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真肯嫁我啊?!》 1 第 1 章 魔界。 魔界有一方如同深墨般黑不见底的河流,其名为炼骨。 炼骨河位于魔界最深最高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这条河的来头,只是从魔族诞生之初,便见一条泼墨般的水流从万丈高的陡崖悬落,冲入底下深浅不知的河床,贯穿整个魔界。 那是所有魔族诞生的源头。 可虽是如此,无论是什么生灵,只要跌入炼骨河,都会被那精纯至极的魔气腐蚀殆尽,尸骨无存。 魔生魔灭,皆于此。 宁沉感觉自己的耳端似乎隔着粘稠的水膜,他隐隐约约听见了远方传来的欢呼笑骂声,却连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的意识短暂地苏醒。宁沉罕见地感受到了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茫然。身体的控制权不在他身上,宁沉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更别说其他。 “初始数据加载中……” “014号系统加载完毕,开始导入宿主身体数据。” “导入原书剧情和原主记忆。” 陌生的记忆忽然一股脑地塞进了宁沉的脑海中,他不由得蹙了蹙眉。 还没有等他深究下去,宁沉便感觉到有一缕极亮的光芒在脑海中闪过。 下一刻,他蓦地睁开了眼。 暗沉的天光陡然破开如墨般深沉的水面,照亮了从炼骨河中隔空走出的那人的模样。 底下正在因为杀死魔尊而欢呼无数的魔族们瞬间呆滞,欢呼庆祝声戛然而止。 那从炼骨河中走出来的魔……不,或许说,那从炼骨河中出生的魔族,长着一张他们绝不可能认错的脸—— 魔尊天骁。 前不久才刚被他们趁人之危补刀杀死,被他们推入炼骨河毁尸灭迹的,魔尊天骁。 宁沉垂眸,和底下的一群呆滞得疯狂揉眼睛的魔族对上了眼神。 “……” 宁沉看着底下那群魔族的脸色从呆滞到不可思议到难以置信,最后无一例外变成了齐刷刷的铁青,心道这挺难评的。 他决定暂时先不管这些看起来如丧考妣的小东西们。 因为……宁沉忽然发现,他的脑海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烫金色的复杂徽章。烫金徽章上刻着的是什么宁沉认不出,但是就在他打量着这烫金徽章的时候,那徽章蓦地亮了起来。 宁沉眼前一花,随后眼前就自动浮现出了一个控制面板。 面板上分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格位,宁沉打眼一扫,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吃的穿的用的打架的样样不落,但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全都不是现代的东西。 辟谷丹、鲛绡衣、玄灵草、凝魂丹、龙骨枪…… 于此同时,一大堆陌生的记忆忽然涌进了宁沉的脑海里。宁沉一时之间被大量的信息挤得头脑发胀,等勉强消化了一点之后,宁沉的神色便变得古怪起来。 这是……穿越了? 系统商城附近还悬浮着一本羊皮卷轴,宁沉的意识自然而然落在上面,卷轴便自动自发地滚了开来,上面的小字清晰可见: [系统数据加载中……身份绑定成功] 宁沉:? 什么玩意?怎么这还能报错的? 然而不等他深究,新的加载信息便已经刷了出来。 [系统绑定成功] [系统商城绑定失败,请重试] [系统商城绑定成功] [原书剧情加载中……] [原书剧情已加载完毕,系统商城绑定完成,请宿主注意查收] [注意事项:您可以通过完成剧情点的方式获得积分,积分可用于兑换商城中的商品] [开局属性与道具:积分x20,天赋掠夺x1,天级魔核x1,地级魔核x10,玄级魔核x500,无魂躯体x1] [感谢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 宁沉盯着系统商城赠送东西的那行字看了好一会,随后笑了:“你是在要求我走完剧情?” 宁沉本就是在自己的识海里自言自语,未曾想这卷轴似乎能通灵,半晌过后,竟浮现出了一行字,回答了宁沉的问题:“请您放松。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去掉“要”字。014号系统商城代表时空管理局,求您帮忙。” 宁沉:“……” 好没骨气。 宁沉恶劣道:“若是我不呢?” 他就不做剧情点,就不按照原剧情走,反正他死过一次了,大不了让他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宁沉在现代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性子本就不羁,又没有人管着他,因此行事自然无拘无束,惹了不少仇家,最后因为把一个霸凌了他邻居家小屁孩的少爷蒙头打了一顿惹下了大麻烦,新仇旧恨一起算,于是就这样了。 但他其实是从没想到穿书这种事情竟然能够落到他这种混账人头上的。 现下宁沉穿的这个世界,是一本点家龙傲天炮灰剧本,讲的是男主从小被仙家捡回去抚养长大,历经千重劫难,一路上收获无数珍宝资源后宫最后终于从拯救世界、功德圆满,成就大道、飞升成神的一个故事。 而原身,他穿越的这个角色,是这个世界的大反派,专门负责打压、欺负、陷害和暗杀男主,以及在每一次找茬打架中掉落珍稀资源,以供男主不断突破。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男主忍着多年以来的仇恨,一剑捅死了原身,然后挖了原主的魔心用来炼天剑,开天门,让天界的灵气倾泻下来浇灌灵气稀薄的三界,拯救三界苍生,感悟大道飞升成神。 简称,宁沉穿成了一个下场凄惨,专门给龙傲天男主当垫脚石的恶毒大反派。 而他在这个世界最终要达成的目的,是让龙傲天男主在最后关头杀死原主,用炼出神剑劈开天门救苍生。 宁沉:“……” 不是,穿越了就穿越了,给一个这样的角色给他到底有什么意思? 到底哪个大怨种会愿意啊。 不过有意思的是,系统商城开局赠送了一具无魂身躯,宁沉查看了一下使用说明,上面说只要将其放入炼骨河中,使用者就能够在炼骨河重生。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具身躯是不是专门用来让他走完被捅死挖心的剧情后用来复活的。 但这个剧情……听起来就不是普通人乐意走的剧情,这些什么穿书管理局凭什么觉得新来的宿主会答应啊? 宁沉这么想着,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商城里一个闪着金光的东西。 那个东西是看样子是一种丹药,下面的牌子写着“自闭丹”三个字,使用介绍上说兑换次数0/10,可以屏蔽使用者的痛觉三个时辰。 宁沉:“……” 他是不是还得夸一嘴这些系统想的还是挺周到的? 014还在努力解释:“请您放心。这个位面世界的运行出现了意外,原身这一世意外死亡,因此需要用外力来帮助主线剧情的推进。如果您不喜欢这个世界,我可以为您采取脱离措施。若您不选择脱离,也可以不主动按剧情走。原身已经被魔族们杀死并推入了炼骨河,已经确认死亡,这具身体是用您的数据生成的,随您如何都可以。只是如果您不做剧情点的话,我没有权限阻拦位面世界在剧情点偏离严重时用新的灵魂取代您,非常抱歉。” 都是整本书蹦跶到结局才死的恶毒反派了,宁沉现在的基础战力设定肯定不低。加上014方才说的话,换言之其实就是如果宁沉选择帮助他们走完剧情,那完成主线任务之后他大可以留在这个世界随意过活。 如果宁沉选择不走剧情,其实就相当于他可以在被抹杀之前,再在这个世界过上一段随心所欲的生活。 然而宁沉道:“哦。” 随后油盐不进地关掉了卷轴。 014:“……” 宁沉顺手选择了接受原书剧情和原主记忆,在卷轴合拢之前,宁沉还能看见转瞬即逝的颜表情:qaq 宁沉心情大好。 反正来都来了,玩一会也无妨。至于什么主线任务,那就随缘吧。能帮就帮,自己也不亏,要是宁沉在这个世界提前噶了,他和系统双方其实也没有损失,他大可尘归尘土归土,这个什么狗屁位面世界也还能拉人进来重新来过。 还是挺挑战宁沉这么多年来坚定信仰的唯物主义的。 毕竟这种仙侠世界可不比其他,若是当真惹了什么不能惹的人,他要经历的追杀可就不是上辈子那种偷偷摸摸的了。 决定了要在这个世界落脚一段时间之后,宁沉退出了识海,然后又对上了那群正在默不作声缓缓后退的魔族们。 “……” 宁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身漆黑一片的衣袍,陷入了沉默。 果然还是初始状态,连一身看得过去的衣物都没有。 魔界天域从来暗沉,头顶的太阳蒙着一层厚重阴沉的乌云,透出血沉沉的颜色来。 在暗沉的光线下,魔族们心拔凉拔凉地僵在炼骨河旁,听着旁边咕咕流动的水声,尝试着缓缓后撤,全身紧绷至极,随时防备不知为何死而复生的魔尊暴起杀人。 他们这任魔尊不管事,只管找人族圣子谢停云的茬,不是易容戴面具出去和人干架,就是跑回来把自己关在神鬼殿里一关几十年谁也不见。 因此他们这些魔族下属们也从来没有见过魔尊的真面目。 直到现在,他们眼睁睁看着天骁在他们眼皮底子下离奇地死而复生,然后冷冷地悬在空中盯着他们不动,那场面一时之间着实诡异。 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理念,参与过这场补刀计划的魔族们都在缓缓地后退,可是在场的每一个魔心都是凉的。 没有一个被部下这样对待的魔尊能够忍受这样的屈辱。 然而他们看着魔尊浮在半空之中半晌没有动作,然后在某一时刻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双暗沉的血眸看了过来。 每个被盯视的魔族浑身一炸。 然而魔尊却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桀骜的眉眼之中不免浮现了一丝明晃晃的嫌弃。 嫌……弃? 宁沉看了一眼身上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黑袍,简直嫌弃得没眼看。 太寒碜了。 不愧是初始状态,连一件看得过去的衣服都没有,宁沉原本及肩的半长头发此时也变成了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连根头绳也不给,看不出来,系统还挺抠搜的。 被关在卷轴里的014明知宁沉看不见但还是要打出一个颜表情:qaq 这具身体才刚初始化,不久前才从炼骨河里出来,有布料遮一下给点体面都已经不错了!不是什么材质的衣服都能扛得住炼骨河里浓郁的魔气的! 宁沉没管那群如临大敌的魔族们,而是火速打开了系统商城,扫了一眼商城的格位,迅速挑中了一套外观,一点也不心疼地花了五积分购买。 众魔族眼前一花。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便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颇为满意地说道:“……这才说得过去么。” 宁沉悬在半空之中,炼骨河水从他身上滴滴答答地落下,却没有沾湿他哪怕一片衣角、一根头发。 但见宁沉宽肩窄腰,玄华锦衣上铺了深深浅浅的鎏金沙,镌刻成诡谲的鎏金花纹,服帖地收束在紧实的腰间,勾勒出极具爆发力的流畅线条。 窄袖用护腕严丝合缝地扣着,放松活动的手苍白修长,隐约可见细细的青筋。墨色的领口随意半开,有一条细细的银饰缀在领口,那一点亮白缀在黑沉之上,极其吸睛。 长眉斜飞入鬓,鬓发用玄铁发冠束起,暗红双眸锋芒锐利,当是一副桀骜不驯,恣睢天地的俊美模样。 2 第 2 章 流云宗。 恢弘的山脉隐没在云端,流云宗建于山上,幽静安宁,时有仙鹤盘旋其上。 宗内,许多医修弟子进进出出,正在为云风阁内的人治疗伤势,偶尔把一脸担忧的师弟师妹往旁边赶一赶,防止阻碍到治疗进程。 里面坐着的人眉眼收敛,安安静静任由医修们治疗,面上神情平静。 不时抬起眼,看见门口叠叠乐,探头探脑往里看的师弟师妹们,还能轻轻笑一下,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若是单看他的表情,根本猜不出来此时他的锁骨处已经被一把造型奇特的琵琶钩死死勾住。 尖锐的爪钩从前方刺入,穿出后背狠狠扣住蝴蝶骨,又弯回来扎进血肉中。 血根本止不住,伤口处的魔息持续不断地撕扯着周围的血肉,药粉撒上去根本没用,伤口愈合之后又会被张牙舞爪的魔息撕咬开来。 饶是行医多年的医修们,面对这种情况也实在有些束手无策。 这种奇形怪状的武器根本无法生拉硬拽地拔.出来。能够在对战中使用这种武器的人,本意就是想要折磨对方,最后将人置于死地。 不拔,谢停云受罪。 拔,谢停云更受罪。 锁骨处的血汩汩涌出,几乎流了谢停云半身,雪白的里衣根本看不了,门外偷偷探头的师弟师妹们好不容易被谢停云的笑哄好,这会又要哭了。 谢停云暗叹一口气,道:“速战速决吧,再拖下去……” 在他旁边寸步不离的医修才听了一半就皱了眉:“……老夫看看能不能把琵琶钩切断,直接取出风险太大,有可能会引动魔息动乱,逆流入经脉的话会对经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在场没有人注意到谢停云戛然而止的话语。 绕到谢停云身后的医修抬手按在谢停云的肩上,刚触碰到谢停云后背穿出的琵琶钩,却见谢停云瞳孔一缩,蓦地就要站起身来。 旁边站着的医修们手忙脚乱地把人又摁了回去,低头一瞧,才发现谢停云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向来沉静克制的平静神情已经不复存在,他们第一次从这位天资聪颖的大师兄身上看到过近似不可思议,乃至茫然得不知所措的神情。 站在谢停云身后动手的医修嘶了一声,小声说道:“我、我已经很轻了啊,我再轻一点!” 到底还是伤患,谢停云最终还是被按了回去。 谢停云闭了闭眼,感觉浑身的血液凉得令人心惊。 此时,谢停云的识海之中传来一道成年男子的机械音:“怎么了?” 谢停云下意识抬起眼眸,可不知为何,此时身边所有人的脸和身影都无端虚化起来,像是万花筒中光彩陆离的扭曲画面,晃得他头晕目眩。 连痛感鲜明的锁骨处也没有了知觉,好像这一具身体就此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木偶,任由摆动,毫无反应和感知。 他的魂灵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躯壳的束缚,去往魂归故里之处,可是最终却只能被困在这一隅小小天地之间,听着不知是谁发出的沉默无声的悲泣。 谢停云的喉咙滚了滚。 过了不知多久,他轻轻道:“系统编号000……被绑定了。” 可是,没有哪一个系统,会在自己被投入位面世界中完成剧情主线任务的时候,被其他穿越者绑定。 * 细链银饰随着衣摆被风吹得猎猎浮动而叮当作响,成为此方寂寥天地中唯一的细微声响。 宁沉随手拨了拨领口的银饰细链,对响起来的清泠声响颇为满意。 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一套。别说,他莫名很喜欢。 宁沉望向下方铁青着脸盯着自己不着痕迹地戒备后退的魔族们,终于向前踏了一步。 魔族们应激一样纷纷亮出了武器。 若是宁沉仔细看,甚至能发现站在最前方的强壮魔族手都在抖。 如若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曾经重伤的魔尊,他们此时补刀,可能还有把握再一次杀死魔尊。可是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天骁不仅从炼骨河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而且状态一看就很好,和他们当初趁魔病危要魔命的状态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们现在如果要和魔尊硬碰硬,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宁沉一看见他们亮出什么刀啊剑啊琵琶钩啊,整个人顿时就来了精神。 什么,什么东西,要打架? 太好了! 正好宁沉刚接收原主的记忆,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和练习好将记忆化为本能,现在正好缺练手的家伙。 宁沉眼一抬,一边又跑去逛系统商城找好玩的武器,一边随口说道:“一个个来还是一起?都行,我不挑。” 魔族们:“……” 神他妈不挑。 宁沉看着系统商城里面琳琅满目,每个标着6积分的的古代冷兵器,罕见地有些选择困难。 他初始积分才20,全套外观5积分,挑把武器6积分,一天还没过完就要花了一半了,宁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太浪。 014看见他打开了控制面板,于是努力地在卷轴上蹦出一句话,纠正道:“您的自称。” “本座不挑——”宁沉从善如流地改正了,“你们就给这点积分,够鬼用的?” 014:“……” 它没有实体,但仍旧做出了一个对手指的动作:“……初始积分都是这么多的。” 说完这些,014就不出声了。 宁沉只是随口一吐槽罢了,没想过真的能让014给他开后门加积分,既然积分是需要完成剧情任务点才能够获得,那就是处于世道规则之下的,宁沉再怎么不喜欢约束,也知道有些规则是一定要遵守的。 识海之中发生的交谈不用宁沉亲自说出口,宁沉一念之间就能够领会,因此方才看似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回到现实的时候,其实也才过去了那些魔族们后退两三步的时间。 也不知道到底要完成什么样的剧情点才能获得积分,把这些魔族打趴下算不算? 宁沉挑中了一把银枪,花了5积分买了下来,一边研究着怎么把它召出来,一边说道:“本座并不在意你们之前做了什么。刺杀也好,心怀鬼胎也罢,本座如今统统不计较。只有一点——” “你们,” 他最终选了一把银色的长枪,瞳孔深处兴奋神色一闪而过,“来点人陪本座练手。” 魔族们:“啊?” 不是……他们没听错吧? 魔尊向来性情古怪,且在魔界之时深居简出,基本上很少人能够真正接触到魔尊天骁。 魔尊天骁是近千年来唯一一个觉醒炼骨血脉的魔族,听说一出世就是天级魔核,区区五百年就已经达到了寂灭境的修为,离飞升仅差了一个大境界,早已在出世时就超过了魔界大部分的魔,这样的例子世间绝无仅有,连曾经几任魔尊都没有如此恐怖的实力和速度。 当今人、魔、妖三族形成抗衡局面,人族因为灵气稀少已成式微之局,妖族避世隐居。如今魔界出了一个绝世天才,因而他毫无悬念地成了当今魔尊。 然而魔尊的存在本该壮大魔族,然后带领他们一起吞并其他两族,可是这新一任的魔族天之骄子却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不仅撒手不管魔界事务,更是小气到和一个人族圣子疯狂较劲。 魔尊的心悦之人是人族,这没什么。大不了直接抢。 魔尊的心悦之人喜欢的是人族圣子谢停云,这没什么,大不了他们拦住谢停云让魔尊把人抢回来。 可是当魔尊知道他的心悦之人喜欢谢停云但是谢停云不喜欢她的时候,魔尊破防了!魔尊发疯了!魔尊和圣子谢停云大打出手了! 丢脸,非常丢脸! 哪有格局这么小的魔尊啊??? 魔尊之位向来是群狼环伺,有实力有威信就坐得稳,不足以服众便等着什么时候被掀下来。 若非魔尊丢脸到发疯跑去和人族谢停云决斗到两败俱伤,否则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够趁着魔尊重伤将其杀死。 但是包括在场所有的魔族在内,是个魔都知道,没有一个魔族能够做到自己被挑战了魔尊之位、被趁人之危蓄意杀死后,还能够风轻云淡地原谅以往所有。 站在最前方的魔族人高马大,他手持双斧,没有轻信宁沉的话,只是认为这又是狗脾气魔尊想出来的新的耍人方式,因此警惕得不敢上前,但也没有继续后退下去。 魔族的外形和人族相差不大,但大多比人族更为强壮高大,皮糙肉厚,风格彪悍,喜好大开大阖的厚重武器。 宁沉眼前的魔族们就继承了这一特点。他们个个身强体壮,深黑护甲穿在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肉虬结隆起,古铜皮肤上大多带着纵横的陈旧伤疤。 魔族好战,善战。 如果放在以前,宁沉可能还会因为这样的对手感到棘手。 但在这里,宁沉只会蓄势待发。 宁沉现在面临的是一种全新的力量体系,在这里,体型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拿得出手的资本。 武器,魔息,附魔,天赋,这意味着更大的自由度,和更多样的组合,哪样对于宁沉都是无比新奇的体验。 宁沉没有亲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只能依靠自己的爪牙生存下去。 于是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翻找吃的,怎么找能够避开下雨刮风的犄角旮旯以作休息,怎么在打架中保护要害,怎么学会反制。 宁沉在吃食被抢走,被羞辱被唾骂被大声嘲笑的时候,想的是先选一个他看的最不顺眼的,然后立刻上前死死逮住他发疯狂揍。 宁沉自己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脑袋还流着滴滴答答粘稠的血时,想的是下次被群殴的时候即使抱头蜷起护住要害,怎么找角度狠狠踹断别人的子孙根。 宁沉在摸爬打滚中长大,后来成年以后,他觉得自己大概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毕竟没有正常人会把打架当成一件和吃饭一样平常且必要的事情。 时刻磨尖爪牙,进入战斗,利用战斗,乃至于沉迷战斗,已经成了野兽生存的本能和消遣。 大抵宁沉天生就不适合顺从和听话。 他不惧怕疼痛与死亡,不惧怕深到绝望的黑暗与烧穿心肺的饥饿。 只有凛冽的交锋和悍然的碰撞,才能在一瞬间点燃他浑身的血液,让他兴奋得连指尖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对抗发抖。 3 第 3 章 浮在空中的人一身鎏金玄衣,身形高大修长,领口银饰细链细碎叮响,暗红的锋利眼眸盯住下面的人,巴掌大小的银枪在指间灵巧地转着。 眼见没人动手,宁沉心道难不成是自己刚来,没什么威信,所以大家都不服? 既然不要先手,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不动的时候宁沉压根感觉不到魔息的存在,然而当他有意识地调用的时候,却发现体内无处不在的魔息便开始随着他的意志缓缓流动了起来。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宁沉试着把魔息引入手中的银枪,只见那巴掌大的银枪忽然在他掌心拉长变大,化出几乎一人高的长度,银枪枪头是多面的菱形,每一面都折射着耀眼的白光,锋锐的枪尖让人望而生畏。 魔族对于同类的魔息极为敏锐,几乎是宁沉将魔息引入银枪的那一刻,他们就感受到了来自血脉深处的压迫气息。 这一动作像是终于引爆了魔族们紧绷的神经。 就说,魔尊怎么可能发大善心,不过还是借着莫须有的由头铲除异己罢了! 手持双斧的粗壮魔族被宁沉的魔气一激,激灵之下也瞬间释放出了自己的魔息。他咬牙向前踏了一步,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抬起沉重双斧,就向宁沉劈去。 宁沉神色一凛,长枪避开其锋芒,灵巧地从侧面点在斧面上。宁沉本意是想用巧劲把狠狠劈来的武器劈开,然而在长枪与斧头相撞的那一刻,宁沉掌心的魔息像是忽然寻找到了什么美味猎物一般,张牙舞爪地就涌了出去,转瞬间就将那名魔族的魔息吞噬大半。 武器之间的碰撞根本没有意义。 宁沉的魔息眨眼间就顺着枪尖涌入坚硬的双斧之中,不过片刻那宽阔的斧面就已经漫开了细碎的裂痕。 铮地一声,那重逾千斤的双斧彻底碎了开来。 手持双斧的粗壮魔族惨叫一声,被宁沉的魔息灼烧得浑身剧痛。也亏得双斧在双方魔息交锋的那一刻碎裂开来,宁沉的魔息才堪堪止住,没有往魔族经脉钻入更多。 这一场交锋,胜负毫无悬念。 场面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宁沉是完全没有料到魔息会这么难掌控,试图集结起来反击的魔族们则是没有料到魔尊天骁的实力竟已到达了这种程度,光靠魔息便能够碾压其他魔族,甚至于连用魔界三大顶尖硬度的地火晶锻造的魔斧,居然也难以承受魔尊的魔息。 看此情景,一次死而复生,不仅没有让魔尊的实力受到减损,反而让他的魔息攻击性更强了,这是什么道理?! 底下的魔族们纷纷露出惊骇的表情。 宁沉暗暗嘶了一口气。 参与补刀过原主的魔族本来还心存一丝侥幸,认为魔尊复生之初,按理说会处于虚弱的状态。然而如今,这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成王败寇是古今一直以来的道理。剩下的魔族们一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下场,不由得纷纷面露绝望。 使用双斧的魔族见自己使用多年的本命武器就这么损毁在了这里,不由得悲从中来,愤懑喑哑地大喊了一句:“反正都是死,还不如直接冲!我们这么多魔在这里,难不成连一点伤害也造不成吗?魔族宁死不低头!不求饶!!” 宁沉:“???” 不是,他不就是想找人给他当陪练么,怎么这群魔族们一副拼死拼活的样子啊。 宁沉魔息都没控明白呢,对手就像纸糊的一样一戳就倒了。倒了还没完,还倒出了一份莫名其妙的中二感是怎么回事? 然而滑稽的是,除了被宁沉魔息灼烧得疼痛难忍,并且碎了本命武器的那名粗壮魔族之外,在场大部分面露绝望的魔族们都只是保持沉默,似乎并没有被那发自肺腑的悲愤影响到,要去找宁沉拼命。 他们反而是沉默半晌,忽地齐齐咬牙跪地,右手握拳置于左肩,行了魔族惯常的敬礼,低头道:“魔尊尊上息怒,我等眼拙愚笨至今,才见识到尊上的真正实力。” “我等从此臣服于尊上,万望尊上不计前嫌,让我等为尊上赴汤蹈火!” 徒留本命武器损毁的那名魔族在原地目瞪口呆,他看着纷纷跪下请求魔尊接受臣服的同族们,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和恍惚。 这他妈……尴尬死了! 失了双斧的魔族红着双眼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们就这么低头了?!骨气呢?脾性呢?傲气呢?在哪里!” 宁沉扶额。 他现在也大概回过神来了,他方才说不计较前尘往事的那些话,大概是被当成两面三刀的借口了。 原主在他们眼中大概是真的没有什么威信可言,脾气又不好,要不然也不会被这么轻易地杀死。 宁沉本来只是兴冲冲地找人打架,这么一通闹下来,打又没打痛快,场面又搞得混乱滑稽。 怪没意思的。 宁沉不在乎什么追随者臣服者,懒得管他们是忠心还是虚伪。毕竟他没有什么赶尽杀绝的爱好,加之这些魔族威胁不到宁沉,宁沉便也就不管了。 他索然无味道:“可。” 跪地臣服的魔族们没有想到魔尊天骁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一阵呆愣之后,不由得暗喜这也行,纷纷道:“谢尊上。” 唯有失了本命双斧的粗壮魔族傻眼了:“啊???” 他哀嚎得实在是太真情实感,宁沉都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同情,以至于所剩无多的良心让他多看了一眼地上那摊看不出原样的碎片。 宁沉暗叹一口气,在刚吸收不久的记忆之中搜刮了一遍。 在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之后,宁沉抬起手,对准炼骨河上方那座高悬瀑布背后的万丈陡崖,随后隔空用力—— 一块陡崖石壁上断裂的黑色石头就这么砸了下来。 众魔张大了嘴。 