分钟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嘛,你干嘛不说话?」他活像要吞了她的眼神,让花晏涵娇羞不已。 「今晚你真是太美了!」颜旭沙哑粗嗄的嗓音,说明了他的渴望。「如果不是怕弄坏你的妆,我真想狠狠地吻你。」 花晏涵听了更羞了,赏他两颗白玉丸,娇瞠地嚷道:「人家都快紧张死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个?」 颜旭怜惜地一笑,握住她微颤的小手说:「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嗯。」花晏涵用力点头:心中感动万分。 「那么——准备好,我们要上战场了!」 第九章 走进那个她生平仅见的豪华宴会,也见到了颜旭的父亲颜嘉栋,花晏涵紧张得连心脏都快跳出胸口。 「伯……伯父,您好!」她抓紧手中的皮包,恭谨地朝他行礼问好。 「嗯。」颜嘉栋眯眼打量花晏涵,心里对这女孩讨人喜欢的模样与温柔婉约的气质,其实还给予满高的评价,只可惜她的家世太差,注定不能成为颜家的媳妇。 要怨,也只能怨她的命不好! 「晏涵,你自己去拿点东西吃好吗?」颜旭先支开她,想和父亲谈谈。 「好的。」花晏涵当然也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即使有点慌乱不知所措,还是强自镇定地对他笑笑後,独自走开。 她走後,颜旭迫不及待询问父亲:「您觉得晏涵怎么样?」 「哼,是有几分姿色、,难怪让你迷恋成这样。不过我说过,出身低下是无药可救的绝症,除非她有本事令我刮目相看,否则我永远不会认同她!」 颜旭听了忍不住动气。「我不明白,出身、家世、金钱、权位,这些东西对您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难道这些东西会比感情更重要吗?」 颜嘉栋冷冷地说:「你现在还年轻,天真得以为爱情就是生命的全部,将来你自然会明白,如果没有那些东西,爱情什么都不是!」 「是吗?就像您和大妈坚贞的爱情?」颜旭出口讽刺後,见父亲脸色微变,立刻後悔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 父亲再怎么错,他都不该讥讽他与大妈的婚姻。 颜嘉栋叹了口气道:「无妨!我和你大妈的婚姻,确实不能说是天作之合,但至少我们维系了二十年,直到她离开人世为止,我们保住了两家的合作关系,以及两家的名誉。」 颜旭不敢置信。「对您来说这就够了吗?你们的人生,就为家族牺牲了?」 「至少我们在其他地方获得补偿了。」他的元配喜爱珠宝华服和奢华享受,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她都过著非常满足的生活。 至於他的补偿——已经深埋土底了!他哀伤地一笑。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生活,我绝对不要任由他人摆布自己的婚姻!」 「人生在世最大的痛苦,就是身不由己。你生在颜家,是颜家唯一的继承人,自然有你该背负的责任,你永远也摆脱不掉,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使命。」 「我是无神论者,从不相信宿命,至於使命——我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没有人天生该做什么,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该成为颜家的继承人!」如果母亲依然健在,父亲也从来不曾出现,现在他应该过著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所以何谓宿命?只要换个角度想,稍微转一个方向,就是截然不同的新世界。他才不愿为了一些市侩、愚蠢的理由,葬送他的幸福! 颜嘉栋知道儿子不可能轻易改变想法,也不再试图说服他,他只用父亲的权威告诉他:「我中意的媳妇人选是巧鹃,我要你和她结婚!」 「您疯了!我的婚姻不是赚钱的工具,我不可能为了利益结合,而随便跟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结婚!」父亲荒谬的命令令他错愕。 「感情可以婚後培养,但是空有感情,却培养不出两个财团的稳定与团结。」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权势!只要有钱,就算要我和一尊雕像结婚,您也无所谓吧?」颜旭忍不住高声嘲讽。 「至少我没真的要你和一尊雕像结婚!巧鹃是个好女孩,我叫你和她结婚并没有亏待你。」颜嘉栋平静回答。 「晏涵也是个好女孩,为什么您就是不肯用心体会她的好?」 「看来我们无法取得共识,不过你的坚持改变不了什么,我和张老已经敲定婚事,近期内就会让你和巧鹃完婚。」 「您休想操控我的婚姻!」颜旭气得脑袋快炸开了,握拳对父亲怒吼,丝毫不顾自己已经引来他人注目。 「注意你自己的形象!」颜嘉栋冷声提醒。「别忘了,你母亲临终前,你在她的病床前发过什么誓?你向你母亲保证会回到颜家,敬我为父,听从我的命令——这些你全忘了?难道你想让你母亲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颜旭恨恨咬牙,无法反驳。 当年为了让母亲走得安心,他确实发誓永远顺从父亲,而今——他真恨自己曾经许下这个誓言! 这时,大厅的另一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大家的目光霎时全扫向那个地方。 「看你的女人出了什么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能成为颜家的媳妇吗?」颜嘉栋鄙夷地嘲讽,随即掉头走开。 颜旭紧张地回头搜寻花晏涵的踪迹,可是找了一会儿没看见,片刻後才发现她狼狈地跌落在一堆散乱的鲜花上。 「晏涵!」他高呼一声,立即冲过去。 花晏涵神色不安地走到放置餐点的白色长桌前,望著数十道美观且看似可口的佳肴点心,不知该怎么取用。 其实她紧张得根本感觉不到饥饿,来拿食物只是为了找点事情做。 「嘿!你需要盘子吗?」