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掌道纪》 第一章 黑河县,白水郎 赤县神州。 天水府,义海郡。 八百里黑河浪滔滔,微风吹拂波光粼粼,带起大片芦苇摇晃作响。 此时刚刚入秋,日头高挂却未有多少热气。 又湿又冷的寒雾聚拢成团,不一会儿,就浸透白启那身粗布单衣。 他正站在一条小舢板上,提起昨天放下去的竹篾鱼笼。 张望两眼,感到失落: “怎么又空了?这两天运气真不行!” 鱼笼里头只有三四条的刀鳅,约莫半指来长。 以及一只大碗便能装下的零碎河虾。 根本没个正经的渔获。 这要放在前世。 白启都不好意思晒给其他的钓鱼佬。 否则,肯定得被冠上一个“鱼苗杀手”的耻辱名号。 “再撒一网!乞求老天爷保佑,给口饭吃!” 似是受不住黏糊糊的水气,白启抹了把汗。 脱去粗布短打,露出尚算结实有力的一双臂膀。 他双脚立定,身子猛然一拧,甩出那张麻绳编织的旋网。 “呼”的一声,大网撒开像海碗倒扣,甫一入水就迅速沉下。 白启用劲十分老练,动作也很利落。 若非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中,仍然残存几分稚气。 俨然老渔民是也。 余下那一截牵绳,被他稳稳拿住。 反手绑在舢板尾端,拖行出狭长水痕。 撒网很耗气力,更吃技巧。 十几来斤的大网,单单抡起抛动就不容易。 更别说,要让摞成一团的渔网张开成圆,下对地方。 若无百来次的磨练,想必很难做到。 忙活了一通,白启累得气喘吁吁。 坐下摸出两个干巴巴的麦饼,就着瓦罐清水咀嚼起来。 “古代说的‘干粮’,原来是这个意思!确实又干又硬,难以下咽!” 即便白启来到这方世界,已有好几年的光景。 还是没能完全适应,现今这种看不到头的苦日子。 “我上辈子吃的麦饼,里面有馅,会放梅干菜、萝卜丝、肉丁……两边刷油,一口下去喷香软嫩!” 白启使劲回想,腮帮子高高鼓起,用力啃咬。 用麦粒煮熟压出来的干饼子,简直与最糟糕的法棍无异。 需要就着清水吞服,不然铁定噎着。 这年头,大户人家顿顿都吃不起精米精面。 至于把麦子碾成粉,和面发酵仔细烘烤。 做成那种名为“点心”的玩意儿。 实在太过奢侈。 以黑河县渔家子白启的浅薄见识。 当是州城府郡里头的老爷们。 才能享受得起。 “怪不得,黑河县人人都想进城。 脱了贱户身,更好谋生路,也更能吃饱饭。 不然,就只能看老天爷的脸色。” 白启囫囵吃掉两个麦饼,填饱辘辘饥肠,让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缓了一缓。 值得庆幸,这具身子骨还行,而且有一把子力气。 能够风里来,雨里去,依靠打渔为生。 艰难求活这些年,白启也算初步摸透置身的地方。 此处唤作“黑河县”。 拢共占着五百里山道,八百里流域。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之所以开得起百业营生,养得了十余万户。 全靠鱼栏、柴市、火窑,这些县上首屈一指的好去处。 因为提供得了做事的活计、谋生的生路。 又被称为“米饭班子”。 意思是仰仗三大东家赏饭吃。 大家才可以混个温饱。 颇有种打工牛马对公司老板感恩戴德的荒唐感。 原身之前就在鱼栏厮混,勉强挣得两口饭食。 但只是堪堪糊口的艰难日子,终究不够稳妥。 好像白启身下那条小舢板,稍微大点的风浪拍打过来。 人和船都要翻沉。 “贱户之身,只能操持贱业,出不了黑河县,更进不了城。 不靠着鱼栏、柴市、火窑,连温饱都难。” 白启摇头,很清楚当前处境。 鱼栏不是好心的善堂,如果长时间没大货上供,交不起抽成。 被夺走摊位,沦为无业游民,失去谋生门路。 也很常见。 自打白启来到这里,成为打渔人讨生活。 就耳闻过黑河县立着两条铁石般的规矩。 一是,不白养闲人。 二是,不瞎讲道理。 他听鱼栏的老人讲,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之远的中枢龙庭,把亿兆黎庶分为三六九等。 最上为仙籍,官籍,贵籍。 绝非白启所能接触得到。 其次就是中下六户。 匠,商,农,贱,奴,役。 三籍六户,合称九等。 像白启这样的渔民。 没有田地,大多以舟为家,沿河而居。 被唤作“白水郎”、“游艇子”。 据说,有的地方。 甚至不许他们上岸,更禁止通婚。 可以讲,打渔人是位于百业营生,各种行当的鄙视链最底端。 就比卖身为仆的“奴户”、做无偿苦工的“役户”稍好一些。 “逐水生活的渔家子,当然远不如地里刨食的农夫。” 白启撇了撇嘴。 毕竟土地才是产业,种田农耕才养得活人口。 打渔、赶海,漂泊无依,又岂能受待见。 “挣温饱,脱贱户,买个宅子……今世的人生愿景仅此。 这么一看,哪方天地的底层,所想的盼头好像都差不多。 无非吃喝不愁,混个体面,以及买房! 当前最紧要的,还是弄些好渔获,熬过杀人的秋冬!” 对于渔家子而言,每年过冬是一道关乎性命的大难关。 不说御寒用的棉袄,只没钱买木炭、柴火、米粮,就有让人冻死的危险。 更别提河流冰封之后,难以捕鱼下水,坐吃山空。 像白启这种只靠一条舢板讨生活的穷苦贱户。 想安心歇息几个月不劳作,那是异想天开。 等到日头偏移,天色微暗。 白启收起撒下去的大网,入手不算沉,扯上来一瞧,果然没啥收获。 仍旧是一堆卖不上价的河虾蚬子,以及几条还算肥大的鲢鳙。 “可恨老天爷不赏饭!我要以后有了本事,捕不到鱼就直接抽水! 非得把这八百里黑河,掏个干净!” 白启嘴里一边嘟囔着,手上一边收起那张破破烂烂的大网。 它是麻绳所制,坚韧极差,泡水久了还容易腐烂。 即便真来了大鱼,也不一定能够捞得起来。 那种用丝编成,能捞大货的细密渔网。 就县上的鱼栏才有! 压根轮不到白启来使! “连着空了两天,这‘打渔’的技艺何时才能小成!” 白启心下无奈,弯腰舀了两瓢河水洗脸,勉强振奋精神: “只能再坚持几日,也许就有所得了。 下次必中大货!” 他如此安慰自个儿,眸光闪烁两下。 好像小石子投入平湖,溅起一圈圈涟漪。 陡然间,虚幻而清晰的几行文字。 如墨水般晕染开,呈现在眼前。 【技艺:打渔(入门)】 【进度:(791/800)】 【效用:下网捕捞,垂钓放笼,勤能补拙,三五日可得鱼】 第二章 宁作乞丐,不为人奴 白启上辈子做的是捞偏门买卖,混迹于三教九流之间。 回忆前世,他只不过进了个没甚么香火的破庙,求了一道转运的“墨箓”。 怎么就穿过来了? 犹记得离开前,瞅着慈眉善目的老道士,还特意交待。 让自己一定要沐浴焚香,虔心供奉,必然迎来好事。 “转运?好事?就是指我好不容易快要财务自由,然后眼睛一睁一闭,来到异世继续吃苦? 老天爷你存的什么心!? 况且,我记得,按照道家说法。 ‘箓’是记录十方神仙之名属,施行符咒法术之牒文。 但我啥时候受的‘箓’? 明明只有接过传度的道士,才能举行受箓仪式,那可复杂得很。” 白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还好这道墨箓派得上用场。 但凡他所掌握的“技艺”,只要不断磨练,就可不断精进。 等同天道酬勤,付出必有回报。 正是靠着不知来历的墨箓,自己才能迅速掌握打渔要诀。 不然,没有一技之长。 实在难以在黑河县立足站稳,求个温饱。 “上辈子若有这个本事,我又何必去干捞偏门的勾当。” 白启感慨一声,操着船桨,缓缓往岸上行去。 天色渐晚,该归家了。 那道存于心间,随自己一同来到异界的墨箓。 能够映照万法,显示进度,极为直观。 经过潜心摸索,他发现各种技艺。 大致分为“入门”、“小成”、“精通”、“大成”、“圆满”。 至于后头是否存在更高的层次,暂时还不清楚。 比如打渔,白启每次下网捕捞。 都能涨些进度,给予更深的感悟。 那些涓涓细流似的经验,就像练习许多次一样,无声无息滋润着心田。 直至他把那些技巧细节融会贯通。 当然,刷取进度最快的方式。 还得是上大鱼! 每一次爆护。 都能让进度猛涨! “可惜,刚入门的‘打渔’技艺,三五日才能中一回大鱼,堪堪糊口。 如果突破到小成,收获应该会有所提升,说不得每日都可以爆护。” 白启手持长杆,撑着舢板,离开芦苇荡。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岸边那间茅草遮盖的土胚房。 扎起一圈篱笆的木门敞开着,远远望去,有个瘦小身影蹲在那里,好似等候归家之人。 白启不慌不忙系好舢板,走进土胚房前,用水洗了洗满是泥巴的双脚,随口唠叨几句: “说了多少次,叫你去屋里待着,天气转凉,万一吹风受寒怎么办。” 蹲在门后面的瘦小身影,眉眼生得秀气,有种柔弱的气质。 约莫十二三岁的孩童抬起头,声音怯怯,却夹杂着欢喜: “阿兄,我看天色晚了,担心你。 鱼栏那边发过布告,酉时就不要打渔了,可能遇到祸事!” 这是阿弟白明,白启魂穿此身之前,渔家两兄弟就相依为命。 若没这个弟弟照顾,他降临此方天地的当天晚上,恐怕便被风寒带走了。 正是白明挨家挨户,跪地磕头,求来半升米,又熬了一些热姜汤。 才从鬼门关前拉回白启。 “好像有成精的妖鱼作祟,前几天把鱼栏东市的陈跛子都叼走了,凶得很。 黑河水深,风浪大,啥子都养得出。 这些自有鱼栏出面,跟咱们扯不上关系。” 白启伸手揉了揉阿弟的脑袋,笑道: “把渔获收拾弄好,等下给你做鱼饭吃。” 他把满当的鱼篓丢给瘦小身影,走进屋内拿起水瓢,咕咚咕咚狠灌两口。 这时节天黑得快,郊野夜色茫茫。 兄弟俩栖身的土胚房里,就一张方桌几条矮凳。 角落里摆着米缸泥瓮陶盆等物。 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四面黄泥夯实,填充稻草秸秆的土墙,由于年份太久,又没怎么修缮过。 冷风“呜呜”一刮,寒意漏进来,吹得铜灯里的麻秸灯芯摇晃几下,闪出昏暗之色。 似是喝饱了凉水,白启长舒一口气。 抱起一捆柴禾,走到正屋右侧的土灶旁。 开始生火,做饭。 这便是,他今世的“家”了。 …… …… “阿兄,鱼虾都弄干净了。” 白明忙活完洗好手,就乖乖等着开饭。 “今天去学堂没?” 白启站起身,从快要见底的米缸抓了几把。 片刻后,土胚房的那方土灶,升起烧柴禾的呛人浓烟。 瓦罐里缓缓传出蒸好的饭香,勾动着饥肠辘辘的两兄弟。 穷苦人家没条件,一天只吃两顿,可不得眼巴巴盼着。 尤其是白启打渔早出晚归,晌午就填了几个麦饼进肚子。 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蹲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教习讲的东西,我都明白。 但不知道为啥,他总是翻来覆去说个好几遍。” 身子瘦弱的白明把淘米水用陶盆装好,小心放到一边。 阿兄说这个可以洗脸洗头。 “你脑瓜好使,学堂的其他人,未必有你那么聪明。” 白启一边添着捡来的柴禾,一边看饭啥时候熟。 他这个阿弟脑袋灵光,如果不是家底太薄,学堂的束脩太贵。 应当是块当小县做题家的好材料。 “阿兄比我聪明多了。学堂教习的字,写的都没你好看。 听他说,识文断字能够过目不忘,一遍就通。 道丧之前,叫做‘读书种子’,很厉害。” 白明仰起头,望着被土灶火光照亮半边脸的阿兄,满是崇拜的语气。 八百里黑水河,那么多打渔人。 只他阿兄白七郎有提笔写字,看书念文的好本事。 “那你可还记得阿兄怎么交待的?” 白启把瓦罐的米饭盛出来,捣碎蒸熟的鱼肉虾肉,用筷子拌好。 再铺一层瓮里的豆酱,滋味便出来了。 虽然米是陈米,酱也是用豆腐渣、麦麸子炒出来。 但拌着鲜美的鱼虾碎肉,倒也不差。 像白启这种渔家子,真个捞到好货,肯定要拿到鱼栏换钱。 只有抵不上价的小鱼小虾,才舍得自己吃。 所谓,卖盐的喝淡汤,编草席的睡光床。 便是这个道理了。 白明用力点头,小鸡啄米也似: “阿兄识文断字是爹过世之前教的,绝不是风寒之后,脑袋开窍了。” 白启一家本是中三等的“农户”,有着七八亩的好田。 养活个五六口人不成问题。 可惜娘亲因为早产出血死了,便宜老爹又患了一场大病。 耗光家财,贱卖田产后。 只能跟着商队做些跑单帮的活计。 麻绳偏挑细处断。 好巧不巧,几年前撞上那场席卷义海郡的“天倾之祸”,从此再也没了音讯。 就这样,爹娘撒手而去,也没帮衬亲族的白启。 为了讨生活,不得已投身进鱼栏,成了下三等的“贱户”。 “家里可以典当卖钱的东西,一样也没剩下。 唯独只有一摞杂书。” 白启颇为庆幸,若没这些“家产”,兴许只能当文盲了。 无论在哪个时代,识文断字都是重要的本领。 也是上进攀爬的阶梯。 “还有,阿兄,今天柴市的林管事过来,问我愿不愿入‘奴户’。 炭坊的少东家,正缺个伴读。 他还说,像我这种认得字,还能写的书童,最少值五千钱!” 白明忽地抬头说道。 “柴市?姓林的?下巴有个大黑痔,像死苍蝇的那个?” 白启眉头皱紧,这人是西面炭坊的管事。 据说,专门负责采买奴仆的活计。 所谓“奴户”,就是签过卖身契,从此生死不由己的下等人。 黑河县上那几家大户,每年都会派管事出来挑选采买。 厨娘,婢女之类,没什么太多要求。 能干活就行,卖得较为便宜。 像书童,马夫。 因为有一技之长,相对来说价钱会高一点。 能被开出五千大钱,算是不低。 “你怎么回绝的?” 白启直接问道。 “就按照阿兄交待的,讲自己有羊癫风,不知道啥时候犯病,做不得伴读的差事。” 白明低头扒饭,轻声道: “不过姓林的知道后,没像其他人一样扭头就走。 他说当不了少东家的书童,可以当他家的仆从,他不嫌弃。 但只给两千五百钱。” 白启眯起眼睛,他每每捞到大货去鱼市,总能听到县上的小道消息。 其中之一,便是炭坊的林老六。 最喜欢借着采买便利,寻些长得干净的男童带回家。 “别搭理他,老爹死前说过,宁作乞丐,不为人奴!” 白启眯起眼睛,如果他有足够的实力。 这关头,就应该说一句“取死有道”了。 可惜…… 目前而言。 自己只是个打渔的贱户。 第三章 识文断字,世道难活 其实在黑河县,卖身为奴也是一条出路。 不少贱户出身的穷苦人家,上赶着想去大宅门做活。 好歹能吃一口热饭,且有个遮风挡雨的去处。 其次的话,万一讨得东家开心,说不准就混出头了。 他日升成管事、头目之流。 也很体面。 比如,白启前身所认识的渔家子。 其中便有个卖身做了马夫。 日子反倒过得滋润起来。 因为大户家的良马。 吃得要比人好。 不仅草料精细,里头还要加鸡蛋、大豆、以及玉米面,调弄搭配得当。 这样养出来的良马才不会掉膘,体格壮硕,跑起来飞快。 当马夫,就像做厨子。 自然免不了偷吃。 时不时克扣些。 久而久之,自己也能吃到鸡蛋、喝上豆浆,以及玉米面做的窝头。 远比打渔的时候,大半年都难沾个荤腥油水舒服得多。 “宁作乞丐,不为人奴,阿爹有讲过这句话么? 而且,阿兄,黑河县不养闲人,哪来的乞丐啊。” 白明疑惑问道。 “当然。老爹还说,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你的饭。 咱们迟早脱去贱户,怎么可能去给别人当奴才!” 白启轻轻敲了一下阿弟的脑袋,岔开话题。 卖身为奴,等于一辈子被主家拿捏。 哪怕被当众抽鞭子,都要高喊“谢赏”二字,表示心中服气。 否则,落在主家眼里。 便是不本分,不规矩的下人。 那时候,就不是抽鞭子那么简单了。 五千钱也好,两千五百钱也罢。 确实足以让白启度过秋冬两季。 还能吃上几回肉,改善伙食。 但捞偏门的也有底线。 拿自家兄弟换钱。 前世今生。 他都做不出这种事。 “赶紧吃完,等下教你写字。” 匆匆扒完饭,白启借着铜灯的昏暗火光,开始用秃毛笔杆蘸水练字。 一边写,一边让阿弟白明跟着自己诵读出来。 他那个便宜老爹撒手去了,多余的没剩,唯独留下一箱子的破书。 如若是什么修道经典、前朝史册、医药相经。 那就值钱了。 再不济,来点奇情话本、艳文秘史。 县上的书局也有人收。 一卷足以抵几百上千大钱。 可惜,靠墙边的那口破箱子,里面几十本书。 要么是没头没尾的残篇断章,要么是快被虫蛀啃光的奇谈杂文。 由于品相不好,加上作者大多籍籍无名,几如废纸一堆。 只能拿来当启蒙之物。 “今天听哪个故事?” 白明搓了搓手,一脸期待。 他每天最盼望的,就是阿兄教他写字念书。 “我瞅瞅,这篇叫‘尸变’,出自《幽微草堂笔记》。” 白启说道。 整个掉漆的书箱,就属那本《幽微草堂笔记》还算完全。 他所讲的“尸变”,乃是记述任家庄有一富贵人家,其父下葬前得到风水先生的吩咐。 此坟余荫很厚,能庇佑后人。 但阴气也重,二十年后必须起棺迁坟,重新下葬,否则大祸临头。 结果不成器的子孙没有照做,使得老太爷怨气不散,尸变成毛僵。 于月圆之夜破土而出,大肆杀戮。 幸而被路过的“一眉道长”觉察浊气上涌,掐指算出此事。 连忙赶来斩杀为祸的僵尸,解救合庄上下百余条性命。 故事妙笔生花,寥寥几百字,写得鬼气森森,过程异常凶险。 加上此时屋外夜风正猛,吹得木门“哐当”作响。 好似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随时要扑出一头磨牙吮血的红毛僵尸。 白明缩了缩头,有些害怕的样子: “阿兄,世上真有僵尸么?” “不晓得。只知道鱼栏的贩子说,芦苇荡更深的地方闹‘水鬼’,专门趁着打渔人下河扯他们的脚踝,至于‘僵尸’倒没怎么听说。” 白启摸了摸阿弟的脑袋,笑着安慰道: “别怕,就算真冒出个僵尸来,不也有‘一眉道长’救苦救难么。” 约莫半柱香后,等白明用毛笔蘸水抄写完《尸变》,把生僻字认全。 白启就吹灭铜灯,屋里一片暗淡。 只有天上星月漏下的几点微光,透过门窗照进来。 “睡吧,明天还得忙活呢。” 阿弟每天在家并非无所事事。 出门拾捡干柴,挖些野菜,蒸好麦饼,晌午送饭等等。 都由他负责。 常言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白启每日打渔已很辛苦。 许多琐碎事就交给白明操持。 兄弟俩人一直如此。 这样相依为命。 磕磕绊绊过活着。 “家里还余多少大钱?” 白启坐在几张木板铺成的床上,盘算着怎么熬过秋冬。 最近县上物价倒是没涨,猪肉每斤二十文,水鸡每斤五十文,整只的鹅鸭四十到两百文不等。 食盐每斤五文,香油每斤三十余文。 像稻米、小麦每斗约在一百六十文左右。 等到过冬,必然会有些不小涨动。 尤其是布匹、木炭这些。 价钱肯定更高。 拢共算下来。 这段时日。 若没个两三千文的进账。 之后天寒地冻的冬季就不好熬了。 阿弟白明小心翼翼,爬进床底下翻找半天。 才从一个不起眼的泥瓮里头,摸出破布袋子。 他抱着命根子似的,轻手轻脚把一枚又一枚大钱排开。 数了又数,弱弱道: “七十五文。” 不足百钱! 想到见底的米缸,还未买够的油盐。 过冬用的木炭,以及鱼栏抽成的摊位费用…… 白启不禁皱紧眉头,心里头顿时有种火烧火燎的急躁感觉。 最近好几日打渔都没甚么收获,眼见快要坐吃山空了。 这可不行。 偏生鱼虾河鲜廉价,卖不上什么钱,中间又给鱼栏盘剥掉一层。 短时间,实在难以搞到解燃眉之急的充足用度。 若接下来,还是没有好货上钩。 兄弟二人的安稳日子,就危险了。 “阿兄,要不……你把我卖了吧!” 白明耷拉小脑袋,好半晌挤出这样一句话。 “以后再不许有这样的念头。 咱们兄弟有手有脚,总能在黑河县挣出一条活路,何必给人当奴仆使唤!” 白启闻言面皮抽了一下,却也没恼,只是柔声道: “八百里的黑河水,养着这么多张嘴。 老天爷没道理,非要赶绝你我这样谋生的苦命人!” 听着阿兄让人安稳的均匀呼吸,白明很是安心,侧过身子慢慢睡了。 “明明已很勤奋努力,为何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世道难活,非得逼着人去当奴才,做牛马!” 白启摇头,按下杂念。 寻思着明天找个好些的打窝点,把打渔技艺磨练到小成。 河虾河鱼难换大钱。 得是县上酒楼、武馆要的“大货”。 才可以卖上好价。 当然。 水深之地。 不止养得出大鱼。 也可能藏着水鬼精怪。 比起打渔人常去的芦苇荡,要凶险很多。 临睡之前。 白启眼皮跳动两下,唤出那道存于心神间的墨箓。 凝神去看,宛若亿万万个秘文交织。 又仿佛无穷道痕迹混同,形成囊括万有的一张“天幕”。 奇瑰宏伟的气象排开,日月星斗、各色庆云接连浮动。 又有诸神仙真,龙凤凰鸟的模糊形影若隐若现。 端的宏大! 正是此物,将他带到这方世界。 想当初,白启只不过复述了“发生道业,从凡入圣,自始及终,然后登真”这十六字。 眼睛一睁一闭,他就从捞偏门的白老板。 变成感染风寒,昏迷不醒三四天的渔家子。 嗡! 墨箓微微颤鸣,寸寸毫光落下。 宛如瀑布流泻,勾勒出几行清晰文字, 【法主:白启】 【技艺:打渔(入门)】 【进度:(791/800)】 【效用:下网捕捞,垂钓放笼,勤能补拙,三五日可得鱼】 …… 【技艺:识文断字(入门)】 【进度:(764/800)】 【效用:能听会写,下笔成文,可过目不忘,有神童之姿】 第四章 突破小成,得获水性 翌日。 天刚蒙蒙亮,白启就从床上坐起身。 走出屋外,舀了一瓢水擦脸。 穷苦人没那么讲究,用杨柳枝刷刷牙已经算爱干净了。 听说城里的大户人家,使的是青盐。 还有黄连、黄芪这等清热败火的药材熬炼成汁,专门清洁漱口。 可谓衣食起居,无不精致。 “今天踩着舢板,往芦苇荡里头钻一钻。 如果打渔技艺突破小成,捞到大货,熬冬过年的大钱就有了。” 白启正琢磨着,抬眼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干瘦少年急匆匆赶来,嘴里喊道: “阿七,阿七!大事不好了!” 来人与原身相熟,算是打小长大的伙伴。 因其眼睛小,脑袋长,便被叫做“虾头”。 “怎么?黑河水旱了啊?” 白启打趣似的问道。 “不是!我爹刚从县上回来,愁眉苦脸说,鱼市摊位涨价了!” 虾头走得满头大汗,喉咙冒烟,嗓子说话都显得哑。 那张脸写满紧张,就像头顶上的天要塌了。 “又涨价?两月前不就涨过一次?” 白启眼皮跳了下,通常来说打渔人捞到大货,都会去县上鱼市贩卖。 按照定下的规矩,靠岸摆摊就要被抽数,多在两三成浮动。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鱼栏有大户、酒楼、武馆的渠道,直接向其供货。 打上来的渔获很好出手。 自个儿私下找买家,很可能招惹上渔霸被抢劫干净。 鱼栏开市,摊位抽成。 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费。 其次。 鲜鱼不好储存。 离水太久容易死,养着也容易瘦。 自己动手腌成咸鱼又划不来。 因为盐很金贵。 且失了鲜味。 更卖不上好价钱。 有时候,打渔人收获极多却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反而亏本。 “我哪知道!我爹从王癞子那里听来的! 他讲,这回涨价,鱼栏不收大钱!” 虾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家里拢共五口人,爹娘是打渔的贱户。 上头两个姐姐皆卖身做了“奴户”。 大姐给县上大户当婢女,二姐则在柴市做厨娘。 他这个老幺很得疼爱,日子比白启滋润多了。 早两天还讲,打算挑个便宜的武馆拜师学功夫。 白启感到古怪: “不收大钱?涨的是哪门子价?” 虾头愤愤不平,张口骂道: “那姓杨的不干人事!原本鱼栏东市的管事陈跛子,晚上去花船喝酒被妖鱼叼走了! 他想补这个缺,让咱们下个月交两斤重的鬼纹鱼,作为上供,好去孝敬少东家! 真是算盘打得叮当响!” 白启听完脸色一黑,也险些忍不住骂娘。 鬼纹鱼生性凶猛,只在水深处游荡出没。 因为刺少,肉质细嫩肥厚,清蒸烹煮味道都好。 还能活络气血养身子,很受大酒楼的青睐。 也是卖得上好价钱的“大货”之一。 换作平常时节。 两斤重的鬼纹鱼。 抵个三四千钱不成问题。 “姓杨的,真歹毒!这是逼着咱们往黑水河里头走,给他的前途铺路!” 白启暗骂一声。 