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上启下》 第1章 出谷 无忧谷前那块坑坑洼洼的巨石已经矗立了三百余年,苍劲的剑痕仿佛无数剑招组成了无忧谷三字。 封白自从四公子入谷以后常常往返京城无忧两地接送信函,每每见到这长满了杂草苔藓的明明只是一块不起眼的丑陋巨石,却因那惊世绝艳的剑法而让人恨不得驻足观望,却又被剑招扑面地气势所夺,困于剑阵之中,功力越高越不得脱困,反而是半点武功也无的人,却不受丝毫影响,但是谷外那些迷阵倒是不虞有不通的武艺山野樵夫无端闯入。 封白早就学乖了,虽然还是忍不住眼神瞅过去,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瞬继过,尽管只是一眼,但也让他心惊肉跳,他按了按怀里的信笺,不如以往的厚实,想起主人的吩咐,封白黝黑的脸上扬起一抹微笑。 清晨的阳光穿过林间的树叶,落在苏木的身上,如今大清早的,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却是满脸慵懒的横卧在树上,那微微潮红的双颊以及腰间悬落的空酒囊,让站在树下抬头看了半饷的封白漠然无语,这大清早的就喝得酩酊大醉真的好么? “呼~唔封叔认得路自去便是,小师弟这个时辰必定在后山练剑,哈~”苏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刚刚揩了眼屎的手对着树下的封白摇了摇,待封白远去时,他才睁着那双迷蒙着的桃花眼,右手无意识的捻着腰间一枚羊脂玉玉佩上的绳穗,不知在想些什么。说来也是奇怪,这苏木一身粗布麻衣,左一块斑驳的污渍右一块被酒浸湿的痕迹,那头黑亮的长发被一根不起眼的木簪子随意的拢在脑后,整个人一副身无长物的样子,可那腰间那枚玉佩却不论是用料还是雕工都能看得出它的价值不菲,就连上面的绳穗也做工细腻,而且这枚莲花型的玉佩小巧而精致,怎么看都像是女儿家的用物,跟苏木这个人是完全的格格不入,只是从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以及原本红色的绳穗如今被洗得发白却也是干干净净,都足以看出它对苏木的重要性,只不知这原本洒脱的青年却是因何而愁绪满面! 这厢边封白一路而行,尽管不是第一次来到无忧谷,却每每都惊叹这空谷幽兰仙境般的地方,在深山之地宛如凭空冒出来的亭台楼阁便就像那九天之上的仙宫,就连封白这样的粗人都觉得若是有幸常住此地仿佛就能羽化登仙一般。 沿着一道青石小路拾阶而上便来到将那座将无忧谷一分为二的小山上,从山上望去,山下雾气蒙蒙笼罩着大片竹林,无忧谷常年雾气弥漫,封白见得惯了也只是感叹一声,却是只见银链似的光芒突闪而过,封白凝神看去只见一道人影紧跟其后倏然冲天而起,足尖犹如蜻蜓点水似的在竹叶上轻点,手里那团银光乍然间爆裂开来。封白暗暗惊叹,一边往那少年方向行去。 远看时只觉得疾若迅雷,近看却见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彷如静立在枝头,剑逝也是徐徐缓缓,但封白却不会以为少年的剑势真的很慢,就算并未真正见识过无忧剑,但江湖上都知道无忧谷的剑、宋家的刀都是是出了名的快。 他凝神细观片刻,旦觉那剑招变化万千,即便能看清一两招,但后面的变化无穷无尽,根本不是自己能够招架的,如今的少年怕是已尽得无忧真传,只是少年五岁入谷至今也不过一十一载而已,这究竟是何等天赋。前代谷主三岁习武也是年仅十三就被允许出谷,只是这样却也是历代少有,前代谷主惊才绝艳,铺一出谷便声名鹊起而后名满江湖,只可惜英年早逝。 曾经多少人想拜入无忧谷门下,却因一句天赋不够被打发,想不到四公子却有幸得到无忧真传,只是秦家毕竟是累世公卿,这江湖也好、无忧传人也罢,在主人眼里怕是抵不上天子恩宠。 少年早已察觉来人,但他还是不疾不徐的练完最后几招,才一跃跳下。落地时的毫无生息又是让封白一惊,当少年淡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才反应过来躬身行礼。 “父亲又有书信来么?倒是有劳封叔了。”少年长身而立,虽身量未足,面对封白这八尺大汉却是悠然自得,莹白的肌肤温文尔雅的态度少不得让人赞一声世家风范,倒是与那苏木截然不同。 “不过是些送信的小事,何足挂齿。”封白将书信递上,少年也不避忌,当下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的看完那张薄薄的信笺,沉吟片刻说道。 “父亲此时招我回家,可是京中有事发生?”见少年难得有些踌躇不解,封白想起京城秦府之事,虽不明白早前主人为何要瞒着公子,如今不到半年却又让他如实告知。只是主人家的想法却不是他能了解的,当即将事情告知,却不想此事对少年的影响却是比想象中要重得多。不过也是,四公子与三小姐一胞双生,虽则公子离家多年,但早年三小姐经常都要穿山越岭来无忧谷与四公子相见,只是及笄后才不再出过远门。 封白言简意赅地将那件大事说完,末了又说道:“主人让公子即刻启程。” “这么快?”刚刚得到的消息让秦峥面沉如水,他想了片刻说道“封叔一路辛苦,不如到我居所进些吃食休息片刻,待我禀明师傅师兄便出谷吧!” “是。” 秦峥一路沉思着回到山那头的那片精致楼舍,招来侍童让其去寻找在外间的师兄苏木,又吩咐人招待封白和收拾细软,便径直穿过几道长长的回廊和一座座庭院来到最后头的山根处,只见一道精铁大门嵌在山石之间,竟是间造在山腹里的石屋,这里是历代谷主闭关修炼之地。无忧谷的剑法固然需要天赋才能入门,然没有十足的勤奋想要窥得门禁乃至完全掌握却也难入登天,所以无忧谷传人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初窥门径后是留在谷中修炼抑或外出历练谷里是不管的。第二则是玄之又玄的剑心入道,这第二阶段无忧谷成立三百年来也只有十人而已,此时便要闭关辟谷成就道身方能出关,而坐死关成就道身只有无忧谷初代谷主一人而已。本来前代谷主天分甚高传说他十三岁出谷,三十岁回谷闭关,却又不知何故中途出关,据江湖传言那时他已武功奇高,整个江湖上无人能及,十万乱军只为擒杀他一人,却被他连割十余名将帅头颅,从容离去。那时他怕是离成就道身只一步之遥,谁知前代谷主正当壮年却突然暴毙而亡,真是天妒英才。 无忧谷传人少有外出,多数都是在谷中修炼,即便是出谷历练也是不理俗事,但凡有传人在江湖中行走,功力深厚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未尝败绩,在江湖之中地位超然。像秦峥这样的官宦子弟更是从未有过,要不是当年父亲有前代无忧谷主的信物,秦峥纵然天赋再好也是无法拜入无忧谷门下。 知道师傅正在闭关,秦峥本不想打扰,奈何此次出谷何时再回未尝不是个未知数,他提起真气让自己的声音得以穿透厚重的精铁大门,门内静悄悄地,秦峥也不着急,师傅闭关前就已说过他如今已可来去自由,倒不虞被人说成私自出谷。 虽说秦府之事让他忧心忡忡,但也知道不急于一时。 良久里面才传来一句“可。”那声音犹如就在耳边,秦峥正了正神色展袖拜下,“多谢师傅多年来的淳淳教诲,峥儿此去不知何时再归,望师傅多多保重。”少年年轻的脸上细细地绒毛清晰可见,不和年龄的从容态度让他整个人都多了分郑重。等了一会儿,见师傅没有其他吩咐,秦峥起身后退两步以示尊敬,便转身离开。 门内那打坐闭关之人身如泰岳威仪严肃,一眼望去却看不出年龄,或许三十许或许四十,如不是周身他气势,便是说他是弱冠之龄怕是也有人相信。 昏暗的石室内只有一盏长明灯放在角落的石台上旁边一个霍了口的水碗,原来石台边便是一汪冷泉,顶上一座钟乳时不时滴下几滴泉水。而其余的便只有那人坐下的蒲团,巨大的圆形石室里竟再也没有其他物件,秦峥转身离去之时,那人微微皱眉,瞬及便舒展开来,仿佛只是落在冷泉上的水滴经不起多少波澜,却一下一下玎玲不断。 秦峥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就看见墙头卧着一人,若是平时,他少不得打趣这位有房不入有床不躺偏偏喜欢树上墙头高卧的苏木师兄,但此时秦峥却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在对方状似毫不在意的挑眉后说道:“苏师兄,我要回京了,不知你可有什么要我捎带的吗?” 苏木盘膝而起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拿着不知从何处摸来的酒壶往嘴里猛灌。 秦峥等了片刻,见苏木只是喝酒并不搭腔,他叹了口气穿过院门才听见苏木喃喃说道:“你问问她,问她……” 秦峥讶异着回头,难道师兄早就知道吗?但是家里却是连他也瞒着,师兄从未出谷过,谷里来往讯息都有专人打理,师兄从来不感兴趣,怕是也没人会专程去告诉他,而师兄外头也没有熟识的人,却是从何得知? “你问问她为何不回我信件。”说完这句苏木那本就被酒熏红的双颊倒是越发的红了,见秦峥怔忪的看着他,桃花眼狠狠一瞪,转身欲走,却又停住头也不回说道:“小师弟你先去吧,让她给我口信,我就出谷来!”说的好不坚决,说完也不等秦峥的反应,飞也似的窜了出去。 留下秦峥在原地,面上虽无甚表情,但那眼神里却满是悲愤,也不知为的何人。 第2章 惊马 长安,这坐巍峨坚韧的千年古城,旦使王朝更迭也屹立不倒,千百年来各朝各代均定都于此,想来也是物华天宝龙气蒸腾之地,启朝国力强盛,帝都也经历多次修缮,如今城门高耸,古朴的城墙倾透出一股四方来朝的气势。 秦峥与封白出了无忧谷便汇合了等候在谷外几个看马的随侍,封白本体谅秦峥少有外出本想一路走走停停,顺便让他看看风景,只是秦峥如今再好的风景也无心观看,一行人紧赶慢赶终是来到了这长安城下。 时间已近傍晚,城门就要关了,赶着入城的人流都有些急了,反而弄得秩序乱象,你挤我推,就有那火爆脾气的大声喝骂了起来,只是城门侍卫闪着寒光的大戟让他们不敢过分。 秦峥干脆在距离城门数丈之地就勒马离鞍,把缰绳交给身边的随侍,等着城门卫疏通,城内不许策马疾行,还不如走路来得爽快。封白也不是没想过出示家徽,只是主人特地嘱咐过要低调入城,见秦峥此时反而不像之前那样着急也就作罢了。打发人前去排队,见秦峥踱步渐远,知道他有些心事也不去打搅。 凝视着城门上方的“长安”二字,秦峥竟有些近乡情怯,少小离家,算来如今已十余载未回过京城了。想到家中父母兄长,还有那个不省心的阿姐他微微叹了口气,复又轻笑出声,不管怎样,回家就好。 便在这时远处两骑疾驰而来,秦峥底子打得好真气虽不浑厚胜在精妙,远远便听见其中一人气急败坏的大喊:“顾言泾你耍赖!” 前头那骑士哈哈大笑,鲜衣怒马好不潇洒。见胜券在握城门在望那人渐渐放慢速度,这一回神便见一长身玉立的少年身披红色披风静静地看向这边,虽离得还远,但那如画的眉目,渊亭岳立的仪态,腰间挂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竟像是话本里仗剑而行的儒侠,一派悠闲淡雅,让人观之忘俗。 那顾言泾眼眸一亮,正想上前与其攀谈,就听身后马蹄声疾伴随着王弘烨狡黠的笑声:“哈哈哈哈,我赢啦!” “小心!!”眼见同伴只顾着高兴,并未看见那少年正站在马匹行进路线上,而少年被他的身影挡住等看到从他身后突然出现的王弘烨时双方已经离得很近了,顾言泾霎时惊出一身冷汗。 顾言泾出自关中秦、顾、陆、崔、柳、源六大世家的顾家,因机缘巧合与勋贵之首国舅府的王弘烨结交,虽说世家一向瞧不起勋贵出身,但架不住人家有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姑姑撑腰。加之两人都是家中幼子,父母长辈也不指着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一来二去的两人竟成了最好的朋友。 但毕竟从小的圈子不同,又仗着一身武艺不喜随从相伴,两人相交便多半是单独游玩,此次王弘烨提议出城踏青,俩人玩得晚了,怕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便提议赛马回城。 王弘烨一向鬼点子多又不肯轻易吃亏,顾言泾对着他一般输多赢少,虽然他好脾气的不怎么计较,然毕竟年少,输得多了也心有不甘,便耍了个诈,想着总该赢上一回,没成想这倒惹出了祸来。 见那器宇不凡的少年就要葬身马蹄,顾言泾脸色骤变。 王弘烨见顾言泾放慢马速,不肯服输的他一边喊着“到城门口才算”一边突然加速越过顾言泾的马,此时离城门已经很近了,加之他一心求胜,根本就没看见立在城门数丈远的秦峥,等到顾言泾那一声小心,他才看见马前立着一人,此时再勒马急停已经迟了,他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勒紧缰绳不想骏马受惊长嘶,后蹄直立,眼见马蹄就要踩在那人身上,眨眼间那马下之人就消失无踪,要不是此时金乌还未落下,身边人群惊叫连连,王弘烨怕就以为见着鬼了,只是还不等他松口气,身下那匹脾气暴烈的神骏白马竟是惊了,左踢右蹬竟是想把他摔下马背,王弘烨没有防备一时握不住缰绳,眼见就要摔下马来,那王弘烨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虽练过些武艺也自持打遍京城无敌手,但人家不过看在他皇后姑姑的份上让着他罢了,他一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幺儿,何时见过如此场面,当即吓得手舞足蹈哇哇大叫。 但觉后领一紧再一松,人就脚踏实地的踩在了地上,仔细一看身边竟是个半大少年,手才从他颈后收回,想来刚刚自己竟是被他提在手上,那人跟他一般年纪,眼神浅淡的看着他,既没有险些被撞的愤怒,也没有出手救人的得意。 顾言泾赶到身边见俩人无事才松了口气,翻身下马感激的长揖行礼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公子好俊的身手。”他刚刚在后面看得清楚,这红色披风的少年犹如一片枫叶倏然被风吹起,轻飘飘地便跃上几丈高还顺手一把将王弘烨从惊马上提了下来。又一掌拍在那惊马头上,那马便前蹄一软倒在地上起来不得。 顾言泾本就觉得这少年不凡,此时见对方出手不凡救下好友,更是起了结交的心思,便道:“在下丰乐坊顾言泾,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在下等冲撞在先,又蒙公子出手相救,如今天色已晚,公子在京城可有住处,不如与我回府,我等定要设宴感谢公子救命之恩。”顾言泾不知对方身份,又怕他以为自己以势压人,感谢不成反得罪了恩公,便隐了宁国侯府的名号,只说家住丰乐坊。 “在下秦峥,举手之劳而已,设宴就不必了,只是这城门之所人流繁多,二位仁兄如此驱马疾驰,多有不妥。”秦峥长在江湖见惯了豪爽大方的江湖中人,对这些京城中的贵介公子孰无好感,“天色已晚,在下赶着入城,就此告辞。”说罢竟是看也不看王弘烨便转身离去。 顾言泾是京城贵公子中出了名的好脾气,少年这番做派分明有些失礼,他也不觉冒犯,只念着自己两人原本就有错在先,便又躬身感谢,刚才那少年的从者离得甚远此番才赶了过来也是吓的面如土色,见自己公子无事便也跟着离去。倒是其中一皮肤黝黑的昂扬大汉想近前见礼,又见自家公子走步飞快,只好远远施礼,转身也跟着走了。 待顾言泾看清那人便“咦”了一声,喃喃道:“那不是封叔吗?姓秦?啊!难道是秦家之人?” 王弘烨此时才缓过神来,不知怎得想起刚才丢脸的叫了出来,再对比对方的气定神闲,此刻又像是不屑与俩人相交,突然就有些恼羞成怒了起来,如今输了赌约丢了面子又被对方无视,竟是怪起那少年不该站在那里。王弘烨从小到大还没这么丢脸过,便待回府后让人打听那架子大得狠的少年究竟是何人物,不找回场子,岂不是对不起他京城小霸王的诨号。此时听顾言泾叫出封叔的名字,他眼睛轱辘转了一圈,旋即笑眯眯地说道:“既是姓秦又有封叔带着,想必与秦二哥家些关系,不如咱们赶紧入城抄个近路赶去秦府,报与秦二哥知晓,也算个惊喜。”说罢拉着顾言泾就走,竟是就让那匹神骏的白马瘫在那里再也不管。 顾言泾想到立时能再见到那风仪卓绝的少年便满心欢喜,如何还能注意其他,转身之际还不忘提醒友人几句,就怕那爱胡闹的性子冲撞了人家:“如此甚好,烨子此次咱们鲁莽,要不是那公子相救,你这一摔还不知会如何呢,可得好好感谢人家一番!”顾家经学治家顾言泾也是个端方君子,与王弘烨这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相交慎密让多少人惊讶异常,他哪里想得到这位一向无法无天的朋友嘴上说着一定一定,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么算计一番才能让对方吃个暗亏。 经过城门口这一闹,加之春日日时尚短,秦峥入城后赶到家门口已是掌灯时分,檐下灯笼早已高高悬挂,照得“秦府”的匾额分外显眼,只见那牌匾并不如何奢华,不过简简单单两字,字是潇洒只是以秦峥多年练剑练笔的眼力,便能看出这写字之人当时必定年少,笔力还力有未逮。那匾上印章却是卿华二字,能挂在相府门上的牌匾想来也不怎么简单,只不知这卿华究竟是谁。 秦峥这厢有暇观看牌匾,门口眼尖的下人见着后头跟着的封白如何还不知道这少年是何人,却少不得忙乱起来:“哎呀,四公子回府了,快去禀报二公子!”立时便有下人迎上请安见礼。 只是进去通报的下人还来不及转过影壁,便见自家二公子冲了出来,差点没被撞翻。 “小峥!真是你?还以为你过几日才能到呢?弘烨和言泾来说我还不信呢!”许久未见的二哥直接给了秦峥一个熊抱,见弟弟微笑着叫了声二哥,便揽着他一边指着跟出来的两人说道:“来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家四弟秦峥,这几年一直在外游学今日才回,小峥,这位是宁国侯顾家幼子的顾言泾,顾夫人跟咱们娘亲可是闺中密友,他比你年长两岁,你叫他泾哥便是,那个看起来拽得要命的家伙是王国舅家的弘烨你喊声烨子就行。”秦峦二十有六整整比秦峥大了十岁,生得高大威猛,性子很是豪爽,当年年少之时也曾是叱咤京城的大纨绔,给后辈子弟们留下我不在江湖,但江湖遍地都是我的传说。如今入了禁卫当了副统领,倒是很少再出去闲逛,只是那些小辈们对他崇拜的很,他也来者不拒,碰上对脾气的就哥哥弟弟的胡乱结交。 几人见礼完毕,气氛不知怎么有些尴尬。顾言泾倒是很想与秦峥多说两句,奈何对方气质清冷,就连他这样的自来熟都不知从何聊起,王弘烨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秦峥一向敏感,此刻也是冷着脸任由对方上下打量。 秦峦粗中有细,一面缓和气氛一面招来下人吩咐了几句,等那下人领命离去,便说道: “父亲母亲原以为你过几日才会回来,今日却是不巧,父亲公事外出未归,母亲去城外礼佛这么晚了想来是留宿寺里了。”秦峦携着几个小的往外走,“走,言泾弘烨你们难得来一趟,咱们去康乐坊置个席面大家乐呵乐呵顺便给四弟和封叔接风洗尘去!,”竟是雷厉风行全然不容拒绝,秦峥见不过入门三丈便又出了家门,虽然很想问阿姐的事情,此刻有外人在场也不好提起,只好按捺住心里隐隐的焦躁,哭笑不得的顺着自己这位说一不二的兄长了。 顾言泾自然欣然从命,却没看见身边一向鬼主意一大堆的王弘烨此刻眼里满是狡黠的色彩,他看着秦峥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像是想到什么整人的好主意,嗤笑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第3章 鏖战 整个京城成四四方方形状,皇宫居中偏北,八大坊围绕皇宫而建,北边与东边的丰乐坊与兴宁坊遍布宗室皇族达官贵人的宅邸,西面安平坊是浊吏平民胡人酒肆的聚集地。坊与坊之间有高墙分隔,有专门的坊门予以通行,还有武侯在坊中巡逻维持治安,宵禁之后坊门关闭,任是再大的官再高的权也不可通行。 秦府坐落于东南隅的兴宁坊,与京城南边最热闹繁华的康乐坊比邻,如今才刚刚入夜,离宵禁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几人备了马车由下人在前头打着灯笼施施然来到位于康乐坊的居仙楼。 虽然是临时置的席面,但相府二公子的名刺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几人甫一下车便有居仙楼的管事迎了上来,小意伺候着请了进去。 居仙楼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康乐坊占了老大的面积,自然是背景深厚,要秦峦平时定是选择去那莺莺燕燕美女如云更有京城第一名妓青黛坐台的揽袖阁,只是如今带着几个弟弟辈的,少不得装装样子,可不好露出平日里的放浪形骸。 居仙楼清幽雅趣,四方回廊中间一个大大的天井,假山小溪拱桥雨亭错落有致,时有艺人在那雨亭中抚琴奏乐,因一些机巧设计,那天井中的声音能很好的传到四周的雅间,而雅间中的声音却不容易传出。 此刻几人便往那天井而过。 秦峦上次见到自家四弟还是年前替皇帝办差路过无忧谷附近,瞅了个空去见了一面,几个月不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顾言泾在他们身后偶尔插上两句趣言妙语,倒也相谈甚欢。 封白习惯了护卫家主,此时眼观八方,不多时便发现了西楼那间最大的雅室内的那人,微微讶异了一下,旋即又想到这是何人产业便又释怀。不过他发现了对方,对方自然也发现了他,双方真气甫一接触便收了回去,也算打了个招呼。 王弘烨落在最后,眼神竟也往那雅室转了两圈,见那里灯火通明,随即心底哼笑了一声,不枉他攒唆秦峦来这居仙楼,今日此间主人还真就凑巧来了此地,真是好运,那人一向相伴左右,此时定也是在的。 “哎!秦二哥我突然才想起,刚才你介绍的时候我还没对上号呢,如此说来这位秦峥秦四公子莫不就是那得圣上亲口赞誉的无忧谷传人么?”王弘烨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此时雨亭演奏的艺人还未到场,整个天井里安安静静,王弘烨突然这么一说其他人倒也罢了,那西楼那人功力深厚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加上王弘烨又接了句要命的话,“听说无忧谷剑如迅雷,只不知是否比之宋家快刀更快?” 三十年前宋家家主败在无忧谷主剑下,自此一蹶不振,郁郁而终,此事虽是秘辛,但王家偏巧就知道此事,王弘烨从父兄那里当江湖趣事听来,想不到此刻竟派上了用场,想来他如此挤兑,事关家族荣誉那人如何忍得住。 “宋家宋圭在此,无忧谷传人何在?还请不吝赐教!”伴随着铿锵有力的挑战,宋圭从西楼轰然而下,立于亭前,那锐利的眼神往几人身上扫过,待扫到秦峥腰间长剑时精光四射,却见秦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这个年已而立的刀客有些诧异,似是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年轻。但此时整个居仙楼早就沸腾了起来,不少人扑到廊前,不管是宋家那位刀客还是传说中的无忧传人,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一刀一剑竟相遇在帝都,如此百年难得一遇的盛景谁还坐的住? 宋圭见骑虎难下,请战的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便盯着秦峥道:“我也不欺你年幼,便让你三招罢,请!” 当王弘烨话一出口,秦峦顿时又惊又怒,封白更是眼似铜锣瞪着那个面作无辜的少年。 只因秦峦和封白也知那桩三十年前的旧事,立刻就想到这少年的歹毒之处,此处是晋王产业,而那宋家之人便是晋王驾前食客,想到便是王弘烨提议来的居仙楼,如何还不知对方用意,只是王国舅虽与秦父政见不和,但王弘烨一向纨绔不理家族事物,此次为何突然针对秦峥? 秦峥本以为自己名不见经传,更不知道自己何时得了圣上赞誉,但既有人挑上无忧谷的名号,他这无忧谷目前唯一在外行走的传人断无退缩的道理,心里一边给那王弘烨狠狠记上一笔,一边直面那挑战之人。 顾言泾则是被无忧传人这个名号给怔住了,此前听说圣上在私宴中提过秦家幼子拜在无忧谷门下,但顾言泾不过粗通武艺,家里也是儒学治家,对于那些江湖轶事他听过就忘,即使如此他也知道无忧谷究竟有多厉害,不说远的,就先皇之时乱军四起,无忧谷传人一出一人一剑击败十万乱军之事他还是知道的。 没想到身边的少年便是无忧谷之人,不过想来也是,除了那神仙般的地方,旁的地方如何出得这样这样容颜灵秀、气质清雅偏又武功高强的少年? 秦峥自宋圭现身后便被对方的气机锁定,刀为凶器,宋圭从小练刀自然浑身煞气,高大健勇的身躯、居高临下的态势强压下来,秦峥却突然轻笑出声。 本以为那少年在他气势压迫下早已动弹不得,没想到秦峥面上一派从容,此时更是笑出了声,宋圭自然心情好不到哪去,他喝道:“你笑什么?” 秦峥拦住想要为自己出头的封叔和兄长,上前一步拱手为礼朗声道:“在下秦峥,见过宋先生,在下不过是想宋刀和无忧剑三十年后再聚,竟是在他人的挑唆之下,可笑那世事无常当年之先人如何预计得到?”秦峥不提两人年龄差距,也不提对方以势压人强行挑战,单将三十年前之事拿出来说,为的就是激怒宋圭,点明受人挑唆之事不过顺带,想来自有人会去收拾王家那纨绔。 宋圭成名多年,一直以来奉行百战练刀,大大小小的战阵经历过不少,心性坚韧,寻常之事必无法撼动此人。而宋圭比秦峥大了一轮,却硬要比试,只要不是厚颜无耻之人多少会有些心虚,再被秦峥轻轻浅浅一笑老脸就有些挂不住,而三十年前那桩事本就是宋家的隐痛,此刻被挑翻出来宋圭这心里越发五味杂谈,当下就要深吸口气匀好气息。 不想那原本仓促应战的少年,掐着这么个点,朝四方长揖灌足真气朗声道:“在下无忧谷秦峥,此番借贵宝地应战宋刀,望各位做个见证。”说罢又转头看向宋圭说道:“宋先生,如此清幽之地,我等还是点到为止的好,不然损了主人家的砖瓦却是失礼。” “哈哈!秦公子放心,能见证这场难得的比试已是邀天之幸,秦公子尽管出手罢!”晋老王爷立在廊上哈哈大笑,宋圭这才想起自己未经过晋王同意,身为晋王食客自作主张在晋王的地盘上挑战秦峥,外人却会以为是晋王与秦家过不去,难怪晋王话里话外都为秦家那小子撑腰,宋圭毕竟在江湖日久,一时忘了尊卑,犯了这些权贵的大忌,此事定是恶了晋王,正心有戚戚之迹,那秦家小子步步紧逼,大喝一声:“请!” 秦峥气势陡升,轻吒一声,长剑出鞘剑光疾如闪电,剎那间连出三剑。 宋圭一见怒火更是高涨,原来自己之前说让他三招,秦家小子这三剑不过虚点他身周,竟是不屑自己相让,自己见那少年年幼不欲以大欺小,不成想对方不仅不领情,还弄虚作假玩弄于他。宋圭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何时受得这般轻视。 秦峥那几剑在他人看来端的是精妙,不如宋圭那直面之人哪里知道秦峥那三剑只是虚招。听着周围人人叫好,宋圭气得脸色涨红,大吼一声,刀光一闪霍地便罩着秦峥劈去。这一刀无任何花俏唯快而已。 周围响起阵阵惊呼,那楼上凭栏观战除了那些显赫公子不乏作陪的莺莺燕燕,场下两人一个未及弱冠唇红齿白白衣飘飘的少年郎君,一个三十好几的粗壮大汉,时人本就好以貌取人,先天条件就让那些公子哥和姑娘们心偏了不少,再见那少年一柄长剑舞得漂亮身形也是飘逸潇洒,蹁跹若飞,那厢边宋圭恶狠狠的一刀袭来,那些女子见状顿时砸开了锅。 “秦公子加油!” “秦公子神威大发,打败那老匹夫,奴家给您斟酒倒茶!”可怜那宋圭不过三十来岁居然被说成老匹夫,也是够冤枉的。 更有那泼辣性子的张口就骂。 “兀那大叔,你要脸不要,以大欺小,奴都替您脸红!” 刀光霍霍声如惊雷,秦峥虽然表面闲适实际上早已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比武不光比功力,气势声势缺一不可,前面那些做派不过正是因为面对那宋刀他毫无把握,只好从瓦解对方气势下手。 刀者凶也,百兵之胆,宋圭的刀寒光逼人,若是旁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以诡谲身法游走于刀光之中,避其锋芒,待窥其破绽,再徐徐图之。但宋家的快刀又有何人能在那刀光笼罩之下游刃有余,这也不过是假设罢了。 宋圭又出了几刀,场中只闻刀剑相激之声,宋圭已试探完毕知道这少年虽是不凡,但毕竟年幼,他一直念着那三十年前的旧事定要赢上无忧剑一回,当下再无顾忌,大喝一声刀光更显凌厉,刀上真气激得秦峥广袖飞扬,竟让他有种若不后退便要葬身刀下的预感。 但无忧剑自传世以来从未后退过一步,没有破绽便制造破绽!他拧眉敛神,漆黑的眼中光芒大盛,只见他平平一剑刺出,没有刚才那三剑的华丽,竟是直取那宋圭握刀右肩,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那宋圭本意是逼他认输,并不想伤人,这略一犹豫竟反而逼得他得抽刀撤身。 不等对方站定,秦峥手中长剑翩然一扬,使出了那看似缓慢实则快如闪电般的九剑,这九剑端的是精妙,宋圭凝神细观,这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哪里只有九剑,只要接了剑招,后面便又跟着九道变化,这分明是九九八十一剑,宋圭此刻才知无忧剑果然名不虚传,他竟是犯了大意轻敌的大忌。只是秦峥的剑快得让他来不及退避,只得将杂念抛诸脑后硬着头皮闯进这九剑布下的天罗地网。然宋圭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却仍然惊叹这让人眼花缭乱的剑势,他眼前一花,便失了那长剑踪影,只听“嗤拉”一声,宋圭胸口的衣物就被长剑划破,宋圭连退三步,低头看着胸口那道剑痕,秦峥能划破他的衣衫,就能一剑刺中他的要害,这少年竟对他手下留情么?!宋圭脸上五颜六色交替而出,好不热闹。 秦峥这妙到颠毫的九剑使出,全场宾客无不连声喝彩,又见那快刀宋圭闪避不急,被划破了衣衫,全场更是讶异,无忧剑果然名不虚传,秦家这幼子过了今夜便可名满帝都。 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秦峥为了破宋圭那声势浩大的迎头一刀勉力使出了还不算娴熟的九龙剑,他体内真气为了支撑出这九龙剑,早已消耗一空,别说宋圭的快刀,就是一招烂大街的力劈华山,他也已无力招架。 但少年人心气高,不到最后总是不言败的。 正待勉力强撑,对面那总算不再变脸的快刀宋圭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对着秦峥一揖,口气生硬的说道:“多谢足下手下留情,是在下输了!就此告辞!”说罢竟僵硬着身子转身离去,连西楼凭栏而望的晋王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年近五十的晋王抚着下颌美髯,看着宋圭离去的背影眼里的凌厉一闪而逝,转头对着秦峥称赞了几句,又邀人上来共饮,只是自家弟弟被算计得比了场莫名其妙的武,秦峦憋了一肚子的火,要不是刚才宋圭坦言落败时那王家的小子也趁机给溜了,他少不得为弟弟讨个公道,而且他毕竟了解秦峥,他那样的性子若有机会哪里会手下留情,乘胜追击才是他的风格,怕是小峥如今只是强撑,便开口回绝了晋王的邀约,只说弟弟旅途劳顿,又刚刚比过一场,仪容不整,怕冲撞了晋王殿下。 