从来,没有魔,能够,越过无形的屏障,和暗流涌动的炼骨河水,触碰到那座不知来处、也寻不到尽头的万丈陡崖。 据说那座万丈陡崖是由初代魔尊的白骨化成的,坚硬无比,经历过千年的风雨洗礼之后,最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连众魔打架的时候被狠狠掼在那通天擎柱上时,都不见那万丈陡崖有一丝一毫的损毁。 现在,被他们魔尊,轻轻松松地扣了一块石头下来。 宁沉过了一遍剧情,知道这算是好东西,反正比那堆碎掉的斧头原料要好上不少。 宁沉起初真的只是想找人切磋而已,搞坏人家武器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于是他把石头扔给了那个痛失本命武器的魔族,道:“赔你,别骨气傲气的了。” 不嫌丢人。 那位魔族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在感到触感一片寒凉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东西看起来是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可是入手的时候,他才发觉这块石头里面居然蕴含着一股极为纯净的魔息,那种魔息的纯净程度几乎可以和炼骨河水中的魔息浓度相媲美。 魔域之中,炼骨河无疑是最为特殊的存在,既然被誉为魔族先河,那就必然有其独特的一面。 新魔一生只有一次触碰到炼骨河水的机会,也就是在炼骨河中诞生的那一刻。走出了炼骨河,再想回去,只会被炼骨河中极为纯净的魔息溶解得渣也不剩。 正因如此,魔族延续几千年,愣是没敢打这条河的主意。而此时,宁沉却在不知不觉中打开了这个先例。 ——魔尊掰了一块石头下来,这块石头里含有炼骨河的浓郁魔息,相当于他现在可以直接接触甚至使用炼骨河水里的魔息。 古今多少人打炼骨河里魔息的主意,但无一例外,都只有被炼骨河水吞噬的份。然而现在他居然拿到了! 就凭这一小块乌漆嘛黑的石头,价值就已经远超那堆破斧头无数倍了。魔尊居然说这是赔他的? 捧着石头的魔族大约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他在意识到自己是丢了芝麻捡西瓜之后,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大喜道:“谢尊上!阿奎誓为尊上赴汤蹈火!” 众魔:“……” 宁沉:“……” 不是,就一块石头而已,你就这么低头了?骨气呢?脾性呢?傲气呢?! 阿奎却俯下身去,手臂上的铁甲和脑袋一起重重磕在地面上,而他浑然不觉,连眼眶都有些湿润:“这块石头里的魔息,能救我全家的命……谢尊上。” 若不是十分缺魔币,阿奎也不至于一双斧头用几百年都不肯换,也不会因为仅仅碎了一双本命斧头就要死要活。 这蕴含着炼骨河水中魔息的石头材质相当坚硬,是全魔族有目共睹的硬,可谓是制作魔武的上等原材料。若是不用它来炼制武器,光是其中蕴含的浓郁魔息就已经十分稀有,既可助魔修炼晋级,又可用以研究炼骨河水的源头,流出去都有许多魔族愿意花重金采买。 这对于现在的阿奎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只要平安地把这块石头卖出去,获得的魔币足以供他的家人们活过两三个冬天。 而且有宁沉在场,阿奎根本不怕别人杀人夺宝。 这是魔尊天骁亲手送的东西,那意味着来自至高尊者的赏赐和恩典。加之这石头又极其特殊,可以说如今魔域里仅此一块,若是有魔敢抢,那就是公然打魔尊的脸,若是魔尊追究起来,经手的魔一个也逃不了。 “阿奎从前眼拙,冒犯了尊上,罪该万死不足为过。这贱命一条,还望能够为尊上死出价值!” “……” 宁沉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宁沉原以为在这样一个高武世界里生活着的生灵,怎么都能很自由吧,应当都是仗剑天涯,潇洒无比的样子。不说天天御剑去冰原看雪山冰川,也起码是一身技艺法器作保,偶尔饮酒发疯也满不在乎,逍遥无比。 原来也有很多人,为了一点生计,就能毫不在意地折腰,因为旁人随手的赠与,就感激涕淋地把命交出。 他们自由得一无所有,以至于回报的时候能给出的最珍贵的东西,也仅仅是自己的一条命罢了。 4 第 4 章 宁沉揉了揉眉心,道:“行了起来吧。” 本来计划好的陪练被莫名其妙打断了,见阿奎这个样子,宁沉也不可能继续下去。 之前宁沉是不知道所谓魔息到底能够造成多大的效果,现在他算是知道了。如果对上的是低等级的魔族,魔息的碾压效果真不是开玩笑的。 更别说宁沉如今还做不到精准掌控魔息,现在再抓他们过来陪练,大概要的就是他们的命了。 一想到这里,宁沉就有些索然无味。 不是,都到了仙侠世界里了,不打架有什么意思! 宁沉总算理解了为什么有人棋逢对手会很开心了。 笑死,现在要是能找到一个能和原主修为差不多的人,宁沉也开心。 可最重要的是现在他找不到哇。就连在魔界都找不到,他还能上哪去找能打架切磋的人? 鎏金玄衣的男人手里捏着的银枪按照主人心意化作流光消失,宁沉收了银枪,转身就走。 阿奎抬头看见那道宽肩窄腰的修长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去,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忙忙把漆黑石头往怀里一塞,便大步追了上去:“尊上!等等阿奎,您要去哪?” 宁沉头也不回:“别跟着我……本座。” 阿奎选择性听不见地追了上去。 分明是五大三粗的魁梧身形,脸上身上的深棕伤疤横贯体表各处,显得凶悍不已,黝黑强壮的肌肉块块隆起,上面覆着一层深黑的铁甲,护甲上面已经有许多陈旧的划痕损毁,但很干净,看得出主人平日很是爱护和保养。 这样的凶悍形象就算放在魔界也能唬住不少涉世未深的幼魔,跟在神情漠然大步流星的男人身后,却莫名显得气势上矮了一截。 不过阿奎也不在意,反倒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阿奎知道尊上向来不喜人族圣子谢停云,您现在是还要去杀他是吗?” 宁沉动作一顿。 谢停云? 阿奎却浑然不觉,继续道:“充当诱饵的事情无需您亲自来,交给阿奎就好了,怨鬼境内您早已部署完毕,只等他谢停云进来,保准他有来无回。不瞒您说,阿奎认为现在正是杀死谢停云最合适的时机,尊上如今实力正值巅峰,他又……” 宁沉偏头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杀他了?” 阿奎一愣。 宁沉的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原著中,魔尊经常找各种不痛不痒的理由找龙傲天男主的茬,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见缝插针都要搞死谢停云,也不知道多大的仇。 然而现在这个情况对于宁沉来说,反倒意外地合适。 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以及他随时都能不讲道理地去找人茬的人设,一个随时在线的完美陪练这不就有了么! 锋利俊美的男人长眉微松,神情略微愉悦。 宁沉转头看见不明所以但还是执着于跟着他的阿奎,啧了一声,不耐烦道:“本座再说最后一次,本座不喜有人跟着,还有,谢停云只有本座能动,别打他的主意。” 好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谢停云应当是死不了的,宁沉好不容易逮着个完美陪练,他都还没动手,怎么可能容忍别人下手。 万一把人伤了,宁沉就又得等人伤好之后才好去找茬。 这可不行。 阿奎悚然一惊,身板顿时挺直僵硬,不假思索地说道:“……是!” 宁沉这才满意离去。 方才他倒回去翻原著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脑海中无数次闪了过去。 人族新起之秀,天之骄子,谢停云。 据说谢停云是人族近期以来最为争气的后辈,生来就是天级灵根,又勤勉不已,日夜不停地修炼,升级速度堪称恐怖,竟是不输于魔尊天骁。 更巧的是,魔尊其实也就比谢停云早出世了几十年,两人一路旗鼓相当,相识于一次偶然的刺杀,那之后魔尊天骁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他杀不掉的人,从此和谢停云杠上了。 可以说这个世界的男主拿的是一个标准的龙傲天炮灰开局逆袭剧本。出身低微,但天赋绝佳,又勤勉不休,一路上不断重复着修炼、被人看不起挑衅、打脸、捡资源和开后宫,最后救世成神大道飞升。 谢停云是谢家的庶子,从小不受家族宠爱,地位低微的母亲用全部的爱给谢停云撑起了一个还算温暖的童年。 然而好景不长,谢母因为产后虚弱没有得到及时的修养,加之为了生计操劳过度,很快就生了重病,彼时谢停云不过是个几岁的幼童,根本没有能力让母亲得到医治。 谢家的人本来对他们母子二人就不待见,见谢母重病,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自然不可能出手帮忙。 当初是谢家家主不顾所有人反对,非要娶青楼出身的谢婉,因而这么多年来,谢婉一点也不受谢家待见,等到谢家家主移情别恋之后,就更没有人在意这对母子了。 相依为命的母子二人,在谢家的待遇与府中的奴仆并没有什么区别。 谢婉重病在床半个月,全靠年幼的谢停云每日顶着寒风雨雪帮别人跑腿干杂活撑下去。 直到谢停云因为觉醒罕见的天级灵根引来天地异响,这才被流云宗的宗主注意到并且当众收于门下。 至此,母子二人才终于终于摆脱了穷苦的生活。 然而连续的打击和重担之下,谢婉的身子已然亏空不已,病体难医,缠绵病榻许久,即使是仙门中人出手,也还是太晚了。 谢婉的病早已无力回天,流云宗的医修们能做的,也仅仅只是为她缓解痛苦,尽力延长所剩无多的寿命罢了。 幸而谢婉在最后一段日子里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走的时候嘴角仍然带着笑容,枯瘦粗糙的手指温存地覆在谢停云的脸上,像是还想用残存的力气替他挡住什么风雨。 按照全文剧情来看,男主的角色写作龙傲天,读作美强惨,一生不是在被嫉妒嘲讽看不起,就是在打脸修炼中度过,附庸小弟和同门的真心下难说有几分嫉妒和虎视眈眈,感受过的温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相依为命的母亲是一个,幼时被同门欺负,偷偷帮他出头的师兄是一个,在男主困难时期收他为徒,让他能够安顿病重母亲的师父是一个。 然而师父起初收男主为徒,也只是因为自身已经多年无法突破瓶颈,修为凝滞无法飞升,想在大限将至时培养男主,利用男主,破开天门,打破飞升门槛。 幼时帮他出头的师兄,其实只是魔尊天骁裹挟着满满恶意放入流云宗的一个空壳傀儡,前期虚情假意地关心男主,再在男主完全信任之际狠狠背刺,目的就是为了杀人诛心,让男主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不过宁沉来的似乎有点早,这个世界的剧情发生了些许的偏差,原主破防得太快,把自己作死了,那个马甲目前只做到取得男主的信任,还没能有机会背刺,原主就已经死了。 不过这些与宁沉关系不大。 反正怎么着都用不着宁沉出多大力,他手握剧本知道剧情,只要保证最后男主能拿原身的魔心去炼剑就行了,这个身份死后宁沉立刻切马甲遁走,想干什么干什么。 再不济,这任务他又不是非做不可,若是难度太大了,或是宁沉玩够了无聊了不乐意做了,随时都可以跑路。 没有人可以逼迫宁沉做他不想做的事。 虽然跑路等于再次死亡,但是宁沉早就死过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也早就该死了。 * 流云宗。 “小心……再慢点,别碰到停云的伤口。” “止血止血!” “你轻点!没看见人家脸色都白了?” “你以为老夫想?再轻老夫就钳不断了!你行你上!” “用力……诶好了!” 一群上了年纪的医修们围在谢停云身边,已经成功将他背后的爪钩成功钳断,接下来先想办法控制住琵琶钩里面的魔息,将剩余的爪钩碎片从谢停云体内取出就行。 那把阴毒的琵琶钩从谢停云前胸穿入,再从后背反扣回来,几乎直接将人扎了个对穿。 即使是这样,谢停云却全程都没有吭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知因为失血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谢停云抿着唇微微偏过头,漠然地看了一眼左胸前穿出的爪钩,冰冷的神情落入一片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脑海中,他的系统001说道:“时空管理局不会出错。所以他被管理局送进来了?” 谢停云没说话。 001无波无澜的机械音终于有了波动:“这也行啊。我在任务期间,不可能与014联系上,所以你怎么办?” 谢停云低声道:“不知道。我倒是想现在就脱离。” 但是不行。 是否能够中途终止主线任务脱离位面世界,是需要区分情况的。 很巧的是,谢停云这次不可以。他在这个位面的主线任务是作为主角推演完整主线,若是他脱离了,整个位面世界会直接崩溃。 时空管理局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推演任务从来都是不能中途终止的。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 他第一次尝到事态超出掌控的感觉,那滋味委实不太好受。 谢停云根本不知道那人被投放到了哪一个位面世界。 若是那人嫌麻烦嫌憋屈不乐意做,撒手不干了怎么办? 按照那人的性子,这种事情是真的极有可能发生的。 若是那人被投放到了危险系数高的位面世界,中途出了变故在位面世界中意外死亡又怎么办? 普通的穿书任务者撒手不干了,或是意外死亡,那可就是真的再死一次了。 若是谢停云现在拥有系统权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出了意外。 谢停云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大师兄!” 谢停云一顿,抬头看见门外一个师弟探头进来,看着他小声说道:“大师兄,宗门外有人找你。” 谢停云嗓音微哑:“找我干什么?” 师弟道:“他说……他说久闻师兄大名,特此前来讨教,还望你赏个脸,能给他几分薄面。” 谢停云抬手按在左肩上,灵力化作冰霜缓缓爬上玄铁爪钩,强硬地将所有魔息冻在其中。 他冷淡道:“改日吧。” 谢停云前不久才和魔界那个疯子打过一场几天几夜的鏖战,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过来讨教的,真的不是落井下石趁人之危? 左右师父近日快出关了,宗门这些天一直由他代为掌管,就算他如今受伤镇不住宗门,也还有师父在这。 师弟:“哦哦哦,我一会就去跟他说。” “不过,”师弟犹豫了一会,说道,“我感觉他好像没什么恶意诶。他甚至还偷偷摸了一下我们门口的石狮。” 师弟比划道:“两只,都肯给他摸,没被咬!” 谢停云:“……” 他们宗门门口的石狮有灵,镇在宗门口两侧当吉祥物来着,会对一些简单的吉凶卦象做出反应。 而且它们有它们自己的喜好,当宗门外有客人来访的时候,石狮给好脸色的,一般都是友好来访的朋友。石狮不给好脸色的,一般都是过来挑事的。 ……不是,到底谁他妈闲得手欠偷偷摸人家宗门门口的吉祥物石狮,还一摸摸两只啊?? 5 第 5 章 谢停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 医修们一边盯着谢停云伤口处魔息的情况,一边随口笑道:“这样?还真是稀罕,那两只石头家伙可很少让外人摸。” 罢了。 谢停云加快速度,经脉内灵力将所有滞留体内的魔息一网打尽,说话间放出神识,远远望了一眼宗门口的情况。 不看还没什么事,这一看,就见谢停云脸色骤然变了。 那个散漫地倚墙抱胸,自顾自压低声音和石狮说话的人,不是魔尊天骁,还能是谁? 那人脸上没有带面具,光看身形骨架几乎就能断定容貌必定不俗。但是当谢停云真的看过去时却发现那张面容很是平平无奇,是一张放进人堆里就会立刻消失的大众脸,完全没有记忆点,显然用了易容法术伪装自己。 魔尊向来行踪难测,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要么佩戴面具遮挡面容,要么使用易容术。 不仅如此,魔尊周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又是一副礼貌来访的样子,若非谢停云和天骁敌对交手了这么多年,早已对他的气息熟悉无比,否则大概也能被他这般伪装欺骗过去。 可魔尊天骁怎么会出现在这? 魔尊之前跑过来发疯和他打了一架,双方几乎都是被对方重创的程度,谢停云这会还在拔琵琶钩,这人现在竟然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了流云宗门口,还扬言前来讨教? 谢停云一时之间竟拿不准魔尊是不甘心没有杀死他,还是真的迅速恢复了,再想回来趁着他伤还没好下手。 但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放任魔尊就这么堵在宗门口。 魔尊的疯向来是远近闻名的,他蛮不讲理地针对谢停云这么多年期间,发过的疯数不胜数,既然如今他能够若无其事地站在流云宗面前礼貌向他“讨教切磋”,就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其他的事情来。 谢停云皱眉,他低下头,也不管伤口处的魔息是否彻底被凝固住,直接伸手拔.出了断裂的琵琶爪钩。 那仍旧冒着阴寒之气的琵琶钩碎片被谢停云看也不看地丢在桌上,沾着血迹的碎片砸在桌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碎声。 旁边的医修们大惊,见血欻地一下就涌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点他穴位止血,“停云你……啊?!!!” 谢停云苍白着脸取了旁边备好的敷着药粉的干净纱布迅速潦草地缠了几下伤口,传音道:“全宗戒备,戒备解除前不许靠近宗门门口。” 缓过刚开始那阵疼痛之后,谢停云长出一口气,三两下整理好散乱的衣襟,随后扬手取下一件绣着仙鹤的墨色长衣披在身上,将满身血迹遮得一干二净。 谢停云从储物戒中取出掌印丢给旁边的师弟,嗓音低哑,言简意赅道:“别磨蹭了,守好宗门,等师父出关。若我今夜子时没有回来,让子辰拿着掌印去找师父,让师父提前出来镇场。” 花白胡子,资历最深的医修长老满手都是谢停云的血。他看着谢停云苍白却锋利的侧脸,道:“停云,你该为自己着想一下。” 谢停云道:“停云知道。多谢长老关心。” 谢停云不敢放任天骁在宗门前逗留太久,如今天骁在门口每多呆一秒钟,附近的弟子就多几分危险。 疯子。 谢停云神情微寒。 本来找不到人就烦! * 说来魔尊讨教之路还挺曲折,宁沉来的时候不太认路,即使有几位好心路人帮忙指了方向,宁沉还是走的晕头转向。 若是在陆地上,可能宁沉还能认得一点,但既然来都来了,不体验一下御剑飞行可说不过去。 可空路对宁沉来说当真是陌生至极茫然无比,他飞到半空之中只有对着漫天白云和下方河流村庄发呆的份,别说去找谢停云了,他连回魔域都找不着方向了。 幸好有一名刚好回流云宗的弟子顺手捎了他一程,这才到了流云宗门口。 流云宗建在山上,一眼望过去,能看见游龙盘旋其上的雕梁画栋,铺开的青砖片瓦整整齐齐,高耸的屋脊浸入云端,飞扬的檐角像是振翅欲飞的鸟雀。 流云宗的大门修得很是气派,牌匾上用浓重的墨色恢弘遒劲地写着流云宗三字,细看甚至能感受到那墨色之中威严的大能灵识。 檐下挂了许多叮叮当当的琉璃风灯,灯盏里面燃着跃跃欲动的灵火,偶有飞鸟仙鹤落于檐角或地上,被墙面上的浮雕游龙看准机会俯冲过去,直到把有灵的鸟兽们吓得纷纷四散这才满意。 立门口两边石台上的石狮从来也不会放弃机会,在它们四散的时候找准机会抬爪摁住几只,满意地俯下身来张口吞入腹中。 宁沉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被石狮吞入腹中的灵鸟们啾啾啾的骂声。 从激烈程度上看,骂的大概有点脏。 但石狮根本不以为意,吞到自己感觉到饱了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灵鸟们都放了出来。 不一会儿,石狮大概是饱了,心满意足地把吞入腹中的灵兽们一一都吐了出来,趴在石台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 在流云宗弟子进去通报的时候,宁沉就这么饶有兴趣地站在门口看了好久的鸟兽大戏。 中途有弟子进进出出,路过石狮的时候都十分熟练地摸了一下石狮的头,石狮则随机挑选看得不顺眼的手叼住吞下去,怎么的也得吞个一炷香的时间才肯懒洋洋松口。 宁沉不知为何看得有些手痒。 等到宗门门口的弟子们都已离开,宁沉抬眼望向四周,确定周围已经没人后,便向门前两尊石台走了过去,随后若无其事地伸手摸了一下石狮的头。 石狮看了宁沉一眼,从鼻子喷出了一口气。 怎么不吞了? 宁沉捻了捻手指,颇为新奇地想:他还真挺想感受一下的。 宁沉看不出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摸上去的手感像冰冷光滑的润石,但又带着兽类特有的肤感,宁沉实在难以描述这种介于死物和活物之间的特殊手感。 有点怪,再摸一下。 宁沉面上风轻云淡地路过另外一尊石台,顺手把另外一只趴着的石狮也摸了,主打的就是一只也不放过。 这只石狮倒是给了他点反应,它被宁沉摸过之后,似乎是后知后觉地闻到了被宁沉带过来的其他同类的味道,于是颇为嫌弃地在石台上蹭了一下方才被摸过的脑袋。 石头与石头之间发出了尖利剐蹭的声音,蹭了好几下,石狮这才放过了自己,并冲宁沉警告般嗷了一嗓子。 宁沉一身反骨顿时上来了,他扬了扬眉,恶劣地伸手又摸了一下。 石狮:“……” 宁沉眼睁睁看着石台上趴着的石狮愣了好几秒,迟钝反应过来后气得直接蹦了起来,抬爪就拍了过来。 宁沉后撤躲过,随后用了点内劲,不轻不重地在石台底部踹了一下,把整只石狮都震了一下。 石狮:“……” 更气了!! 而急匆匆走出来的谢停云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一幕。 那个倚在墙上的人身形修长匀称,一身鎏金暗色玄衣穿在身上,像是暗夜中闪闪发亮的碎金。 他微低着头,神情带着捉弄人的恶劣和愉悦,长靴轻轻磕在石台上,似乎是用了力道,直把他们门口的石狮震懵了好半晌,随后气急败坏地伸爪要去挠人,被那人轻松躲开。 于是紧张戒备地赶到门口的弟子们跟在大师兄身后,也看到了这一幕。 石狮镇灾驱邪,不离开栖身的石台是规矩,因此只能对着宁沉无能狂怒地嘶吼,骂的什么宁沉听不懂,但总觉得比被他们吞进腹中的那群灵鸟们骂得还要脏。 围观了全过程的众人:“……” 谢谢,第一次听见他们门口的石狮骂这么脏。 谢停云只感到荒谬得不可思议。 什么人呐,都是几百岁的大魔了,还逮着他们宗门门口的石狮欺负呢?!! 全部人看见这一幕,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而门外的宁沉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眼眸看了过去。 他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了谢停云。 长发用银冠高高束起,眉眼凌厉,带着一股生人难近的冷清和疏离,眼眸像是一汪寒潭里映着几颗璀璨的碎星,幽深而极亮,银白衣裳打底,在墨色氅衣里若隐若现,像是泼墨的冰雪。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像是平地忽然卷起了不明不白的狂风,所有暗流涌动之下的无声打量都被狂风糅杂碰撞在了一起,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不愧是男主,这个气质就是很好认。 宁沉没管隔着石台都要费劲巴拉伸爪挠他的石狮,他直起身,望向谢停云身后警惕而不可思议的众弟子们,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就认出他来了? 没有人千里迢迢跑过来找茬打架会用真面容,总还是要做点伪装的,宁沉只是想找人打架而已,可不想用自己的脸给原主那个疯子背大锅。 因而宁沉在来之前特地用了易容术,同时把自己周身的魔族气息全部收敛起来,若是修为比他低的人,只会将他忽略过去,根本不会怀疑他的身份有什么不对。 但若是谢停云的话,那这件事情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宁沉缓缓笑了起来。 看来这一趟,他是来对了。 场面一时之间沉寂无比,宁沉却似乎感受不到对面紧绷不已的气氛,暗红的锋利眼眸盯着白衣墨氅的人,礼貌道:“谢公子既然赏脸,在下感激不尽。” 他微微偏过身,玄色衣裳随着步伐的摆动微微转了一下,“请?” “……” 谢停云冷冷看了宁沉一眼,头也不回地抬步向前走,在他离开宗门门口的那一刻,大阵骤然从地面上升腾而起,温润的荧光笼罩在整座流云宗上方,能够保障宗门不被入侵。 有弟子见谢停云就这么踏了出去,不由得焦急地想要伸手拦住他,然而下一刻就被温润的阵法给拦住了。 无声运转的宗门大阵时刻执行着大师兄的旨意:不许跟过来。 宁沉看着那道板正的身影毫不停滞地从自己身前经过,拂起的雪白衣摆若有若无地擦过宁沉的身侧。 他扬眉,转身便跟了上去,“去哪?” 谢停云冷淡道:“尊上不是还想打么?那就找一处无人的地方,尊上大可以随便施展。” 哟。 可以。 男主人还怪好的呢,居然亲自带路,省得宁沉到处找不到方向了。 宁沉跃跃欲试,已经把巴掌大的银枪放进掌心了。 他落后谢停云半个身位,从这个角度能够看见谢停云面如寒霜般锋利的侧脸,还有紧紧抿着的薄唇。 也许是察觉到了宁沉的视线,谢停云垂下眼眸,嗓音仍旧清清冷冷不带感情:“看够了吗?尊上前来讨教的方式就是盯着对手的侧脸看一路?” 宁沉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坦然道:“并未。只是觉得谢公子当真是个好人。” 谢停云:“?” 虽然冷得刺人,但好看,强,还肯让他讨教。 好人! 宁沉虽然不是什么正常人,但是他也不是傻子。 谢停云对他有很强的敌意和警惕,但宁沉其实根本不以为意。 这种状态才符合宁沉对外交互的习惯,他们相互防备相护猜忌,不会轻易相信对方,也不会放松警惕。 时刻防备对他而言早已是喝水眨眼般自然的存在,他也根本不觉得人家防备自己有什么不对。 若是哪天周围的人对宁沉和颜悦色,宁沉就该警铃大作了。 他不会轻易相信旁人,又一身反骨,偏爱逆着别人毛撸,这种性子就注定了几乎没人惯得了他这臭脾气。 人家宗门门口的石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刚开始明明也是肯给他摸的,结果就这么一会功夫,被宁沉惹炸毛的石狮想把他挠死了。 宁沉猜下次再去流云宗,它可能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咬过来。 没关系,这只不给摸,还有另一只呢。 宁沉十分乐观地心想。 宁沉道:“谢公子也不必紧张,大可叫你的同门们放心,来的时候承了你们家小弟子的情,本座不会对他们下手的。” 别问,问就是所有肯带路的好心人都应该被狠狠感谢。要不是流云宗那个把他领过来的小弟子,说不定宁沉现在还在空中飘着找不着北。 谢停云忽然停了下来。 宁沉走在他侧方,谢停云停了下来,宁沉自然也停了下来。他抬眼迅速扫了周围一眼,也没看见有什么危险,于是转回来,用眼神示意谢停云:怎么了? 谢停云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略微有些异样。 