凡是百业经营的热闹集市,少不了打秋风的泼皮恶霸。 鱼栏里头自然也有。 黑河县谁不知道。 杨泉仗着他爹做过鱼栏的打手头子,整日带着一帮泼皮在东市横行霸道。 只要有人捞到大货,很难不过他的手,克扣个几十上百文。 尤其摊位抽成,上头管事的只负责点数记账。 怎么收,全凭杨泉的手段。 既有鱼栏撑腰,又能前呼后拥,使其成了东市一霸。 惹恼了他,轻则被掀摊位。 重则逼得没生路,就只能去当九死一生的“役户”了。 “阿七,这种事也没辙,咱们斗不过杨泉! 我爹已经认了,想着走迷魂湾碰碰运气。 如果钓不上鬼纹鱼,便去王癞子那里买!” 虾头唉声叹气,又说道: “要是我会拳脚功夫就好了,就不怕他们找麻烦。 上供完的鬼纹鱼,我爹恐怕没钱送我去武馆了。” 杨泉长得五大三粗,又有家传武功,打熬一身好力气。 等闲五六条壮汉,近不了他的身。 更别说,手底下还有帮泼皮使唤。 绝非打渔人惹得起。 “迷魂湾不好闯,让你爹小心些,保命最重要。” 白启嘴上叮嘱,心里却泛起疑惑。 若钓不上鬼纹鱼,就从王癞子手上买? 他有多少存货? 莫非是寻到好鱼窝了? 所以跟杨泉商量好。 狼狈为奸借机发财? 要知道,这一进一出。 随便就是几十两银子的暴利! …… …… 等到虾头走后,白启揉了揉太阳穴,打算架着舢板下水。 他吐出一口长气,心想道: “那头柴市的林老六要买阿弟当奴仆,这边鱼栏又要涨价,上供鬼纹鱼!真是一刻也难安生! 贱户之身,走到哪里都被拿捏。 虾头还能靠父母姐姐积蓄,进武馆学功夫。 可我……” 白启默默看天,摇摇头。 无依无靠的两兄弟,只能自个儿挣命了。 他回屋跟阿弟说了一声,怀里揣两个冷硬麦饼,手提着清水瓦罐。 解开舢板,直奔黑水河的芦苇荡! …… …… 两个时辰后。 白启满是疲累,拖起沉重的渔网。 见到七八条白鲢鱼活蹦乱跳,暗暗松了口气。 约莫四五斤重,尾巴使劲拍打木板。 落在打渔人的眼中,这就是百文钱! 心神当中,那道墨箓忽地震动。 【技艺;打渔(小成)】 【进度:(1/800)】 【效用:水性出众,能辨暗流,目光如炬,能识鱼窝。出手十有六七必中,且可能领悟赶海奇术】 “这就是小成的打渔技艺?真有那么厉害的话,我自称十里八乡第一白水郎,也没问题了!” 白启大喜过望。 他这两个时辰连撒三网,终于在一次不小收获后,让这门技艺磨练突破到小成。 赶忙将渔网丢到一边,白启弯下腰,趴在舢板上。 把头埋进河里,试试效果。 所谓水性。 最主要就是呼吸换气的本事。 白启曾听鱼栏的老人吹嘘,有高手可在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横渡四五十里江水。 如此神乎其神,他也不知道真假。 但在此时,墨箓显示打渔技艺晋升小成。 瞬息间,白启便感到清晰变化。 整个人就像长出腮的鱼儿。 脑袋埋进河水,呼吸换气自然顺畅,完全没有那种憋闷的感觉。 更明显的一点,入秋的黑水河,本该泛起刺骨寒意,可他丝毫不觉得冷。 再厉害的打渔人,一般都很少亲自下河。 因为待久了,体力消耗大,热量也散得快。 只要手脚一僵硬,便可能溺毙其中。 “这就是打渔人个个羡慕的好水性么!” 白启抬起头,水珠顺着发丝滑落。 滴滴答答,落在舢板上。 他索性脱掉粗布短打,直接一个猛子扎下去。 扑通! 溅起大片水花! “简直如履平地!” 白启两脚一蹬,人就似鱼儿穿梭,倏地窜出去。 无论潜下,还是上浮。 水流不再形成阻力,反而令其行动更加迅疾。 “这是个好鱼窝,抛些饵料下去,定能吸引大货上钩!” “原来小鱼都躲在水草里头,有如此本事,何愁以后不爆护!” “十几斤重的金虹鳟?藏得好深!惹不起!先记下来!” “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白启心底升起激动之情,失去往日的镇定。 他本以为这片芦苇荡,叫其他渔家捕捞太多。 已经难有收获了。 没想到,水底下竟是别样的天地! 通过出众的水性,以及敏锐的感知。 白启可以“看”到,各种价值千钱的好货四处游动。 这一刻,他就像个穷鬼进了没设防的钱庄,色鬼步入无遮拦的青楼。 流连忘返,狂喜不已! “需要借张更大更好的渔网!就这片芦苇荡,足够我挣好几年的过冬钱!” 大概半柱香后,白启浮上水面。 不知不觉间,他已潜出老远。 “天无绝人之路啊!” 呼出一口长气,白启打开四肢,徜徉在黑水河。 这个渔家子的内心,难得沉静下来。 攒钱过秋冬,鱼栏摊位涨价,给东市一霸的杨泉上供……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解开了。 “努力个三年五载,就能买一艘自己的乌篷船, 然后换个舒服的宅子,搬去县上住,让阿弟进学堂……我也可以去武馆拜师。 若有所成,贱户之身便摆脱了。” 白启由衷的开心,之前背负生存二字过活。 今天操心明日,熬得实在艰难苦累。 而今,打渔技艺小成。 一切便有盼头了! 第五章 好丰收,撞见瘟神 “小成的打渔技艺,已经这么厉害。 大圆满又该是啥样?总不能钓龙王爷吧?!” 白启脑袋里莫名闪过这样的念头。 八百里黑水河,宽广且幽深。 搞不好真养得出大蛟龙种。 “入门的进度好刷,下网捕捞有所收获,便可以上涨。 小成之后,得捉大鱼、钓大货。 才能起到磨练效果。 想要大圆满,只会更难……” 白启休息了一阵,眼见快到晌午,连忙游水靠向舢板。 他双手一撑,身子柔软得像没有骨头,径直就跳将上去。 动作轻盈,灵活矫健,明显强出以前一大截。 “获得水性的同时,身体素质似乎也变好了。” 白启后知后觉,这时候才感到骨头缝子往外冒着热气,驱散刺骨寒意。 “难怪我不觉得冷,原来是筋骨更结实了,受得住河水的浸泡。” 他低头一看,风吹日晒的黝黑皮肉。 此时显得十分匀称,好像上下没有一块多余。 打渔技艺的效用加持下,竟然连本身状态都开始改变。 真是匪夷所思! “上辈子游泳健将练出来的身材,也就这样吧? 可惜还是干瘦了些,营养不够,需要有油水的肉食补一补。” 白启在心里嘀咕两句,弯腰收拾捕捞上来的白鲢。 卖不上价的小鱼小虾,都被他放生丢回河里。 好给等下的收获腾地方。 “嘿嘿,找鱼窝如掌上观纹,岂能不爆护!” 白启撑着舢板滑进芦苇荡,来到被标记的鱼窝,直接下网。 仅仅只过去两刻钟,伴随着哗啦啦的出水声。那张麻绳编织的简陋大网被提起。 成果喜人,将舢板压得一沉。 “约莫三斤重的黑鳙,五十文! 酒楼常收的新鲜河鳗,拢共十几条,抵得上百文! 还有八斤重的乌鳢!发达了,这下真是发达了!” 白启乐得嘴巴都合不拢。 简直是大丰收! “不值钱的,可以留着自己吃。 黑鳙、河鳗、乌鳢拿去东市。 换个百把大钱,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细水长流,闷声发财,免得惹祸上门……” 他挑挑拣拣,留下二十余条,将两个鱼篓塞得满满当当。 “出发!鱼栏东市!” …… …… 黑河县颇大,依靠险峻的山道地势,筑起一圈厚实的土砖城墙。 里头有内外之分。 外城是错落密集的棚户区。 道路泥泞,脏乱不堪,居民多为靠双手讨生活的贱户、役户。 内城稍微好些,大街小巷铺着长条青石板,两旁是座座民宅。 再往里走,宽阔的大道分出东西南北四座集市。 酒楼、客栈等店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还算热闹。 东市有着码头埠口,经此可走水路前往义海郡。 百来条舢板,十几艘乌篷船排成一列,停泊靠岸。 头戴斗笠、短打赤脚的打渔人四处穿梭,把一筐筐河鲜被搬进鱼市。 由着采买的伙计随便挑选,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整个地方嘈杂吵闹,又散发出浓重的腥气,像是个烂泥潭。 “阿七来了!可许久没见你人了!” “哟呵,鱼篓装得这么满,想必博到大鱼了!” “白鲢、黑鳙、河鳗!啧啧,都是值钱的好货!” “你眼瞎啊?怎么没瞅到那条最贵的宝贝?” “这乌鳢至少有个十斤重,赶紧去喊东来楼的伙计,他们家的厨子专做这个!” 白启那条舢板刚一停下,便有打渔人围拢过来。 他们看到提在手里的两个鱼篓,纷纷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眼中无不充满羡慕。 大家都是水上讨生活的贱户。 最清楚一次大丰收的渔获价值。 白七郎这回,少说能够挣上几百来文大钱。 即便顿顿吃肉喝酒,都可以潇洒好长一段时日了。 “麻烦让一让。” 白启走进鱼栏东市设立的铺子,里头十来个伙计正在忙活。 穿着利落劲装,比较扎眼的年轻主事走过来。 打量一眼笑呵呵道: “厉害啊,阿七!这条乌鳢可不好弄上来,十斤多重,难为你了!” 这主事叫梁三水,年纪不大,做事还算厚道。 没有陈跛子、杨泉那般咄咄逼人,恨不得从石头里都榨出二两油来。 其人在鱼栏东市,颇有几分口碑。 “我那张渔网被这畜生扯烂了,待会儿还要寻个好手艺的去修补。” 白启语气愤愤,故意抱怨道。 “哈哈,就算扯坏你十张渔网,都有的赚。 来来来,先过秤,等下拿钱!” 八百里的黑水河,养着众多打渔人。 偶尔一两次老天爷垂怜,弄个大丰收的好渔获,不算啥怪事。 梁三水也没多想,只寻思着白七郎的运气,好又不好。 今次这场难得大丰收,恰巧碰到杨泉那个瘟神在东市巡逻。 待会儿肯定要从中盘剥一笔。 片刻后,伙计手脚麻利称完重量。 梁三水站在木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拨弄算盘: “白鲢、黑鳙跟河鳗都是好东西,酒楼常收。 这么多条,算你两百六十文……九斤二两的乌鳢,按照行情价,应该是两百文左右。 不过天鹰武馆的人急着要,刚才出三百五十文拿走。 刨去舢板停泊、伙计过秤的花费,以及鱼栏的抽成。 折为四百三十二文,如何?” 白启点点头。 为啥打渔人只有收获大才来这里? 他们的舢板一靠岸,便要收你停泊钱。 过称要伙计帮忙,也不是平白出力。 非得自己动手,鱼栏也有其他的借口。 做平台的,要是连巧立名目使劲盘剥都不会,如何做得兴盛。 至于像白启这样的渔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谨小慎微,明哲保身。 这就是底层贱户的生存之道。 “阿七,你要不急着补渔网。 干脆早点回家,别逗留……” 梁三水递出串起来的几吊大钱,好心提醒两句。 白七郎日子有多艰苦,鱼栏东市谁不晓得。 父母早早撒手而去,又无亲族帮衬。 只留下一间土胚屋子,跟一个患着羊癫疯的瘦弱弟弟。 大伙儿看在眼里,却也很难帮得上什么。 毕竟这年头,谁没有一家几口要养。 实在发不起善心,做不得好人。 “好嘞!” 白启接过沉甸甸的大几吊钱,心里满是踏实的感觉。 他正要揣进怀里,转身离开铺子。 便看到一只黑靴迈过门槛,随后听见招呼声音: “这不是阿七么?今天一趟收获不小啊?” 人高马大的粗壮身影踏进东市铺子,嘴角带刀疤,皮笑肉不笑。 说是凶神恶煞也不为过。 此人正是杨泉,本地鱼栏一霸。 “全靠老天爷赏饭吃,让我捞上大鱼。 泉哥,这是孝敬你的。” 白启心里一突,暗道出门没看黄历走了背运,怎么遇到这个瘟神。 不过他脸色如常,十分利落掏出一吊大钱,就要交出去。 上辈子走南闯北,岂能没点眼力劲? 手无寸铁,力气单薄。 便跟恶狼搏斗,必然吃大亏。 杨泉他领着一帮泼皮,欺行霸市好几年,也没有垮台。 必然是靠山硬,手段狠。 这块大石头,绝非自己一个谋生糊口的渔家子搬得动。 最起码,现在不行。 “阿七,我就喜欢你这份伶俐!很识相,也很懂事!” 杨泉瞧着送到门前的那吊钱,仰头大笑却没接过: “要不跟着哥哥混?少不了你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白启心头一跳,做出老实巴交的本分模样: “泉哥能看得上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我家还有个小弟要照顾……” 杨泉摆摆手,他其实就随口一说。 黑河县想依附他的渔家子多得很,不差白启这么一号人。 这头恶狼的目光四下梭巡,掠过一筐筐河鲜,冲着梁三水问道: “水哥,今天可有人打鬼纹鱼上来?” 梁三水露出见到瘟神的晦气表情,低头打算盘: “没呢,鬼纹鱼去迷魂湾才守得到。 月底能搞到五六条,就谢天谢地了。” 杨泉眯起眼睛,嘿然一笑,拍着胸脯打包票道: “反正肯定弄个二十条给少东家补身子,这事儿,你别操心。” 寒暄几句,看到梁三水不怎么搭理自个儿,他又回头找上白启: “阿七可知道鱼栏摊位涨价了? 这钱,哥哥不要你的,但月底上供的鬼纹鱼绝不能少! 咱俩兄弟交情归交情,规矩不能坏,你说对吧? 还有,柴市的林老六昨天跟我喝酒。 提到你家病秧子弟弟,觉得机灵,很是喜欢。” 白启眼皮一抬,瞥向笑呵呵的杨泉,低声道: “泉哥,我爹说了,饿死不为奴,卖身契真签不……” 杨泉大喇喇出声打断: “大好男儿岂能为奴!哥哥哪能不清楚! 林老六才挑起话头,我就骂了他一通。 他现在已经知错改口了,答应不签卖身契,只想收你小弟做干儿子。 怎么样?” 第六章 四大练,习武之志 干儿子? 柴市炭坊的一个破管事,也学大户人家的老爷,认义子? 白启曾听说城里头有规矩,庶民之家不可养奴。 许多大宅子便用认干儿子的名头遮掩。 名为义子,实是家奴! 倒让这老狗活学活用起来了! “泉哥……” 白启眯起眼睛,握着那吊钱的手掌攥紧: “这事不小,你容我回去跟阿弟商量下,再给答复,可好?” 满脸横肉,像头黑熊的杨泉爽快答应: “成!咱们月底再说。 我是看阿七你带着拖油瓶弟弟,讨生活不容易。 林老六也诚心一片,他婆娘好些年都没给留个种。 认干儿子也算后继有人,能给他养老送终。 阿七,哥哥绝不会害你。 等你小弟改姓了林,不说顿顿大鱼大肉,好米好面总归吃得上。 绝对比跟着你受苦挨穷强,对吧!” 这话说完,跟在杨泉身后的泼皮们赶忙帮腔—— “是啊,林管事干着柴市炭坊的肥差,愿意认你那病秧子弟弟当义子,简直大发善心了!” “一日三顿饭,吃着好米好面,多滋润,多自在!” “泉哥也是关照你,换成别人,想认干爹,都没门路!” 众人七嘴八舌,鼓噪不已。 白启面无表情,只是低头不说话。 见到火候差不多,杨泉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长笑两声走出铺子。 “阿七,听我一句劝,鸡蛋别跟石头碰,忍一口气,比丢了命好。” 刚才的对话,梁三水尽收耳中,叹气道: “杨泉多半收了林老六的好处,跑来做这个中间人。 他最近眼巴巴望着东市管事的位子,正缺银钱打点活动。 胳膊拧不过大腿,没啥办法!” 白启仍旧没有吱声,转头道了一声谢,默默地提着鱼篓离开。 “爹,杨泉这厮太跋扈了。 明知道你在这儿,故意装作没看到,连招呼都不打。” 等到白启走后,梁三水竖起算盘,嘴里抱怨道。 原来那张半人多高的木质柜台后,摆着一把宽大摇椅。 有个皱纹纵横的小老头坐在里头,晃晃悠悠,眼皮耷拉,好似睡着了。 “陈跛子的管事肥差,他志在必得。 本就来给咱们下马威的,没必要装模作样。 说到底,还不是你没出息! 练武不成,只能当个打算盘记账的小主事。 斗不过杨泉这头恶狼!” 梁三水明显不服气,小声嘀咕道: “杨泉有啥厉害的,不就学会一门鹞子拳么? 全仗着他爹名头响,才能欺行霸市。 要我说,爹你年轻时候努把力。 直接把杨泉他爹踩下去,现在,你儿子也不用被他儿子骑在头上了!” 老头抬脚就踹,睁眼骂道: “你个混账东西!净说浑话! 鱼栏养那么多打手,红棍才几个? 非得练筋大成,金肌玉络,才能坐安稳!真以为很容易? 老子好歹把‘鹰翻十八势’打得像模像样。 你倒好,学拳犯懒,站桩叫苦,也不知道随的谁!” 梁三水缩起脖子,赶紧岔开话题: “阿七也是倒霉,小小年纪没爹娘照顾。 如今还碰到林老六、杨泉这两个狼狈为奸的王八蛋!” 老头眼皮抬动,惋惜道: “那孩子人不错,吃得苦,身子骨也结实。 可惜了,爹娘走得早,又是打渔的贱户。 养家糊口的劳碌命,最难在黑河县熬出头。” 梁三水默然无语,不禁感慨自个儿投胎还算好。 否则人世间走一趟,可遭老罪咯。 …… …… “虾头,过来。” 怀里揣着大几吊钱,白启找到正在码头上搬运鲜鱼的虾头。 “阿七?啥事儿啊?我刚听人说你捞到大货了!” 虾头跟旁边的伙计说了一声,然后兴冲冲跑到跟前: “十斤重的乌鳢,值不少钱吧?” 白启笑一下没说话,拉着满身鱼腥味的虾头蹲在河边洗手: “走,请你吃顿好的,祭一祭五脏庙!” 能够免费蹭饭,那自然求之不得,虾头连忙答应。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便宜的酒家。 开口要一份白切肉,两盘炖烂糊的肘子,一碟蚕豆,一大盆米饭。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白启和虾头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难得开荤,自然猛猛埋头干饭。 “对了,你爹之前打算送你去武馆?拜师得多少大钱?” 白启把泛着油花的汤水倒进碗里,筷子拌动。 一口米饭一口肉,有种无限的满足。 鱼虾螃蟹填不饱肚子,想要营养充足,还是得补充油水。 “我爹打听了好多家,内城有名气,招牌响的,肯定进不去。 光孝敬师傅的茶水费,就得二十两银子!” 虾头像饿死鬼投胎,只顾着吃肉,含糊说道: “我也没想着学多厉害的本事,懂几招把式够唬人便成! 外城有两家武馆,白虹门练的是‘金蝉功’,松山门打的是‘磐石拳’。 拜师都不贵,五两银子即可。 包住宿,伙食另算,以三个月为期。 阿七,你也想学武了? 照我说,早该这样! 打渔只会受欺负,成为武者才能让人叫你一声‘爷’!” 白启眼神闪烁,虽然对黑河县那些武馆底细,不太清楚。 但他觉得大部分贵的东西,往往只有一个缺点。 那就是贵! 尤其武功这种安身立命的独门技艺! 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钱。 当然,真用铜板换,通常兑不到这个数。 毕竟银子更稀罕。 武馆拜师,孝敬茶水。 五两银子只怕是入门槛的价格。 想练成厉害的拳脚武功,绝对不止这个数。 “你本来想去哪一家?” 白启要了一壶粗茶,咀嚼嘎嘣脆的蚕豆。 “松山门。” 虾头把碗里米粒舔干净,摸着滚圆的肚子: “他们那里有教‘铁裆功’,我爹说了,学成这个,以后讨婆娘吃得消,还能生男娃!” 白启脸皮一抽,瞥了一眼干干巴巴瘦成猴的虾头: “你爹真是深谋远虑。” 虾头舒舒服服打个嗝儿,也给自己倒杯茶水,嘿嘿笑道: “阿七,要不跟我一起拜师松山门吧。 里头师兄个个讲义气,出事也愿意罩着你。” 白启算看清楚了,虾头根本就没好好练功有所成就的意思,只是找“靠山”撑腰。 不过黑河县大多数的贱户,拜师学武无非图个“人多势众”。 武馆也好,鱼栏、柴市、火窑这些也罢。 跟上辈子的“社团”没甚么差别。 大多数人只想聚众抱团不受欺负。 “攒不下那么多银子,鱼栏的摊位要涨价,往后还得为过冬做准备,哪有钱拜师进门。” 白启故意露出苦恼的神色,虾头见了,小眼睛滴溜溜转着,又说道: “其实,你要练功学武,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有个松山门的师兄跟我说,县上很多小武馆招牌被砸,收不到拜师的徒弟,混不下去,私底下就卖拳谱换钱。” 白启眉毛一挑,很是诧异。 他以为武馆应该把功法秘笈啥的,看得比命还重才对。 怎么可能拿出来贱卖? 瞅见白启震惊的表情,虾头嘿嘿一笑。 心满意足下,也不再卖关子: “这就是你外行了,阿七。 武功不是拳法招式那么简单,其中包含怎么练、怎么打、怎么进补的一套完整诀窍。 比如,松山门的磐石拳。 要把双手插进一口装着铁砂或者石子的大锅,磨掉几层皮,拳头才能坚硬。 所以他们治外伤很有经验,不然到时候拳法没有练成,手先废了。 这种师傅单独传授的东西,才是根本。 拳谱啥的,就几招花架子的把式,田地里的庄稼汉都会。 捡到秘笈就能练成,全是瞎扯,只存在于话本小说。” 白启眼神微动,又问道: “武功大成,拳法厉害,有没有啥专门的说法?” 他正是看中虾头平时待在码头帮工,消息很灵通,才特意请吃这么一顿“大餐”。 虾头挠挠脑袋,照着松山门师兄的闲谈对话,复述道: “好像是分……练筋练骨,练皮练气四个层次。 他们又叫这四大练为‘金肌玉络’、‘汞血银髓’、‘水火仙衣’跟‘周天采气’。” 第七章 八段功,赶浪如丝 四大练? 外炼筋骨皮,内炼一口气? 白启低头嚼着蚕豆,嘎嘣作响,咂摸滋味。 这是他头一次了解,那些力能开碑裂石,撕裂虎豹的强悍武者。 “杨泉是啥层次?” 白启接着问道。 打渔谋生好多年。 他所体会的人情冷暖,以及下河打渔的度日艰难,并不少。 那种饥一餐饱一顿,过了今天不晓得明日的煎熬感觉,早已磨砺出白启沉稳的性子。 可刚才在东市铺子,面对杨泉这只步步紧逼的笑面虎。 他仍然险些控制不住盈胸的怒气,恨不得拔刀而起。 “拔刀?手无寸铁,又拿什么去斗! 胆气,需要实力作为支撑! 否则,就是空话。” 白启心下无奈。 贱户之身,真要遇上事儿。 就好似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由着别人来宰割! 这样无能为力的滋味,委实是太糟糕! “杨泉?他应该踩着练筋的门槛,半只脚快踏进去了。 要不是靠着他爹的余威,怎么可能横行鱼栏!” 虾头闷声回答,心中恨极这个横行东市的渔霸。 若无上供鬼纹鱼的破事儿,自己兴许就拜进松山门学武功了。 “一练还未入门,就可以这般肆无忌惮。 我若不成武者,确实是鸡蛋碰石头,只能粉身碎骨。” 白启心知,黑河县的“道理”二字,从来与弱者没关系。 鱼栏、柴市、火窑。 这些势大的米饭班子。 才可以定规矩。 寻常人若无足够的实力,撞开往上走的那扇门。 就只能如牛马一样,忍受欺压。 “虾头,你当真与松山门的师兄相熟?” 白启轻飘飘问道。 “那肯定啊!我还能骗你么,阿七!” 虾头猛地挺起胸膛,生怕被怀疑是吹牛。 “松山门的曹师兄,跟我亲近的很! 之前进武馆,便是他负责接待,他还吃过我爹送的大鱼! 要没出这档子事儿,过两天我就该去敬茶拜师了!” 姓曹么? 白启眼睑低垂,不动声色,继续旁敲侧击。 直到把曹师兄的名姓,私卖武功的贩子所在,不同把式的大体价格…… 这些具体细节都套话出来,方才结束。 两人闲聊东拉西扯,喝完那壶粗劣茶水,就起身结账走人。 “啧啧,一顿饭吃了二十几文,阿七你真阔气!捞到大货太爽了!” 虾头满脸羡慕,顿顿吃肉的好日子,他想都不敢想。 爹娘每日驾船下河,若没有空手而归,充其量也就五六十文的收入。 而且得从白天熬到大晚上,不断地撒网放笼子。 所谓人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并非随口说说。 都是难熬的活计。 “说起来,王癞子那里为啥能买到鬼纹鱼?” 分开前,白启突然问道。 “不晓得,也许是找到鱼窝子了? 我爹说,他最近带了几个帮手,天天在迷魂湾一带游荡,估摸着蹲点守大货。 正巧赶上杨泉涨价上供,又要给他发一笔财了!” 虾头撇嘴说道。 黑水河四下方圆八百里,就属迷魂湾最为凶险。 其中水草丛生,暗礁密布,不少打渔人都栽过跟头。 甚至起大风浪的时候,船被打翻送掉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王癞子他胆可真肥,竟敢去迷魂湾捞鬼纹鱼。” 白启总觉得里头不对劲。 黑水河港汊纵横,滩涂众多,想博大渔获可没那么容易。 尤其是这么凑巧,杨泉就要鬼纹鱼孝敬少东家? “风浪越大,鱼越贵嘛。 浅水的地方没啥好货,普通河鲜又不值钱……我爹天天发愁,打渔越来越难糊口了。” 虾头不以为意,他仍然眼巴巴盼着,能够拜进松山门。 待在码头上做伙计,累死累活也挣不到几文钱。 如果成为武者,哪怕只是一练层次。 以后跟着商号走镖,或者去大户的当家丁。 每年至少赚个二十两银子! 