如此不等晋王开口挽留,便拥着弟弟退出了那万众瞩目之地,仓促的登上马车,就欲离去,这时却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那个、烨子他年少不懂事……”见马车上三人中有两人对自己怒目而视,顾言泾实在说不下去,若论年少,那遭受这无妄之灾的秦峥就不年少吗?来时路上几人序过齿,王弘烨比秦峥还大上半岁。顾言泾也是没想到烨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他们本就失礼在先,又得人家的救助,王弘烨不但不思报恩反倒出了这么个幺蛾子,如今说什么都是狡辩,他深觉对不起秦峥,心底虽安慰自己或许王弘烨苦衷也不一定。但终究是心里内疚,他只得苦涩一笑道:“此前与友人莽撞累秦公子出手相救,如今又是在下友人的缘故让公子遭受无妄之灾,都是在下没有看好他之故,不敢阻拦公子,暗夜之中公子请慢行,待明日在下必定登门请罪。”说罢便拱手举过头顶再躬身行礼,久久不愿起身。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此刻心里也不好受,想要结交的没结交上,一直崇拜喜欢的秦二哥以后怕是也不愿他再登秦府,亲密的友人得罪了别人却丢下他一个人面对,饶是顾言泾心性中正谦和,此时眼眶也有些湿了,便一直弯着腰打算等秦家兄弟离开在起来。 “顾大哥言重了,此事与你无关,何来请罪之说,若是想来秦府作客,随时欢迎。”出门饮宴之前秦峦见他们两个孩子连个家仆都未带,便打发了人去顾王两家通报一声,顾言泾的家人此刻已经等在门前,倒不虞他夜晚独自回家,至于那王弘烨他倒是管不了那么多。见顾言泾惊喜的抬头望向他,因着那纯净双眸里的水光,秦峥心里一暖眼里闪过笑意对他点了点头道:“告辞!” 第4章 盘问 当马车载着秦峥再次回到兴宁坊秦府时,秦峥三人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不等马车停稳,秦峦便跳了下去,对着迎上来的下人吩咐去厨房给他们拿些吃食,此时饿得狠了也不管好不好吃,只说往管饱的拿。 秦峥掀开车帘,望着一个时辰前还觉得陌生的家门,此刻只想躲进里面再也不出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扶着封白伸来的手下了车。 转过影壁一路往里,不多时便来到了东面的花厅,京城世家大族除非是迎接圣旨或地位尊崇之人,一般是不入正厅的,平常的待客就使用旁边的小厅,秦府分内外两宅,内宅靠里相距甚远,秦峦懒得往里进,就让人拿了吃食到这来。 花厅并不大,里面的陈设却无不精美大气,下人们已经打扫干净,桌上一壶热茶,几杯倒好的茶水,厅内早已点起了温黄的灯光,将整个花厅渡得极是温馨。 等粥面点心之类的送上来,三人都拿起筷子风卷云残,待填饱肚子后,秦峦捞起一杯茶一饮而尽,语速极快的说道:“小峥你累了一天了,你的院子已经打扫好了,我让下人带你过去吧,你早点休息,不打扰了!我先走了!”说罢竟转身要走,不想却被人一脚踢在膝盖上,腿一软又给坐了下来。 秦峦苦笑着抬头看着刚刚踢了他一脚的少年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紧不慢的在下人服侍下抹嘴净手后才道:“二哥稍待,弟弟还有事要问。” 封白见气氛不对,哪里还坐得住,无视了一个劲给他打眼色的秦峦,赶紧起身告辞,回了自己位于外宅的院子。 秦峦见封白走得潇洒恨不得也跟着走,但刚才没走成,被弟弟踢了一脚,他无论如何是不敢再伺机溜走的。这几年秦峥越大脾气越长,小时候那面团样的性子早已不复存在。面无表情板着脸的样子倒越发象起他们的父亲秦闵了。 “二哥倒是解释解释,圣上如何就知道我在无忧门下?又是在何种情况下说起我的?”秦峥想了许久,都不得要领,明明家里保密的很,对外都说他在外读书,想来父亲也不可能跑去对皇上说,我有个幼子天赋卓绝拜了无忧谷主为师!可如今这一闹怕是全京城都知道此事了。 听他只是问的这个,秦峦顿时松了口气,对于这事他也百思不的其解,只说道:“我也不知圣上如何知晓的,父亲说无忧谷固然强大,但也宿敌良多,一向要我们保密的。” 秦峦揉了揉鼻尖又接着说道:“那日是皇帝家宴,我正好轮值宫中,因着太后寿辰将近,圣上请了些宗室贵族,来给太后暖寿,父亲也在,席间有人提起先皇那场叛乱,继而说起无忧谷,太后面色就有些惆怅,圣上为了哄太后高兴就提起了你。”秦峦摊了摊手,“你是没看见父亲当时的脸色,我从没见过,他本就一向面——”秦峦倒是很想说面瘫这个词,但想想毕竟是自己父亲,又是在家中,万一被父亲知晓,那可吃不了兜着走,赶紧改口道:“面上无甚表情,那时更是黑得滴出墨了。想来他也不知圣上从何得知,应是惊讶万分。” “那姑祖母如何说的?”太后姓秦,出身关中秦家,是秦父的姑辈,虽已出了五服,但对秦家最有出息的秦闵秦闻兄弟俩一向亲厚,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都叫她姑祖母。 “姑祖母自然开心得很,说是多年不见无忧谷音讯,没想到小峥你有幸入了无忧,直夸你能干聪明。”秦峦一脸侩黠的用手肘捅了捅弟弟;“你说为何太后多年没有无忧谷音讯便面露惆怅?难道太后曾经与那前代无忧谷主有什么?”, “二哥慎言!”这话说得太不尊重,秦峥瞪了秦峦一眼,语带不满道:“咱们做晚辈的还当为尊者讳。” 秦峦耸了耸肩心里腹诽了句,一点都不可爱了居然跟父亲一个样,便接着道:“圣上便说若是太后寿宴,无忧谷传人前来拜寿,想来是送给太后最好的寿礼,于是便令父亲招你回京。” 秦峥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他从小离家,京中很多事情都不了解,索性有父兄顶着,想来太后身为秦家人若是有什么事也当会护着他。他却是有些好奇皇帝,他离家之时先皇还在位,他也见过几面,只觉得威仪甚重,并不好亲近。当今皇帝是五年前以弱冠之龄登基,而十一年前想必也还是个小屁孩,也不知有没有见过,他想到就干脆问起了秦峦:“二哥觉得圣上是怎么样的人?” 没想到秦峦的反应却出乎预料,眼神游移嘴角抽搐,只说他以后有机会见了就知道,然后便不肯多说,起身欲走。 就在秦峦一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的时候,秦峥幽幽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阿姐的事又是怎么回事?”这冷冰冰的话里,隐藏着无数寒意,吓得他差点被门槛拌了一脚。 按理说秦峦身为兄长,怎么也不应该害怕比他年幼十岁的幼弟,只是世间还有一物降一物之说,秦峦生平最怕的人就是秦父没有之一,说来也奇怪,秦峥长像并不像秦父,从小也不长在他身边,但那性子简直就象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而家里三妹又是无法无天混世魔王的脾气,她要瞒着的事情,若是从他嘴里出来,想来他的下场不会有多好就是。 尽管秦峥现在已经知道个大概,但秦峦还是不敢说,只得哭丧着脸说道:“父亲明日就回来,小峥你还是问父亲吧!”说罢竟然使了轻功转身就跑,只闻余音远远传来:“小峥你别想太多,早点睡吧!” 秦峥简直哭笑不得,只好招了厅前等待的下人,自回了自己的院子,也没心情观赏这院子比之当年离家时有什么改变,入了房内沐浴洗漱一夜好眠。 =================== 早晨起来耳房内早已侯着个十岁上下的小童,端了热水给他洗漱,因着年龄不大,看向秦峥的眼神中满满都是好奇,秦峥心情不错,便问了他名姓,答曰夷骍,秦峥看了看他略微偏红的发色,眼珠也不如中原人黑,便猜他因是有些外族血统才得了这么个名字。长安城里贵族高门好用昆仑奴新罗婢,秦峥也没在意。径直出了房门,院子还是如他离开时一样,假山浅草,小溪蜿蜒,只在院子中央长着一棵小楼高的杏花树,想来正是阿姐信里说的城南道观里求来的。 这样的树,阿姐院子里应该也有一棵,此时正是花季,秦峥站在花树下,抬头看着那抱在枝头的粉白花儿,摸了摸粗糙的树干,一时兴起便拔剑出鞘,也不按套路,手中长剑肆意挥洒。 今日秦峥换了件青衣长衫,是母亲崔氏询了他的尺寸,一针一线亲手为他缝制的,只见秦峥使出那飘逸的轻功绕着那杏花树宛如剑仙一般大袖扬起,一招一式不染尘世,杏花受真气激荡,漫天飞舞,时而在空中打着旋儿,时而洋洋洒洒落在秦峥身上,直让角落里的夷骍看得目眩神驰。 他认字不多,说不出什么好词,只在心里喃喃念起那首闺阁姑娘们最爱的思帝乡,虽不贴切,但也应景。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咦?!咦!”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夷骍正奇怪是谁与自己心有灵犀,发现声音好似从自己头顶传来,便抬头去看,却见一二十来岁身穿紫衣面如玉冠的陌生年轻男子,正以一种堪称笨拙的动作从墙上爬下,那难看的姿势完全对不起那人儒雅俊秀的容貌。 直把夷骍看得一愣一楞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喊道:“啊!你是何人?!竟敢竟敢……这、这可是相爷府!!”竟敢翻相府的围墙? 那人好不容易爬了进来,弯着腰看着才到他腰间的夷骍,笑得好不魅惑:“小家伙挺可爱的嘛!”说罢屈指弹了弹小夷骍的额头,话是对着夷骍说的,眼睛却又转向秦峥的方向,直将那孩子弄得懵了,不知他说的究竟是谁,白嫩的小手捂着自己的额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那人直起腰将插在领后的精致折扇抽出,“唰”地一声展开,只见那锦绣断面上一面画着仕女图案,另外一面写着观色二字,就如他如今正在做的一般——明明生得一双耀眼星眸,却极其猥、琐的上下打量着那个早已停止舞剑,眼神淡漠的少年。 秦峥望着那人淡淡说道:“你是何人?”手中长剑也不归鞘,斜斜指向地面。 来人身材颀长,一副贵公子打扮只是张口却是调笑:“在下不过一路人尔,听见墙内有人舞剑,便起了好奇,待见小公子天人之姿,一时忘情便翻墙而入,真是唐突了佳人,罪过罪过。”手中扇子摇了两摇,又“啪”的一声收在掌心,“不过在下边观京都之色,也是难得遇见公子这等样貌绝色的美人,若不结交一番,岂不遗憾?”那人见秦峥面上还是淡淡,全然没有将他唐突的言语放在心上,这等养气功夫实在是了得,心里便越发痒得不行,遂上前两步,竟是想用手中折扇去挑秦峥的下颌。 小夷骍已经在一旁看的呆了,这人不仅敢翻相府的围墙,竟然还敢调戏相府公子?! 第5章 面团 秦峥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对方的动作在他看来缓慢得好比三岁孩童,他也不恼对方的无理,江湖中人过招时什么难听的话没说过,不过是为扰乱对手的心绪,只是他心里不甚在意并不代表他不会警告对方,秦峥面上扳了下来,危险的气氛开始在空气中飘荡。 秦峥用剑鞘阻住对方的扇子,抬眼看了那青年一眼,待发现青年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心里越发不爽,剑鞘在手中转了一圈,便抽向那人腹部,用的力道轻微,毕竟只是个不谙武艺的浪荡公子,秦峥也不想一剑鞘就把人给抽死,到时候还得让夷骍替他殓尸,太过麻烦了。 “嗷!!”没想到那青年夸张的一声惨叫一手捂着下腹,一手死死的拽住秦峥的衣物下摆,秦峥本不会如此容易让人拽住,只因完全没想到对方竟叫的那么惨,又见那人瞬及功夫就一头冷汗,就算秦峥很明白自己用了多大的劲道此时也不免有些犹疑。 “你……很痛吗?”秦峥皱眉问着这个腰弯成虾状还不忘扯着他的青年。 “我、你——痛、好痛!”痛得好似话都说不清了,对方此时弯腰低头,秦峥只能看见对方的后脑勺,他放下手中的剑伸手想把那人按住让他平躺,不想那人却一把握住他的手,攥得紧紧的,秦峥无法,只得蹲下身,看向那人苍白的面孔,语气轻柔地说道:“你让我看看,在下秦峥,兄台请放心,既是被在下所伤,在下一定负责到底,你觉得怎么样,需要请大夫为你医治吗?” 那青年痛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只那双星眸在听见秦峥说负责到底时,亮了一舜,随即骨碌一转,又痛呼道:“哎哟~哎哟,痛死我了!你说话算话?你真的会负责?” 秦峥正要答应,却又不知哪来的直觉,好似答应了会有什么不妥一般,便含糊的说:“我这就让人替你请大夫去。”说罢便喊了身边不知所措的夷骍,吩咐他去请人。 “等等!”那青年却急了连忙叠声喊道:“等等等等,不、不用请大夫了,我没事的!” “可你不是痛得很么?”秦峥越发觉得不对,挑了挑眉眼神复又危险了下来。 “刚才是很痛啊!你要伤到这要命的地方你也痛!现在还隐隐作痛呢!”青年就像是原地复活一样,直起腰,以及其潇洒的动作撩了把额前的乌发。 “哦~那还真是在下的错,不知兄台伤到哪了?在下略通推拿之术,不如在下给兄台看看?”秦峥此时语气更加柔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只是这一笑倒几乎让在场的另外两人看得呆了,从见面伊始,秦峥也有过浅笑,但那只是客套,如何比得现在这样,眼睛弯弯,挺直的鼻梁轻轻皱起,嘴角那到弧线勾人心魄。 夷骍倒罢了,他年纪幼小,只是单纯的觉得四公子笑起来很好看。 那紫衣青年虽然很喜欢秦峥板着脸的样子,此时心里却也如猫抓一样,他立时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只见他器宇轩昂,挺胸抬头跨前一步,理直气壮的指着自己脐下三寸的宝贝根子,说道:“就是这里!” 院中其他两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个地方,两人反应不一,夷骍是瞬间石化,而秦峥…… 秦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有些怔忪,他从小接触的男性有仙人般不染红尘的师傅,有嗜酒如命性子慵懒的师兄,有严厉的父亲,稳重的大哥,豪爽的二哥,还有天性诙谐戏谑的二叔,其他的诸如封白那样的护卫哪敢在他面前放肆,他又少有在江湖走动,结交的友人也没几个,这些人不管是哪个都不曾向眼前的这个青年一般的无耻,这让秦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青年见秦峥的反应,眼前一亮,突然低头在秦峥白皙的脸上吻了一吻,然后转身扑向院墙,此时的动作可谓迅疾如电,姿势虽然一样难看,但好歹迅速。 待秦峥抬起头以一招出神入化的隔空取物将剑柄握在手中时,那人早已翻过围墙,只上半身扒在墙的那头,响亮的“么”了一声。 秦峥顿时怒火攻心,剑用刀招狠狠劈了过去,那人大惊失色,危机关头赶紧松手,只听一声“哎哟”,然后重物落地的声音,也是实打实地摔了一跤,夷骍刚要替公子骂一句活该,便听墙那头传来一句:“哈!赚到了!” 秦峥从来还没这么生气过,便待施展轻功去狠狠刺上那人一剑,月亮门那边便传来二哥秦峦的声音:“小峥,你起了没?刚刚下人来报说是父亲回来了!让你去书房见他呢。” “咦?!你们在干什么?”秦峦见气氛不对,小夷骍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对着外墙挥拳怒骂,秦峥则在他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转身背对他,从后面看只见他像是深吸了口气,然后才转过来说道:“没什么,二哥,我们去给父亲请安吧!” 秦峦摸不着头脑,他也就懒得管,嘿然一笑:“那可别介,父亲只叫了你,可没叫我呢!我只是给你通报一声,你自己去吧,省得父亲又教训我。”说罢当先出了院子。 秦峥正待跟上,那厢边夷骍却是呈上一物,小脸上满是纠结,“四公子,这东西可怎么办?” 秦峥愣了半饷才反应过来,这把扇子是刚才那青年不知何时遗落之物,他拧眉看着那东西,本想毁去,却见那扇骨竟似是精铁锻造,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精铁,却是陨铁锻造而成,他拿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不仅扇骨世间难见,扇面也是传说中的天蚕丝制成,要制成这样的扇子,绝非易事,财富时间权利机遇缺一不可,或许这把不起眼的小小折扇堪比国库也不一定。 秦峥心下微沉,他转头看向那青年消失的墙头,那人来的蹊跷,而且就这把折扇来看,对方究竟会不会武还难说,只是想到那人竟然能瞒过他,那么对方的武功或许在他之上。他不过一刚刚出山的无名小卒,没招过谁惹过谁,无忧谷也一向超然外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就算是有仇家,也只会如那宋圭一样正面挑战。如此想来,再加上阿姐的事,难道竟是秦家被人盯上了吗?那么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父亲和二叔的政敌?还是王爷贵族?亦或者是——圣上?! 这样想来也不无可能,秦家世代为官,文武都有涉猎,父亲当朝相爷官拜一品,二叔现任兵部侍郎从三品,但兵部尚书年迈老弱,整个兵部还不是二叔秦闻说了算,二叔家的堂兄秦峰年仅三十监察御史从五品官职,然位卑而权高,自家大哥秦岳武状元出身带兵镇守边关,二哥秦峦凭门荫入仕不过短短两年就提拔禁军副统领,更不用说其他秦家子弟门生遍布朝野,关中六姓秦家为首,后宫中两个秦姓,这不是树大招风是什么?若是陛下觉得秦家太过风光…… 秦峥握紧了手中的扇子,见兄长回头疑惑的看着他,他摇了摇头,将那扇子放进怀中深吸口气,越过秦峦往父亲的书房走去。 秦峦询问的看了眼身后的夷骍,得到一个迷茫的眼神,又看了看弟弟的背影,想了想便快步跟了上去,一路见秦峥脸色不好,想问又不敢问,这一耽搁就跟到了书房门口。 秦峥秦峦俩兄弟不过刚到门口,便听见房内传来一爽朗的笑声:“哈哈,果然是小峦把小峥带来了?大哥我说什么来着,你回府了小峦怎么可能躲着不来给你请安,你说说你是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峥小峦快进来,让二叔看看。”话音刚落门便从里面给拉开,二叔秦闻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年逾四旬的秦闻一头乌发,颌下三绺长须,面如冠玉端的是仙风道骨,最主要是面带慈祥,披上道袍可装道人,剃了头发可扮高僧。 “二叔您能不能别喊我小峦?我的名字这样喊起来感觉怪怪地,还有,您能不能别再拿我跟父亲打赌啦,这万一我真没来,父亲面子上挂不住,他拿您是没办法,别回头加倍算在我头上了,求求您行行好吧!”秦峦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就差把嘴伸到秦闻耳边说悄悄话了。 秦闻瞪了秦峦一眼便不再理他,手捋长须,看着秦峥赞许的点点头,就在秦峥喊了声“二叔好。”便突地伸手一手一个抓了他俩进屋。 秦峥在秦闻伸手刹那就反应过来,卸掉面对武者身体本能聚起的真气,任由二叔把他扯进去,秦峦反应就没那么自然了,他反射性的抬手挡了一下,不过那只是徒劳而已,二叔一身武艺都在手上,那双手犹如鹰爪,秦峦如何敌得过,老老实实被二叔在肩上掐了一把,痛得他呲牙咧嘴。 房里坐在书案后头拿着本书翻看的秦闵抬头看着他们叔侄三个胡闹,也不吭声。 秦闵和秦闻长得很像,只是年长几岁,没有留胡须,面容更为清瘦些。不过他素来肃穆,倒是不像个文弱书生,反而比之秦闻更有威仪。 “见过父亲!”进了书房秦峦就变得老实多了,跟弟弟一起给父亲见礼后便直挺挺的立着。 “峥儿你坐。”秦闵抬了抬手,示意秦峥坐在秦闻身边,目光这才落在秦峦身上,语调转为严厉,“你入朝为官时日不短,怎么不知那居仙楼是晋王产业吗?竟敢带你弟弟去那里?” “这、父亲我——”秦峦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知道了昨晚的事,要知道打死他都不会跟过来的。 “你什么?就算你们去了那,出了事却不懂补救?那王家小儿武功很高么,你就没有让他说不出话来的办法?!”秦闵即使骂人脸上也是没有任何表情,难怪秦峦会腹诽他面瘫。 “这——那孩子毕竟是王家……” “王家怎么了?别说只是让他一时说不了话,就算真成了个哑子聋子,我们秦家就兜不住?” “啊?!”之下不止秦峦,秦闻也是出的一身冷汗,自家大哥一向阴狠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在孩子面前也如此袒露,倒是秦峥并不觉得如何,他是那种若是朋友就诚心相待,若确认是敌人,便以最快最狠的手段击败对手,秦峦说他跟秦闵很像倒也没说错。 秦闵还没回家就听闻了昨晚之事,到家后立刻叫了封白来询问事情经过,待听到事起王弘烨,他眯了眯眼,也不知心里盘算了什么,此刻骂起儿子,却是带了些许阴冷,想来总不是什么好事。 见秦峦被他骂的无可辩驳,态度还算端正的低头认错,他也算消了点气,秦闻见大哥气顺了不少,趁机道:“听说昨日嫂嫂出城礼佛,宿在寺里,嫂嫂一向虔诚,没个三五日不会归来,想来是还不知道小峥已经回来了。”他瞄了瞄大哥的脸色,见还算平和便清了清嗓,说道:“秦峦这几日不是休沐嘛,干脆让他去迎了嫂嫂回来,也好尽快一家团聚。” 秦闵知道只要有秦闻在,他从来都没办法对秦峦多加训斥,所以只瞪了他一眼,便缓和了语气,“既如此,你便去吧。” “是!”秦峦巴不得赶紧离开,感激的看了眼二叔,便退了出去,直到书房的门在身后关上,才放松下来。 等秦峦离开后,秦闵才认真打量多日不见的小儿子,严肃的脸上努力牵起笑容,点了点头道:“不错,长高了,也壮了些了,昨天你做的很好,知道不可力敌便瓦解对方气势。”才笑了一会儿便觉嘴角僵硬,干脆又板了脸训诫起来,“只是你要记住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将危险灭于萌芽。无忧剑天下第一,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一剑割了那王家小子喉咙,只要人不死,量那王凤南不敢跟我秦家拼命!”王凤南就是王家家主,王弘烨的父亲,王皇后的哥哥,当朝国舅。 “等等!!大哥!你这算是教坏小孩子啊!”秦闻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秦闵什么都好就是一个毛病,护短,有人在背后算计他儿子,他怕是早就打算跟人家拼命了。 “父亲教训的是,孩儿谨遵教诲。”秦峥拱手受教,面上淡淡,与那秦闵如出一辙。 “哎,小峥怎么你也——”秦闻看看老的再看看小的,发现都没拿他当回事便泄气的说道“算了,你们俩父子我管不着,自己聊去吧,可别把我气得未老先衰!”说罢有门不走,足尖一点,往窗框里窜了出去。 “二叔慢走。”秦峥起身躬身一礼,却把秦闻气脚下一岔险些跌了下去,回头骂了声臭小子,才走远了。 “你二叔怎么得罪你了?”秦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秦峥脾气大他也是知道,不过他没觉得不好,年轻人就是要气性大,不然像小时候那面团一样,在这吃人的京城可待不下去。 “回父亲,二叔是没得罪我,不过二叔家的峰哥前年来无忧谷找我的时候,答应带我出去游玩,后来却是食言而肥,如今子债父偿,儿子就当揭过此事。”秦峥耸了耸肩说道,而且他今日心情不佳,只好对不起二叔了。 噗~秦闵一口茶水全都喷回了杯里,他看了看茶杯,突然觉得有点恶心便远远丢开,好好一杯龙井就此浪费了。 父子俩都没再说话,书房里一时静默了下来。 直到秦闵率先开口:“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关于你阿姐的事?” 秦峥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父亲一眼,说道:“阿姐入宫已有半年,我如今再问又有何用,能回到她入宫之前吗?”秦峥摊开右手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心,那上面的纹路清晰明了,手是练剑的手,苍劲有力,那年离家,阿姐握着他的手说:“面团儿,你去学好武功,将来阿姐带你去行侠仗义。” 第6章 画像 “父亲,孩儿想进宫看看阿姐。”秦峥起身对父亲躬身一礼,“还请父亲成全。” 见儿子态度坚决,秦闵沉吟片刻说道,“也好,你姐姐入宫半年有余,我们家还没有去探望过,你还年幼,出入宫禁没那么多限制,你阿姐性子跳脱,宫里毕竟不比外头,你需得好好提点她一番。”想了想又接着说,“我会安排好此事,你这几天好好呆在家里,我安排几个人教你礼仪,宫里贵人多,别免得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是。” 两人说完正事,都有些沉默,秦峥多年不在膝下,秦闵一时想与他亲近,却又不知从何聊起,正待绞尽脑汁起个话头,便见秦峥从怀中掏出一物,放于桌上。 秦闵一开始还没怎么在意,眼带疑惑的看着儿子,直到秦峥将那扇面打开写有观色两字的那面正对着他,秦闵顿时瞪大了眼睛。 秦峥一直在观察父亲的神色,见一向面瘫的秦闵也瞪大了眼从他手中接过扇子仔细瞧着,秦峥心下一动,只是父亲一向没什么表情想从父亲脸上再看出其他却是不易。 秦峥顿了顿,还是问道:“父亲可知这是谁人之物?” 秦闵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像是不感兴趣似的将扇子递还给他:“峥儿你这话也太奇怪了,东西是你拿来的,你都不知是何人之物,为父如何得知?” “那父亲可知这扇子价值几何?”秦峥却是不接,仔细盯着父亲的脸色。 秦闵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是把普通的折扇,我已多年不用这种物件,看着做工精致了些,大抵也不过三、四十两吧。” 又将那扇子递给他说道:“你既然喜欢就收着吧,不过毕竟不是自己之物,赶明儿让你二哥带你去文安坊买几把新的。”秦峥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扇子,刚刚他好像没说这扇子不是自己之物,秦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父亲,见父亲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他知道今天得不到什么有用消息了,便躬身一礼,静静地退了出去,留下秦闵一人坐在案前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神明灭。 天时过午,秦峦便把母亲崔氏接了回来,城外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算算时候,母亲竟是用完午膳立刻就赶了回来。 崔氏四十许人,生性温良,为人端庄大气,及笄那年便嫁与秦闵,当年在京城也是轰动全城的才子佳人,如今三十年已过,两人相敬如宾,互敬互重,膝下三子一女,年长的二子业已出仕,都是稳重懂事,只剩秦岚、秦峥这对双生龙凤年纪幼小,让她时时操心。 这次出城礼佛便是为他们姐弟俩祈福的,没想到倒是错过了儿子回家的时辰,经秦峦禀报后她如何还坐得住,要不是秦峦见就要到午膳时间,稍拦了一下,她真想即刻就回家见到多年未见的儿子。一到了家,就让下人下人去请秦峥,连秦峦有事出门向她告罪先行都没听见。 一路进了内院,便见秦峥发丝稍稍有些凌乱,像是跑着来的,立在院内,听到脚步声后,他躬身深深一礼说道:“孩儿见过母亲。”,再抬头朝向远门的方向展颜一笑,春日午后明亮的阳光透过树缝落在他的脸上,白皙的脸上满满都是对她的孺慕。 崔氏眼眶湿润,面上仍勉力自持,走上前去,紧紧握住秦峥的手,说道:“好孩子,回来就好!”一边将他带往正房,“日头这么大,小峥怎么不知道进屋,站在院中等什么?” “孩儿想早点见到母亲。” 两人进屋安坐,小聊了一会儿,秦峥尽拣些在无忧谷趣的事,那些出入江湖的凶险之事,半分也没提。过了一会儿秦峥见母亲面露疲惫,母亲自当年年近三十的年龄生下他和阿姐后便有些体弱,秦峥见状便起身告辞。崔氏本有些不舍,但好在秦峥以后就在京城常住,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当晚秦闵摆了家宴,请了秦闻一家过府,阖家团聚,种种欢愉暂且不提,只是想到身在深宫的女儿,和远在边疆的秦岳,再看看身边芝兰玉树的幼子秦闵心下微叹。 =================================== 重重深宫之中,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朱红色的高墙肃穆威严。慈安宫后殿,一位慈母正在为她早逝的女儿祈福上香,案上只有香炉不见牌位,那案的上头挂着一副画像,二八年华的少女被定格在她最明艳动人的时刻,老太太闭着眼跪在香案前,嘴唇嚅动,低声念着经文。身旁进来已有盏茶功夫的嬷嬷恭谨的垂首而立,直到老太太睁开眼睛,轻“嗯”了一声,她才开口说道:“太后娘娘,那孩子进宫了,如今正往秦贵人那处去了。” 原来这位如民间普通老太的年老贵妇竟是启国当朝皇太后,身后这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嬷嬷是她女儿的乳母,尽管女儿已经不在,两个痛失孩子的女人多年来相互扶持,也渐渐从伤痛中走了出来。 太后扶着嬷嬷的手站起身子,静立片刻让腿上的麻木感稍退,“嗯,你去找人盯着,免得皇后在他们姐弟背后使什么绊子。”她抬头看着墙上的画像轻声吩咐道,像是怕惊动那笑得甜美的少女,“秦闵这次也太过了,听说王家那小子腿都断了,没三四个月下不了床。” “奴婢已经使人去了,娘娘放心。”老嬷嬷点头称是,听到太后提起秦闵又捂嘴一笑,“太后不就喜欢秦相爷护短起来的那股子狠劲吗,再说了,那王家小子心术不正,得此教训也是活该。”嬷嬷是当年太后生下长公主后,秦闵的父亲安排进宫照顾的秦家人,与太后本就有些血缘上的关联,加上这些年的相伴,说起话来也不如旁人那么拘束。 “就你心思多!”太后嗔怪的看了嬷嬷一眼,眉眼弯了一弯,眼角处深深地褶子映出她沧桑的一生,她看了画像一眼,复又叹了口气道,“也幸得秦闵是这样的性子,当年要不是他……唉!”秦太后摆了摆手,在嬷嬷的搀扶下走出了后殿。 秦峥进了那高高的宫墙包围的地方,在宫门处卸下佩剑,经侍卫检验出入宫禁的令牌后,才略微惆怅的走了进去。 他摸了摸空荡荡地腰侧,这还是他从练剑伊始第一次解下自己的佩剑,这让他有些轻微的不适,加上初次面对着眼前庄严的皇权象征,心里有些敬畏与不安。只是他毕竟在无忧谷长大,师尊不类凡尘,那种万物皆为浮云的心态潜移默化的影响着秦峥,比起其他那些人,他的心中少了些顺从与敬仰,不过片刻就调整了心态,目不斜视地一路往阿姐的住处走去。 随行的两位为秦峥突击礼仪的嬷嬷原本还害怕四公子怯场,如今见少年仪态端庄,前头领路的小黄门看在眼里,多了些尊崇少了些轻视。 