向来克己复礼的人族圣子像是用了毕生的涵养想忍住什么,但大概是没忍住,对宁沉说道:“所以你就跑去欺负我们宗门门口的石狮?” 宁沉:“……” 6 第 6 章 宁沉噎了一下,半晌后理直气壮道:“打打闹闹的事情,怎么能说欺负呢?” 谢停云:“……” 谢停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从流云宗门口走出了很远,谢停云抬手召出本命剑乘风,足尖轻点,稳稳站在了上面。 眼看要御剑赶路,反正不用自己认路,宁沉十分乐意,于是也取出了方才来的路上花了点魔币买的佩剑,就这么跟在了谢停云身后。 不过半晌之后,宁沉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声道:“一定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吗?” 宁沉也不是不乐意,主要是走太远了,他可能就回不来了。 他现在好歹也是魔界之主,总不能拦着一个人就同他说:朋友,你知道魔域怎么走吗? 人族修士大概会直接动手,魔族估计会把他当神经病。 谢停云垂下眼眸,在宁沉看不见的地方隐忍地按了按左边的锁骨处,声音却依旧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御剑过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魔尊大人连这点距离都不肯么?” 见他都这么说了,宁沉总不至于还要拒绝,于是耸肩道:“走吧。” 魔尊的魔息仍在谢停云伤口处肆虐,大概是察觉到了魔尊的存在,因此开始不安分地作妖起来。 谢停云不得不凝神用灵力不断地逼迫残存的魔息收缩在一定的范围内,以防魔息钻入经脉。 魔尊的魔息太过霸道刁钻,光靠谢停云自己是逼不出来的。若是不借助外力,谢停云只能用自己的灵力慢慢消耗魔息,直到将体内魔尊的魔息彻底消失。 然而这个过程注定漫长。谢停云的修为已达大乘期,按理说侵入体内的魔息会被本体强烈的排他性迅速清除,可魔尊的魔息实在太过特殊,硬是熬了谢停云几天几夜仍是不散。 这一路上人迹逐渐稀少,村庄也肉眼可见地消失了许多。不过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处广阔的平原。 这里视野开阔,周围几乎都是山脉,几乎不用担心会误伤到什么村民。然而整个平原的中间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有呜呜风声从底下传来,带着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莫名荒凉。 宁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这种地方人迹稀少,就很适合毁尸灭迹。若是把人丢进那道裂缝里,大概天王老子来了也找不到。 虽是平原,然而宁沉放眼望去,肉眼可见地面上有很多道利器造成的痕迹,想来是来这里约战的人不少,经年累月地就在这处地方留下了许多或深或浅的痕迹。 谢停云从乘风剑上一跃而下,衣袂翻飞之间,那把银色的长剑便落到了谢停云的手中。 他剑尖斜指地面,剑上寒芒骤起。 谢停云望着刚落地的鎏金玄衣男人,疏离冷淡地道:“开始吧。” 这大概是第一次魔尊没有上来就发疯,他俩打了这么多次,这是魔尊正常的时间最久的一次。 宁沉下了飞剑,暗红色眼眸看了一眼远处那道平原裂缝,随口道:“过来一……” 然而没等宁沉说完话,谢停云却倏地动了。 方才两人之间分明还有好一段距离,几乎是眨眼之间,那道似是泼了墨的黑白相间身影便鬼魅般出现在了宁沉的侧方。 乘风剑上剑芒暴涨,直直对准宁沉的心脏处而来。 宁沉有些猝不及防,掌心忽然现出银枪来。长枪迅速拉长变大,瞬息间化作足有一人高的高度大小,宁沉将其横亘侧方,锵地一声挡住了谢停云角度刁钻刺来的长剑。 宁沉还没有用魔息的习惯,完全是凭借自身力气去抵挡下这次攻击,于是不出意外地,宁沉握住长枪的手瞬间被震麻了。 “……” 冰霜灵力瞬间蔓延上了银枪枪柄上,宁沉已经感受到了掌心里冰冷的气息。 宁沉低喝一声,体内魔息瞬间灌注其中,一发力,反手就将乘风剑挑了开来。 他趁着这点空隙稍微拉开了点身位,然而下一刻谢停云便又重新欺身而近,先手的优势让谢停云暂时掌控节奏,他不肯让宁沉得逞,手中长剑又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刺向宁沉的心口。 谢停云知道,在他剑指的胸腔里面,有一颗不生不灭的魔心。 魔心的形成条件极为苛刻,需要魔族拥有顶级的天级魔核,需要魔族修炼到寂灭境的时候,靠着九九八十一道紫色天雷锻体淬魂,九死一生之下才有几率锻造出一颗珍贵的魔心。 顶级的天级魔核就和人族的天级灵根一样少见,寂灭境的大能是一脚迈入飞升门槛的存在,渡过天雷锻出魔心的更是少之又少。 魔心硬度极强,它的存在能够让魔族不死不灭,只要魔心不碎,即使魔核碎裂都不会有什么大碍。 据说天骁出世当日天地雷鸣电闪,倾盆大雨,沉重铅云覆盖在半空之中,那几日连空气都压抑得可怕,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直到过了数日才消。 魔尊天骁,生来便有天级魔核,血脉纯净,觉醒的天赋掠夺变态而不讲道理,在强者为王的魔域里面极其适合,是魔族内部天赋红榜的第一名。 天赋掠夺能够吸收其他魔族的魔核魔息,从而转化反哺自身,在每日都有魔族死于残酷竞争的魔域十分珍贵而稀有。 这样一个天赋,若是运用得当,能够让主人在对战中无往不利,生生不息。 掠夺天赋放在任何一个魔族身上,都能够在短短数百年内养出一位出窍期的大魔出来。 可偏偏,就和不生不灭的魔心一起生在了同一个魔族身上。 杀死一个寂灭境的大魔,已是极其困难的事情。杀死一个拥有魔心的寂灭境大魔,更是难上加难,杀死一个拥有魔心和天赋掠夺的寂灭境大魔,除非他自己想不开自杀,否则难度堪比原地飞升。 而同样的时间里,人族只够出一位元婴期修士。 全大陆的灵力逐渐稀薄,进阶飞升的门槛越来越高,人族近百年来已经逐渐显出颓态,大能的数量远远少了很多,就连天赐的修仙好苗子都是百年难寻一个。 谢停云很难甘心。 凭什么这样一个人魔两族关系紧张的时期,天道要偏心至此,让这样一个近乎不讲道理的蛮横存在出世。 人族早已举步维艰。 人族唯一的机会,是破开天门,让天界的灵气倾泻而下,浇灌哺育人间灵力稀薄贫瘠之处,让人族逐渐式微的根再慢慢长回来。 天界人界不互通,想要凭人的力量抗衡天界,破开天门,想也知道难度多大。 唯有用这世间最为锋利的剑,才有可能做到。 而想要锻造出这样一把世间最为锋利的剑,魔尊天骁的魔心无疑是最好的材料。 魔息与天界灵息天生相克,又是这世间最为坚硬的物体,再没有比魔族的魔心更适合拿来炼剑的材料了。 可是想要杀死魔尊天骁,何其困难。 面对冲着心口而来的长剑,宁沉低低呵了一声。 宁沉不知道所谓切磋在这里是怎样的规矩,点到为止,还是伤残不论。但无论如何,一上来就全力以赴的对手,总是值得所有的尊重的。 那直冲心口而来的凛冽杀意早就超出了所谓讨教切磋的范围,此时随便来一个人看见这种场景,都只会认为他们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宿敌。 然而就是这种稍有不慎便当真会丧命的程度却让宁沉浑身血液都无由来地沸腾了起来。 这种命悬一线,稍有差池就会血花飞溅的感觉,实在是让人上头。 7 第 7 章 宁沉分毫不惧,微微错开了身位,似乎是想避开要害就行了,随后银枪带着燃烧的魔息,猛然发力,同样目标明确地直冲谢停云心脏处刺下去。 谢停云眼眸一暗,当机立断放弃进攻,回身防守,长剑银枪在下一瞬短兵相接,发出刺耳铿锵的剐蹭声。 宁沉是个不要命的主,想用攻击逼迫他退守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谢停云呵了一声,乘风剑在他手中灵活得不像话,灵巧地挽了个剑花,便轻轻松松地化开了宁沉的攻击。 泼墨银白和鎏金暗色的两道身影在短短几息里便交锋了无数次,每一次的利刃碰撞都会撞出绚丽的星火,像是两人之间愈发高昂的战意。 龙傲天男主一看就是用剑的高手,对剑气灵息的掌控精妙绝伦,每一分都用得恰到好处,一点也不会在不该浪费的地方浪费。 不得不说谢停云真的很了解原主,宁沉对那些下属们用魔息,他们会被同源的魔息灼烧得一点不剩。谢停云面对宁沉的魔息却全然不惧,寒冰灵力骤然而至,瞬间就能把他的魔息冻住,随后用力一击,便将魔息击碎成纷纷扬扬的雪粒。 宁沉若是用长枪,谢停云就换本命剑乘风应对。然而谢停云的剑法根本不是他这个因为新奇第一次摸长枪的人的水平能够应对的,因此宁沉应对起来总显得有些狼狈。 不过虽然技术上打不过谢停云,但宁沉总能用这个境界浑厚的魔息来弥补差距。宁沉体内的魔息足够多,所以他用起来根本不怕无用的消耗。 但谢停云却不同,也不知是习惯还是其他原因,谢停云对自身灵力的使用莫名显得有些精打细算过头了,交手之时与他碰撞的灵力总是卡得刚刚好不让魔息吞噬过去的程度,根本没有考虑过用灵力反击。 双方各有各的优劣,谢停云伤重迎战,宁沉新手玩枪,魔息控不熟练,发挥水平各自都不如之前,却仍旧巧妙地打成了平手。 他伤不到谢停云,谢停云也伤不到他,两人见招拆招,瞬息之间就过了上百招,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损伤过。 宁沉愈战眼睛愈发亮。那种每一步每一招都能被提前预判到,逼着他绞尽脑汁想别的方式的感觉真的很绝。 难怪是人族的新起之秀、天之骄子。这种实力能让魔尊亲自针对,宁沉现在完全能够理解了。 泼墨银袍的人身形修长轻灵,不论是扬手旋身,还是俯身反刺,动作都非常流畅自如,兼具美感和力道。 更重要的是,谢停云攻防都十分完美,既能够完整地接下宁沉所有的进攻,与此同时剑气神出鬼没,几乎让人猜不到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 不愧能和原主斗这么多年的对手,当真不简单。 要是再给他几百年的时间成长,此时占据大优势的就不一定是魔族了。 宁沉越战越上头,虽然体力逐渐消耗过度,但他很是亢奋,手中的长枪被他当成了一把多功能的武器,点刺威力最大但难度也最大,总是能够被谢停云轻轻松松躲开,因而宁沉干脆也不按什么章法来了,长枪在他手中怎么顺手怎么来,或劈或扫,招招狠辣又蛮横,兵器碰撞的叮当声一时不绝于耳。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在宁沉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突破谢停云的攻防,能拿下一次近身攻击时,谢停云正要抬剑绞断宁沉的长枪攻势时,身形却忽然晃了一下。 下一刻,谢停云下颌紧绷,忍不住偏头咳出一口血来。 宁沉眼眸一缩。 胸膛处的尖锐疼痛逐渐扩散,谢停云体内的灵力所剩无几,残存的魔息没了阻碍,便大肆蚕食着谢停云体内的经脉血肉。 本该截杀宁沉攻势的一击也骤然落了空,眼看着宁沉的银枪就要刺入谢停云的胸腔,他只得后撤旋身,避开左半身的伤势。 宁沉眼疾手快地收了力道,银枪硬生生被主人压下,剩余的惯性带得银枪深深贯入地面,大半枪身几乎都没入了地面,可见那一击若是落在谢停云的身上,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势。 谢停云眼前一阵阵地眩晕黑暗,冷汗从紧绷的下颌滑落,没入汗湿的脖颈,最后隐没在银白领口处。 直到这时,宁沉才察觉出不对来。 谢停云已经没有力气瞒住自己身上的血气了,鲜血开始浸染雪白的衣裳下摆,连墨色的外衣都显出了一点端倪痕迹。 宁沉深深皱起了眉。 他这才意识到,谢停云身上有伤,而且看这样子应当不轻。 宁沉确实是没有考虑到男主身上还带着伤,现在想来应当是原主和男主发疯打的那一架留下的。宁沉对这个世界的具体时间流逝没有感觉,他一来原身就已经在魔域被魔族下属们蓄意杀死,并且推入炼骨河毁尸灭迹。 他是真没想到原主原来没死多久啊。这件事情实在是宁沉疏忽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要让谢停云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还要迎战宁沉这样一个满血满状态的对手。 属实有些欺负人了。 这时候再看谢停云的脸色,宁沉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原来男主神色这么冰冷,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人家没有给他这个罪魁祸首好脸色,还有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 “……” 嘶。 宁沉少见地感到了心虚。 谢停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之所以会选择这个地方来切磋,正是因为谢停云知道自己状态不行,根本不可能撑太久,因而只能期望靠地形来弥补一些劣势。 两人来来回回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地逼近了那道巨大的鸿沟裂缝前。 此处平原也被称作无情鬼,传说是当初传说是当年人魔两族大能交手数天,然后双双陨落的地方。无情鬼中间的那道裂缝,就是被两位大能对战过程中劈开的。 从无情鬼上方根本看不出来那道裂缝底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即使探入灵识,也只能感受到一层朦胧不清的黑暗。 此处地形极其适合暗算人,毕竟传闻中,从来没有人能够从无情鬼裂缝中活着出来过。 但即使当真将魔尊暗算跌入无情鬼裂缝,谢停云也没有把握能够彻底杀死他。 但足够了。谢停云现在缺的是时间。 他得挣出流云宗自保的时间。唯一能够与魔尊天骁抗衡的对手如今已然伤重不已,此时一定不能让魔尊有机会对流云宗下手。 宁沉看着对面面色苍白的人毫不在意地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他抬起长剑指着宁沉:“再来。” 宁沉:“……” 朋友,你都这样了,还来? 还能有命在么? 宁沉:“算了,还打什么……” 然而还没等宁沉说完,下一瞬乘风剑就直逼宁沉心口而去。 宁沉皱眉,侧身偏开剑锋,抬手扣住谢停云握剑的手,想强行夺剑让他停下来。 剑修剑不离手,本命剑更是如此,连道侣都不一定能碰,更别说在对战中夺人兵器,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完全激怒对方。 谢停云脸色骤寒,竟是连自身的伤势都不管不顾,反手回剑把宁沉掀了出去。 宁沉掌心灼痛不已,他被迫松了手,发现了冰霜灵力在掌心灼烧的痕迹。 乘风剑在空中骤然变换出无数剑影,带着凛冽的杀意瞬息就到了宁沉面前。 他在这个世界见识到的第一个杀阵,是谢停云给的。 宁沉猝然抬眸。 宁沉身后就是无情鬼裂缝,他若是为了暂避锋芒退了,可就是跌入万丈深涯的下场了。 谢停云是真的想杀他。 魔气骤然在宁沉周身升腾缠绕,形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屏障。宁沉不缺魔息,他掌控力尚有欠缺,但是把魔息放出来这件简单的事情宁沉还是做得到的。 灵力化作的剑影纷纷刺入宁沉身前的魔气之中,几乎化作实质的剑气堪堪擦过宁沉的脖颈,流出了一丝血线。 随后,这些剑影无一例外全都无声无息地融在了宁沉周身的魔息之中。 可让谢停云神情骤变的却不是这个。 那道鎏金暗色玄衣的人便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谢停云的身后,有力的手臂环过自己身前,冰冷有力的手指卡住他的脖颈,威胁似地收紧了一点,随后微微用力,强迫谢停云仰起头来。 若是撇去两人的冰冷神情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大概还会有人将这一幕错认成情人之间谈笑低语的拥抱呢喃。 危险和死亡的气息不断逼近,谢停云被迫保持着这样一个过分亲昵又过分危险的姿势,他听见一道冷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本座说不、打、了,你听不懂人话?” 谢停云呛咳了一下,咽下因为强行动用剑阵导致反噬而涌到喉间的血,随后蓦地笑了起来。 他神色冰冷嘲讽,哑声道:“怎么……都到了这个份上,魔尊大人还不收网?还要将这个诱饵当下去?” 宁沉简直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一道冰冷的剑气悄无声息地抵在宁沉的后心,那是属于谢停云的冰霜灵力化作的剑意。 宁沉背影一凝。 谢停云呵了一声,“恕我直言……尊上再玩下去,栽在自己人手里,可就不好看了。” 谢停云终于撕开了和平的伪装,露出了两人之间无法忽视的问题。 陪魔尊演了这么久的和谐玩闹戏码,也该图穷匕见了。 归根到底,他们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谢停云不相信他不想杀自己。 周围忽然狂风大作,密集的乌云转眼间就铺满了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 若是此时宁沉浮在空中,他一定能够看见无情鬼广阔的平原上面有某种纹路正在若隐若现。 那道纹路从地表深处开始点燃,一路随着某种规律点亮勾勒,最后巧妙地形成了一个阵法圈,将剑拔弩张的二人圈在了里面。 宁沉也感受到那绝不是什么友善的阵法,眉眼沉了下去。 坏了,就这么轻易给人占了便宜,他居然这么晚才意识到。 左右吃了不懂阵法的亏! 锋锐的剑气直指宁沉后心处,谢停云用抬手一点点掰开宁沉卡在自己颈间的手,眼眸盯着远处山脉上逐渐冒出的黑色人影,冷道:“尊上真大方,为了杀我不惜以身作饵这么久,甚至陪我进菩提阵,真荣幸。” 他分明可以直接杀了谢停云,却还要陪谢停云玩这么久,谢停云高低还得夸他一句菩萨。 宁沉:“……” 8 第 8 章 宁沉真是白吃一个哑巴亏。 他火气上来了,索性也解释不清,于是冷冷嗤了一声:“对,没错,你还得和本座说谢谢呢。” 谢停云:“……” 要不是实在杀不死他,否则谢停云一定让他永远闭嘴。 图穷匕见之时,幕后黑手终于现身了。 修仙之人目力绝佳,宁沉抬眸看过去,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群人的脸。 赫然是前不久在魔域,跪在宁沉面前表忠心表忠诚的那群魔族! 宁沉冷冷呵了一声。 吃一堑长一智,宁沉算是体会到了一回魔域之中诡谲的勾心斗角了。 四面楚歌,所有的表面平和都有可能是假的,只要给了机会,那他们就会在某一刻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前不久跪在宁沉面前的魔族们如今居高临下地盯着阵法中央的两人,笑呵呵道:“尊上恕罪,属下实在该死,没有同您提前沟通过捕杀人族圣子的计划。尊上身怀如此神通,定是不会被这小小阵法所伤,您说对吗?” “尊上,为您解决心腹大患是我等义不容辞之义务——这是我等为表臣服,献上的第一份诚意。” 宁沉听懂了他们的话外之音,也明白了这些魔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再次动手,想要故技重施。 这番看似乖顺的话里带着的逻辑是我们替你布阵杀谢停云,您身为魔尊,自然实力强悍,不会被这小小阵法所伤。 换言之,若是宁沉被阵法所伤,栽在了下属手里,那也是他活该,是他自身实力不够,不配接受众人臣服。 宁沉暗红色的眼眸紧紧盯住说话的魔族,他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在魔域的时候托阿奎所赐,他只记住了那个五大三粗的黝黑魔族。 不过这些魔族之中没有阿奎,着实让宁沉有些意外。 但没关系,宁沉有一个算一个,都记住了他们的脸。 宁沉放开钳制谢停云拿剑的手,盯住远处的魔族们,缓缓笑了起来:“是吗?” 宁沉的嗓音轻缓了下来,暗色眼眸中有幽光闪烁,本该显得柔和的声音,落到众魔耳里却显得格外阴森瘆人:“好啊。那你们可要好好祈祷……本座不会从这个阵法里出来了。” 在场的魔族们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魔族们此番就是想要将两人一网打尽,按照谢停云如今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从菩提阵法中生存。 至于魔尊天骁,能杀死就最好,不能的话他们也可以用方才那番逻辑来给自己当挡箭牌。 魔域之中确实有不成文的规矩,若是魔界之主死于底下魔族的手里,那便活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堂堂魔界之主,若连手底下的魔族都震慑不了,能让他们轻易就起了异心,那这个魔尊之位不如让给别人。 天骁强吗? 很强,他们承认。 可是在绝对实力下的低头,那不叫臣服。 谢停云抿了抿唇,没出声。 他因为重伤在身,对外的感知力不受控制地下降,加之有个天骁在他面前,谢停云不得不用上全部的精力来对付他,这才在自己已经深陷阵法中的时候才发现这件事情。 然而如今的事态显然超出他的意料。 天骁和这群魔族之间,似乎也有过节,以至于这群魔族们居然连天骁也要一起解决,也真是胆子够大。 也对,就魔尊那脾气古怪经常发疯的性子,难怪别人不认他这个魔尊了。 菩提阵骤然亮起,两人周围都升起了一层无形的阵法壁垒,宁沉甚至还抬手敲了敲,还挺坚硬。 魔息从宁沉的掌心涌了出来,宁沉操控魔息猛地砸在阵法壁垒上面,却仍旧无法撼动半分。 看来是用来关住里面的人不让他们逃跑的。 菩提阵法的上空忽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宁沉眼眸微眯,转瞬间就看见这些黑点逐渐在他眼前变大,化成了燃烧着魔息的箭矢。 谢停云的状态极差,灵力使用过度和失血过多导致谢停云眼前已经开始模糊起来,然而此时他的处境可谓是四面楚歌,紧绷的心弦从来没有放松过。 他呼出一口气,面朝着宁沉和漫天流矢,抬起了乘风剑。 这是一个防备所有人的姿势。 这个世界的特殊性决定了谢停云不能轻易地在主线任务完成前死亡,因而谢停云根本不敢把安危寄托给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按理来说世界中的主角不会轻易死亡,会有某种玄之又玄的主角光环保护着,然而谢停云毕竟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遇见过,不敢信是其一。再说,他如今是不知道自己手握的“剧本”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之后会碰见什么,获得什么,失去什么,谢停云都只能自己一点一点走一遍才能知道。 宁沉手中的银枪枪尖开始燃烧起魔息,他眼睛盯着前方,说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停云垂下眼眸,擦了擦流到乘风剑上的血迹,平静道:“我说再来的时候。” 啧。 难怪当时谢停云直接冲他下了死手直接动用剑阵,原来是发现自己“图谋不轨”,所以干脆直接撕破脸先下手为强。 说话间,巨大的菩提阵法便已经将整个无情鬼平原处笼罩了起来。 其实宁沉起初并不理解这些魔族为什么要在宁沉面前现身,毕竟如果没有杀死他,等宁沉活着出来的时候,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他妈得完蛋。 然而趁着魔息箭矢落下的间隙,宁沉迅速地又翻了一遍原著剧情,这才终于明白。 菩提阵法是专门用来越级围杀的暗杀阵法,身处其中的人面对的是源源不断的箭矢,这些箭矢皆是由施阵者自身的灵力或者魔气所化,在释放了一轮之后,菩提阵法将会抽取阵法内的人体内的灵力,来维持自身阵法发出的攻击。 也就是说,阵法开头需要施阵者来维系,只要让阵法成功运转起来,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了。 这么大的范围,估计是怕他们不入套,因而干脆夸大套的范围,让他们一开始就进入了阵法之中,只等两败俱伤时开启阵法。 难怪需要这么多魔族注入魔息才能够启动。 浸满魔息的流矢万箭齐发,向着被逼至崖边的两人落下。 那箭矢密密麻麻地铺满天空,从每一个细小的黑点再一点点在眼前放大,这点空间根本能够抵挡的障碍物,可供闪避的空间也有限得可怜。 谢停云将所剩无多的灵力聚集在了乘风剑之中,并且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宁沉的动作。 按照魔尊那疯子的性子,极有可能靠漫天魔息化作的流矢封住他的退路,然后再一举击杀。 然而他却只是看见宁沉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掌心握着的长枪。 玄色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宁沉直接抬步上前,在流矢落下前将自己的长枪用力抛至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乘风剑被那人蛮不讲理地伸手压了下来。 谢停云瞳孔一缩,真是没有想到那人居然又伸手碰他的剑,紧绷的神经骤然一荡,蓄势待发的剑气就这么不经脑子地冲着宁沉释放了。 宁沉早有防备,不耐烦地挥手打散,冷冷道:“不想死就给我安分点。” 那燃烧着宁沉魔息的长枪骤然拉长变大,几乎超出了两人的身高,在半空之中悬浮着开始旋转起来,长枪上燃烧着的魔息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轻易地就将落下的流矢吞噬殆尽,短暂地给两人制造出了一片隔绝的安全带。 谢停云一怔,向来无波无澜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意外。沉默半晌,他微微偏头,看了宁沉一眼。 宁沉的侧脸硬朗,下颌线紧绷着,那双暗红色眼眸盯住某个人的时候,就像是野兽盯住猎物一般锋利难当,让人几乎生出想要错开目光的冲动来。 即使盯住的不是谢停云,他都几乎能感到那种锐利的锋芒感和压迫感。 长枪横亘在两人身前,承住了越来越多的流矢。 这阵法会源源不断地将魔息化作箭矢向两人袭来,就算宁沉挡得住一时,也挡不住一世。 就这么干耗着,即使宁沉是寂灭境的大魔,也终有力竭的那一日。 谢停云放下乘风剑,静了半晌,他想说魔尊大人如此好的机会,当真不杀我么。 明明宁沉只要任由他被漫天魔息化作的流矢击中,他便几乎很难有生存的机会。 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又吞了下去。 宁沉却忽然偏头看了过来,打量了他一会儿,玩味地道:“在想本座为什么不杀你吗?” 谢停云一顿。 宁沉转头,隔空握住长枪,趁着菩提阵法第一轮攻击没有完全过去,猛地低喝一声,将体内魔息一口气全部灌注进去。 由于天骁特殊的掠夺天赋,其他碰上宁沉魔息后的结局几乎不用想,几乎就是让宁沉大吃特吃,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将落下的流矢纷纷吞噬殆尽。 没有到达寂灭境,是无法想象那个境界的人体内到底储存着多少的魔息的。 宁沉沉着眉眼,将魔息骤然释放开来,几乎笼罩住整个无情鬼平原的巨大菩提阵法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经被翻滚涌动的魔息充满,从阵法外面向里面看去,里面两人的身影几乎已经被魔族的魔息淹没。 阵法外的众魔骇然:“天骁这是……想干什么?” “他不会觉得自己能靠魔息把阵法撑开吧?做梦呢,菩提阵法就是为此而生的,他放多少魔息,菩提阵法就吸收多少魔息!” 众魔之所以会再次选择故技重施,冒着生命危险再次围杀死而复生的魔尊,自然也是有底牌的。 