干得长久,娶上婆娘成家立业绝不是梦。 …… …… 日头西斜,几抹余晖照进脏乱泥泞的棚户区。 随着白启越往里走,头顶的天光越发稀薄。 巷道狭窄逼仄,简陋的门户几乎挨着。 穿着补丁短褐的各色贱户,蚂蚁似的进进出出,忙碌个不停。 “都是劳苦命。” 戴着斗笠的白启,心下低叹一声。 许是接连下了几场豪雨,污水溢出沟渠,洒得满地。 按照虾头所说的方位,他踩着草鞋钻进打铜街,锤凿钎磨的声音不绝于耳。 白启顺着左手那间铺子,往北行了不到百步,停在一扇破旧木门前。 屈指叩击,三长两短。 笃笃笃! 笃笃! 吱呀。 泡在水里发霉也似的木门,慢慢敞开一条缝,露出半张瘦长马脸。 他斜眼打量白启两眼,沙哑问道: “作甚?” 白启按着斗笠边缘,遮住少年的眉目,粗声粗气道: “松山门的曹阳,介绍我过来的,他说你手里有货。” 马脸汉子眉头拧了一下,随后道: “你要啥?拳法?腿法?先说好,都是些常见的把式,你学不学得成,跟咱没关系!” 白启压着嗓子,好似熟客般说: “规矩我懂,但要看现货。” 马脸汉子点点头,丢下一句: “等着。” 反手就把门关上,还加上一道木栓。 “怎么跟偷摸着买黄碟一样。” 白启暗自腹诽,没过多久,马脸汉子再次探出半个身子,递出纸张泛黄的几本薄书。 抬眼扫过去,名字个个唬人! 《罗王十八掌》、《七星螳螂拳》、《鸳鸯连环腿》…… “拳掌两百文钱,腿法三百八十文!一口价!” 马脸汉子语气冷硬,俨然一副“爱买买不买滚”的态度。 武行有句俗话,拳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 同样的功夫,同等的水平,腿法肯定比拳掌杀伤更强。 这一点,白启也从虾头那里打听出来。 因此并未多嘴问上一句,避免显得外行。 他瞅了两眼,每本薄书只有二十余页。 多为小人书似的简单图画,以及寥寥注释文字。 入手不到几息,便被马脸汉子拿回去。 幸好白启识文断字的技艺入门,又能过目不忘。 记得个大概,确认不是滥竽充数。 “难怪这么便宜,与其说是拳谱腿法的秘笈,更像没啥成就的庸碌武者,自己瞎琢磨写出来的玩意儿!” 他眼里透出几分犹豫,原本想着武功应该也算“技艺”。 只要被那道墨箓覆盖映照,便有进度显现。 到时候,从中汲取感悟,也许可以无师自通? 虽然白启不确定,但却很想赌这一次。 在他看来,杨泉就是头恶狼! 当真坐上东市管事的位子,背靠鱼栏,随便拿捏在黑水河讨生活的打渔人。 往后日子只会愈发难过。 哪怕自己的打渔技艺小成,每天都有丰厚收获。 可照旧得提心吊胆,生怕被盯上。 别说脱去贱户之身,连安稳生活都不好保证! “喂?几百文的武功,还想瞧出花儿来? 练成几招把式,算你的本事! 要就给钱麻利拿走,掏不出赶紧滚蛋!” 马脸汉子的耐心不多。 他早闻到这小子身上有股儿腥味儿,穿着也寒酸。 一看便是黑水河的打渔人,不像买得起武功的样子。 若非提到松山门曹阳的名字,自个儿都懒得搭理。 “我要这本!” 白启摸出沉甸甸的几吊大钱,铜板晃动出声响,让那扇要关上的木门又打开了。 “《八段功》!算你有眼力劲!这本可不一般,收你四百文……” 马脸汉子嘿嘿一笑,伸手就要拿钱,却被挡回去。 那顶斗笠摇了摇,白启还价道: “腿法才卖三百八十文,泅水的把式就要四百文?这没道理吧。 三百五十文!谈得拢,咱们以后再来往,不行便算了!” 他语气很坚定,没有任何试探的意味。 好像只要听到个“不”字,立刻转身离去。 “成!这几天都没开张,给你捡个漏!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马脸汉子故作犹豫,好似忍痛答应。 这些快被虫蛀干净的“武功秘笈”,无不是一个个想要开馆招徒弟的武者所有。 与名字一样,看似唬人,实则没啥用。 倘若他们手上藏着真功夫,又岂会撑不住那块招牌? 放在五百里山、八百里水的黑河县。 名头响便代表拳头硬! 绝不存在什么厉害没边,却默默无闻的武行师傅! “又一个拜不进大武馆,打算靠走偏路一步登天的穷小子。” 马脸汉子关上门,嘴角扯出讥笑。 越是没出头机会的贱户贫农,越容易信这一套。 也不想想,凭什么正儿八经的武馆弟子,夏练三九,冬练三伏,打熬出来的功夫。 能被吃饱肚子都难的打渔人轻易学成? “字都未必认得全,还做成武者的大梦!” …… …… 河岸边,土胚房。 昏黑油灯下,白启垂着眼皮,涟漪似的文字显现。 【技艺:八段功】 【进度:0/800(未入门)】 【效用:赶浪无丝,内功外壮】 第八章 内功外壮,合以养身 “露身蹬水足上功,斜肩抗水破浪行……沉气坐水千气重,应敌跃水似蛟龙!” 借着昏黑熏眼睛的铜油灯,白启埋头翻看那本《八段功》。 他十分认真地默念歌诀,琢磨其中意思。 然后……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 “这啥啊?” 白启懵了。 上面净是火柴小人似的简单图形,潦草画了几条波浪线。 配合着顺口溜一样的打油诗,再夹杂方言俚语的注释要点。 哪怕他上辈子没少做阅读理解题,仍旧读得满头雾水。 “难怪懂行的,都去武馆拜师孝敬茶水钱。 单靠几本破书拳谱,能够自学成才,练好武功?那得是什么妖孽悟性? 便宜无好货,诚不欺我。 几百钱就想捡漏,无异于痴人说梦。” 通篇扫过,白启抬手揉动发胀的太阳穴。 识文断字的技艺入门,让他具备过目不忘的非凡能力。 确认把《八段功》一字不落,完全烙印在脑海里。 墨箓悄然闪烁,细微涟漪化为清晰文字。 【技艺:八段功】 【进度:0/800(未入门)】 【效用:赶浪无丝,内功外壮】 “果然,我想的没错!这道箓包容万法,使得诸般技艺,皆可为己所用!” 白启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只要显示出进度条,那便能够从进度上涨中,汲取感悟。 “我也可以是万中无一的习武天才!” 这三百五十文钱,花得不亏! “阿弟,等会儿饿了,便把带回来的那只烧鸡热一热。” 白启有些迫不及待,打算趁着夜色下河,刷取熟练度。 《八段功》又名“浪裹功”、“泅水术”。 并非技击之术,而是一门水战功夫。 按照墨箓显现,仅入门就能做到潜浮自如,赶浪无丝。 对于打渔人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 尤其白启现在水性极佳,不惧寒冷。 练习《八段功》应该事半功倍,更为顺畅! “阿兄小心些,夜黑风大,别去芦苇荡了。 我这几天帮学堂的人抄书,赚了十文钱。” 白明脸上挂着几分紧张,生怕白启也跟阿爹似的一去不回。 他摸出几个铜板,双手捧着递给阿兄。 “我就在浅水的地方晃荡几圈,下两个鱼笼。 没事的,赶紧把荷叶包的那只烧鸡吃了。” 白启心中微热,揉了揉阿弟白明的脑袋,出言安慰道: “昨天找到大鱼窝,够换千把来钱,让咱们兄弟过冬了。 等手头再宽裕些,就送你去学堂念书。 出来后,跟酒楼、铺子找个账房活计,不用像我一样靠打渔卖苦力。” 阿弟白明身子瘦弱,天生的营养不良,很难干粗活累活养家糊口。 但他脑子好使,学东西也快。 识字算数记账做买卖,放在黑河县都能赖以谋生。 “阿兄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帮得到阿兄。” 白明用力点头,看似怯怯的眼睛瞬间坚定。 “嗯,等我回来,咱们迟早能在黑河县混出头,过上好日子。” 白启笑了笑,提着鱼笼走出土胚房屋。 外面风大寒气重,却吹不灭心头炽热的那簇火苗。 …… …… 【水下潜行三十息,八段功已入门】 【水下潜行六十息,领悟“蹬水”诀窍】 【水下潜行一百二十息,领悟“踩水”诀窍】 【水下潜行两百息,形似金蟾,疾快如风】 【水下潜行三百息,技艺精进……】 墨箓轻轻震动,好似星斗明灭不定。 清晰文字宛若瀑布流泻,呈现于眼前。 哗啦! 白启探出水面,搅出大片水浪。 只见他呼出一口气,再提起一口气。 两条腿像是踩在坚实地面,轻轻向前一踏。 整个身子轻盈如羽,直接顺着水流之势,猛地窜出老远! 双手拨弄,随意变幻方位。 于浓郁墨色当中,来回疾走。 像是精怪凫水,快得匪夷所思! 若有打渔人大晚上出船干活,瞧见这一幕。 恐怕会误以为撞到水鬼,当场就要被吓得魂不附体。 【技艺:八段功(入门)】 【进度:(49/800)】 【效用:赶浪无丝,内功外壮】 “依着这个精进的速度,大概半个月左右,便能把这门水战功夫突破到小成。” 练习完毕,白启攀上舢板。 他仰面躺着,大口喘气。 入秋之后,夜深露重,寒意特别沉。 即便身子骨再结实,搁冰冷刺骨的黑水河里泡上半柱香左右。 也要被冻得手脚僵硬,脸色发青。 但有着打渔小成的技艺加持,白启却全身滚烫。 好像烧开的锅炉,不断往外冒着热气。 尤其是,当他按照八段功的动作。 去蹬水、踩水,用肩胛斜扛水浪,快速潜伏奔行。 每个动作反复练习下,便感觉体内有股拇指粗细的涓涓细流,不断地游走,令人舒畅无比。 这么大的消耗,竟然都不觉得有多疲累,反而很是酣畅淋漓。 “内功外壮!诚不欺我!这……还真是一门可锻炼、能养身的功夫!” 白启有些惊讶,他看那些宛如孩童涂鸦的粗陋图文。 本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武者,瞎琢磨出来的把式。 可万万没想到,这才刚开始习练,就产生一丝气感? 白启听虾头讲解过,“秘笈”也分上中下三乘。 只有能够让人练出气血,通过呼吸感应自身变化。 才算入流。 也叫做“下乘武功”。 否则。 便是不入流的唬人把式。 就像,乡野孩童捡到长条树枝也能耍得虎虎生风。 但那却算不得武功。 碰到五大三粗的莽汉,一拳就能将其撂倒。 说到底。 武功是技击、是艺业! 是杀人的本事,强身的法门! “八段功要循序渐进,并没那么好成。 刚开始在浅水扑腾,等到动作熟练,才能换成深水,再去江河遨游。 幸亏我打渔技艺小成,水性出众。 没有这些顾虑,所以进步飞快。” 白启擦干身上水迹,休息片刻。 他架着舢板游向河岸,没往芦苇荡深入。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 既然鱼栏发出布告,声称最近妖鱼作祟。 就连管事陈跛子也未能幸免,成了腹中食。 那么,他还是小心为上,等天亮再去深水开练。 “内功外壮,水战如龙!如果这门八段功突破小成,我是不是也能养好身子,做到气血充盈!” 白启满心期待,感受体内变化。 按照虾头听来的门道,武功高低分为四大练。 第一关,金肌玉络。 据说大成之后,能拉开四五十斤的白牛弓连射数箭,等闲十七八条壮汉都近不了身。 而想要踏入一练门槛,首先做到气血充盈。 根基打牢了,才好由浅入深,将全身各处的大块筋肉,打熬增长出气力。 “说白了,就是顿顿吃饱,营养足够,跟得上每天的人体消耗。 不然很容易把自己练废……” 白启琢磨着个中关窍。 怪不得黑河县十余万户,真正能成武者的并不多。 原因无他,入门条件太过苛刻。 一日三餐都很不易。 更遑论吃肉、吃药,大肆进补? 哪有这么多脱产的富裕家境,供得起自家子女! “杨泉逼着打渔人去捞鬼纹鱼,是为了讨好鱼栏的少东家。 因为这鱼能够活络气血,可以做成大补的膳食……” 白启忽然眼睛发亮,怔怔望着茫茫夜色里的黑水河,好像看到一座向他敞开大门的秘藏宝库。 “谁说,没钱拜师进武馆,也没有大补药养身子,就养不出气血?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打渔小成技艺在手,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九章 忍字头上一把刀,些许风霜何足道 一晃数日过去,黑水河上的打渔人依旧忙碌。 每天大清早,日头刚出来。 他们就开着小舢板,驾着乌篷船。 穿梭在一片片芦苇荡,期盼能够捞上大鱼,好换些米粮填饱肚子。 也正仰赖他们的辛勤劳作,八百里水域的美味河鲜,才能源源不断送进酒楼、武馆、大户人家。 “这种一层又一层的供养关系,形成人烟鼎盛的黑河县。 而我,目前就处于其中的最底层。” 白启双手微微发力,将沉甸甸的大网拖拉上来。 存于心神间的那道墨箓震动几下,惊起数行文字涟漪,轻轻流泻在眼前。 【下网捕捞,渔获丰厚,打渔技艺再次精进】 “刨除鱼栏摊位抽成,杂七杂八的盘剥费用,又能赚个五百来文。” 白启大略扫过一眼,凭借丰富的经验判断出今日收获。 舢板上扑腾着二十几条活蹦乱跳的肥硕大鱼,都是四五斤重的好货。 他抄起鱼篓装得满满当当,放置好了。 然后再脱去短打粗衣,露出渐渐浮现筋肉线条的精瘦身躯。 “最近卖鱼换钱,收获不小,终于能改善伙食,吃得上肉了。 营养这块没有落下,身子骨也就慢慢壮实起来。” 捏了捏粗了一圈的古铜色臂膀,白启颇为满意。 他现在每天打渔收获,稳定保持三五百文钱左右。 这份收入,对于住着土胚房的两兄弟来说。 完全足够吃喝,而且还能攒下不少。 如果继续保持下去,脱贫奔小康,绝然是不在话下。 “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完成今天的工作,白启继续刷取八段功的进度,磨练翻波裹浪的水战技艺。 只见他呼出一口白气,弯腰卷起裤腿。 又扎好头发,用麻绳绑紧,免得入水散开影响练功。 “虾头讲,养出气血之后,就要尝试感应,进而拿捏住!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噗通! 白启笔直地坠进河面,水流徐徐没过脖颈。 随着小腹向内收缩,他迅速地提起那口气。 双腿收拢盘坐,身躯缓缓上浮。 其人似有千斤而不落,稳稳地坐住。 “成了!” 白启深深吸气,努力去感应那一缕游走不定的温热暖流。 他所入门的八段功,拢共分为三个阶段,蹬水、踩水、坐水。 蹬水练的是全身各处的大块腱子肉,能够强身。 踩水练的是耐力与呼吸,提升身体的灵活性。 至于坐水,则是养足气血,内功外壮。 试想下,一百来斤重的身子骨,岂能盘于河水巍然不动? 靠得便是腹内窜动的那口气息! 好带动上下筋肉如同一体,使其有如悬空! “所谓的轻功身法,门道就在于此吧? 白启收拢杂念,脸色涨得通红,根根青筋暴突,好似气血上涌。 “嗬嗬!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呼! 大概坚持个三分钟左右的样子!比之前久了!” 一呼一吸,气息伸缩。 慢慢地,白启在这种过程中,感知变得极为敏锐,似能听见血液奔流的细微声音。 “气是活的,血也是活的,血液流得快,气就走得快! 我要去体会那种节奏,然后配合自己的呼吸……” 哗啦! 等到那一缕气息变弱,好像吊不住重物的细绳,骤然脱钩松开。 白启那具盘坐水面的精瘦身躯猛地下沉,砸出大片浪花! “痛快!气从血中生出,所以才叫气血! 只有营养充足,筋肉结实,才可以养得出气血,让人感应到那一缕气息的存在! 天天吃糠咽菜,皮包骨头,再怎么天纵奇才,也不可能觉察得到! 因为本来的根基太薄弱,几近于无! 还好我这阵子顿顿有肉,能沾点荤腥。 不至于像原来那样,每天两餐,辛苦做活,饿得发昏。” 白启浸在河水里面,心头涌现出深刻感悟,默默地汲取消化。 他小腹游动的那缕气息徐徐消散开,滋润着绷紧酸疼的大块筋肉。 暖洋洋的,十分舒坦。 “就好像高强度锻炼完毕,泡了一个很爽的热水澡,洗去满身的疲惫。” 白启回到舢板上,仰面躺倒,放松精神。 他眸中倒映出两门技艺的最新进度。 【技艺;打渔(小成)】 【进度:(139/800)】 【效用:水性出众,能辨暗流,目光如炬,能识鱼窝。出手十有六七必中,且可能领悟赶海奇术】 …… 【技艺:八段功】 【进度:486/800(入门)】 【效用:赶浪无丝,内功外壮】 “打渔技艺的水性加持,搭配八段功的水战功夫。 两两互补,事半功倍,让我进度涨得好快! 估计再有个十天半月,八段功就可以突破小成。” 白启心情越发轻松,这段时间他不受打扰,安心打渔卖钱。 换得管够的米粮肉食,吃得饱足,心里也踏实。 着实是过了好一阵稳当日子。 “人之所以过得苦,多半都为生计操心奔波。 要没东市的杨泉、炭坊的林老六。 我还能更舒坦、更有奔头。” 白启眼皮低垂,念头流转。 等他歇息够了,站起身来,左右划着长篙。 带着舢板的丰厚渔获,朝东市码头赶去。 如今,靠着技艺精进的好本事。 他既大幅提升水性,不惧寒冷。 又能依靠八段功养足气血,好让身子骨越发壮实。 等再练上个半月,迷魂湾也能试着闯一闯。 “杨泉想用鬼纹鱼巴结少东家,当东市的管事…… 倘若我能抓上够数的鬼纹鱼,以杨泉逐利的性子,林老六认阿弟做干儿子那桩事,兴许还有的谈。 实在不行,打条好货卖掉换钱,投靠武馆求个托庇……也是退路!” 白启一边撑船,一边盘算对策。 他还没膨胀到练成水战用的八段功,就自觉可以拳打杨泉,脚踢林老六。 林老六且不说,卖身进柴市,靠着钻营上位的一条老狗罢了。 可杨泉是正儿八经学过拳脚功夫,快要踏入“金肌玉络”大关的练家子。 “八段功只能养身,仍无法养出见血的胆气! 胸怀利器,才能杀心自起。 我还没拿捏住气血,握拳不够硬,须得再练一练。” 白启暗自提醒自个儿,千万不可得意忘形。 忍字头上是一把刀,倘若利刃穿心,都能甘之如饴。 那么,世上其余的摧折打磨之苦。 再落到人身上,也不过是拂面而过的些许风霜。 目前来说,对于杨泉的步步紧逼,他还需要保持隐忍。 因为打蛇不死,必受反噬。 除非确信能够一击必中,彻底赶绝! “再拖一拖,等一等,迟早有机会……鬼纹鱼算不上什么。 那条金虹鳟,才是真正的大货!” 第十章 迷魂湾,血肉作饵 小舢板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赶到鱼栏东市,稳稳停靠在埠口。 此时正当晌午,码头上的力工、打渔人都在歇息。 毕竟忙碌大半天,来回搬卸成筐的河鲜。 谁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如火烧。 日头下,短打蓑衣的打渔人三五成群,分作一堆,闲聊扯皮。 多数坐在河边船上或者路旁茶寮,就着清水啃麦饼。 如果有谁吃得上带点油花的野菜粟饭,便算是叫人羡慕的好伙食了。 白启踩着那条小舢板刚一泊岸,就有两个机灵的年轻伙计凑过来。 “阿七,今个又打到啥大货了?” “来来来,不劳你动手,累活咱们来做!” “好沉!得有四五十斤重吧?” “又是大几百文钱啊!阿七你好本事!” 他们主动帮忙,争相接过白启手里的沉甸甸鱼篓。 随后迈着大步走向东市铺子,引来不少注视的目光。 “阿七这是开窍了?天天都能打到大鱼!” “我看是龙王爷心善,晓得白家兄弟不容易,特意赏饭吃哩!” “咱当初就知道,阿七他不一般!那么多打渔人,有几个认得字?” “去你娘的,人家兄弟俩快饿死的时候,也没见你借半斤米!” 大家盯着鱼篓眼里发光,交头接耳各自说着。 声音嘈嘈切切,杂乱无章,登时让埠口显得热闹。 黑水河上混温饱的一干贱户,无不清楚谋生的困难。 凭着一条舢板、一张渔网、一间土胚房。 就想挣出条活路。 着实不容易! 这阵子,白启时不时便打到好货,旱涝保收也似的赚个几百文。 俨然已经在黑河县站稳脚跟,能吃上一口饱饭了。 这便是本事! 所以,当他赢得了鱼栏伙计、码头力工的一致认可,被视为“打渔好手”后。 其人受到的对待,自然也发生变化。 “没本事就吃不饱饭,有本事能养家糊口。 前者让人同情,却难得到尊重。 后者才可以不被小瞧。 很朴素的道理。” 从“底层渔家子”晋升为“打渔好手”。 白启对于黑河县的世态人情,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才踏进东市铺子,便听到梁三水的打趣笑声: “往常半个月才能来上一次,这几日可是没断过。阿七真出息了!” 白启挠挠头,做出本分的憨实模样: “可能黑水河的鱼群,也讲究个秋收冬藏。 最近明显要活跃了,收获比以前好上许多!” 再厉害的打渔人,也看老天爷的脸色干活吃饭。 每次出船下河,收获是否丰厚,多少沾些运气成分。 任谁弄上来几条好货,都正常不过。 再者,每日几百文大钱的进账。 放在家大业大的鱼栏东市,也惊不起什么风浪。 别人最多也就是羡慕,不至于眼红。 “难怪这些天,黑水河的打渔人出船都勤快。” 梁三水点点头,一边指挥伙计过称,一边与白启闲谈道: “说起来,我本家的侄子,比你大不了几岁。 前几日不知去哪里烧了高香,竟打上一条牛角鲳。 卖得三十几两银子,拜到天鹰武馆练功去了。 若日后拳脚有成,搞不好能脱去贱户之身……阿七,我看你迟早也可以出头。” 牛角鲳是啥子好货? 居然可以卖出这般高价? 不知道那条金虹鳟能否与之相比? 白启眼皮微微跳动,心思转过好几圈。 三十几两雪花银,足够改变大多数打渔人的劳苦命。 无论拜师武馆练拳脚,亦或者打点门路,置办几亩田产。 都比在黑水河上讨生活强得多。 打渔人风里来,雨里去。 四十岁就一身病痛,很难作为长久的活计。 “水哥,牛角鲳是啥?” 白启虚心求教。 “一种宝鱼。这种好货,因为能够入药,全身是宝,所以才叫做‘宝鱼’。 内城的武馆最喜欢,每次有人打上都很抢手,堪称供不应求。 那条牛角鲳配合药膳进补,有益气养血,柔筋利骨的功效。 尤其中间的骨头,头上的角,取出磨成粉,还能让体虚精弱的病秧子变得龙精虎猛。” 梁三水不愧是东市主事,讲起这些头头是道。 “水哥你见识真广,我打渔这么久,也不晓得啥是宝鱼。” 白启诚心恭维一句作为鼓励,好让梁三水接着说下去。 “鱼栏开办的学堂,里头有许多闯过迷魂湾的老前辈。 我念书的时候,就常常听他们聊起。 黑水河那么深,精怪都养得出,何况宝鱼。 牛角鲳,银沙鲤,金虹鳟……都是值钱的好货。 咱们铺子一年到头,未必见得到几条。 你要有兴趣,可以去书局买本《鱼相录》,也就二十文钱。” 梁三水嘿嘿笑着,颇为享受这种指点旁人的感觉。 “好嘞,多谢水哥!” 白启应声道。 他家不是世代打渔人的出身,很多常识与门道都搞不清楚。 这年头,但凡能糊口的手艺活都藏着掖着,绝不轻易传授。 不然,怎么每年都有大把贱户,心甘情愿卖身进鱼栏、柴市、火窑。 为的就是学一门手艺! 吃一口饱饭! “正好五百二十文,够你和弟弟换不少米粮了。” 梁三水取出几吊大钱,笑呵呵递给白启。 看到苦命人过上好日子,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对了,水哥,我想租一张好网,看能不能弄些大货。 你知道的,眼见着月底了,上供的鬼纹鱼还没着落……” 白启搓搓手,听到梁三水说金虹鳟也是宝鱼,他就按捺不住了。 哪怕卖个二十两银子,也足够自个儿去武馆拜师孝敬茶水。 八段功只能养身,却不能护身! 须得练些拳脚,壮一壮胆气! 不过欲利其事,必善其器。 就白启那张麻绳编织的破烂大网,捕个七八斤重的大鱼都费劲。 碰到生性凶猛的好货,直接扯个稀烂。 “那你来得不巧,我这儿铺子几张好丝网,都给王癞子借走。” 梁三水摇摇头道: “眼下就剩些还算牢固的撒网可用了。” 又是王癞子? 白启眯起眼睛,故意打听道: “水哥,他拿那么好的网作甚? 一天下来大几十文钱,可不便宜。” 梁三水也没隐瞒的意图,直接道: “这厮走了狗屎运,连着几天都有收获,打到三四条鬼纹鱼了。 好些打渔人不敢去迷魂湾,都指望着他凑上供的数目。 一条四五千钱,叫王癞子赚个盆满钵满!” “能进出迷魂湾,算他本事, 打得到鬼纹鱼,算他厉害。” 白启接过几吊大钱,语气不咸不淡,心里头却泛着嘀咕。 迷魂湾的鬼纹鱼,有那么好打? “我听说他是用鸡鸭鹅这种禽肉打的窝子,放血引鱼上钩,阿七你要有心,不妨试试。” 梁三水左右环顾,身子从柜台探出,压低声音凑近道: “迷魂湾凶险,依我看,你要不攒些钱,也去王癞子那里买得了。 黄沙溪的余老头,前阵子就栽里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都道打渔人命贱,可咱们自个儿得惜着点。 你这么年轻,更应如此。” 对于这番好心的告诫,白启拱拱手正色接下。 随后他交出百文钱,当是租借渔网的费用。 