皇宫极大,秦峥一路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清贵的院子,角门处自有人侯着,因知道来的人是贵人的娘家兄弟,那宫女礼数周全,秦峥不懂那些宫里的小规矩,幸好秦闵给他安排的嬷嬷都是进惯了后宫的老人,不等那先前带路的小太监离去,便状似无意的一金锞子就落在了他的袖子,那小太监借着行礼的动作捏了捏,顿时眉开眼笑,一溜儿吉祥话不要钱大白菜似的送了过来。 几个嬷嬷被招待在角门里,那来迎的宫女长得不算漂亮,但好在低眉顺目看起来还算可人。一路沉默着在前头带路,秦峥并不认识,想来不是秦家陪嫁来的丫鬟。转了个弯,来到一处空荡荡的花园门口,门内没有姹紫嫣红的花朵,除了满墙的爬山虎,这里一点也不像一个花园,院子里很多新的痕迹,像是把原本种在这里的花草都挖走填平一样。就连原本放在院子中央的一座小小假山都被移走,留下斑驳的痕迹供人观赏,那宫女指着院门说道:“贵人就在里面,公子进去吧,这院子贵人一向不让人进,奴婢告退。”说罢道了个万福人就转身走了。 秦峥左右看了看,里面静悄悄地,别说秦岚了,连个宫女太监都没,整个地方安安静静空空荡荡,给一人一种似是而非的诡异感。因着年幼时留下的阴影,秦峥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剑,发现摸了个空才作罢,整整了身上银白织锦的新衣,深深吸了口气,迈步走进了院子。 就在他踏进院子那一刹那,犹如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先是大门无风自动,“哐”地一声合了起来。紧跟着一块大石从门梁上掉落下来,他旋身躲过,那石块轰地砸在地上,又牵动了地上陷阱,秦峥脚下一空,待他提起轻功往下一看,只见院门边上一个大洞,他立刻凝神仔细观察,秦岚小时候最爱做陷阱,一般都是环环相扣,躲过一劫还有一劫。 果然紧接着便是一阵箭雨袭来,都是些用来玩投箭游戏的假箭,没什么杀伤力,但胜在四面八方角度刁钻,而且秦峥一眼望去便发现那箭头上都涂了颜色,这要是被射中一箭,那他今天这身就都给毁了,秦峥提气凭着飘忽若神的身法左右挪腾一点点闯过这片箭雨。 这时一美丽优雅的宫装丽人出现在院子的另一头,朝着秦峥福了福身子,姿势婀娜,但秦峥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战意,突然便从身后拿出一把黑色长弓,一只真正的羽箭搭在女子纤细柔美的手指上,轻轻松松便弯弓满月,秦峥眯眼看着那美貌女子,并指成剑,俩人对视片刻,空气中杀机弥漫,那女子嫣然一笑松开手指,那只羽箭瞬时便穿梭过二、三十步的距离,照着秦峥激射而来,因距离过近,箭上的力道比想象中大得多,秦峥放弃用手指夹住箭羽的想法,改夹为拨,将那箭头拨去一边,只听“笃”地一声,那箭射中秦峥身后的院门,深入过半,秦峥不用看就知道那厚重的木门已被射穿,他心里暗暗咂舌,虽说他不大懂战阵骑射之类的,但这手箭法,怕是堪比二哥,要知道二哥的骑射可是身为武状元的大哥秦岳亲手教出来的,难道她学得比二哥还好? 秦峥正要上前,便见那刚刚还优雅绝美的女子柳眉一竖大喊道:“给我放!” “是!”四周阁楼上便响起一连串娇喝。顿时一张天罗地网便罩头落下,见还有后招,秦峥只得将差点脱口而出的称呼咽下,无奈的看着那张网,说实话他还真没见过用这么好的麻料做网的,想是她们在宫中找不到专门做网的材料,才拿了些做衣服的细麻做的。 他怕把那张材料特殊的网给弄坏,索性也就站着不动,任由那网将他网住,四周响起阵阵欢呼,一连串的小宫女小太监手持木棍从阁楼里跑了出来,团团将他围住。 眼看那些棍子就要落在秦峥身上,见秦峥没有反击的意思,那落在外围的女子大喊道:“住手!都住手!”一边分开面前的宫女太监,一边说道:“行了行了,没你们事了,都给我速度消失!” 于是呼啦啦地刚刚还围满了一大圈的宫女太监们就像老鼠回窝般消失了个干净。 那女子站在秦峥面前,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笑嗔道:“我说面团儿,你怎么还是这么让着我?这要以后娶了妻子,我不还得担心她欺负你么?” “唉,真是让我操心。”秦岚伸手帮弟弟将那网掀开,看着如今个子比她略高的弟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可是那个不会让着阿姐的人还远在千里之外等着阿姐你的信讯。”秦峥认真的看着秦岚,不管阿姐因为什么答应进宫,最对不起的不是他,而是苏木。 秦岚正在为弟弟顺发的手僵了一僵,旋即又像是没听到般,转身双手负在身后,脚下快速的往楼里走,边回头说道:“小峥进屋里来吧,这院子里灰大。” 第7章 皇帝 秦岚从小就长得可爱秀美,二叔秦闻家只得一个独生子,自己家有三个,偏也就那么巧,与自家有姻亲关系的崔家顾家也都是儿子,算来秦家这一辈竟只有她一个姑娘,那自然是备受宠爱,不管是年纪比她大还是比她小的,都得了家中长辈嘱咐要让着她照顾她。这样的环境却没有养成一个娇纵小姐也是崔氏教导的好。只是秦岚天生性子要强,而且颇为顽皮,上房揭瓦,下河捞鱼,只要男孩子喜欢的她都喜欢,反而是秦峥小时候安安静静说话声音软软孺孺,不熟悉的人首次见他们姐弟都会把他们错认,直让崔氏感叹两人生错了性子。 秦岚还有个毛病,喜欢跟人比赛,若是凭着真本事赢了,那可得高兴上好几天,若是发现哪个哥哥让着她了,那可就象犯了她禁忌一般,不被戏耍一顿不罢休,闹得后来没人愿意跟她比试。 所以那年在见到苏木之后,这个看起来懒得没有骨头似的少年,偏偏轻轻松松地破了她的恶作剧,不管是解谜破阵还是下棋秦岚一次都没赢过。偏生那苏木比她年长好几岁,剑法身法也以登堂入室,她几次想要报仇都没有成功,从那以后即便她已经回了京城也时时想着怎么恶整那苏木,每次给秦峥写信都要附带一张战书就算没什么事也写个三言两语讽刺一下。 让秦峥奇怪的是苏木那么懒的性子,除了练剑就是吃饭喝酒睡觉,书本什么的从没见他拿起过,秦峥甚至一度以为苏木是认不得字的,然而秦岚寄来的信件不管内容如何,他都会以一种平淡的教育口气回复过去,可想而知秦岚见信以后会有多生气。 所以当大家年纪渐长,秦岚和苏木两人会暗生情愫,秦峥虽觉意外却也觉得他们两个除了对方,怕是其他人也无福消受。 秦峥进了房,见阿姐坐在那里,直直地看着他的脸,秦峥也回望过去,姐弟俩这才有空细观分别后的对方,秦岚这几年长开了,除了眉眼之处有些像秦闵外,倒是与母亲崔氏长得越发相像了,若秦岚与母亲坐在一处,任何人都知道她们是母女两个,而秦峥却是既不像秦闵也不像崔氏,他的脸型比秦闵柔和比崔氏英气,眼睛很亮瞳仁很黑,鼻梁高挺,下巴圆润,十六岁的少年与美艳高雅的姐姐相对而坐,竟是一般的漂亮。 两人目光撞在一处,毫无杂质的淡淡笑意在脸上浮现。秦峥拱手一礼,秦岚半起回礼,秦峥这才在阿姐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阿姐还好吗?” “我可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到哪都能活得很好!”秦峥问得简短,但秦岚自是知道他想问什么。 “阿姐可想过以后如何?” “自然是顺其自然。” “……”秦峥低头轻声道:“阿姐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面团儿你只需知道,进宫之事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我做事情自然有我的目的。”看着弟弟较之几年前更为冷硬的面容,秦岚心里柔软了很多,入宫不过半年,各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脏污之事见了许多,此时秦峥的关心在秦岚看来,不亚于冰冷夜雨中的一团篝火。 “当然等我完成了我的目的——”秦岚展颜一笑,“面团儿你须得帮我一把。” “那是自然!”秦峥抬头与秦岚相视一笑,两人都能感受到心头的愉悦。 “那么面团儿,你须得先做到一件事才行。”秦岚严肃了面容,看起来竟有几分秦闵的感觉,只见她淡淡说道:“秦峥,我要你站在这启国百官的最顶端,任何人都无法掣肘你,你可能做得到?” 秦峥心下微惊,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扑哧”秦岚笑了出来,眉眼如画,只是那眼瞳里闪过一丝看不透的光彩,只是瞬及即逝,她面带自傲的说道:“面团儿你吓什么啊,我又不是要你造反,你不是想帮到我吗?我秦岚向来喜欢高踞榜首,若你不能向爹爹一样官拜一品,又谈何帮助我呢?” 秦峥深深地看了秦岚一会儿,就像秦岚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秦岚,刚刚秦岚话里的意思绝对不是她刚刚解释的那样,秦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嘴边绽开了一个微笑说道:“只要是阿姐的愿望,我定当达成!”那笑容中充满了自信与郑重。 姐弟二人之后又闲聊了几句太后娘娘寿辰的事,很快便到了早朝结束的时辰,秦岚并不想让那人见到秦峥,便赶弟弟出宫,秦峥以为阿姐有其他事情,当下也不停留起身告辞,出了院门,叫上了两位等候已久的嬷嬷,便出宫去了。 只是秦峥秦岚都没发现院子外头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一个宫女被人摁着动弹不得,被捂住的嘴里呜咽着,满脸泪痕眼神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年老嬷嬷,赫然便是秦岚院子里给秦峥带路的那个宫女。 “旃姑姑,秦公子出宫去了。”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 “嗯,那就好。”旃姑姑也就是太后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原本看着秦岚院子方向满目慈祥的眼神在转到那宫女身上时变得幽暗起来,她看了看手中从宫女身上搜出来的一小包药粉,王皇后的手段也太地下了一点,她将那药粉收在袖中冷哼一声说道,“你们把这贱婢拖下去吧,胆敢卖主求荣,就该得到最严厉的惩罚!” “是!” “旃嬷嬷,你在这儿干嘛?”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秦旃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顿时所有人转身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见过陛下!” 先前那宫女以为必死无疑,此刻见着皇帝立刻起了求生的希望,当即也顾不得是否合乎礼仪,大喊道:“皇上冤——呜~”只是立刻便又被捂住了嘴。 皇帝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一下朝就往这边来了,身边只跟着得用的大太监德福,远远便看见太后身边的嬷嬷站在这里往袖子里放了什么东西,其他人他倒是没怎么注意,没成想这就被人给喊了冤,还当着他的面被人给捂了嘴,按理说一般的上位者看到这种场景都会觉得仆大欺主,但启帝显然不这么想,他看了一眼那宫女,发现还是自己见过的,却也没怎么在意,张口就问:“秦贵人的客人走了?” 这句话问得好不突兀,秦旃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皇帝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才弓着身子答道:“回皇上话,秦公子已经走了,这会儿怕是快到宫门了。” “哎,居然走这么快,本来还想偷偷看一眼呢,秦岚真是小气!”说罢摆了摆手,自始至终都没过问那宫女的事,只是衣袖翻飞之际便顺走了旃嬷嬷袖中那一小包东西,饶有兴趣的领着德福转身走了。 那宫女见此绝望地恸哭出声,秦旃目送皇帝走远,才转过脸面色阴翳地看着那个瘫软在地的宫女,在这宫中待了几十年了,她心里柔软的那个角落只会给几个特殊的人,这个宫女正巧就是想要伤害她心内柔软的地方,她不会同情她,等待她的只有一条路而已。 德福一路小意地伺候着皇帝,他很想知道为何今日皇帝一下朝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往秦贵人那处去,了解皇帝的喜好就是他生存的本钱。 当今启帝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他生母位份低微,若不是前头几个兄长争权夺力闹得太狠,被先皇杀的杀贬的贬,等到先皇临了之时只剩他一个从小抱养在太后名下的成年皇子,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从小立志做一个闲王的人身上。 而且他抱养在正宫名下时年已九岁,是先皇体谅太后薨了长女为了让太后转移注意才让他养在凤栖殿,从小不受重视见惯这宫里的人情冷暖,乍一上高位却没有让他*了头脑,这位皇帝看事情的角度很怪,常常让德福摸不着头脑,不过皇帝虽然喜欢聪明人,但却不喜欢不懂装懂之人。 所以德福便小意的问了出口:“陛下这番赶去秦贵人那处见那四公子,可是对四公子中意?” “嗯?中意?”皇帝摸了摸下巴,似是很喜欢这个词,“对!中意中意,确实是中意。” “既然如此陛下怎么不干脆把那秦四公子招进宫来?”德福见皇帝高兴,自己也彷如吃了蜜一般,只是低着头扶着皇帝手臂的德福在发现皇帝好像停下了脚步时,疑惑抬头,这一看却把他吓得魂都快没了。 只见皇帝面色阴沉的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似得,德福吓得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低垂的头上满是汗水,一点点将刚才的对话揉碎了研磨了也没想出来自己究竟说错了何处,良久,皇帝才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德福虚脱般的跪坐下来,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见皇帝走得飞快,顾不得腿还软着,便又打叠精神,恭敬的跟在皇帝后头,只是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这秦家之人特别是秦峥,他最好还是离得远远地好。 第8章 琴师 既然答应了阿姐,秦峥回去便报与父亲秦闵知晓。书房之内只有父子两个相对而坐,秦峦十日一沐,这几日正好当值不在家。 秦闵听闻秦峥想下场应试也没怎么意外,他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也本有此意,今年太后六十整寿,按惯例朝廷应该会开恩科,县试一般在秋季,如今已经入春,想来诏令也快下来了。”秦闵点了点头,让秦峥坐在他身边。 “以这些年我给你布置的功课来看,县试解试应该是不成问题,只是京兆省试那科明年当是京兆知贡文凌主持,此人与王家颇有关系,而且为人贪婪成性,无故咄落这种事应是不会,就怕他暗中捣鬼。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着,这段时间你在家好好复习,可别马前失蹄啊!”秦闵说道最后却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秦峥也是哑然失笑道:“有父亲这个进士及第的状元郎教导,若儿子连闯到那省试的本事也无,那不如学大哥考武状元去。” 秦闵闻言,手掌不由自主的拍了拍座椅扶手,说起老大秦岳和老二秦峦,那永远都是他心里的伤痛,想他年轻时文采非凡,连续斩获大小三元后更是状元及第,启朝开国以来绝无仅有。后来外任当官,家中两个小子便交给弟弟秦闻管教,不想离家之时还是知书达礼念起课文摇头晃脑的两个儿子,六年后回来个个长得高大威武强壮得跟个小牛犊子一样,秦闵目瞪口呆之余,也不是没想过补救,只是在儿子们最易塑造的年纪错过,硬要纠正过来不亚于他一个文弱书生非要干些强按牛吃水的事情,最后只得作罢,所以秦峥这些年虽然在外学剑,秦闵也是时时给他安排功课半点不敢疏忽,就怕这小儿子再像他大哥二哥一般。 见秦峥提起这事,秦闵忍不住苦笑一声,但见儿子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孩子气的笑容,秦闵便也牵了牵嘴角。 不过片刻,便又正色说道:“不过却也不急于一时,八日之后即是太后寿诞,为父想了想,你代表无忧谷祝寿,若只是送些俗物,怕是堕了无忧谷的身份,太后当年得前代谷主指导过剑法,到时候你舞套剑法,想来太后定当满意。” 秦峥虽然意外太后竟也会使剑而且还得师公指点过,但毕竟长辈之事他不好过问,低头想了想说道:“若是只是舞剑,怕是有些怠慢,我这有一曲琴谱,是当年师傅剑法进益之时有感而作,我习剑之时师兄经常在旁弹奏这首曲子,若能有一技艺高超的琴师,这八日之中我再与他磨合一下,当是最佳,只不知父亲可有人选?” 秦闵点头赞同,只是这琴师人选怕是不好抉择,毕竟是太后寿宴,身份低微者连宫门都进不了,只可惜秦家之中善音律的秦峰不在,其他子弟的琴技又无甚突出,突然秦闵眼神一亮想起一人来,他看了看秦峥一眼,说道:“人选我倒是有,只是人家肯不肯帮你我可说不准。” “艺高之人难请些也是正常,只要儿子心诚,加上爱琴之人必定爱谱,师傅那曲谱儿子有自信能入那人之眼,到时候抄录一份给他便是。”秦峥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知父亲说的是何人?” “嗯,这样吧,我写份拜帖,你明日亲自登门去请人吧。”秦闵起身来到书案前,秦峥自觉上前磨墨。 “顾兄亲启?顾家?可是丰乐坊顾家?”顾言泾前几日才来找过他,又是赔礼又是送东西的,还邀请他去顾府,只是他这几日一直在家,还没得空去。 “这京城为父称一句顾兄的还能有哪家?”秦闵提笔挥毫,很快就写好了帖子,吹干之后交给秦峥道:“你去顾家不必拘谨,顾家家主顾瑞之与为父是多年好友,你母亲与顾夫人是表亲,所求之事你直说便是。” “是,父亲。”秦峥双手接过,看了看帖上父亲那手笔走龙蛇的行草,寥寥几个字端的是行云流水龙飞凤舞。 “孩儿好奇的是,父亲所说之人究竟是顾家何人?”秦闵自己就是琴道高手,只是他的身份已不宜御前献艺,免得言官说成献媚君上,白白得个幸臣之名。能得秦闵赞誉,想必称一句大师也不为过,那人定不是顾家家主,秦峥实在是有些好奇,便问了父亲。 哪知秦闵却拿了本书翻看了起来,摆了摆手头也不抬直接就赶人,“峥儿去了就知道,提前得知不就没了趣味嘛!” “趣味……”秦峥嘴角抽了两抽,父亲什么时候这么爱戏谑了,跟谁学的?秦峥耷拉了肩膀转身出了书房。 距离秦府一墙之隔的侍郎府里秦峥的二叔秦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闹得一众姨娘小妾纷纷上前对他嘘寒问暖,暖香在怀的秦闻心里嘀咕着最近得罪了何人,掰着指头一个个算,最后发现实在数不过来才作罢。 第二日一大早,秦峥便骑着马带着夷骍往丰乐坊去,径直来到一座威风赫赫的府邸前,一张描金“宁国侯府”牌匾,看起来竟是御赐之物。 秦峥下马带了夷骍上前送上拜帖,那门前值守的仆役立时堆满笑脸说道:“原来是秦公子,秦公子请到角门喝喝茶稍歇片刻,某立刻去通报夫人。” “有劳。” 秦峥婉拒了对方请他入内的邀请,负手立在廊下抬头看着屋顶那角飞檐,不多时便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那人来得有些慌乱,待到影壁处又突然停住,秦峥听见对方深深吸了几口气,拍了几下衣摆。秦峥勾了勾眉已知道来人是谁,待那人走了出来便含笑转身。 顾言泾今日在家温书,看得累了便起身想去看望下母亲,路遇前来通报的下人,得知秦峥来了他家,立刻便跑了过来,再见到秦峥一脸笑意温文尔雅的看着他,他也豪不吝啬的奉送个大大的笑容,虽然看起来有些傻气,但少年的诚挚让秦峥心里也有些高兴。 算来这还是他交到的第一个同龄的朋友。 俩人寒暄一番,顾言泾便请了秦峥进去,绕过正堂,便是内宅后院,一路上丫鬟婢女俱都活泼有礼,屈膝施礼时还不忘好奇打量,秦峥并不习惯被人这么观看,但在人家家里,他也不好说些什么,索性冷下了脸,倒是顾言泾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走起路来也精神的了几分,看得秦峥一阵好笑,之前见顾言泾礼仪周到,还以为是个老成持重之人,没想到他私下里竟是这般孩子气。 “小峥,这是我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菲菲。”才来到内院招待客人的厅堂远远便看见一个年约双十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姑娘迎面走来,顾言泾回头给秦峥介绍了一句,便张口喊道:“菲菲姐,你来晚了,秦公子我已经接进来啦!” 那女子含笑对着秦峥施礼后才看向自家二公子,言语之中恭敬带些娇俏:“二公子好快的步子,奴婢可比不上,夫人已经在堂内等候,请秦公子进去呢。” 堂下几个侍婢,见三人走近,都是屈膝行礼,待菲菲禀报后,便有婢子上前将门帘掀起,俩人跨过门槛秦峥就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说道,“阿言怎么就到了,去请的人还没到你院子吧。”屋内三面开窗,又通风又亮堂,一个中年妇人坐在屏风前,尽管已经四十出头,柳氏依然肌肤细腻,面容虽然说不上有多美,但那双丹凤眼流转之间带出的丝丝妩媚为她增色不少,要不是发间点点灰白,咋一看去仿佛双十佳人。 “那是孩儿腿长走得快嘛。”顾言泾话一出口,知道真相的菲菲立刻捂嘴一笑。 顾夫人身为母亲哪里会不知道儿子的性子,凤目一转便将儿子抛在一边,伸手虚扶正在施礼的秦峥,说道:“秦公子不必多礼,我与你母亲可是表亲,又是闺中好友,若不介意,我就叫你小峥吧,你喊我柳姨就行了。”说罢便请秦峥安坐。 “是,谢谢柳姨。” 待秦峥应付完各种诸如早晨何时起,每餐吃几碗饭,有没有意中人,每日练剑读书几个时辰,顺便还教训鄙视了自家儿子一番,见顾夫人还意犹未尽,秦峥赶紧起身告罪,道出来意,看来只要是女性长辈就没有不喜欢问长问短的。 只是话说出口,便见刚刚还被母亲训的耷拉着脑袋的顾言泾,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等他疑惑的看过去的时候,又有些害羞的红了脸低了头。 秦峥见此,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拱了拱手:“那位顾府琴师,还请柳姨引见一番。” 顾夫人掩嘴一笑,身旁的丫鬟菲菲更是笑得眉眼弯弯,冲着他往顾言泾的方向努了努嘴。 待那顾言泾小媳妇一样往前跨了一小步,秦峥却不知为何,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想起父亲说的“趣事”,这才知道父亲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第9章 宴席 顾瑞之下了早朝回府后便听下人禀告秦四公子来家中做客,他虽好奇这位还没见过的秦家四子,但总不好穿着朝服去见客人,打算先回自个屋子换件常服再过去。 行至会客堂之时,只听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幽远的琴声,顷刻之间,原本还传来一些侍女小厮窃窃私语的厅堂内顿时一片寂静。顾瑞之点了点头对身边的管家说道:“阿言这琴艺倒是有些长进。”便待举步之时,那琴声悠悠走近,仿如一高雅寒士身着广袖从那雪山之巅冰雪消融之际缓缓走来。 顾瑞之沉浸在这乐曲之中,脚下不由自主的往那院子走去,转过围墙便见所有人或坐或立在院中,中央一少年随着琴声缓缓扬起手中的长剑,突然手腕一转,朴实无华的长剑在高升的红日映照下在剑尖之处爆出一团耀眼的光芒,少年凌空跃起,手中长剑横扫而出,数百道剑影将那少年围绕,场中之人无不喝彩,就算被晃的眼睛生痛,也不舍的捂眼不看。 顾言泾却没这个眼福,他的全副心神都被吸引在这琴谱之中。顾言泾自幼学琴不管是多复杂的曲子,他听过一遍就能记住大概,看过三遍以上就能流畅弹奏,但这曲子所用指法之多,顾言泾闻所未见,虽然刚才已经看过好几遍不懂之处也向秦峥请教过了,更何况,这曲子内涵丰富,且在激昂狭义之中又要体现出那抹淡雅,对阅历不多的顾言泾来说着实是一件难事。 顾瑞之正看着那让人目眩神驰的剑舞,耳中突然听出琴声略有犹疑,他刚才进了院子就已经静静站在了专心致志抚琴的儿子背后,除了正对着院门的妻子与那场中舞剑的少年,竟是没有惊动任何人。此刻低头见儿子皱着眉紧紧盯着案上那曲谱,手上的指法越发凌乱,浑然不知额头上已布满汗珠,看样子竟是有些魔怔了。 那边的秦峥也发现了顾言泾的状态,他想起师兄苏木拿到琴谱后也是琢磨了十天左右才敢上手一试,刚才顾言泾拿到曲谱后被菲菲打趣地一激,又想在新交的朋友和母亲面前表现一下,这才着人拿了琴过来当场演奏,秦峥对琴只有鉴赏能力,并不知道那琴谱乃是无忧谷主功力提升之时谱写,一些凌厉剑气掺杂在其中,顾言泾不过略通武艺,自然一时无法掌控。秦峥也是少年气盛,朋友一说便持剑下场,到这时才知道闯祸,但他到底少年老成,也没有慌乱,只见他将长剑高高抛起,长剑在空中旋转,不等速度减缓,骤然间左手便探入如水银泻地的光网中,待周围响起一片惊呼,秦峥见顾言泾也受了些许影响,左手倒握剑柄,收于身侧,右手屈指弹出一道真气向着顾言泾迎面而去。 等顾言泾被一股清风拂过,抬起头茫然四顾,才发现身周的婢子们连声喝彩,秦峥动作潇洒的反手握剑,立在中央眼神关切的看着他,他低头看去,才发现琴声早已停歇,双手微微颤抖的按在琴弦之上,那张琴谱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案上,顾言泾想起刚才的危机,心里没有害怕,反而满满地兴奋,面对这样的挑战,他很有信心能将这曲谱研究通透,也不枉秦峥特地相邀。顾言泾便待再仔细研究那琴谱,肩膀上却落下一只温暖的大手。 “秦峥见过侯爷。”直到秦峥近前行礼,院里的人才看清二公子身后身穿三品朝服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这宁国侯府的主人顾家的家主么? 一众婢女惶恐请罪,顾瑞之挥了挥手,打发了她们下去,便看向秦峥。 “秦家小子剑使得不错!就是人客气了点,你登门之时你父没告诉你我两家的关系?”顾瑞之年约五十比秦闵年长几岁,面庞端正虽然笑起来眼角都是皱纹,但挺秀的鼻梁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英气,可能是早年领过兵的缘故,身材保持得很好,身上肌肉将衣服撑得鼓鼓地,看样子宝刀未老依旧矫健有力,说起话来也不似秦父一般轻柔,一把扯过儿子揉了揉他的头发,哈哈笑道:“我家阿言在家可是老提起你,幸亏你今日等门,要不然我可要冲到你家去问问你究竟给我们阿言灌了什么迷汤!” 这话说得浑不似一个雍容华贵的老人说得出口的,秦峥有些傻了眼,只好干巴巴的说了句:“侯爷言重了。” 倒是顾言泾在父母面前,比起在外的稳重有礼多了些许幼稚,他反射性的抬头怒瞪父亲:“老爹你乱讲,哪有老提他!”说完才想起秦峥还在旁边,想起自己比秦峥大还大两岁,却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幼稚,顿时就觉得想找块地洞钻进去。 偏生父亲还拉着秦峥上看下看,直把人家夸得天上地下少有,还哀叹没生个女儿,要不然就要跟秦家结个儿女亲家。 搞得顾言泾和秦峥尴尬不已,最后还是顾夫人给他们解了围,“老爷,小峥第一次来咱们家做客,我已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中午就摆在后厅吧,等晚上裕泽回来再在后院摆个大席,一边赏月一边吃酒可好?小峥你觉得呢?” “好好,夫人想得周到。”顾瑞之点头称是,再看向秦峥说道:“秦小子你可不许拒绝,你柳姨都准备好了,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你柳姨面子可不能不给。” “长辈所请不敢不从。”秦峥欠身笑了笑,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能客套了,只是话刚说完,肩上被被拍了重重地一掌,顾侯爷一副怒发喷张的样子,“你小子别学你父亲那酸溜溜地一套,阿言就是老爱去你家,才学得一副酸儒的样子。我说过多少次了年轻人要有朝气。” “……”秦峥往顾言泾身上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对方报以一个无奈苦笑。 直到这位侯爷被顾夫人催着去换衣服,两个少年才悄悄松了口气。 秦峥在顾家待了一天,待到见过顾言泾在户部当官的哥哥顾裕泽,又一起进了晚宴赏了月,才带着琴一架,人一个往秦家归去。 之后几日两人便闭门演练,互补不足,时间很快就到了太后寿诞那一日。 太后秦氏自先皇潜龙之时就相伴左右,一路从太子妃皇后到皇太后,当年乱军强攻皇宫,当年还是太子妃的秦氏一双葇夷持剑而立,宫门之上从未后退半步,赢得多少尊崇。就算后来年老色衰,先皇新宠不断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当年固国长公主病逝,先皇体谅她悲恸难抑,特地找了个生母低微的孩子给她教养,以期她能转移关注。 那个孩子便是如今的皇帝,当年先皇驾崩之际,没有立下太子,也是得秦氏相助,皇帝才能顺利的登基为帝。 天子即位后不管是当初的养育之恩还是从龙之功,皇帝对太后一直是孝敬有加,逢年过节各色金玉锦帛都是先紧着太后宫里,连皇后都要往后排上一些。 因此今年太后整寿,皇帝早就命礼部拟旨要宴请百官,与民同乐大赦天下。 这一次七品以上在京官员都可入宫饮宴,平时四品以上才有资格上朝参班,除了进士及第的官员殿试之时有入过金殿,很多官员不过是每月初一和十五站在殿外,此次有机会进宫又是给太后祝寿,很多人天刚蒙蒙亮就等候在宫门外,等宫门一开就进了宫去,越往后人便越多,待到临近正午,整个御花园里宾客满堂,关中六姓,勋贵国戚无一缺席。 秦峥和顾言泾因为要事先熟悉场地,安置琴案,也是宫门刚开就来了,也是沾了无忧谷的光,他们的位置很是靠前,这里都是些一品王侯贵介大臣们坐的地方,身份摆在哪不像外间席里议论不断,来得早的一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话,有些则是闭目养神,在这些普遍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老年人中,两个十几岁的娃娃分外显眼,惹的那些老大臣们个个盯着他们上下打量,好在他们起得太早又忙了一上午,这时候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可以坐下休息,俱都闭着眼睛打起盹来。 那些人中有一个人也是特别显眼,那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一头乌发拢在玉冠之中,身着华服正襟危坐,一张艳若桃花唇若点绛雌雄莫辨的脸上冰冷如霜,双目死死地盯着秦峥。 