他们这里起码有五位元婴期和两位空冥期魔族,这样的力量放在魔域也是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 “我们只需要维持好第一轮菩提阵法的攻击,之后……哼,任他怎么都无法从菩提阵法中突破。” 在一片混沌黑暗之中,众魔这才注意到那双闪烁着冰冷和恶意的暗红色眼眸,几乎是齐刷刷地打了个寒战。 然而下一刻,所有参与维系阵法的魔族便笑不出来了。 他们突兀地发出了一声惨叫,惊恐地发现从自己体内流入菩提阵法的魔息不知何时已经被蚕食殆尽。 不仅如此,一道陌生至极的魔息,就这么顺着阵法纹路和他们的魔息流向,就这么反着涌进了他们的体内,眨眼间就将他们体内所剩无多的魔息绞杀吞噬,随后快意地开始破坏和蚕食他们体内的经脉和血肉! 在钻心刺骨的疼痛之中,众魔听见魔尊带着恶意的低沉嗓音落在耳边:“想就这么全身而退?” 鎏金玄衣的男人愉悦地微笑起来:“做梦呢。” 9 第 9 章 魔尊天骁的魔息极为霸道,又因为自带掠夺天赋,大量魔息充斥阵法其中,虽然因为阵法特性无法直接破阵,然而依旧能够下沉足够的空间,反倒通过外面注入其中的魔息找到了他们。 众魔大骇。 其中修为最高的空冥期魔族率先反应过来,宁愿生受大阵反噬也要立刻断开自己与菩提阵法的联系,好让那道蛮横得什么都吞的魔息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然而为时已晚。 今日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居然有人能够通过阵法纹路和魔息流动的方向,反着找到了布阵之人。 大魔的魔息一旦沾身,就代表着要么将大魔的魔息迅速绞杀,要么被大魔的魔息迅速绞杀。 稍微弱一点的魔几乎无法在宁沉的魔息下撑过太久,他的魔息一旦钻入体内,就会毫不留情地大吃特吃,霸道蛮横地吞噬着魔族本身的魔息,用以反哺自身,反倒让侵入魔族体内的宁沉魔息更为强大。 几乎无解。 宁沉即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他看见那群魔族凄厉惨叫着忍不住在地上打滚的样子就十分心满意足。 这么一下,空冥以下的魔族直接死,那两个空冥期的也别想好到哪去,就算千辛万苦地清除了宁沉的魔息,最终也会落得个根基尽毁的下场。 而一个魔族修为根基都被毁了,下场自然如同流落平阳的老虎,最终只有被豺狼虎豹分食的结局,或许根本用不着宁沉出来,他们便早就被其他魔族杀死了。 毕竟空冥期也算是魔族里中上层的水平了,空冥期的魔核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若不是这点魔息不够把他们的魔核吃了,要不然宁沉指定一个都不留给别人。 只是这么做的代价,相当于供给菩提阵法能量的人变成了宁沉自己,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菩提阵法就已经吸收掉宁沉几乎四分之一的魔息,长枪挡住的流矢群数量突然激增,如流星般激烈地打在高速旋转的银枪身上。 这可真就是拿自己的茅戳自己的盾了。 哪怕宁沉再怎么能吞,也实在是吞不完这么多。何况他不只是要吞,他还得花时间消化。吃多了,还撑得慌。 在漫天翻滚涌动的魔气和如雨般落下的箭矢之中,宁沉偏过头看了白衣染血的人一眼,笑了起来:“看见了吗?他们要杀本座,所以当然要由本座亲手送他们上路,轮不到你来动手。” 这句是回应为什么要把谢停云的剑摁下来。 “而现在,”宁沉反手用力将银枪掷出去,借着长枪勉力清扫出的一点安全空隙转身,蓦地抬手,拽住谢停云而后纵身一跃,在漫天数不胜数的魔息箭矢扎下来之前直接跳下了无情鬼裂缝之中。 谢停云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拽,根本来不及反抗,就一同跟着跌了下去。 谢停云瞳孔一缩。 骤然失重悬空让谢停云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他被迫离宁沉很近,在下落过程中不知怎得跌跌撞撞地撞进了宁沉怀里,感受到那片炽热坚实的胸膛震颤起来。 宁沉眼眸微眯,他在耳边呼啸的风里,低下头凑近谢停云,恶劣地说道:“轮到你了,谢公子。” 下一刻,裂缝之中的尘雾骤然扑面而来,完全笼罩住了两人的身影。 宁沉满意地看见谢停云神情一变。 跳入无情鬼缝隙之中是无奈之举,宁沉不可能一直待在菩提阵法里面,那样只会活生生被自己的魔息耗死。 他才不肯让那些魔族如愿,就算要死,也得是他自己选择去死。 宁沉可不是那个能把自己作死的原主,他如今是寂灭境的修为,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被人暗算致死。 菩提阵法的笼罩范围在整个无情鬼平原之上,想来是没有包括那道裂缝的,或者说那道裂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那群魔族也不一定能全部包括进去。 因而宁沉便赌了一把。 事实上,宁沉也同样不相信谢停云身为这个世界的主角,对此没有一点防备手段,就这么站在菩提阵法中间白白等死。既然突破不了阵法,那谢停云本来打算的生路,也只剩这条裂缝了。 龙傲天男主肯定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宁沉知道自己不能杀他,干脆就顺手把人拽了下来,还能在人家反应过来之前恐吓一下出出气。 宁沉压低嗓音:“谢公子不妨选一下,想要哪种死法?是坠地血肉模糊,还是本座给你个痛快?看在你陪本座打了这么久的份上,本座允你……” 然而还没等宁沉说完,就见谢停云忍不住偏头,抬手捂住下半张脸,骤然呛咳起来。 几声闷咳迅速消散在急剧的风声之中,随后那冷白的修长指间便源源不断地渗出了鲜血。 宁沉:“……” 不是,他还没动手呢! 谢停云整个人似乎疼得厉害,连紧绷的脊背和肩线都在微微颤抖,这次咳了许久都没有停歇,于是那些从指间渗出的血便被从下巴流到颈间,再被风吹散在空中,扬起一片浓重的血气。 墨色长衣被下降时的风吹开,宁沉这才看见,那身掩盖一切的墨色长衣掀开之后,是一片血迹斑驳、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白衣。 大片大片的深色血迹在他的左胸前晕染开来,没有了法衣的遮挡,浓重的血气扑面而来,宁沉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那里就是这满身血的来源。 周围那些弥漫的尘雾分明看着密度不大,但笼罩在两人周围,却让宁沉连周围的石壁都看不见,所见之处都是一片黑沉沉雾蒙蒙。 在意识到活人进来的时候,那些漂浮在半空之中的尘雾便开始像是有生命般动了起来。 那些尘雾逐渐向两人围拢,宁沉还没觉得有什么的时候,谢停云却似乎已经受到不小的影响,他骤然失重悬空之后下意识抓在宁沉臂膀上的手瞬间收紧,下一刻又痛苦地偏头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种恐怖的出血量看得宁沉都暗自心惊,总觉得他下一刻就失血过多直接死在这里了。 谢停云面色极其苍白,冷汗浸湿眼睫,他闭了一下眼,忍着胸腔针扎般的疼痛,将掌心的东西按在了宁沉的后颈处。 宁沉没有防备,被谢停云这一越界的动作搞得差点炸了:“你……贴的什么?!” 轻柔的灵力屏障骤然升起,隔绝了两人周身的不明尘雾,谢停云眼前阵阵眩晕,低声道:“不想死……就安分点。” 宁沉:“……” 岂有此理啊可恶! 谢停云:“你当那尘雾是什么好东西?真想找死别带上我。” 他不知道宁沉是装傻还是真的这几百年里面光顾着和他斗,其他什么都不管,所以天真无知得可笑。 这无情鬼裂缝里面古今死过多少人尚且难以计数,其中产生的鬼气怨气千百年来盘旋不去,只能在这方幽闭的狭缝里面沉淀变化,这才形成了这种黑沉沉的毒瘴。 谢停云受影响如此之大,是因为他本身是人族,从小吸收天地灵气长大,对这些鬼气怨气魔气之类的东西格外敏感,因而机体在受到伤害的时候反应会格外强烈。 这种毒瘴不止对人族伤害极大,应当说没有哪一种生灵能够长久地接受这种毒瘴的侵蚀,魔族天骁也就仗着自己那一颗坚硬无比的魔心浪来浪去了。 魔尊现在看着没什么,等他发现不对时,只怕毒瘴已经深入肺腑和神智,最终腐蚀掉全身的血肉经脉,变成一具空有修为境界而没有神智的怨灵白骨。 相比于让一个毫无神智的寂灭境怨灵出来为祸四方,谢停云还是更愿意看魔尊天骁发疯。 当然如果这个发疯对象不是他那就更好了。 那越来越低最后甚至轻若云烟般的嗓音听得宁沉直皱眉,以免此人说着说着就断气了,宁沉便不耐烦地打断道:“行行行行知道了,你赢了,你说的都对,闭嘴吧。” “……” 谢停云于是当真不说话了。 他解释完这么多,本来就已经到极限了,如今不用他开口自然最好。 宁沉不知道谢停云往他后颈处贴了什么东西,宁沉感觉不到那个东西的存在,但是看样子应当是个什么不错的法宝,宁沉伸手戳了一下周身的灵力屏障,能够感受到它的坚韧和其中的灵力流动。 沉默半晌,宁沉低头,看了一眼垂下头没了动静的谢停云。 宁沉看着他颤动的长睫和苍白如纸般的脸色皱眉不已,似乎是想开口说话,但是不知为何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沉又看了一眼。 谢停云低着头几乎看不清神情,宁沉眉头紧皱,在几乎感受不到谢停云的胸膛起伏时,宁沉终于忍不住说道:“喂……还活着?” 总归是宁沉好不容易找到的完美陪练,虽然刺人了点,但是除了这点其他都非常完美。总不能就这么死了吧,死了那宁沉还玩什么? 而且主角应该不能死吧?死了这世界不就没了? 然而谢停云没有回应。 宁沉蓦地伸手按在谢停云血迹斑斑的颈间处,过了半晌才感受到那里微弱的脉搏。 要害被触碰的感觉终于让谢停云找回了一点神智。 他长睫颤了颤,睁开了略微涣散失焦的眼眸。 宁沉一下就松了手,似乎是不想承认方才自己做过的事情,哼道:“命真大,这都没死呢。” 谢停云:“……” 刚才试探他活了死了的是谁啊? 谢停云此时心情挺复杂的。 他属实有点想不明白方才那个杀他的绝佳机会,为什么宁沉不动手。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若是让谢停云躲过那场几乎死局的菩提阵法,接下来再想有这样一个机会,可就难如登天了。 难不成魔尊大人忽然玩心大发,不想这么快杀他了? 可是三界情况瞬息万变,若是给敌人机会,也许下一次的猎物可就不是谢停云了,这个道理宁沉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方才宁沉说轮到他了,又叭叭了一大堆选什么死法,若没猜错,宁沉是想和他算账吧。 然而直到现在,宁沉也没动手。 不懂。 谢停云莫名觉得他像一只会冲人嗷呜嗷呜炸毛恐吓的傲气大猫,嘴上说想怎么死都满足你,但实际上只肯伸出爪子轻轻拍那么一下,以为能够把猎物吓得呆滞僵硬,遂非常愉悦地开始舔爪享受战果。 结果发现猎物还没挨他一爪就已经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的时候,傲气大猫反倒忍不住伸爪来够几下,生怕他死了。 就还……挺想摸一下的。 10 第 10 章 魔尊天骁……傲气大猫? 后知后觉自己在想什么的谢停云深吸一口气。 他是疯了才会想出这种比喻吧。 估计是重伤失血太严重,所以脑子也变得不清醒了。 与其相信魔尊天骁是个心慈手软人畜无害的傲气大猫,还不如相信他们宗门门口的石狮会开口说人话。 无论哪一个看起来都很离谱好吗。 两人一直处于下坠过程中,看来这无情鬼裂缝最致命的应当只是这其中弥漫的毒瘴,其他的谢停云暂且还没有发现。 两人被笼罩在那轻柔的灵力屏障之内,一时之间毒瘴无法伤及两人,因而宁沉略微放松了一点,甚至开始打量起周围来,闲适得看起来不像是被迫跳入无情鬼裂缝里的人,倒像是来观光的。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毒瘴逐渐开始稀薄了起来。 宁沉抬眼望去,周围的能见度逐渐起来了,嶙峋的石壁沉默无声地伫立在两侧,向下看的时候能够隐约看见下面的密林幽影,偶尔甚至还能够听见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声。 宁沉低头看过去,发觉谢停云不知何时又陷入了昏沉,大抵是身体在重伤状态下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迫唤醒,宁沉如今伸手探他脉搏和鼻息的时候,谢停云也无法清醒过来了。 宁沉皱眉。 他权衡片刻,便直接伸手在谢停云周身摸索了一下,然而没有摸到他想要摸到的储物袋,反倒是注意到了谢停云手中仍旧握着他那宝贝本命剑,这才想起自己那把长枪落在了菩提阵法,顿时觉得亏惨了。 他本就不富裕的积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修士都不带储物袋的?连点续航和救命的丹药都不带的啊? 宁沉本来想给他摸点丹药,急救一下也行,然而最终却是摸了个空。 反倒是谢停云被宁沉这动作又惊醒了,缓了半晌才低哑地说道:“你……又要干什么?” 宁沉神情复杂。 也不知道男主会不会就这么嘎了。 这种耐造程度已经超乎宁沉想象了,这种程度的伤能够活蹦乱跳这么久,得亏这里是修仙世界,不然十条命都不够谢停云用的。 不等宁沉出声回应,两人周身的灵力屏障就猛地一震,宁沉蓦地看去,发现方才两人居然就这么直直地撞在了方才石壁上突出的一根尖锐棱刺上。 不仅如此,下方石壁之间的间隙愈发狭窄起来,突兀伸出的棱刺越来越多,形状也越来越尖锐怪异。 接下来,灵力屏障又接二连三地发出碰撞的声响,震得宁沉头晕眼花,差点吐出来。 灵气屏障也开始飘忽不定地闪烁起来,似乎某个时刻就会忽然破碎消失,让其中的两人彻底暴露在极其危险的无情鬼裂缝之中。 宁沉毫不怀疑,如果他们就这么直接掉下去,肯定能够被穿个对穿,说不定还能各自挂在不同的棱刺上面互相冲对方打招呼。 谢停云也被震得恢复了几分神智,他冷汗涟涟地往周围看了一眼,在意识到两人的处境之后,便伸手在宁沉后颈处轻轻点了一下。 谢停云的指尖冰凉得几乎没有生气,宁沉被点得莫名其妙又忍不住后颈发麻,差点骂出了声。 这什么鬼法器,怎么一点实体存在感也没有的?? 但见周围的灵气屏障忽地光芒放大,竟是直接释放出了法器之中所有储存的灵力,用以抵挡周围嶙峋崎岖的地形。 做完这些,似乎已经耗尽了谢停云攒了许久的力气,他低哑地咳了几声,忍着喉间的血腥气道:“……不够。”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然而宁沉不知为何却立刻意会了。 光是靠着法器的保护根本不够,更别说这法器大概是用谢停云的灵力来维系的,他都这样了还在维系。 宁沉着实佩服谢停云的求生意志。 自愧不如。 他也没觉得自己很想活,反正玩过了就过了,但既然都这样了,拖后腿的事情宁沉也不肯做。 此时,灵力屏障即使开到了最大,也没有支撑多久。屏障已经愈发透明黯淡,再撞多几根棱刺,估计就会彻底破碎。 两人越往下,撞碎的棱刺便越多越密,宁沉想切进系统商城光速兑换一把武器,然而这个时候根本容不得他有片刻的分神,指不定什么时候屏障就碎裂开来,到时候宁沉若是因为分神没有及时应对,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于是宁沉几乎是立刻伸手想要借谢停云的剑,谢停云状态糟糕,昏昏沉沉地本能躲开不让碰,然而这么狭小的空间,他也躲不到哪去。 宁沉啧了一声,直接伸手强夺了他手中的长剑,低声道:“就借来用一下,晚点就还你——你们剑修的洁癖重要,还是命重要?” “……”谢停云闻言不说话了,默默松开了手。 要不是不合时宜,宁沉高低得问一句你们剑修是不是都把本命剑当老婆来看,看这么严实,一点儿也不让外人碰。 在一连撞碎了好几根尖锐棱刺的时候,两人终于下落到了一处短暂的安全空间。 就在这时,宁沉脱离了法器的保护范围,手中的乘风剑剑身跳动着魔焰,显然是灌注了数不胜数的魔息。 他趁着这个机会,向下方生长着无数棱刺的地方猛地挥出一剑。 寂灭境大魔的魔息在剑气上燃烧不息,势如破竹地将下方的棱刺一节节斩断,几乎是瞬间就有无数碎石断柱滚滚而落,半边石壁都被瞬间清空。 几乎是同时,两人周身的灵力屏障瞬间破碎开来,宁沉抬手揽住谢停云,反手将乘风剑插入旁边的石壁上。 长剑几乎一半的剑身都没入了黢黑的石壁之中,随着两人的下坠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刺啦火星骤然迸溅,在近乎深渊一般的裂缝之中极其耀眼。 宁沉没办法控制身体的平衡,握剑的那半边身子在石壁上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不甚明显地闷哼一声。 谢停云愕然抬头,不由得瞳孔一缩。 两人下坠的速度骤然缓了下来。 已经有血滴在谢停云身上,他大脑空白半晌,身体却不经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谢停云猝然抬手按在宁沉死死握剑的手上,宁沉的鲜血滴在他的脸侧,从眼角滑落,像是无声的血泪。 谢停云嘶哑道:“放、放手……” 宁沉痛得近乎麻木了,但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有人在这里便哼都不肯哼一声,正好听见谢停云这话,他便等速度缓到了合适的程度,然后毫不犹豫地松了手,任由两人直直往下方密林坠落。 “……” 乘风剑已经深深嵌入了石壁上,宁沉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把剑拔出来,宁沉本来还在想要是把人家的本命剑留在上面,以谢停云目前的固执程度,他会不会下去就要和自己拼命。 然而目前看来男主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 这是宁沉坠落之前,脑海里划过的最后的想法。 …… 不知道途中穿过了多少树叶层,又撞断了多少粗糙枝桠,浑身骨头像是被彻底打碎,血肉都是一片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谢停云才勉强唤回一丝神智,他睁开了浸满鲜血的涣散眼眸,一时之间无法动弹,眼前视野一片昏暗的血红,眩晕得厉害,谢停云此时想的却是深沉黑暗之中,那道摩擦出的深深血痕。 那道宁沉完全没有必要承两人的重,硬生生卡住石壁摩滑出的血痕。 谢停云全身不知道被多少断枝刺得血肉模糊,喉咙间是浓重的血气,他忽然就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在意那样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但他就是非常在意,在意到看到就会呼吸停滞痛彻心扉。 谢停云眼眸微睁,喉咙动了动,似乎是无声念了两个字。 现实的景象和过去记忆中某段刻骨铭心的片段重合,谢停云浑身颤抖,像是只有默念着什么才能稍微缓解。 他想要挣扎,可是荆棘束缚住了他的身体; 他想要呼喊,可是血堵住了他的喉咙; 他想要大哭,可是有人多次板着脸地训斥他遇事不能只会哭,敢哭就把他扔了。 他已然无能为力,于是放任自己自暴自弃地滑入死亡的深渊。 …… 不甘心。 我不甘心。 他凭什么就这样死去。 谢停云颤抖着睁开眼。 五感如同潮水般涌向谢停云,与此同时带来的还有数不胜数无法言说的痛楚。 鲜血已经浸满了长睫,谢停云抬手撑住地面,想要把自己撑起来。 只是在尝试了不知多少次以后,谢停云才发现,他以为的抬手撑起的动作,也只是无力而轻微地动了动手指罢了。 下一刻,他听见一道压低音量的声音一边冷笑一边嘶气道:“真他妈痛啊……那群傻逼最好祈祷自己别死得这么快,出去要是给本座逮到,他们就等死吧。” 谢停云:“……” 11 第 11 章 宁沉一侧的身子火辣辣的痛,稍微动一下都疼得宁沉龇牙咧嘴。 更不用说在坠落的过程中有多少次的磕碰和翻滚,整个过程宁沉已经把无情鬼上面那群暗算他们的魔族问候了无数遍。 等到彻底接触到地面之后,他龇牙咧嘴得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张望了一下,没有找到谢停云的身影。 这里幽静,昏暗,几乎没有光源,全靠一些不知名生物发出的荧光才能勉强看清一些方向。 幽深的黑暗之中不知藏着多少生物,就宁沉起身的这点动静,就已经把方圆几里惊得窸窣作响。 两人掉落的位置并不相同,宁沉这会只能看见周围被自己跌落下来后糟蹋得一片混乱的草丛,一时间没能看见谢停云的位置。 谢停云的情况本来就糟糕,即使宁沉最后关头拉缓了坠落速度,掉下来也得在那枝繁叶茂的密林里面摔上几圈,就谢停云那个伤势,宁沉实在有点想不出他要怎么活着。 宁沉打开系统商城,皱着眉在里面扒拉几圈,目光在众多丹药药材上浏览了一遍。 自闭丹,五品丹药,5积分,用来屏蔽痛觉的……对于现在这个情况没有什么用,宁沉要的是能迅速恢复伤口的,又不是要继续打架,光屏蔽痛觉治标不治本。 切菜丹,五品丹药,5积分,用来增强战力的,也暂时没用 肉骨丹,六品丹药,6积分,用来治愈重伤致命伤……这个可以。 他之前买了把武器和一套外观,总共花费11积分,如今还剩9积分,兑换一颗肉骨丹绰绰有余,剩的3积分还能买点其他次一点的。 奇怪的是,无情鬼裂缝崖底反倒没有了毒瘴,也不知是不是和这里幽暗茂密的丛林有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沉记得自己坠下来前隐约听见了野兽的吼声,但是按照他现在身处的环境来看,大概需要更加小心一些。 堂堂龙傲天男主……应当也不至于被野兽吃了吧…… 宁沉这么想着,却还是往前摸索着走去。 然而他忘了自己右半边身子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右腿才刚迈出去一步,便倏地牵扯到了伤口 “……” 宁沉痛苦地缓了半晌,咬牙切齿地又把那群魔族问候了一遍以安抚自己想杀魔的心情。 除了现世死的那一次之外,宁沉就没受过这样的痛! 宁沉一边冷笑一边忍不住嘶气:“真他妈痛啊……那群傻逼最好祈祷自己别死得这么快,出去要是给本座逮到,他们就等死吧。” 之前那么简单地就让他们死了真的便宜他们了!! 若是有人在场,宁沉是绝对不可能会出声喊痛的。 然而当宁沉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侧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随后宁沉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近乎叹息的嗓音:“……很疼啊。” 那道声音低得近乎气音,含含糊糊的,显示出主人已经十分勉强糟糕的状态,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微带怔然地继续说道:“抱歉……抱歉。” 宁沉:“…………” 宁沉浑身一麻,恨不得穿回去给自己一巴掌彻彻底底住嘴。 这声音必是谢停云的,他原来还没晕过去吗?! 太顽强了吧……不是,也太命大了吧。 然而现在不是宁沉尴尬的时候,谢停云这个状态大概是真的已经快不行了,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可能真的要完。 宁沉拖着僵硬的半边身子往声音的来源走去,眼前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那人抱臂蜷了起来,浑身都是血,已经几乎看不出来里衣的颜色了,那件墨色长衣大概是个法器,在跌落的过程中被划得破破烂烂。 这个姿势很像小孩子蜷起来寻求安全感的样子,谢停云长睫颤了颤,似乎已经睁不开了,随即安安静静地闭了起来,小半张侧脸露在抱起的手臂外面,神情宁静而哀伤。 宁沉心下猛地一沉,某一刻他竟忽然觉得这个姿势和侧脸莫名熟悉,像是在他面前完完全全上演过一遍一样。 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太过令人心惊,以至于宁沉面色骤变,即便又嘶出了声,也要三两步走到谢停云面前屈膝蹲下,轻轻松松地就掐开了谢停云的口,把肉骨丹送进了他的嘴里。 谢停云被强制抬起了头,本能微睁双眸,涣散的瞳孔盯着眼前模糊的人影。 谢停云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了,他总觉得那道喊痛的声音有什么不对,然而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供他想明白了。 那道突兀响起的声音短暂地将谢停云拽离噩梦的深渊,然而也不过起效片刻,便又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宁沉皱眉,逼着谢停云把丹药咽了下去,随后伸手轻拍了拍谢停云的脸,低沉道:“喂,别睡,你不是很想活吗?想活就别闭眼。” 谢停云不知听没听进去,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随后又安静地闭上了。 宁沉:“……” 然而下一刻,却见谢停云闭着眼睛,低头轻轻抵在宁沉按在他颈间的手上,像只受伤蜷起的小兽一样蹭了蹭宁沉的手背,嗓音破碎而断续:“我、我想……” 宁沉啧了一声,暗道这才对嘛。 刚才闭眼是要干什么,真想死吗。这指定不能让谢停云真死了,死了他那6积分不就直接白费了。 沉没成本太大,宁沉才不肯让谢停云白吃掉他6积分还不活了。 随随便便就要死要活的,像什么样子。 随后,宁沉低头看见谢停云张了张口。 谢停云闭着眼睛,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谁,却仍旧近乎无声地道:“我想……你活着。” 12 第 12 章 无情鬼平原。 魔尊和人族圣子谢停云一起跳入了无情鬼裂缝,此处的菩提阵法也没有了作用。 平原处有风呜呜吹来,带来若有似无的哀嚎声。 一堆魔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上,他们在阿奎的救治下侥幸保住了一条命,然而魔核已经被魔尊天骁强大而霸道的魔息侵蚀得破碎不堪,根基尽毁,此生都不可能再重回此时的修为。 阿奎一身精壮战甲,腰间配着一双崭新的战斧,居高临下地看着爬了一地的魔族们。 他是元婴中期的修为,方才尊上命令他不准跟着的时候,阿奎便依言不再跟上了,而是去了魔界最大的黑市,迅速将手里的黑色石头出了出去。 可观的魔币到手之后,阿奎便迅速改换容貌,立刻离开防止有人拦截。 那块黑色石头已经流入了黑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和阿奎无关了。他将家人安顿好之后,本想偷偷跟在尊上后面,还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出来为尊上尽一份力,结果却目睹了尊上和谢停云一起跳入无情鬼裂缝中的场景。 直到一干魔族被反杀,大部分魔族都趴在了地上,剩下两个果断断开和菩提阵法链接的空冥期魔族则好一点,虽不至于根基尽毁,但是也没有好受到哪去,他们挣扎着想要绞杀侵入体内的天骁魔息,然而因为境界的悬殊,他们两个努力许久都没能做到,只能暂时拦住天骁的魔息吞噬魔核和心脏,其他的便再没有心力了。 趴在地上捡回一条命的魔族们看见阿奎走过,不由得劫后余生般说道:“多亏了阿奎,好兄弟!要不是你,我们大家都得死在这。” “嘿嘿,阿奎,你演技可真好,在魔尊面前居然都能获得他的奖赏。” “没想到吧,转头就捅他一刀!” 阿奎本来是面无表情的,不过面对这个场面,阿奎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反应也说不过去。 于是他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随后淡淡地走到那两个空冥期魔族的旁边,那两个魔族看见他过来了,神情中带着高阶大魔的高傲和轻蔑,从鼻孔里出了声气:“墙头草。” 他们靠自己及时切断了和菩提阵法的链接,因此也没觉得那什么阿奎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一个左顾右盼的墙头草么,昨天能跪在那魔尊脚底下俯首称臣,今天就能转手把害死魔尊的人救下来。 