突然,一道热情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接著一只洁净的瓷盘出现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只见一个穿著白色及地礼服,明媚端庄的女人友善地对她微笑。 「谢谢!」她接过瓷盘,感激地对那名女人微笑。「我本来还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拿东西吃。」 「这么多好菜,为什么不吃呢?」女人一面挟取菜肴,一面与她说话,动作熟练优雅,神色自若大方。 「说得也是。」难得有人会跟她说话,花晏涵像是遇到知音,也跟著她挟起菜来。 挟完菜,她们退到一旁,开始享用晚餐。 那名女人咬了一口芦笋生火腿卷,突然道:「对了!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张巧鹃,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花晏涵。」花晏涵吞下嘴里的食物,赶紧回答。 「真好听的名字。」张巧鹃叉起一块橙汁鸭肉,明亮大眼悄悄打量花晏涵,然後试探地问:「我注意到你是和颜旭一起来的,你们认识吗?」 对於颜旭,张巧鹃早巳心有好感,因此对於和他相关的人,自然也特别留意。 「嗯,我们是——」她正要说出下头那句话,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忽然蜂涌而至。 「张小姐,好久不见了!呵呵呵……」穿得金光闪闪的胖妇人,用涂著猩红指甲油的手掩著嘴,像火鸡般尖锐地笑著。 「您好,吴夫人。」张巧鹃微笑答礼。 「哎啊,巧鹃,你还是这么漂亮!」另一个穿著闪亮贵气的刺绣旗袍,尖瘦厉害的女人推推眼镜,虚伪地赞美道。 「谢谢林伯母夸奖。」张巧鹃脸上还是堆满微笑。 「这身衣服真漂亮,是古奇的最新款吧?」一名衣著时髦的年轻女子万分仔细地打量张巧鹃身上的衣著。 「是啊!瑶琴真是好眼光。」 花晏涵都快被这阵仗吓傻了,张巧鹃依然能够巧笑倩兮地一一对答。 蓦然,这票三姑六婆将目光一转,落在站在张巧鹃旁边的花晏涵身上。 「这是哪一位呢?」她们开始朝花晏涵聚拢过来。 「我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千金?你父亲是哪间企业的负责人?」 「我……」 「你是生得不错,但好像不是上流社会人士吧?」 「我不……」 「你身上这套衣服是哪个牌子的?我怎么没印象,这不是知名品牌吧?」 大家围著她你一言我一语,把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花晏涵吓坏了。 「对不起!我不是……我只是和别人一起来的……我的衣服是在百货公司的专柜买的……」 花晏涵一面喃喃回答,一面畏怯地往後退,直到张巧鹃大叫:「晏涵,小心後面——」 来不及了!花晏涵往後退到墙边,不慎撞倒一只半人高的花瓶,花瓶倒地的巨响招来四周的惊呼声,花瓶里原本插满的鲜花和水全部洒落一地,而花晏涵也因为重心不稳跌在这堆混乱上,看来更加狼狈不堪,引来更多窃窃私语和批评声。 「晏涵!」颜旭飞快出现,将她从地上拉起,心疼地问:「你不要紧吧?」 「颜旭……」花晏涵一见到他,就仿佛看到浮木似的,小嘴一瘪,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那票三姑六婆见颜旭出现,而且显然和出了大丑的花晏涵相当亲密,於是再度围过来。 「颜少爷,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她是哪家闺秀呢?」 「她的衣服——」 「抱歉!她可能受伤了,必须立刻接受医治,请让一让!」 颜旭不理会那堆三姑六婆的围攻,抱起花晏涵突破重围,直奔屋外。 张巧鹃望著他们离去的背影,黯然心伤。如果颜旭肯这么抱她,就算要她出这样的糗,她也愿意啊! 「要不要紧?」颜旭打开车门,让花晏涵坐在皮椅上,面朝车外,自己则蹲跪在她面前,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幸好她身上除了被花梗扎到的些许刮伤之外,就只被花叶的汁液沾污了衣服,颜旭见了这才安心。但花晏涵却开始哭了起来,而且哭得很伤心。 「我觉得好丢脸……而且,也丢了你的脸!」想到自己居然当著那么多人的面跌倒,她就羞窘得恨不得死去。 「没关系!人生本来就会经常发生一些小意外,不必太放在心上。」他再度抱起她,让她坐正身子。「来,我先送你回去!等明天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真的吗?」花晏涵怀疑地想:真的一觉醒来,什么尴尬丢脸的事,都会消失不见吗? 事实上,那些事不但没有消失不见,反而出现更多,一件又一件,接二连三地向他们袭来…… 这天她照常在花店上班,姐夫突然从外头冲进来,语气不佳地质问:「晏涵!你和那个颜家的公子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在交往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世伟,别这样!你冷静点——」花晏萍在一旁极力劝阻丈夫。 「大姐,姐夫……发生什么事了吗?」 花晏萍为难地看了妹妹一眼,才道:「光翔企业取消与我们的合作关系,改向别间花店订花了。」 花晏涵听了也错愕不已。「这怎么可能?」 「不只这样!其他公司也纷纷跟著取消订单,光是这个月,我们损失就将近二十万!」邓世伟愤懑地嘀咕。 「怎么会这样……」花晏涵怔仲半晌,突然转身往外冲。「我先出去一下!」 「晏涵——」花晏萍追出去,想告诉妹妹别冲动,但她早巳跑远了。 花晏涵跑了一段路之後,冷静下来想了想,这样冲去公司找颜旭似乎不妥,所以先停下来,从口袋取出手机拨给他。 颜旭接了电话之後,立即请假外出,在公司附近的一间小咖啡馆和她碰面。 听了花晏涵的陈述,颜旭当然愤慨不已,随後沉默不语。他知道,父亲之所以撤销订单,是想藉由花晏涵的亲人向他们施压,好逼迫他们分手。 「到底怎么回事?伯父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花晏涵从他晦暗不定的表情瞧出端倪,立即追问。 