自那人来后已有盏茶功夫,秦峥当然不可能没有察觉,这人像是要吃人似得不是跟父亲有仇就是跟他有仇,只是自己本就累得很,加上被人满是恶意的看着秦峥也有些脾气上来,看看看,随便看,我偏不睁眼,你奈我何! 只是他自己能淡定安坐,不代表他身边被余波扫到的顾言泾不大惊失色。 在顾言泾还没拍到秦峥的肩膀时,他就突地睁眼,询问的眼神看向顾言泾。 等到少年紧张兮兮的凑到他耳边说道:“那边那个——那个很凶的看着你的,就是王弘烨的父亲,王国舅王大人。” 顾言泾之前有去过王家看望莫名坠马伤了腿的王弘烨,刚开始还好好的,直到王弘烨开始骂秦峥还让他以后不许再跟秦峥接触,他不过反驳了几句,便被王弘烨轰了出来,顾言泾脾气再好也受不了无理取闹的朋友,生在京城这种地方,他自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天真,王弘烨因什么而坠马受伤,他当然清楚,只是此事本就是王弘烨有错在先,秦家有所反击也是正常,只要不过分,并不影响他交朋友,最多不会在他们面前提起对方而已,但王弘烨张口就让他与秦家断绝来往,先不说两家的姻亲关系,顾言泾本就是个随性不爱人管束之人,王弘烨那样说只会让他更加偏向与秦峥,只是他到底不是心狠之人,只说下次再去探望,回答他的却是砸在门上的茶碗。 秦峥听顾言泾说着,便抬眼往那王国舅看去,对方冷着脸他便也只冷冷地扫了一遍,对着顾言泾“哦”了一声,复又闭眼休息去了。 直把那看在眼里的王凤南气的胸膛起伏不定。 第10章 祝寿 那王凤南面色一沉,见着好些位子还空着,便待起身不管不顾的闹上一场,只是此时随着一道苍老雄浑的声音响起,“众位都到得好早啊。”却是晋王与安王两兄弟到了,秦闵也紧跟其后。 王凤南停下脚步挑了挑眉,他倒是不知秦闵几时与晋王关系这么好了。 作为先皇那一辈仅剩的两个王爷,晋王与安王自然地位尊崇,在座之人纷纷起身行礼,两个老王爷也态度和蔼的与大臣们交谈,秦闵见着儿子想着开席前多嘱咐两句,便走了过来,不想那晋王见了却是跟了过来,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秦峥顾言泾两人身上,有疑惑的,有点头的也有不屑一顾的。 “见过父亲,见过王爷。” “见过王爷,见过秦大人。”秦峥和顾言泾开了口秦闵才知道晋王竟是跟了过来,连忙转身作揖道:“王爷,这位是下官四子秦峥,这位是顾大人家幼子顾言泾。” “哈哈哈,知道知道,我们之前见过的,对吧小家伙?”晋王年纪虽大,说话的声音却是不小中气十足,最后对秦峥说的那亲密的话,引得不明真相的旁观之人窃窃私语。有知道居仙楼那一战的人便小声的告知身边不解的同伴,于是大臣们都对这位容貌清俊的少年更加感兴趣了。 秦峥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因为待会儿要表演剑舞,太后特地下旨允许他携剑入宫,秦峥心里稍微安心了点,拱了拱手说道:“那日草民初至京城,不知礼节,还请晋王见谅。” “无碍无碍,能见到无忧与宋家快刀的那场比试,本王才是三生有幸。”晋王一直是笑呵呵地,他还待再说些什么,便听大太监德福略带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定安长公主驾到。文贵妃驾到……” 皇帝那一大家子人竟然联袂而来,包括妃子贵人以上的全都到场,秦岚也在,不过她的位份低只能坐在最后。顿时内院外院人人跪拜在地,秦峥虽不习惯,在这种场合也只能跟着拜倒,只是他到底好奇,低着头微微抬眼去偷看上座的那几人,太后看起来满目慈祥,穿着雍容华贵,但秦峥不知为何就觉得看着有些可亲。皇帝不知晚上干嘛去了,一坐下就撑着下颌打起了瞌睡,秦峥这个角度只能见着一个光洁的额头。 场上静默了片刻,太后瞟了一眼见皇帝,脸色如常的叫了平身。 秦峥起身之时又打量了另外两人,一个是端庄娴静的皇后,一个却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个子小小长得极其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象是在找什么人,等到与秦峥目光撞在一起,便抿嘴一笑,目光中满是狡黠之色,便是那皇帝幼妹定安公主。 皇帝此时已被惊醒,举杯转身以儿子的身份敬了太后一杯酒,众人无不跟随,秦峥此前没喝过酒,一时盯着那杯中黄浆倒是把上头的贵人都给忘了。 待太后饮后,寿宴便正式开始。 晋王安王紧跟着满脸堆笑来给太后贺寿,晋王两杯酒下肚脸色便潮红了起来,声音更是响亮。安王长的有些羸弱,说话阴柔了些,有他们带头,众臣纷纷给着上座的太后恭贺生辰,一时间各种吉祥祝语不绝于耳,太后含笑回应。 宫中教坊司的乐班奏起了欢快喜庆的乐曲,高台之上一群年轻的歌女们翩翩起舞,堂上渐渐热闹了起来,琵琶、铜锣、长笛、箜篌以及占地极大的编钟各种乐器交响演绎,众人俱都细细品鉴。 此时不虞被外人听去,太后才有空管管那睡眼迷蒙的皇帝。 “皇上可是累了?”太后一向慈和,先从关心皇帝身体说起。 “昨晚睡得晚了些,劳母后费心。”皇上面上有些羞涩,孩子一般仰起头与母亲说话:“不过儿臣送与母后的礼物经过昨晚赶工倒是及时完成了。” “哦~竟是皇儿亲手做的?”太后高兴得眼都笑弯了:“皇上有心了。” “我也是我也是!”见兄长赚足了关注,定安公主不干了,连忙举手道:“皇帝哥哥耍赖,一开始他准备了其他礼物,听我说要亲手做显诚意才改的!” “好,你们都好都有心了。”太后甚是高兴,连连夸赞起兄妹俩,倒把旁边的皇后晾在一边,王皇后虽然面上笑得得体,实际上手指早就掐进了掌心,皇帝和公主都亲手做礼物了,她这个媳妇却只送上个俗物,不管那礼物再怎么珍贵,还能珍贵过皇帝长公主的心意吗?若说她不知皇帝会亲手做礼物,这岂不是对整个后宫说她这个皇后只是个摆设?若她知道还送那普通的礼,那不就表明她心不诚?要不是所有的寿礼都已经由司礼太监统计收到太后的小金库中,她倒是真想去换上一换。 太后夸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又对身旁的皇后说道:“皇后,皇上是你丈夫,他做事只凭心意没个轻重,你在他身边可得多给他提个醒免得弄坏了身子。” 这追加的一记直让王皇后差点咬碎了银牙,却又无法发作,只好微笑地点头应下,本想上上眼药说说皇帝不去正宫却时常跑去后宫那几个位份低微的贵人答应宫里,却见太后已转头认真看起了歌舞,太后虽然慈祥但对皇帝的后宫一向不假辞色,更以礼佛为由,免了后宫嫔妃们的每日请安。本来这对皇后提高威望接掌后宫有很大的好处,但皇帝后宫众多,且身份地位与她一般的不在少数,她一个没了太后撑腰的皇后,又不得皇帝宠爱,在后宫那不用说执掌了竟是举步维艰。 不管那上座的启朝最尊贵的女人与女人之间如何,都不关秦峥什么事,他很认真的看着高台上的歌舞,教坊司汇聚了全启朝最好的艺人,歌舞也是排练过很多次,此时在太后寿宴上,他们更加使出浑身解数,将最好的表演呈现给这些达官贵人。直到之前指点他们安排场地的教坊司小吏过来请人,顾言泾原本看得忘我,顾家一直都拿他当闲人养,很少让他进宫,这种纯正的国宴更是第一次见,早已看得入迷,这时候反应过来马上就他们就要上场了,顿时紧张得脸都红了,秦峥看得好笑,这顾言泾刚才看戏鼓掌叫好比谁都响,他还在心里暗暗佩服他的闲心呢,没想到这会儿倒是紧张起来了。 他伸手握了握顾言泾的肩膀,说道:“别紧张,就跟平时排练时一样,你就当周围没人。”因着歌舞的声音有些大,秦峥凑到他耳边说话才能挺清楚对方,才刚说完,秦峥就感到穿过高台直射而来锐利的目光,秦峥脚步一顿,借着走动的步伐往那处看了看,只是台上的表演挡住了后头,只依稀分辨出那个方向似是皇帝一家的位置。秦峥收摄心神跟着那小吏往高台之下走去。 太后眼尖见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年往高台下钻,心下有几分猜测,忍不住喊了秦岚来身边问道:“那前头年纪小点的少年可是你家弟弟?” 秦岚屈膝答道:“回太后,正是舍弟秦峥。” “哦,倒是一表人才啊,听的说你这弟弟要给哀家表演剑舞?那另一个孩子又是做什么的?”太后吩咐人给秦岚赐座,就安排在她身边,竟是比皇后还要靠近皇帝和太后。 秦岚想了想说道:“那是顾家哥哥,臣妾听闻他善音律,想来是小峥请来帮忙的。” 太后久居宫中,不太了解这些小辈的事,便看了看儿子一眼,只是皇帝好像心情不大好,随意的点了点头,太后也不在意,既然知道后头有无忧谷出身的秦峥表演剑舞,看起其他节目来就有些意兴阑珊,只盼着秦峥早点上场,于是便拉了秦岚的手,细细地问着一些秦峥的琐事,秦岚低眉敛目有问必答,这一幕看起来竟是和谐得很,那王皇后看向秦岚的眼中早已阴沉无比。 待到定安银铃般的声音喊了声:“秦姐姐你弟弟上场了!” 太后连忙敛神去看,皇帝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上那一坐一站的两个少年,帝后都认真观看了,其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都安静下来,四座宾客都是极其有眼色的,一时间无不翘首而观。 琴声先行,身着蓝衫华服的少年背脊挺立端坐与高台之上,手抚琴弦,整个人遁入一种空灵的状态,刚才的紧张早已不复存在,手法之娴熟精巧,仿佛信手拈来。佩剑的少年负手而立,待到琴音突兀的提高了几个音节,伴随着那高亢的音色,也不见秦峥如何拔剑,双指并拢往剑柄上一抹,那长剑就激射而出,身随剑影白衣翻飞,好一个少年侠客,就在那圆形的舞台上,长剑犹如水银泻地让人眼花缭乱,琴音高亢转为低沉黯哑,舞剑少年高举长剑在一片肃杀之中,眼神坚定才,长剑脱手,犹如利箭直射长空,在没有任何触碰的情况下,长剑却倒转方向,四顾击刺,众人惊叹连连,这竟是传说中的御剑之术? 待少年以迅雷之势施展诡谲身法稳稳握住那自行动作的长剑,手中散出一道粉末,人在空中便以剑为笔铁画银钩,那红色的粉末被剑气割裂竟是组成了一个字体。 “是寿!是寿字!”定安跳起来一手指着那空中的字,一手惊讶的捂着自己的嘴,就怕下巴都给掉下来。 场中掌声如雷,彩声动天,秦峥与顾言泾双双近前行礼道:“恭贺太后寿辰。” 太后很高兴,含笑吩咐把俩人请上去,入得进前见着秦峥的相貌,太后嘴角动了动,眼睛竟有些湿润,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点了点头夸赞道:“好,如此剑意,秦公子当得无忧传承!琴也是好琴,顾公子家学渊源,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技艺,你父亲在你这年纪怕是也比不过吧。” “太后娘娘过奖。”两人再次施礼,此时离得帝后这么近,秦峥倒是不敢再放肆打量,与顾言泾一般垂首而立,太后问什么便答什么,力求不出什么差错,免得君前失仪。 “两位公子都辛苦了,退下歇息去吧。”太后虽然想再多看秦峥几眼,但是毕竟场合不对,下面那么多人盯着,便让他们两人回去。秦峥俩人如释重负,对着上首一揖到地,便待走人。 但天不遂人愿,刚刚一直矜持着没有说话的皇帝,此时眼带深意唇角勾起一抹邪邪地笑意,看着秦峥说道:“秦公子看着好生面善,不知可曾见过?” 众人一阵惊讶,太后和秦岚都有些紧张起来,心思各异的深深看着皇帝,秦峥心里没那么紧张,只是觉得皇帝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听过,听皇帝这么一说,他便抬头看向皇帝的方向。 只一刹那,他复又低头,声音平淡听不出端倪,“草民回京不过半月,又是初次进宫,皇上想来是认错了。” “哦~”拖得长长的尾音,显示出皇帝此刻的心情并不那么美好,在坐的众人,尤以王皇后心中最是幸灾乐祸,上次秦峥入宫时她找人买通了秦岚院里的侍婢,打算在他们吃食中下点药粉,她再以接到有人秽乱宫廷之说突击秦贵人院子,到时候那姐弟俩一个都跑不掉,既给侄儿报了仇,又打击了一个潜在的对手,秦岚自进宫以来皇帝虽去的不多,但也不算少,这秦家的地位又与王家差不离,王皇后一向未雨绸缪,只是没想到那日什么也没发生,秦峥顺利出宫,不多时秦岚那便上报一个宫女失足落水,人救上来已是不行了。 王皇后哪里还不知道终日打雁却是被雁啄了眼,心里气得不行,一直没找到机会再向那秦家姐弟报复,此次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当下便娇笑了一声说道:“秦公子只看了陛下一眼便说陛下认错,可是有些敷衍呢!” 第11章 刺客 秦峥不动声色的躬身说道:“草民自幼在谷中长大,入得京中已半月有余,所见之人不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无不丰神毓秀,今日有幸得见天颜,只觉龙颜甚伟,言语无法形容,如若此前见过必不可忘,且天子之威草民凡俗之人不敢窥视。” 这马屁拍的,若是王公大臣不免有些媚上,但秦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让人觉得若不是长辈所教,必是真心所说,此番不过皇帝突然发难,想来也不是他人教导。皇帝听着便又高兴了起来,竟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径直走到秦峥面前,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峥不知皇帝究竟想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只能让皇帝那一手拍实了,此时两人离得及近,对方黑如琉璃般的星眸倒影着他的身影,比起上次相见眉宇之间多了股尊贵与威严,阳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过来,秦峥不得不眯起眼看着面前启国最为尊贵的人,阳光在他身上度了条金边,只听对方轻声说道:“今日看了你的剑舞,我送你一场戏。” 声音及轻,其他人离得远这话明显是对着秦峥说的,秦峥可不想看什么戏,这宫中步步都是陷阱,秦峥很不喜欢,只想早早走人,皇帝莫名的亲近让他有些厌烦,加上那日初见时留下的印象十分不好,秦峥对于皇帝,暂定了只可远观接触不得的策略。 从皇帝下了座位走到秦峥身边亲密的拍了他一下,再到皇帝往外走了几步,不过几息,众人都不知道皇帝用意,便都看向皇帝等着他下一步动作,高台上此时正表演宛舞,是大宛朝民间流行的一种舞蹈,配有乐者歌者和舞者,舞者头戴长方形动物面具,手持一种类似于法杖的道具,舞蹈动作在启朝人看来有些怪诞,配着苍凉的乐曲和歌声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皇帝正立于高台旁,长开双臂,四座寂静,台上的艺人,像是有些犹豫,不知该停还是继续,便这么一会儿乐声就有些杂乱,太后微微皱眉,便开口道:“都停了吧!”又冲皇帝问道:“皇上怎么了?可是不喜这乐曲?” 皇帝此时微微转头,脸上带着笑意,可没有半分不喜的样子,只是还不等他回答母亲的问题,面对着他的秦峥便抽出佩剑,迎头而刺。 权贵们无不惊呼,秦家要刺杀皇帝这个念头还来不及转上一转,便见秦峥的长剑一刺一勾,便挑开了一只急射而来的短箭,台上的舞者中一个头带马脸面具的高大男人,手持一张劲弩,弩弦轻颤,显然是刚刚射出那短箭的凶器。 此时四周才响起阵阵“护驾”的喊声,在皇帝身边护卫的带刀侍卫反应还算迅速,因着皇帝身边有秦峥在,他们分出两人护卫在皇帝身边,其他人便齐刷刷的抽刀将那高台围住,秦峦今日正在院中值守,在太后寿宴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秦峦来不及想事后会有怎样的惩罚,见刺客有□□当即着人抽调盾手过来护卫,又安排了副手组织太后妃子和大臣们撤离,这才大步走上前与那刺客首领战在一处。 秦峥目光一扫,便将场中形势看得清楚清楚,那些舞者之中竟有半数都是刺客,且个个武艺高超,宫中侍卫只能勉强应付,但好在他刚才远远看见秦峦已经安排人去寻援军,如此只要抵挡片刻,便能将这些刺客一一拿下。 不知还是否有刺客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只是那种顶尖高手不比普通刺客,混进来的概率较低,秦峥看了片刻便躬身对一直留在他身后的皇帝说道:“刺客未除,还请陛下暂退院外。” 谁知皇帝动也不动,面上清清淡淡,看向刺客方向眼神有些讽刺,听到秦峥怎么说,转过头来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秦公子好似还不知道朕的名字?” 秦峥微微一怔,根本想不到皇帝竟在这时问这种问题,随口敷衍道:“陛下名讳草民不敢过问。”看了看场中趋于危机的势态,他又催促道:“还请陛下回宫!” “急什么,这不是有秦峦和你在嘛。”皇帝左手托臂,竟是一副观赏的态度,轻哼了声也不看秦峥悠悠说道:“朕姓莫,字卿华,你可给朕记好了!” 秦峥几乎就想拿剑架着这位不着调的皇帝脖子,押着他走了,对于皇帝叫什么名字他是半点兴趣也无,沉声说道:“君子不立危墙,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皇帝被他牛一样的脾气激怒,面上沉了下来,看着秦峥冷冷说道:“你最好祈祷秦峦能将今日之事查清楚,不然朕定要治他失职之罪。” 秦峥心里的火蹭得就窜了起来,就冲皇帝之前那莫名的作为,以及对方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此事若是与皇帝无关,秦峥说什么也不信,启朝如此强大的实力,怎么可能让这么多人潜进御花园还无知无觉?京城城防宫中禁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不过若是有这天下权势最盛之人暗中帮忙掩盖,就是有十个秦峦也没办法未卜先知。 况且秦峦不过禁军副统,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也应该是那本因在场却不知为何不见踪影的禁军统领罗晟顶在前头,如今皇帝竟然这么儿戏的就将此事丢在秦峦头上,怎么让秦峥不又惊又怒? 看着秦峥喷火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皇帝竟然满意的笑了出声,这时原本得了皇帝旨意已经护着太后离开的大太监德福带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陛下陛下哟,您怎么还在这儿,奴婢转了一圈没见您身影,到处寻您,总算是给奴婢寻着了。” 皇帝此时竟然还有脸笑道:“德福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秦副统领是怎么英勇杀敌……”话未说完,身后侍卫手中横刀突然斜斜往他颈脖砍去,寒气激得他的汗毛根根直竖,就在这危机时刻还是秦峥,拦下那惊天一刀,刀剑相接的那一刻,秦峥胸口一闷竟是受了点内伤,对方的功力不比他弱,不过想来也是,从旁边另一个由目瞪口呆到悲愤异常的侍卫来看,这人混进禁军的时间绝不会短,被隐藏得这么深的杀手锏,若不是对自己的武力十分自信,又事先知晓他无忧谷之人在此,怎么敢出手。 那被骗的侍卫怒气冲冲,连忙大叫一声“护驾”,然后就扑了过来,与秦峥前后夹击,能入选宫中带刀侍卫,武功定然不差,此时带着怒火出手,又有秦峥在一旁时不时角度刁钻的往他身上刺上一剑。 那刺客见刚才全力一击没有奏效,又见秦峥武功比想象中高的多,早就萌生退意,只是被秦峥俩人牵制,秦峦又从那边分了俩人过来,如此,这刺客武功再高也被团团围住脱困不得。 只是皇帝这边是保住了,高台那边的依然不容乐观,幸好□□这种武器不好掩藏,那人只射了三箭便用光了箭羽,只是近距离强弩几乎是防不可防,除了射向秦峦的那一箭被他舞得水泄不通的刀光挡住,其他两名侍卫腿上手上都中了箭,那两个侍卫也硬气,伤了手的就将刀换到左手,伤了腿的更是直接咬着牙,飞身抱住那个刺客首领,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向那人,刺客受伤痛叫之下抬起巨掌就这么拍上那侍卫的头颅,秦峦被其他刺客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下属以生命制造的时机就这么浪费,他狂怒一声,膝盖微微弯曲蓄力,脚尖在地上一拧,肩膀发力,狠狠地撞开了困住他的刺客,铁锤一般的砸向那个高大的刺客首领,那马脸首领身上已多处受伤,见血之后他更是悍勇,秦峦的同僚们没一个拦的住他,见秦峦以泰山压顶之势凌空袭来,他一掌拍向身旁的一个年轻侍卫,直将他震的五脏俱碎,然后改拍为抓,轻轻松松就将那侍卫尸体提了起来,迎向秦峦的大刀。 秦峦见状瞋目裂眦,双眼之中泛起恐怖的猩红,手上并不停止,而是不断聚集真气,灌注在刀上,上好的御赐宝刀,被震得微微颤抖,发出不祥的□□,那马脸大汉到死都没想明白秦峦怎么这么狠,连同伴的遗体都不顾。 秦峦抑制住自己心内的哀痛,狠狠的对着刺客首领唾了口唾沫骂道:“要是老子留不下你的大好头颅,才是对不起死去的同僚!”此时援军才姗姗来迟,还活着的一众侍卫纷纷松了口气,总算是不虞刺客退走了。秦峦一面暗骂一面将高台这边交给副手,一面往皇帝的方向走去,不管怎么样,禁军护卫皇帝才是最首要的职责。 刺客越急秦峥便越气定神闲,他一招一式都很简洁,与他之前在台上舞得眼花缭乱的剑势不大一样,皇帝一双眼睛死死的钉在他的身上,因着今日的表演,秦峥那件银白劲装端的是华丽,胸口和袖口处都绣上了繁复的暗纹,虽然不及他常穿的云袖那般衣袂飘飘,但那股子英气却是让人越看越舒服。 德福却没有皇帝那么好的心态不足一丈之地便是武林高手的厮杀,闹得不好一不小心,自己这几个不懂武功的这么死的都不知道,德福刚刚已经跪地求着皇帝离开,但皇上心思显然半分都没分给他,这会儿只好张手挡在皇帝面前,如临大敌的看着秦峥与那刺客缠斗,此时在场之人谁都没想到,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太监,才是真正的杀招。 此时德福拦在皇帝身前,秦峥和那侍卫也离得甚远,只见那小太监半蹲下身,从鞋桶里抽出了一把涂得黑漆漆的匕首显然是淬了毒的,狠狠地往皇帝后背扎去。 那小太监手都是颤抖的,显然并不是精心培育的刺客,却不知他有何胆子来刺杀这启国的一国之君。 德福和那侍卫包括秦峥都没发现,自己一直保护的那个人此刻正陷于最大的危机之中,皇帝背对着那要命的匕首,眉头轻皱,此时几丈之外秦峦见着这么一幕,还来不及惊吓便大吼道:“陛下小心!”只是他离的太远,此时根本赶不过来。 秦峥听到二哥的喊声下意识的转头看向皇帝的方向,见皇帝即将命丧黄泉,想也没想,手中长剑在全速转动的真气引导下“咻”的一声直破那小太监的身体,强大霸道的真气撕裂了那弱小的躯体,小太监倒了下去口吐出大口的鲜血,眼中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怨恨狠狠地看着皇帝,不及片刻便气绝身亡。 那伪装为侍卫的刺客如何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的刀已经遗落,聚起掌力便拍向秦峥胸口,掌风赫赫,这一掌若被拍实了,秦峥此刻全身虚脱,身体里并无半分真气,怕是不命丧黄泉也是半死不活,好在刺客身后那侍卫及时赶到,横刀阻了一阻,那一掌便斜斜拍在秦峥肩头,只听“喀喇”一声,也不知肩上断了哪根骨头,秦峥的身子便这么倒飞出去,正好落在皇帝的方向。 皇帝赶紧拨拉开德福,上前两步将秦峥接住,只见人已昏迷,紧闭的双眼轻轻颤动,鸦羽般的睫毛衬得脸色更加的苍白如雪,此时的秦峥才让人想起他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还未成年的半大少年,皇帝搂着他,心里缓缓流淌的暖意,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他抬起头沉声说道:“都给朕抓活的,朕要让他们尝遍所有的酷刑!” 不用他说秦峦早就一刀劈向那伺机逃跑的刺客,在大群侍卫的协作下,那些刺客纷纷被擒,除了少部分一时不查服毒自尽的,大部分都被卸了下颌五花大绑关入天牢。 第12章 苏醒 皇帝遇刺!而且还是在皇宫在御花园中,这等惊天大事,京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幸好皇帝陛下上天保佑安然无恙。百姓们一边讨论是谁这么大胆敢混进皇宫行刺陛下,一边对此次力挽狂澜的秦家四公子赞叹不已,虽然他进京不久,但启国的百姓们大都对他印象十分好,不仅仅是顶着无忧传人的名号,启国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少年英雄了,反而是南边那个与启国世代为敌,如今是互相竞争宛国的这几年频频传来几个少年公子的英勇事迹,启国人大都爱国,这端起饭碗耳中听到的都是别国的少年英豪,怎么能不让自诩□□上国的启国帝都百姓摔碗骂娘。前段时间秦峥铺一出现便战胜成名已久的宋刀,帝都人这还没念叨够呢,又听说秦公子舍命护君,英勇非凡,端的是忠心耿耿为国为民,如今受了点伤,陛下特地留了人在宫中养伤,以示恩宠,秦家想来是要更上一层楼了。 秦峥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要不是他敏锐的五感听到远处传来有人活动的声音,他会以为现在是深更半夜。秦峥心里纳闷,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为何会在这种地方醒来,他能感觉出身上盖的身下铺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锦缎,又暖和又丝滑,比起自己家里还要好上数倍,然而这个地方却没有窗,在秦峥的感知中,空气的流动非常的缓慢,这里竟是一个密室? 一道脚步声渐渐响起,更验证了秦峥的猜测,那脚步回荡在长长的过道中,带起的回声很大,来人应该是一个年轻男子,秦峥闭上眼,等着那脚步接近。 厚重的石门滑动着却轻微得差点听不清,那人似是手上拿着油灯,秦峥闻到了灯油的味道以及浓重的药香,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秦峥很少听这种声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应是水晶一类的帘子被拨开的声音,秦峥心里有些无语,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水晶帘子这东西不是贵妃公主们最喜爱的么? 那人将油灯和手中的东西放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绕过桌子往床边走来。 秦峥一动不动,任由那人坐在床头。只是许久那人也只是坐着,俩人一躺一坐,俱都一动不动,就在秦峥有些忍耐不住时,那人却动了,他伸出手,沿着秦峥的眉一点点描绘,只听他说:“好像是有点像?” 原本已经知道对方是谁的秦峥本待睁眼,听见对方这意味不明的话,他又改了主意,像?像谁? 秦峥沉下心来,等着对方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只是对方却像是对他太感兴趣,那只手在他脸上来来回回,从眉到紧闭的眼,高挺的鼻梁,以及——略带淡色的唇,那人的手指在唇角犹豫了片刻,最终却是大胆的抚了上去,秦峥心里皱眉,只觉得对方有毛病,也不知道手干不干净,这么想着有着轻微洁癖的秦峥心里有些不高兴,要不是想知道他那句话什么意思,用得着像如今这般么? 等那人的手一路下滑,冰冷的手伸进了秦峥的脖子,像是想要拉开的他衣领,秦峥再也忍耐不住,霍地伸手,握住对方那放肆的手,一个用力就将那人拉了上来,翻身压在身下。 “哎呀!”莫卿华淬不及防仰面而躺,只是还不等他挣扎起身,眼前的一幕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躺了许久的少年披散着长发,墨黑的乌发凌乱的垂落下来,刚才被弄得有些松散的衣领也因为动作的原因开口得更大了,白皙结实的胸膛,精致的锁骨统统暴露在莫卿华的眼前,让他几乎不能不能自已。 只是少年的眼中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只是有些淡漠的看着他,那双眸子里并没有倒影着他的身影,莫卿华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当秦峥问了他一句,“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莫卿华不过挑了挑眉,“什么什么意思?我说什么啦?我可不记得。”俩人都没有就身份的差异而对目前的状态提出异议。 秦峥低垂了双眼,这是他很不高兴时的表现。 “你刚才说我像谁?”秦峥抿着唇又问道,这次他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些被愚弄的怒火。 莫卿华读懂了,他突然又高兴起来,他知道自己喜欢这样,就像看一本很特别的书,别人都看不懂,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突然很想逗一逗这个少年,想到这少年待会儿会有的表情,他就觉得全身躁动,他勉强克制了一下,舔了舔干燥的下唇说道:“啊~你说那个啊,嗯,你不觉得你有些像我吗?” “谁?”秦峥觉得每次这人说出来的话总是出人意料,现在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啊!” 秦峥倏然出手,看似纤细的手上力道很大,卡在莫卿华的颈间,他很快就面色潮红喘不过起来,本能的伸手去拉秦峥的手,只是他如何比的过秦峥这样的高手。天下武者共分九品,从一到九递增,九品之上是宗师,宗师之上三百年来只得一人。 这个榜是江湖百晓生根据武者所表露出来的水平而排的,也就是说隐世之人与刻意隐藏之人不会排上,都是根据武者每次公开比武而排。百晓生传说最初是一个喜欢打听消息的江湖中人,后来渐渐形成一个组织,每年所有正式出道的江湖人,百晓生都会排出品级,前百名的称为百生榜。秦峥以前行走江湖时一般都隐去身份,今年才算是正式出道,想来到十月底百生榜更新时,定然会有他一席之地,莫卿华初步估计,秦峥的武艺至少在六品以上,或许会更高。 就在莫卿华晕得快要翻白眼时,秦峥才松开铁钳一般的手。 莫卿华侧着脸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却是说道:“咳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上!咳咳!就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秦峥坐在床沿,也没有上去帮人拍一拍的意思,白皙的脚掌踩在地上,被黑色的地毯衬得越发晶莹,他现在也算知道了,莫卿华的话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假的,还有一句是误导。