嘿,这种人,日后魔尊若是当真活着出来了,会不会反过来捅他们一刀这还用说吗。 阿奎是个老实人,嘴笨,不会和人争辩。 他只是很腼腆地冲着两个冷脸的空冥期魔族笑了笑,随后如同铁钳般的黝黑大掌“噗”地一下就贯穿了其中一魔的胸膛。 那个空冥期的魔族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大魔,居然也会被一个低劣的低阶魔族贯穿心腔,然而当他想要反抗起来的时候,阿奎已经十分平和地捏碎他的心脏,转而取出了心脏内的魔核。 “……” 在场都被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惊得鸦雀无声,只有刺穿血肉的沉闷声响回响在在场所有魔族的耳边。 阿奎脸上还是那个腼腆的笑容,他抽出手,珍惜地擦干净了空冥期大魔魔核上的血,随后放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被生生剖出魔核的大魔瞳孔放大,魔尊天骁的魔息仍然在经脉内流窜,阻止他调动魔息,在身体的生机流逝之前,无声无息地侵蚀着所有。 阿奎浑然不觉旁人惊骇的目光,随后又将手伸向了另一个还活着的空冥期大魔。 这两个空冥期的魔族都受困于宁沉的魔息,光是抵抗宁沉侵入的魔息便已经费尽力气,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能够反抗外界,否则也不至于能够被阿奎捡漏。 境界的碾压最为无解,若是放在寻常,阿奎一个元婴中期的魔放在他们空冥期面前根本不够看。 只可惜,他们放在魔尊天骁面前,也同样不够看。 阿奎轻轻松松地就挡下了空冥期大魔在濒死之际无力的反抗,他如法炮制地取出了最后一枚空冥期魔族的魔核,擦干净之后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中,随后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阿奎拂了拂自己身上沾着的血,冲着周围的魔族们笑了一下,声音里依旧带着老实人的害羞腼腆:“我还得去寻我家尊上,我就先走了,你们可一定要活下来啊。” 要不然他们尊上可怎么找人出气呢。 让他们这么便宜地死了,还不如生不如死地活着,趁着天骁还没有出来之前慌忙寻找安全之处,在天骁可能能够活着出来的阴影下惶恐度日,如何恶毒咒骂都无济于事,最后再被天骁一一找到。 阿奎其实不怎么属熟悉那位魔尊,只是那位睚眦必报的性格也是远近皆知的。 就是可惜了那两个空冥期的魔族,他们的魔核是个好东西,若是把重伤的空冥魔族放走,不出一日就能被瓜分干净,到时候尊上不仅出不了气,还丢了魔核。 那可不行。 * 宁沉一动不动。 那双暗红的眼眸低下来看着谢停云,罕见地没有带任何的嘲讽、不屑或是其他任何情绪,只是无声落在白衣染血的人身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宁沉忽然回过神来,恍悟道:不对,他这是把我当什么人的替身了吧??! 啧。 宁沉回过神来,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把手抽出来。 男主和魔尊打生打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对他做出这种堪称亲昵的动作? 不直接一剑把他拍飞都不错了。 果然还是谢停云濒死出现幻觉了么。 宁沉若有所思。 肉骨丹迅速起了效果,宁沉用僵硬的右手别扭地燃起一簇火,看见谢停云身上的衣物没有被血浸湿出更深颜色的时候,这才收了火。 掌心下面的脉搏跳动的频率和强度逐渐回升了一点,宁沉默然片刻,又忍不住用了点力,把谢停云的下巴抬了起来。 ……奇怪。这么凑近来看感觉又不像了。 宁沉略微烦躁地揪了一根草,收在指尖里无意识地碾着。 谢停云冷静,强大,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猎手,沉着耐心地面对一切。 若不是因为初见就已经是负伤的状态,也不可能让宁沉见到他这样罕见的一面。 脆弱得不堪一击,亲昵的触碰,冷静又带着绝望的低语。 谢停云的五官很立挺,睁开眼的时候眸光是幽深而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很是明显,特别是面对宁沉的时候。 闭上眼的时候像是所有棱角都收了回去,没有刺人的冷言冷语和语调平静的讽刺,安静得任人随意拿捏脸颊都不会拒绝。 “……”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宁沉一僵。 谢停云不知道谢停云不知道谢停云不知道。 是的谢停云不知道,那等于他什么都没做。 就是这样。 成功说服自己的宁沉镇定半晌,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 “……” 宁沉又揪了一根草放手上碾,忍不住又看了谢停云一眼。 他这次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然而那张即使沾着血污也仍旧掩不住清冷五官的脸宁沉越看越陌生。 好看是好看,但离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孩越来越远。 那个小孩不爱说话,只会沉默地往自己旁边钻,宁沉去哪他就跟到哪,宁沉伸手把他拎开,小家伙又会默默地黏回来。 好吧。宁沉承认,这样看其实也不是很像。 宁沉原以为那一颗丹药怎么地应当也能压一下谢停云的伤势,然而没过多久,谢停云忽然咳了血,体内的灵力不知为何紊乱起来,在经脉内横冲直撞,连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都开始渗血。 宁沉嘶了一声,他实在不清楚这种情况到底怎么处理,他体内全是魔气,又不能帮忙梳理,一时之间僵持在了原地。 谢停云双眸紧闭着,忍不住低咳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偏过头去,不想让血流到宁沉的手背上,下一刻却被那只手掰了过来,喂了一颗丹药。 宁沉只剩下3积分,这点积分只能换次一点的丹药,宁沉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看着名字和药效兑换了一个用来梳理浑身经脉穴位的丹药,只是谢停云吃完之后似乎也只是收效甚微,体内灵力紊乱的情况并没有好很多。 如今他们两人身处无情鬼裂缝之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谢停云又重伤昏迷,出现这种情况就很棘手。 宁沉没积分了,那该死的任务点不知道做到怎样一种程度才算完成,没有积分进账,这里又找不到医修,若是放任谢停云就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宁沉的身后忽然一阵窸窸窣窣,伴随而来的是急促恐慌的喘息声。 听声音,来源就在他们的身后,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近,若是宁沉不躲开,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撞上。 那声音很明显是属于人的,可无情鬼裂缝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活人? 当然除了他们这两个掉下来的大怨种除外。 宁沉皱眉,伸手把谢停云捞起来往旁边躲开。 然而下一刻,宁沉忽然想起,他可是寂灭境的大魔啊。 如果他没记错,除了一些和天道比命长的修仙老妖怪之外,这个修为在修真界,应该能横着走吧? 灵识放出去,也没发现比自己还要嚣张的存在,应当也不是什么太过厉害对付不了的对手。 一般来说遇见不明情况,躲起来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才是上策。谁知道对面是不是什么老妖怪,硬碰硬有风险。 那还躲什么! 宁沉向来不是避其锋芒的人,他属于那种遇见锋芒就要故意往上面撞的人。 他就赌这儿没有老妖怪! 宁沉想通了这点,直接放出了一直收敛起来的大魔气息。 急促的喘息声越来越近,就在感受到宁沉气息的那一刻,后方传来了一声不甘的低沉吼声。 宁沉抱着人藏身于密林阴影之中,终于有机会向后面看去。 后方的存在越来越接近宁沉的位置,即使这里没有光源,凭借宁沉此时的目力也能够清楚地看见发生了什么。 一个背着药篓的小孩跌跌撞撞地往前方逃去,后方是几乎有那小孩三四倍高的巨大猛兽,嘴边尖长的獠牙目测有一米多长,上面还带着斑驳血迹。 他明明慌张至极,却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出声,只有压抑不住从唇边泄露出来的急促喘息声能够透露主人有多害怕。 就差一点,那獠牙和巨型兽掌就能够碰到他。 在感受到前方带有警告和威胁意味的大魔气息时,那似虎非虎的猛兽不甘地嘶吼一声,还想趁机用獠牙刺穿那背着药篓的小孩,然而沉重威压当头压下,几乎是瞬间就带了凛然的杀意。 它被压得动作停滞,眨眼间那小孩就脱离了野兽的攻击范围,野兽再想要杀死他,只能进入那大魔的领地。 自己的命和天生地长的灵药相比哪个更重要,追击的野兽不会不知道。 它恨恨地看着那抢了自己灵草的小孩往前逃去,只得十分不甘地转身离去。 宁沉在暗中注视着那个背着药篓的小孩,小孩见自己终于脱离了危险,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孩不敢在此停留太久,从地上爬起来,把因为自己跌倒在地而掉出来的草药一一捡回了篓子里,随后手脚迅速地背了回去,就要离开这里。 那小孩的脸和衣着很干净,裤脚和衣袖上的泥巴脏迹很明显能看出是方才在逃命的过程中摔倒沾上的,看着反倒像是在这附近居住的人家。 怀里的人脸色苍白,谢停云闭着眼抵在宁沉的胸膛上,无力的手抓住他的衣袖,即使本人再不想,唇边溢出的血也还是逐渐沾湿了宁沉的玄色衣襟。 宁沉抬眸看见了那小孩的药篓,不由得眼眸一暗。 他也不屑于去抢一个小孩的东西,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比较紧急,谢停云的伤势拖不得。 于是宁沉干脆直接现了身,沉声道:“喂,小孩……” 那背着药篓的小孩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十分戒备地往宁沉这边看过来,手里一直握着的短刀匕首颤抖地横在身前,颤颤巍巍道:“你要干什么?” 宁沉目光在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匕首上停留半晌,不动声色地放出了寂灭境大魔的气息。 那道气息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似乎只是放出来溜一圈,并未针对任何人,因而小孩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压迫感。 事实上方才他被野兽追赶的时候,帮他吓跑了野兽但是却没有伤及他的那道大能气息,正是他面前这道! 小孩呆了一下,意识到宁沉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但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在这样一个无人涉及的偏僻地方里,人比其他任何存在还要可怕。 然而当小孩看见宁沉只是放出气息让他辨识,怀中人还生死不明气息微弱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宁沉垂下眼眸,道:“你会采药,知道有什么草药能救他么?作为交换本座答应你一个条件。” 13 第 13 章 背着药篓的小孩迟疑地看了谢停云一眼。 看那人满身是血的样子,就知道谢停云的灵力紊乱程度并不轻,不是随便什么药草就能解决的事情。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最好能够让同行的人对他进行灵力梳理,找出灵力紊乱的原因,解决之后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然而出声拦住他的那位有着一双暗红色的锋锐眼眸,身上的气息也很明显是魔族,碍于灵魔两气冲突,不能帮忙梳理体内灵脉,这才向他这个小小的采药童求助。 只是,在一个寂灭境的大魔面前,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就算宁沉出尔反尔,抑或是事后杀了他,小药童也根本无能为力。 他不是什么修仙之人,若说医术有多精进,倒也没有,只是跟着爹娘的时候疑难杂症看得多了,也知道用一点凡人的法子来作应对。 药童犹豫半晌,最终在宁沉的视线下,缓缓将自己背后的药篓放了下来,一边的手仍旧没有松开那把用来防身的匕首,另一边在药篓里翻找着什么。 小药童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身高也只到宁沉腰腹间。 宁沉见他愿意施以援手,于是弯腰将谢停云放了下来,方便他施救。 小药童还是不敢太接近,只是谨慎地一点点挪过来。 直到这里,宁沉终于想起了他之前干过的丢脸事情。 忍不住喊痛骂人的声音都能被谢停云听见,这是什么运气。 他啧了一声,开始在脑海中的原著资料里搜寻要如何消除别人的记忆。 找了半晌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宁沉便趁着小药童转身去旁边找东西的时候,伸手点在了谢停云的眉心处。 毕竟是第一次上手,宁沉怕给男主搞失忆痴呆了,于是十分谨慎地只是封印了谢停云听见自己那段喊痛骂人的记忆,其他一样都不敢动。 做完这一切,宁沉才终于满意了。 笑话,他要是让这段记忆留在谢停云的脑海中,那他堂堂魔尊的脸往哪放? 小药童没发现宁沉做的手脚。他手中捏着一株灵草,那灵草叶子宽泛,中间有几簇细的茎叶,泛着微微的灵光。 小药童在旁边寻了几块扁平的石头,又摘了一片巨大的圆叶,用陈旧却干净的衣摆仔仔细细擦干净,再将灵草放进去,用石头细细碾碎,直到灵草被碾出了几滴墨绿色的汁液,小药童这才收手。 做完这些,他便将圆叶收拢起来,留出一个小口,将碾出来的药汁渡进了谢停云的口中。 宁沉也屈膝蹲了下来,见状问道:“这样就行了?” 小药童看起来很害怕宁沉的靠近,似乎是想往旁边挪去,但是碍于昏迷不醒的病人就在这,他也挪不开多少距离,听见他出声,便硬着头皮说道:“还没有……” 话还没说完,谢停云似是被那汁液呛了一下,骤然睁开眼,一手按住胸膛偏头往旁边闷咳了起来。 宁沉大为惊奇:“哦哟。” 真有用,就这几滴汁液人就能醒了? 宁沉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然而这具身体是前不久才刚从炼骨河里出来的,身上除了一身体面的衣服之外愣是什么也没有了,宁沉想找点什么彰显身份和承诺的东西给小药童,一时之间都找不到。 他略微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尖,想了想,把领口的银饰细链摘了下来,递给了小药童。 小药童可能是一直没有卸下对他的防备,见宁沉伸手过来骤然吓了一跳,还以为宁沉用完他就要杀人灭口的,于是反应非常大地往后缩了一大步,还差点摔了一个屁股蹲。 谢停云还没搞清楚状况,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小药童。 宁沉见状啧了一声,于是伸手把东西扔进了小孩放着药草的药篓里,又着实把人吓了一跳。 “本座难不成能吃了你?”宁沉乐了,“东西拿着,之后要兑现的话拿着这个来找本座,本座言出必行,不会赖账。” “……” 小药童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凶巴巴不好惹的的大魔似乎是认真的。 话说回来,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即使这个魔族事后就要杀了他,他也无法反抗。 小药童于是又凑了回来,他看着谢停云,小声说道:“你现在处于灵力紊乱的状态,你能检查一下是什么问题吗?我没有灵力,找不到源头,只能用忘知草汁液帮你冲了经脉。” 但是没有冲散导致灵力紊乱的来源,这说明要么是那源头太过厉害,无法轻易解决,要么不在谢停云经脉之内,在另外的地方。 使用忘知草也只是缓兵之计,灵力紊乱一定是由外界因素导致的,若是找不到源头问题,多少株忘知草都无济于事。 谢停云沉默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低声道:“多谢。不必了。” 宁沉方才还在惊讶,这小孩原来是用灵草把人叫起来问原因呢,难怪说还没有解决。 然而在听见谢停云如此反常地拒绝之后,宁沉这就不乐意了:“不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必了?” 宁沉用了9积分外加一个人情许诺换来的东西,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谢停云清醒过来之后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发现宁沉不乐意了,他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于是偏过头去,看了宁沉一眼,面色古怪道:“你说什么?” 宁沉道:“本座说,什么叫不必了——你就这样不治了?为什么?” 谢停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默然片刻,道:“你问我为什么?” 随后,不等宁沉回答,谢停云便自顾自地解开了最外层的墨色长衣。 那件墨色长衣在下坠过程中为他抵挡了许多次划伤,如今已经破旧不堪。解下这件墨色长衣之后,谢停云低下眼眸,拉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了左胸前一大片可怖的伤口。 那道伤口贯穿谢停云的颈窝和锁骨下方,血肉狰狞地外翻,血虽然是止住了,但是伤口处若隐若现的猖狂魔息却依旧说明了此处伤势并非看上去那般简单。 宁沉瞳孔一缩。 谢停云有些困惑地抬头看了宁沉一眼,他的嗓音带着沙哑,语调仍旧平静,“天骁,你问我为什么不治了,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治呢?” 他现在这个状态,能够清醒过来全靠那几滴苦得想让人原地升天的忘知草汁液,他体内的灵力在和宁沉对战的时候已然消耗了大半,坠落裂缝之中后剩余的灵力也用来维持灵力屏障了—— 他怎么治? 就算眼前那个小药童用忘知草把他唤醒问出原因又如何,他难不成还真的能够自己驱逐绞杀魔息吗? 谢停云自己做不到,难不成还能够祈盼造成这个伤口的魔尊来吗? 以魔尊天骁的性格,问出这种问题,才让谢停云感到格外地困惑。 想让他生不如死,受到无尽折磨的不是魔尊他自己吗? 为什么现在又要来问他为什么不治疗自己的伤势呢。 谢停云原以为宁沉只是贪玩,所以在两人单独对战的时候,才故意放水没有发挥出从前的水平。 这一点尚还存疑,因为魔尊经常爱换武器,每一次来找谢停云打架的时候都几乎不重样,也许是他不熟练。 也许是魔尊天骁一时之间觉得留他半条残命很好玩,于是才在坠入裂缝的时候不曾动手。 谢停云的神智清醒的时间不长,彻底坠落之后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看现在这个样子,小孩没有魔尊的允许,也根本无法靠近。 所以魔尊现在是什么意思呢?想要先把他治好后再折磨吗? 谢停云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 “……” 宁沉磨了磨牙,已经在思考要不然把谢停云打晕,把魔息收回来后再让小药童帮忙治疗了。 原主可真该死啊,好大一口锅,全扣他身上了。 关键是他现在占着这个身份,哪还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何况宁沉也本来就不该为了别人的错误解释或者道歉。 宁沉屈膝蹲在谢停云旁边不远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神情,只有那双晦涩的暗红色锋利眼眸依旧无声地盯着自己。 谢停云也觉得自己这样反问回去挺没意思的,他和魔尊天骁不对付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为什么,也何必探究这么多。 魔尊现在不想杀他,就是对他最有利的事情。 谢停云垂眸,平静地将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里衣拢了起来,一手撑着地面准备站起身来。 下一刻,谢停云拢起衣襟的手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攥住了。 谢停云神情微变,身体下意识的戒备反应让他差点忍不住出手。 宁沉微微俯身,黑沉的阴影从他身上滑落,显出一道鎏金玄色的修长身影。 出乎意料的,宁沉的神情很是平静。 他伸手攥住谢停云的手腕,提前走位防止谢停云下意识出手。随后,宁沉另一只手停在谢停云左胸前不远处,一点一点将谢停云心口上方伤口处的魔息缓缓勾了回来。 谢停云的脸色终于变了。 宁沉自顾自地把谢停云体内扎根的魔息全部收了回来,幸而这些魔息在脱离经脉的时候没有过分挣扎,避免了对经脉或者血肉的二次伤害。 最后一缕魔息从谢停云的伤口处钻出,钻回了宁沉的指尖。 宁沉随意捻了捻手指,耸了耸肩,道:“随便你,爱治不治,现在死了可不关本座的事。” 谢停云:“……” 说罢,宁沉按着膝盖站了起来,随手弹了一下小药童的脑门,道:“喂,你,小孩,看着他,他死了本座可就不欠你人情了。” 小药童嗷地一声就捂住了脑门,疼得眼泪汪汪,不敢置信地看着宁沉若无其事离开的散漫身影,半晌后忍不住委屈地冲着宁沉大喊道:“不是……为什么要弹我啊?!” 他一个采药的小屁孩招你惹你了?!!! 谢停云愣在当场,愕然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宁沉就这么走了。 谢停云感受着伤口处魔息噬咬后残存的麻感,忽地就茫然了起来。 他所接触过的天骁,古怪,孤僻,认死理只针对他一个人报复。 可是短短几天时间,天骁好像就变了。 谢停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但总觉得事情从那次生死一战之后,就开始不一样了起来。 一路上无视所有能够杀死谢停云的机会,甚至想办法救他。 欺负石狮,还欺负小孩,并乐此不疲。 小药童眼泪汪汪地揉了揉脑门,他把防身用的匕首收了回去,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哥哥,我给你留几味药吧,可以暂时用来恢复灵力和伤势。” 他转过身,在自己的药篓里面翻来找去,挑了几株灵药出来,塞给了谢停云,随后又把那道银饰细链也给了谢停云,“这些就当作我换了那个人的救命之恩。” “……”谢停云没有拒绝,低声说道,“多谢。” 随后,谢停云轻叹一口气,伸手轻轻揉了揉小药童脑门上被弹出来的红印,低声问他:“你方才说,他救了你的命?” 小药童点了点头。 谢停云便又道:“那你能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同我说一遍吗?” 小药童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渊源,于是一五一十地把他遇到宁沉被宁沉救下,还有人情交易的事情全部说给了谢停云听。 说完,小药童小声问道:“你们……关系不好?” 岂止不好。 几百年的宿敌呢。 谢停云心想。 可是谢停云想到方才小药童方才说天骁抱着他现身的那段,又不知怎得忽然沉默了。 谢停云喃喃道:“他……抱着?” 向来脾气古怪的魔尊大人,居然会打横抱着昏迷的宿敌,向一个小孩求助。 太冲击谢停云的三观了,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忽然,前方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谢停云听见声响抬头看去,发现那道鎏金玄衣的男人又走了回来。 宁沉:“?” 小药童:“?” 谢停云:“?” 小药童看见他就莫名生气,忍不住道:“你不是走了?” 宁沉:“是啊。” 小药童:“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好问题。 宁沉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往前走着走着又绕了回来,但很显然,他绝对不可能让这个小屁孩知道。 于是宁沉呵了一声:“关你屁事。” 小药童似乎很记恨宁沉莫名其妙弹他脑门的事情,于是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那你是放不下这个白衣哥哥是吗?” 宁沉:“……” 谢停云:“……” 这什么脑回路! 宁沉冷冷抱臂:“这么会胡说八道,只当个采药童不去说书真可惜了。” 小药童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道:“那你是迷路了?走着走着又绕回来了?” 宁沉:“…………” “滚蛋,”宁沉冷冷道:“再多说一个字,本座把你采的草药全丢出去喂狗。” 小药童:“……” 14 第 14 章 小药童在大魔的威逼利诱之下不敢说话了,只好瘪着嘴往谢停云身后躲。 宁沉冷冷哼了一声,终于满意了。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谢停云有些看不下去了,主要是他现在有点没法面对宁沉,于是转过身,捏了捏小药童的脸,轻声问道:“这儿这么危险,你怎么这么晚还会独自出现在这里采药?你一个人吗?你爹娘呢?” 不用说,谢停云都能感受到这里的压抑的气氛。 周围的黑暗之中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兽瞳,他的神识放出去连扫都扫不尽,别谈那些虎视眈眈盯住他们的未知生物究竟是什么了。 这么一个地方,出现在无情鬼裂缝的下面,必定不是什么简单无害的地方。 这里没有裂缝之中产生的毒瘴本就很令谢停云诧异,然而看见周围这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高大植物之后,不由得有些明白了。 按照常理而言,上面不小心掉落下来的生灵最终都会到这里,无非是死还是活的区别。 谢停云和宁沉比较幸运,活了下来,然而那些死了的生灵如今谢停云也没有从这里看出一点痕迹,连尸骨都无存,足以证明这片林子之中有什么存在能够消化产生的毒瘴和死去的存在。 小药童身上的破旧布衫针脚整齐,但是略显粗糙,身上沾着的脏泥看样子都是新蹭上去不久的,说明这个小孩肯定不是在这片林子里居住的居民。 他身后背着的药篓看起来用了很长时间了,竹篾之间的缝隙有一些没有及时清理干净的灰尘,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采药。 小药童不知怎得犹豫了一会,这才说道:“我爹重病了,我娘要照顾我爹,所以只能我进无尽林里面采药了。” 原来这个地方叫做无尽林。 宁沉心道。 宁沉道:“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小药童嗯了一声,道:“我可以带你们出去,现在天太晚了,再晚一点会出事的,我已经比平时晚了很多,要赶紧回家了,不然我爹娘要着急的。” 