一张好些的撒网,得要二十文一天。 若是王癞子用的丝网,估摸着不低于三十文。 如果换成舢板、乌篷船那些大家伙,还能更贵。 黑水河的许多打渔人,都因为租借这些用具,却没有足够丰厚的大收获。 最后几十上百文钱利滚利,还不起债,只能写卖身契进鱼栏当免费的苦工。 “水哥,走了。” 白启提着租来的渔网、鱼笼,离开东市铺子。 他听梁三水的指点,寻着书局专门买了一本《鱼相录》,免得以后撞到宝鱼都不认识。 看到手里薄薄十来页纸,就能卖二十文钱。 真切让白启明白了,这年头知识的可贵之处。 第十一章 人打窝,昧良心钱 “咱家现在有钱了! 来都来了,干脆去柴市买些荤食,带回屋打牙祭!” 怀里揣着五百文大钱,白启感觉腰杆都挺直几分。 他把租来的渔网、鱼笼,交给码头上做工的虾头保管,直奔北面的肉铺。 自从练习八段功之后,白启的饭量大涨。 饿得快,吃得多。 几个干瘪的麦饼根本填不饱肚子,一日三餐必须沾点油水才行。 “还得是柴市的肉铺,东西够新鲜。” 白启踩着草鞋,走在外城猪油街的泥泞路上。 依附柴市谋生路的贱户,多为樵夫、猎户、采药人。 他们靠五百里山道养活糊口。 与打渔人一样,过着奔波劳碌的苦命日子。 鱼栏卖的是河鲜,另有脚店、渡船等各色生意。 柴市做的则是,伐薪烧炭的买卖。 顺便开着肉铺、药铺、牙行。 至于火窑,打铁锻兵,开炉烧瓷,样样俱全。 可以说,黑河县的百业营生,衣食住行。 全由上头这几家垄断着。 贱户、奴仆、苦役等底层。 如若想要出头,只能投身其中。 绝然避不开! “阿七,你来买肉啊!看来是又弄到好渔获了! 瞧瞧,咱这肉铺,除了河里游的找不到。 天上飞的,山林跑的,啥子都有!” 开口说话的屠户姓郑,长得黝黑,体格粗壮。 满脸络腮胡像倒竖的钢针,瞅着就似活该被三拳打死的恶霸。 但这其实是以貌取人。 大家都晓得猪油街的郑屠,面凶心善。 往日里,他见着白启拉扯阿弟辛苦。 常常匀些牛羊猪的下水,好拿几条鱼吃。 廉价的河鲜,换带荤腥的碎肉。 谁更占便宜一目了然。 “老天爷赏饭罢了,让我小有收获。” 白启仍旧是那副口气,没有得意忘形的飘飘然。 “劳烦郑大哥,给我切一斤精肉,一斤肥肉,今晚也好开个荤。” 郑屠系着油腻腻的围裙,拨开做事的伙计,操起杀猪刀开始剁肉。 “好嘞,要吃不够,咱再给你搭点猪肝。 对了,我这铺子刚宰了一头牛,可要刮点肉? 咱算你便宜些,一斤肉八十文钱。” 白启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谢过郑大哥了,给我切三斤吧,解解馋!” 牛肉可比猪肉更补身子,养气血。 当然,也要更贵。 毕竟耕牛对于农户来说,相当于生产工具。 好比舢板船只之于打渔人。 不可能轻易宰杀。 “哈哈,阿七你胃口不小! 能吃是福,这点比我家那小子强! 咱整日好吃好喝养着他,只不过练个拳脚叫苦连天……” 郑屠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看待白启就像别人家的孩子,忍不住嘀咕道: “他若有阿七你一半懂事,晓得识文断字,那也好。 偏生就知道跟一帮泼皮瞎玩闹!” 白启低头没答话,这种抱怨话听听就好。 自家孩子怎么骂都无妨,可外人要是信以为真。 随口附和上了,反而容易生出嫌隙。 “郑屠!我家大哥要的两只鸡、三只鸭,准备好了没?” 白启提着荷叶包好的猪肉,眼睛余光顺着声音一瞟,看到几个高矮青壮走进铺子。 都是灰色短打,精悍有力,俨然不像好惹的角色。 “后院搁着呢,这就给你们拿来。” 郑屠把杀猪刀砍在厚实案板上,用围裙擦了擦手,冲着白启道: “阿七,你且等会儿。” 白启点点头,往旁边挪了两步。 他认得这群人,乃黑河县有名的泼皮。 平常跟在杨泉的身边逞威风,常做些打秋风的勾当。 “阿七,真巧,又撞到你了!” 为首的高大青年双手抱胸,嘻嘻笑道: “我听码头的打渔人,个个都传你这阵子弄上大货的事儿。 看来确实赚到不少,居然吃得起肉了。” 此人是杨泉手底下的头号跟班,唤作“陈大”。 猎户出身,练过几招把式,不是什么善类。 白启最近越发结实的精瘦筋骨,比起陈大的壮硕身板,立刻显得单薄起来。 他赶忙把头埋低,像是胆小怕事之人: “秋天鱼肥,侥幸打上几条……陈哥,要不拿些肉去分吃?” 陈大摸了摸发青的下巴,啧啧道: “怪不得泉哥讲你机灵!好,这包肉,算是孝敬咱们,改天请你吃酒! 这些天与王癞子出入迷魂湾,吃喝拉撒都在船上,累惨老子……” 他可没杨泉那么讲究,送到门口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是极是极,狗日的王癞子,赚到钱也不分润点,等下非得给他酒葫芦里尿一泡大的!” “不晓得牙行那边,搞到需要的货色没有,二十条的数目,还差不少呢。” “打个窝子,连着守两夜才等到一条鬼纹鱼,照我看,他吹嘘的独门饵料,也没什么大用……” 陈大独自踏进肉铺,跟着他的两个泼皮低声叫苦。 以船为家的打渔日子,自然不好受。 陆地上待惯的人,难以忍受也属正常。 “王癞子果然跟杨泉勾结了!难道真是用鸡鸭禽肉打窝,钓鬼纹鱼?” 白启听觉灵敏,看似隔着好几步远,却把泼皮的对话尽收耳中。 “阿七,你弟弟到时候认了林管事当干爹,可得请咱们吃酒!” 拿着鸡鸭笼子的陈大出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说起这桩事: “契约文书他都备好了,就等你点头了! 换个大几千钱,再去王癞子那里买条鬼纹鱼,一举两得啊!” 白启眼皮压得很低,遮住眸中冷意。 好像呆呆站在原地,目送陈大等人离去。 “阿七,牛肉切好了……” “郑大哥,陈大这阵子总来买鸡鸭么?” “是啊,都说他跟王癞子用这个在迷魂湾打窝……” 白启把荷叶包好的猪肉搁在案板上,又丢下几吊钱,不好意思道: “郑大哥,突然想起有些急事,这肉放在你这儿,待会儿我让虾头来取,成么?” 郑屠摆摆手: “尽管放心,少不了半分!去吧!” 白启道了一声谢,脚步匆匆,离开肉铺。 天色暗沉沉,落日余晖被墨色掩盖。 顺道把他的身影也吞没进去。 …… …… “陈哥,压舱的石头是不是加重了?今天咋划得好吃力呢!” 矮个子的泼皮哼哧哼哧划着船桨,大冷天逼出满身热汗。 “平时偷偷摸摸进半掩门弄寡妇,把身子掏空了。 如今该干正事,就成了软脚虾! 老三,你替他一会儿!” 陈大坐在乌篷船的前端,骂骂咧咧: “瞧你这个怂样,你抱着娘们儿睡觉的时候,咋不见缩卵?” 矮个泼皮自觉委屈,却又不敢多言。 不晓得啥原因,今天划船格外累人。 就好像舱底压着百斤多重的大石头,沉得要命。 非要使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撑得动! 没过多久,被唤作“老三”的泼皮也开始气喘吁吁,喊道: “陈哥,船……好像是重了!我不行了!” 陈大瞧了一眼买来的鸡鸭,稳妥放好。 然后起身接过船桨,前后划动: “若让老子发现,是你俩想偷懒……嗯!怎么真的沉了许多!” 此时刚入夜,墨色茫茫铺盖下来,看不见半点灯火。 周遭寂静,只有芦苇摇晃,水波荡漾的细微动静。 一股悚然的寒气,倏地就从泼皮脖颈后面冒出来! “莫不是撞到水鬼了?” 老三心里瘆得慌。 “他来了!余老头化为厉鬼索命来了!是咱们将他沉进迷魂湾……” 矮个泼皮吓破胆一样,脸色煞白。 “胡说八道!都给老子闭嘴!哪来的水鬼!” 陈大怒喝,按住心头的惧意。 他丢下船桨,前后仔细检查一遍。 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只乌篷船在河面漂流,好像原地打转,深陷于这片芦苇荡。 往常作威作福的三个泼皮死死挨紧,恨不得挤成一团。 眼中满是惶恐,再无半分嚣张的模样。 “拿人打窝?王癞子赚的,竟是这样昧良心的大钱!” 潜于船底水下的白启闭住呼吸,目光越发冷了。 第十二章 杀人而已,何必多想 面对杨泉这头强壮的恶狼,手无寸铁的白启,只能忍一时之气。 可这不代表,什么腌臜货色都可以骑在他的脑袋上。 心头插刀,才叫做“忍”。 可要被许多人踩着,那就是“怂”。 前世捞偏门,混江湖的白启,比谁都明白。 人不狠,站不稳的这句话! 到底有没有道理! “弄不掉杨泉,还治不了你们几个泼皮!” 自忖八段功入门,又有出众水性的白启,直接撂下买好的荤肉。 一路尾随跟着陈大等人,从猪油街到码头口。 趁着夜色,紧紧地缀在船尾。 赶浪无丝的水战功夫,被他运用发挥到极致。 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真就好似水鬼精怪! 哗啦! 哗啦啦! 陈大害怕极了,拼命划动船桨。 船尾却像被死死拖住,一头扎进芦苇荡深处。 他被鬼打墙似的场景吓到,嘴唇发颤道: “冤有头,债有主!你的性命,是王癞子他害的,与我等无关!” 老三缩起脖子,连连附和道: “不错!王癞子他说你没亲没故,一把年纪死就死了,无人在意……你要寻仇,找他去啊!” 矮个泼皮想到被割肉放血,当成窝料打进迷魂湾的余老头。 那无比凄惨的可怖死相,仿佛浮现眼前,骇得他裤裆都要湿了: “余老头!你去索王癞子的命吧! 饶我这一次,日后我给你烧纸钱,祭三牲!” 白启潜在水下,默默听着这几个泼皮的“忏悔”,心里没有半点波动。 他们并不是知错了,而是开始怕死了。 “陈哥,咱们给他磕几个头!” 矮个泼皮面无人色,抖若筛糠。 黑水河纵横八百里方圆,宽广幽深,不知养出多少可怖的妖物。 再厉害的打渔人,也不敢越过迷魂湾。 这些泼皮打小就听水鬼叫魂的乡野怪谈,如何能够不怕? 尤其,黑河县人烟稠密,各处都有庙宇祭祀。 大家信奉鬼神之说,多少存些敬畏之心,更加剧了这份恐惧。 等到凶气一退,胆气一没。 几个泼皮便是软蛋,任由拿捏。 “余老头,小的给你跪下了! 王癞子就在迷魂湾的柳树岸边,你让他赔命,莫要牵扯咱们!” 老三哐哐磕头,脑袋砸得船板“笃笃”作响。 “这昧良心,沾人血的钱,我可一文没拿! 王癞子他心肠歹毒,专门盯着没啥亲族的孤寡老弱! 之前还打过白家兄弟的主意,让咱们绑来害了……” 陈大哭丧着脸,絮絮叨叨,只想撇干净关系。 他这话音刚落地,船板底部就响起“咚咚”的沉闷动静。 好似催命厉鬼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 震悚的气氛如同无形巨手,紧紧地攥住陈大等人。 “不对!陈哥,咱们的船怎么漏了?” 老三突然感到脑门一凉,抬头一看,乌篷船里已经涌进大股水流。 “他娘的!我就知道,哪有什么厉鬼讨债!分明是狗日的凿船害命!” 陈大顿时反应过来,那股恶气瞬间盈满胸口,扫去此前的畏缩模样。 泼皮做多亏心事,所以怕鬼,却不惧活人! 因为他们平常欺压惯了! “你堵住漏水的口子,老三,你跟我一起下水,去会会这藏头露尾的狗东西!” 陈大目光凶狠,干脆脱去灰色短打,露出壮硕带膘的黝黑皮肉。 他虽是猎户,可靠着八百里黑水河,岂有不会水性的道理! “好!陈哥,等捉住这狗东西,把他也割肉放血,沉进迷魂湾打窝!” 老三面色狰狞,刚才差点被吓得尿裤子。 如今回过神,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扑通! 陈大率先一个猛子,扎进冷得刺骨的河里。 刚潜下去,他就看到一条无比灵活的精瘦身躯窜过来。 长发被扎紧,精赤着上身。 下面是土布灯笼裤,俨然打渔人的衣着。 水波荡漾,卷起暗流,陈大与那双发冷的乌黑眸子相撞,心里一突: “白七郎……怎么会是他!” 他实在没办法,把郑屠肉铺门口,唯唯诺诺像怂包的白启。 跟这个水鬼似的灵活身影联系到一起! “好熟练的水性!老三,快走!” 陈大拼命摆手示意,两腿发力一蹬,就要带动身子上浮。 “晚了!” 白启闭住呼吸,周身毛孔舒张。 仰仗打渔技艺的水性加持,几如不用换气。 再配合八段功的身法,好似白条鱼儿穿梭闪过,轻易追上陈大。 他一把抓住这厮的脚踝,猛地往下拉拽。 “放手!阿七,求你饶我……咕噜咕噜!” 陈大奋力摆脱不得,当即又惊又慌。 片刻后,口鼻呛水似的,直接将面皮涨成猪肝色。 他一身好气力来到黑水河,竟是毫无用武之地。 “拿我一包肉,收你一条命,不过分吧?” 白启在心里发出冷笑,像拎着死狗,把陈大带向水流更急的漆黑河底。 直到那具壮硕身躯不再挣扎,手脚也不再动弹,方才悄然松开。 他凑过去四下摸索,利落从腰间摘下一只钱袋。 “还有两条……” …… …… 老三下水晚了,等他扑进河里,已经找不到陈大的丁点儿踪影。 夜色茫茫,水面升起一层湿冷的薄雾,根本无法辨认方向。 “陈哥!坏了,该不会让那狗东西阴到了吧!” 老三放声呼喊,却没得到回应。 他只是泡了一会儿,手脚就冻得发麻。 皮肉如受针扎,泛起刺痛。 “不行,我得回船上……” 老三体力不济,潜出一段距离后,越发觉得害怕。 赶忙转头,用力拨弄水浪,朝着乌篷船游去。 矮个泼皮刚把漏水的破洞堵上,就看到老三像被厉鬼追赶似的,飞快划来。 “老三,咋回事?陈哥人呢?” 他扯着嗓子问道。 可老三还没来得及回话,那张发青的脸庞倏然大变,兀自布满惊骇之色。 游动的身子好似被绊住,狠狠顿住,猛地下沉。 任由双手怎么扑腾,也无济于事。 哗!哗!哗! 随着搅出的大片水花慢慢平息,黑水河重新恢复夜深的宁静。 见得这般景象,矮个泼皮目瞪口呆,浑身打着哆嗦: “水鬼……真是水鬼!” “余老头,他托我带句话。” 正当矮个泼皮提心吊胆之际,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声音,忽然从船尾冒起。 “他问你晓不晓得,黑水河有好冷,那些大鱼有好凶?” 一条浑身湿漉漉的精瘦人影翻进乌篷船,眼皮掀起,直勾勾盯住矮个泼皮。 后者好像被吓傻了,手里握住的生锈鱼叉,哐当掉在船板上。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一阵水声,顺着裤腿流下。 这矮个泼皮瘫坐在船头,好似彻底绝望。 水鬼! 是水鬼! 它把陈大和老三都害了! “多亏龙王爷发善心,让我能在黑水河上讨生活。” 白启矫健越过竹篾蓬,弯腰捡起那杆鱼叉: “今日,我也来打个好窝,给喂喂鱼,算是孝敬。” “你?” 矮个泼皮这才认出来,面前发丝黏成一摞摞,灯笼裤紧贴大腿的“水鬼”,原来是白阿七! “狗娘养的白阿七,我大哥可是杨泉!你敢害我……” 噗嗤! 尖锐的鱼叉扎穿皮肉,透过脖颈,截断矮个泼皮的后半段话。 好像刺破装满水的袋子,立刻涌出一片殷红。 “杀人而已,何必想太多。” 第十三章 命贱,凑数 “下河打渔,风浪大。 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了。” 适才盈满胸口的狠劲儿一泄,白启顿时感觉手脚发软,气喘吁吁坐在船头。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了。” 他深深呼吸,小腹盘旋的暖流徐徐散开。 好似溪水流经全身各处,滋润着紧紧绷着的寸寸筋肉。 等到歇够了,累惨的白启再次扎进黑水河。 费了老大的劲,才把陈大、老三的尸身拖回乌篷船上。 俗话说,死气沉沉。 当真没错。 两具溺毙的尸体,像是灌铅一样,重得很。 若非八段功已经入门,养出气血、壮大气力。 换作以前营养不良的渔家子白阿七,不一定搬得动。 “众所周知,杀人之后,最重要的就是——‘毁尸灭迹’。” 首先,白启仔细寻摸了一遍。 摘得两个钱袋子,拢共加起来有四百六十二文。 相当于他打渔一天的收获了。 然后,再钻进竹篾蓬的船舱里搜索一番。 结果除去笼子里的鸡鸭,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看来当泼皮,也不怎么富裕。 稳妥起见,鸡鸭不要,乌篷船也不能拿,免得埋下祸患。 可惜了……” 白启摇摇头,他用麻绳绑好三条死透的冰凉尸身。 使起鱼叉挨个捅对穿,放出暗红血水。 再把压舱石挪上去,确保能够沉底。 随即抄起船桨,驾着乌篷船滑进芦苇荡深处。 左右瞧了,觉得四下没人。 白启将船彻底凿烂,水流咕咚咕咚往里冒,拖着整条船沉入河底。 几天后,那些尸身就被凶猛大鱼吃干净了,半点儿痕迹都难留下。 “咱们捞偏门的,只求财不害命。 手法是有些生疏,不够熟练,但凑合能用。” 月黑风高夜,一晚上亲手弄掉三条性命。 白启面无表情,好似心如止水。 除去有些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望,他确实没什么多余的感觉。 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杀人何必想太多。 只凭这帮泼皮和王癞子,曾经盯上过自己和阿弟。 便足够该死了! 这世道,人善就要被欺。 若想站稳脚跟,安身立命。 自身得有过硬的本事! 以及够硬的心肠。 不然,哪能受得住风霜拍打! “余老头,下辈子投胎,莫要再当贱户了。” 白启默然,心头微冷。 想到黑水河打渔大半生的余老头。 只因无亲无故,就被王癞子他们合伙害了性命。 这让他越发明白人心的险恶,也更坚定要习武练功的心思。 好摆脱贱户之身的穷困境况! “为何厄运只找苦命人?因为人世是苦海汪洋,我那条舢板,怎么受得住风高浪急?自然最先被打翻。 奔波劳苦的贱户,命就如此。 没点家底,不敢折腾。” 白启暗暗感慨,埋头潜入水中,往岸边游去。 今晚弄死三条为恶的泼皮消耗不小。 可得好好吃一顿补回来。 …… …… 一眨眼,又是好几天过去。 黑河县风平浪静,几个泼皮的消失,并没有引发任何余波。 当然,除了驾船进迷魂湾,蹲守鬼纹鱼的王癞子。 外城的信义街,一家生意不错的脚店里头。 “泉哥,我真不知道陈大他们跑哪里去了! 也许喝花酒忘了时辰?” 秃顶生疮,结着大片黄痂的中年男子,弯着腰坐下。 他正是黑水河颇为有名气的打渔人,王癞子。 “我在郑屠的肉铺打听过,陈大买完你要的鸡鸭,就开船去迷魂湾了。 然后再没踪影。” 满脸横肉的杨泉举着酒碗,脸色阴沉道: “黑河县哪条花船,我不知道?都问个遍,没见着! 几个大活人凭空消失,难不成叫水鬼捉了?” 王癞子挠挠头,苦笑道: “这哪说得准,黑水河真有水鬼的,泉哥。” 杨泉有些烦躁,眼下正缺人手。 平白没了三个能做事的手下,让他很不痛快。 “鬼纹鱼还差多少数?” 王癞子小心翼翼回答: “十一条。都在水缸养着,都是好货! 斤两小的,才卖给打渔人上供东市!” 杨泉不甚满意,狠狠盯着王癞子: “抓紧点,少东家正要突破一练大关。 我拍着胸脯保证过,献上二十条鬼纹鱼。 别让我丢了面子,明白?” 王癞子猛地打个冷颤,似是很清楚触怒杨泉的后果,忙点头道: “老余头的血肉,够让我再弄三条鬼纹鱼……但得再搞个人来。” 杨泉眉头紧锁,重重放下酒碗,将头凑过去: “你这独门饵料是不是有点太邪了?一个老余头还不够? 我上哪儿去给你弄死个人!” 王癞子双肩耷拉,赔笑道: “我娘在世的时候,说我姥姥做过神婆,这是她早年留下几道方子。 泉哥,若不是你急着要鬼纹鱼,我也不至于拿出来。 拿这个昧良心的钱,干害人血的事啊!” 杨泉眼皮一跳,蒲扇大的手掌甩在王癞子脸上: “给你脸了?鬼纹鱼这笔买卖,你他娘赚少了? 一条卖四五千文大钱,我伸手要过半个子? 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杨泉这一巴掌打得重,直接让王癞子从长凳上摔出去。 烂牙和着鲜血,弄得满嘴腥味儿。 脚店吃饭的力工、樵夫瞧见动静,张望两眼想看热闹。 发现是杨泉这头恶狼,赶忙埋低脑袋,生怕惹上麻烦。 捂着肉眼可见肿胀起来的腮帮子,王癞子讨饶道: “泉哥,我刚才嘴贱,说错话了! 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 我也是心急,没人血打窝,人肉用饵。 不好诱鬼纹鱼上钩的……上次,我说的白家兄弟,你看?” 杨泉仰头又饮了一碗浊酒,冷着脸回绝道: “不行,林老六相中白阿七那个病秧子弟弟了。 况且,白阿七最近已在东市铺子出了名,咱们不好弄他。 这月过去一半了,王癞子,你要误了老子的事,仔细你的这层皮! 还有,如果让我知道,陈大他们失踪跟你有关。 老子把你脑袋砍下来,祭河神!” 他神情冷酷,丢下狠话与二十文大钱,就起身扬长而去。 “干他娘的!” 等到杨泉走远,王癞子忍痛坐回长凳。 嘴里倒吸着凉气,发出“嘶嘶”声音。 “我咋晓得陈大他们跑啥地方去了,搞不好撒泡尿失足落水淹死了! 八百里黑河,哪天不死人!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他把杨泉没喝完的半壶酒,还有一碟花生米、几盘下酒菜用荷叶包着,好生揣进怀里。 离开的时候,又顺手摸走桌上一半大钱,嘟囔道: “吃点小酒、小菜,哪用得着这么多!” 打杂的伙计只当没看见,不想叫沾惹这狗皮膏药。 所谓泼皮,便是人憎狗嫌的玩意儿。 像一坨大粪,靠近就要被恶心到。 陈大、王癞子,都属于这一类人。 王癞子走出脚店,啐出一口黏糊糊的血水: “狗娘养的东西,不是你老子厉害,哪有你横行霸道的份儿! 这一巴掌,爷爷给你记着! 等爷爷我学成方子上的‘术’……有折腾你的时候!” 哼哼唧唧,嘀咕到后面。 王癞子悄悄收住声音,转头发愁。 一个老余头还不够,得再加两条命填进去。 才凑得够二十条鬼纹鱼! 可是。 黑河县哪里还有这样的好窝料? 第十四章 拿捏气血,潜行江河 “阿兄,我听学堂有人说,黑水河闹水鬼了。” 土胚房里,白启正在灶前做饭,瓦罐里散出煨牛肉的香气。 他转过身把蒸好的米饭端到桌上,随口问道: “咋个事?” 白明乖巧地搬好小板凳,回答道: “好像是跟着杨泉的那帮泼皮死了。 有人在高滩岩那边钓鱼,扯上来一条烂掉的手。 顺着下游,还发现不少残肢碎肉……大家都说,又闹水鬼了。” 白启挑了挑眉: “死的是杨泉手下? 那水鬼还怪好嘞。 竟然懂得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距离陈大被沉尸在芦苇荡,已经过去快七天了。 这么长的时日,纵然是郡城派出神捕追查。 面对茫茫芦苇荡的黑水河,也绝难找出蛛丝马迹。 更何况,没谁会在意几个泼皮的死活。 所以,他心里安稳得很,完全不怕杨泉猜疑到自个儿头上。 平日小心谨慎,低头做事的白阿七,怎么可能敢杀人? 传出去也没谁信啊! “阿兄,我又赚到十文大钱……学堂教习说我字写得好,让我以后帮他抄书。” 开饭之前,白明邀功似的排出一枚枚铜板,再收起来捧给白启。 “阿弟长本事了!你且放好,等攒够五十文,我去县上书局,给你买套笔墨。” 白启没要来之不易的十枚铜板,低头笑道: “过完冬,明年开春,阿兄就送你到学堂念书。” 一套能用的笔墨,自然不止五十文钱。 但做哥哥的,照顾些弟弟,也是理所应当。 就当“期末考试成绩好”的奖励了。 “进学堂念书就可以帮得上阿兄么?让阿兄不用再那么操劳?” 白明认真地问道。 “当然。你看鱼栏、柴市、火窑,那些管事的。 他们都在学堂待过,到时候,你要出息了。 阿兄报上的名字,谁不是毕恭毕敬!” 白启一边说着玩笑话,一边把炖烂的牛肉铺在碗里,拌着米饭开吃。 这肉他用滚水焯过一遍,再用冷水浸泡。 最后佐以葱姜大料,辅以文火煨着,确保入味。 吃食方面,有条件的情况下,白启从来不愿亏待自己。 反正穷有穷的弄法,富有富的做法。 “提高生活质量,果然才是努力奋斗的意义。” 喷香的肉味儿,混合浓稠的汤水淋着米饭,一口下去,白启顿感幸福。 他风卷残云似的,干完三大碗才把肚子填饱。 八段功经过勤加苦练,不仅仅进度大涨,饭量也是日益见长。 一顿必须吃个斤把肉,再加上大盆白饭。 每天下水摸鱼消耗太大,营养补充跟不上,反而容易伤身体。 “难怪那本草堂笔记里,写过什么老和尚练武,一日要吃一头牛……之前我还以为是夸张。 现在一看,倒不是没可能。 还好我打渔赚得到钱,不然得吃垮、吃穷自己。” 白启抹了抹嘴,长舒一口气。 阿弟白明则把桌子收拾干净,碗筷盘碟放进盆里,待会儿好端到河边洗干净。 