如此不管他怎么问都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于是他索性不问,至于刚才那句,秦峥不过杀气腾腾地斜了一眼,对方就自动收了声。 这时秦峥才有空看了看他身处的这个地方,这里果然是地底,寒气很重,所以地上铺满了厚厚的地毯,床头的小几上摆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如意。 中央的圆桌上放着一套玛瑙制的茶具,就连那盏油灯,也是翡翠雕刻,旁边的托盘里放着一碗中药,碗是青瓷印花瓷碗。 再往前便是刚才秦峥听到的那道水晶帘子,帘子后面一个紫铜香炉,里面的香早已燃尽,想来还来不及加上。帘后那道石门并没有关上。 秦峥起身,感觉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他起身来到桌边,端起那瓷碗闻了闻。 莫卿华见秦峥不理他,也就收了声,反而觉得秦峥这样真的很对他胃口,饶有兴趣的看着秦峥四处打量,不过时间还是紧了点,这地方布置的还不算好,要他原本的打算是想把他自己小金库里最独特最奢侈的东西搬过来,这是这里隐秘,不能让人大张旗鼓,于是便这得这么点东西。 见秦峥的动作,他有些自得的说道:“这可是宫廷秘药,治疗内伤最是好了。看你刚才还有力气掐我脖子,就知道好的差不多了。” 秦峥却不买账,看了他许久,突然说道:“我睡了多久?” “呃!”莫卿华讪笑了下,“也没多久……” “我记得我昏迷之前锁骨应该断了,肩胛骨也有裂伤。”秦峥一口气喝完碗里的药汁,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他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可我左肩上现在只有轻微的疼痛。” “这个嘛……宫里的御医到底还是有点本事的。” “哦,这样吗?” “嘿嘿。” “依草民看有本事的不是御医,而是陛下吧!”秦峥看了看帘后的那个紫铜香炉,想来那里面之前燃的当不是檀香这么简单。 “秦公子真觉得朕是这样的人?”皇帝正了正衣冠,总算从那张被他绞得凌乱的床铺上起来,淡淡的语气中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仪。 “草民觉得怎么样并不重要,因为陛下是不可捉摸的。” 莫卿华因他这句话稍稍楞了一下,便让过了这个话题,在桌前坐下,俩人对视了良久,莫卿华展颜一笑向秦峥招了招手:“好吧,为了证明朕可以捉摸,现在朕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见秦峥不信,皇帝又笑道:“朕保证绝对真实。” 秦峥想了想缓缓抬头问道:“陛下想杀太后?” 皇帝被他这个问题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当然不是,朕、太后对朕一向视如己出,朕怎么会!” “陛下想挑起启国和宛国之战?” “这个……似乎现在还不是时候。” “陛下想对付朝中某股势力?” “……”莫卿华歪了歪头,看着秦峥的眼中满是惊讶,继而有些失望的嘟囔:“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事。” 秦峥起身走到床头的架子上将那件锦衣穿上,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待穿戴整齐后便向一直盯着他看的皇帝拱手道:“多谢陛下连日来亲手照料,草民身子已经大好,深宫之中不便久留,请陛下准许草民出宫。” “……”莫卿华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过三句话,就将整个事件中最关键的问题挑了出来,昏迷数日在莫名之地醒来,没有丝毫慌乱,一举一动都有一种让他着迷的泰然,莫卿华在某一刻想着干脆就这样将这秦家公子关在这里,日日夜夜只见得自己一人,只是莫卿华终究还是将这诱人的想法强按下去,低垂着头不敢看向对方,免得好不容易克制的念头又萌发出来。 秦峥先问太后,太后既代表秦家,再问两国战事,皇帝既然不想挑起战争,那么这个次的事情真正跟宛国有关只有十之一二,很有可能苗头指向的是朝中的一股隐藏势力,皇帝不过顺水推舟,等那势力慢慢浮出水面,禁军统领罗晟如果不是对方的人,便是皇帝故意调开,连皇帝都要小心翼翼的对手,想来对方势力非常强大,寿宴刺杀案想来是破不了了。 见皇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秦峥也不去管他,径直打开帘子沿着石头过道走了出去,在踩上几层石阶,入口处德福打着盏油灯,等候在那,见他过来有些惊奇,随即笑道:“秦公子气色不错,想来是大好了。” 秦峥冲他点了点头,说道:“在下要出宫,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不敢不敢,秦公子叫奴婢德福就是,奴婢这就给公子引路。”说罢也不知动了哪里,门便轻轻地滑开,端的是无声无息。 “公子,这是您的剑。”一出来德福便去那墙上取了他的佩剑,这里布置的就像是有人住着一样,内外两室,内室被纱帐挡住,只隐隐有淡淡的药香飘荡在空气里。 见秦峥接过剑,德福又拿了见镶着金丝的白裘给秦峥披上说道,“公子初愈,春日陡寒,还是穿暖点好。”说罢这才引着他往外走。 “这是何处?”秦峥见确实是皇宫之中,只是这处的景致似乎特别优美,便问了德福。 “这是陛下最喜爱的梅园,以后院的万棵梅树而得名,只是陛下前些日子说是要改种杏树,以后怕是要改名杏园了。” “……” 第13章 绿蝉 秦峥出宫第一个知道的自然是后宫的实际掌权人皇太后,这不人还没到宫门,便有太后身边的嬷嬷送来了太后随身多年的玉佛,请得道高僧开过光的,自从太后信佛后还从来没摘下来过,如此恩宠,虽说启国有男戴观音女戴佛的风俗,但长辈一片心意秦峥自不会拒绝。 太后都表示了其他各宫娘娘自然是不敢怠慢,等秦峥回到家中,各种丰厚的礼物堆满了前厅,就连王皇后都不例外,还有些与秦家交好的王公大臣,尤以晋王送的礼最为贵重,大都是些辟邪护身的玩意,安王的礼却是一副字画,盖着安王的印章,秦峥想着这位体弱多病的老王爷素有脾气古怪、不合群的传言,也就一笑而过。 至于药材,秦峥在宫中养伤这些日子,虽然大家都没见着人,但太医院上好的药材每天流水一样不要钱的供着,出宫之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送人回来还特地拉了一车,各人自忖比不上皇宫的御药,也就送些其他物件。 这次御花园救驾之事,秦峥在帝都大大的出了次名,京城百姓无不津津乐道。 丞相大人对此事的看法却出乎意料,秦峥刚回家拜见了父母,由丫鬟下人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坐下,就见父亲秦闵阴沉着脸,母亲满眼担忧,但还是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留他们两父子说话。 “你胆子也太大了!”秦闵见儿子脸色比想象中红润一些,十几天来见不到儿子的紧张心情稍稍放了下来,只是还是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一个无权无职的白身,你凑什么热闹,出了事自有人顶着,皇帝身边护卫的人还少吗?救驾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你来,你以为宫里的禁卫是陛下养着玩的吗?”那日纷乱的很,秦闵常年伏案有些弱视,待到了安全地方,寻了一圈都不见自家小子,想返回去找,却又被禁卫给拦住,这心里焦急得如同当年崔氏难产时一样,后来秦峥又被皇帝留在宫里养伤还谢绝访客,竟是连秦峥伤得如何都不知道,这些天他虽然照常上朝处理政事,但实际上早就急坏了。 秦峥望着父亲那越说越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头一暖,走上前绕到秦闵身后,轻轻拥住了他。 秦闵正骂得心头火起,差点连不该骂的也骂了,不妨儿子突然来这么一出,瞬间卡了壳,脸色有些红了起来,他清咳了声,拍了拍秦峥的手背叹道:“没事就好,为父不盼望你为秦家做多少事立多少功,那些事情有你几个哥哥就已经够了,为父只希望你以后遇事多想想家里人,唉!” “是,父亲,是孩儿莽撞了。”秦峥看着父亲头上的白发,心里也有些后怕起来,若是他出了事,父母年老体弱如此悲痛之事怕是不堪承受。对于救驾之事他不后悔,但他当时确实忘了考虑家人。 “好了,峥儿你坐,你说说看对这次刺杀事件,你是怎么看的。”秦闵不习惯这种悲伤春秋之事,想了想还是跟儿子讨论案情比较实在。 “伪装成舞者、混进侍卫的刺客以及那个不像刺客的小太监,这里面至少有两拨人甚至三拨人。”秦峥根据当时的情况猜想道,毕竟混进侍卫的那个刺客只是秦峦随手指派到皇帝身边,并不一定就能保证他能近皇帝身边。而且宫中带刀侍卫的选人都是由宗府多年考察,家世武功才学都是要经过层层考试才能入选,没有多年的谋划,强大的势力,是不可能成功的。而舞者混进去就容易多了,加上皇帝当时的表现,秦峥猜测这拨人很有可能是皇帝让人故意放进来的。 “皇帝是想安排一个局,所以他会让人故意将那些宛国人放进来,或许那些人也并不是宛国人?他想引出些什么?” 秦闵点点头,秦峥的想法与他差不多,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秦峦回来后自然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从事态的发展看来,皇帝这个局成功了,他应该达到他的目的了。” “他的目的便是确认,朝中有一股他也无法掌控的势力在暗中谋划?”秦峥相信,皇帝看似不靠谱实际上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深意,就好比他重伤后,皇帝将他藏在密室,多日来一直亲力亲为的照顾他,想来也是怕他受伤昏迷之际被人暗算,因为皇帝如今已经知道有人在暗中谋划篡位,连身边的小太监都是被人安排来杀他的,其他人他如何信得,这么一想皇帝在秦峥心里顿时高大了起来,只是转念一向,他那场无妄之灾很大程度上是皇帝就在他身边一直赖着不走,如果说莫卿华没有故意所为好让他有机会出手救驾的话,秦峥或许真的就对皇帝感恩了也说不定。 “只是那个小太监是?”秦峥对那个看起来完全不像刺客的小太监,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 秦闵摇了摇头,“是一个获罪被株大臣的后人,被养父母卖进宫中,也不知怎么就敢行刺皇帝,或许背后有人指使,只是那小太监平日里孤僻的接触的人不多,当时人又死了,很难再查下去。” “那禁军统领罗晟呢?”秦峥问起了一个很关键的人,太后寿宴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掌管禁军的一把手会不在宫中? “罗晟被派出去办事了,唉!我们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本以为罗晟是那件事情中牵扯最少的人,所以才会向陛下请旨派了他去,没想到……” 秦峥敏锐的发现父亲说了个“我们”,秦闵似是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迅速打断秦峥正要问出的话:“别问,陛下一直对我们抱着怀疑的态度,否则这次的事件断不至于瞒着,但对你似乎很是信任,此次你救驾有功,陛下对你定然圣眷在心,这对你日后入朝有好处,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免得相处起来不方便。” 秦峥心里有些沉重,他相信父亲绝对没有不臣之心,只是关中六大世家一直共同进退,这简直就犯了结党的大罪,而且其他五家怎么想的也是人心难测。 皇帝心思难以琢磨,对世家一直若即若离,有打压也有恩宠。谁也说不上来皇帝对付那暗中的势力会不会连世家也一起收拾了,从目前来看,这位启帝也是雄心勃勃啊。 “好了,峥儿你伤势初愈还是早日回房歇息吧。”秦闵见秦峥面带疲惫才想起儿子伤势未愈,便催人休息,秦峥确实觉得有些累了,就起身回房。 “对了,找个人,去祠堂让你二哥起来吧。”秦闵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 “呃,父亲罚二哥了?”也是要不是正被罚着,秦峥回来秦峦怎么可能不出现,他可是特地问过德福,知道秦峦目前正停职在家。 “嗯。”身为兄长让弟弟身处险境,身为臣子没有第一时间劝诫陛下离开危险之地,只这两点,秦峦就该罚。 =================================== 时间慢慢到了五月,今年因朝廷开了恩科,街市坊间的士子们突然多了起来,时间较往常提前到了六月,但科举四年一考,对于许多人来说,四年的时间能发生的实在太多,当然是考试越多越好。京城之地不比其他,这等天宝之地,若能拔得头筹,比之那偏远之地的解元更有名望。于是,京城附近的士子便都往京都汇聚,临近考试,正是士子们前往县衙互结报解之时,除了童生可五人互结,就是同考的五人,写具五童互结保单,如有作弊者五人连坐。 也可以找本县的廪生也就是有举人身份的具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秦峥找来具保的人是顾言泾,顾家诗书传家,顾瑞之虽然弃文从武,但顾家两个儿子都是满腹经纶,顾言泾虽不准备当官,但一个举人功名还是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听说秦峥要下场考试,顾言泾赶紧自告奋勇陪他一起前往。 俩人报了名出来,顾言泾便拉着秦峥去往文安坊,说是要送他上好的文房四宝,以助他金榜题名。 “咦!那不是顾家二公子吗?”突然有一人眼尖,赶紧拉了身边的同伴,顾言泾在京城很有名,不仅是他高超的琴技,以及温文儒雅好脾气的性格,更是因为他整日里正事不干,吊儿郎当家里不仅不管还常常以资鼓励,怎么能不让京都众纨绔羡慕嫉妒。 “对啊,他不是已是禀生了吗?怎么还来这里,要下场也要等府试了啊,他身边那个是?” “顾二早就说他不考进士了,瞧你那慌张劲,要是没信心干脆就别报这长安县。”京城十二县,尤以长安县试最难也最出名,长安县试前十名很少有没考进会试的。 “我有说害怕么,这不是好奇问问嘛!”见同伴这么不给面子,那人当即涨红了脸,声音提高了好几节,倒是把旁边人的注意吸引了过来,“你要那么本事,你倒说说顾公子身边那人是谁?” “说就说,连京城最近最炙手可热的秦四公子都不认识,我看你趁早回乡,别来京城这地头混了!” “什么?!那就是秦四公子秦峥?无忧谷那个秦峥?救驾有功的?”那人听见竟是秦峥,连对方的挑衅都给忘了,其他士子也议论纷纷,“哎?!你们说这秦四公子来这儿干嘛?” “这个时节来长安县,当然是要应长安试啦!” “可……秦公子不是江湖中人吗?他不去考武进士却跑来考文进士,这……” “秦相爷当年大小三元状元及第,他的儿子怎么就不能考文进士了?” “这……秦大公子当年可是武状元!” “真是好笑,老子是文状元,大儿子考武状元,小儿子再考个文状元难道不行?!” “哎!你们谁看见他们往哪走了?” “好像往文安坊去了!” “走,看看去?” “看看!” 秦峥还是第一次来文安坊,这里文人墨客众多,比起其他坊市多了股文雅之气,生意人做起买卖来少不得学着那些文人士子之乎者也。 顾言泾带着秦峥四处逛了逛,才来到一座名叫渊阁的地方,上下两层,一进去就见店内陈列着一排排的墨砚,顾言泾看也没看,跟店里的小厮打了个招呼,就拉着秦峥径直上了二楼,二楼比下头空旷一些,摆的都是些珍品,数量不多,楼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每一拨都有个掌柜招呼着,谁也没怠慢了,倒是顾言泾急冲冲地就往中央那品墨砚走去,指着那方石中透绿的石砚说道,“它叫‘绿蝉’是来自千里之外的岭南,传闻那里盛产怪石,做出来的石砚磨起墨来又快又好,你看看它是不是晶莹通透,素净无暇?” 秦峥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方宝砚,特别是上面的纹路浑然天成不像是雕刻而成,秦峥练剑对这个最是敏感,那纹路让人眼睛看上去便被牢牢吸引,世间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物,不得不说连秦峥也有些心动,只是此物定然贵重,顾言泾说要送他笔墨,若是这“绿蝉”他却是不敢收呢。 只是还不等秦峥说什么,顾言泾便朗声道:“麻烦来个掌柜,这绿蝉本公子要了!” “等等!这位公子好生无礼,明明是我等先看中的东西,怎么公子却要做那强取豪夺的恶事?莫不是京城之中连王法都没了?”此时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年轻人愤愤不平的声音,秦峥二人回过头去,才发现是一个年约弱冠的青年伴在一个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华服公子身边,比起嘴上得理不饶人的青年,那人倒是更沉得住气,一双黒沉如墨的双眼静静地看着秦峥二人。 “原来是顾公子,顾公子也是来得不巧,这石砚这已被这位公子相中了。”旁边的掌柜见双方似是起了争执,立刻出来打了个圆场。 顾言泾本也不是京城那恶纨绔,只因那俩人刚才站得远,他并未看到,再加上这砚在这渊阁里摆了少说也有四、五个月,石砚如今还不算流行,比起陶砚瓷砚来说,懂得赏玩的人还在少数,价格比之瓷砚还高了数倍,因而乏人问津,所以顾言泾想当然的以为这东西卖不出去,本还想来砍砍价,没想到竟是来迟一步。 当下便作揖道:“是在下失礼了,只是在下十分喜爱这石砚,不知二位公子可否割爱……”见顾言泾打算劝说人让出来,秦峥拉了下他的袖子,摇了摇头,不说这绿蝉的贵重,单说那人的身份便不简单,刚才来的匆忙,现下才发现,这楼上除了那俩人其他起先以为是客人的人竟都是他们的护卫。 “当然不可,你家里人没教过你抢别人东西是不对的吗?”那年轻公子见顾言泾和秦峥俩人便知是京城权贵子弟,又见俩人年纪小,连个下人也没带,便有些瞧不起,当然他自己是觉得京城子弟一向嚣张,自己既然以后要在京城立足,便需得教训一番也好日后扬名。 这话说得太过粗俗,连顾言泾这样从未与人生过气的人都觉得怒不可竭,当即冷冷道:“在下宁国侯府顾言泾,阁下最好放尊重点,京城不比乡野,说话还需谨慎。” “你、你说什么乡野?!”那人青年面色涨红,听到宁国侯府的名号不仅不害怕,反而还有种隐隐高人一等的意味,只见他反驳道:“真真可笑,强抢不成便要以势压人,宁国侯府出你这样的败类也是耻辱。” 宁国侯已多年不领兵,只领了个虚职上上早朝而已,但毕竟是一等侯,地位尊贵。那年轻人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傲气,竟是连宁国府都不放在眼里。 “你!”顾言泾大怒,上前两步便待理论,却不想那人身边的护卫伸手拦了过来,秦峥见那人手握成爪,顾言泾要是被他抓上,少不得伤经动骨,不过言语不和便要断人手腕,端的是恶毒的很,秦峥当即伸手,纤长的手指拧腕点在那人掌心,那人只觉得手中像是闯进一只黄蜂,在他掌心蛰了一下,又麻又痒,不由感到对方有些深不可测,再被秦峥冷冷一看,微一皱眉,竟是示弱般地退了一步。 “住手!”与秦峥的行动一起响起的是另一年长些许的那人。 那人气度雍容,衣着简贵,与那青年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刚才他一直站着没有说话,想来也是没想到只这么一会儿便起了冲突,他先是喝止了那护卫,又低声训斥了那青年几句,秦峥听来俩人应是兄弟,只不知是何身份。 那人看了秦峥几眼,便走上前来向俩人行礼道:“舍弟失礼,还请两位公子见谅。”看起不到三十,面相清俊,浓眉深瞳,鼻梁高挺,就是嘴唇略薄看着有些严厉。 第14章 世子 “在下莫梓轩,这是舍弟莫梓函,此事是舍弟过了,在下代他向两位道歉。”这人语速不快,似是习惯发号施令之人,骨子里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尊贵,偏生这样的人面带微笑诚挚的与人道歉,顾言泾不由觉得比起他那个跋扈的弟弟,倒是温柔可亲呢。 “姓莫?”秦峥疑惑的问了一句,莫可是国姓,当今皇帝叔伯兄弟在先皇在位时就死的死贬的贬,能有如此气度的怕是也没几个了,只余一个先皇亲弟晋王和孤僻古怪的安王还荣宠依旧。想起父亲说过晋王早年丧子膝下凄凉,那这两位应是安王的儿子吧。 那莫梓函听见秦峥的话,站得更挺了,一脸倨傲的表情,好似在等着他们过来跪地求饶。 顾言泾比秦峥更加清楚皇家众人的名号,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当即拱手道:“原来是安王世子。”接着便介绍自己两人,在介绍到秦峥时,那安王世子略略点头深深看他一眼,倒是那莫梓函咋咋呼呼的大声问道:“什么!你就是那打败宋刀的家伙?!”上下打量了两眼,见秦峥不过十六、七岁,长得也不如何高大,反而肤白纤细,脸上因为还没怎么张开的样子,线条趋于柔和,他嗤笑一声嘀咕道:“跟个女人一样,哼,别是宋叔叔故意相让吧!” 此时楼上很安静,他那声嘀咕在场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秦峥皱了皱眉冷着脸没说话,顾、言泾最是仗义如何见得朋友被人诋毁,当下也“小声”嘀咕道:“貌丑还嫌别人长得美,一副弱鸡样,小峥一只手都能打败你!” “你说什么?你说谁貌丑?!你说谁弱鸡!?哼!本来见你们年纪小不想为难你们,区区宁侯府、丞相府不过是我莫家的臣子,真是以为自己好大的面子!”实际上这世子弟弟长得不仅不丑,反而容颜俊美身形健壮,比起秦峥年纪小而显得有些雌雄莫辩更有股阳刚之气,只是一脸的嚣张跋扈将他的英气掩盖,咄咄逼人让他看起有些阴沉,“到底谁是弱鸡,不好好说道说道,今日你们别想走!” “怕你不成?!”顾言泾也不知为何跟秦峥在一起人就变得幼稚许多,记得以前王弘烨曾经说他老成可靠很会照顾人,或许是因为秦峥虽然年纪比他小,但比他还成熟稳重,人在比自己还稳重的人身边自然就觉得有依靠人就显得幼稚起来,他挽起了袖子就打算上前与那嚣张的家伙一战。 “我来与你一战!”秦峥却不认为顾言泾这三脚猫功夫能打败对方,而且看样子对方根本没有单打独斗的意思,他伸手拦住顾言泾,自己踏前一步,只这一下气势大盛,那些护卫原本并未将秦峥放在眼里,没成想对方虽然年少,功力却是不弱,俱都严阵以待。 那安王世子只面带微笑的在一旁看着,就像是在看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在打闹一般,见弟弟说得过分,便打了个圆场:“梓函你说话太没分寸了,你不是一直仰慕无忧剑吗?今日相逢不如偶遇,你好好跟人家请教就是,对了比试还是到楼下去吧,这损坏了人家的东西可是要赔的,未免老板损失严重,咱们另换地方吧。” 那旁边的几个掌柜一脸感激的看着世子,听到这几个人又是安王又是侯爷家的,他们自觉管不起,这会儿见这位风度翩翩安王世子为他们说话,怎么能不感激涕零。 那莫梓函原本是打算让护卫一拥而上,可没想过什么点到为止的比试,他一向觉得江湖中人单打独斗的比武有些傻气,既然有人有权,为何还要那么麻烦,而且他觉得身为王爷之子与大臣的儿子比武有些丢面子,只是他可敢不当众反驳兄长,只得轻哼一声当先下了楼,待所有人都下了楼,他便随手抽出身边侍卫的长刀,抬了抬下巴说道:“我也不说什么你年幼让你几招的话,我就想看看你这个传说的无忧剑究竟有何厉害,你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说来也怪,莫梓涵手中有刀,整个人的气质顿时翻天覆地,比起刚才咋咋呼呼大喊大叫,虽然面上一样的倨傲,但这种傲源于他眼中的自信,握刀的手臂上肌肉高高鼓起,浑身气势。秦峥心中一凛,这安王两子都大不简单,一个笑面虎一般及会做人,一个看似跋扈实际上深藏不露,若是有人因此小瞧了他,动起手来自然要吃个大亏。 王府的侍卫一下来就圈了一块地出来,好让他们比武,这条街一向都是文人墨客如何见过这样雄赳赳的场面,又有那跟着秦顾二人而来的士子,见秦峥正要跟人比武,顿时围了过来。 只见与秦峥对战那人一脸倨傲,也不打招呼,嗤嗤两声便抢上前连出两刀,众人早已将秦峥当成帝都的骄傲,这时见一个不认识的,出手又这么没风度,顿时嘘声四起。 只是那莫梓函却丝毫不受影响,既已抢占了先机,便刀刀抢攻,此时秦峥还来不及出剑,他退了两步便止了步子,体内精纯的真气瞬间凝聚,瞬时便飘到莫梓函的右侧,屈指叮的一声弹在长刀之上,莫梓函只觉得手中长刀有些握不住,他大喝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对着秦峥的方向砍去,只是秦峥的身法犹如鬼魅。 莫梓函只能看见他的衣角,他心头一沉,心里顿时明白宋圭输的不冤,难怪他怎么问,宋圭都不愿意将比武之事细说,所以今日巧遇秦峥后他才会顺势提出比试,虽然也有他在封地嚣张惯了的关系,但他又不是傻子,不会被个小孩激上一两句就要跟人计较,何况他一向都是让侍卫一拥而上打死了事,哪有那么麻烦亲自出手,何况今日兄长也在,莫梓函对他这个看不透的兄长一直都有些畏惧,要不是得了兄长暗示他也不敢动手。 莫梓函一声厉啸,右脚蹬地,整个人横在空中旋转起来,长刀如同绞肉一般向秦峥绞去,强劲的刀锋大面积的攻击,秦峥身后就是围观之人,他避无可避,面无表情的看着莫梓函这闻所未闻的一招,漆黑的双眼亮得惊人,莫梓轩远远看着,更觉得这少年非同一般,他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也不知心里转了多少念头,等他回过神来,场上却已经分出了胜负,周围围观的人嗡嗡的议论着,莫梓函脸色一阵青白,看向秦峥的眼中满是怨毒。 他有些讶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刚他还看着的时候,那少年似乎连剑也未出。身边的侍卫连忙凑过去一阵耳语,却原来,他以为莫梓函必赢的一招,竟是被秦峥腰身一折,整个人猛的往地上一倒,手中剑鞘往莫梓函腰间一刺,再一转便像拍苍蝇一样将莫梓函拍了下来,秦峥这手半点华丽也无,不过市井之中人人都会的拍苍蝇*,只是要在那凌厉刀势下瞬间想到破解之法,又有这样的功力于转瞬即逝之际让到莫梓函身、下,这份眼力与速度,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 莫梓函却不这么认为,他面上阴晴不定,恶狠狠的看着秦峥道:“兄台好手段,改日再请教兄台无忧剑法,告辞!”说完竟是与那宋圭一般转头就走连身后的兄长都给丢下不管。 秦峥自来京城后比了两场,两场比试都是宋刀传人而且还都得罪了人,心里虽不大在意,但也说不上高兴,他自己脾气也硬,让他说好话圆场他却是不会,莫梓函误会他不屑出剑倒真是冤枉了人,莫梓函招式太快,虽有宋刀的痕迹,但也另辟蹊跷许多招式与江湖上大不相同,秦峥刚才被他抢攻,根本连剑都来不及出,如若这是生死相博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顾言泾原本见那莫梓函一直处于上风还为秦峥担心呢,没想到秦峥那么帅一招使出就给赢了,高兴得拉着秦峥就像拜他为师。 此时那安王世子捧着一方盒走了过来,面上微微一笑,“秦公子名师出高徒,身手果然了得,此事因这绿蝉而起,得胜者自然更配得这等宝物,秦公子不必推辞,比武没有彩头怎么算比武呢?”说罢便将那绿蝉往秦峥手上一放,拱了拱手,又想周围围观之人做了一个团揖朗声道:“在下安王世子,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仰慕无忧剑已久,今日舍弟与秦公子出了点小误会,经过这场比武已一笔勾销,在下保证安王府绝不就今日之事为难秦公子。”说罢又向秦顾二人拱手道:“告辞。”围观的人先听到绿蝉才知道两人是因宝物相争,这绿蝉在渊阁已久,很多人都去看过,只是喜欢的买不起,买的起的觉得不喜欢,没想到安王家与丞相家竟是为了这东西争了起来,早知道是宝物就该趁早收藏,顿时在文安坊掀起一股收藏石砚的风潮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莫梓轩在不远处的一家酒楼找到正在喝闷酒的弟弟,莫梓函见到兄长进来,不情愿的起身等兄长在上首坐了,才敢一屁股坐下。 “哥!你为何传音让我认输?我与那小子伯仲之间,输赢还难说呢!”莫梓函仰头倒进一杯酒,啪的将酒杯拍在桌上。 “你还好意思说,我只让你试探一二,你怎么把那招也用出来了?”莫梓轩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厉的神情,莫梓函有些怕他,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 莫梓轩叹了口气说道:“我知你是为宋叔不值,只是我们此番虽说是尊陛下诏令,但我和父王讨论再三都不知陛下为何招我们入京,此时还是不宜太露锋芒,不过一时输赢而已又有何要紧,况且……” 莫梓轩想到那有些耿直沉稳的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欣赏之色,他并不是像他所说的手无缚鸡之力,相反他武功比起他这武道六品的弟弟还要高,秦峥小小年纪便有七品的实力,他自然觉得对方是个人才,这样的人才当然应该收入囊中而不是推向外面。 第15章 闹翻 离了文安坊,秦峥若有所思的问顾言泾:“阿言你以前可见过那两位安王之子?” “没有,一直以来启国皇子成年后都要去往封地就番,晋王和安王也不例外,不过皇上登基体恤他们年老体弱,便招来京城颐养天年,这也就这几年的事情,安王世子此次应是第一次进京。”顾言泾说着也皱了皱眉,宗室不得旨意不可擅离封地,安王封地偏远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地,怎么这安王的儿子比之京城贵胄子弟还要来得气度不凡。 俩人对视了一眼,看了看秦峥手上捧着的石砚,都觉得这东西拿着有些烫手,但毕竟是王爷之子若是退回去也是不妥。 二人此时也没心思再逛,秦峥便提出告辞回家,顾言泾与他告别后并不离去,在原地踌躇了一阵还是往另一头的庆安坊行去。 庆安坊多是勋贵之家,比起兴宁坊和丰乐坊的雅致多了股奢靡之风,这个坊很新,先朝乱军党首就是隐藏在此指挥攻打皇宫,在官兵反击之时这里几乎被毁得面目全非,重新规划的道路横竖交错,一个大大的十字贯穿整个坊,装饰奢华的马车时有经过,更有那鲜衣怒马的贵介少年过坊而不下马,直接策马而行,坊中巡逻的坊正官吏位卑低贱,对此情形管不了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会奉承的少不得点头哈腰,竟如人家中奴仆一般。 顾言泾以前惯常往这里来,下马之时自然也是有小吏为他牵马,客客气气的放了行还顺嘴说了一句:“顾公子可许久没来了。” 顾言泾听了心里有些烦闷,便低低地应了声,上马继续往里走,等到了那座国舅府门前他放慢了马速倒有些不大敢进去了,此前与王弘烨不欢而散,顾言泾气性不大基本上过了头天就没什么事了,只是前段时间为了给秦峥配乐,他一直住在秦府,寿宴之后又因为担心秦峥的伤势也无心出门,如此算来他与王弘烨竟是有将近一个月未见了。 