颜旭知道无法再隐瞒,才把父亲的反对以及逼他和张巧鹃结婚的事,全部告诉了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多种情绪冲击花晏涵脆弱的心,伤心、愤怒、恐惧、自卑……种种复杂的情绪反覆在她心中来回撞击,让她几乎无力承受。 如果没见过张巧鹃,她或许不会有这么深的哀痛,偏偏那天让她认识了她,也亲眼见识到她八面玲珑、进退合宜的大家闺秀风范。 和张巧鹃相比,她显得太小家子气,若要担当颜氏未来的当家主母,她知道自己绝对无法胜任。 现在她终抄开始明白,人家常说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她已经深深感受到对方家族所带来的庞大压力。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的!我真糟糕……」她掩面啜泣,开始埋怨起自己。 「晏涵,别这样!」颜旭心疼她所受的折磨,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因为母亲临终前的遗愿,他立下了永远服从父亲的誓言,如今他必须为自己的承诺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还可能牺牲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他比她更懊悔,更加痛恨自己呀! 「是我不好!我无法好好保护你,是我对不起你!」他们两人握著对方的手,争相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或许他们谁也没错,错的是命运的捉弄吧! 颜旭凝定心神,挤出笑容道:「走吧!我今天不回公司了,我们到其他地方去走走,接下来的时间都是你一个人的。」 「嗯。」花晏涵也抹去眼泪,凄楚一笑。「好,今天我也跷班陪你,就算会被大姐和姐夫骂,我也不管了!」 因为,这可能是他们最後相处的机会,她宁愿受到全世界的责骂,也不愿错过仅存的甜蜜时光。 这一天他们其实哪儿也没去,就窝在颜旭的小公寓里,聊著一些陈年琐事,分享彼此的心事,还有拥抱、亲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做这些亲密的动作,难免擦枪走火,拥吻到最後,他们双双倒在地毯上,开始了激情的探索。 颜旭狂野地扯开花晏涵身上的衣物,饥渴地亲吻她裸露的雪白肌肤,爱怜地用唇一一洗礼…… 激情燃烧到沸点,一切即将发生——然而到了紧要关头,他却急忙踩煞车。他粗喘著翻身离开,随手抓起衣物遮住身旁姣美的身躯,自己则闭著眼大力喘息,好尽速恢复镇定。 「旭,怎么了?」花晏涵拥衣坐起,害羞地说:「我愿意的。」 「但我不能这么做。」颜旭终於恢复平静,才敢睁开眼睛注视她娇羞绋红的容颜。「我现在没有把握能给你幸福,所以我不能自私地夺去不属於我的东西。虽然现在,我还不想放弃与父亲的对抗,但未来的事谁也没把握,就算最後终须放手,我也要把完整无瑕的你,还给你未来的丈夫。我没资格得到这么好的礼物!」 「旭,我不在乎的……」其实花晏涵和他一样绝望,所以才想把自己交给他。就算将来无法厮守终生,她也不会後悔! 但颜旭爱她、尊重她,怎么舍得在看不见未来的情况下,草率地占有她?所以无论再怎么痛苦,他都忍了下来,只为了心底那份怜惜。 所以他只是紧紧拥抱她,告诉她:「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再和我爸爸沟通看看。」 虽然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因为父亲已经紧锣密鼓地与张家商谈婚事,要他打消这个念头,简直难如登天。 但他会再和父亲谈一谈,希望他能顾念儿子的幸福,取消和张家的婚约。 「爸,我能和您谈谈吗?」 深夜,颜旭走进父亲的书房,他正在里头看公文。 印象中,父亲的一生好像全部奉献给公司了——他的时间、他的休闲、他的快乐、他的婚姻……好像全和工作息息相关,一旦抽开工作,他的人生几乎毫无乐趣可言。 「什么事?如果你是想来说服我打消与张家联姻的念头,我劝你可以省了!」颜嘉栋取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一双炯炯有神的利眸直盯著儿子。 「为什么?!您为何如此冥顽不灵?」颜旭狂怒嘶吼。 他真的不懂,家世和权位,真的比自己亲生儿子的幸福还重要吗? 「我说过,你有你的责任,必须继承颜家的事业,并用婚姻巩固它,这是生在豪门的无奈,你的长辈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你没有理由做不到!」 对颜嘉栋来说,身为颜家的子孙,为颜氏家族的兴旺辛苦奋斗、牺牲奉献都是应该的,这是他们天生的使命,谁也逃避不掉。 颜旭拒绝和张家联姻,就是对家族事业不负责任,而不负责任的子孙,将无法获得家族的认同,他不愿见到唯一的儿子被家族驱逐。 多年前他也曾经历这一关,那时他甚至已经结婚了!後来那善良柔弱的女人带著儿子离去,他心里哀伤痛苦,但也强撑著熬过来了,所以他潜意识里认为,儿子也该和他一样坚强果决,懂得取舍。 当然相对的,家族也会给他一定程度的庇佑,如同大树与啄木鸟的关系。啄木鸟为大树啄出害虫,维护它的健康,大树也会提供一个稳定之所,让啄木鸟安稳栖息。 一旦离开颜家,儿子将失去庇护,未来的人生是好是坏没人敢断言,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唯一的儿子,他相信颜旭的母亲若地下有知,也会赞同他的决定。 「我和你们不同!你们眼中只有权势地位,根本不懂得爱,而我是真心爱著晏涵,您为什么忍心拆散我们?」颜旭怒吼。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为了那个女人和我翻脸吗?」颜嘉栋不悦地沉下脸。 「我真恨,恨自己为什么是你的儿子!我宁愿永远没有父亲,也不要回到这个家!你根本没有感情,你是自私冷血的魔鬼!」颜旭恨恨地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要对你唯命是从,连我的婚姻都得受你摆弄?