两兄弟向来是这样相处,谁也不愿做只吃饭不干事的闲人。 “王癞子好像被揍了。昨天我蹲在学堂那边听课,有鱼栏的学生在讲,前几日他被杨泉打了一巴掌。” 白明踩在板凳上擦灶台,手上边忙活,边跟阿兄闲聊。 “王癞子?他是不是有一阵,常在咱们家附近晃悠?” 白启眯起眼睛,他知道阿弟白明在学堂那边代写作业,拥有不小的“人脉”,消息比自己灵通许多。 “嗯,阿兄你出门打渔,那个癞痢头还来敲门讨水喝,我没理会。” 白明点点头,突然想起这回事。 “晓得了,以后天色晚了,记得把门窗关好。” 白启眸光一冷,按住杀心。 转而拿起秃毛笔杆,照例抄了两遍杂书。 心神间的那道墨箓一震,闪烁出清晰文字。 【练字勤奋,技艺精进……】 无形的感悟流淌而下,好似潺潺溪流,浸润精神。 【技艺:识文断字(小成)】 【进度:(5/800)】 【效用: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触类旁通,渐有所成】 “表述有些模糊不清,想来应该是增加悟性、理解这方面。” 又把一门技艺磨练成功,突破小成,白启颇为高兴。 这种实实在在的些许进步,让他心里感到踏实。 “只要持之以恒,迟早能等到开花结果的那天。” …… …… 入夜。 白启哈出一口热气,顺着河边走,从不远处的大田湾下水。 短打衣衫和草鞋被叠放好,不值钱的东西应该也没谁来偷。 他又不是七仙女或者蜘蛛精。 冒着寒气的冰冷河面,升腾起一层薄雾。 白启搓揉几下胳膊、大腿的筋肉,直至发热,方才下水。 摆动双臂游出三四来丈,等到毛孔舒张,就开始上浮下潜。 用踩水坐浪的动作,锻炼腹内那口窜动的暖流气息。 呼! 吸! 胸膛不断地起伏,像是火窑开炉时,那口被拉动的大风箱。 一股暖洋洋的滚滚热力,好似从骨头缝里冒出来,很快传遍全身。 “这种感觉……真是舒坦!” 白启感觉大腿处的一块块筋肉,都在绷紧。 就像打铁一样,粗胚挤压出杂质,变得坚实有力。 如此明显的体质提升,体力增长,确实让人好生沉醉。 “八段功里有不少武行的谚语,配合我练功的感受,仔细琢磨,还挺有意思。 比如,练拳不练腿,如同冒失鬼。 因为力从地起,什么武功都要下盘扎实,才能打得出效果。” 白启精神凝聚,踩水扛浪,来回奔行。 渐渐地,他清晰感到小腹盘旋的那口气息。 已经从拇指粗细,壮大成儿臂一般。 随着血液流动,走向四肢百骸,滋润着寸寸筋肉。 【踩水十次,技艺精进,进度大涨……】 【气走全身,领悟诀窍,进度大涨……】 一行行文字如瀑布流泻,闪烁于那道墨箓。 不知练习多久,气息与血液奔腾如浪。 若非置身于河水中,白启都要浑身冒汗了。 “气从血中生,两者结合,使得筋肉结实,身强体壮,才能养出‘劲力’。” 一段段深刻且真实的感悟,刹那涌入脑海。 好像自身练习过无数遍,渐渐把握住关键要点。 哗啦!哗啦!哗啦! 白启踩水扛浪的动作姿势,显得越来越熟练。 河面上翻起大片涟漪,却看不见其中的身影。 他好似一条大鱼穿梭,滑不溜秋,灵活无比! “我整个人就像被水浪裹住,一窜便是五六米远,没有丝毫的阻力,比起陆地上厉害多了。” 白启摇头,甩去发丝上的水珠,很是快意,酣畅淋漓。 随着八段功的进度飞涨,盘旋小腹处的温和暖流,终于像拧成一股的粗麻绳。 他恨不得一拳击出,好将充斥体内的力量宣泄出去! “这就是……拿捏住气血的感觉么?” 白启缓缓泅水上岸,短打都没来得及穿上,便弯腰捡起遍地都是的鹅卵石。 五指猛地攥紧,根根青筋暴突。 皮肉好似煮熟的大虾,陡然发红! 喀嚓! 宛似无形的气力灌注进去! 生生将其捏碎! “气息与血液相合,就能把全身的力量拧成一条绳、一股劲! 所以武者才拥有非比寻常的杀伤,拳掌可开碑裂石,生撕虎豹!” 白启松开手,撒掉碎成几块的鹅卵石。 他只是拿捏住气血,远远没有养出劲力。 否则的话,刚才气力勃发下,足以把坚硬的石子捏成粉末。 “用气血发力,消耗很大,要多吃肉,多补身子。 那些根骨好的武者,可能就是天生体格强壮。 所以气血养得雄厚,劲力也凶猛。 打起架来,无人能挡!” 白启揣摩着汲取而来的练功感悟,眼皮低垂,唤出墨箓。 【技艺:八段功(小成)】 【进度:(1/800)】 【效用:江河潜行,水战如龙】 第十五章 宝鱼初现,打得银沙鲤 “水战的本事,得到显著提升。 首先,潜得更深。 原来是两三丈左右,大概十米左右。 现在的我,足足可以闭气半个时辰之久。 下到六七丈,也就是二十多米。” 八段功迈入小成层次,白启没有穿上短打衣衫,反而转身向黑水河走去。 经过半柱香的摸索,差不多搞明白“江河潜行,水战如龙”的真正效用。 “即便杨泉那种五大三粗,能独斗五六条壮汉的练家子。 来到黑水河与我交手,也绝对要输!” 白启感到两条大腿的腱子肉,越来越结实有力。 连带着腰身都壮了一圈,不再是以前单薄的身板。 “八段功练到小成,估计很难再有提升,基本上到头了。” 白启呼呼喘气,经过几番折腾,盘旋小腹的温和暖流,又只剩下拇指粗细。 骨头缝里冒出来的滚滚热力,很快就把水迹蒸干。 八段功到底只是堪堪及格的下乘武功,后继乏力。 随着突破小成,感悟越来越少,眼见已经快到上限了。 他穿上粗布的短打,蹬起破烂的草鞋。 沿河而行,回到那间四处漏风的土胚房。 “阿兄,饿了么?灶上还热着半碗牛肉。” 听到门栓拨动的动静,白明翻身坐起。 见到是熟悉的身影,这才出声说话。 “我不饿,你早些睡,平时也要多吃,别耽搁长身体。 咱们现在有钱,不是以前一块肉分成两口吃的时候了。” 白启找块麻布把头发擦干,再脱下被露水浸透的短打衣衫,仔细擦洗一遍身体。 这年头,风寒发烧都能要人命。 尤其是贱户遭大病,等于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好的,阿兄。” 白明点点头,重新躺下盖好被子。 家里以前逢年过节才会割些肉,弄点荤腥的下水。 都是阿兄吃得多。 因为他要出门干活,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穷苦贱户,往往难养闲人。 不做活,干吃饭,早就被送去鱼栏、柴市、火窑,卖身当苦工学徒了。 也只有阿兄愿意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 “一世人,两兄弟。 等咱们以后出息了,再回过头看。 这些啃野菜、吃粗糠的年月,其实都算不得什么。” 阿弟心思敏感,白启知道这一点,特意开解道。 往往家境贫寒些的子弟,更懂得看人脸色。 出身好的富少,则不会过多在意。 这都是身处环境所塑造的性情。 “阿兄。” 白明侧着身子。 “嗯?” 白启应道。 他摸了摸盖在身上的被子,心想有些薄了。 寒冬来临之前,得买两床厚实保暖的。 “没事,就喊喊。” 白明闭上眼,很快沉沉睡去。 “棉被、棉衣,过冬的木炭……怎么感觉赚得多,花得也多呢。” 白启听着窗外的呜呜风声,心情却很平稳踏实。 他已不再是那个任由欺压、盘剥的渔家子了。 打渔,识文断字,八段功。 三样技艺在手,走到哪里都能立足! “人有本事,做啥都有底气。” 白启卷过被子,带着练功的疲惫、日后的盼头,也进到梦乡。 …… …… 翌日,一大清早。 “八段功迈进小成层次,筋肉结实,下盘扎得稳,给我带来的变化不小。” 白启神清气爽,拿捏住气血之后,就好似浑身通透,呼吸间舒畅得很。 简单洗漱过,他捧着那本花二十文大钱买来的《鱼相录》开始琢磨。 “银沙鲤,鳞片很密,如同银白色的细砂,须有两对,背鳍较长,身体侧扁而腹部滚圆,食用能驱湿寒,养筋骨……红烧最佳。” “牛角鲳,头小,吻短,多为青灰色,腹部乳白,有一对硬角,将其磨成粉,可入药……清炖最宜。” “金虹鳟,鳞小而圆,体表鲜艳,喜群聚游动,摄食凶猛,常跃于水面争掠,肉里无刺,且鲜美细嫩,能温补脾胃,活血化瘀,弥补体质衰弱……煎炸烤香,皆可。” 白启逐字逐句看过去,不禁腹诽道: “怎么最后,都要带个吃法? 这到底是总结鱼相,还是写食谱?” 薄薄十来页纸的内容,迅速被一扫而过。 其中还有关于“鬼纹鱼”的介绍。 “鱼身如弓,可以嘴衔尾,激射似利箭,表面有乌黑纹路,如同鬼脸,极难捕捉……肉质肥厚,籽多刺少,十分鲜美,做成鱼片,滚以热油浇淋,最美味。” 白启再次确信,撰写这书的作者必然是个贪吃嘴馋的老饕。 否则怎么会,每描述完一种宝鱼品相,都要捎带烹饪做法。 “鬼纹鱼在迷魂湾,那里暂时不去,等等再说。 上次发现的金虹鳟可以尝试,看能否弄上一条。 换得几十两雪花银……到时候拜进武馆,兴许可以求个托庇。 也不用被杨泉时刻压着。” 白启打定主意,拎起从鱼栏租来的渔网,解开系得牢固的舢板绳索。 这几天,他将每日的收入提高到七百文左右。 打渔技艺突破小成的时候,自个儿抗风险能力,只有五百文。 再多,就要引人注意,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八段功有进步后,白启便认为能拉到七百文上下。 毕竟,他的打渔能力,已经得到东市码头的一致肯定。 没必要刻意藏拙! “啥时候,我成为日赚五两的强者,那就滋润了。” 以白启现在的手段,每天赚几千文轻而易举。 只是像他这样的穷苦贱户,钱财来得太快、太多,不是好事。 万一接不住,就要被压死。 “打渔人白阿七的抗灾能力,是五百文。 武者白七郎,应该能到八九两银子!” 白启心里做着规划,踩着舢板进到一片芦苇荡里。 他有小成打渔技艺的加持,目光如炬,能识鱼窝。 哪里有好货,根本瞒不过“法眼”! “就是这儿了!” 白启撸起袖子,搓弄好饵料撒下去聚鱼,再把大网张开。 等个一刻钟左右,小鱼闹腾的差不多。 他再亲自扎进黑水河,去寻今日的目标。 金虹鳟! …… …… 白启拿着抄网,潜到水深之处,底下漆黑一片,根本看不见周围景象。 可他却像有着异乎寻常的感应本事,能够避开暗流旋涡,寻觅藏于隐秘处的珍稀宝鱼! 这就是小成打渔技艺带来的自信! 耐心翻找两刻钟,始终没有任何收获。 那条金虹鳟好似搬家了一样,半点踪迹都无。 正当白启打算上浮换气,忽然瞥见一抹银白之色。 两对长须飘动,肥硕的身躯快速钻进一丛水草。 “银沙鲤!还真是!反正都是宝鱼,不能空手而回!” 白启心下大喜,双腿摆动搅出水流,却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等他悄然靠近那条银沙鲤,掌中抄网当头罩下! 又快又准! 按理说。 人在水下。 行动不该如此迅疾! 但是白启八段功练得纯熟,已然迈进小成层次。 气血运转勃发之下,硬生生劈开水浪。 没给银沙鲤丝毫的反应空间,就将其兜进抄网。 随后,赶忙翻转过来。 不管四五斤重的银沙鲤如何挣扎,他都死死握住杆子,杜绝窜出逃生的丁点儿可能! “这一次,真要发达了!宝鱼落网,几十两的雪花银到手!” 片刻后,白启心满意足浮出水面,咧着嘴角畅快大笑。 第十六章 白送的,才最贵 东市铺子,梁三水埋头算完上午的进出账目,扶着腰叫苦道: “这一天天的,累得要死。 主事一年到头,也就三十两银。 没盼头啊,爹。” 坐在摇椅里闭目养神的小老头,似是懒得搭理不成器的儿子,淡淡道: “喜欢清闲?那敢情好,我送你到黑水河上当打渔人。 三天打鱼两日晒网,饿不死你。” 梁三水讪讪笑着: “儿子身体虚,风里来雨里去,恐怕遭不住。 再说了,没有儿子在你跟前时刻孝敬。 您老怕是吃不香,睡不好。” 他很了解自己爹的脾性,向来说一不二。 自己要不赶紧找台阶下,明日就得穿身蓑衣打渔去了。 “说笑了,你爹五六十的身子骨还算结实。 给你寻一小娘,再生几个争气的胖大小子,不成问题。 到时候,舒舒服服享受天伦之乐,未必轮得到你来孝敬。” 小老头睁开眼,笑眯眯道。 梁三水吓得脸色一变,他熬到二十多岁,方才借着老爹的那点关系,混成鱼栏东市的主事。 这要多出便宜后妈,外加两三个小兔崽子,岂不白白被摘走果实。 “都道虎父犬子,真就没错。” 瞧着梁三水担惊受怕的怂样子,小老头不禁叹息。 杨泉那头恶狼起码能充充样子,吓唬人。 自家的儿子,俨然软脚虾一个。 “阿七有两天没来了。” 梁三水赶忙岔开话题。 他练功没天赋。 因此常被老爹拿出来念叨。 可拳脚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 每天站桩、打招式、拎石锁玩石球,打熬气力。 千篇一律,每天如此。 进步之缓慢,好像水滴穿石。 这份煎熬,实在忍不了! 所以,自知根骨平庸的梁三水。 宁愿去学堂念书,做些算账计数的散碎活。 “那小子打渔水平突飞猛进,日子眼见越过越好了。” 小老头整天待在东市铺子,对于白启倒不陌生,砸吧嘴道: “可惜,他没啥护身的手段。 想要在黑河县站稳脚跟,光有本事还不够。 人弱无胆,守不住财。” 梁三水却不赞同老爹的说法,反驳道: “黑河县多少打渔人、砍柴人、采药人,辛苦攒出十几两银子,跑到武馆拜师学艺,最后有啥结果? 拳脚功夫就不是几个月可成的。 没有足够的财力,按照秘传的方子食补、药浴,岂能进步神速? 穷苦人想当武者,根本没那么容易! 与其花钱打水漂,还不如买些薄田,本分务农。 过几年娶个婆娘,就安顿下来了。” 小老头满脸无奈,他这儿子差就差在“畏难”二字。 凡事不求上进,只在意稳当与否。 可人世无常,谁也不晓得,哪天就起大风大浪。 若扛不住,一家老小都要倾覆遇害。 可惜,这种道理须得自个儿领会。 旁人讲再多,也是无益的废话。 小老头意兴阑珊,闭上眼继续打瞌睡。 没等他起困意,便有人踏进东市铺子: “水哥,我又来了!” …… …… 白启迈过门槛,手里头提着渔网鱼篓。 他把东西搁在地上,摸出一吊大钱交够租赁的费用。 欠鱼栏的账,就跟赊赌坊的债没两样。 时间越长,心里越不安。 要知道,九出十三归。 放在黑河县,居然算是行情价! 可见离谱! “生分了,阿七,我难道还会滚你的利?” 梁三水笑呵呵接过那吊钱,感慨着白启的小心谨慎。 普通的打渔人,怎么可能注意这些细节。 “水哥仗义的名声,码头上谁不晓得,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 该给的钱,绝不能少,否则坏了规矩,让水哥你难做,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白启诚恳说着,语气很是亲近,叫人生不出半点恼怒。 也正因为这份机灵劲,梁三水乐意跟他闲聊攀谈。 “好好好,还是阿七你晓事。 今个打到什么好货了? 东来楼的伙计昨天还问,有没有新鲜的河鳗、白鲢、黑鳙。 咱们铺子的打渔人,就属你最能弄上这些渔获。” 梁三水提笔把账填了,抬头问道。 “水哥,我守了好几天,终于搞到一条宝鱼。” 白启清了清嗓子,拔高音量道。 “宝鱼……嗯,什么?宝鱼!” 梁三水习惯应了一声,然后才意识到不对,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 “不得了啊!阿七,你这是撞大运了! 老天爷终于睁眼,让泼天的富贵落你头上!” 一条宝鱼可换几十两银子,对劳苦奔波的打渔人来说,堪称改命的机会! “快快拿出来!是不是活的?死了可就跌价……居然是银沙鲤!至少四斤重!” 梁三水还算平和的心态,在白启打开抄网的那一刻,瞬间激动起来。 他认出那条活蹦乱跳的肥硕大鱼,正是银沙鲤! “这么鲜活,这么好的重量,足以换得四十两银子……爹!阿七打上一条银沙鲤,我给你买了!” 梁三水面色涨得通红,显然气血上涌。 转身急匆匆招呼伙计过称,定价。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我的腿脚,也不是吃一条银沙鲤就能解决。” 小老头双手撑着摇椅,一点点站起身,绕过柜台走出来。 他的膝盖像是生锈了,弯曲打直的时候,带着明显的僵硬。 裤腿露出的皮肉,更有些溃烂的痕迹。 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好似鸡爪,已经扭曲变形。 “风湿关节炎么?有点像。” 白启眼睛一缩,梁三水的老爹,这是得了什么怪病? 他心头闪过银沙鲤的介绍,食用能驱湿寒,养筋骨。 “五斤二两重,确实难得。 按照行情价,大概能卖个四十六两。 自己去武馆找门路,可能再高点,五十两出头吧。” 小老头目光锐利,所说的斤两与过称之后分毫不差。 “阿七,你把这条卖给我,五十两成不成?” 梁三水急忙道。 还没等白启点头,小老头就摆手: “你花这钱干甚?五十两够你攒个两三年了,你爹这腿,治不好。 一条银沙鲤,聊胜于无,好受半月又没用了。” 梁三水却不答应,梗着脖子难得硬气一回: “我乐意!今个就相中这条银沙鲤了!又没要你拿钱! 阿七,怎么样?五十两现银结算。 不过我手头没那么多,你得跟我回家拿……” 白启目光来回挪动,瞅着这对父子,忽然摇头道: “水哥,银沙鲤……我不卖。” 梁三水当场愣住,脸色极为难看: “阿七,你……” 他以为白启对五十两的价钱不满意,想要坐地起价。 “水哥你误会了,我知道这银沙鲤能驱湿寒,促气血……平日承蒙你的照顾,怎能收你的钱。 就当我送给老伯了,尽一份心意。” 白启轻声道。 这番话。 像是生铁砸在石板上。 震得梁三水手足无措,呆在那里。 五十两银子啊! 他这个东市铺子的主事,辛苦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 阿七就算想要讨好自个儿,根本没必要下如此血本吧? 梁三水犹豫不决,他脑子并不笨,明白世上绝无白吃的米饭。 阿七相送银沙鲤,肯定是有所求。 可…… 五十两说丢就丢? 梁三水自问没这么阔气。 所以,哪怕清楚白启藏着其他的意图,他仍然有种被捧起来的舒爽。 人家愿意花这钱,就说明自己的交情,值这个数! 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肯定! “小子,你想从老夫这里求什么? 丑话说在前头,杨泉他爹比老夫厉害。 你若打算用一条银沙鲤,让老夫帮忙,趁早熄了心思。 五十两银子,老夫不差这钱,没必要费力气。” 不愧是人老成精,梁三水还没弄明白,他爹就已经看清楚了。 免费给的,往往才最贵。 里面掺杂着人情,很难还。 “请老伯放心,我就求个指点。” 白启不卑不亢,腰杆挺得很直。 “啥指点?五十两银子,够你进内城,拜师武馆孝敬茶水,练两个月的拳脚功夫。” 小老头似是来了兴致,好奇问道。 “我想知道,拿捏气血之后,该怎么养劲?” 白启抬头回答。 “什么?你,无师自通?养出气血,还拿捏住了?” 小老头饱经风霜的脸庞一惊,鸡爪似的手掌,猛然抓住白启的胳膊。 第十七章 指点,出路 小老头鸡爪似的手掌,直接拿住白启的右边胳膊。 动作十分凌厉,好似苍鹰扑落,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这就是真正的练家子?好厉害!也不知道在哪个层次!” 白启只觉身子一轻,双腿离地,整个人竟被拎起。 全身筋肉不由自主地剧烈弹抖,发出水流哗似的细微声音。 难以想象,梁三水他爹瞅着平平无奇。 腰背佝偻,瘦小如猴,好似风烛残年的糟老头。 体内居然蕴含着极为凶悍的气力,能将一百几十斤的骨架轻易提动。 “爹,你这是干嘛?咱们可不能明抢!” 梁三水瞪大眼睛,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 “滚一边去!外行人啥也不懂! 好小子,当真是养出气血,拿捏住了!” 小老头啧啧称奇,没搭理咋咋乎乎的梁三水,笑着把离地几寸的白启稳稳放下。 进而两指并拢,飞快在少年的肩膀、腰胯、脊柱等地方戳动。 嘶!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好似电流窜过,让人有种半边身子都发麻的酸疼。 白启双脚踩在地上,表情有些扭曲,险些踉跄跌倒: “这是摸骨?看我有没有成为武者的天赋?” 梁三水他爹五指像铁钳,捏得自个儿胳膊生疼。 这般大的劲力,怪不得把他当小鸡仔似的随意摆弄。 “好,很有精神! 两腿筋肉结实,下盘扎得稳重。 腰、背、胯、脊骨,都还成,没长歪,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小老头仔细打量,浑浊眼眸放出光彩,好似发现泥沙掩埋下的圆润蚌珠。 既感到意外,也觉得惊喜。 黑河县的打渔人,没有八千,也有一万。 里面能够成材的好苗子,每年未必凑得够双手之数。 没成想,正好叫他撞见了一个。 实在难得! “你没进武馆拜过师?只靠吃肉干饭,就能把气血养得这么好?” 小老头眼中透出怀疑之色。 须知,练武不是无中生有。 气血要壮,拳脚有力,首先得自身条件好。 比如体格强健,筋骨结实,经得起锻炼。 不然的话,站桩、抡石锁、练招式,磕磕碰碰受伤几次,人就废了。 怎么打熬功夫? “未曾进过武馆。因为没钱,孝敬不起茶水。” 白启摇摇头,如实相告: “我就用几百文买了一本《八段功》,每天打渔下河的时候,自个儿琢磨瞎练。” 真是无师自通? 八段功?什么三流的货色? 都没听说过! 小老头眼角抽动,有些难以置信: “只值几百文的大路货,也能叫你练出名堂? 人人如此,黑河县的那么多家武馆,都可以关门大吉了!” 看到小老头不信,白启张口念了几句八段功歌诀,然后道: “字字属实,不敢欺瞒老伯。” 梁三水他爹眉头紧锁,忽然扭头就踹了自家儿子一脚: “你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人家辛苦劳作之余,还不忘勤奋练功。 你若有白阿七一半的努力上进,怎么会一练门槛也迈不过去!” 这关我啥事? 梁三水委屈巴巴,却不敢还嘴。 “露身蹬水足上功,斜肩抗水破浪行……不堪入耳! 很下乘的水战功夫,寻常人练个十年都未必拿捏得住气血!” 小老头听完八段功的歌诀,并不觉得有什么精妙之处。 极为普通的泅水术罢了,堪堪入流的粗劣招式。 卖几百文都算贵了。 “没有师傅指点,领你进门。 却能养出气血,感应拿捏,很不错。 老夫名叫‘梁老实’,你唤我一声梁伯即可。” 梁老实背着双手,瞅了眼抄网里的银沙鲤: “小子,你要想清楚了,五十两银子,足够让你进内城顶好的武馆。 放着拳脚功夫不要,单听我这个糟老头子的指点,可划不来。” 白启双手抱拳,正色道: “小子打听过,像我这样的打渔人,即便花几十两银子拜师,也未必能得到什么真传。 一家武馆开的大,招的弟子必然也多。 馆主师傅哪能挨个指点,悉心教导。 到时候,无非跟着师兄练拳。 若无好吃好喝,大补药浴,也难有成就。 等到五十两用干净,我又要回黑水河打渔。 与其如此,干脆把这条银沙鲤送给梁伯。 换成一份人情,一条出路。” 白启这番肺腑之言,让梁老实颇为动容。 十七八岁的小小年纪,能将事情想得这么透彻,殊为不易。 但他仍然不想接下这条银沙鲤,招惹杨泉他爹。 自己因病养老这么多年,儿子又不争气。 做事只求稳妥,节外生枝毫无必要。 “宝鱼,让三水花钱买。 指点,老夫也能给些。 不过,认师傅攀交情就免了。 老夫是鱼栏出来的练家子,一身武功皆拜东家所赐,难教徒弟。” 梁老实叹息道。 如果早个二十年,以他的脾性,见到这种成材的好苗子。 必定抢着收下来,绝不至于畏首畏尾。 可惜现在年岁大了,腿脚不灵便,连带着心气衰退,懒得再多管闲事。 “无妨的,黑水河八百里,怎么会缺宝鱼……这条银沙鲤,就当送给长辈的见面礼。 以后打上来其他的好货,再明算账也不迟。” 白启像是不经意地,提到自己非同寻常的打渔本事。 “啊?阿七,你真有把握再弄到银沙鲤?” 梁三水面带惊讶,他感觉眼前的少年变化极大,不再是以前唯唯诺诺的小心样子。 好像铁匠铺子里头淬过火的刀剑胚子,开始展露锋芒。 “水哥,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喜欢讲大话的那种人。 一口唾沫一个坑,说到就做到!” 白启昂首挺胸,俨然信心十足。 他从看到梁老实的僵硬腿脚开始,便想到凭借银沙鲤攀个交情。 