不对,宁沉他们从跌落这片山林起,这里的光线就已经昏暗得和夜晚没什么区别,也就靠着修仙的视力极佳,两人这才不受任何影响。 这是怎么看出来天太晚了的? 真神奇。 说罢,小药童便背好他的药篓,周围环顾一圈找好方向之后,便开始往前走去,并且边走边往后叮嘱:“你们快点跟上,不要掉队,特别是那个黑衣服的很凶的那个。” 小药童看了宁沉一眼,没胆子也没身高上去弹回去,只好气鼓鼓道:“你要是丢了,我一定不回来找你。” 宁沉:“……” 这什么小屁孩啊有没有人管管! 谢停云真是哭笑不得。 三人循着幽深的小径往外走去,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叫声,听起来应当是个年轻的妇人。 那个声音在一声声地喊着“阿朝”,小药童一愣,随即大喊道:“娘!我在这里!你别动,我过来找你!” 说完,他也顾不得等后面的宁沉和谢停云了,急切地向前面跑了过去。 宁沉大步跟上,小屁孩腿短,跑起来跟他走着没差多少,只是谢停云走快了的时候却显得有些踉跄,大抵是重伤未愈,身体还有些跟不上。 宁沉便不由自主地缓了缓步调,一双暗红色的眼眸不动声色跟紧前面带路的小药童,以免跟丢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宁沉要是跟丢了,那就真的是找不到人了。 然而就这么走了半晌,宁沉忽地听见背后的谢停云开口说道:“你是在等我吗,魔尊大人?” 宁沉眼神没有离开前方蹦蹦跳跳往前的小药童,闻言随口道:“堂堂人族圣子,就这么自作多情?” 很显然,谢停云不吃这一套:“那你为什么不跟上去?再慢点基本就看不见小药童了。” 宁沉也没懂他这话里的逻辑,于是莫名其妙道:“这不是还看得见吗?” “……” 跟天骁沟通起来有点费劲,谢停云干脆不说话了。 小药童带着两人左拐右拐,从仅供一人通过的丛林小径走到逐渐开阔的林子里面,期间视野之中的光线居然奇异地稍微亮了一点,出口处已经能够看见西沉的落日,起伏的山脉之间只剩一点太阳的轮廓了。 远远的,宁沉就看到一个妇人地往他们这个方向赶来,但是她的腿脚似乎不太利索,只能跛着脚一点点慢慢地走。 小药童一见到年轻妇人就扑了上去,赶紧扶住了她,担忧地说道:“娘,您都知道快晚上了,怎么还要来?” 年轻的女人担心死了,上下检查确认阿朝身上没有什么大的伤势之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弯腰一把抱住了儿子。 小药童任由母亲抱了一会,听见身后的声响之后,这才挣脱开来,扯了扯母亲的衣角,说道,“娘,后面还有人,我从里面带出来了两个哥哥,他们救了……” 哪知妇人听见里面还有人的时候却不由得警惕起来,看见宁沉和谢停云走出来之后,还一把抱起阿朝便紧张地往后退,“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也不怪阿朝的母亲这么紧张戒备,要是换做宁沉,他比眼前这位母亲还要戒备。 宁沉见已经从无尽林出来了,于是停下了脚步,等着身后的谢停云过来,对阿朝母亲说道:“我们只是碰巧在里面遇见你的儿子,并无恶意。” 阿朝不小了,自觉看人的眼光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个很凶的哥哥修为应该很高,魔族的气息很纯,想杀他早就可以动手了,不用等到现在,他甚至还救了自己一命,还说什么欠什么人情。 那位白衣哥哥看起来就比较好相处一点,就是受了重伤,和很凶的哥哥应当认识。 总而言之,阿朝用自己十二年的“阅人经历”,给出了这俩不像坏人的坚定结论。 ……虽然那个很凶的哥哥弹他脑门那一下阿朝记到现在。 阿朝连忙拽着母亲的衣袖,和她解释了自己在里面经历的一切。 等到阿朝解释完之后,阿朝母亲的脸色便缓和了许多,虽然仍旧保留了几分对陌生人的警惕,但是不再那么紧张了。 她说道:“二位……谢谢你们救了阿朝。” 说罢,她居然就这么要跪下去,搞得宁沉眉头紧皱,连忙抬手隔空把人扶住,才不至于让阿朝的母亲彻底跪下去。 宁沉打量着周围,道:“举手之劳,也不至于行如此大礼。何况,小屁……阿朝救了人,带我们走出这个什么林,也算是还了人情。” 谢停云知道自己这次能活,很大原因是宁沉和阿朝两个人的努力。 谢停云服用了阿朝给的灵草之后,药效很快就显现了,谢停云体内伤痕累累的经脉正在缓慢修复,灵草补充的灵力虽然不多,但是正好能够解燃眉之急。 于是谢停云轻声说道:“多谢,这次算我欠你们的,日后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谢某必当尽力。” 不知怎地,听谢停云这么说,宁沉就忽然不想玩做了不认那一套了。 他偏过头,在谢停云耳边咬耳朵道:“当真?” 宁沉一下子靠得太近,气息骤然扑到了谢停云的耳边,这种超乎寻常界限的靠近让谢停云略微不自在地偏开了宁沉的视线,他垂下眼眸,装作若无其事般说道:“当真。” 宁沉哟了一声,穷追不舍:“本座叫你干什么,你都能尽力完成?” 谢停云:“……” 谢停云面上闪过一丝困惑和迷茫,他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就很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 感觉不是什么好话,有可能是坑,但是谢停云确实欠了宁沉一条实实在在的命,他不可能赖账。 于是谢停云只好老老实实认账:“……是。” “但是,”谢停云盯住宁沉暗红色的眼眸,声音陡然严肃了起来,“谢某不可能做出残害同胞之类的事情,若是魔尊大人要我对同门同族下手,谢某恕难从命。” 宁沉哦了一声,显然浑不在意。 他清了清嗓子,低语道:“那你出去之后,如果还找得到你那本命剑的话,把你那本命剑借本座几天?” 谢停云:“……” 谢停云:“???” 谢停云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了,他有些难以理解:“不是,你、你要乘风剑做什么?” 再说了,他本命剑现在都还插在无尽林上方的石壁上呢,现在显然还不够强制召回的距离,所以乘风剑现在暂时不在他手里。 关键是,人族圣子的本命剑落在打生打死几百年的魔尊天骁手里,这要是传出去,得惊掉多少人的眼珠? 谢停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已经碎得有些拢不回来了,他喉咙动了动,略微艰涩道:“你……你确定要乘风?你真的知道这代表着什……” 主要是谢停云护他那宝贝本命剑护太紧了,三番两次因为宁沉碰了他本命剑而大打出手,宁沉得了不碰谢停云本命剑就不行的反骨,现在着实很想看谢停云炸毛的样子。 宁沉压根没听谢停云说了什么,他啧了一声,道:“你就说给不给吧。” 谢停云:“……”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族圣子如今看着宁沉的眼神跟看鬼一样,他卡了好一会,随后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心如死灰道:“……给。” 15 第 15 章 得到了谢停云的承诺之后,宁沉这才开心了。 殊不知谢停云此刻神情微微恍惚,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居然一下子发展到了这种离谱的地步。 剑修的本命剑最是不肯让旁人触碰,一旦落于他人手中,只会有两种可能性。 一个是杀剑主抢夺宝剑,另一种……则是两人已结成道侣关系。 在无情鬼裂缝之中下坠那一次是意外,事从紧急,因此不必计较什么特殊含义。 但是这和把剑修的本命剑光明正大借走玩几天,完全不是一个性质的事情啊。 天骁……不能够吧?! 他们敌对这么多年,总不能突然就会产生这种心思? 莫不是又是想出了什么新的玩弄折磨的人的法子? 可是…… 天骁如果真的这么干了,不就是告诉三界所有人,他和打生打死几百年的宿敌谢停云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骁到底得有多恨他,才宁愿顶着“和宿敌是道侣”的名头,也要拿走他的本命剑啊。 不是……他拿去干什么啊?!! 谢停云沉默了。 谢停云是恩怨分明的人,他和天骁之间的事情一码归一码,该还人情的时候谢停云不会含糊。 即使眼前这人曾经千方百计想要自己的命,如今又不知为何突然转性。 “那你的本命剑要怎么办?能拿回来吗?”宁沉问道。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其实是“本座还有得玩你的本命剑吗”,可惜宁沉看见他恍惚的表情就觉得好玩,于是并未说出口,善心大发没再给他上点刺激的玩意。 虽然说没说对于谢停云来说都一样。 谢停云道:“……本命剑一般都有强制召回,只要和剑主的距离超过某种程度,就会强制召回到剑主的身边。” 宁沉噢了一声。 还行,还挺不错。要不是他没有本命武器,不然高低也得试一下。 难怪谢停云不急。 如今天色已晚,阿朝的母亲梳着简单的发髻,长发在身后柔顺地披着,额间的白发已经若隐若现。 她就这么看着两位恩人在面前你来我往地自顾自聊天,耳边是阿朝絮絮叨叨小声和他说这两位哥哥看起来有多安全不会造成什么威胁的,何况伤患现在不适合长途跋涉娘你能这么对待恩人吗,忽然就打消了心头的疑虑。 也对,这两人居然能在这么危险的无尽林门口旁若无人打情骂俏这么久,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多聪明的人。 阿朝母亲想不到他们有什么动机要利用他们。 无尽林里面从来只有进没有出,他们村子里的人进去都要做好万全准备才敢进去,基本就没有见到过有什么陌生的人从里面出来。 无尽林上面不知是什么东西,林子里倒是经常有坠落的声响,然而她们村子里的人进去小心探索,每一次都是什么都没发现,最后只好原路返回。 这回能从里面碰见活人,也是她头一回见到。 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这两位恩人,阿朝今天一定回不来。 阿朝母亲缓了缓语气,斟酌着道:“若是二位先生不嫌弃吗,我带你们回村过夜,若是二位要赶路出去,白日会更方便安全。” 阿朝从母亲怀里跳下来,小跑过去拽住谢停云的衣袖,像是生怕他们不来似地小声说道:“走吧哥哥?” 正好天晚了,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歇一下也行。 宁沉没有拒绝这个提议,目光瞥见谢停云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屁孩,伸手穿过去看似又要弹人小孩的脑门,被阿朝大叫一声迅速躲开了。 他又不敢打回去,那哥哥看起来可不像白衣哥哥那样好说话,因此阿朝只敢用幽怨谴责的目光注视着宁沉,企图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宁沉嗤了一声,没管这幼稚的伎俩。 从无尽林出来之后,周围仍旧是遍布着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植物,高大粗壮的树干沉默伫立在两侧,叶子边缘是诡异的淡蓝色,一眼看过去闪着许多细碎的磷光。 阿朝的母亲抬手捏指吹了一声口哨,树干上沉默站立的乌鸦便发出嘶哑的鸣叫,靠近阿朝母亲转了三圈之后,又朝远处飞走了。 乌鸦,身披黑羽,是黑夜的使者,代表亡灵的召唤,在众多民间传闻之中出现的代表都是不详的征兆。 宁沉望着阿朝母亲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点不对。 可他毕竟才来这个世界没有多久,许多认知还没有建立起来,无法像寻常高阶修士那样敏锐感知周围环境的不同。 宁沉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但是却无法说清楚什么不对,为什么不对。 宁沉偏过头,想看一眼谢停云的神情,却见他低着头,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阿朝,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他只好咽下了想说的话。 四人在崎岖的山谷之中七拐八拐,终于有一线昏黄的灯光冲破黑暗,照出村门口破旧的平景村三个字。 平景村门口点了两盏昏黄的灯光,那通常是用来指引回家之人的归路的灯。 村门口有许多人正围着窃窃私语,大家统一而焦灼,都在担忧着傍晚都没有回来的母子二人。 村长在其中尤为明显,他穿着一身和阿朝款式相似的陈旧长衫,看面容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形微胖,应当是跛了一只脚,走起路来颇为吃力,而且看起来似乎受了伤,只能由旁边的村民们扶着才能站稳。 一看见村长,阿朝的眼睛就亮了。 他放开谢停云的手,飞奔向前面的村长,开心地抱住了村长的腰,说道:“爹!我和娘都平安回来啦!不要担心,你腿还没好,快点回去躺着。” 眼见着母子二人都平安无事,村民们便都松了一口气,原本气氛凝重的窃窃私语也变成了释然轻松的聊天声。 只是在村长看见母子二人身后还带着两个陌生的人之后,却情不自禁地变了脸色,其他正欲离开的村民们见状也停下了脚步,充满戒备地盯着宁沉和谢停云二人。 村长把阿朝和夫人往身后揽,语气中充满警惕:“你们是谁?过来干什么?没事的话请离开,这里不收留外人。” 宁沉觉得阿朝他爹说话的方式还挺有意思的,他道:“倘若我们有事呢?” “……”村长的神色并未放松下来,他保持着那个将所有人都护在身后的姿势,用同样的语气和姿态又道:“你们有什么事?如果确实需要,我们能够提供一点有限的帮助,只是无法将你们留下过夜,还请见谅。” 宁沉真觉得挺有意思的。 按照他们这样警惕的姿态,宁沉还以为他们会拒绝提供任何的帮助,然而事实上平景村的村长竟然让了步,能够提供一点有限的帮助。 宁沉开始以为他们是遭遇过了什么才对外人抱有如此大的警惕和小心,可看这样子好像也不太是。 谢停云目光望向门口两侧设立的两座凉亭,在此时忽然出声问道:“你们若是不欢迎外来人,为什么要在门口设这种专门供人乘凉的凉亭呢?岂非浪费了。” 村长跟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用瓦片和稻草铺就的简陋凉亭,里面的石桌石凳已经泛了厚厚一层灰,显然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 村长淡然说道:“因为从前有用,现在没用了——你们想在那休息的话,也请便。” 年轻的夫人轻轻拽了拽丈夫的衣角,轻声细语地解释着什么。 一旁抱着村长腰的阿朝也撒娇地说着什么,将之前在无尽林里面发生的事情一概托出。 听到宁沉救了阿朝却只是要他救个人,之后再没有任何动作的时候,村长的神情竟是闪过了一丝惊愕。 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神情,只是态度比之前好了一点:“只是我们村内如今情况特殊,实在无法收留外人留宿,请二位见谅。” 阿朝是个实诚的孩子,他一看爹爹这么果决地拒绝了,不由得有些急了:“爹!我们村儿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好资源,人家混进来图什么呢!再说了,就凭我恩人的伤势,根本走不了啊爹,这么晚长途跋涉走出去会出事的……爹!” 阿朝抱着村长的手臂不撒手,“爹,兽潮快要来了,他们如果在外面碰上兽潮了,不就死定了?我们就是留一晚而已,第二天白天他们就启程离开这儿了,真的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里,阿朝瘪了瘪嘴,努力憋出一点可怜兮兮的泪光,说道:“爹,他们可是救了你儿子!救命之恩留一晚怎么了嘛怎么了嘛!” 村长:“……” 村长不愧是村长,他铁石心肠地冷哼一声,油盐不进地说道:“那万一真的出事了呢?阿朝,你想收留他们,爹理解。可是这儿不是晚上不留人的无尽林,危险的兽潮也不是今晚就一定会出现,我们可以提供一些灵草暂时缓解恩人的伤势,他们现在出发并非像你所说的那么危险。” “……”阿朝小声说道:“爹,要不然你看看那位白衣哥哥的伤势再说他能不能走一晚上?我觉得他没晕过去都不错了,还是我用忘知草的汁液强行把他苦醒的。” 谢停云:“……” 不愿再。 宁沉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 这小孩还挺机灵的,把人叫醒直接问当事人你身上到底有什么毛病能不能自己解决,这比阿朝自己摸索病症来的真是高效多了。 阿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村长却还是不松口,他身后的那些村民们本来完全支持村长的决策,只是现在听完一轮下来都有些动摇了,纷纷忍不住低声和村长递话:“村长……要不然,我们就留一晚吧。我们都听您的,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也没有什么恶意,他们能对我们做什么呢?” “是啊,就留一晚而已,小年轻们恢复得快,明儿早就能活蹦乱跳咯。”另外一个村民乐呵呵地说道,“我们这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啦,他们图啥呢,是吧。” 16 第 16 章 最终,反倒是不同意的村民们先心软了,劝着坚决反对的村长把人放了进来。 平景村整个村都显得有些老旧破败,建筑灰白,屋顶上的深灰瓦片陈旧不堪,村民们挨家挨户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而宁沉和谢停云两人理所当然地被领到了阿朝的家里。 阿朝像个活蹦乱跳的大人,他一进去,先把背上背着的药篓放在了一边,把两位客人领进来坐着,随后跟着母亲把村长扶上了床榻。 村长家里也格外清贫,家中的面积不大,一进门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大木桌,后面放着一块屏风,屏风后面储藏东西的小房间,左拐是老两口住的房间,再往前就是一间小小的客卧,平常阿朝就睡那里。 阿朝像个小大人一样,先上桌给两人倒了一些冷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先坐一会。” 随后,阿朝倒完茶,便跑过去冲着村长大喊道:“爹,我们家那些采来的药草能不能用?白衣哥哥的伤势不轻,需要处理一下。” 村长闻言顿时从床上坐起了身,拿起床边放着的拐杖便支了起来,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大概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格外地威严,因此老人家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眼角甚至都没有什么细纹。 村长哼了一声,一边慢慢地走过去,一边说道:“兔崽子学了这么久还看不懂药理?” 说是这么说,村长在经过宁沉二人身边的时候却还是先停下了脚步,借了谢停云的脉,探了半晌之后,扭头冲着里面的阿朝喊道:“找灵力多的,干净一点的,杂药都别拿,多拿几支归首和乌灵。”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几通四处翻找的动静。 谢停云收回自己的手腕,轻声说道:“村长,请您看一下他的,可以吗?” 村长一愣,转头看了散漫地喝茶的宁沉一眼,随后噢了一声,粗大黝黑的指节在木桌上敲了敲,对宁沉说道:“我看看。” 宁沉:“?” 宁沉没动,偏过目光看向谢停云,疑惑的眼神透露了不小的信息量:“没事扯本座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因为宁沉身上也有伤,只是一路过来平景村里的人都没有发现罢了。 宁沉那半边身子估计还是血肉模糊的样子,然而一路过来,谢停云看向他的伤处,却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黑雾遮在了破损的血肉上方,也亏得宁沉穿了一身玄色打底的衣裳,血迹打湿衣裳的痕迹并不明显,伤处又被刻意遮盖住,这么看过去居然看不出什么受伤的迹象。 以至于这么一路走来,根本没有人察觉到宁沉身上居然也是带着一身骇然的伤。 阿朝看见他直接打横抱起一个身量和自己差不多的成年人,也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没什么事。 宁沉不肯配合,村长却不惯着他这坏毛病,直接自己上手,捏住了宁沉的手腕脉搏,宁沉居然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没有挣开。 村长摸了半晌,皱了眉头,略感棘手地嘶了一声:“……高阶魔族?” 宁沉:“……” 不是吧,这什么医术,连什么种族血脉都看得出来? 村长放开了宁沉的手腕,摇头道:“治不了。我们这边的药草太低级了,根本没什么作用。” 然而饶是如此,村长却还是冲着抱了药草出来的阿朝说道:“把魔气那一筐的全背出来。” 阿朝嗷了一声,跑过来放下了要熬给谢停云的药草,随后又噔噔噔地跑了回去,直接背出来了一个半人高的竹篾篓子,里面放着的都是一整筐沉甸甸的干药草。 宁沉从那堆药草里闻到了很杂乱的气息。 他只认出了灵力和魔气,还有一些混杂在其中的,宁沉压根没见过。 这时听见村长说道:“看看伤,藏起来了?看样子不轻啊,得处理一下。” 宁沉嫌麻烦,于是说道:“不用。” 村长收容过许多受伤的村民,也见惯了很多不配合治疗的患者,此时见宁沉毫不配合,于是冷了脸色,一巴掌拍在宁沉的后背上,冷冷哼道:“别以为自己境界高就随便造,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自己的身体——快点!” 宁沉:“……” 宁沉被拍得莫名其妙,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这么对待过,于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家那些破草药不是没用吗,看什么看,就那点小伤,一会就自己愈合了。” 村长又是一巴掌糊了过去,“你小子是要去当顶梁柱吗,一张嘴这么硬?” 宁沉:“…………” 好烦呐!好讨厌没有边界感的老头! 这要是换成其他人,宁沉早就一脚踹过去了,但是眼前的村长一身瘦削身故,脚估计还伤着,宁沉根本没法动手。 阿朝这个时候就聪明了,他偷偷拽了谢停云的手,小声说道:“哥哥,你劝劝?我猜他听你的话。” “……”谢停云无奈地笑了一下,也压低声音说道:“我猜他不听。” 说罢,谢停云却还是伸手,将所剩无多的灵力都放了出去,覆在了宁沉伤到的那半边身体。 灵力甫一碰到了宁沉的魔气,便逐渐无声地消融着宁沉身上的魔息,将后面狰狞骇然的血肉露出了冰山一角。 虽然那点灵力很快就被魔息吞噬殆尽,但是村长也还是看见了宁沉那半边身子的伤口。 这种伤势绝对称不上小伤,村长一眼就看见了,神情微变,恨铁不成钢地又糊了宁沉后背一巴掌,冷冷气道:“臭小子。” 宁沉:“……” 受不了一点。 村长说完就拄着拐杖一点点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似乎要拿什么东西。 宁沉憋着火气又不能对村长这个老人家发,只好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重重捶了一下谢停云手边的桌面,把谢停云面前的茶都震得洒了不少。 谢停云终于被吸引过目光,他回过神,看见自己手上被溅到的茶水,也没生气,好脾气地用阿朝递过来的布帛擦干净了。 宁沉面无表情道:“你们修士都是观世音转世么,这么爱管闲事?” 谢停云:“……” 这“歇后语”莫不是跟村长现学现用的。 谢停云心下莫名好笑,也没跟宁沉一般计较,说道:“并非。” 宁沉奇道:“你不是最盼本座死了最好的吗,怎么现在还要多嘴,配合着外人给本座看伤?” 谢停云学乖了,他也学会了宁沉那一套死不认账的做法,气定神闲道:“魔尊大人不要自作多情,你若死了,我不好向师长交代。” “何况,还完欠你的那一条命,我们还有许多纠缠不清的帐没算呢。” 宁沉往后靠了回去,哼道:“既然知道纠缠不清,那还有什么好算账的。” 不过,为什么是不好向师长交代? 宁沉和谢停云之间的爱恨情仇两人自己私下解决就算了,何至于扯上什么师长长辈们。 这一点,谢停云却是没有回答。 他垂下眼眸,盯着宁沉扣在木桌上规律叩响的修长手指略微出神。 抛开原来的身份不谈,谢停云如今是人族圣子,是修真界如今最有希望成就的大能苗子,注定要承担着打破天界人间壁垒的责任。 谢停云从在这个世界降生开始,到如今也有几百年的时间了。 所有的经历都在塑造着他,谢停云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也无法把这里当作一个游戏。 他和魔尊天骁如今看着有多和谐,甚至能够和谐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互相拌嘴,可两人都心知肚明,灵魔二者之间天然就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他们生来便是宿敌,注定要为了彼此的立场互相博弈。 天骁杀了他,可以让早已式微的修真界再遭重创,而谢停云若是杀了魔尊,便能够借着他的魔心炼出破天门的天剑。 而此时,两个未来注定要死生难见的人窝在昏黄灯光下的小屋里面,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甚至有人连找茬都还只是捶桌子震出点茶水撒别人手背上。 有点威慑力,但不多。 17 第 17 章 村长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几卷干净没有用过的纱布和一个捣药柱。 阿朝非常懂事地从桌边下来,开始整理抱过来的一堆药材。 他先是一堆堆地分好,然后再全部放进不同的陶瓷瓦罐中,随后把两人要用的药分别放在了谢停云和宁沉面前。 找好宁沉和谢停云的药之后,阿朝又去自己之前背着的药篓里面扒拉出好一堆药草出来,放入最后一个陶罐里面。 阿朝今天出门采药,就是为了医治村长的腿。 村长单独把宁沉的药罐留了下来,再从谢停云的药罐之中挑出几味外用的,之后便把两个陶罐交给阿朝,把他打发出去熬药去了。 村长直接把宁沉陶罐里面的药草全部倒了出来,铺在桌上一株株地清点,数完之后把它们都放了回去,加了点清水用捣药柱将药草捣出汁液来,端着药罐走到宁沉身边,用命令的口气对宁沉严肃地说道:“放出来我看看。” 宁沉:“……” 宁沉为了自己的后背不再被糊巴掌,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撤了身上的魔气。 从腕骨边缘,沿着手臂线条往上,肩颈,半腰,再到长腿的外侧,全部都被剧烈的摩擦擦出了血肉绽开的效果,有些磨损严重的地方甚至都还可以看见森然的白骨,把老人家看得直皱眉。 就这种伤势,右边身子稍微动一下都得牵连到大片的伤口吧,这臭小子怎么一路都风轻云淡毫无异样的? 村长一看见不肯配合的伤患就忍不住生气,他重重哼了一声,手上熟练地用纱布沾水轻轻擦拭伤口沾着的染血沙石,擦干净之后把方才捣好的药汁一点点敷了上去。 也不知道那些药草都是些什么东西,捣出来的汁液居然是近乎墨黑色的,那些墨黑色的汁液甫一接触到宁沉的伤口,谢停云就看见宁沉神情微微一变。 “……” 宁沉自己的呼吸都被痛得停顿了好几秒。 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才堪堪忍住自己的表情没有失控,村长往他伤口上滴了多久的药汁,宁沉就忍了多久想要把那一罐踹翻的想法。 村长一点点把药汁滴在了宁沉所有的伤口处,一滴也没浪费。 那些墨黑色的药汁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魔息,一接触到宁沉的伤口,便被宁沉经脉内暴躁涌动的魔气一口吞掉,伴随着这个过程的逐渐推移,宁沉的伤口居然真的愈合了一些,起码能够看见白骨的地方如今已经被新生的血肉覆盖住了。 