告诉你,我根本不爱张巧鹃,也不会娶她!」 「那你到你母亲灵前亲自告诉她呀!说你不打算遵守对她的承诺,你要自毁誓言,你敢吗?」 颜旭僵硬地捏紧双拳,说不出反驳的话。 没错!他无法告诉母亲他不能遵守对她的承诺,他知道母亲若是天上有知,将会非常伤心。 他生平最不愿做的事就是伤母亲的心——即使她已经不在了。当年正是因为母亲含泪央求,他才摒除怨恨,认祖归宗,跟随他从不愿承认的父亲,回到颜家。自此他的人生不再是自己的,而足以操控他为乐的父亲所有的! 颜旭瞪视著父亲,眼神愤慨:心底却是酸苦的。为何父亲不明白他心中的挣扎与痛苦呢? 他幽怨地开口:「如果我跪下来求你,你是否愿意放过我,让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什么?」颜嘉栋怪异皱眉。 颜旭说完就陡然跪下,以沉痛、恳求,和从未有过的谦卑语气对父亲说:「我承认我无法违背母亲的遗愿,所以我只能求您——取消婚约,成全我和晏涵吧!」 「快起来!」颜嘉栋气急败坏地拉他。「一个大男人说跪就跪,成何体统?」 「我不在乎您瞧不起我,我只求您成全我和晏涵!我只爱她,我需要她!」 「你永远别想我会成全你们!」颜嘉栋又急又怒,花晏涵对儿子的影响力令他惊讶恐惧。「瞧那女人把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颜家没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子孙!我不准你再接近她,要是你敢和她偷偷来往,我会让她的家人一无所有,另外——我也会尽快安排婚礼,让你和巧鹃完婚!」 颜旭已经愤怒到完全发泄不出怒气了,他幽冷地瞪著父亲,一抹深深的绝望涌入眼底。「您就是不肯放过我,对不对?您非要看我葬送幸福,您才甘心吗?」 突如其来的愤怒,让颜旭倏然发狂。「好!您要我和张家联姻,我可以办到,但你要有心理准备,颜家的血脉会在我这一代终止!张巧鹃不会生下任何颜家的子嗣,因为我绝对不会碰她,我会和她相敬如冰,至死都不会同床!」 他对父亲由怒转怨,又由怨转恨。他豁出去了!如果父亲坚持以他的幸福来换取颜家的兴旺,那么他会以让颜家绝後作为陪葬,不惜玉石俱焚! 「你这是在要胁我?」颜嘉栋见过大风大浪,岂会被他三两句话吓到?「你将来想怎么做都随你高兴,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把巧鹃娶进门,听到了没有?」 望著父亲僵硬冷厉的面孔,颜旭只觉荒谬,发出刺耳的狂笑。 这个毫不在乎他幸福的人,居然是他的父亲?他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 笑到最後,几滴泪水从眼角溢出。这是自从十年前母亲过世之後,他第一次流泪。 「你笑什么?别又哭又笑的装疯卖傻!」颜嘉栋严厉斥责。「快和那女人划清界线,与其有那时间,不如多和巧鹃培养感情!」 「我对张巧鹃永远也不会有感情!」绝望到尽头只剩一片空洞,颜旭像个战败的斗士,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与敌人对抗。 他颓然转身,宛如木偶般僵硬地走出门外。 注视儿子宛如丧失求生意志的萧索背影,颜嘉栋脸上不禁浮现担心的神色。 他刚才说永远也不会和巧鹃同房,应该只是一时气话吧?毕竟巧鹃年轻貌美,天天共处在一个屋檐下,没有道理不会心动。 所以他是庸人自扰,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担心! 颜嘉栋强自按捺心底的不安,开始著手筹备婚礼。 第十章 花晏涵坐在书桌前,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坐著,凝望著书桌角落的一盆仙人掌。 一场恋爱殃及花店的生意,她深觉对大姐和姐夫过意不去,所以已经自动辞去花店的工作。这段时间她也没再去找新工作,因为根本提不起劲儿,她什么也没心思做,每天不足茫然坐著发呆,就是像游魂一般四处游荡。 她的生活好像一夕之间失去目标,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忽然,手机悦耳的铃声划破寂静,她茫然无神的双眼拉回焦距,落在闪烁著七彩光芒的红色手机上。 她一看来电显示号码,立刻迫不及待接起电话。 「旭?」她一开口就好想哭。 「我想见你!」颜旭低沉哀伤的声音传人她耳中。 「好……」花晏涵无法拒绝他,即使对大姐充满歉疚,她也没办法狠下心来不见他。 他们约在他的小公寓见面,她到达时,他开门让她进来。她一看见他脸上明显绝望的神情时,心底浮现不祥的预兆,那时她已大略猜到,他们的爱情有可能即将夭折。 进入屋内,他一迳沉默,凌乱的客厅一如他紊乱黯淡的心情。 「怎么了?」她挤出笑容,柔声询问。 颜旭依然沉默而哀伤地望著她,什么话也不说。他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无法再继续捍卫他们的爱情,为了信守母亲临终前立下的诺言,他必须牺牲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不行了,对不对?」花晏涵哭著问:「我们没办法再走下去了,是吧?」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这条路走得有多辛苦,要和自己的父亲以及整个颜氏财团对抗,当然极为艰辛困难。 她早有心理准备,这场爱恋谈到最後,可能会以悲剧收场。 只是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泪水,还是潸然滑落。 「别哭!」颜旭眼眶也红了,哑声安慰她,大手怜惜地抹去她滑落的泪。「是我不好!我保护不了我们的爱情……」 他将自己与父亲最後的对话告诉她,并且沉痛地说,他父亲已派人筹备婚礼。 花晏涵听了不能说不震惊,但她知道他比她更痛苦,所以只希望能够安慰他,让他好过一些。 「至少张小姐是个好女人,把你交给她,我也稍微安心一点。」她本意是想安慰他,让他别太难过,但颜旭却误以为她不在乎。 「你就这么大方将我让给别人吗?我和张巧鹃结婚,你一点都不在乎?」颜旭愤怒失望地质问,猛力摇晃她,终於逼得花晏涵完全失控痛哭。 「我当然在乎啊!