倒不是单纯为了找个靠山,阻挡杨泉。 主要黑河县上升的门路不多。 抛开卖身进鱼栏、柴市、火窑,然后托关系熬资历当个管事的这条路。 无非就是花钱入武馆,拜师学武艺。 若自身有财力、有天赋,能被师傅赏识相中。 能成为亲传,扛得起武馆的招牌。 这才算出头。 至于勤勤恳恳,本分做活。 估摸着一辈子也难翻得了身。 梁老实是鱼栏的练家子,他要愿意做这个引路人。 绝对比白启花几十两银子当敲门砖,去武馆碰运气强得多。 “你这娃儿,当真聪明得很,若非老夫已经有个蠢儿子了,非得把你认下。” 人情熟练,本事也有,梁老实那份拒绝的心思一退再退,最后叹道: “罢了,三水,你把这条银沙鲤处理干净,熬汤喝。 阿七,咱爷俩去后院,给你好生指点下。” 铺子里,梁三水瞧着抄网里活蹦乱跳的银沙鲤。 又抬头望向一老一少的前后背影,忽然面皮一抖: “坏!引狼入室了! 爹该不会看到阿七有本事,就收他当干儿子,把我送去黑水河打渔吧!?” 第十八章 练筋,炼劲 东市铺子后面有块空地,黄土夯实平整,铺着大条青石。 白启忙前忙后,先把柜台那张摇椅搬来。 再扶着行走不便,脚步蹒跚的梁老实安稳坐下。 又端热茶,摆好杯碗,以供解渴。 他上辈子捞偏门入行,走得顺风顺水。 除去皮囊好,能说会道之外,还有一手伺候师傅的厉害本事。 短短几年,就学到真正的手艺,比起同时进来的师兄弟快多了。 “你这娃儿,太会讨人喜欢,三水就没这份机灵劲,脑子不活泛。 他若有你一半的上进,这东市铺子,未必能姓‘杨’。” 梁老实抿了一口滚烫茶水,感慨道。 卖乖这种事,要把握住分寸。 太明显了,便是谄媚。 反而容易招致轻视、厌烦。 只有恰到好处,才会觉着舒服,认为这人值得亲近。 阿七就很懂。 难怪那么多打渔人,三水就喜欢跟他说话,杨泉也起过招徕的念头。 “水哥为人稳重,又热心肠。 东市码头上,谁听到他的名字,不是竖起大拇指。” 白启没有急切喊出那句“公若不弃,我愿拜为义父”。 他瞧得清楚,老头儿对梁三水不满意只是表象,实际还是挂念着。 自己一个外人,如果迫不及待抢着做孝顺的干儿子,未免显得别有所图。 “笑话!能在黑河县挣下大份家业的厉害角色,谁不是心狠手辣? 这年头,发善心,做善事,只会被当成好欺负。 三水,他就是太软了,没血气。” 梁老实轻轻哼了一声,嘴上不饶人,但心里却很满意。 自家儿子自己骂得,别人若是敢瞧不起,那便等于打他的脸。 “说正事,练武主要看根骨。 啥叫根骨?膀大身圆,虎背熊腰,铜头铁脑,这些都是好成材的苗子。 讲简单些,就是你长得高壮,筋骨结实。 体格猛,力气大! 这种人吃好喝好,站桩练功,很容易就感应气息,拿捏气血! 练起拳脚功夫,事半功倍,进益飞快!” 梁老实双手握着茶杯,慢悠悠道: “老夫刚才摸了摸你的骨,难得没长歪。 浑身大块的腱子肉有锻炼痕迹,气血很足。 通常来讲,打渔人每天下河。 体内积累湿气重,只能喝酒驱寒,上了年纪就腰腿疼。 尤其是伙食不好,过得劳累,饱一餐饥一顿。 导致身子瘦弱,气血贫乏。 这就叫没天赋,根骨差! 打熬个三年五载,都不好入门。” 白启心思浮动,就像上辈子所了解的健身运动,大骨架往往容易出效果。 天生瘦小,底子薄弱的人。 也不是没办法练成,但要付出多于数倍的辛苦与汗水。 “幸亏有技艺加持,每天磨练,并没有消耗太多精神。 加上这阵子打渔赚钱,吃肉干饭,营养充足,让我把身子骨养好了。” 练习八段功之后,白启胳膊、大腿的筋肉饱满,连带腰身壮了一圈,不再是单薄的身板。 这才成了梁老实口中所说,练武成材的好苗子。 “不过你只会养气血,没有学过打法,所以练不出劲。 就像傻大个抡起王八拳,也许能吓唬到外行。 但遇到真正的练家子,三两招就撂倒了。” 梁老实半眯着眼睛,再次打量面前的少年郎。 腿长,肩宽,古铜色的皮肉包裹筋骨。 全身上下匀称结实,颇有股利落劲儿。 “可惜,个子差些,若有七尺、八尺来高,便是很标准的九头身。 不过你年岁小,往上拔一拔筋骨,还能长,不急。” 梁老实评头论足完毕,咳嗽两声吐出一口痰。 再用茶水润润嗓子,开始进入正题: “练功讲究门道,里头关窍很多。 黑河县那些能站稳脚跟的武馆,多半都有独家的手艺。 外行人自个儿瞎琢磨,毫无所成都算运气好。 把自己弄残弄废,都不在少数。 阿七,你可晓得四大练?” 白启点点头: “听人讲过,练筋练骨,练皮练气四个层次! 也叫做,金肌玉络,汞血银髓,水火仙衣跟周天采气。” 梁老实笑了笑: “后面是府城的道官、仙师的说法,咱们武行的练家子没那么文绉绉。 所谓练筋,就是把全身大块肉锻炼得结实饱满,反应灵敏。 大成之时,可开六七十斤的大弓,赤手空拳搏斗虎豹豺狼。 想要成为练家子,首先在于‘气血’。 体壮身强,面有血色,才能开始练功。 通过站桩呼吸,逐渐感应,进而拿捏住。 再以拳脚招式,淬炼‘劲力’。 出手有劲,力贯全身,可举起千斤大鼎,开碑裂石不在话下!” 这些拜入武馆才能知晓的常识指点,白启牢记于心。 他简单捋了一下。 一练大关,分为“养出气血”、“感应拿捏”。 最后才是“淬炼劲力”。 自己靠着那本八段功,已经不知不觉要走到第三步了。 “劲力怎么练?自然是用招式! 内城十几家武馆,拳、掌、腿、爪,轻身步法,再到擒拿,无所不包。 人不可面面俱到,精力有限。 二十岁之前,能够把一门功夫的‘劲力’淬炼好。 练筋大成,迈入大关,就算‘出类拔萃’了。” 梁老实把玩茶杯,抬头问道: “阿七,你今年多大了?” “下个月中,就满十七岁。” 梁老实颔首: “嗯,虽然起步稍微晚,可进度不慢。 以你的根骨,三年之内,淬炼出一门功夫的‘劲力’应该有望。” 白启故意浮现一抹期待与激动,他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那条银沙鲤,究竟给得值不值。 便看梁老头出手是否大方了。 “你小子,听老夫说着没甚意思的废话这么久,终于来精神了。” 梁老实打趣两句,神色郑重道: “五十两银子,对老夫、三水都不算多。 但以你的家底而言,却是很重的心意。 老夫生平不爱做占便宜没够的破烂事。 你进武馆拜师,按照流程,二十两的茶水费孝敬完,做个学徒,也就得到一门入流的下乘武功。 能养气血,感应拿捏,但,淬炼劲力是妄想。 至少三年五载难有所成。” 白启深以为然,他早在跟虾头聊天的时候,就做出过类似猜想。 安身立命的好本事,绝没有这么容易就拿到手。 去鱼栏、柴市、火窑卖身当苦工,一顿饱饭一餐稀粥,白干三年才算合格的“杂役”。 然后再效力五年,当上“学徒”,才能跟着师傅学艺。 熬个十年出头,成为“长工”,勉强就能养家糊口。 “老夫投身鱼栏,因着根骨尚可,又立下几次功劳,蒙得东家赏识,传授一门中乘的‘鹰翻十八势’。 勤学苦练,八年乃成,迈进一练大关。” 梁老实咧开嘴,提到过去往事,浑浊眼里迸出几分凶狠气。 他把茶杯倒过来,三根鸡爪也似的干瘦指头,沿着杯底一转一绕,硬生生扣下成圆也似的“扳指”。 白启脸上适时地现出惊色。 武者开碑裂石是气力大,可手指发劲如刀剜,轻易切下杯底不伤分毫。 这便很看功夫的火候了! “鹰翻十八势,也叫‘鹰爪翻子拳’。 手脚并重,架势较大,硬攻直进,放长击远……” 小露一手的梁老实抬头瞅了瞅,像是嗓子眼被卡住了,半天不往下说话。 白启心领神会,赶忙接过老头手里的茶杯,续足茶水,双手敬上。 “老夫若有你这眼力劲,当年学拳脚的时候,搞不好也能成为亲传,压过杨猛那厮一头。” 梁老实满意道。 杨猛? 杨泉他爹? 白启默默把名字记下。 “这门鹰爪翻子拳,乃是鱼栏从天鹰武馆买来全本。 最多父传子,老夫不好教你。” 梁老实像瓦肆说书人似的,一个包袱来回抖。 听得白启眼角抽动,忍不住捏紧拳头。 这老头,太调皮了! “不过嘛,老夫手里另有一门上乘功夫。 是早年救过一位学医的老郎中,被他所赠。 唤作‘金丹大壮功’,又名‘劲气铁布衫’!” 第十九章 打铁自身硬,晋升“哥”字辈 上乘武功? 白启心头一震。 首先产生的念头,就是怀疑! 这老登诳我! 欺负我没读过书?! 虽然黑水河打渔人的见识不多,却也知道武功拢共分为上、中、下三乘。 《八段功》作为下乘里面的大路货,都能卖个几百文大钱。 更高层次,自不用说。 厉害些的中乘武功,淬炼出劲力,突破一练大关,便是真正的练家子。 出去开办武馆,打响招牌绝无问题。 至于上乘武功,据说有着练骨秘法,可以让人跨过二练门槛。 哪怕几千两雪花银撒出去,都难买到真货。 如此稀罕的东西! 怎么可能因为一条银沙鲤的人情,就传授给白启? “嘿嘿,觉得老夫在糊弄你,对吧。” 瞅见白启震惊的表情,梁老实颇为满意,终于不再卖关子: “上乘武功确实金贵,是能传家的宝物。 可这门‘金丹大壮功’有些不同,它本该有两式三招,对应练筋练骨层次。 等落到老夫手里的时候,已经残缺不全,只剩下前面两式——‘大字站桩运气式’、‘大海淘沙骑虎式’。 乃是吐纳、炼劲的门道。 而且,这功夫是医武合一,内练气功的路子。 着重温吞养生,精进缓慢,拳脚威力几近于无。 说是上乘,实则也就中乘偏下。 没那么值钱。” 白启不由松了一口气,倘若梁老实当真传授一门上乘武功,反倒显得烫手, 他专程从虾头那里打听过,内城拢共十七家武馆。 但能够学到上乘功夫,跨过练筋,直入练骨的金字招牌。 也就三块! 神手门! 断刀门! 天鹰武馆! 这些学徒众多,弟子过百的大势力,只吃富户。 招的都是吃得起肉、买得起药的好人家。 为温饱发愁的贱户之身,根本踩不进门槛。 以白启这点儿微末本事,他今天敢把上乘武功揣怀里。 明日就得被狠角色抢夺走,尸身沉进黑水河。 “瞧你这样,知道不是上乘功夫反而更高兴。 十七岁的娃儿,能有这份稳重性子,真心不错。” 梁老实夸奖道。 想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窑子里头的风骚婆娘露块肉,自己都管不住眼睛。 别说一份上乘武功摆在面前了。 “多少肚量吃多少饭,不然得撑死自个儿。” 白启挠挠头,摆出张亲近的笑脸。 “老夫也做过砍柴的樵夫,知道穷苦人出身,想出头不容易。” 梁老实招手喊来自家儿子,让他去放账簿的地方取秘笈。 片刻后,厚厚几十张纸线装成册的《金丹大壮功》就被递给白启。 后者粗略翻开,上面图文并茂,注释清晰。 而且还有关键的诀要解释,堪称甩八段功十几条街远。 “淬炼劲力,先过四肢,再到腰腹,过脊背,入头脑。 这门功夫进展缓慢,温吞养生,没有出岔子的风险。 你拿去琢磨,遇到不懂之处,老夫再给你指点。” 梁老实颇为大气,都未让白启抄一份,而是直接送出原本。 可见,他对于残缺不全的《金丹大壮功》,着实兴趣不大。 “梁伯,今日之恩,定然不忘!” 白启却郑重其事,双手接过线装册子。 如获至宝一般,将其贴肉收好。 “老夫只能做这些了,之前听三水讲过,杨泉收了钱,要逼你家小弟做林老六的干儿子。 这事儿,能拖则拖,等你淬炼劲力,站得稳了,老夫再做个东道说和两句。 阿七,你须得明白,打铁还要自身硬。” 梁老实语重心长,告诫提醒道: “你若没本事镇住场,就算老夫强出头,杨泉也是口服心不服。 日久积怨之下,迟早再迁怒你们兄弟俩。” 白启心头一凛,梁老头不愧是老江湖,考虑的更周全。 倘若只用银沙鲤攀个人情,借势去压杨泉,逼退那头恶狼。 依照后者的性情,搞不好越想越气,故意寻衅找茬。 他手底下养着这么多泼皮,就算不动手。 整日就在门前转悠,恐怕也难安心做事。 老话讲,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只有及早把《金丹大壮功》练成,才能让杨泉不敢小瞧,知难而退。 “梁伯说得在理,我一定会勤加苦练,淬炼出劲力来。” 白启重重点头,心想道: “有存于心神的那道墨箓,再配合上我过人的根骨,应该不难掌握这门内功。” 人在伙房忙活许久的梁三水,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 “爹,汤熬好了。” 梁老头嗯了一声,好似并不怎么在意。 他这病根落下太久,体内湿寒风邪淤积如泥,难以疏通干净。 一条银沙鲤,治标不治本,最多好受几日,旧症又会复发。 “这鱼没有去鳞,只除掉腮、肠,油锅煎出金黄,用姜酒去腥。 先大火烧开水,再文火慢炖,确保效力都熬进汤里。” 梁三水却很上心,仔细烹饪宝鱼,小心送到老爹面前。 “知道了。” 梁老实靠在摇椅上慢悠悠晃动: “阿七,正好饭点,你也留下来,喝一碗吧。” 白启瞥了眼旁边的梁三水,看到脸色没啥变化后,方才弯腰拿起汤勺: “水哥,咱们先盛一碗出来,给梁伯尝尝滋味。” 伺候梁老实用饭这种事,肯定要亲儿子做。 “好嘞!” 梁三水后知后觉,赶忙端碗盛出乳白色的鲜鱼汤,送到老爹手边。 “孝敬亲爹还得阿七一个外人教你,你啊。” 梁老实习惯性挑了挑儿子的错处,转而又放缓语气道: “你也坐下,陪我一起喝汤。” 梁三水受宠若惊,没想到得来不易的宝鱼汤,自己竟能分一口。 “好香!” 白启双手捧着碗,小小抿了一口,入口便是鲜美的滋味。 他平常打到鱼虾做菜,舍不得用料,滋味远没这么好。 接着顾不得滚烫,一口气就把用银沙鲤熬制的宝鱼汤喝得干净, 很快地,白启感到全身热气上涌。 小腹养出的那股气血似乎壮大,徐徐化为温和的暖流,游走四肢百骸。 “这便是宝鱼么?效用如此明显,几乎立竿见影!” 明明只是一小碗的汤水,却将白启撑得很饱,好像饮了烈酒,脸色微微发红。 然后毛孔舒张开来,发出蒸腾的汗意。 “注意,要口吸,鼻呼! 吸气,双手由体侧上端齐胸,掌心向上,掌指相对…… 呼气,双手小臂内旋,猛力前插,变掌心向下,掌指向前……” 梁老实喝完两碗汤,又挑些鱼肉吃了,看到白启这副模样,不慌不忙指点道: “把《金丹大壮内功》第一篇,‘大字站桩运气式’练一练,消化宝鱼的好处。” 白启有识文断字的技艺加持,可以过目不忘。 瞬间想起秘笈记述的图文内容,开始按照动作摆出架势。 口鼻交替,一呼一吸间。 腹内的气息随着血液奔流,四处窜动滋养块块筋肉,令他有种暖洋洋的舒服感受。 仅仅半个时辰不到,那道墨箓轻轻震动,闪烁出几行文字。 【技艺:金丹大壮功(入门)】 【进度:1/800】 【效用:练就大劲大力,外易寸筋寸骨】 “这么快就摸索出这门内功的诀窍了?真是练武的奇才不成?” 吃饱喝足,正在剔牙的梁老实眉头一皱,眼中透出一抹惊色。 要知道,他当年搞到这本残缺的《金丹大壮功》,琢磨好几天才找对练法。 这小子,确实有点悟性! …… …… 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等到白启再睁眼,已经是夕阳西下,天边泛起橘红金辉。 摇椅上的梁老实人已不见,梁三水也没踪影。 他双掌重叠,收起站桩的架势,默默调息一阵。 腹内那道气血已经愈发凝聚,好似江河水浪,奔腾的厉害。 “就一碗宝鱼熬制的鲜汤,就让我省去至少二十天的苦练。 难怪那些武馆的弟子,不惜耗费重金购买。” 学到淬炼劲力的中乘武功,又喝上宝鱼汤,增进气血,收获不小。 白启心情大好,抬腿朝前门走去。 路上遇到那些东市铺子打杂帮忙的伙计,个个都冲他喊: “七哥,练功好了?” “水哥备好晚饭,让你去吃嘞!” “以后多多关照啊,七哥!” 白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这是看在梁老实、梁三水父子的情面上? 只不过沾了几分关系,我就从“白阿七”晋升为“白七哥”? 排进“哥”字辈了! 第二十章 天材地宝,补身药方 白启咧嘴笑着,心想道: “等我啥时候当上‘爷’字辈,大概就算黑河县的一号人物了!” 仅仅只是跟东市铺子的梁氏父子攀到交情,便被叫成“七哥”。 倘若以后拳脚功夫练出名堂,打响名号。 兴许就能称一声“七爷”了。 收起心头的那点儿憧憬,白启逐一回应跟他打招呼的伙计。 还是如往常温良和气,并未就此顺杆往上爬,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子。 人家敬他三分,乃是冲着梁老实、梁三水这对父子。 自个儿若当真了,急不可耐去狐假虎威抖搂气派。 才显得可笑。 做人,心里得有数! 捞偏门做买卖,最重要的就是清醒,不能昏头。 否则迟早阴沟里翻船,栽个大的。 铺子前门的屋檐下,梁三水拉开木椅: “阿七,快坐,一起吃个饭再回去。” 大桌摆着两荤两素一汤,香气诱人,颇为丰盛。 “烧了一条鱼,炖一碗扣肉,清炒的豆芽,凉拌的木耳,打的蛋花汤。 我家过年都未必吃这么好。” 白启大略扫过,不禁感慨。 这种脱离贱户底层,不用再为温饱发愁的好日子。 确实舒坦,让人向往。 按照梁氏父子的伙食条件,大抵算个“中产”? 如果再置办几家店面铺子,手底下养活二三十口人。 出入仆从相随,相交皆为商户的东家掌柜。 能平得了事,摆得起酒。 那便是有头有脸的厉害角色。 “短短半天,就把桩功练得像模像样,阿七,你确实很有天分。” 梁老实夹了一筷子鱼腹,放进白启的碗里。 “但拳脚功夫只靠苦练,也不行。 我学拳的师傅教过,三分练,七分养,最能壮大气血,淬炼劲力。 可惜,咱们没那条件,一日三顿吃饱已经不易。 想要精细的药膳食补,实在是奢求。 最多做到七分练,三分养,勉强不伤身就好。” 白启咀嚼细嫩的鱼肉,狠狠扒两口白米饭,吞咽下去才开口道: “梁伯,怎么才能养身?” 梁老实喝完银沙鲤熬制的宝鱼汤,湿寒风邪驱散不少,精神头略微好些: “自然是用药。天材地宝秉承精气,如果有非凡的际遇得之,受用无穷。” 白启睁大眼睛,认真听讲,这可是难得增长见闻的好机会。 他在黑水河打渔一辈子,也未必晓得啥是天材地宝,又该怎么用药养身。 这些不为外人道也的秘传隐事,没在武馆砸个百把两银子,岂会教你知道? 各行各业的手艺,最是难学! 便是想当厨子,你不把大师傅当亲爹供着十年八年,都休想会炒几道菜。 梁老实很喜欢这种被求教的感觉,吃几片清爽可口的凉拌木耳,解释道: “我也是从老一辈的师傅那里,晓得这些杂七杂八的说法。 天地之间,山水之源,有灵秀气韵。 行于地下,发生万物,就叫‘地宝’。 一般来说都是死物,像成了精的蜈蚣能出‘定风珠’,有气候的狐狸身上养‘火云丹’,千年人参可变成巴掌大的小娃娃。 说白了,便是吸收日月山泽之灵,独得天地精华之气。 比如,黑水河的宝鱼、五百里山道的宝植,都属于此类。 至于传说中,有起死回生,白骨生肉之能的‘天材’。 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 天材地宝太难求,只能撞大运。 所以,一般练家子用药补,外敷内服,泡澡洗身。 那些武馆就凭这个吃富户的银子。 入门当学徒,站桩练功底子不好,一剂壮骨粉总得要吧? 拿捏不住气血怎么办?早晚两碗强身汤,再差的根骨半月都可成。 淬炼劲力更简单,虎血散、豹胎丸……吃上一年左右,绝对没问题。” 白启放下碗筷,搓了搓牙花子,难怪都道穷文富武。 这要没点家底支撑,哪里养得起? 由此看,没根骨去习武,实在堪称吞金兽! “能够成为黑河县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多少都有与武功配套的养身药方,这才是能传几代的好东西。 拳谱,功法,站桩,招式,反而是其次了。 比如。神手门的‘续筋膏’,断刀门的‘熊胆大力酒’,天鹰武馆的‘紫芝养心丸’,都是名声在外。” 梁老实如数家珍,随后微微一顿,瞅了眼就差把“贫穷”两字刻在脑门上的白启: “前头说的,三十两银子五剂两碗。 后面的,有钱也难买到,是武馆亲传才能享受的顶尖待遇。 你就甭惦记了。” 一条四斤重的银沙鲤,抵价五十两。 能让打渔人改变人生境遇的一笔巨款! 敢情还不够吃几碗劳什子的壮骨粉、强身汤? “搞钱!必须要狠狠搞钱!” 白启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晋升“哥”字辈的自得瞬间一扫而空。 转而开始重新订立小目标! 买得起养身的大补药! “老夫这里有两张药方,待你打渔赚钱了,可以按照上面的配制,自己煎煮服用。 能省一点,是一点,勤俭持家嘛。” 满足好为人师的瘾头,梁老实掏出两张方子。 一份外洗,一份内服。 应该是《金丹大壮功》的配套药物。 “多谢梁伯!” 白启连忙接过,这条银沙鲤白送的太值了。 “打渔人是贱户之身,学本事,熬出头,难如登天。 阿七你有根骨,天赋不俗,老夫愿意拉你一把。 但也仅止于此了。” 梁老实耷拉眼皮,好似犯困了,语重心长说着: “黑河县的路不宽,上面沟沟壑壑,坎坎坷坷太多。 能否越过去,还是要看你自个儿的手段。” 金红余晖沉进黑水河,茫茫夜色从四面八方铺盖过来,带起深重的寒意。 码头上大多打渔人都已收工,只有少数还在苦熬,想着能不能再弄些进账,换米粮回去。 世道艰难,概莫能外。 白启站起身,郑重作了一揖: “不管以后,我是淹死在风急浪高的黑水河,还是埋身于深林险峻的五百里山道! 梁伯这份引路的恩情,绝不会忘,必然报答!” 梁老实摆摆手,显然没当回事,随口道: “你多打几条银沙鲤,让老夫活着的时候多舒服几天,就心满意足了。” 白启将其牢牢记在心里,以他小成的打渔技艺,再中宝鱼并不难。 另外,也许自己没钱。 吃不起虎血散、豹胎丸。 可牛角鲳、银沙鲤、金虹鳟。 这些都属于“地宝”之列,一等一的好货! 若能弄上一条,效果也不比那些大补药来得差! 第二十一章 做大做强,搞起事业 “外洗的药材,有羌活、荆芥、附子、麻黄、透骨草…… 需要研成细末,用三个布袋装好,再以瓦锅煎煮,可以烫脚、沐浴。 内服的话,则是把鸡血藤、豆豉姜、伸筋草……熬成水。” 回到土胚房,白启取出纸张微黄的药方子。 借着昏黑的灯火,仔细辨认熟读于心。 还好这些药材不贵,没有什么值钱的“山货”。 譬如,野参、桦树茸、老灵芝之类。 总体加起来,也就七八百文左右熬成一副。 相比起拜师武馆耗费的汤药钱财,可以说是九牛一毛。 “羌活,药性辛、苦,温通升散,气雄而烈…… 荆介,具备透疹、止痒、消疮、化瘀的功效……” 白启低头,反复念着方子上的药材。 约莫十几遍后,心神忽然一震。 弥天盖地也似的玄奥墨箓闪烁,霎时涌现出阵阵感悟。 诸般药材的性质、作用、功效,以及君臣佐使如何相配。 皆如一段段文字清晰呈现,深深烙印在脑海。 【熟读药方,触类旁通,掌握‘辩药’之能】 “咦?” 白启微微惊讶,眼皮跳动,唤出墨箓。 果然又多出一点微渺的灵光。 凝神看去。 【技艺:辩药(入门)】 【进度:7/800】 【效用:验其体,观其色,嗅其色,嚼其味,为定法也】 “平白领会一门技艺,看来识文断字小成之后,果然对我的悟性、理解,有些许加成。” 白启眸光掠下,墨箓流转。 【技艺:识文断字(小成)】 【进度:(163/800)】 【效用: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触类旁通,渐有所成】 “不同技艺相辅相成,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果我能掌握百般千种的‘技艺’! 那该是何等厉害!” 白启眼中升起一抹异色,低头思忖。 目前来说,糊口的活计,打渔; 自身的本事,识文断字; 以及拳脚功夫,八段功和金丹大壮内功。 都被“技艺”囊括其中。 只要掌握练习之法,便能持续精进。 “技艺累积,效用叠加,所能带来的好处,绝对不止于此。” 默默注视那几团浮浮沉沉的大小灵光,白启顿觉内心充实,浑身充满干劲。 只要肝不死,就往死里肝! 金丹大壮内功! 开练! 屋内,捧着碗扒饭的白明,抬头望着屋外站桩的身影。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尽是钦佩与崇拜。 “阿兄,真是努力啊……” …… …… “阿七,你可太勤奋了!” 翌日一早,虾头来到河岸边的土胚房,看到一身短打灯笼裤的白启正在站桩。 “我听人讲,梁三水他爹,认你做徒弟了?” 他绕着走动几圈,好像想从中看出啥门道。 咝!咝!咝! 白启无瑕回话,他用舌头抵住上颚,牙齿留出一丝缝隙。 大股气流被吸进去,发出“错”字响声。 这时候再闭紧嘴巴,缓缓用鼻呼出。 