村长家里的存货就这么多,全部用完了,也就没了。 村长那个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苍蝇,全程的表情比宁沉还难看,嘴里一直在碎碎念:“你们这些臭小子们就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境界高就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种伤口万一感染了,比这还要痛十倍,还极其容易被其他气息侵入。都这样了还不肯配合治疗,怎么想的?” “……” 宁沉已经没有力气开口骂人了。 他低着头,另一只完好的手按在太阳穴上,手背上青筋爆起,落下的一片阴影遮盖住了大半的神情,只能看见一条紧抿的唇线。 阿朝母亲跟着阿朝去帮手煎药去了,这里只剩谢停云一个人坐在宁沉旁边,对他侧边的伤口看得清清楚楚。 谢停云的眸光在那处可怖的伤口上停顿半晌,神情晦暗不明 在无情鬼裂缝中下坠的全过程,宁沉承受了所有的接触面。 就现在这个伤势而言,宁沉当时估计还是用魔息凝过保护罩来减少摩擦,不然就他们那个下坠速度和接触时间,平常血肉都能直接被高温烤焦。 村长简单地用现有的药材处理完宁沉的伤口,这才把桌上用过的纱布收拾掉,叮嘱道:“十二时辰内不要沾水。” 宁沉遮着半张脸,耳边都是嗡嗡的,压根听不清老头说什么。等他缓过那一阵剧痛之后,冷汗都从鬓侧流了下来。 村长收拾完一个不听话的伤患之后,开始处理谢停云的伤势。 谢停云左胸前的旧伤最为严重,然而不久之前他伤口处残留的魔息已经被彻底清除,此刻伤势只待慢慢恢复愈合就行,其余的只是一些灵力损耗过度的后遗症罢了。 谢停云自忖自己的伤势如今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既然守住了经脉没有被魔息侵入,那就基本相当于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只是恢复和时间的问题。 他见村长拿起新的一卷纱布放在他面前,又开始捣起谢停云的药,转头看了看宁沉的惨样,沉默了一会,小声说道:“村长,我可以不用外用的药吗?我只有一处伤口,很小,而且里面的魔息已经全部清除了,剩下的基本没有威胁。” 还没等谢停云开口,就见低着脸的宁沉像是被什么关键字触发了一样,欻地一下抬起了头,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重重拍在了桌面上,咬着牙冷笑道:“不行,你也得用。” 谢停云:“……” 他有些难以置信,“你……” 村长还没说话呢,宁沉第一个反对:“不行,不可以,你不能逃过一劫。”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宁沉自己上个药就跟渡劫一样,疼得后槽牙都差点咬碎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不让谢停云体会一下? 他淋了雨,谢停云就别想打伞! 宁沉道:“他伤势严重,灵力严重枯竭的情况下被魔息侵入很长一段时间,指不定因为魔息留下什么后遗症,你看他那浑身是血的样子,像是没事的人吗?你可不能放过……不是,不能不治他。” 谢停云:“…………” 向来克己复礼的人族圣子被仙门师长保护得太好了,真没见过这样的人间险恶,震惊失语了半晌,这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天骁你……不是,那魔息是谁的你不知道吗?!” 宁沉铁石心肠油盐不进:“上药,快点。” 谢停云:“……” 村长还在捣药,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大概是没听清谢停云一开始说了什么,见这俩终于住嘴了,村长于是一边用力捣药一边大声道:“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宁沉誓死要为自己还未同甘但即将要同苦的宿敌打冲锋,一拍手就要站起身来,被谢停云死死按住了:“您、您可以再看一下我的伤势,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至于这外敷的药可否不用……” 这回村长终于听清了。 谢停云还没说完,就看见村长愣了一下,随后停下了捣药的动作,高高扬起了一只手,就对准了谢停云的后心,似乎谢停云若是硬着头皮敢说完他就要一巴掌呼下去一样。 谢停云立刻坐了回去,乖巧道:“好的我用。” 宁沉:“……” 宁沉把平生所有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才堪堪忍住没直接笑出声来。 太有喜感了,看龙傲天男主吃瘪光速变脸的感觉真棒,要不是宁沉另一边疼到麻木动不了,不然高低得给他鼓个掌。 村长重重哼了一下,往谢停云后背呼了一巴掌,冷冷道:“不听话。” 谢停云:“……” 村长打完这一下还没完,绕过来给幸灾乐祸的宁沉也呼了一巴掌,斥道:“笑笑笑笑什么笑,你一个笑卖出去能值千金是吗你要笑成这样?” 宁沉:“……” 气死了气死了臭老头本座劝你见好就收!!!! 18 第 18 章 谢停云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一劫,他被村长按着把捣出来的药汁滴了上去。 宁沉在一旁观摩了全程,看见谢停云刹那间难以言喻的表情之后大为满意,整个人的身心极其畅快愉悦,连臭老头呼他好几巴掌的仇都抛到了脑后。 两个伤患上完药之后,外头熬药的阿朝也和母亲一起把药罐用湿布端了回来,看见宁沉和谢停云两人都是一副半身不遂要死不活的样子,表示十分习以为常。 阿朝他爹以前是学医的,对药理药草颇有研究,以前收治过许多患者,每一个从他家出去的人都是这副表情,阿朝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谢停云上完药之后便把衣襟处的衣服拢好,整个人半死不活地趴在了桌面上。 宁沉自己笑还不够,还非得过去撩拨一下谢停云:“怎么样?不疼吧。堂堂人族圣子,总不至于连这一点疼痛都挨不过去?” 谢停云从臂弯间抬起脸,眼角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他道:“你闭嘴。” 宁沉大笑。 阿朝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么欺负人了,噔噔噔跑过去问他爹:“爹,那个黑金衣服的哥哥没有要熬的药吗?要不要给他熬一点。” 村长摇了摇头,自己也有些累了,往后面的床榻上一坐,说道:“没啦。他的药口服没用,全部用来外敷促进伤口愈合就行了。”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阿朝满意,但也没办法了,只好瘪着嘴跑回来给谢停云和爹爹倒药。 宁沉右边身子的疼麻竟然开始缓缓消退了,宁沉便新奇地发现自己右边的手已经可以稍微活动了。 他十分舒适地往后靠,说道:“谁还要喝药本座不说。” 谢停云:“。” 阿朝把爹爹和谢停云的药分别都倒了出来,他们熬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熬出来的药全是深褐色的,带有一股非常难以言喻的气味,一闻就知道很苦。 村长腿疼了起来,他半躺在床上,看见这俩还在吵,于是添油加醋地说道:“你要是真想喝,他那碗药也可以分给你一点,尝尝味也不是不可以。” 宁沉立刻道:“这就不必了。他这么严重的伤,本座再去分他的药,合适吗?一点都不。” 谢停云:“……” 谢停云看起来很想把那碗药往宁沉脸上泼过去。 阿朝端着村长的药过去给了村长,谢停云一个人看着桌面上剩的那碗黑乎乎的药,还有旁边幸灾乐祸等着自己喝药的宁沉,沉默半晌,忍住了鲨人的想法,做足心理建设之后,端起药一饮而尽。 宁沉盯着谢停云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良药苦口的端倪来,然而谢停云似乎真的一饮而尽就这么结束了,表情神态面色如常,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宁沉本来还在嘀咕男主怎么这么能忍,还是说这药其实长得就很苦但其实不是很苦? 随后下一刻,却见谢停云猝然色变,抬手掩着嘴起身就跌跌撞撞往外走。 阿朝把药端给爹爹之后,余光瞥见谢停云一口气喝完居然向外走,这才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惊呼道:“啊!白衣哥哥,我忘记给你拿蜜饯了,你一口气全部喝完了?好勇啊!” 宁沉乐了:“晚了,他都喝完了,小屁孩你故意的吧,真坏。” 阿朝:“……” 到底是谁坏啊可恶! 阿朝没来得及辩解,忙不迭跑去后厨盛了一碟蜜饯出来,经过宁沉身边的时候愤愤地说了一句:“坏东西!” 宁沉恶劣道:“我就是,你能怎么样?” 门外隐隐传来几声短促的干呕声音,听声音应该是主人用尽生平最大的努力才忍住没有把刚才喝进去的药全部吐出来。 半晌之后,谢停云面色苍白地走了回来,捻了一枚蜜饯往他方才喝过药剩下的碗里刮了刮,一个字也没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掐了宁沉的下颌,往他嘴里塞了进去。 宁沉脸色骤变:“?!!!” 他只来得及把谢停云的手拍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便毫无防备地呕出了声。 就只是蜜饯上沾着的一点药汁,宁沉只觉得口腔内所有碰到药汁的地方统一而迅速地苦到针扎般发麻起来。 很难去形容这个药汁的味道,宁沉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能给这股苦味掀了。 阿朝听着外面干呕的声音,又看着谢停云冷淡地重新捻了一枚蜜饯放入口中,目瞪口呆道:“哇。” 宁沉的胃里本来就干净,没呕出什么东西来,反胃到整个人差点虚脱。 谢停云用蜜饯压了压嘴里残存难去的苦味,抬眸看见宁沉扶着墙怒气冲冲地往他这边来,终于觉得好受多了,欣然道:“蜜饯,请你吃点,不用谢,要谢就谢阿朝。” 宁沉:“……”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村长放下喝完药的碗,用清水洗了洗嘴里的味道之后,这才慢悠悠开口说道:“要打出去打,别在老头我家打。” 宁沉差点气疯了。 谢停云摊手,清冷的眉眼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显出几分少见的无辜:“你也想请我吃蜜饯?反正一整碗都是我喝的,再吃一颗沾了药汁味道的蜜饯,我不介意的。” 恰好此时阿朝的母亲抱着被褥从旁边经过,无奈地笑了一声,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两位还是早日休息为好,明天休息好了再打也不迟呀。” 宁沉黑沉沉地看了谢停云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开,进了阿朝母亲为他们准备的房间。 谢停云眨了眨眼。 阿朝家里并不大,爹娘住一间,阿朝自己住客卧,现在家里来了两位客人,阿朝的房间自然而然地腾了出来。 客卧的床勉强够两个成年人躺在上面,不过也就仅仅只是勉强了。 客卧里面没有点灯,谢停云推开门,发现地面居然被打扫过的,很干净,左手边打了一床地铺,铺了柔软的被褥,看起来有模有样,不比床榻差多少。 大概是觉得这两人并不对付,虽然是一起同行的伙伴,但是吵来吵去,估计也不乐意一起挤一张床,所以特意又多打了一床地铺。 还蛮体贴的。 谢停云眼神往四周扫了一下,没在床上发现宁沉的身影和气息,他正反手把门关上,下一刻却被一股大力骤然抵在了门上。 一道高大的黑影完全笼罩过来,他抬肘卡住谢停云的颈间,整个人靠着微量的身高差和体型差将谢停云完全制住。 谢停云下意识瞳孔一缩,抬手就想反抗,手腕却被人强硬地攥住摁在了头顶。 “……” 谢停云不适应地挣动了一下,被宁沉牢牢控制住,谢停云无奈只能放弃,低声说道:“你又发什么疯?” 这样超乎寻常的亲昵距离加上这种强硬又暧昧的姿势让谢停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忍了半晌,尝试挣开几次都失败了,宁沉的手像是什么沉重的铁钳一样牢牢扣着他的手腕,根本没有给他挣脱的机会,谢停云此时还在恢复的时候,怎么可能反抗得了。 宁沉笑了一声,气息洒在谢停云的指尖和耳边,低沉的声音几乎就在谢停云的耳边响起:“是啊,本座大半夜发疯,现在非常想让谢圣子速速还掉救命之恩。” 谢停云:“?” 宁沉气定神闲道:“你看,你现在重伤未愈,本命剑不在身边,被本座这样压制都反抗不了,你有安全感么?” 怎么可能有。 谢停云还从未被这样对待过,偏偏此刻在物理上谢停云无法挣开禁锢住自己的男人,在修为方面上也不可能拼得过天骁一个寂灭境大魔,就连最趁手的本命剑此刻也还插在无情鬼裂缝里的石壁上。 谢停云此刻手无寸铁,要修为没有修为,要灵力没有灵力,要本命剑没有本命剑,在宁沉这样近乎强迫般的压制下显得无助极了。 但这话谢停云不可能说出口,于是他垂下眼眸,说道:“那魔尊大人想怎么样?” 宁沉挑了挑眉,说道:“本命剑强制召回的距离是多少?现在去把本命剑强制召回来,如何?” 谢停云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确认道:“现在?都这么晚了。” “本座不管,”宁沉哼道,“你不急本座急,本座急死了,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就想让谢圣子履行自己的承诺,还了本座的救命之恩。” 谢停云:“……” 谢停云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了。 他一想到宁沉那个要求就难绷,想起来一次就难以置信一次,到底为什么,堂堂魔尊大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拥有过,就偏偏得看上他一个小小人族的本命剑? 他不会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自己到底要不要提醒一句? 尊贵又高傲的高等天赋大魔,就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和自己的宿敌扯上某个奇怪方面的关系?? 他是不是一点都不了解三界八卦和衍生的力量? 宁沉显然很满意自己在压制谢停云这一方面找回了面子,他嘴里这时候还有挥之不散的苦味,喝多少水都没用,差点气得想把谢停云拎起来恐吓。 但宁沉转念一想,光恐吓有什么用,一点也不出气,就得来点实质性的报复,比如要走人族圣子谢停云的本命剑并正大光明地当着他和其他人族的面把把玩。 那时候,谢停云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想想就刺激,宁沉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谢停云把本命剑找回来了。 谢停云忍了忍,说道:“……现在天晚了,反正也不急于一时,明天行么。” 宁沉说道:“救——命——之——恩——” 谢停云:“行行行行,走我走,现在走!” 宁沉满意了。 谢停云喉咙动了动。 两人此刻的距离当真不是什么正常宿敌该有的姿势,他一抬眸就能看见宁沉看过来的暗红色眼眸,谢停云身后从窗纸处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落在其中,像是给那双锋利而无声的眼眸落了一颗极亮的星星。 谢停云别扭地偏开头,颈间卡着的手臂没有用力,起的更多是威慑和逼迫卡位的作用,他一扭头,能看见宁沉随意搭着的手。 那双手指节匀称干净,修长有力,具有极强的爆发力,扣住自己手腕的手分明显得随意而漫不经心,但是只要谢停云一有挣动的意图,那只手必定能够在一瞬间死死反制住所有的反抗。 滚烫的体温压过来,连不经意间接触到的肌肤都身不由己地烫了起来,谢停云被握住的那部分手腕开始发麻,宁沉带着薄茧的掌心按过来的触感鲜明至极。 谢停云总觉得这个姿势和氛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对劲了,于是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天骁,你到底知不知道拿了我的本命剑是什么意思?” 宁沉垂眸看见谢停云不由自主错开眸光,故作镇定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绝对是做出了一个最为正确的决定。 他一瞬间就下了决心:管他什么意思,现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这本命剑他也要定了。 19 第 19 章 宁沉道:“本座知道,你只管把剑让出来,其他的交给本座。” 谢停云:“……” 行吧。 既然他要如此,那谢停云也没办法了。 谢停云偏开头,低声说道:“你先……先放开。” 宁沉嗯哼一声,见谢停云服软了,总算扳回了一句,便心情好好地放开了他。 谢停云揉着手腕,神色莫名。 也不知道天骁什么毛病,干出的事情总是这么惊世骇俗。 他从前只知道天骁性情古怪无常,只知道找自己麻烦,从前一言不合地找自己茬的时候也不见得有这么多话要说。 没想到还真是性情古怪无常,都差不多快熬成资历深的大魔了,行事还是让人捉摸不透。 幼稚又顽劣,并且乐在其中的样子真的非常让人牙痒痒。 宁沉像只得到投喂的大猫,满足了就自然心情愉悦地甩起尾巴来,他装模作样道:“请?” 如今已是夜深时分,窗外清冷的月高悬薄云之上,朦胧的月光透过泛黄的窗纸洒落在地面上,只带进来一片蝉鸣,更显得寂静。 谢停云左胸前的伤势经过上药之后如今已经没有了疼痛感,不得不说村长的药确实见效非常快,虽然不至于一下子恢复如初,但是谢停云如今已经能够活动自如,不再动不动就牵扯到旧伤发作剧痛了。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无声无息地开了门。 他回房间的时候,村长一家已经睡下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不好打扰人家,幸好客卧与主卧不连通,谢停云他们从这边出来不必惊动主人家。 宁沉跟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了门。 他们一路来到了院子里,村长家的大门上了锁,院墙接近两米,厚厚的墙体上方是平齐的整面。 这点距离对于魔界至尊和人族圣子而言的确算不得什么,两人手脚利落地借力翻了出去,轻盈落地,悄无声息。 临走前,宁沉回头看了一眼,主卧里面灯火已经熄灭,房门紧闭,没有一点声息,应当是睡熟了。 别说,那臭老头嘴上说着没用,但那痛死人的药汁滴完伤口后,到现在宁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大概也有些麻药的作用在其中,他翻个墙轻轻松松,也没有感到有多疼痛,宁沉一看,已经能够看见侧边身子的血肉在缓慢愈合,开始结痂。 谢停云走在前面,他左右观望了一会,确认了方才来时的方向后,便朝着反方向走去。 乘风剑在无尽林上方的石壁里,想要达到强制召回的距离,只能朝着反方向走。 万幸从无情鬼裂缝掉下来后,又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到无尽林的出口,从无尽林出口再到平景村也同样有着一段距离,谢停云估算着剩下的距离其实已经差不多了,他们大概在村子里走走说不定就能把乘风剑召回了。 平景村坐落的位置本来就靠山,附近的无尽林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这个地方可谓是人迹罕至,能够出现一个几十人生活的村庄属实出乎了谢停云的预料。 周围的建筑墙体老旧风化的程度不轻,大概是有些年头了,挨家挨户都紧闭着门,街道上没有任何的活物,看起来竟有几分萧条荒凉。 深夜下,眼前唯一的光亮只有某些人家屋顶下静静悬挂着的血红灯笼,还有被薄云遮住的月光,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光源了。 幸而两人都不用依靠外界光源来视物,谢停云走在前面,宁沉落后他半个身位,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村子深处走去。 周围环境实在太过安静,他们面前那条路七拐八拐地不知道通向哪里,宁沉一看就发怵,心道谢停云这会要是直接把他丢在这,他要再想回村长家估计得把整个村都掀了才能做到。 这种弯弯绕绕的路对于路痴而言最是麻烦,宁沉生平最讨厌这种路,走进去跟进了迷宫一样,来回都摸不着头脑。 但转念一想,到时候谢停云的本命剑都在自己手里呢,宁沉顿时觉得有了底,又重新自信了起来。 他闲的无聊,开口说道:“喂,谢圣子,这么绕的路,你一会能走得回来么?” 谢停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只是莫名其妙道:“当然能。何出此言?” 宁沉放心了,满意道:“那就好,省得到时候你找不到回去的路,还得本座带你回去。” 谢停云:“……” 又来了又来了,无缘无故找茬是这样的。 谢停云无奈,不理他了。 说话间,谢停云蓦然一顿,抬起头来,看向远处无尽林的方向。 强制召回的距离……到了。 那一刻,谢停云感到自己的神识重新链接上了远处深深嵌入石壁之中的乘风剑,大概是嵌入得过于深了,乘风剑把自己从石壁上拔.出来废了不少的劲。 不多时,便见无尽林的上方忽地冒出了一点寒芒,那寒芒如同极夜中的一点寒星,向着宁沉二人的方向不断飞来不断变大,最后真正落在宁沉眼里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看清乘风剑整个剑身的轮廓了。 乘风剑直直地朝着谢停云的方向飞来,途中就算碰见什么障碍物都能够自动地绕开,快接近谢停云的时候甚至还会自动减速,看得宁沉叹为观止。 谢停云自然也看见了朝他飞过来的乘风剑,他眼里现出少见的柔软,抬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自己的本命剑。 乘风剑很有灵性地蹭了一下谢停云的掌心,在谢停云掌心里欢快无比地转圈圈。 谢停云轻轻笑了一下。 本命剑回到手里的感觉真好,谢停云顿时觉得自己的底气都回来了。 然而旁边还有一个宁沉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和自己的剑,这让谢停云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又郁闷了起来。 宁沉看上谢停云的剑已经很久了,上次紧急情况用了一次,意外地顺手,这次提出这种要求,不仅是因为要拿来看谢停云吃瘪,更是因为想正大光明地试一下别人的好剑。 说来别人不信,宁沉对于这些刀啊剑啊之类的冷兵器还是蛮有兴趣的,上次随便挑的一把银枪落上面不知生死,现在手里没有趁手的兵器,他现在看见好东西就想抢来玩玩。 特别是谢停云的。 真坏。宁沉心里感叹道。 他看了看仍旧在转圈圈表达开心的乘风剑,又看了看明显对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本命剑恋恋不舍的圣子,决定先和乘风剑拉近距离:“你的剑叫乘风?” 谢停云嗯了一声。 宁沉又道:“你自己起的?” “……”谢停云说道:“不是。” 宁沉:“啊?” 像这么私有的本命剑,一般来说应该都是自己赋予剑名来着,原来谢停云不是吗? 谢停云说道:“你吃的那颗蜜饯起的。” 宁沉:“……” 谢停云礼貌微笑。 宁沉咬牙切齿:“七天……不是,一个月,一个救命之恩用你本命剑一个月的使用权来换不过分吧?” 反正已经破罐破摔了,也不差那几天。 谢停云耸了耸肩,“可。” 转圈圈的乘风剑明显呆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谢停云就这么把它卖了,当场呆在谢停云手心的样子真的很能引起宁沉的顽劣之心。 宁沉对乘风剑恶魔低语:“你也不想本座救了你主人这件事被别人知道吧?” 乘风剑:“……” 谢停云:“…………” 乘风剑委屈地往谢停云手心里钻。 谢停云真是无奈:“你够了,欺负一把剑干什么,幼不幼稚。” 宁沉恐吓够了,心满意足地收手。 “不过,”谢停云略微有些出神,他说道,“我的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嗯? 这倒是有些让宁沉意外:“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什么叫为什么起这个名字,”谢停云瞥了他一眼,“你不乐意?” 谢停云道:“那是我的名字,你不乐意那也没办法。” 宁沉:“……” 宁沉:“不是,你……” 这天还能不能愉快地聊下去了! 反正连本命剑都准备借出去抵债了,谢停云反抗不了,还不准他呛几声回去么。 沉默半晌,谢停云却轻声说道:“有些人生来就像云一样无拘无束,洒脱自然,你以为你这辈子都只能在地上抬头仰望,偶尔侥幸能够触碰到都心满意足,只是有一天,那朵云却还是因为你的触碰停下脚步,然后坠落、消散。” 宁沉不知为何听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但他向来没心没肺,也没往深了想,只是在听完谢停云的话后忽然道:“可是就算坠落消散,它不还是一样会重新变回云吗?” 谢停云猛地一怔。 宁沉自己理顺了逻辑,于是放心大胆了不少,最后下总结道:“云么,就该自由自在任性妄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停云垂下眼眸,低声道,“是啊。” 宁沉理所当然道:“所以人家想停就停,它自己乐意,管那么多做什么呢,用得着你在这瞎想。” 谢停云拧眉,颇不赞同道:“但我不乐意啊。” 宁沉乐了。 他寻思着你不乐意,那人家难不成还会改么?但他一看谢停云都伤心成这样了,宁沉便勉勉强强没去给他伤口上撒盐了。 半晌,谢停云低声说道:“可是,就算消散的云会重新变回云,那也不是原来仰望的那朵云了。” “……”宁沉奇道:“怎么不是呢?” 堂堂龙傲天男主,怎么就这么认死理呢? 宁沉承认他真的看不得别人找新奇角度反复杠他,不愧是男主,每一句宁沉都想给他杠回去。 “按照你说的就算不是,”宁沉道:“可你身边的每一粒尘埃,每一阵风,都是曾经的那朵云啊。” 20 第 20 章 “……” 谢停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忽然疑惑道:“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说完这句话,谢停云还没等宁沉说话,自己就先不敢相信起来了:“……不能够吧?” 宁沉嗤笑一声:“想什么呢?本座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什么也没干还能把这种好事落本座头上。” 谢停云:“……” 好了,现在找回了谢停云的本命剑之后,他俩就该回去了。 看样子谢停云还不是很想这么快就告别他的本命剑,宁沉也不差这点时间,如今更重要的是先回村长家,要不然这里黑灯瞎火的,宁沉也没空玩剑。 宁沉没有开口要,谢停云自然也不会主动给,既然本命剑到手,谢停云四周望了一圈,分辨好方向之后便抬步往回走。 然而不知是不是召回乘风剑的动静太大,周围人家房檐下悬挂的灯笼都开始诡异地摇晃起来,周边阴风阵阵,吹得两人的衣摆都开始轻微浮动。 就连宁沉这个神经大条的人都感觉除了不对劲,更不用说经验更为老道的谢停云。 钻进手里委屈地蹭来蹭去的乘风剑几乎是立刻就显出了锐利的剑芒,剑芒的光照亮两人身前一小块区域,正是这一点忽然亮起的光源,让宁沉和谢停云都看见了他们周围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无数双眼睛。 “……” 周围有无数双来自人的眼睛,正无声无息地注释着中间的两个人。 他们如同游魂一般堆集在整条小道上,漫无目的地缓缓行走着,每个人的眼睛都呆滞无魂,像是一具具毫无灵魂的空壳。 这么多双无魂空洞的双眼齐齐地盯着唯一光源的地方,那一瞬间,宁沉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身边究竟什么时候凭空出现了这么多人?? 而且不论是宁沉还是谢停云,居然都一无所知! 修真之人能够看清黑夜之中的物体,视野之中能够区分含有灵力多少的生生灵或死物,正常行走分辨障碍物还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周围一瞬间出现这么多……难以言喻的存在,也几乎没有可能。 唯一能够解释的……那便是他们都不是活人。 谢停云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剑,乍然被如此多的“人”密不透风地包围,他也没有贸然动作,在静默半晌之后,那些“人”们见他们又没有了动作之后,开始缓缓地散开,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方游荡。 宁沉无声呼出了一口气。 他倒也不是怕,毕竟修为摆在这,他估计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也根本伤不了他什么,就是大晚上的被这么多似人非人的东西忽然包围住,无数双空洞呆滞的眼神齐刷刷地盯过来,那种感觉还是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的。 谢停云抬剑斜指地面,剑尖那一点光芒照亮了前方一小块路,起码能供两人看清周围游荡的“人”。 他们看着分别就是人的形状,但是这个样子若是要称他们为人大概也勉强。 宁沉实在拿不准,于是决定虚心求教,低声说道:“这些是人?” 谢停云压低声音说道:“我以为魔尊大人认得出来——应该已经不算人了,他们身上鬼气浓重,其中掺杂着许多其他的气息,比如……魔气和妖气。” 宁沉一愣。 谢停云继续说道:“我不确定……但看他们如今的状态,一定不可能是人。” 谢停云问道:“你看过村长家里那些储存起来的草药吗?” 宁沉想到当时看村长挑草药的时候,从那堆不知名药草里面感受到的混杂气息,于是点了点头。 谢停云道:“其中也或多或少混杂着妖气魔气。” “……” 宁沉没话说了。 他对这一方面向来不怎么擅长,于是开门见山道:“别让本座猜了,要不然你直接说吧。” 面前的游魂逐渐向前缓缓移动,谢停云也同样跟着缓缓踱步,他偏过头说道:“我能说出什么来,我也只知道村长医术高明,但是那些药草不只是给人治伤用的,应当还针对了一些妖族或者魔……” 谢停云还没说完,话音却戛然而止。 宁沉没听见下文,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去,却见谢停云瞳孔微缩,直直盯着自己的右侧方。 “……” 宁沉潜意识告诉他千万别回头,然而宁沉不是个管得住自己的人,一般这么想的时候,他都这么做了。 他骤然回头,然后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村长和村长夫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表情空白麻木,眼睫低垂,不时随着“人”流缓缓向前。 似乎是感受到了两人的视线,村长和村长夫人抬起头来,他们的脸色面色如同死人一样苍白,如出一辙的空洞呆滞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和宁沉对视着。 宁沉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脚,血液一瞬间被抽干后又从天灵盖倒了进来,把他彻彻底底地冻了个激灵。 谢停云抬手按住宁沉的肩膀,将他唤回了神,道:“走。” 宁沉猛然回神,暗骂一声,想要抬步的时候才发现全身都有些僵硬。 谢停云带着他大步往前走去,之前慢慢走是顾及着会不会惊动这些游魂一样的东西,然而如今他们步履如飞地迅速向前,却从那些游魂的身体之间穿了过去。 周围的游魂一下子就被两人的动静惊动,宁沉居然听见后方传来臭老头异常苍老缓慢的声音:“……走什么?去哪?” 那声音拖得很长很慢,不带任何感情,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宁沉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这下终于管住了自己,怎么也没敢回头看过去。 村长似乎是这群游魂的领头人,村长一对外界做出反应,那些之前还浑浑噩噩地飘荡着的游魂便也开始向宁沉和谢停云这边聚拢。 宁沉听见“他们”说道:“为什么要来?来了又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为什么?” “为什么……” 那些声音逐渐变调,拉长变成又细又尖的悲号泣声,听起来像是长指甲用力摩擦玻璃发出的声音,瘆人无比。 宁沉:“……” 他被这种声音激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本来是谢停云拽着他大步往前走,到后来反倒成了谢停云跟不上宁沉的步调,反倒被宁沉拽着走。 那些游魂的速度都不快,两个人往前大步走,后面那些游魂就在身后追,一时间谁也没碰着谁,只有尖利的尖叫哀泣声在整个村子里久久回荡。 走着走着,谢停云想要跟上他的步伐便有点跟不上了,他仓促地抬手抓住宁沉的手臂,脸侧有些冷汗滑落:“慢点……你往回走做什么?就算不回村长家,也不至于往村子深处走吧?!” 宁沉:“……” 他刚想嘴硬,然而片刻后宁沉猛地愣了一下,恍然心道: 不对啊,他一个寂灭境的大魔,怕什么鬼啊?! 这里还能有比宁沉这个大魔还可怕的东西? 宁沉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居然被一群小小的鬼魂吓到了,他出离愤怒地将寂灭境的威压放了出来,果不其然,那些游魂受到来自高阶大魔的威压震慑,当真停下了脚步,有些受不了强大威压的游魂撑不住地趴在了地面上,浑身都因为绝对的境界压制而发抖。 谢停云:“……” 不是,你,啊? 早知道怎么简单地就解决了,他俩也不至于被追这么久了。 说是这么说,偏偏这个时候宁沉愣是没敢回过头看那堆被他的威压死死压在地上的尖叫鬼魂,他看见谢停云有些疑惑和无言以对的神情,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逞强地冷声哼道:“看什么看?也就是你才会被吓到罢了,最后还不是要本座来出手救你。” 谢停云:“……” 宁沉一副大尾巴狼装得像模像样,好像他真的就只是一个玩心大发的看戏人,悠哉游哉地参与着这场追击游戏,只等谢停云被追得狼狈不堪的时候才大发善心地解救人家,以此换得谢停云的感恩戴德。 他的眼神无比坚定自信,似乎方才反客为主,拽着谢停云大步流星往前走的人不是他一样。 “……”谢停云回头看了一眼,确保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化作的鬼魂没有追上来后,便无声松了一口气。 他们此时身在平景村里面,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像现在这样压制住它们是最好不过的计策,不至于伤了自己,也不至于会激怒一些未知的存在。 宁沉背着身后一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鬼魂,面向前方比表情冷峻,说道:“走吧。” 谢停云没什么异议,只是直到他走出了好一段距离,谢停云才像是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你方才为什么要往里面走?发现了什么东西么?” 宁沉正愁不知道怎么混过去呢,谢停云倒是自己帮他补完了原因。 宁沉煞有介事道:“是的。” 谢停云:“发现了什么?” 宁沉:“不告诉你。” 谢停云:“……” 说不了一点,再说下去宁沉准得露馅。 宁沉绝对不允许有人知道知道这件事情! 谢停云无声叹了口气,他换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跑这么快?” 宁沉面无表情道:“想看它们一堆老年鬼竞走追人,不行?” 谢停云:“……” 谢停云终于回过味来了,狐疑道:“你不会是……” 宁沉呵了一声:“怎么可能?” 谢停云:“……” 谢停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21 第 21 章 宁沉拒不承认,他也知道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拉着谢停云就赶紧离开,催促似地把谢停云往前面轻轻一推,说道:“走了,废话这么多。” 谢停云被推着往前走,真是哭笑不得:“魔尊大人,所以你到底是不是……” 宁沉彻彻底底炸了毛,恼道:“你闭嘴!都说了不是你还问!还问!” 谢停云实在没有忍住,很轻地笑了一下。 宁沉火大地很:“你再笑一个试试。” 谢停云不怕他生气,头一回觉得天骁特别有意思,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是不是怕他们受伤。” 这一看就是谢停云给的台阶,然而炸毛的大猫拒绝回答所有谢停云抛过来的问题:“你又想诓谁呢?” 谢停云茫然道:“我没有想诓你啊,是你自己先否认的。” 宁沉:“…………” 宁沉受不了了。 遇到困难摆大烂,宁沉不想给自己收拾烂摊子,于是用冷酷的眼神盯着谢停云,说道:“这件事情就此翻篇,不许再提。” 谢停云道,“……好的,好的,魔尊大人。” 宁沉认为这是一种敷衍,并且坚持找回自己作为大魔的面子:“干什么呢谢停云,哄小孩呢?你以为本座不会对你动手吗?” 动手,指在黑暗之中忽然出现,趁谢停云不注意把他摁在门上恐吓,并且要求借走他的本命剑。 谢停云想了想,还真不好说这不是动手。于是他好脾气道:“我没有这么认为过。” 宁沉:“那就闭嘴,走你的路,废话这么多。” 谢停云神情无辜,认命地继续往前走。 他想了想,又说道:“那我们还回村长家看看吧。” 宁沉冷着脸点头:“可以。” 臭老头一家对宁沉和谢停云二人的到来虽然持有很深的敌意,但是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甚至还将两人的伤势处理了个七七八八,反倒是救了谢停云的急。 今晚的事情对于只知道找茬打架的大猫来说属实过于惊悚,之前忙着躲鬼没有注意到,等到如今安全了,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在那堆不知道是什么的鬼魂里面,他们只见过村长和村长夫人,没有看见过阿朝。 现在回村长家,也能看一眼村长家里什么情况,再看看那个小屁孩还在不在。 宁沉道:“所以,这些鬼就是白天村门口接人的那些村民?” 谢停云点头,“不确定,但我猜应该是。” 不过,就连村长和村长夫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屁孩估计也凶多吉少了。 直到两人走出了很远的路,确保它们追不上来之后,宁沉这才收了寂灭境的大魔威压。 谢停云的记忆力是当真好,好到让宁沉惊奇无比,平景村里面的路况不简单,窄巷走道七拐八弯,一条道旁边有六七个出口,谢停云走进去一次,居然还能记得怎么走回来。 这点是真的让宁沉很佩服。 宁沉从小就不认路,不过幸好他一身轻松,去哪不是过,因而其实也没什么认路的必要,这么多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他们回到了村长家,两人站在门口面前。 大概是心境不同,此刻宁沉攀着高墙利落翻上去,抬眼往里面看,只觉得村长家里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说不准什么时候一偏头就又能看见村长那张惨白毫无生气的脸贴过来。 谢停云也翻了上来,乘风剑被他收入鞘中,佩在了腰上。 他看了一眼僵在高墙上再没动静的宁沉,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隐约闪过笑意,他也没对宁沉说什么,只是自己先翻了下去。 将谢停云所有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宁沉:“……” 可恶啊这是在嘲讽吧这就是吧?!! 宁沉一下就上了头,也跟着翻了下去,追上了谢停云。 他抬手按住谢停云的肩膀,微笑着咬牙切齿道:“你笑什么。” 谢停云先回了客卧,他谨慎地推开门,一缕灵力从指尖涌出,顺着主人的意愿在里面游了一圈,最后完好无损地回来,这代表着灵力暂时没有遇到危险。 谢停云偏头看了宁沉紧握他肩膀的手一眼,抬步往里面走去,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轻声叹道:“我没有,我只是想笑而已,并没有笑你,难道魔尊大人已经连旁人笑都不允了?” 宁沉十分蛮不讲理:“对,没错,就是不行。” 谢停云:“……” 习惯了,真的已经习惯了。 以前天骁过来找茬打架的时候也是这么蛮不讲理,多离谱的理由他都见过,甚至于有一次天骁的理由是今日心情不好,所以想和谢停云切磋。 反正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给谢停云找不痛快。 最近天骁忽然就不对劲了起来,情绪波动多了,话多了,极其容易炸毛,还总爱吵架还嘴以及和谢停云对着干,赢了会得意洋洋地当着他的面炫耀,输了或者吵不过就嘴硬,一嘴硬就开始蛮不讲理地让旁人住嘴。 谢停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骁新发明的找茬方式,但……怎么说呢,其实杀伤力不大,和从前很不一样,他甚至还很觉得怪好玩的。 毕竟谁不想逗一只傲娇嘴硬、死要面子又容易炸毛的大猫。 气炸了要挠人还不疼。 以前若是和天骁动起手来,双方从来都是带着一身伤回去的。 不过,听说魔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回魔界浸泡血池,用来巩固自身的修为境界,提高天赋契合,处于这个阶段的魔族会比平时虚弱,直到这个阶段过去之后,天赋能力就会得到加强,自身实力也会恢复。 天赋越是强悍稀有,这个阶段的实力下跌的就会越厉害,反之出了血池之后天赋能力加强的也就越多。 他记得天骁的掠夺天赋很稀有罕见来着,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最近才没有这么激进极端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骁最近的所作所为也变得可以理解了 可当谢停云想到他和天骁甚至还是两族对立的身份,笑容便淡了不少。 算了。 终究也只是短暂的和平而已,等出了平景村,回到修真界,他们同样还是立场对立的宿敌。 到时候各自走各自的道,说不定哪一天又重新为了取对方性命而拼尽全力。 他们住的客卧里面什么异样都没有,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就是什么样。 宁沉转身看向村长一家三口住的房间,该死的好奇心又犯了。 虽然明知道村长和村长夫人现在很有可能还在外面当鬼呢,但是现在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情况的阿朝,那个小屁孩也变成鬼了吗? 这个村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天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大家正常谈笑正常互动,根本没有一点异样。 宁沉思来想去,还是出了门,找了处低矮的墙面当作借力点跃上了房顶。 他刻意收敛了气息和动作,落在房檐上的时候近乎无声无息。 谢停云注意到了宁沉的动作,用传音同宁沉说道:“你要干什么?” 宁沉便道:“看看那个小屁孩在不在里面。” 说完宁沉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用的也是传音。 和原主的记忆融合时间久了,有些东西用起来似乎也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比如直到现在,宁沉才骤然惊觉,自己居然轻轻松松地就跃上了一个两米多高的房顶。 谢停云没发现这一点,他听完宁沉的想法,想了想,说道:“天骁,回来吧,明天看看是什么样,行么?” 宁沉有些诧异。 谢停云解释道:“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些亡魂,肯定不可能是活人了。阿朝若是死了,只能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若是活着,你这么打开……我担心会出事。” 按照阿朝白日所说的,他要帮爹爹采药,回去治疗爹爹的腿。 但是村长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还治个什么? 那些药草是阿朝切切实实采回来的,给他们用的药也是真的,可该治的人却已经死了。 除此之外,在一个满是亡魂的偏僻村子里,有一个活人在其中,并且正常交流正常互动,全部“鬼”在白天完全没有任何异样,若说阿朝没有察觉出来,那绝对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阿朝的存在和立场就耐人寻味起来了。 无论怎么样,只要到了白天,平景村的这些村民亡魂们应该就会变回常人的模样,到那个时候,就算想要脱身,也更安全一点。 宁沉听完,在原地静立半晌,想了想也是,于是便下来了。 诸如传音、飞上屋顶等动作宁沉都能够本能地用出来,但就是放出神识这件事情,可能关乎到不同的神魂,所以宁沉做得比较生涩,他刚才在谢停云解释的时候就已经尝试着用神识探一下里面的情况了,但不知为何,只能看见一片漆黑,其他的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也不知道是宁沉操作不熟练导致的,还是因为某些不知名原因看不见的。 谢停云说的不无道理,村长家里就相当于一个盲盒,这个盲盒现在开还是明天开本质上其实都一样,等到明日白天他们或许还能获得更多信息。 而且宁沉其实也不是很想再经历一遍鬼贴脸,要是掀开瓦片发现是村长一家三口人了无生机的惨白脸贴在上面直勾勾盯着他,那宁沉可能真的会一不小心把整个村子都掀了。 虽然他承认那个臭老头的脸真的很欠揍,但是现在的臭老头是个面无表情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鬼,贴脸过来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时候,还是有点让魔招架不住的。 宁沉意外地没有和谢停云对着干。他就这么跳了下来,落地之后便往客卧里面走去。 谢停云怔了一下,同样也没想到天骁这么好劝,半晌后也跟着进去了。 宁沉目标明确地直奔地铺,估计是村长夫人觉得打地铺可能比较委屈人,因而铺的被褥都偏厚偏软,宁沉一看厚度就知道这地铺硬不到哪去,甚至还可能比床软,根本委屈不到哪去。 他也不在意地铺和床的区别,反正两方隔得很开,不用担心下床踩到绊到,睡哪都一样,只要舒服就行。 宁沉提前在客卧里埋伏过谢停云,所以对房间里的设施比较熟悉,但是谢停云可没有,他一见宁沉进门就直奔地铺而去,又怔了好一会,随即心情复杂地走向床榻。 谢停云那身墨色长衣已经破损严重,谢停云把它收了起来,又往自己身上扔了好几个清洗咒,直到把自己身上洗得干干净净之后,这才摘下佩剑脱下靴袜上了榻。 夜色又沉寂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宁沉忽然睁开眼睛诈尸而起,扭过头一双暗红色的锋利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谢停云,说道:“谢圣子,睡了吗?” 谢停云正在闭目凝息修炼,闻言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说道:“睡了。” 宁沉道:“睡了?睡了正好,本座自己拿。” 他道:“剑,本座,一个月,懂?” 谢停云:“…………” 坏了,该来的早晚都得来,但他没想到居然是现在。 宁沉翻身而起,就要亲自过来取谢停云的剑,可当他摸到乘风剑的时候,却被谢停云抬手按住了。 宁沉:“耍赖?不认账?堂堂人族圣……”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给,我给就是了,但……你一定要现在吗?” 宁沉:“对。” “……” 谢停云又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宁沉一头雾水:“现在这儿又没有外人,本座就看一眼玩一会罢了,又不会被人看见,这有什么难的吗?” 谢停云……谢停云说不出口。 僵持半晌,谢停云艰难地放了手,委婉地说道:“那你看便看,玩一会就算了,乘风认主,最好不要用手摸它,不然可能被伤到。” 其实谢停云带了点私心,乘风确实认主,但他这么说,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本命剑同剑主心神相连,而神魂又极其敏锐,外人的神识轻轻往上碰都会引出很大的反应,若是有人把一个剑修的本命剑拿在手上把玩,那种感觉不亚于直接把玩人家的神魂。 因而剑修们大多都不爱让人碰本命剑,不熟的人基本一碰一个翻脸,有些神魂特别敏锐的更是连道侣触碰都很难接受。 当然,有些人也拿这个特性当道侣间的情.趣就是了。 然而谢停云这么说,宁沉奇怪的反骨又上来了。 不要做……事这个句式总会触发宁沉某些奇奇怪怪的开关,宁沉拿到谢停云本命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先上手摸几下。 乘风剑放在谢停云的枕边,谢停云一放手,剑就落在了宁沉手里。 大概是知道自己被主人卖了,乘风剑倒也没怎么反抗,就是有些心灰意冷和自暴自弃,被宁沉拿起来的时候甚至还偷偷用剑穗甩了宁沉一下。 宁沉:“……” 银色流苏剑穗啪一下甩到了宁沉的手上,其实也不疼,纯粹是泄愤。 宁沉啧了一声,说道:“你朝本座甩干什么?又不是本座把你卖出去的,要泄愤找你主人去。” 说罢,宁沉还真把乘风剑又拿近谢停云身边,等着乘风剑动作,然而乘风剑看起来更委屈了,只是蔫蔫地把剑穗缠在谢停云的手指上,还特地腾出了两根流苏给谢停云摆了个心,可怜兮兮的。 谢停云:“……” 宁沉:“……” 这什么破剑啊双标死了! 114 第 114 章(刀) 魔域,魔宫深处。 道明,道辛,空陵,还有上次经历过怨鬼境的其他十四位大乘修者,尽数集齐。 谢停云走的时候把乘风带了出来,乘风用银白剑穗紧紧缠住剑主,异常沉默。 他们此时就站在魔宫深处的血池中。 谢停云上了魔尊花轿的事情在修真界里传开了,有当场开席的,也有痛骂他奸贼的。 但是谢停云一点也不在意。 他们已经是大乘的修为了,魔宫是宁沉的地盘,平常就设有禁制,可以说这里不会有任何其他魔族的眼线和神识窥探,因此他们在谢停云的带领之下直接捏碎玉符,传送到了魔宫里面。 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阻碍此时被困在云风阁内,吸入了能够让他沉睡六个时辰的迷迭香,这六个时辰之内,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叫不醒他。 而六个时辰,刚好够谢停云做完想做的事情,赶回去见宁沉最后一面。 血池中是上古大魔的魔血化作,其中蕴含着极为浓郁的魔气,众修士即使只是站在血池前面,都能够感受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针刺感。 那是空气之中的魔息浓度太高的表现。 道明有些不忍心地偏开目光,低声说道:“停云。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来,行吗。” 谢停云慢条斯理地擦着剑,似乎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可我们的计划里,诸位同修是助我堕魔渡劫,挖我魔心的角色啊。” “……” 道辛认真想了一下,说道:“停云,你确实在大乘境厚积了许久,只等最后一次薄发。只是,若我们来,也不一定会失败。” 他全程没有抬起眼眸,道:“若是我失败了,你们才替补上来,继续尝试堕魔。只是我后来想了想,若连我都失败了,你们成功的概率岂不是更低。” 毕竟在场的人里面,只有谢停云的灵根资质最高,只有谢停云的进阶属于时候刚好的自然进阶。 乘风剑身干净雪亮,谢停云抬手深深插入血池旁边,道:“听我的。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 谢停云最后一次感受着体内的灵力流转。 随后,谢停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我……” 他说了两个字,便有些说不下去了,只好叹道:“算了。” 道明拉住他,沉声道:“让老夫先试。” 谢停云加重语气:“道明长老。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停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同时也请长老尊重我的决策。” “……” 谢停云缓步靠近血池。 他越往血池走,越能够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针扎感,到最后离血池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谢停云的手背上已经有血珠冒出来了。 很难想象若是他整个人走进去,泡入血池后是什么样的光景。 谢停云这次需要借助血池,就是为了让自己堕魔的时 候有充足的魔息能够侵入体内,破坏体内的灵力基础,将体内所有灵息清除之后,才有资本谈堕魔。 他本是大乘大圆满的境界,在大圆满中压了许多年,选择用这种方式堕魔,就是为了将体内的灵力根基完好无损地转化成魔息…… 这样才能够以魔族之身进阶寂灭境,进而在九九八十一道紫色天雷之中淬炼出新的魔心。 除了宁沉之外,的第二颗魔心。 若是这次也失败,谢停云当真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最后的赌注。 谢停云深吸一口气,随后毫不犹豫地走入了血池。 那身银白衣裳最后留下的背影,被血池里的红光映照出了最后的干净颜色。 血池其实不深,谢停云踏入之后,血池中粘稠的红色液体便淹没到了腰间。 “……” 血池是由魔血所化,其中的红色液体如同有着自主神智,这样一个大活人跳下来,简直是如同天上跳下的馅饼。 莫说人族下来,就连纯血魔族本身下来,没有像宁沉那样坚韧的魔心和极强的境界,那也是得被侵蚀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地步。 只见谢停云半身泡入血池的那一刻,脸色陡然白了一瞬。 随后不过几个呼吸,谢停云便陡然吐出了一口血。 道明瞳孔一缩。 数不胜数的魔息缠绕而上,透过体表侵入谢停云的体内,无处不在地蚕食着他体内血肉和所有经脉内的灵力。 谢停云咬牙坚持半晌,蓦地又呕出一口血。 血色蔓延上体表,残忍地钻破皮肤和血管,蚕食淬炼着经脉,像是在每一根神经上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