我好嫉妒她,就算张小姐比我优秀一百倍,是你最适合的伴侣,我也不想把你让给她!但是我又能怎么办?我改变不了伯父的决定,也抵抗不了命运的安排,我和你一样难过啊!」 花晏涵的泪,让颜旭恨不得狠狠赏自己几个大耳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凶……是我自己没有能力摆脱父母给我的束缚,却还对你凶——我真是浑蛋!」 「别这么说!」花晏涵一点都不怪他。「这全是命运的捉弄!我已经想开了,人生在世,本来就有许多丢不掉的包袱。亲情、爱情、友情、人情……一个情字,用不同的方法诠释,当然会产生许多不同的结果。我不怪你无法摆脱家庭的压力,因为我也是! 你父亲威胁花店,也曾让我畏怯得想斩断这段感情,因为我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在乎我大姐及姐夫的感受。说穿了,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 「是的!身不由己……」这正是他目前的心情写照。 「所以我真的不怪你!既然是避免不了的结果,我反而希望你试著接受。试著原谅自己,让自己好过,也试著接纳你未来的妻子,我相信她会是个贤内助,一定能带给你幸福。」 颜旭哀痛地摇头。「失去你,不可能再有任何女人能够给我幸福!」 「颜旭……」花晏涵除了握紧他的手之外,不知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安慰他,因为——她自己也和他一样绝望哀伤! 过了一会儿,颜旭打起精神,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珠宝店的锦盒,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对样式简单而高雅的白金戒指。 这是他这几日来踏遍台北各大珠宝店,好不容易挑中的情人对戒。 「旭,这是?」花晏涵讶然望著那对白金戒指,不解地抬起头。 「这是一对情人对戒,男戒——由我戴上。」他取下男戒,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接著取下女戒,苦涩一笑。「至於女戒——是我送你的礼物。」 只不过,他没将那只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而是摊开她的手,以真挚的态度,郑重地放在她的掌心上。 「当年你曾经送给我一个护身符,陪伴我度过许多低潮挫折的时刻,现在我回送给你一个戒指,作为临别的礼物。只是我不替你戴上它,因为我没这个资格。将来——」他语调有些哽咽,但还是强撑著把话说完。 「……将来当你遇到能给你幸福的真命天子时,请把这个戒指交给他,由他亲手替你戴上,弥补我未能做到的缺憾。这是身为老朋友的我最後的祝福!」 「旭……」花晏涵看不清戒指上的花纹,因为泪水已然溃堤。 她缩起掌心,牢牢地握紧戒指,终於忍不住哭倒在颜旭怀中。 「晏涵,不要哭……」颜旭无法安慰她,因为他自己也忍不住落泪。「你会幸福的,因为你是这么善良美好的女孩,总会有一个幸运的男人,能够有你陪伴度过一生。你要忘了我,别再记著我这个害你伤心的负心汉了!」 花晏涵的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哭泣。 「你一定要幸福,不要让我为你挂心……好吗?」他张开双臂,用力拥抱她纤细的身子——紧紧地、深情地。 「记得,我永远爱你!」一辈子,只爱你一个。 自从那天过後,花晏涵不曾再和颜旭见过面。 他们都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及早分离,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仁慈的。 然而花晏涵改变了,她不再萎靡消沉、以泪洗面,而是积极地筹画未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打算前往纽约进修,因为英文底子还算好,她想去学点其他的东西;艺术、文学、音乐,什么都可以! 她不再害怕负笈远行,因为有人陪伴在她身旁。她举起手,珍惜地抚摸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颜旭要她珍藏这只戒指,等她遇到愿意共度一生的男人时,再将这只戒指交给他,由他为她戴上——但根本没那必要!因为她早已遇到那个男人,虽然两人无缘厮守,但她的心始终属於他的,除了他,她不会再爱上别人。 所以她怀著坚定的决心,自行套上这只戒指,他的心已与她同在,天涯海角,她不再孤单。 办理好出国的一切手续,颜旭的婚期也已在即,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只不过在离开前,她还想去拜访一个人…… 颜旭婚礼前一周,颜嘉栋带著一束鲜花,来到郊区的寺庙祭拜颜旭的亡母,告知她儿子即将完婚之事。 他让司机在庙门外等候,自己拿著那束香水百合踏上长长的阶梯,登入庙门,打算前往偏厅祭拜。半途中他遇到庙里的师父。 「颜先生,您来看颜太大吗?」颜嘉栋都对庙里的师父说,偏厅供奉的骨灰是他的妻子。 「是啊,谢谢您照顾我的妻子。」颜嘉栋略为合掌行礼後,正欲继续前进,师父突然又说:「对了!已经有人来祭拜颜太大了,才刚到不久。」 「是谁?」颜嘉栋相当诧异,他出门前确定儿子在家中,并没有外出,可是除了颜旭,还会有谁来祭拜呢? 「是一位年轻的小姐,我没问姓名。」 「噢!谢谢您,可能是认识的熟人,我过去打声招呼。」颜嘉栋待庙里的师父走远後,才继续往偏厅走去。 不过来到偏厅,他刻意放轻步伐,想先暗中看看是谁来祭拜颜旭的母亲。 来到门外,他藏身在门柱後,窥探里头的动静。 前来祭拜的人还没走,当他发现那个人竟是花晏涵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花晏涵跪在颜旭母亲牌位前的蒲团上,双眸凝视颜母的遗照,双手合十诚心祝祷,根本没发现身後有人到来。 她万分专注地对著颜母的遗照说话。「颜伯母,我是上次和颜旭来看过您的花晏涵,您还记得我吗?我突兀地前来祭拜,不知道会不会太失礼了?」 