以前他们两个闹了矛盾都是顾言泾先服软登门道歉,王弘烨嘴上嫌弃其实也是想着他们能赶紧和好,记得有一次他因为什么事训诫了王弘烨,两人闹得不欢而散,顾言泾回去之后就得了风寒卧了几天床,少年人好面子特地叮嘱下人不许说出去,只是还不等他身子好起来,王弘烨便哭着闹着来给他道歉。原来他不知道顾言泾病了,见他那么多天没来找他道歉,还以为他要跟他绝交,那时候的王弘烨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顾言泾觉得搞笑之余心里也是暖暖的,王弘烨本身就是个跋扈的,又被家中的慈父慈母惯坏了,但自从认识顾言泾后,若是顾言泾表示不喜的,他虽然嘴上倔着,实际上下一次他都不会再犯。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都没来看看王弘烨,也不知道他的腿伤怎么样了,不知道王弘烨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只是他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朋友,这么想着他为自己鼓了鼓气,翻身下了马,便有门前值守的仆从下了阶梯一边为他牵马一边亲热的招呼道:“顾公子来了,日头这么大快些进去吧。” 很早以前公子就吩咐过,顾言泾登门不用通报,这道命令一直没人改动,顾言泾脚下一顿,本想让那下人去通报一声,便见那人牵了马就往旁边的角门往马厩去了,顾言泾无奈只得跨过门槛,往王弘烨所在的院子去了。 一路上遇见的下人都和善的与他行礼,顾言泾走着走着心情也好了起来,看样子王弘烨并未将他列为拒绝往来户,顾言泾绕过熟悉的那座小巧精致的四角小亭,便看见王弘烨的院子了,只是奇怪的是,这周围不仅一个下人也无,如今也还是白日,那道院门竟是关闭的,顾言泾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未时末快申时了早已过了午歇的时分,难道烨子睡懒觉了? 顾言泾想想也是挺有可能,便莞尔一笑,轻轻推开那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这院子很宽敞样子是一个椭圆形,最宽的地方十丈有余,一个小巧的演武场就建在院中,只是那道从南面小楼里传来的靡靡丝竹之声与整个院子的风格完全不合,走得近了还能听到举杯邀乐之声。顾言泾有些皱眉,王弘烨腿伤好了么?怎么连酒也喝上了? 浓重的酒气在缠绕在鼻端,顾言泾揉了揉鼻子带着些怒气便待上前敲门。 “那秦家也太过分了,咱们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对对对,王兄这等金贵他们也敢使那下三滥的手段,哼!他秦家什么身份,都已出了五服了还好意思腆着脸与太后娘娘攀亲戚,哪比得上王兄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也不掂量掂量。” “来喝喝喝,在下敬王兄一杯。”顾言泾听见房内王弘烨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是数人喝酒的声音,他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虽然不大高兴,但也不好就此走人,便打算敲门,此时又是一道略带懦弱的声音响起:“可秦家有顾家崔家权势却也不低,听说陛下现如今挺看重那秦家四公子的。” “……顾……”王弘烨此时的声音低沉有些咬牙切齿,“我迟早不会放过他!”顾言泾心中一跳,怎么烨子竟像是连他也给恨上了。 “王兄可是想对付那顾二?”不管顾言泾心里怎么纷乱,里面却是有人帮他问了出来。 “敢背叛就要有被报复的觉悟,哼!”王弘烨恶狠狠地说,只要想起顾言泾替那秦峥说话他心里既愤怒又委屈,他与顾言泾交朋友与其说是两人因缘际会,倒不如说是他缠着闹着求来的,王弘烨从小性子就野得很,又是家中最幼,父母兄长俱都宠着他,又有个当皇后的姑姑给他撑腰,就是偶尔犯了错,只要往姑姑那一躲,连父母也无法管教他。想要想玩的东西他还没开口就捧到了面前,好不容易遇到个爱说教爱管人的顾言泾,他自然觉得新奇。 只是顾言泾脾气虽好但是什么都爱讲原则讲公平,常常惹得王弘烨生气吵架,只是过不了多久顾言泾气消了便会来给他道歉,王弘烨一向觉得自己大气的很,便都大肚的原谅了他。 秦峥甫一出现就让他感到厌恶,顾言泾对他的态度太好了,他虽然对人有礼从不会说什么重话,但对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人就那么感兴趣却是第一次,王弘烨讨厌秦峥,自己性格是一个原因,顾言泾是第二个原因。 顾言泾这人没什么主见有些随波逐流,虽然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跟谁都能交上朋友,遇见生人也很自来熟,实际上只有王弘烨知道,顾言泾的心很硬,他会为了他心中所谓的正义,毫不犹豫的抛弃他站在正义的那一方。王弘烨却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是他最好的朋友与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发生冲突,他不会去管谁对谁错,朋友嚣张他比他更嚣张,朋友骂人他会帮着骂,朋友如果跟人打架,他二话不说提起刀就帮他砍人。 他知道顾言泾跟他是不一样的,但不知为何他这次已经不想等他来给他道歉,心里有种心若死灰的感觉,王弘烨也说不上来,他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做些事情让顾言泾知道,他已经厌倦了被顾言泾抛弃。 “王兄可是想找人把那顾二教训一顿?”众人见王弘烨不说话,又仔细揣测了一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刚才王弘烨却是是这个意思。 “是又如何!” 顾言泾在门外简直不敢置信,他又惊又怒猛地推开门道:“烨子你刚刚说什么?”习惯使然脱口而出就是惯用的小名,只是他现在没空关心那些,入眼的一幕简直不堪入目,厅内坐着的五、六个公子哥身边都有妖娆的舞姬相伴,就连王弘烨身边也不例外,有几个人手还放在那些舞姬的衣襟内。这些舞姬顾言泾也都见过,虽说很少见到王弘烨的其他朋友,但每次有他们在都要招舞姬相伴,但那时候伴舞就只是伴舞而已,顾言泾没想到他不在的时候竟是这样的场景。 王弘烨见顾言泾就这么闯了进来,不知怎么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身边紧挨着他坐的舞姬身子滚烫的就像是炭火一般,他推开那娇柔的女子霍地起身,压下心中在见到顾言泾时的慌乱,用一种顾言泾从未听过的狂傲的声音说道:“顾公子好大的本事啊,竟连国舅府都敢擅闯!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哦,对了,我忘了你交了新朋友呢,山野里多是老虎貂子,胆子不大怎么行?” 此时此刻,顾言泾只觉得不认识眼前这人,王弘烨腿上还包着纱布,如他此前想的一样伤根本就还没好,但他此刻劝导的话也好指责的话也好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呆愣愣的看着听着王弘烨的精致笑容中吐露出来的却是那么刺人的话。 王凤南长得男生女相,他大儿子倒还好没怎么像他,小儿子王弘烨却是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只见他脸上带着艳丽的笑容端起桌上他刚才用过的酒杯,满满地倒上了一杯,拖着伤腿走向呆立的顾言泾。 “既然来了,顾公子就喝杯酒再走吧,不然顾公子可不又得说我不懂礼仪么?”白皙的透着光的手指握着那小巧的白瓷杯,嘴边含着笑,见顾言泾不接,他便举着那杯子欲往顾言泾嘴边送。 在座的其他人早就被王弘烨难得一见的艳丽给迷了眼,王弘烨人虽美但他可以很狂很傲很放肆,让人忘记他阴柔外貌,但此刻他微微一笑端的是明艳动人,顾言泾却皱着眉一手挥开那握着杯子的手,只听“啪”地一声,酒杯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王弘烨的白皙的手背被拍得通红。 顾言泾眼中都是愤怒,他没看见王弘烨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郁,他只是努力压抑着自己对着低垂着头的王弘烨说道:“我现在就在这里,烨子你想怎么教训我?” 第16章 县试 王弘烨低着头不说话了,顾言泾虽说生气,但也知道王弘烨生气的时候有时会口无遮拦,不过王弘烨今天的话也太伤人了,他抿着唇努力使自己的话不要那么僵硬:“烨子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一出口,那边厢原本就看不惯他的姜明突然就笑出了声,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那姜明撇了眼王弘烨,发现他没有制止的意思便嘴角一挑张嘴说道:“听闻顾公子不管是读书还是识谱都是天资过人,只是,在下却觉得不然,王公子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怎得顾公子却像是听不明白?” 众人此时也反应过来,他们与顾言泾都没什么交情,世家看不起勋贵,勋贵也觉得世家太过清高矫情。于是四座之中俱都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在这些人的嗤笑声中,顾言泾原本的自信在看到王弘烨依然如故没有丝毫辩驳的时候,变成了深深地失望,他想或许真如大哥说的一样,他是来错了地方交错了朋友。 顾言泾面色有些发白,隐藏在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他看了王弘烨一眼,见他此时已经抬头满不在乎的看着他,他深吸了口气拱了拱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说罢堂上那些容颜如花的美姬也好,各人不屑的嘴脸也好,王弘烨也好,都已不在他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王弘烨愣愣的看着顾言泾的背影,眼眶渐湿,他就知道顾言泾的心是硬的的,只是明明早就知道心里却不会因为早有准备而不那么疼痛。 等顾言泾的背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他突然转身对着堂上众人大喝:“都给我滚出去!” 座上那些人大都畏惧王家的权势,见王弘烨发了火,只好灰溜溜地躲了出去,那姜明却是凑到王弘烨身边含笑劝道:“王兄为那样的人气坏了可不值当,在下知道有个好去处,不如……” “滚!”回答他的是王弘烨满带厌恶的声音,姜明本以为王弘烨再怎么霸道也应看在他姜家家世的份上给他些面子,没想到王弘烨却是对他如下人般喝骂。那张白皙如玉的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想骂上两句,但看着王弘烨那如画眉眼便想起这座国舅府的主人——那个传言中如蛇蝎般的美人的手段。 他突然便不敢吱声,勉强牵了牵嘴角,借故告辞溜了出去。 王弘烨也不管人是不是都走光了,上前两步就将面前的几案一脚踢翻,惹得几个姑娘惊声尖叫。 ============== 六月二十五日就是长安各县开试的日子。这日一大早,当晨鼓响起之时,秦峥就已吃过早饭收拾停当,母亲崔氏先得一日便提他准备好了所有考试的用具,临得出门又嘱咐提东西的夷骍反复核查了一遍,父亲秦闵则细细的给他解说考试的步骤与考场的规矩,其实这些前段时间秦闵已经给他讲过了,只是此时的前前前科状元郎,竟是比自己当年入场时还要紧张,生怕儿子有什么差错,只好一遍遍给他讲述,以期让自己稍稍心安。 到得门前将上马车,便见本应当班的二哥秦峦一身锦衣却是坐着车夫的位置。 “二哥?” “好不容易却只换到一天班,二哥只能送你去考场没法来接你,不过想来小峥也不需要我去接吧。”秦峦眨了眨眼,指了个方向,秦峥这才注意到顾言泾竟也来了,见他看过来,便摇着一把扇子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在下在此预祝秦相公你马到功成金榜题名。”说完还唱了个揖,像模像样的好一股酸腐味道。 启国有称读书人相公的说法,只是他们毕竟是世家公子,被这么称呼秦峥还是第一次,不由的有些哭笑不得,只是顾言泾也是有心了,毕竟丞相之尊也是称为相公。 “那在下就承您吉言!”秦峥说完,三人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有小夷骍一脸认真的点点头,一副很相信自己家公子的表情,惹得三人又是大笑出声。 几人一路出了兴宁坊往长安县衙所在的宣平坊走去,此时天色仍未大亮,路上却已有许多行人,大都是前来应试的士子与他们的家人、友人。等到了长安县时大门却是还未开启,秦峦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将马车停下,因现在尚有些寒露,也不让他们下车,自己往车里一钻,却是一副聊天的架势。 只是说着说着马车边上却是来了一群应试的读书人,都在议论着今岁的科考,马车中几人除了夷骍都有武艺傍身自然是耳聪目明,便将那些人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只是那可不是些什么好话。 “朝廷好不容易开次恩科,怎么那相府的幼子来凑什么热闹!” “传说当年秦相爷四书五经无不精通,贴经那一场十中取六本就很难了,秦相爷竟是十道全答上来了,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擅,当年他还没下场,那才华便已名动金华,甚至惊动了先皇!” “你们慌什么,传言那秦家四公子幼年离家,无忧谷剑法确实厉害,这个大家都承认,但是我就不相信了,人再天才还能样样精通,学武不比学文,学武可不要什么脑子!再说啦,那秦府的大公子可不就是武状元出身?想来那文曲星难得,可不能够都跑去一家去。” “就是就是,都只听说那秦峥剑法好,哪里有传出过什么才名,我看那秦家公子年纪小小便好名如此,却是不好。” “咦?这又如何说道?” “你们想想,那秦家明明是世家,想入仕途有的是办法,门荫也好国子监也罢,岂不是秦相爷一句话的事?” “哎?!对啊,那他偏偏要与咱们一样走这乡贡?” “哼!还不是为了求名!” 马车内的几人听见外头那些人的议论,无不觉得荒谬,秦家一向低调在民间口碑很好,秦闵一直教育他们不论做什么都要凭自己的努力争取得来的东西才珍贵,除了秦峦实在是对读书写字不感兴趣不得已才凭门荫入仕,秦峦每次看见父亲都有种心虚感,便是因此而来,而且这些士子居然连武举要考策论都不知道,居然说学武不要脑子?简直是闭门造车死读书! 顾言泾原本义愤填膺,但转念一想,现在不论说什么都不如结果出来时给人的震撼,于是他嘿然一笑,反正过两天他会来县衙门口接秦峥出来,到时候五颜六色的脸色岂不好看? 夷骍却是听不大真切,只软孺孺的仰头问道:“公子可是有人在叫你?” “没有,你听错了。”秦峥也是半点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自己付出的努力自己知道,取得什么样的成果还看平日里的积累,并不会因为别人说上一两句便差了什么。何况家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确实是求名,他们也没有说错,要想达成与阿姐的约定,没有名气如何会有权势,没有权势又何谈无人掣肘? 夷骍跟着秦峥虽不算太久,但一向很信服秦峥,既然公子说他听错了那他便是听错了,当下“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秦峦越看他越觉得跟秦峥小时候太像了,便伸了手,蒲扇般的大手盖在夷骍头上,揉了揉他的红毛,夷骍反射性的缩了脖子嘟了嘟嘴有些委屈,不知二公子为什么要弄乱他的头发,只是夷骍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懂事不可与主人顶撞,他也不敢说些什么,待秦峦的手离开他头顶,赶忙抬手捂住,摇了摇头示意不许再碰。 秦峦见他这么可爱,倒是牵起了少时的记忆,便待一边伸手再去撩拨他一边口中说道:“哈哈,夷骍太可爱了,小峥,母亲选他去你房里伺候倒真是选对了,他实在太像……嗷!”秦峦话只说了半截便大叫出声,只觉得腰侧又痛又麻,顿时不敢接着往下说。 马车外的那些士子听见车内传来的惨叫俱都互望了一眼然后不由自主悄悄远离了点,顾言泾疑惑的看了看秦峦看了看秦峥,见一个后怕的疯狂摇头,一个面无表情就差闭目养神了,便又看向夷骍,只是小家伙比他还困惑,一脸懵懂的看着几个公子。 顾言泾吞了吞口水,直觉告诉他,还是什么都不问的好,不然…… 外面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看来应考的士子来得都差不多了,秦峥几人便下了马车。便在此时县衙大门缓缓开启,新上了油的门轴无声无息,直到一个小吏出来,站在阶上大喊了一声:“肃静!” 四周刹那一片寂静,那小吏身后又鱼贯而出几人,最后便有个官员模样的出来宣读了一下陛下今岁开恩科的旨意,在启国跪拜是很高的礼节,除了祭祀和觐见君上,其他时候都不用跪拜,顶多就是长揖到地,如今宣读圣旨,众士子也不过拱了拱手,凝神静听而已,原本坐着的还是坐着,顶多态度恭谨些。 圣旨念完,那身着官服的三十出头的中年人便含笑道:“本官长安县县尉窦钰,得府尹大人看中,命本官主持今岁的长安县试,各位士子需遵守县试秩序,不得夹带不得抄袭,不得冒名冒籍,不得匿丧参考,考场不得喧哗不得交头接耳,一经发现立刻逐出考场,本官还会上奏府尹取消其下一科的考试资格!”这一番话不得不说是很有震慑力的,众人俱都噤若寒蝉,眼见气氛凝重,那窦县尉又哈哈一笑扬声道:“本官在此预祝各位未来的同僚鹏程万里,金榜题名花前月下。”这一番软硬兼施还和蔼的开了个小玩笑,让众士子很是买账,各个连声拱手致谢。 然后窦县尉便吩咐身边的小吏唱名而入,籍贯加姓名再核对长相,现场秩序井然,士子们一个个由差役们检查后便进了门。 等到秦峥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便向二哥和顾言泾告别,拿过夷骍手中提着的包袱,又伸手解下腰间佩剑递了过去,便往那县衙大门走去。 此时所有的人都在寻找这位短短两个月便名动京城的少年,因而待他们发现有一白衫少年提着包袱施施然的往他们面前走过,无数道目光与议论之声伴随着秦峥。 他目不斜视一路来到县衙门前面,窦钰在他面上来回扫了几圈便点点头对他和善一笑,他也从容施礼,待差役们检查过包袱便进了那大门,不管身后那些渐渐嘈杂起来的议论之声。 第17章 辈分 考场是一个四面无遮无拦的大堂,很像是国子监中每月考试时所用的大堂,各宗学私塾都有,士子们都见惯不怪。只是相对于门前等候时的谈笑风生,再心宽的人难免也有些紧张,大堂里渐渐安静下来。秦峥找到贴着自己名字的位置坐下,考场座位都是席地而坐,据说是为了让士子们尊古养心,之前秦闵特地安排过他练习跪坐习字,加上他多年锻炼,所以倒不会觉得不习惯。 整个大堂约有百来个位置,现在都一一坐满了人,秦峥的位置在第一排,正对着考官席的地方,此时窦钰还没进来,周围打量他的人依旧很多,秦峥也懒得理会,反正在考场之上这些人也不敢在那些差役的面前出什么幺蛾子,他垂头而坐,心里漫无目的的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从远在无忧谷中的师兄到深宫之中的阿姐,又想起今天顾言泾起个大早来送他进考场,他心里也是很高兴的,不过看见阿言手上拿着的折扇他就想起被夷骍小心翼翼收在他床头盒子里的那把扇子,既然是那人所有,想来还是应找个机会还回去才行。 便在此时,秦峥敏锐的察觉到斜后方一道带着恶意的视线正注视着他,秦峥顿了顿,本不想理会,但那人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而且不仅带着恶意,还有股让秦峥非常不舒服的淫、邪之念,他缓缓转头看向那个方向,只见对方是一个面如玉冠的青年人,在他的审视下,对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伸出舌头舔了下唇,一个轻蔑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秦峥稍稍楞了一下,这人他从未见过,更不知对方与他有何仇怨,但被人挑衅到这份上还不反击,却不是秦峥的风格。只见他眼神一凛,一抹煞气狠狠袭向那人,对方不过一个文人哪里受过这个,顿时只觉得此刻正面对着一头狂狮张口血盆大口就要将他吞噬殆尽,死亡降临的感觉让那人狂叫出声,挣扎了两下便瘫软在地,盖因秦峥只针对他一人,身边其他人完全不受影响,周围的人只觉得莫名,都不知这人怎么回事,待有差役过来查看才发现那人口吐白沫,身下一股骚味,看样子竟像是犯了癫痫。 窦钰此时刚好进了大堂,见一阵骚乱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待见到出事的是姜家公子,他倒吸了口气,本来这姜明也算有些才名,只是他已有了监生资格还非得报这长安县试,窦钰就知道这人定是有其他目的,在场的差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前排踽踽独坐的秦峥,在大多看热闹的士子中这孩子实在太淡然了,简直就是公开表示姜公子如今这般正是与他脱不了干系。但两人座位相距甚远,就算事后姜家想要攀咬他,窦钰大可说自己不懂武艺,哪里知道还有隔空伤人这回事,如此也不算包庇秦峥。想通了此事赖不到自己身上,他便挥了挥手,示意差役将那姜明抬下去好生安置,现在考场已经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只好待两天后考试结束再行通知他的家人。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到考试的进程,等人手一份卷子时,窦钰清了清嗓说道:“今日第一场贴经,十通其五方可过关,答得多的可另行加分,下午考第二场试赋,明日第三场策论,除第一场当场阅卷定去留外,后两场采取糊名的方式,经本官初判后会交由府尹大人复查所有试卷,本官奉劝那些欲收买监考人员徇私舞弊者趁早歇了这份心思,大家都是读书人,可别到时候法棍叉出去面上不好看!” 经贴一向考的是死记硬背,几本厚厚的古籍要能倒背如流,不然就全凭运气,正好考到记得的。十通其五倒还罢了,不过比往年多了一道而已,那闻所未闻的糊名之法却不知道是何人所谏,顿时让大堂中一片混乱,相邻几座的人都互相议论着,往年考试可没有这样的例子,开考之前好些士子都到处行卷,运气好的被那些王公大臣看中,以后有机会入朝便算是他们的门生,所以这些王公大臣权贵世家都会给他们请托,不管是案首之位还是要黜落何人,每届光要应付这些便弄得各州县不厌其烦,一不小心还会得罪人或者被逼站队,今年这法子一出来,不管那些公卿世家怎么看,最起码深受其苦的窦钰是举双手赞同,这样一来权贵们保举之人若是有真才实学便给个好点的名次,若是连上榜的资格也无,那对不起了,这可不干我的事。 此时临到考试才宣布这样的规则,纵使有人心怀不满也不可能丢了卷子弃了不考,堂上四周立满了举着法棍的差役,若是有人胆敢大闹试场,后果可想而知,于是过了一会儿议论之声渐渐平息,窦钰见此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宣读考试的内容。 秦峥对此自是觉得赞同,如此一来更能保证考试的公平公正,也可有效遏制党派之争的源头,真正为国家取士,看来那朝堂之上的君王也是个有远见的。 ================= 六月已经入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启帝是个怕热的,御书房内早早的搁上了冰块,还有宫女拿着团扇在皇帝身后为他打着扇子,启帝坐在龙椅上处理这堆满书案的奏折,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挡住,德福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将几盒点心几盘水果放在旁边的小几上,这些奏折大都经过中书省的初阅,皇帝不过捡些重要的批复一下,所以这一工作进行得飞快,奏折从左边移到了右边,等到只剩最后一本时,皇帝却突然停了下来,重重哼了一声,德福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见他一脸的不屑,眼中并没有多少愤怒,便问道:“圣上可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啦?” “哼,确实好笑!”皇帝扬了扬手中的折子,随手甩给了德福,德福躬了躬身才打开快速看了起来,期间皇帝换了好几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加舒服点,身边的宫女极有眼色的上前给皇帝剥起了葡萄,也就吃了一两粒没耐性的皇帝陛下便一把抢过那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果,摆了摆手让那含羞带怯的宫女退下,凭着自己的心意一个两个的往嘴里塞,丝毫不顾那宫女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泫然欲泣的望着他。 “工部尚书那老家伙当真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皇帝架着腿口中吃着点心含糊的说道。 德福看了那份折子自然明白皇帝说的是什么,他笑呵呵地说道:“柳尚书年纪大了,家中也就那么一个独子,如今出了这么个事自然是急的上火说了些糊涂话,这秦相爷不是批了么——一派胡言。” 这个柳尚书柳家与关中柳家可不是一家,不仅不是同宗早年在京城之中还有些仇怨,柳尚书有一女儿当年对顾瑞之有那么点淑女之好,不知怎么就给传了出来,顾家当时的家主顾瑞之的老子一听以为是关中柳家,那敢情好啊,六大家一向互为姻亲我们家也正想与柳家结亲家呢,便勒令自己儿子写了几首情诗,配了几曲新曲,宴席之上便让儿子亲自下场表演,顾家琴技那是家学渊源,自然是名动宇内,这样的求亲方式怕是任何女子都无法拒绝,更何况是本就对顾瑞之有意的柳家女,于是便兴冲冲地与父母说了非卿不嫁,只在闺中亲绣嫁衣等待顾家来迎娶,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顾家与关中柳家结亲的消息,柳家女还冲去顾家闹了一场,等知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哪里还有脸面,径直绞了头发当了女冠去了。 因着这点龌蹉,柳尚书自然与六大世家没什么往来,一来二去的便投了勋贵门下。 此次是那柳尚书的独子回了老家,一次游玩中没赶上日落进城便借住一户人家家中,不知怎么看中了那家刚进门的儿媳,便向那家主人讨要,只是人家虽是小户人家,但哪有拿自家儿媳讨好权贵的事,这等羞辱是个汉子都忍不住,不仅当场将那柳家子轰了出去,那家的儿子还喊了几个乡里将那柳家子给打了一顿。 那柳家子在京城本就跋扈,去了乡间更是自视颇高如何咽得下气,转身去了府衙将那一家子给告了,那府尹畏惧柳家权势,又得了柳家好处,便将那家人包括几个打人的乡里都给抓了起来,后面的事情自然也就悲惨万分,儿子与乡亲被斩首示众,儿媳被抢进柳府三日后只得出来一具尸体,家产农田被柳家私吞。这个案子发生距今已经两年有余,常州各官府官官相护四处打压。两个老人一直状告无门 直到巡察御史秦峰奉旨巡查江南,这对老夫妇互相搀扶着走了十几里路找到秦峰,状告柳家与江南道常州府府尹草菅人命,夺人家产土地以充私有。 秦峰的折子不用经过层层上奏,有独立的渠道上达天听,秦闵又迅速进宫请旨彻查此事。因着这事细揪起来非比寻常,也为了防止世家趁机打压勋贵,皇帝便派了禁军统领罗晟秘密前往彻查此事。 只是不知那柳尚书心虚着急还是什么,一个劲反咬秦家污蔑,并反告秦闵贪赃枉法,要求皇帝将秦闵革职查办。 莫卿华不是耳聋目盲之人,案子怎么样还得等罗晟回来再说,现在就跳出来乱犬乱吠,只会让他觉得好笑。 莫卿华嗤笑了几声,便不想再管这混账事,拍了拍手上的食物碎屑,便对着德福勾了勾手指,待德福凑耳过来,他便吩咐道:“你去找几套衣服来,朕要出宫游玩。” “陛陛、下,这、这”德福一听腿都要软了,赶紧求饶道:“陛下这可使不得,这、这宫外……” “嗯?” 只是在皇帝陛下的瞪视下,德福只得领命而去。 等出了宫一路往长安县衙所在行去时,德福才突然反应过来,今日已是县试的第二日下午了。 莫卿华一路心情很好,坊市之间一些小摊子卖些自家的东西,他也饶有兴趣的停下来看上一看,有那些少见的便让德福掏钱买了,任由德福大包小包提得满手,他自己负手轻快的在前面走着,直到长安县衙所在地转角处,莫卿华突然止了脚步,德福没有防备径直撞到他背上,吓得德福掉的满地的东西都来不及捡,就要跪下请罪,冷不防被莫卿华一手揪住衣领提了过去,俩人躲在转角处,往外一看,只见一不到弱冠的少年长身玉立一把折扇摇得温文儒雅,静静地的等候在衙门外,比之其他等候县试考完的士子家人端的是风度翩翩鹤立鸡群。 莫卿华突然就拉了脸色,指着那人说道:“你去把那家伙弄走。” 德福见皇帝心情不好,半句都不敢多言,转身便欲去寻那隐在四周的暗卫,身后皇帝又愤愤地加了句,“把他那扇子给朕拿来!” &&&&& 等到秦峥从容交卷,出了县衙大门就见那人立在阶前,笑眯眯的看着他,秦峥停住脚步犹疑了半饷才走过去拱手道:“见过莫公子。” 莫卿华刷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扇子,轻摇片刻才回道:“秦公子客气,这两日辛苦了,在下已在酒楼开了雅间,还请秦公子赏光。” 秦峥考了两天试,吃喝洗漱都是自己打理,晚上还睡在那四面透风的堂上,要不是他从小锻炼怕是早就支撑不住,只是皇帝相邀,怎么也无法推脱,他只好说道:“敢不从命,只是在下还需等一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难道在下不是你的朋友?”莫卿华转了转手中的扇子,笑得有些古怪,秦峥当下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待眼神瞄到他手中的扇子,顿时脸色阴了下来。 他本就不大有耐性与莫卿华纠缠,加上莫卿华几次在他面前都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秦峥对他并没有多少敬畏,便沉声问道:“顾言泾在哪?” 