一吐一纳,一呼一吸,牵动全身的气血,迅速地走遍各处。 使得大块筋肉紧紧绷着,隐隐像是铁板金钟,连成一体。 如此循环数十次,直到汗水渗出毛孔,完全浸湿粗布衣衫。 “好累!本以为我把气血养得不错,没想到连半个时辰都站不住!” 白启感到有些精疲力尽,及时地收住架势,扭头看向满眼羡慕的虾头: “谁瞎编乱造的谣言?我就打了一条银沙鲤卖给东市铺子。 水哥他爹体内湿寒风邪重,刚好要用宝鱼熬汤治一治病根。 这才攀上点交情,怎么可能认干爹!” 虾头半信半疑,又问道: “那你咋学会武功了?” 白启随口扯道: “梁伯念我的好,又看我身子骨弱,故而传了一门养生功。 只有练法,没有打法。” 虾头退后两步,认真瞅着筋肉结实,体格精悍的白启: “你这,也叫弱?起码能打三个我了!” 哼哼,何止是三个! 白启压下欲要上扬的嘴角,已经拿捏气血,开始淬炼劲力的他,至少有十虾头之力。 “梁伯说我是内虚,元阳外泻。 表面看不出来,实际就像漏水的木桶,唉。 这桩事儿,我只跟你说了,可别外传。” 虾头睁大眼睛,似是没想到阿七还有这种难以启齿的隐患。 他立刻变得严肃,用力拍着胸口: “我虾头出了名的讲义气,绝对不会泄密! 诶,原来你也打到宝鱼了。 正想跟你说呢,我爹蹲守迷魂湾好一阵子,昨晚上了两条鬼纹鱼! 拿一条上供给杨泉,剩下的还能换些钱,让我进武馆拜师!” 白启挑起眉毛: “厉害!迷魂湾钓鬼纹鱼,可要点本事!” 听到阿七夸赞自家老爹,虾头却没太多高兴之色,低头闷声道: “我爹快十来天没回家了,前阵子传闹水鬼,把陈大他们害了,吓得我娘整夜睡不好! 阿七,我又有些不想练功学武了,万一没搞出名堂,浪费钱咋办?”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虽说虾头靠着爹娘、两个姐姐,没吃过太多苦。 可心里头到底明白事理,知道钱财得来不易。 白启安慰道: “进武馆也是给自己谋条出路,你又不会打渔,搁码头上当伙计、做苦工,糊口都难。 等你爹娘年纪大了,还能每天下河么? 咱们总得学点够用的本领,挣个温饱。 这叫,未雨绸缪。” 虾头眼睛一亮,似被说服,连连点头: “阿七你说得对!等我学成松山门的‘铁裆功’,便把你领进来! 曹师兄说了,铁裆功最能那啥……敛精还元,提肾补阳! 肯定能根治你的毛病!” 白启没接过话茬,外城的武馆招牌,多半没啥真本事。 但学会几招把式,又有师兄罩着,至少不会叫人轻易欺负。 要是捞到什么看家护院,或者走镖送信的碎活儿,也能赚些大钱。 对于虾头来说,的确算条出路。 “走,我爹打到宝鱼是大喜事,特意割了几条肉!让你中午过去吃饭哩!” 虾头拉着白启,兴冲冲往大田湾的方向赶。 他们这些住不进县上外城的贱户渔民,往往沿河安家。 大家挨得都近,形成一片错落的土胚茅草房。 当初,白启刚穿过来,病得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阿弟白明跪地磕头求过去,也就虾头他爹、余老头寥寥几人,各自凑了凑,匀出半升米。 乡亲并非冷漠,只是自个儿吃不饱饭,确实也没余力搭理闲事。 一饭之恩,救命之情,他始终记着。 “好啊,我也有点小事想跟长顺叔说。” 白启大步走在田垄上,念头浮动。 他现在又要练功又要打渔,难免分心。 学武重要,可搞钱也很重要! 如果能跟虾头他爹合作,由自个儿选择好下网的鱼窝,然后让长顺叔捕捞。 就可以节省出很多时间。 等以后渔获多了。 卖掉舢板,换条乌篷船。 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也不是问题! “嘿嘿,白记渔铺……这名字听着就美!” 两人年轻体力好,步子迈得飞快。 没过多久,便看到虾头他家的茅草房子。 泥黄色的矮墙,扎起一圈的篱笆,两三间土屋并排靠着。 还未等他们走近,便有农夫打扮的老人大喊: “虾头!快回去,你爹被打了!” 第二十二章 我的钱烫手,怕你拿不住 “什么?我爹被打了!” 虾头闻言大惊,撒开腿就往家跑。 “以长顺叔老实巴交的本分性子,还能惹麻烦上门? 莫非跟鬼纹鱼有关?” 白启心下一动,连忙跟过去。 扎起的篱笆外边,已经围成好几层。 “爹!这是咋了!?” 虾头急冲冲赶到,拨开凑热闹的乡人,正好瞧见他爹不停地作揖讨饶: “王哥,俺真不晓得那是你打的鱼窝……” 秃顶生疮的癞痢头双手抱胸,斜眼冷笑: “装傻是吧?老子天天都在迷魂湾的柳树岸下河。 你不知道?蒙谁呢! 鸡鸭禽肉做的饵料,连着打四五天,得花我多少大钱? 你倒好,蹭着老子聚拢的鱼窝白捡便宜!” 他身后站着几条泼皮,以壮声势。 个个都是短打长裤装扮,粗壮胳膊纹着大片刺青,让人有些发怵。 篱笆外的乡人只敢围观,没谁吱个声搭把手。 面对偷鸡摸狗的小贼,大家都愿意帮忙吆喝出力。 可要遇上狗皮膏药似的无赖,就只能关起门当缩头乌龟了。 毕竟,谁也不想给家里招灾。 此乃人之常情! 惹恼这些泼皮,日后绝对少不了大粪浇门、药死鸡鸭、踩踏菜田……等没完没了的腌臜破事。 肤色黝黑的长顺叔,卑躬屈膝说着好话: “王哥,两条鬼纹鱼我已经卖到东市铺子了……就当我欠你十两银子,等手头宽裕些,立马还你!” 王癞子平日无理也气盛,这时候逮住长顺叔的痛脚,自然不会放过: “十两银!老子搁赌档里当本钱玩几把,早就赢个痛快了! 况且,眼看快要过冬,米粮木炭这些涨价……又该怎么算? 九出十三归,怕是不够数啊,顺子!” 长顺叔本就嘴笨,哪里能跟王癞子这等泼皮掰扯。 加上他昨晚确实是在迷魂湾的柳树岸附近,打上来的鬼纹鱼。 这事儿,属于黄泥巴掉在裤裆,压根说不清楚。 “放开我爹!” 虾头急了,好似小牛犊,直愣愣就冲王癞子撞过去。 少年血气重,岂能坐视爹娘被欺辱? “小兔崽子!大人讲话,有你乱叫的份儿?” 篱笆门口,胳膊纹着刺青的高壮泼皮啐了一口。 单手按住身子骨还未长成的虾头,五指张开,啪的就是一记耳光甩出! 要想当泼皮,至少得有不为温饱发愁的家底。 否则,天天喝西北风,瘦成麻杆儿。 谁愿意搭理? 虾头对上这样的壮汉,哪里是对手。 直接被撂翻干趴! “你做什么?不许打俺孩子!” 看到虾头被一耳光扇翻在地,老实本分的长顺叔眼眶发红,当即推搡开王癞子。 “顺子!蹬鼻子上脸是吧? 蹭我的鱼窝,反过来还成你有理了? 今个不给你点教训,放放血,真当老子好欺负!” 王癞子哪里肯罢手,抬手揪住长顺叔。 飞起一脚踹他的腰眼上,把人踢成滚地葫芦。 虾头捂着肿胀的嘴巴,撕心裂肺似的嚎叫道: “爹!” 里屋的妇人抄着菜刀,哭天喊地: “当家的,你没事吧?王癞子,你们太欺负人了!” 一时间,场面乱糟糟,像是炸开锅。 王癞子恶狠狠扫过看热闹的乡人,然后转回到长顺叔一家: “顺子!十两银算你欠我,过阵子我再来讨! 你家那条乌篷船,暂且压在我这儿……” 长顺叔灰头土脸,趴在黄泥地上,嗓子哑了似的: “没了船,俺怎么下河打渔?你这是要断俺家的生计!” 王癞子不以为意,笑嘻嘻道: “你两个女儿都被卖去当奴仆了,剩下儿子有啥用? 索性卖到火窑挖矿,也能值个六七千大钱!” 妇人握紧菜刀,气得浑身发颤: “畜生!脏心烂肺的活畜生!老天爷迟早来收你们!” 王癞子充耳不闻,指使泼皮准备动手拖走乌篷船。 “慢着!王哥,长顺叔欠你多少?我替他还!” 白启弄清楚前因后果,忽然越众而出,面向王癞子说道。 “你?白阿七?” 长得尖嘴猴腮的癞痢头,皱眉打量一眼: “我记得你好久之前,差点活活饿死?怎么突然豪横起来了,拿得出十两银子?别搁这打肿脸充胖子。” 白启温良笑着,仍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亲善模样: “想来王哥最近没去东市码头,不晓得情况。 我打渔本事见长,昨天还弄到一条银沙鲤,刚上供给铺子,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 十两银,我努力凑一凑,不难搞到手。” 王癞子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古怪。 宝鱼成大白菜了? 谁都能弄一条? 他想了想,觉得白阿七也没这个胆子敢唬弄他,随即竖起大拇指: “好好好,真仗义,阿七! 既然你出面,一切都好说。 我也不想把人往绝路逼,只要你爽快给钱,这桩事咱们就当过去了。” 篱笆墙外,围了好几层的乡人尽皆吃惊不已。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耕田的农户,打渔的贱户。 一年到头早出晚归,也就赚这么多。 这白阿七竟然说给就给了。 真是阔气! “我记得,长顺借过阿七两大碗米,这是报答来了!” “啧啧,现在米行涨价,一千钱才买两石粮食,长顺给两碗,就赚万钱,真羡慕!” “你他娘少放屁,阿七他弟跪你门前,怎么没见你舍一粒米?” “阿七可算熬出头,如今打得到宝鱼,又有养家的本事!很快就能住进县里……” 乡亲议论起来,多是称赞白启的报恩之举。 好人有好报,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圆满桥段。 “风头给你出够了,咱们也该谈谈银子了。” 王癞子凑近过来,咧嘴笑着,那口发黄的烂牙,直令人退避三舍。 “怎么,去你家拿,还是?” 白启低眉顺眼,抬手往怀里摸去: “我身上只带了几吊大钱,当是利息。 等过几天凑够十两,再拿给王哥,可行? 以后,你也别找长顺叔讨,管我要就是了。” 王癞子没想到这钱得来如此容易,脸上乐开了花: “好好好,难怪泉哥总是夸你,常说东市的白阿七最机灵不过。 念你的面子,长顺这笔债不滚利了,只要三天之内能结清!” 他看到白启抓着打补丁的粗布荷包,微微摇晃,还有铜板碰撞的声音,迫不及待就伸手去接。 “可就怕!我这钱有些烫手,你拿不住!” 白启眼皮掀起,终于透出些微冷意。 五指攥紧扣住装钱的荷包,拳头猛然向前一递。 “嘭”的一声,砸在王癞子的脸门上,沉闷的像是锤击沙袋。 充足的气血涌进那只臂膀,带动拧紧的筋肉。 直把人打得身子后仰,双脚离地! 扑通! 王癞子像条破烂布袋,哀嚎着跌出七八尺远。 两腿抽搐几下,像烂泥似的瘫在那里。 “你们,还有谁……” 白启收拳,转身回头,双目一动不动盯着那几条泼皮: “想从我这儿,拿钱走人?” 第二十三章 用拳头,立规矩 “啊!这……” 几条泼皮面面相觑,不自觉后退两步。 似是没想到白启竟然敢动手,而且一拳就撂翻了王癞子。 将其揍得满脸喷血,极为凄惨。 连声招呼也没打,忒不讲武德了! “嗬嗬……” 四仰八叉,瘫成烂泥的王癞子好像没了气息。 只有时不时抽搐的躯体,表明他还活着。 “白阿七咋个这么凶了?” “我昨天就听码头的人讲,他跟东市铺子的梁老爹学武功了!” “怪不得!那一拳好狠,像锤子哐哐砸下去,感觉半条命都打没了!” 看热闹的乡人也被震惊到了。 他们印象里的白阿七,是个很懂事的娃儿。 见到谁都打招呼,脸上总是带着实在的笑容,就像邻家长大的孩子,颇为亲善。 可眼前的白启,明显带着凶狠气,宛若入冬后的黑水河,冷得刺骨。 那几个最会欺软怕硬的泼皮被直勾勾盯着,心里直犯怵,感到浑身发麻,似被吓住了。 “怎么?没人敢伸手?” 气血灌注臂膀,一块块筋肉涨动发热,让白启体内催生出远比平时更猛的力量。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目光掠过几条泼皮的粗壮身影。 八段功打下的好底子,加上金丹大壮功淬炼的气血,使得自个儿完全不虚这帮腌臜货色。 “丑话说在前头,刚才王癞子他也讲明了,十两银的债,压在我身上。 你们谁的胆子大,尽管寻我讨要。 要是再有人不听劝,找长顺叔他家的麻烦……” 白启话音一顿,咧嘴笑道: “这天儿的黑水河,栽进去泡个澡可难受得紧,好好掂量。” 他在威胁我们? 几条泼皮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各自相视两眼,谁也没吱声。 那股欲要找回场面的念头渐渐消了。 “不一般!白阿七变化好大!” 他们瞧着个子挺拔,肩阔腿长的白阿七,莫名想到泉哥。 好像练过拳脚的武者,都有一股非同寻常的精气神。 以前的白阿七唯唯诺诺,现在却锋芒毕露,猛得吓人。 那些进过武馆再出来的内门徒弟,都这样。 “七哥,都是误会!王癞子硬说长顺叔蹭他的鱼窝,才打到的鬼纹鱼,拉我们过来撑场面。” “对啊,其实我跟王癞子不熟的,也就吃过一顿饭的交情!” “泉哥常提起七哥你的名字,咱们大水冲了龙王庙,都自家人!别计较了!” 几条泼皮满面堆笑,腰身微弯,一改之前的汹汹气势,开始说起好话。 “野狗再恶,碰到凶狼也要夹着尾巴……杨泉是狼,泼皮是狗。 我才拿捏住气血,也就撵一撵恶狗了。 等到淬炼劲力完全,成为练家子,才能斗一斗凶狼!” 白启眼皮低垂,瞅着变脸似的泼皮,心如明镜一般。 若没有技艺加持,养出这身拳脚功夫,他面对王癞子,下场恐怕也不比长顺叔好多少。 “七哥,照我看,十两银就一笔勾销,算了!” “黑水河这么宽广,打渔各凭本事,没道理弄到好货,就是蹭他的鱼窝!” “对对对,七哥你高抬贵手!” 泼皮们眼珠骨碌转动,换着法儿想要脱身。 他们现在骑虎难下,外面乡人围了好几层看热闹,脚底抹油跑路都难。 “原来是泉哥的手下?你们早说啊,鱼栏东市讨生活的打渔人,谁不卖泉哥的面子!” 白启笑了一声,又恢复成那张亲善面容,来到胳膊纹着刺青的高壮泼皮面前: “你刚打了我兄弟虾头一记耳光?” 高壮泼皮心底发虚,这小子也没高出他半个头,却有种无法形容的古怪气焰,很骇人。 他干笑道: “七哥,我也是给泉哥办事……” 白启招了招手,对着虾头喊道: “过来!还他两耳光,算清账了!” 半边脸颊肿起的虾仁,直愣愣地抬头,好像没听清楚一样。 可当他跟阿七眼神对上,像是受到莫大鼓舞,竟然真的站起身,朝着高壮泼皮走去。 “这……” 后者感到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这种实打实的羞辱,让他脸色涨红。 “七哥,没必要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启面无表情,就当没听见。 对付欺善怕恶的泼皮无赖,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方法,就是用拳头立规矩。 必须下狠手,打到他们真切害怕,以后才会有畏惧之心。 不敢再来找茬找事! 高壮泼皮捏紧拳头,胳膊的刺青不住跳动,继续咬牙赔笑道: “七哥,是王癞子得罪你,跟咱们没关系……人活一张脸,犯不着这样踩我吧!” 白启斜睨过去,语气平淡: “怎么,你不服气?” “我……” 高壮泼皮正要开口,却觉得大股劲风扑面,把他想讲的废话悉数压回去。 刚劲有力的五根手指探出,好似收紧的铁钳覆上去。 陡然扣住那张脸,猛地往下一按! 咚! 没有什么精妙的招式,单纯靠着更快的反应,更大的气力,白启就把看着唬人的高壮泼皮砸进黄泥地。 拿捏住气血之后,等闲的壮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服了没?” 眼冒金星的高壮泼皮摔得很重,骨头像是散了架。 他仰头望向那道笼罩自己的挺拔身影,好似彻底胆寒,嘴皮发颤: “七哥!我服了!这次真服了!” 白启抬起下巴,让虾头动手: “给他长长记性,告诉他,黑水河的打渔人也有血性!不是任由被踩在脑袋上的孬种!” “是!” 虾头眼含泪花,用力点头,蹲下身子抡起巴掌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响亮的大逼兜。 太得劲了! 抽完耳光的虾头无比痛快,连肿起的脸颊都不怎么疼了。 看到其余泼皮又惊又怕的畏缩表情,白启知道规矩立住了,摆手道: “滚吧,记得把人抬走,别留在这里碍眼!” 他也不怕这些人去杨泉跟前告刁状,有打渔小成的技艺,加上可淬炼劲力的金丹大壮功。 谁能更早成为练家子,还真难说。 再者,攀上梁老实、梁三水父子的关系。 自个儿待在鱼栏东市,也不用怕被穿小鞋。 又是一份不小的底气和依仗。 “快走!快走!” 泼皮背起瘫了似的王癞子,一溜烟儿跑得没影。 就这样,闹剧散场。 众人欢欣鼓舞,拍手叫好。 “阿七真有本事!” “还叫阿七?白七哥!” “小小年纪,就成当家做主的顶梁柱了!” “不容易啊,可算熬到出息的这天了!” 乡亲们一边感慨,一边啧啧称奇。 想着是不是该回去拜一拜龙王爷、祭一祭祖先。 好让自家的孩子受到保佑,也能像阿七这样开窍。 经过四邻的口口相传,今天长顺家的这桩事儿,大概很快就会出现在黑河县的酒肆瓦舍。 白阿七这个名字,慢慢便要响亮起来了。 “该出风头就出,该隐忍就忍,知道啥时候进,啥时候退,这才是老江湖。 一味当缩头乌龟,别人反而认为你好欺负。 没必要永远苟下去,那样换不来切实的好处。” 白启心思浮动,伸手搀扶起长顺叔,再吩咐虾头去请郎中。 王癞子那一脚歹毒,正好踢中腰眼,伤得不轻。 要是不吃些药,化去青黑的淤血,可能会落下病根。 听到“抓药”、“请郎中”这些字眼,长顺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拉住白启,讷讷道: “别!我没事,躺会儿就好了。 阿七……不要浪费钱!” 白启愣了下,反过来握住长顺叔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 “长顺叔,乌篷船保住了,生计没啥问题,以后日子会好的。 可你若倒了,婶子、虾头咋办?” 长顺叔不吭声了,轻轻闭上眼,抬手盖住黝黑的脸庞。 肩膀一点点抽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吃不上肉,看不起病,养不起家。 只能出卖苦力勉强混口饱饭,到处都被拿捏欺负。 一辈子就这样麻木的生,麻木的死。 仿佛活着,只为活着。 这就是黑河县的贱户之家,最现实的境况。 “虾头,拿钱去请郎中出诊,记得让他拿些治跌打损伤的药酒。” 白启提醒道。 第二十四章 再次升级,白记鱼档 郎中来得很快,是个留山羊胡的小老头。 他背着大药箱,脚步匆匆,被虾头领到茅草屋里。 长顺叔侧身躺在硬木床板上,腰眼积着大片的青黑淤血。 好像针扎的刺痛,让他额头直冒冷汗。 刚才咬牙忍着,现在那股气一泄,难受的劲儿就上来了。 见到自家老爹“哎哟哎哟”叫喊着,虾头眼中透出浓重恨意: “该死的王癞子!等我学成拳脚,一定要叫他好看!” 虾头他娘周婶听到,急得使劲骂道: “那些泼皮是你能惹的?万一出个岔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和你爹可怎么活!” 虾头闻言缩起脖子,默默不作声了。 “我那一拳,够他躺个三四天难以下地了。” 白启眼皮垂着,心绪浮动。 王癞子与杨泉,一个用人打窝钓鬼纹鱼,一个盘剥渔民上供凑数。 存在利益上的串通勾连。 再过个几天。 也许杨泉就该出面了。 “还是要趁早把打渔技艺磨练到精通层次,这样抓宝鱼的把握更大。 用来攀交情的银沙鲤也好,还是杨泉心心念念的鬼纹鱼也罢。 咱都能弄到手! 那地位便不一样了!” 白启寻思着,随着墨箓映照的技艺越来越多。 打渔,水战,抄书,辩药,站桩…… 几乎已经将他的时间占满,再难分出其他的精力。 所以,白启才想着与长顺叔合伙捕捞。 既能保证生计,好好攒钱。 也算报答当日开门借米的救命情分。 顺便立住知恩图报的仗义人设。 一举三得! 等以后,自个儿的名声逐渐传扬开。 白阿七也是黑河县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 如果手头有钱,再聚拢四五十条听命的好汉,便能做个地头蛇。 鱼栏、柴市、火窑这些米饭班子。 当年就是这么起的家。 “如果混出‘及时雨’、‘呼保义’、‘有恩必报白七郎’的名头。 八百里黑水河,岂不由我横着走?” 白启心想道。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纳头就拜,口称哥哥,送银子送女人。 这般待遇可太爽了! …… …… “打盆热水来,要用汗巾敷一敷。” 山羊胡郎中放下药箱,查看伤势。 他稍微按压长顺叔淤血肿胀的地方,眉头微皱,转身取出医治跌打损伤的小瓶药酒。 “好嘞!” 周婶赶忙点头。 郎中没来之前,白启就让她烧好热水。 等会儿肯定用得上。 “大夫,我爹他伤到哪里了?严重不严重啊?” 虾头神色紧张,甚至有些无助, “没怎么磕到骨头,就还好。” 郎中摸了摸山羊胡,轻声道: “每日擦几次药酒,再就是静卧在床,不要……额,少干活儿,七八天可好。” 长顺叔脸色难看,眼瞅着快要过冬,他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哪能歇息。 郎中也明白,就这住茅草屋的寒酸家境,估计也难好好休养。 所以并未多说,只让周婶把粗布剪裁的布巾泡进热水,拧干盖在伤处。 随后把两瓶药酒递给虾头,嘱咐道: “早晚各一次,轻轻搓揉,不要太用力。” 等郎中讲完,白启开口道: “大夫,要不再开个方子,抓些活血化瘀的药材。 比如马钱子、伸筋草、茯苓、白术……能好快些。” 山羊胡郎中眼神微惊,似是没想到白启还懂用药: “抓药熬汤,自是可以,不过价钱……” 他没提这茬儿,当然是考虑到长顺叔的情况。 似这等贱户,多半都自己将就弄些土方子。 哪里开得起方,抓得起药。 白启从荷包取出两吊大钱: “可够了?” 山羊胡郎中接过: “还有盈余,用不了这么多。” 他上门的诊金,加上两瓶药酒,以及几包药材,拢共也就五六百钱。 “剩下的,大夫你再给我抓些羌活、荆芥……” 白启笑道。 他刚好也要准备淬炼劲力所需的药材。 这山羊胡郎中挺本分,看到长顺叔一家穷苦。 于是只拿两瓶药酒,也没借机多赚钱。 算得上很有良心。 乡野村镇就这一点好,做的都是熟客生意。 短斤少两,以次充好的店铺行当,往往开不长久。 山羊胡郎中点点头: “原来小郎君是练家子,老夫在回春堂坐诊,这些药材给你备好,劳烦明日来拿。” 俗话说,医武不分家。 拳脚厉害的练家子,多半都懂治跌打损折的皮外伤。 有些配制的独门药酒,甚至比医馆还顶用。 送走山羊胡郎中,白启再回到茅草屋,迎接他的是极为局促的长顺叔一家。 “阿七。” 长顺叔侧身靠坐在床头,嘴唇发白讷讷道: “这回多亏你了。那钱……俺会尽早还上,再加两升米当利息,让虾头给你打欠条!” 老实巴交的打渔人,也想不到什么好话,只能用最真诚的语气,做出保证。 “说这些就生分了,长顺叔。 我和阿弟快饿死的时候,靠你家借的两碗米才撑过来,活命之恩,我始终记着。” 白启脸上露出温良的笑容,好像他还是那个与人亲善的白阿七。 “两碗米而已,任谁都会给的……阿七,账要算明白,大家讨生活不容易,俺不能平白占你便宜。” 长顺叔很执拗,白启也没过多坚持,转而切入正题: “我这阵子练出水性来了,在大田湾、牛角沱那边找到几个好鱼窝子。 老话讲,土多好打墙。我家阿弟太瘦弱,打渔帮不上忙,我一个人每天也就撒三四回网,弄个百把来斤好货。 虾头他就要进武馆拜师了,应该知道,练拳脚费功夫,花销也大。 隔三差五才赚七八百文,对我来说,已经有些不够用。” 带着虾头,拘束站在墙边的周婶像是听故事,眼睛瞪得老大, 三五天,七八百文钱的进账? 这还嫌少? 阿七也忒出息了,忒长本事了! 黑水河最厉害的打渔人,也不一定有如此丰厚的收入! “租鱼栏的船和网,太贵了,不划算。 我想着不如跟长顺叔合伙,我家那条舢板,加上你家的乌篷船,每天捞个四五百斤渔获不难。 到时候,赚到钱六四分。 我找的鱼窝子,所以占个六成。 长顺叔你出工又出力,折算为四成,如何?” 白启侃侃而谈,吐字清晰,条理分明。 全然不像没见过世面,讲话有时候都结巴的贱户渔民。 旁边的虾头脸上写满懵逼,只感觉面前的阿七好陌生,莫名像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少爷。 