当然照片不会回答她,於是她又继续道:「其实今天来是有件事想拜托您。明天我就要去美国进修了,而颜旭也即将结婚,从今以後,我可能再也无法和颜旭相见,所以我想恳求您,代替我守护颜旭好吗?求您保佑他平安顺遂,和新婚妻子感情融洽,家庭生活幸福圆满,每天快乐无忧,这是我最大的心愿。我真的不贪心,只要颜旭快乐,我就别无所求。拜托您了!」 花晏涵再三跪拜後,才起身离去,而颜嘉栋一直躲在大柱子後,所以她并没有发现。 她走远了,颜嘉栋才从柱子後方走出来,脸上充满——不知是惊讶还是感动的震撼表情。 只要颜旭快乐……他仿佛被人敲了一棒,满脸惊愕。 打从他接回颜旭,开始苦心严厉地栽培他,付最昂贵的学费,将儿子送进一流名校就读,然而他从未想过希望儿子快乐! 花晏涵……他似乎开始了解,颜旭深深迷恋她的原因了! 捧著花束进入偏厅,遗照前的花瓶里已插著两束白色雏菊,想必是花晏涵带来的。颜嘉栋瞧了一眼,没有取下那两东花,只将自己带来的昂贵百合随手放在供桌上。 他伫立在永远不会老去的黑白照片前,深深凝视已过世十年的柔弱女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他觉得今天照片中的笑容,似乎不是那么开怀。 他叹了口气,哑声道:「连你也不谅解我吗?我对旭儿做的事,是不是惹你伤心了?」 他对著照片呢喃低语。「不是我不疼爱旭儿,我只是以为,这样的安排对他最好……比起那个真心爱著旭儿的女孩,我是不是太自私武断了?雪卿……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照片中的人依然不发一语,只是微笑著,静静看著他。 喜气洋洋的礼堂里,四处挤满了观礼的人,娇艳绝伦的新娘站在众人间对著颜旭微笑。 「颜旭,你愿意娶我吗?」 颜旭望著那张陌生的面孔,喉头梗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啊,你愿意娶她吗?」旁边的人闹哄哄地跟著问,颜旭还是说不出话来。 「快说啊,你要不要娶她?」 「我不……」颜旭惊慌地摇头,开始一步步往後退,众人却步步进逼。 「快说!你要不要跟她结婚?」那些人的笑脸,变成没有表情的可怕脸孔。 少爷—— 「你不是要跟她结婚吗?快点说你愿意啊!」那些人的模样愈来愈狰狞,简直像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少爷—— 「我不要……」颜旭猛力摇头,满头大汗,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少爷?」一声声高呼和猛烈的敲门声,终於让颜旭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他像弹簧般迅速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自己在做恶梦。 他伸手一抹脸庞,发现脸上全是汗水。 「少爷?」敲门声依然不止。 他下床拉开门,看见面无表情的管家站在外头。 「吉时快到了,请您早点起床,及早做准备。」 「我知道了!」颜旭不悦地甩上门,转身走向浴室,他先掬把冷水泼了好几下脸,神智才完全清醒。 他望著镜中布满水渍的脸庞,那张脸上丝毫没有即将结婚的喜悦。 你真的要和张巧鹃结婚吗?他再次询问自己。 用你一生的幸福去和一群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赌气,真的值得吗? 但是对母亲的承诺—— 突然,母亲临终前拉著他手说的最後一句话,从他凌乱的记忆中蹦出。 旭儿,妈妈希望你幸福…… 幸福?! 对!他怎么忽略了?母亲真正希望的,不是他对父亲唯命是从,做一个没有思想的应声虫,而是她认为父亲的照顾能给他幸福! 所以她才要他立誓敬爱父亲,让父亲安排他的人生。 如今,巨大的冲突出现了,在愚孝和幸福之间,母亲真正要他选择的是——幸福! 他恍然大悟,才发现是自己太傻,一直想不透这个道理。他倏然转身冲出门,打算赶在最後一刻前阻止这个错误! 拉开房门,他急忙紧急煞车,因为父亲就站在门外。 他没注意到父亲脸上近乎歉疚的神情,脱口大喊:「我不能和张巧鹃结婚!」 颜嘉栋闷不吭声,甚至没有半点怒容,只是平静望著儿子。 「原谅我现在才说,但我真的无法做到!我不愿自己的终身幸福葬送在一桩毫无感情的婚姻上!而且我想通了,当年妈要我发誓听从您的安排,是因为她相信您能够让我过得幸福,但事实证明,我们对幸福的认知相去太远。从今天起,我会认真去追求我的幸福,做到我对妈的承诺,至於您——我只能说声抱歉!」颜旭歉疚又诚恳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从现在开始,就算与父亲的理念背道而驰,他也不会再迷失方向了。 颜嘉栋凝视儿子半晌,眼眸中出现一抹悔恨。「当年我要是有你今日的勇气,你母亲就不会抑郁而终了。」 他侧过身子让开一条路,无声地表示愿意让颜旭离开。 「爸,您要让他走?!他走了,那和张家的婚事怎么办?」颜雅伶又气又急地尖声问道。 「张家那边我会亲自负荆请罪!毕竟是我一意孤行,才造成今天的结果,不能怪颜旭。」 「爸……」和父亲相处十年,这是颜旭第一次发现,他爱自己的父亲! 「但是我必须先告诉你,一旦你踏出这扇门,就不再是颜氏的子孙,将来颜氏的资产,你一毛也别想得到。这样的结果你愿意接受吗?」颜嘉栋必须让他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周遭立即传来细碎的私语声,而颜旭的两个姐姐已忍不住偷偷窃喜。 「我愿意!」颜旭毫不迟疑地回答。 如果拥有全世界,却失去自由与快乐,那还不如放弃这些令人窒息的财富,毫无垩碍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很好,你可以走了!不过,我有一个最後的要求。」 颜旭狐疑地望著父亲。「什么要求?」 「和你母亲一样,你要幸福!既然你是自己踏出这扇门的,那你就必须做到对我和你母亲的承诺——让自己幸福!」 颜旭听了霎时热泪盈眶,哽咽地回答:「我知道,我一定会的!」 然後,他在众人的目送下,昂首阔步,笔直走出颜家大门。 六个月後 纽约的地铁日复一日,载运著宛如潮水般流动的旅客。 每节车厢里,或许都有一名流落异乡的游子,而每个游子身上,可能都有一段辛酸感人的过往。 