莫卿华耸了耸肩,嬉笑道:“秦公子跟我走就知道了。” 秦峥垂了眼,良久才抬头说道:“走吧!” 莫卿华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晃了晃头就转身在前面带路,边走还边回头对秦峥说道:“嗯,介于我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互相也比较了解了,称呼上也不用那么生疏,这样吧,我就学你阿姐,喊你面团儿怎么样?” 秦峥脚步一顿,好悬没有一掌往前面那人背上拍去,只好沉着脸一言不发。 莫卿华见没得到回应,干脆转过身来倒着走,歪着头看向秦峥,见他一副隐藏怒气的样子,便心情好上了十几倍,张嘴又说道:“我比你虚长几岁,虽然从辈分上来说比你高了一辈,不过交朋友不用在意那些虚礼,你叫我声莫哥哥就好啦!” 秦峥抬头看向这个面皮厚得不似一国之君的家伙,辈分高了一辈?那是从姑祖母那算的吧?秦峥眼尖的看见莫卿华脚下一块石子,心里恨恨面上却是学着莫卿华歪了头,难得张口乖乖喊了声:“姐夫。” 第18章 忘忧 莫卿华没想到秦峥突然来这一出,脚后跟一个没注意就磕到了石子上,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想要抬脚捂着却又在秦峥的目光下强自忍着。 秦峥故作关切的问道:“姐夫没事吧?”嘴上说着却完全没有动手扶一把的意思。 “没、没事。”莫卿华当下转过身,双手负于身后,昂首挺胸的在前面走着,秦峥想着他面上的表情应不会太好,便心里微微一笑,也算解了几分气。 莫卿华今日穿了身黑色丝质外袍,袖口宽广,腰间系着暗红色的腰带,衣料薄如蝉翼,贴在身上隐隐现出胸膛的轮廓,他似是热得很,手中的扇子不停的扇着,本就宽大的领口,此时内里的详情更是若隐若现。 只可惜想他看的人没分一点眼神给他,反而街上的大姑子小丫头地个个捂着脸羞得通红。 秦峥的注意力都被隐在周围的暗卫所吸引,从见到皇帝的那一刻,他在寻找这些暗中的高手,毕竟皇帝出行不可能没有保护的人,从县衙到酒楼的这段路,秦峥就像在玩一个找宝物的游戏一样,玩得不亦乐乎,可怜莫卿华秀了半天胸肌也没得来他的关注。 很快到了酒楼,楼是座新楼,牌匾却是有些老旧,名曰忘忧。 莫卿华指着那牌匾说道:“这是当年母亲起的名字,想来你还不知道吧,母亲年幼之时曾是无忧谷的记名弟子。”莫卿华的母亲自然是那位深宫中的太后娘娘。 这些秦峥还真不知道,他与太后见面不多,小时候是见过,只是当时太过年幼,并不记得那时的情景,不过太后与秦家毕竟同宗,秦母带着他们姐弟进宫探望太后也是应有之事,年初回京后也只在寿宴上见过太后,只觉得是个和蔼慈祥的老妇人,此时听莫卿华这样说,心里一动,有机会确实是应该去太后宫中请安,总觉得那位太后娘娘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两人举步往里,店里便有一人快步出来,打起门前的帘子请他们进去,却原来是大太监德福,因着在外头便只弯腰做拱,口称爷。他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说道:“按爷的吩咐酒菜已经备好了,店里的客人也都请了出去,请爷和秦公子楼上坐。” 秦峥皱了皱眉,这忘忧酒楼外表看着不甚显眼,但内里却是富丽堂皇,木质的楼梯,扶手都是精心雕刻,华丽的锦缎在这里只是铺在地上的地毯,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必然非富即贵,皇帝偷偷出宫行事却如此张扬,难道就不怕御史参上一本吗? 秦峥心里不赞同自然就带到面上来了,莫卿华见此只淡淡一笑也不解释,甩了袖子就往楼上走去。倒是那德福在秦峥身后小意说道:“这忘忧楼是当年老太太开的,前几年转给了爷,也算是给爷挣些零花,上上下下都是自己的人,刚才请人的时候也只说主人家有事,并未节外生枝。” 秦峥对人的情绪一向敏感,皇帝心里不舒服他也察觉了,但他自认自己也没错,话都没出口,道歉自是无从说起。况且毕竟是在宫外,御史参奏都是小事,万一遇见刺客到时候又得有侍卫拼死护卫皇帝,宫中的那场刺杀牺牲的侍卫至少也有十余人,皇帝的命珍贵那些侍卫的命就不珍贵吗? 不过,既然德福圆了场,秦峥便点头“嗯”了一声,也算是退了一步。 上了二楼,便都是一间一间的雅座,用料又比楼下好上几分,德福上前两步推开最大的间雅室,待两人安坐,便立在桌边为他们布菜。 德福显然是掐着点的,桌上的饭菜都热腾腾地冒着气儿,一大砂锅由各种药材炖制的养生鸭香味浓郁,几碟小菜够两人换着口味又不会过分铺张浪费。 只是秦峥来的目的并不是吃饭,他拱了拱手,“莫公子,在下已经如约与你前来,不知可否告知在下友人之所在?” 莫卿华挑了挑眉,对着布菜的德福摆了摆手,亲自夹了块鸭腿给他,笑道:“小峥这两天吃的一定不好,来,先来尝尝,这鸭子还是不错的。” 秦峥不接,只拿眼看着他,莫卿华夹着鸭腿的手也不收回来,就这么放在他的面前,莫卿华毕竟是身份尊贵,只要他愿意讨好一个人,那当真是无往而不利,所以当碰上秦峥这样硬得跟块石头一样,他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鸭肉也不要了连着筷子随手往地上一丢,拍了桌子喝道:“秦峥!你别仗着朕的宠幸……” “在下不过一介白身何来宠幸之说?”秦峥也是来气,这莫卿华先是莫名其妙出现他的家,行事猥琐,后来为了救他自己身受重伤,醒来又发现这人将他藏在密室十几天,当时秦峥没有多想,回去之后才想起所为的亲手照料,可不是连换药擦身都是亲手吗?本来若莫卿华一直都高高在上,秦峥也能将他当做帝王恭敬疏远,只可惜莫卿华三不五时的就出现在他面前,且态度暧昧,令人厌烦。这次更是连顾言泾都不知道被他弄到哪去了,秦峥一向不喜受人胁迫,没有第一时间就对莫卿华拔剑相向已是看在他皇帝的身份了。 他们俩置气,最焦急的莫过于德福,一个劲的给秦峥打眼色,小声的说道:“顾公子已平安回家了。” “你住嘴!”莫卿华简直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德福居然敢自作主张!他本想翻脸走人,可看着对面那少年面上突然便因得知误会后泛起的羞涩,他心里的气突然就消失的干干净净,想着秦峥毕竟年幼,他叹道:“你呀你!你说说,就你这性子,入了官场可怎么办哟。” “……”秦峥这时也知是自己太过冲动,不知为何,在莫卿华面前他平日的养气老成,都丢到脑后去了,这会儿也不好再摆着脸色便低声说道:“这不是有陛下和家父在嘛!” 既然是自己误会了人,秦峥自然是反省自己之前的态度,莫卿华毕竟是皇帝,怎么也不会昏庸到无故把大臣的儿子怎么样,之前是他想岔了,又加上一直对莫卿华印象不好,才会误会他是否要对顾言泾不利。 “……”虽然很高兴秦峥的服软,但他年纪轻轻怎么就跟秦闵那老头摆在一块去了? 经过这么一闹,气氛倒是好上许多,两人先是吃了些饭菜,莫卿华发现秦峥看似老成实际上还是很孩子气,比如他不吃姜蒜,若不小心夹进了碗里,那是要连那块地方的米饭都要挑出来的。而且他吃饭很快,莫卿华一碗堪堪吃完,秦峥那边已经扒拉了三大碗了,吃的那叫一个香甜,想来这就是民间所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不过秦峥这年纪也确实该多吃点,不然长不了个。莫卿华想起比之刚来的时候秦峥至少高了半个头,照这势头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赶超他了,莫卿华突然觉得有些危机感,他暗暗想着是不是该让德福去收罗些长个的法子才好。 秦峥这几日都只吃些馒头干粮之类的,咋一见到这么好的饭菜也顾不上矜不矜持了,等吃完抬头,才发现莫卿华早已放下筷子,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微微有些脸红的扣了扣脸颊,第一次态度诚恳的说了句:“谢谢。” 莫卿华一愣,随即便被秦峥脸上难得的颜色迷了眼,他会去见秦峥不过一时性起,秦峥的存在是他很早就知道的,只是一直都不甚在意,只想着这孩子若有本事以后便帮衬着些,别让人欺负了,若是没什么本事便让秦家安安稳稳养着便是。 直到秦岚进了宫来,因着那样的奇女子,他才渐渐对秦峥有些兴趣起来,没想到那一见便是在那杏花树下,青衣少年舞剑的身姿突然就像烙铁烙进的他的心上,若是换过一个人,莫卿华便要想尽办法抢进宫来,只是秦峥身份特殊,还真是轻易动不得的,只好退得一步,常常见着也是好的,于是那日寿宴刺杀之时便留下秦峥好让他有机会救驾立功,也好为以后做打算。 “把这些都撤了,摆酒上来,再吩咐下面弄几个下酒菜。”莫卿华对着德福吩咐道。 酒上来之后,莫卿华亲自执了壶给秦峥倒酒,秦峥心气顺了自然是不好再端着架子,连忙起身道谢,那酒自然是上好的,酒色清透,香味淡雅,他点头道:“好酒!”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酒杯,像模像样的小酌了一口,那厢边莫卿华却险些笑喷,“你倒说说你喝过几次啊,怎么就知道这是好酒啦?” 秦峥不过是第二次喝酒,自然说不出这酒好在哪里,不过莫卿华今日又是接他出考场又是请他吃饭,秦峥也不是不知好坏的,人家一个帝王至尊能给他赔笑脸,还亲自布菜斟酒,秦峥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其实也有些动容,自然也就投桃报李,说上两句俏皮话以示亲近,只见他眨了眨眼道:“原来姐夫却是会给我喝不好的酒么?” “哈哈哈,好吧,就算你说的对吧!”秦峥的亲近让莫卿华心里痒痒地,虽然知道这少年碰不得,但心里那团火却是越烧越旺,便借口出恭,寻了个远离雅间的地方,低声对着德福吩咐了几句,才施施然的返回了房间。 第19章 夜行 德福接了命令,却差点哭天抢地的跪求皇帝收回成命,只是莫卿华正在兴头上,加上喝了几杯酒,德福万万不敢在这个时候拂了他的意,只得战战兢兢的下去准备了。 那厢边莫卿华哼着调子回到雅间,秦峥见天色已暗本欲告辞离去,都被似是高兴过头的莫卿华留住,酒连着喝了一杯又一杯,秦峥不过第二次喝酒,虽然有意识的克制,但哪里经得起莫卿华那样灌,不过片刻便迷迷瞪瞪地趴在桌上听着莫卿华的单口相声,莫卿华直把他夸的天花乱坠,一会儿说他人张得俊秀,一会儿说他剑法使得好。莫卿华不提剑法还好,一提起,秦峥便想起他的长剑不在身边,顿时人就警醒了起来,算来也是莫卿华倒霉,秦峥是个没有剑在身边便不习惯的人,此时人稍稍清醒了几分,但头上还有些昏沉,便打算略趴一会儿,待好了再告辞离去,心里暗叹这酒真的是说什么都不能再喝了。 莫卿华自己也有了七八分醉意,看着趴着的少年头上的发旋儿,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此时德福正期期艾艾的小步挪了进来,手上的茶盏犹豫着要不要放下。 莫卿华瞪了他一眼,接过那茶盏,像挥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把德福赶了出去,自己拿着那杯加了料的茶走向了秦峥。 “小峥?面团?”秦峥枕着自己的手臂,听见声音,只“嗯”了两句,也没对莫卿华叫他的小名有什么反应,低沉沙哑地声音让莫卿华呼吸渐渐重了起来,喉头无意识的咽了下,他伸手抚上少年的头顶,轻柔的将他的头托到自己的臂弯,看了看手中的茶盏,有些犹豫,但想起少年的武力,还是说道:“面团儿~来喝点茶水解解酒!” 说着便将茶杯放到秦峥的唇边,少年闭着眼,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身上脸上正热得很,这杯解渴的茶水来得正好,只是秦峥鼻尖却突然闻到一股有别于茶香的味道。秦峥虽然不懂酒,但却爱茶,上好的毛尖之中混着的味道极其古怪,他心里满是疑惑,虽然不觉得莫卿华会害他,但接触了这么几次也知道这人是如何的不着调。 莫卿华见秦峥停住不喝,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等秦峥睁着迷离的眼神仰头看着他,黑沉的眼眸里似有光华在静静流动,他心里的火热越来越无法控制,渐渐滚烫的脸颊,让他觉得人都要烧了起来,他从来都不知道短短的几息竟然如此难熬。 秦峥眼神虽然迷离,但却将莫卿华的脸色看得清楚,他尚不能明白那人眼中的东西代表着什么,但这并不能妨碍他想要探寻莫卿华究竟想干什么,所以他喝了口面前的茶水,然后头一歪身子一软便倒在莫卿华怀中。 莫卿华嘴角上扬,他抱起少年便往雅室内供人休息的卧榻走去,在差不多一个月前,秦峥也是这样倒在他的怀里,不过那时候的他全身绷紧眉头紧皱,脸色苍白,此时的秦峥却是呼吸急促,脸颊上升起一抹艳丽的红晕,整个身体软的不行的面团儿。 莫卿华看着这个少年眼里虚假的神光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潭幽暗的春水,因着面前的少年心里升腾地是一股从未有过的爱怜之意。 秦峥控制着呼吸任由莫卿华轻柔的将他放在榻上,一双略带薄茧的大手轻柔的抚着他的头发,秦峥自是觉得奇怪,上次莫卿华便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这次特地把他迷晕就为了再摸几把? 既然知道茶有问题,秦峥当然不可能喝下去,不过做个样子骗过莫卿华而已,只是他等得都不耐烦了,莫卿华还在他脸上脖子上摸着,秦峥有些无奈,不管要干什么,你至少快一点行吗?! 终于莫卿华的手伸向了秦峥的衣襟,白色的儒服被他轻轻拉开,少年看似单薄,实际上身上薄薄的肌肉很有几分硬实,不过肤色太过白皙,没有它应有的震慑,反而心口处一点殷红的朱砂印让它看上却有种让人想要肆、虐的欲、望。秦峥心里一惊,心口的胎记除了家人,并未被外人知晓,难道莫卿华的目的是这个? 男人炽热的手掌贴在他赤、裸的胸膛,秦峥无法忍受这样怪异的感觉,他也决定不再忍受,他霍然睁眼,在莫卿华错愕的目光中,将他反压在身下,单手将莫卿华还想挣扎的双手扣在头顶,虽然他的手比起莫卿华的小了一号,但并不妨碍他手上的强硬,双腿盘扣在莫卿华的双腿上,俩人此时贴得比刚才还要紧,莫卿华本来软下去的火热又渐渐升温,原本眸子里的阴寒冷冽也渐渐被重新隐藏了起来,他挑眉看着身上的少年,见少年神色带着些许愤怒,他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不过月余,俩人居然又是这样的姿态,只是如此强硬的秦峥,比起刚才静静躺着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让他心里难耐,他挣了挣手腕,换来少年更大的力道,秦峥俯下、身,呼吸吞吐之间喷打在莫卿华脸上,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古怪之色,他竟是盼着秦峥做点什么? “你又发什么神经?”秦峥刚刚对莫卿华稍稍改观,这人却又行为古怪起来,他气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美人在怀,换做谁也把持不住啊,小峥儿你也怪不得我啊,唉!谁叫我们家面团儿长得那么诱人呢?这是个男人都忍不住啊”莫卿华眉线高挑,加上他老喜欢挑眉,总显得有些高傲玩世不恭的样子,实际上他十分英俊,眼睛很大眸光璀璨,睫毛不算很长但很浓密,挺直的鼻梁,鼻头很尖,几乎能戳人的那种,上唇薄下唇厚,说这话的时候,时不时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副诱、惑的样子。 只是他面对的是一个还未开窍的十六岁少年,秦峥皱着眉瞪了他半饷,看不出莫卿华有半点玩笑的样子,但他嘴里的话在秦峥看来分明就是个玩笑,没动手之前,秦峥想过要狠狠教训莫卿华一次,可真正将他制住之后,秦峥却犯了难,打是肯定打不得,骂的话自己分明不是他的对手,便为难之际窗柩上传突然来一阵响动。 “谁!”秦峥顾不得莫卿华,倏然便从窗口穿了出去,隐在暗处的侍卫此时也已发现了那个不速之客,只是交手不过两招便发出一声惨叫,从屋顶上摔了下去,秦峥轻飘飘站在瓦上,看着那个身形臃肿,浑身包裹得一丝不漏的男人——那应该是个男人,黑色的夜行衣下应该是垫了许多填充,连身材都无法看破,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看向秦峥满是震惊。 “阁下是何人?”秦峥抽动鼻翼,浓重的血腥味从地上传来,寂静的巷子里无声无息,对方能在一个照面就杀死了宫中暗卫,武功想必非常高强,绝不是无名之辈。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啧啧没想到秦公子与那皇帝竟是……那种关系?!”对方显然非常小心,连声音都经过伪装,秦峥不知他说得是何意思,便放过不理,只说到:“阁下既然知道那位是当今陛下,却暗中窥探帝踪,想必应有留下命来的觉悟!”这句话说完,秦峥便犹如大鹏展翅扑向那人所在的方向,不过须尔之间两人便交了几招,此时秦峥身后才响起了几道破空之声,显然守在别处的暗卫听见动静都赶了过来。见秦峥与那人交上了手,暗卫首领便高高举起右手,紧握成拳,暗卫们立刻互视一眼,俱都分散开来隐隐将正在激斗的两人包围在中间。 莫卿华翻身坐在窗上看着秦峥与那人缠斗,双脚晃荡着,德福站在他身后,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虚扶着,暗卫首领守在窗前,时不时调整属下的站位,谨防那人趁机突围。 看了片刻暗卫首领赞叹道:“原只听说秦公子剑法好,没想到掌法也如此精炼。” 莫卿华笑得一脸自豪:“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家的。”这句话说得好生让人腹诽,暗卫首领肚子默默吐了一句——反正不是你家的。 “非宁!” “主人。”暗卫首领心虚的应了一声,好在莫卿华不是他肚里的蛔虫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只是难得认真的问了句:“你看小峥的武功比起你来如何?” “呃,这没交过手,属下也不甚清楚,不过属下的武功多用于暗处,比起杀人的话,应是比秦公子快些。”非宁说的其实很中肯,暗卫讲究的是快准狠,不拘任何招式,只要能杀人就行。比起江湖中光明正大的比武,显得有些阴损,而秦峥武艺虽然高强,但毕竟是正统的江湖人,动起手来经常留一线,所以非宁不说两人高下,只说秦峥杀人没他快。 “谁问你这个啦!”莫卿华笑骂了一声,对于秦峥的武功他很满意,假以时日必定能得九品上上,所以越发对那能与秦峥战得旗鼓相当的黑衣人感到怀疑。 只见那人厉啸一声,双手极其快速的一错,拐着弯的刺向秦峥的手腕,秦峥反应也是迅速,变掌为拳,体内精纯的真气被调集起来,极其霸道的顺着两人的对击闯进那人体内,对方体内一阵混乱,纷乱的真气不成系统的反击着,被两人真气所影响,脚下的瓦片片碎裂,那黑衣人被那一拳轰了出去,狠狠的翻滚向后方。 秦峥却道不好,对方绝不会如此不堪,那边非宁也面色凝重,大喝一声,抽出腰间双刀,刀柄一对便接成一柄双刃长刀。 众暗卫收到指令俱都往那黑衣人落地的方向冲去,秦峥却只留在原地,看向周围。果然不到片刻便有数道身影激射而来,一一对上皇帝的暗卫,莫卿华真是要鼓掌叫好了,京城帝都之中竟有如此宵小,他身为皇帝竟然毫无察觉,当真是隐藏得真好的一股势力! 突然一把犹如鬼魅般的长刀不知从何处向着没有防备的莫卿华横切而来,罩着他的面门,莫卿华垂下眼,眼里的阴霾浓郁得快要喷薄而出,非宁不屑的笑了一声,手中那把怪异的武器挥了出去,刀刃入肉的声音响彻夜空,那死士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断了头颅,喷洒出的血液被非宁挡住,莫卿华依旧清清爽爽。 他见秦峥正要追着那被人救走的黑衣人,便扬声叫住了他,招了招手示意秦峥过来。 此时夜色渐浓,黑暗中不知还隐藏着什么陷阱,秦峥便听话的止了步子,皱眉看了看衣摆上沾上的斑驳血渍,想来最后一击还是伤到了那人,只是秦峥莫名与人打了一场,而且又是因为莫卿华的原因,便满脸郁闷,心里盘算着怎么着也得找莫卿华捞点补偿才行。 秦峥与那黑衣人的一场交战似乎进行了很久,其实也不过是半盏茶都不到的功夫,坊间巡逻的武侯此时才堪堪赶到,被非宁用禁卫的牌子打发走了。 莫卿华上下打量了少年片刻,见他没有任何损伤便松了口气,只是还没等他说出什么赏赐奖励的话,那边秦峥便臭着脸说道:“要是有剑在身旁,也不至于让那人跑了,京城好些地方都不能佩剑,太过麻烦了。” 莫卿华楞了一下,秦峥这话,像是有些撒娇吧?他是不是听错了? 秦峥踩着窗框翻进了屋子,想起刚才莫卿华居然对他下药,脸上更是沉了下来,说道:“今日真是‘多谢’陛下,只是在下今日为了陛下劳心劳力,衣物都弄脏了,陛下坐拥国库锦衣玉食想来一件衣服总赔得起吧?” “呃。”莫卿华看见那混乱的床榻有些心虚,赶紧打眼色让德福出去准备,一边赔笑道:“赔得起赔得起,这样好了,明日朕下个旨让你不管去何处都可随意佩剑怎么样?” 见秦峥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他又连忙加了句,“朕会请太后下这道旨意,言官挑不出什么错处的。” 秦峥心里一动,皇帝与太后的关系看来比想象中好得多,只不知皇帝对太后同宗的秦家是什么态度? 第20章 看榜 那日之后又过了几日,便是县试放榜之时,天光微曦秦峥便起床练了会儿剑,因天气渐热,秦峥练剑后不单单只擦拭一番,而是吩咐下人弄了捅井水,等收拾好后,夷骍便送了早饭过来,只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秦峥此时正饿着便打算吃完再问。 “小峥!小峥!”远远院墙外边响起一阵叫唤,秦峥在京城没几个朋友,会这样叫他的同龄人,除了顾言泾没有第二个。 他悠悠的喝着粥,看着一脸着急的顾言泾冲了进来。 “阿言怎么这么早来找我?有事?” “小峥你忘了,今日是放榜的日子啊!”顾言泾见秦峥一脸茫然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没记住,倒是旁边的夷骍连连点头,他早就想提醒公子了,看公子一点都不着急,还以为他知道呢,连忙说道:“昨日就听封大叔说,今天一大早就会发榜!” “是啊!是啊!” “哦。”秦峥这才知道他们急的什么,不过对于他们的焦急有些不能理解,“可是,若是得了名次不是会有人登门报喜吗?父亲也应该会安排人去打探吧?” “哎呀!这怎么能一样啊!”顾言泾见秦峥一脸不在状态,顿时急得上来就拉他往外走,“这么大的事情得自己去看过才安心嘛,早点知道总比晚点知道的好,我可是跟人打赌你定能中头名的!还有那日那些背后说人坏话的士子,不亲眼看看他们的脸色怎么成!快走快走!” 顾言泾根本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秦峥无奈,只得跟着出去,夷骍原本听见顾言泾拿自家公子打赌,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待顾言泾说有人背后说秦峥坏话,顿时跟在后头眼睛喷火,像是要出去干一架一样。 此时日头还算早,那日因酒楼之事回去得很晚,秦闵和崔氏难免担心,便让封白挑了几个随从跟着秦峥,其中领头的是封白的大儿子封希寒,二十岁上下,处事干练武功也还过得去,秦峥为了安家人的心便也默许了他跟在身边。 一行人骑着马浩浩荡荡地往长安县衙而去,顾言泾一向不喜带随从,此时见秦峥呼啦啦带了一群人,他有些傻眼的问道:“这……会不会太招摇了?” “顾公子见笑了,长安城里的贵介公子哪个不是前呼后拥,公子和顾公子武艺高强不需要护卫,但是出门在外总有不便的时候,或者有事不能归家,这使唤个人回家招呼一声,不让父母担心也是孝道所为。”回答他是封希寒,封家在秦家虽是下人,却情同家人,他自认比两位公子年长些,也听说了他们之前都爱人跟随,便小小的劝诫一番,也是对他们一片关爱。 顾言泾不爱束缚,若是封希寒上来就说他怎么怎么不对,他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封希寒以孝道入手,他就不得不听进心里,加上秦峥在一旁赞同的点头,他顿时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太任性了,害得父母担忧,心里暗暗反省。 封希寒见状满意的颔首,夷骍不会骑马,被封希寒抱在怀里,此时满眼崇拜的看着他,倒把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长安县就在前面,此时远远看去,那门前已聚集了过半的士子和他们的仆从,秦峥几人下马缓行,那些人见随人众多且个个身高体壮,如何还不知道来的是达官贵人的子弟,有眼色的都主动让出了一条通道来,更有那认出了秦峥的人,眼里更是隐隐有些畏惧。 那日考场之上的事情,虽然当时并未有人瞧出端倪,但这几日便暗地里传出那姜家公子姜明得的并不是羊癫疯,而是被这秦家公子一眼吓晕的,传说秦公子乃地府判官转世,看人一眼便能断人罪行判人生死,还有的传秦峥会邪术,那姜明就是着了他那邪术的道!读书人虽然号称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自然有的些道理的,当下那些人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直视秦峥的双眼了,他们这一行人过去,竟是享受了一把高高在上的感觉,那些个第一次跟随秦峥出门的随从顿觉没跟错了人,一脸的与有荣焉,只那封希寒觉得有些不对,心里暗暗记下,待回去再行查探。 此刻还未放榜,秦峥和顾言泾等在榜下,周围空出大片的空地,顾言泾啧啧称奇,他个性随和,走到哪都有人跟他打招呼,今日却不同以往,躲着他们跟躲瘟神一样,他自然觉得奇怪,手肘捅了捅秦峥问道:“小峥,怎么这些人看着都有些怕你的样子?” 秦峥心里想了片刻便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他也不知外面究竟是怎么传的,便待解释几句,不想身边却挤了一人过来,只听那人笑道:“无非是些偏听偏信的愚昧之人,好笑得很哪!” 封希寒也与秦峥同时发现这人,见那人脚步虚浮不谙武艺,又是一副文士打扮封希寒见公子脸上没有不悦的表情便没有伸手拦下那人。 “哦?不知他们偏听偏信了什么?”秦峥虽然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但毕竟事关自己,也是有几分好奇,再见这人虽然穿着朴素但眉宇之间清明正气,与他们说话不卑不亢,便对他多了几分好奇。 “坊间有传言,说秦公子你看人一眼便能断人生死,还说那姜明便是中了公子的邪术才有此厄难,啧啧,这种乱七八糟的传言也有人信,真是,都没带脑子出门么!”那人说完又拱手一礼道:“在下卫之庆江州人士,为着科考已在京城蹉跎五年有余了,这次已是第二次下场,没想到竟有幸能遇见秦公子与顾公子这等妙人。” “你认得我们?”顾言泾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废话,他自己在京城年轻一辈中就挺有名气的,这卫之庆在京城呆了五年,就算没见过也应听过他,而秦峥就更好认了,先不说相貌如何出众让人一见难忘,便是这都是文弱读书人中间突然来了个少年侠士,消息稍微灵通的也能猜到是相府那位四公子了。 果然那人嘿嘿一笑,眨了眨眼睛没说话。继而叹道:“如今京城风云聚会,我却不知还能不能呆在京城,若是此次又没考中只能就此回乡了,也是让人扼腕叹息啊!” 此言一出,秦峥封希寒倒还罢了,顾言泾和夷骍俱都瞪大了眼睛一齐看着他,一脸好奇的模样。 秦峥与封希寒对视了一眼,便对着顾言泾说道:“阿言你忘啦?那宁王世子不是来了京城么?藩王之子无召不得入京,皇帝陛下召见他们想来应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只是不知究竟是何大事?”说着便又看向那卫之庆拱手道:“还望卫公子指教。” “别别别,在下可不是什么公子,秦四公子太多礼了。”卫之庆摆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在下家在江州与梁国接壤,前几日收到家书,说是梁国派了使节出访我朝,家里人好奇便打听了一下,听说是前来求亲的。那安王之子在下就不知陛下为何传召了,就算要选宗室兄弟送嫁公主也要等到使团来访,百官商讨之后两国通过文书才作数,现在就召进京城怕是太早。而且宗室世子送嫁是很高的礼节,想来陛下不会对梁国如此看重。”卫之庆耸耸肩,他这种爱看热闹包打听的当然是知道秦顾俩人在文安坊与安王世子有冲突的事,只是言语之中似乎对安王的两个儿子没多大好感。 “不知令尊是……?”封希寒挑眉,使节出访自然紧迫严防住的是州衙安排的驿馆,普通人怕是没机会接触。 “家父江州司马。”卫之庆知道自己来的突兀,被人怀疑也是应该,这会儿便大方的自报家门,秦峥和顾言泾反而觉得这人从容有趣,都觉得是个可交之人。 “求亲?!求的什么亲?”顾言泾大惊,可千万不能是他想的那样啊! “这……两国联姻,求的自然是公主殿下啊。”卫之庆没想到顾言泾反应那么大,对他这样在京城比平头百姓好不了多少的外官之子,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顾言泾却不同,只见他急得团团转,一个劲的说着:“梁国那几个皇子没一个有贤名的,竟连楚倩的主意都敢打,简直是痴心妄想!” “楚倩是谁?”秦峥实在有些好奇,顾言泾平日里还是很能沉得住气的,为何听到宛国要求娶公主便这副样子。 “就是定安公主!”顾言泾见四周已有人好奇的看向他们便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记得阿言你说过顾伯伯很少让你进宫去,定安公主长于深宫,可听你说话,似乎与定安公主很熟悉一样?” “我……”顾言泾顿了顿,见几人都好奇的看着他,其中卫之庆更是一脸八卦便解释道:“是在国舅府见过几面,楚倩跟……王弘烨关系不错。” 秦峥微微点头,皇帝年轻,后宫中仅育有三子两女,且都只是年幼孩童,如今适龄的只有长公主定安一人,梁国与启国世代交好,也是平起平坐的盟者,若是只嫁宗室女怕是梁国会认为是羞辱,想来若真是求亲陛下很有可能会将定安出嫁。 “阿言,现在消息还不确定,你着急也没用,何况这等国事,也是不是我们能参合的。”秦峥摇了摇头,劝了几句,见顾言泾有些垂头丧气,他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倒是卫之庆与封希寒两个稍年长的,看向顾言泾的眼神有些暧昧,都在心里猜测顾言泾莫不是对定安公主有君子之好? 正在此时一直不忘关注县衙的夷骍见大门敞开走出来小吏并几个差役,手上捧着的莫不就是榜单?便扯了扯秦峥的袖子到:“公子,放榜了!” 因着秦峥他们就站在榜下,那小吏离他们越来越近,手中的红榜也看得清清楚楚,小吏见到秦峥也是态度和善中带些讨好,待贴出那榜,便有围过来的士子嚷嚷道:“案首!秦四公子得了案首!” 第21章 诗会(上) 长安最炎热的夏季已经来临,秦峥本身有点不大爱出门,他的院子除了顾言泾和休沐的二哥偶尔会来,如今又多了封希寒和卫之庆,这两个人一个武痴一个文痴加八卦,来的频率竟是比顾言泾还要多些。 