他曾隔着武馆的大门,远远看过几眼。 那些身穿劲装的年轻人,也都如同此时的阿七一样,个个充满自信,意兴飞扬。 只不过,少爷们的底气来源于出身。 阿七,他是咋个变化这么大的? “四成?” “怎么,长顺叔嫌少?” “不不不,鱼窝子是阿七你找的,我就卖个力气,不值那么多的!拿两成就好了!” 长顺叔摆着手,好像做大梦,有种极为强烈的不真实感。 宛似吃苦受穷惯了,突然有钱袋子砸脑门上。 只觉得又害怕又惊喜,生怕抓不住让机会溜走了。 “那就三七开,再少便显得我做事不厚道,让人议论短长。 再者,虾头他进武馆,往后用钱的地方很多。” 白启语气沉稳,一言而决,颇有种果决的劲头。 让还想推让的长顺叔,有些不敢再做声: “行,俺和婆娘都会打渔,那条乌篷船就当过入你的鱼档了,以后给阿七你当长工!” 所谓过挡,就是打渔人把自家船并给别人。 长顺叔等于把全部身家交到白启手里。 可见决心! 周婶在旁边附和: “阿七你太争气了,打渔这么厉害,过几年娶个好人家的女儿,你爹在天有灵看到,肯定也欣慰……” 长顺叔脸色一沉,打断道: “胡说甚么!阿七往后要当武者老爷的,之所以弄个鱼档买卖,只是给咱们一口饭吃罢了!哪能一辈子打渔!” 周婶讪讪笑着,赶忙闭嘴了。 “鱼档?” 白启嘴角上扬,心想道: “那自己,这算不算从‘打渔人’升级为‘鱼档老板’了。 以后得叫我,大挡头?听着不像是啥正经人啊。” 第二十五章 内功外炼,劲气如铁 诸般事宜敲定之后,白启心里轻快许多,像是不大不小的石头落地。 他总算明白,那些顶尖的练家子为何要开办武馆,广收门徒了。 如果无法做到不事生产,受人供养,且还有稳定来钱的路子。 又哪能安心打熬气力,磨练拳脚? 整日操心吃喝温饱,柴米油盐,必然导致精力分散,难以专心。 再厉害的练家子,恐怕也增进不了功夫! “所以啊,只有成为食利阶级,才好将拳脚练出名堂。” 白启心下明了。 偌大的黑河县有着泾渭分明的上下等级,其中又隔着一重又一重的明显壁障。 贱户出身的卑微底层,想要冲破束缚,迈过门槛挤进门里,实则极为不易。 即便是被无数打渔人、砍柴人,视为出路之一的习武,也是遍布坎坷与荆棘。 入门孝敬茶水,买药练功进步,讨师兄、师傅的欢心,以求传授真材实货…… 一步步挣扎爬过去,也不知该踩多少坑,才走得到对岸。 “阿七,留下来吃顿饭吧,让你费心出力忙到现在,怪不好意思。 俺婆娘别的本事没有,烧菜的手艺那是一绝!” 长顺叔给周婶使眼色,打发她去做饭。 “对对,我把水缸养的两条白鲢杀了,再拔些野菜干炒打汤,很快的!” 周婶急匆匆起身,让虾头好好陪着,似乎生怕白启走了。 这就是乡亲最朴素的感谢方式。 尽其所能弄一餐好饭菜招待客人! “我可馋婶子烧的鱼了!还记得以前跟虾头下河,我故意赖在门口,为的就是等叔你家冒烟气,顺便蹭个饭!” 白启摸了摸肚子,故意做出贪吃模样,让里屋的气氛瞬间欢快。 长顺叔、周婶、虾头他们都笑起来,开始你一嘴我一嘴,提及过去发生的糗事趣闻。 大家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些。 没过多久,饭菜被端上桌。 两条白鲢摆好盘,一清炖一红烧,放了不少姜蒜末跟豆豉花椒,瞅着就色香味俱全。 穷人家留客吃饭,最大的诚意便是舍得撒调料。 因为很难得,比油盐还贵。 两碟野菜,分为清炒和打汤。 底下铺着添滋味的油渣和碎肉。 乍一看也是荤素都有,很丰盛了。 “婶子烧的菜没得说,好久都未吃过这么舒坦的饱饭了。” 白启风卷残云,连干好几碗吃个肚圆。 “饭量大,才能涨力气!虾头多学着点!” 引得周婶连连夹菜,满意不已。 “阿七他可练过功夫,还会站桩哩,我还没入门拜师,哪里比得上!” 瘦猴儿似的虾头瘪嘴,满脸的苦相。 不管在哪方天地,被父母拿去跟“别人家孩子”做比较,都是一件难受事。 白启临走前不忘叮嘱两句: “长顺叔,合伙捞鱼的事情,咱们就算说定了。 不过你别急着下地,先休养两天,等伤好完全再开工。” 长顺叔憨实笑道: “俺晓得哩,有人伺候的日子多美啊,肯定多躺些时候。” 坐在床头喂饭的周婶,抬手轻轻掐了一把: “没个正经,说得好像往常亏待你们爷俩了!” 白启不愿看叔婶搁这秀恩爱,拖着虾仁赶紧出门。 今晚难得有一轮圆月高挂,照在田垄上像是洒满了盐。 来的时候,虾头走在前面。 往回走,他则跟在后边。 憋了好久,小声说道: “阿七,这次……谢谢你了。” 白启摇摇头: “客气啥子,我得风寒昏迷了好久,阿弟说你偷偷在宋矮脚的菜园拔了生姜送来,给我熬汤喝,因此差点被狗咬。 都是好兄弟,别那么见外。” 虾头低着脑袋,一边走一边踢着路旁杂草: “还好你没事,挺过来了。 黑水河这么多年轻的打渔人,就你、阿蟹,咱们几个交情最好了。 自从他卖身当马夫后,人就没消息了,也不知道过得咋样。” 白启抬头望月,眼中闪过几缕缅怀,好似异乡人想家: “各有各的出路,别操心这么多。 你进松山门拜完师,要好好练功。 没一身好本事,很难在黑河县过得滋润。 我希望你和阿蟹,有朝一日都能过上体面的舒服日子。” 虾头狠狠地握拳,朝着空处挥动: “以后再不会让王癞子他们,欺负我爹娘了!”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于圆月下、田垄上,各自怀揣或大或小的人生期盼。 唯有波光粼粼的黑水河缓缓流淌,默默见证。 …… …… 五日后,东市铺子。 后院宽敞的空地上,脱去半身短打的白启正在站桩。 他舌抵上颚,双手垂落,两脚张开。 不丁不八,与肩同宽。 腰、胸、腹、背不住地活动。 整个身子骨架好像被无形大手拎着,使劲向上蹿升。 配合时而平缓,时而激烈的呼吸节奏。 那股拧成粗绳的气血游走,飞快地行遍四肢。 如同一缕缕丝线牢牢纠缠,又像一块块粗胚锤炼杂质。 让白启古铜色的肌体,显得发红滚烫,宛若烧熟的大虾。 日益充足的厚实气血,于筋骨强壮的身体内。 被反复拧紧,来回淬火,形成某种更为强劲的力量! “啧啧,真他娘的离谱!这才几天,就要入劲了!” 梁老实坐在摇椅上抿茶水吃点心,眼中不加掩饰透出惊诧。 “放在黑河县内城,坐稳头三把交椅的大武馆里,高低也是个能当亲传的好苗子!” 五日入劲! 对于没有大补药养身子、师傅手把手指点的贱户渔民,确实是很难得了。 “爹,鱼汤熬好了,你先喝一碗吧,我给阿七留着呢。” 梁三水端来大碗蹲在老头旁边,浓稠的汤水冒着热气。 “两斤重的银沙鲤,虽然没上一条那么好,也够你缓一缓病根了。” 梁老实脸色复杂,情真意切道: “俗话讲,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 没想到这小子,真能接连打上宝鱼。 这碗里装的,哪是汤水,分明是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 人情越滚越多,可咋办? 三水啊,看来咱只能把你送去打渔,认阿七当儿子了。” 梁三水闻言,吓得浑身一颤,抬头偷瞥老爹的神情知道是说笑,方才松口气: “爹,铺子的库房里头,不还有大几捆没用的药材么? 当初给我练功准备的,现在留着也没用,干脆拿给阿七使好了。” 梁老实眼皮耷拉,小口吞咽滚烫的宝鱼汤: “你倒是大方,为啥练功就不愿争点气! 那些药材折腾没你爹小半的家底,大几百两的银子! 库房的钥匙在你手上,做啥都随你的意思,别来问我。 最好别抢着给,淬炼劲力可以缓,却不能太急。” 梁三水嘿嘿一笑,晓得老爹没有明确否决,那便算同意。 “爹,你说,阿七他天赋到底有多好?” 梁老实砸吧着嘴,似是喝完鱼汤意犹未尽: “大抵是一百个你这样的人,加起来才比得上他。” 梁三水愣住,转而苦笑: “这是啥说法?我吃不得苦,熬不住练拳的枯燥,不如阿七很正常。” 梁老实两条稀疏的眉毛扬起,无比认真道: “你懂个锤子!意志薄弱,难以坚持,见不到回报就想放弃,这些都属人之常情! 正因如此,勤奋、刻苦、用功、坚韧,才是难得的品质,也是少有的天赋。 百中择一,已是极为出众的人才!” 梁三水表情丰富,震惊又欣喜: “这么厉害?诶,爹,要不你认阿七当干儿子算了,反正他叫我一声‘水哥’,辈分没差。 等他日后发达,我还能沾沾光呢。” 梁老实险些被气笑,摆手道: “滚远点,碍眼的东西! 阿七他被贱户的出身,埋没了。 练武有些晚,早个五六年开始最好。 从十二岁开始打根基,搞不好能有破二练大关的成就!” 梁三水跟着惋惜,碎碎念絮叨着: “这都是命,还好阿七混出头了。 最难得,是他长本事了,还懂得知恩图报。 就因为大田湾的渔民长顺,曾经借过两碗米。 他就念情分,帮忙摆平王癞子的讹诈。 乡人拍手叫好,直呼他为人仗义。” 梁老实布满风霜的沧桑脸庞,不由变得柔和: “阿七是好孩子,你往后把他摊位抽成免了。 该收的数,从咱们铺子划出去。 吃他两条鱼,受着这份孝敬,总得做点实在事。” 梁三水点头应下。 后院里。 父子两两无言,不再闲聊,都盯着站桩的白启。 忽地,梁老实起身坐直: “成了!” 只见精赤着上身的白启,手臂、胸背、腰腹的大块筋肉剧烈抖动,好似绷得极紧。 他用鼻子呼出一口很长的热气,足足有五十息左右。 随后毛孔舒张,瞬间冒出大量汗液,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内功外炼,才叫养生! 劲力如铁,才算入门! 这就是金丹大壮,裹穿铁衫的真正意思么?!” 第二十五章 内功外炼,劲气如铁 诸般事宜敲定之后,白启心里轻快许多,像是不大不小的石头落地。 他总算明白,那些顶尖的练家子为何要开办武馆,广收门徒了。 如果无法做到不事生产,受人供养,且还有稳定来钱的路子。 又哪能安心打熬气力,磨练拳脚? 整日操心吃喝温饱,柴米油盐,必然导致精力分散,难以专心。 再厉害的练家子,恐怕也增进不了功夫! “所以啊,只有成为食利阶级,才好将拳脚练出名堂。” 白启心下明了。 偌大的黑河县有着泾渭分明的上下等级,其中又隔着一重又一重的明显壁障。 贱户出身的卑微底层,想要冲破束缚,迈过门槛挤进门里,实则极为不易。 即便是被无数打渔人、砍柴人,视为出路之一的习武,也是遍布坎坷与荆棘。 入门孝敬茶水,买药练功进步,讨师兄、师傅的欢心,以求传授真材实货…… 一步步挣扎爬过去,也不知该踩多少坑,才走得到对岸。 “阿七,留下来吃顿饭吧,让你费心出力忙到现在,怪不好意思。 俺婆娘别的本事没有,烧菜的手艺那是一绝!” 长顺叔给周婶使眼色,打发她去做饭。 “对对,我把水缸养的两条白鲢杀了,再拔些野菜干炒打汤,很快的!” 周婶急匆匆起身,让虾头好好陪着,似乎生怕白启走了。 这就是乡亲最朴素的感谢方式。 尽其所能弄一餐好饭菜招待客人! “我可馋婶子烧的鱼了!还记得以前跟虾头下河,我故意赖在门口,为的就是等叔你家冒烟气,顺便蹭个饭!” 白启摸了摸肚子,故意做出贪吃模样,让里屋的气氛瞬间欢快。 长顺叔、周婶、虾头他们都笑起来,开始你一嘴我一嘴,提及过去发生的糗事趣闻。 大家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些。 没过多久,饭菜被端上桌。 两条白鲢摆好盘,一清炖一红烧,放了不少姜蒜末跟豆豉花椒,瞅着就色香味俱全。 穷人家留客吃饭,最大的诚意便是舍得撒调料。 因为很难得,比油盐还贵。 两碟野菜,分为清炒和打汤。 底下铺着添滋味的油渣和碎肉。 乍一看也是荤素都有,很丰盛了。 “婶子烧的菜没得说,好久都未吃过这么舒坦的饱饭了。” 白启风卷残云,连干好几碗吃个肚圆。 “饭量大,才能涨力气!虾头多学着点!” 引得周婶连连夹菜,满意不已。 “阿七他可练过功夫,还会站桩哩,我还没入门拜师,哪里比得上!” 瘦猴儿似的虾头瘪嘴,满脸的苦相。 不管在哪方天地,被父母拿去跟“别人家孩子”做比较,都是一件难受事。 白启临走前不忘叮嘱两句: “长顺叔,合伙捞鱼的事情,咱们就算说定了。 不过你别急着下地,先休养两天,等伤好完全再开工。” 长顺叔憨实笑道: “俺晓得哩,有人伺候的日子多美啊,肯定多躺些时候。” 坐在床头喂饭的周婶,抬手轻轻掐了一把: “没个正经,说得好像往常亏待你们爷俩了!” 白启不愿看叔婶搁这秀恩爱,拖着虾仁赶紧出门。 今晚难得有一轮圆月高挂,照在田垄上像是洒满了盐。 来的时候,虾头走在前面。 往回走,他则跟在后边。 憋了好久,小声说道: “阿七,这次……谢谢你了。” 白启摇摇头: “客气啥子,我得风寒昏迷了好久,阿弟说你偷偷在宋矮脚的菜园拔了生姜送来,给我熬汤喝,因此差点被狗咬。 都是好兄弟,别那么见外。” 虾头低着脑袋,一边走一边踢着路旁杂草: “还好你没事,挺过来了。 黑水河这么多年轻的打渔人,就你、阿蟹,咱们几个交情最好了。 自从他卖身当马夫后,人就没消息了,也不知道过得咋样。” 白启抬头望月,眼中闪过几缕缅怀,好似异乡人想家: “各有各的出路,别操心这么多。 你进松山门拜完师,要好好练功。 没一身好本事,很难在黑河县过得滋润。 我希望你和阿蟹,有朝一日都能过上体面的舒服日子。” 虾头狠狠地握拳,朝着空处挥动: “以后再不会让王癞子他们,欺负我爹娘了!”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于圆月下、田垄上,各自怀揣或大或小的人生期盼。 唯有波光粼粼的黑水河缓缓流淌,默默见证。 …… …… 五日后,东市铺子。 后院宽敞的空地上,脱去半身短打的白启正在站桩。 他舌抵上颚,双手垂落,两脚张开。 不丁不八,与肩同宽。 腰、胸、腹、背不住地活动。 整个身子骨架好像被无形大手拎着,使劲向上蹿升。 配合时而平缓,时而激烈的呼吸节奏。 那股拧成粗绳的气血游走,飞快地行遍四肢。 如同一缕缕丝线牢牢纠缠,又像一块块粗胚锤炼杂质。 让白启古铜色的肌体,显得发红滚烫,宛若烧熟的大虾。 日益充足的厚实气血,于筋骨强壮的身体内。 被反复拧紧,来回淬火,形成某种更为强劲的力量! “啧啧,真他娘的离谱!这才几天,就要入劲了!” 梁老实坐在摇椅上抿茶水吃点心,眼中不加掩饰透出惊诧。 “放在黑河县内城,坐稳头三把交椅的大武馆里,高低也是个能当亲传的好苗子!” 五日入劲! 对于没有大补药养身子、师傅手把手指点的贱户渔民,确实是很难得了。 “爹,鱼汤熬好了,你先喝一碗吧,我给阿七留着呢。” 梁三水端来大碗蹲在老头旁边,浓稠的汤水冒着热气。 “两斤重的银沙鲤,虽然没上一条那么好,也够你缓一缓病根了。” 梁老实脸色复杂,情真意切道: “俗话讲,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 没想到这小子,真能接连打上宝鱼。 这碗里装的,哪是汤水,分明是白花花的二十两银子。 人情越滚越多,可咋办? 三水啊,看来咱只能把你送去打渔,认阿七当儿子了。” 梁三水闻言,吓得浑身一颤,抬头偷瞥老爹的神情知道是说笑,方才松口气: “爹,铺子的库房里头,不还有大几捆没用的药材么? 当初给我练功准备的,现在留着也没用,干脆拿给阿七使好了。” 梁老实眼皮耷拉,小口吞咽滚烫的宝鱼汤: “你倒是大方,为啥练功就不愿争点气! 那些药材折腾没你爹小半的家底,大几百两的银子! 库房的钥匙在你手上,做啥都随你的意思,别来问我。 最好别抢着给,淬炼劲力可以缓,却不能太急。” 梁三水嘿嘿一笑,晓得老爹没有明确否决,那便算同意。 “爹,你说,阿七他天赋到底有多好?” 梁老实砸吧着嘴,似是喝完鱼汤意犹未尽: “大抵是一百个你这样的人,加起来才比得上他。” 梁三水愣住,转而苦笑: “这是啥说法?我吃不得苦,熬不住练拳的枯燥,不如阿七很正常。” 梁老实两条稀疏的眉毛扬起,无比认真道: “你懂个锤子!意志薄弱,难以坚持,见不到回报就想放弃,这些都属人之常情! 正因如此,勤奋、刻苦、用功、坚韧,才是难得的品质,也是少有的天赋。 百中择一,已是极为出众的人才!” 梁三水表情丰富,震惊又欣喜: “这么厉害?诶,爹,要不你认阿七当干儿子算了,反正他叫我一声‘水哥’,辈分没差。 等他日后发达,我还能沾沾光呢。” 梁老实险些被气笑,摆手道: “滚远点,碍眼的东西! 阿七他被贱户的出身,埋没了。 练武有些晚,早个五六年开始最好。 从十二岁开始打根基,搞不好能有破二练大关的成就!” 梁三水跟着惋惜,碎碎念絮叨着: “这都是命,还好阿七混出头了。 最难得,是他长本事了,还懂得知恩图报。 就因为大田湾的渔民长顺,曾经借过两碗米。 他就念情分,帮忙摆平王癞子的讹诈。 乡人拍手叫好,直呼他为人仗义。” 梁老实布满风霜的沧桑脸庞,不由变得柔和: “阿七是好孩子,你往后把他摊位抽成免了。 该收的数,从咱们铺子划出去。 吃他两条鱼,受着这份孝敬,总得做点实在事。” 梁三水点头应下。 后院里。 父子两两无言,不再闲聊,都盯着站桩的白启。 忽地,梁老实起身坐直: “成了!” 只见精赤着上身的白启,手臂、胸背、腰腹的大块筋肉剧烈抖动,好似绷得极紧。 他用鼻子呼出一口很长的热气,足足有五十息左右。 随后毛孔舒张,瞬间冒出大量汗液,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内功外炼,才叫养生! 劲力如铁,才算入门! 这就是金丹大壮,裹穿铁衫的真正意思么?!” 第二十六章 身份贵贱,都在攀登 【站桩一炷香,苦练终得回报,体内气血大增】 【站桩半个时辰,全神贯注之下,筋骨略有提升】 【站桩一个时辰,口吸鼻呼,绵绵不断,领悟大字站桩运气式】 几乎精疲力尽的白启睁开眼,脱离那种玄妙的练功状态。 乌黑的眸子闪烁,像是蕴着精芒,莫名有种摄人的意味。 入秋的空气透着阵阵凉意,可他骨头缝里冒出丝丝热气,顷刻就把汗水蒸发。 “温吞养生,进展缓慢的金丹大壮功第一式,真就叫他练成了?” 梁老实嘴巴微张,再次为白阿七的天赋感到震惊。 五日入劲,可以说是根骨好。 但对于武功领悟这么快,好似没有疑难瓶颈。 这种天赋太稀罕了! 如若早点进鱼栏学武,保不齐便是双花红棍的好苗子。 可惜,实在可惜! 梁老实不禁惋叹,拖到十七岁才开始接触拳脚,属实有些晚了。 因为人体根骨即将定型,能够挖掘的潜力就没那么大。 “大字站桩运气式!明面是站桩养气血,实际上通过吐纳呼吸,调动腰背胸腹的大块筋肉,促进气血循环,乃是真正的内功外炼! 讲究一松与一紧,前者,可以延年益寿; 后者,则能练成过硬的筋肉,难怪这门功夫也叫‘劲气铁布衫’!” 白启心头掠过无数光影,好似拳谱飞快翻动。 上面的火柴人活转过来,变幻动作,磨练技艺。 随着墨箓震动,文字闪烁。 这几日来,他一刻也不曾懈怠,站桩运气刷取进度。 所积攒下的体悟喷薄涌现,霎时灌注进躯体。 【技艺:金丹大壮功(小成)】 【进度:65/800】 【效用:如披铁衣,强身御敌】 “进步如此神速,着实让人沉迷! 就像我真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坚持不懈二十年。 最后天道酬勤,让我领会了功法精义!” 白启眼皮低垂着,默默感受。 体内那股厚实的气血越发茁壮,潜藏于寸寸筋肉下。 他只要握紧拳头,略微发力,仿佛就能打出摧枯拉朽似的凶猛劲力! “接下来就是不断地淬炼,直至贯通全身。 让筋肉饱满结实到,拉得开六七十斤的大弓。 这就是大成了,可被称为‘金肌玉络’!” 梁老实坐直身子,直愣愣瞧着那条愈显挺拔的身躯骨架,忽地掷出手中盛放点心的粗瓷碗碟。 “嗯?” 白启眼神一缩,臂膀霎时弹抖,带动右手的条条筋肉,打出清脆的响声! 啪! 这下好似长鞭空甩,将那只粗瓷碗碟击成粉末! “发劲能紧能松,随气血而转动,确实是入门了。” 梁老实双手撑着摇椅,缓慢地站起,捏了捏白启的阔肩臂膀: “等下让三水取块硬木板,看能否一掌按出个印子。 半寸深,算小成,还要再多多淬炼气血。 两寸就是大成,杨泉差不多这个层次,这是测试劲力的土法子。 至于气力,东市埠口那里,有五百斤、八百斤的铁锚。 看你拖得动哪个了。” 梁三水在旁边心惊不已,这样大的气力,出拳得有多猛? 他习武时间不长,也没见过真正的练家子交手,确实没啥清晰认知。 “多亏梁伯给的药方,我专程去了一趟回春堂。 按方抓药,外用内服,从来没断过。 才能练得这么好,这么快!” 白启穿上粗布短打,让自个儿的气息平缓下来。 之前撞到杨泉这个瘟神,选择暂时隐忍。 如今想来,当是明智之举。 人身乃皮肉包着骨头,绝对不及硬木板来得结实。 劲力淬炼入门,就能按出两寸深的手印。 真想卸掉谁的胳膊,打断谁的腿。 感觉也不是难事! 白启暗自庆幸: “练过拳脚的武者,收拾普通人太容易了。 也不晓得,黑河县最顶尖的练家子,有多厉害? 三练?四练?” …… …… 黑河县,外城。 信义街头,吃饭的脚店还未开张,就有两人占着桌椅。 正是拧紧眉头,神色不快的杨泉,跟鼻青脸肿,伤还没好全的王癞子。 前者穿着利落的劲装,双臂环抱胸前,结实的筋肉高高鼓起。 他眯着眼问道: “白阿七把你打了?” 王癞子指向断折的鼻梁,哭丧脸告状道: “是啊,他不止打我,还把泉哥你手底下一个人狠揍了! 我听码头上的渔民说,白阿七现在可长本事,打到好些宝鱼,每次都偷偷孝敬给东市铺子的梁三水他爹。 这是找到靠山,没把泉哥你放在眼里了!” 杨泉面无表情,嘴里念出“梁老实”的名字,冷笑道: “我给鱼栏几分薄面,才叫声梁伯。 真以为半截身子要入土的老东西,能给他撑腰啊? 贱户渔民,眼皮子太浅,还上赶着送宝鱼巴结! 等我接过陈跛子的管事位子,头件事,就是把姓梁的,赶出铺子!” 听到杨泉这么讲,王癞子好似都忘了疼,忙不迭拍起马屁: “泉哥都搭上鱼栏的少东家了,梁家父子怎么可能斗得过! 白阿七他确实目光短浅,搞不清楚谁才是东市的头把交椅……” 杨泉不耐烦的抬手打断: “鬼纹鱼弄到多少了?大后天就是月底,可别让亲自我动手,扒你的皮!” 王癞子心里一寒,笑容僵硬: “已经快够数了,没差多少,后天绝对弄上来!” 杨泉很满意这个回答,口气略微缓和: “我知道你娘老子病着,每个月抓药要不少银钱。 做成鬼纹鱼这笔买卖,我当上管事,可以做主给你开个鱼档。 码头上,不少打渔人都欠着鱼栏利钱,到时候拿他们的舢板抵债。 你手里有人有船,又有制作饵料的手艺,不愁没渔获收,没银子赚。” 尽管明知道是画饼,王癞子依旧忍不住心动: “谢过泉哥!我一定尽心尽力,好好办事!” 杨泉没多停留,起身离开之前,拍了拍王癞子的肩膀,留下两吊大钱: “拿去抓药治伤。放心,白阿七他对你动手,那就是打我的脸,这事儿没完。 暂且给他威风几天,过阵子再收拾。” …… …… 内城,东来楼。 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飘出婉转的曲声。 大堂坐满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很是嘈杂。 七八个跑堂忙着记名上菜,四五个小厮赶着迎客擦桌。 杨泉昂首阔步迈过门槛,走到通往二层的楼梯口。 对着鱼栏伙计打扮的随从,微微弯腰: “我是鱼栏东市的杨泉,此前在散花园的堂会上,与少东家见过一面。 知道少东家练功需要鬼纹鱼补身子,特意打了二十条,以此聊表心意。” 随从似是对杨泉也有些印象,转身上楼带话去了。 约莫一盏茶后,才回到大堂: “少爷说,让你把宝鱼送到府上。 今夜是柴市宋二公子开的宴,少爷不便见你,改日再会。” 前半句是少东家的回复,后半句是随从的解释。 杨泉摸出十几文大钱,很客气的递过去,作为答谢。 只要少东家记住自个儿的名字,收下孝敬的鬼纹鱼。 那么,管事之位便十拿九稳了。 他这么想着,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回头。 生得五大三粗的杨泉,微微仰首,望向灯火通明的二层楼。 山水屏风遮挡目光,隐约可见人影交错,应是那些少爷小姐举杯谈笑。 “生来不够显贵,便没有成为人上人的机会么?老子偏不信!” 杨泉眼皮盖住眸子,大步踏出东来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