花晏涵正在地铁的车厢里,纤细的身躯被拥挤的乘客挤在车门边,细瘦的手腕上抱著几本厚重的原文书,夹杂在肤色各异的高大外国人之间,更显得孤弱单薄。 她来到纽约已经半年多了,在一间艺术学院念设计,目前住在皇后区一间陈旧的小公寓里,每天通车上下学,现在她正要回家。 六个多月的生活,让她摸清了纽约这复杂多变的大城市,也让她能够自然地融人人群中,不再感到陌生畏惧。 地铁在阴暗的隧道中轰隆前行,她望著反映出一张张漠然脸孔的玻璃车窗,不经意看见一道金属的光芒,在自己抱著书籍的手上闪耀著。 那是一只雅致的白金戒指,简单的金属环上雕刻著典雅的美丽花纹,套在她嫩白的无名指上。那正是分手前颜旭送给她的戒指。 已经许久不曾想起他了! 不是不愿想,而是不敢想,深怕一想起他,就会忍不住流泪。 距离他结婚之日已经过了半年多,现在的他应该过著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吧? 有时候她几乎忍不住想打电话给他,想听听他的声音,问问他好不好。 但是她不敢打,不想扰乱他好不容易安定的日子,让他平静的生活再生波澜。只要她在地球这端遥祝他幸福快乐,那就够了! 地铁行驶到中央车站,她想起附近有间不错的大型书局,书籍种类丰富,她正好想找一本工具书,今天时间还早,不如趁现在去找找那本书吧!打定主意,她赶在车门关闭前侧身溜下车。 这一站人特别多,她跟著下车的乘客往出口的方向走去——或许她根本不需要走,就算她站著不动,也自会被後方的人潮推著前进。 离开月台区,每个人的方向不同,人潮总算开始疏散了。花晏涵朝著自己想去的出口走,不意被一名疾奔的男子鲁莽地撞掉了手中的书…… 她和那名男子同时伸手去捡同一本书,当戴著相同戒指的手重叠在一起时,他们都震住了。 花晏涵缓缓抬起头,发现眼前竟然是她苦苦思念,却不敢纵情去想的人——颜旭! 「旭……怎么是你?」他是真人吗?还是她思念过度所出现的幻影? 「晏涵!」颜旭也感到惊喜万分,没想到他们竟会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不期而遇! 解除婚约後,他也在五个多月前来到纽约,虽然知道她在这里,但是他并没有立即去找她,而是隐忍思念先安顿好一切——找工作、买房子,待他稳定现状,确定能给她一个安定无虞的生活之後,才打算接她过来,让她再次走入他的生命,这回他要她成为他的妻子! 听到他真实的呼唤,花晏涵才知道眼前的确实就是颜旭!但是——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花晏涵朝他身後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另一个女人的踪影。「你的妻子呢?她没有跟你一起来纽约?」 「我没有结婚!晏涵,我终究还是无法跟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共组家庭,所以我已请求父亲的谅解,和张家解除婚约,然後来到纽约。」 当然其中还有一段故事,但以後有的是机会慢慢告诉她。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终於又在一起,再也没人能把他们分开! 他伸手想拥抱她,却被一双愤怒的小手拍开。 「等等——你刚才的意思是,你早在六个多月前就解除婚约,甚至来到纽约,却一直没来找我?!」 花晏涵不敢置信,他竟然这么可恶!他的做法让她这六个多月的伤心与思念,全变成毫无意义的愚蠢行为。她——简直像个彻头彻尾的大白痴! 「呃……」颜旭有点不安,她怎么看起来那么生气啊?「因为我一无所有,就算那时找到你,也连片遮风避雨的屋顶都无法给你,所以我想先设法稳定下来,等安顿好一切之後,再接你过来一起生活。现在我已经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也贷款买了一栋房子,本来打算下个礼拜就去接你,一起布置我们的家,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前相遇。」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浑蛋!」花晏涵气得大骂,骂了之後开始呜咽痛哭。「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什么才是对我最好的?我不在乎没有稳定的生活,也不在乎没有房子可住,我们可以先住我的小公寓啊!就算和你一起吃苦我也不怕,但你为何隐瞒我这件事?我每天晚上都躲在棉被里哭泣,连想你都不敢放任自己去想,深怕一想起你我就会崩溃……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我……」颜旭真的完全没考虑到她的心情,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对她做了多么残忍的事,他真是懊悔万分。「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让你过安稳的日子,不希望你陪我受苦。」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花晏涵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搂著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日子再怎么苦,我也甘之如饴!」 「现在我知道了!」他真的懂了,他不该在自己艰辛困苦时,自以为是地将她推离,这对一个深爱他的人来说,会有多残忍? 「既然下定决心跟著我,那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以後无论是甘是苦、是快乐是悲伤,我都会拉著你一起作伴,就算你畏惧想逃,我也不会放过你,知道吗?」 「我真高兴,你总算开窍了!」 花晏涵踮高脚尖,欣喜地送上自己香馥的唇。 人来人往的地铁车站里,一对外型登对的东方人热情拥吻,忙碌的纽约客依然神色匆匆地来来去去,谁也没空多看一眼。 身旁的人潮不断推动,不知流向何方,只有拥吻的两人,脚步已然停止。 因为——他们已经找到彼此! 尾声 两年後纽约纽华克机场 机场的入境室外头,挤满了接机的男男女女,颜旭和花晏涵也挤在人群中,兴奋又焦急地等待他们的贵客到来。 「颜旭,我好紧张喔!你爸爸会不会生我的气?」 花晏涵无法不担心,毕竟两年前颜旭不惜抛下一切来纽约找她,他的父亲是否会怪罪她? 「放心吧,爸会接纳你的!」颜旭拉起她的手牢牢地握紧,温柔地对她一笑,无言地给她鼓励。 丈夫的手握紧她的,他的体温熨贴她的掌心,感觉好温暖,也无形中消除了她的担忧。 「嗯。」她仰头对丈夫一笑,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勇敢面对——为了他! 又过了好一会儿,入关的喧哗人群才朝这个方向涌来。 一个年过六十、高大健朗的身影,随著大批入关的旅客出现在他们前面。 「爸!」颜旭率先走过去,接过父亲手中的旅行箱。 「呀,你们来接机啊?」 这是颜旭离家之後,他们父子俩第一次见面。但颜嘉栋脸上一点怒气也没有,甚至还对他们露出罕见的慈蔼微笑。「不必这么麻烦,我有地址,可以自己搭计程车过去。」 「爸……」花晏涵赶紧跟上前去,有些手足无措地跟自己的公公打招呼:「欢迎您来!您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呵!还好,我不累。」颜嘉栋不但未显疲态,还神采奕奕,精神极好。「小家伙呢?听说是个壮小子,我迫不及待想抱他了!」 他这趟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看看刚满月的小孙子,并且亲手抱抱他。 「在家里呢,现在正在睡觉,我请保母暂时看著。」花晏涵慈爱地回答。 颜旭笑道:「爸!我已经在中国城的川菜餐厅订了位,我们先过去用餐,吃过饭再回家好吗?」 「好好!吃饱了,回去才有力气抱孙子。」颜嘉栋随和地笑了笑,客随主便,随他们怎么安排他都没意见。 「您喜欢吃辣吧?我请厨子给您炒一道宫保鸡丁,再来一道麻婆豆腐,绝对会让您吃上两大碗饭!」 「哈哈,好!」或许是当了爷爷的关系吧,今天颜嘉栋特别和气! 他们按照计画,先到中国城吃了晚饭,接著才返回颜旭和花晏涵位於长岛的住处。而颜嘉栋终於如愿以偿抱到他朝思暮想的小孙子。 和颜旭神似的小脸蛋上,镶著一对像极了花晏涵的眼睛,这会儿那对乌溜溜的眼珠子,正好奇地打量初次见面的爷爷。 「呵呵,好俊的小家伙!瞧瞧他的眼睛——多亮多有精神!」 颜嘉栋牢牢霸占著小孙子,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连一秒钟都舍不得放手,直到小家伙开始猛打呵欠,想睡觉了,才被保母送回婴儿室。 花晏涵早就帮公公准备了舒适的客房,不过颜嘉栋可不想这么早休息,他硬拉著儿子媳妇陪他聊天,毕竟也两年多没见了,好多事想聊。 其实颜旭明天还要上班,不过他立即决定舍命陪父亲,明天就姑且先向公司请一天假吧。 幸好目前他是公司的高级主管,请假一天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花晏涵准备好一壶热腾腾的水果茶,同时附上一碟她自己做的小点心,今晚他们夫妻已打算好,把整晚的时间都用来陪这位远道而来的稀客。 颜嘉栋这回赴美探亲总共待了七天,一直受到无微不至的款待。一个星期後,他在儿子、媳妇、孙子的送行下,搭机返回台湾。 临走前,他回头对花晏涵说:「晏涵,你是个很好的妻子和媳妇儿,颜旭能娶到你,我替他感到高兴!」 「爸……谢谢您!」花晏涵感动极了,差点哭了出来。 「至於旭儿——」颜嘉栋转向儿子,说出自己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真心话:「我很爱你,也爱你的母亲。她是我这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我知道!」颜旭不再怀疑,分离之後,他反而愈来愈了解父亲了。 「谢谢你原谅我过去的所作所为,希望明年你们还欢迎我来看孙子。」颜嘉栋微笑说道。 「当然!」颜旭和花晏涵异口同声回答。「欢迎您明年再来玩,那时宝宝应该会走了,我让他陪您去散步!」 「呵呵,妤!那你们可得好好训练他才行,我可是很能走的!」 颜嘉栋朝他们挥挥手,依依不舍地搭机去了。 他离开後,花晏涵整理客房时,意外发现他留下的一个牛皮信封,上头写著: 给孙子的见面礼。 花晏涵立刻拿著信封到书房去找颜旭,颜旭打开一看,赫然发现里头是颜氏企业百分之十的股票,价值起码上亿。 他们俩人都呆住了,这份礼——实在太大了! 颜家的子孙才有资格得到颜氏的资产,一旦离开就不再是颜家的子孙,当然也别想得到颜氏的任何一毛钱…… 颜旭突然想起两年多前,父亲说过的这句话。 「爸爸承认宝宝是颜家的子孙……」颜旭红了眼眶,喉头哽咽。 在他被整个颜氏家族放逐之後,父亲却为他们开启一扇回家的门。虽然他可能永远不会再回去,但是父亲的心意,他依然感到万分温馨。 花晏涵握住他激动颤抖的手,柔柔一笑:「明年爸爸来玩时,我们替他和宝宝多拍几张照片吧!」 「好!」他笑著低头亲吻妻子。这些年一路走来幸好有她相伴,否则他实在无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将会如何。 「哎!我看我们乾脆再生一个好了,这回生个女儿,这样明年爸来的时候,就多一个孙女可以抱了!」花晏涵开玩笑道。 颜旭倏然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以後我们一年生一个,直到把这栋房子塞满为止!」 「什么?我随便说说,你还当真啊?」她才不想拼命生呢,又不是母猪! 可是他眼神饥渴地直盯著她,花晏涵赶紧拔腿就溜。 她在慌忙中逃进卧房,但这无疑是自投罗网。颜旭邪恶地一笑,也起身熄灯离开书房。 今晚——将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全书完】 ◎编注: ※欲知第一种可能精采动人的爱情故事,请看《纯爱系列》693——「一见锺情」。 ※欲知第二种可能精采动人的爱情故事,请看《纯爱系列》694——「二度重逢」。 ※欲知第三种可能精采动人的爱情故事,请看《纯爱系列》695——「三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