卫之庆当然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县试成绩不过比秦峥低了一个名次,在安平坊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一名。这日卫之庆又来秦府拜访,他倒是大大咧咧也不避嫌,应试举子出入达官贵人府邸,这要传扬出去,也算与他名声有碍,但卫之庆从来都是想来就来,偶尔遇见秦丞相也是落落大方的打个招呼,秦峥自然是喜欢与这样的人交朋友的,连带着一向不喜文人的秦峦对卫之庆也另眼看待。 俩人正讨论文赋,卫之庆便见面前的少年突然抬头,此时院外才传来封希寒的声音,“公子,有安王府帖子送到。” “嗯,封大哥请进吧。” 封希寒进来见卫之庆也在便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继而向秦峥拱手递上那张淡雅帖子,秦峥接过,先不展开只是问道:“安王府为何会给我送帖子,父亲有收到吗?” “来人说是安王世子的随人,只送了这一张给公子您。” 秦峥想起那个笑面虎一般的王爷世子还有他那个看似鲁莽的弟弟,皱了皱眉将帖子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邀请秦峥落日之时参加诗会,落款莫梓轩三个字,字是中规中矩,让人看不出特点,但却也不得不说一声好。 秦峥合上帖子对着封希寒说道:“你去准备一下傍晚随我出门赴宴。” 封希寒走后,卫之庆一脸好奇的看着秦峥:“我此前还听说你和安王世子有些冲突呢,怎么他还请你赴宴,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在?”说起八卦卫之庆满眼星光。 秦峥没好气的将那帖子扔给他,对于要去见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人,秦峥心情很不好,只是那次人家大方的把绿蝉给了他,再加上毕竟身份上得罪不起,这场宴席也是不好推脱。 卫之庆接住扫了一眼,便随手拿在手中把玩,脸上似笑非笑说道:“安王世子进京才多久啊,能认识几个文人?这诗会能不能开得起来真是难说,幸好他知道邀请你去,长安县案首想必是个很好的招牌呢。” “我不会写诗。”秦峥板着脸说道,他只背过四书五经写过文赋,诗词小道秦闵一向不怎么让他接触,秦峥自己也不是很感兴趣。 卫之庆眼睛转了两圈突然凑过来腆着脸说:“小峥带我一起去吧!” “你会写诗?” “呃,略懂略懂。” “只是略懂我带你干嘛?你能帮我写诗?” “呃,我不会可小顾会啊!这安王世子连你都请了,难道还能放过京城有名的大才子顾家顾二吗?”卫之庆讪笑着搓了搓手,好兄弟一样揽着秦峥的肩头,“我都好久没见到小顾了,每次来都正好不巧没遇上,这次怎么招也得逮着一回啊。” 说起这事秦峥就觉得好笑,卫之庆和顾言泾俩人也不知怎么,卫之庆来了顾言泾正巧家中有事。顾言泾来了卫之庆却又与人有约,这么些天竟像是王不见王一样,再没见过。 安王好文,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只是安王的宴会一向请的都是国子监祭酒那样的大儒,普通的文人士子是不可能在邀约之列的,而且安王一向闲赋在家,无大事从不进宫。不过与卫之庆想的不一样的是,当传出安王世子要开诗会,不知有多少寒门才子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就是那些有些自认有些才名的王公子弟也是以收到诗会请帖为荣,毕竟前不久安王世子就蒙天子召见,更得天子亲口赞许留他在京城长住,若是有幸借着一诗一词得世子青眼,有机会在圣上面前被提上一两句,这只要能在皇帝面前排个号,晋身的阶梯可谓一步登天。 到得傍晚时分,安王府的长街前便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客人,启国民风好武,就是文人士子也多是通习六艺,所以大都是骑着马或者乘着马车,少有几个坐轿子的。 时人爱貌,文人士子大多文雅风流,沿街之上少不得一些年轻姑娘驻足观望,夏季花开繁茂,京城女子都喜欢采花以作胭脂,姑娘们大方得很,见着长得英俊的便花篮里抽几枝抛出去,被马上公子伸手捞着便与旁边的几个姐妹吃吃地笑作一团。 秦峥撩着马车的帘子,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庆幸自己没有骑马而是坐马车来的,正要放下帘子便与马车外一女子眼对眼瞧见了,那姑娘先是一呆,无意识的伸手捂着小嘴,等秦峥“唰”的一下放下帘子,只听见外面一阵尖叫,接着便是叽叽喳喳的妙龄少女的兴奋之语。 “啊啊啊啊,秦公子看着我呢,好幸福!” “天哪!运气真好,差点就错过了!” “啊啊啊啊,秦公子好俊!” “秦公子快掀帘子,也看看奴家吧!” 姑娘们兴奋之余也不忘将花朵、自绣的手帕、锦囊往马车上抛,秦峥隔着薄薄地门帘看着车夫坐着的位置上已布满了那些杂物,更有一些穿过帘子掉进了马车,每到这时,那些豪放的京城姑娘便拍手叫好,一阵阵欢笑引得周围的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快!加速前行!”封希寒见有被围观拥堵的趋势,赶紧吩咐车夫驱马离开。 这种落荒而逃的姿态让围观的百姓都善意的哄堂大笑。 秦峥在马车里臊得脸都热了起来,赶紧运行真气运转一周天,才复又恢复淡然。卫之庆坐在他旁边简直笑得牙都快掉了,直到到了王府门前才堪堪止住。 莫梓轩亲自在门前等候,前来赴宴的士子们对安王世子的礼贤下士自然是受宠若惊,心里激荡下少不得对世子多了几分亲近。 秦府的马车停了下来,莫梓轩与正在交谈的几个士子拱了拱手,便迎了上来,等到近前才看见那马车上百花妆点,手帕、锦囊到处都是,门口的众人自然好奇,便都停下脚步等着马车上的人下来。 有眼尖的看见马车上的家徽,便知道来的是何人,毕竟这几个月来,要说京城最有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相府四公子秦峥。 有那只听说过没见过秦峥的人,翘首以盼不知这位有着众多光环的少年究竟是和样貌。 等马车帘子一动,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虽然面如玉冠,但并不如传言中的英俊,众人正有些失望,便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穿了一件青袍宽袖腰间一柄长剑,轻飘飘地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人美下车的动作更美,不知怎的便让人想起翩若惊鸿这般美句。 “见过世子。”秦峥对着安王世子拱手一礼,道歉道:“路上有些拥堵,来得晚了些,请世子见谅。” “哪里哪里,能来便是好的,家父一向对秦公子赞赏有加,本来在下怕打搅公子温习备考不敢贸然打扰,只是后来转念一想公子怕是早已胸有成竹,如此佳会哪有不请的道理,便赶着上午时分才下的请帖,是在考虑不周,秦公子没有责怪还如约而至,当是为兄给秦公子道歉才是。” “不敢不敢。”秦峥巴不得他忘了自己,当下也没耐心与他在这演戏,便指着卫之庆介绍道:“这是在下好友,江州卫之庆。” 莫梓轩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便请了他们进了王府。 第22章 诗会(中) 一路进了安王府后花园,秦峥便让世子去招呼旁人,与卫之庆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了,几上有酒,酒是好酒,卫之庆非常自觉的倒了一杯,举壶向秦峥示意见他不要,便自己抿了起来。 秦峥对这样的场合没什么兴趣,会来赴宴不过是想看看安王世子在京城的影响力,如今见着四周贵族子弟寒门士子济济一堂,秦峥垂眼暗思,不知为何对这笑眯眯地喜好礼贤下士的莫梓轩,他总是有些戒备。 场间正有俩人在清谈,士子们都围坐在他们周围,秦峥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比起异军突起的秦峥,儒玄双通的京城大才子谢秋辰难得在公开场合与人清淡,这对于时下喜好玄学的士子来说,才是更引人注目的。 谢秋辰广额秀眉,目若朗星,手持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刀,摩挲把玩,清清冷冷的几句却把对方辨得脸色涨红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犀利的词峰很快让他的对手败下阵来,对于那些士子的恭维他不过矜持的点点头,就回了自己的位置坐着,一脸冷淡高傲的表情,使得想要上前与他攀谈的人都望而却步,不多时便干脆离去,只留他一人在那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秋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谢公子。” 谢秋辰有些不悦,微微侧头往身后瞟去,只见对方是一个年轻贵介公子,看着有些面熟,谢秋辰不置可否的看着那人,等着对方说明来意。 那人深知谢秋辰的高傲,要与他打交道首先就得忍受对方的脾气,他低垂着头轻声说道:“在下姜明,家父户部侍郎姜……” “你有什么事?”谢秋辰不耐烦的打断姜明的话,身为启国最有名的武道世家,谢秋辰又天赋出众不管是家传的飞刀还是儒学玄学都是一点就通,通而透透而精,他从小生活在光环之下,性子被养得有些古怪,对于他看不上的人,说话不留半点情面。 姜明被他抢白,虽早就知道对方是这种性子,但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舒服,要不是对另一个人的恨意的支撑他早就甩袖而走。 “听说谢公子文武全才,想必对那传言中的无忧剑很是感兴趣?”姜明快速的说道,见谢秋辰挑了挑眉他接着说道:“这次恩科那状元之位谢公子想必早有打算?只是不知有那相府公子在,那些个试官安能公正严明?” 谢秋辰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眼神往场中扫视了一圈,待见到那个腰间别着一把古朴长剑的少年时眼前一亮。 对方似有所感,抬眼与他对视,谢秋辰见对方眼中的精气,竟是比他这个年长几岁的还要内敛些,顿时眼泛异彩,那边姜明还在背后说着秦峥如何嚣张,如何高傲,谢秋辰自然知道他极尽挑衅只能只为他能出手针对秦峥,不过他难得见到一个棋逢相当的对手,此时也只是垂着眼任由对方将打听来的秦峥的事□□无巨细的一一相告。 秦峥正抬眼打量刚才那道清冷目光的主人,便听身侧卫之庆惊呼了一声,转头去看只见安王世子身后那被人搀扶着的可不就是久侯不致的顾言泾吗? 只见他脸上一道擦痕,捂着手臂脸上有几分痛苦,而那个搀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听说已经和他绝交的王弘烨。 秦峥哪里还坐得住,起身便往那边走去。 王弘烨抬头就见秦峥来势汹汹,对方阴沉的脸色让他心情更加的不爽,见秦峥理所当然的便要接过靠在他身上的顾言泾,他不禁紧了紧手中握着的人。却换来顾言泾一声痛呼,秦峥眼里的冰寒更加浓郁,他一把将人抢过,看也不看王弘烨,转头对莫梓轩问道:“不知可否借世子客房一用?” “当然,我已吩咐人请了大夫,刚才侍卫也为顾公子查探过了,并无大碍,秦公子不必担心。” “多谢。”说完便由下人领着往扶着顾言泾往客房而去。 王弘烨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中他都无知无觉,莫梓轩冷眼旁观,心里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等入了厢房,顾言泾缓了缓开口第一句就说道:“小峥,不关烨子的事!” 秦峥刚才从下人口中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此时低头替他摸骨,确认没有移位才说道:“不关他事关谁事?” “是……是其他几个人……”顾言泾苦笑道,他也没想到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竟是在安王府门口与王弘烨那几个朋友相遇,那些人不仅出口不逊还推搡了一把,顾言泾正站在台阶上,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 只是没想到晚来一步的王弘烨见他受伤却是急得满头大汗,一路上都亲自扶着他,原本世子是让他直接去往客房,但他怕若他不在王弘烨与秦峥会出什么冲突,才要求先去找到秦峥,只是现在这样好像也没比他们单独相见要好上多少。 “那些人因为什么与你冲突?还不是因为他王弘烨?他们若不是想讨好他何必与你这京城老好人过不去?!如此还与那姓王的没关系?!”秦峥一连几问,一句比一句严厉。 卫之庆还从没见过秦峥这么生气,他有些怕怕的拍了拍胸口,吞了口口水在顾言泾求助的目光中不得不顶着秦峥冰寒的目光说道:“小峥你先别生气,这件事毕竟与那王弘烨没有直接关系,何况你没看见那王弘烨的眼神吗?简直比伤在自己身上还要难受,这也算是惩罚了,以后小顾别理他就行,错就错在那几个趋炎附势,仗势欺人的家伙身上,咱们得想法子好好教训他们才行。” 卫之庆前面的话还挺有道理,越到后面越让顾言泾瞪大了眼睛,眉头一抽一抽的,想不通自己求他安抚秦峥,怎么他却在底下又点了把柴! 秦峥摸了摸腰间的长剑,显然对卫之庆的话很是认同,便转头问顾言泾:“阿言你还记得那几个人的名字吗?” “……”顾言泾哭笑不得的说道:“小峥你该不会……这可是安王府!小峥你这样做会给相府树敌的!” “呃,是啊小峥,若你出手伤人,咱们就不占理了,舆论上也确实说不过去啊,别人会说你仗着武艺横行霸道的!”卫之庆没想到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少年脾气竟然如此火爆,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煽风点火。 “你们放心,我当然不会就这样冲出去逮着人便打的。”秦峥撩了撩眼皮,两个好友的担心让他心里暗暗反省,难道自己平日里给他们的印象是如此鲁莽么? “现在已是傍晚,诗会才刚刚开始,论诗品诗后定然还有晚宴,等结束后早已入夜,他们不会看清打人的是我的。”秦峥说得轻巧,顾卫俩人却满头冷汗,见秦峥主意已定,顾言泾担心之余也有些感动,受了委屈有朋友为自己出气,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等王府请的大夫来时,秦峥早已记熟顾言泾描述的那几人,留了卫之庆在客房里照顾顾言泾,自己径直往诗会的后花园走去,他此前没见过那几人,还需过去对一对号才行,免得到时候打错人了,却是不好。 此时诗会早已开始,只听世子朗声道:“诸位都是有才之人,只是文学之道也有优劣,不过今日的诗篇确实难以抉择,俗话说文无第一,文章无常势,若仅凭一首诗便断上下却是不妥。不如诸君再出一道题择出三首,与前头谢公子那首并为今日最佳吧。” 谢秋辰水平太高,刚才那首诗一出来其中出尘飘逸的韵味,使得其他人黯然失色,咏景之篇今日怕是再无好句,世子刚刚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抛开谢秋辰另出一题,不用再与他教高下,因刚才悬殊太大而面色难看的众人的脸色顿时好上了几分,齐声称是,笑语渐起,便有人出咏物为题。 场上众士子便一一诵咏,秦峥在人群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了一圈并未见到王弘烨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便开始一一对应着刚才顾言泾所说的那几人。 谢秋辰刚才见秦峥有事离开,还以为他不会再回来,此时他一进来,谢秋辰便紧紧盯着他看,见秦峥心思并不在诗会上,他突然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便朗声说道:“当年秦相才高八斗,说起作诗京城之中无人能及,秦公子家学渊源,既然来了,何不咏上一首,也好让大家见识一番秦相爷当年的风采。” 秦峥没想到这人突然针对自己,当即皱了皱眉说道:“我不会作诗!” 谢秋辰指尖转动着飞刀,清冷的脸色难得带着几分微笑,他并未言语,既然开了个头,自然有跳梁小丑出来蹦跶,他只是仔细观察着秦峥的神色。 果然,那姜明自那次自作主张想要在县试之中压秦峥一头,反被秦峥一眼吓晕,这段时日早已成了京城的笑柄,此时这么好的机会哪里能放过,当即便站起身冷笑说道:“秦公子身为长安县案首,怕是早已不将天下才子不放在眼里,今日如此盛会,更有京城第一才子谢公子当场,秦公子竟是不屑与我等同场技艺么?果然眼界极高!” 听他如此说法,那几个早在秦峥动手名单上的几人都纷纷应和,跳出来讥笑,倒省了秦峥一个个寻找。 秦峥面色淡淡,不过是动手的名单上又添了一人而已,倒是那谢秋辰,秦峥抬眼与他对视,俩人眼中喷薄而出的战意,渐渐地让身边的人都有些受不了,此时那些人再也说不下去,只觉得冷冽寒冬就此降临在这夏日的傍晚。场上视线都聚焦到俩人身上,一时噤若寒蝉。 安王世子眼里闪过一丝异色,起身圆场道:“二位稍待,今日以诗会友,两位公子若要比武还请改日。” 谢秋辰聚集的战意被打断,冷下了脸色拱了拱手向世子告罪道:“今日是在下鲁莽,请世子见谅,在下另有要事先行告辞。” 说罢竟是起身一路出了花园,临走之时对着秦峥说了句唇语,秦峥心里一笑回道:“我也期待与兄台一绝高下的那天。” 谢秋辰走后,场中一时寂静片刻,世子费了好些功夫才缓和了气氛,只是再也没人敢让秦峥作诗了,不过他们心里怎么讥笑他却是秦峥懒得管的,他静静地坐在席上,看着场中的人你来我往,为着几句乏善可陈的句子争得面红耳赤,正觉得无聊,便有那先前为他们引路的下人来到他身边,轻声说了几句。 秦峥沉思片刻,虽不知顾言泾怎么还有兴致作诗,但朋友所请他自然会为他达成,当下便起身寻了场中伺候的婢女要了笔墨,秦峥虽然不说话,但在场众人哪里会不去关注他,此时见他似要写诗,纷纷好奇的凑了过去。 秦峥提笔示意,那下人便朗声诵道: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注)” “好!好诗!”安王世子不禁眼前一亮,这首诗咏得是风,风无形却咏出了风的力量,如此洒脱豪气,却是是好诗。待见到秦峥笔走龙蛇的行书他更是赞叹道:“真是好诗配好字,秦公子果然了得。” “诗是好诗,顾公子不愧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姜明不希望这首诗是秦峥所作,这首诗看似简单细细品味却能知其不凡,就是传唱千年也未必不可。 只是事与愿违,那下人也不知被卫之庆和顾言泾忽悠了什么,望着秦峥的眼中满是崇拜,当下朗声道:“这首诗便是秦公子平日的习作,只是秦公子多是论经诵文,这等普通的习作都是写过就忘,顾公子身为朋友当然知道秦公子才学如何,不过怕他忘记便提醒一二。” 等秦峥默默点头众人才相信这首诗确实是秦峥所作,不过那下人话里的意思却是这样的诗,秦峥只是随手所作,而且多得是? 此时院中之人望向秦峥的神色出了惧怕他的武功之外更多了些惊叹与承认。 不管其他人什么态度,秦峥却是有些郁闷,这首诗确实是他所作,不过并不是像那下人所说的随手而作,而是他作好后,由顾言泾修改的,他不过写了个框架,那些抠字眼的改词改句子都是顾言泾的功劳,可他偏偏又不能说这首诗不是他作的,看来顾言泾知道他从不屑剽窃特地找了这么首他们共同完成的诗句来给他撑面子。 第23章 诗会(下) 安王府后花园的围墙外便是一座假山,山上一座小亭,亭上的帷幔静止的垂立不动,王弘烨此时便坐在那亭上,身边是莫梓函和五个女子,这些女子只有一人端坐,其他都侍立在她身后。那是一个穿着藕荷色的素锦长裙看起来十四五岁天真烂漫的年纪,只是那双本应狡黠的乌溜溜大眼,此时却微眯着眼,看着下方的花园,眉头紧皱,夕阳正将落下,晚霞映照在她的脸上上,莫名让人觉察出一份清愁,下面的花园已经点起了灯笼,上面看去人脸都已模糊。 王弘烨目光灼灼的看向客房的方向,此时也已昏暗看不清晰,他收回目光转头望着那个女子问道:“楚倩你觉得怎么样?” 莫楚倩听着这话,心里纷乱,茫然无措的摇了摇头。 莫梓函在旁边夸张的说道:“难道那京城有名的大才子谢秋辰妹妹也看不上眼吗?我可听说京城的闺阁小姐们都为他争破了头呢!” 定安公主是先皇最年纪最小的孩子,身份尊贵,一直是养在深宫,性子虽有些跳脱,但到底年幼,对于男女情、事平日里都羞于提起,此时突然要她在那些才子中择一夫婿,她自然是心乱如麻,但想到若不在消息传开前求皇帝哥哥赐婚,那她很有可能就要和亲梁国,到时候不知这辈子还有踏上故土的机会没。 梁国派使臣出访启国,声势自然浩大,虽路途遥远,但京城之中消息灵通的都已知道此次梁国使者的目的是求亲,只是还未在民间传开而已,不过随着使节团临近,这只是迟早的事,那日顾言泾得知后便想法子递了消息给定安公主。莫楚倩也知这种国家大事去求皇帝和太后是没用的,自己母妃性子柔弱,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无措,莫楚倩无法只好病急乱投医的找到了王皇后家的王弘烨,自皇后进宫后王弘烨经常来中宫玩耍,是莫楚倩难得的几个朋友之一。但王弘烨交的朋友都是什么样的,连他自己都看不上眼,又如何配得上金枝玉叶的定安公主。 直到那次安王世子进宫,各宫太妃处都有拜访,母妃忧心她的事情一直眉头未展,安王世子言谈之中便问了出来,继而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开诗会选才子为驸马。但一时之间莫楚倩真的不知该作何选择。 “那谢秋辰太过高傲,不过是小有名气的武道世家,三代都未出一个一品,也不知他傲些什么!楚倩金枝玉叶可受不得他那付性子。”王弘烨本身是个高高在上的脾气,对谢秋辰那样的一向敬而远之,“要我说这主意本身就荒唐得很,我们这样的身份,婚事何时由我们自己做过主了?”王弘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越发低落。 莫梓函皱眉看了看脸色黯然的定安,虽埋怨王弘烨说得沉重但实际上在世家子弟看来为家族而牺牲自己的婚姻大事本就是一种无奈的常态,但总得给定安一些期盼不是,便笑道:“妹妹不如选个武艺高强的,到时候你们两情相悦,实在不行还可带你离开京城,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也是好的。” 莫楚倩咬了咬下唇,有些心动,只是少女的矜持让她默然不言。 而王弘烨听到这话简直嗤之以鼻,冷笑道:“荒唐!” “确实荒唐!”忽然亭外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在场之人瞬时就听出那人是谁俱都跪倒在地:“见过陛下。” “先不说你们这样择婿选的人好不好,想来你们怕是忘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警句吧!”莫卿华踱步进了亭子,转身在亭上坐下,低头看了看定安的脸色,只见她咬着唇,强撑着不落泪,心底叹了口气,语气却依然严厉,“都起来吧,这么荒唐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朕真不知你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如此作为若是传扬出去,就不怕与楚倩名声有碍?居然还敢怂恿公主出走!你当皇家立的那宗正府是养着吃闲饭的吗!?到时候你安王府国舅府如何向朕向太后交待?!”莫卿华很少这样摆足了威仪,说出的话犹如雷霆般一句句打在三人的心上,莫梓函此时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与传言中不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定安的事,他看上去有些严厉,黑色常服上绣着繁复的暗纹,刀裁的眉紧拧着,高挺的鼻尖、紧抿的嘴唇无带着天子的威仪与雍容,莫梓函竟觉得有些不敢直视,只学着王弘烨一般低垂着头,只是心里在想些什么却没人知道。 “那哥哥说说楚倩该怎么办?”莫楚倩霍然抬头,定安公主看似与她那母妃一般柔弱,实际上骨子里向往的却是江湖中快意恩仇的女子,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听说秦岚于马术战阵上有些研究便日日往她院子跑了,此刻豁出去一般面色冷凝的看向兄长,竟与她平日里的天真无暇判若两人。 莫卿华见定安如此,心下也是叹了口气,但他身为皇帝要考虑的事情多着,虽然心疼妹妹,却只半闭了眼,等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平静:“此事朕自有安排,尔等不比多言。”想了想终究怕莫楚倩想不开便又说道:“朕只有定安你一个妹妹,只要事情可为,朕定会为你打算。” &&&&& 王府的诗会结束后果然如秦峥所料,世子又留了人用了晚宴,等散场时,早已过了掌灯时分,今晚朔月,天上没有月光,星星点点的星光也稍显暗淡。 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秦峥早已打听清楚那几个人回家的路线,一个个摸过去,以真气将照明的灯笼扑灭,再潜入黑暗中将随从护卫敲晕,最后只剩目标人物,以秦峥的鬼魅身法,那些人如何看得清楚,俱都以为遇见了哪路的神仙鬼怪,趁着夜色跑上来玩儿,还没挨揍便跪地求饶吓了个半死,倒叫秦峥郁闷的很,根本没揍几下人就晕了。 如今只剩下一个姜明,那姜明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没落了秦峥面子,心里不爽,王府的晚宴都没心思享用早早就告辞离去,却不是回家只自去画舫花天酒地了一番,等到回家时才发现快要到宵禁时间,便紧赶慢赶的抄近路回去。那是一条靠着宫墙的小道,平日里少有人经过,此时夜深更是一片寂静,只有姜明骑着马的踢踏声和随从跟在身边小跑的声音。 姜明心下有些不安,只是夜色昏暗,快马疾驰容易出事,他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走着,马前一盏昏黄的灯笼被下人提在手中,晃晃悠悠,突然便有一阵邪风吹过,那灯笼不知怎么“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燃了片刻便熄灭了。 姜明眼前顿时一片黑暗,他也算有些见识,想到万一马惊了,这黑灯瞎火的保不定便一路跑到阎王爷那地头去了,便翻身下马一边大怒道:“还不快吧灯点起来!”只是声音未免有些哆哆嗦嗦。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连身边的那匹马都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样,姜明吓得腿肚子直打颤,夜色黑得伸不见五指,他此时连方向都分辨不出,只好哆嗦着问道:“有、有人、人没?” 夏夜的凉风在这深深的巷子中,显得有些阴森,姜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双腿抖得更加的厉害,此时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身侧不远处幽幽响起,“奉劝你还是别说话的好!” 姜明只觉得裆、下一热,却是吓出了尿,他惊恐的问道:“你!你是人是鬼!你把其他人怎么了?!”声音中充满了绝望,音量自然是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只听那道声音“啧”了一声,说了句,“你死定了!”姜明听见这句犹如地狱勾魂般的话,顿时翻了白眼,人往地上一倒晕了过去。 “你也死定了!”一声阴柔的女声突然在那人耳边响起。 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是两个身穿黑衣的女子,黑色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手中的长剑也漆着黑漆,穿着打扮身形样貌俱都一模一样,这样绝色的双胞胎刺客倒是生平仅见,只是既不隐藏相貌,想必对此次的刺杀相当有把握,必能令他命丧黄泉。 确实他身边的暗卫都被人引往别处,留守的护卫都被这对双胞胎刺客屠、戮带劲,好不容易他逃到此处,却又因意外闯入的姜明而被她们发现。此时身边竟无一个可用之人,而此处偏僻寂静,无论如何大喊大叫都不会有人来救他,这样的时刻,那人却是斜靠在墙上,勾着嘴角笑道:“能有美人绝色相伴,便是地狱也可去得。” “哼!死到临头还口无遮拦,看我姐妹把你斩于剑下!”明明是两个人说话,却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声音,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长剑临头,那人星眸却越来越亮,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明显,嗤笑道:“啧啧,人丑还爱自作多情,我说的美人可不是你们。” 便在此时一把古朴长剑如天外来客般横插过来,比起她们的剑,那把剑鬼魅如烟,灵动如蛇,暗淡的星光像是在那剑尖上炸亮,夺目的光彩投射在那两个女子眼中,从黑暗到暴亮,她们顿时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清楚,生死之间历练出的经验,救了她们一命,心有灵犀的仰头倒去,堪堪躲过那凌厉的一击,然后俩人便一左一右翻滚着远离了那把长剑,不等看清那后来之人,便头也不回的往黑暗处遁去。 秦峥持剑而立,剑尖上一抹嫣红的血珠,随着长剑的垂下而滴落在地上,开出片片血花,只听少年清朗的嗓音说道:“跑了。”声线中的遗憾不满非常明显,被救的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道面团儿你还需我赔你不成?” 秦峥这才回头看向那个有些狼狈的人,皱眉说道:“你受伤了?” “没事,被弩、箭擦伤而已。”莫卿华满不在乎的说道。 “可是有毒。”秦峥凑过头去抽了抽鼻翼,一丝极其幽淡的异香稍不注意便会错过。 “是啊,所以我现在浑身无力站都站不稳啊。”莫卿华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下便把身体靠向秦峥,“非宁也不知被引去哪了,所以小峥你要送我回宫啊。” 秦峥皱了皱眉,身体下意识的想把莫卿华推开,但此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伸手扶住莫卿华的身体,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姜明等人,想了想说道:“那你得帮我把这人给揍了。” “成交!”莫卿华含笑道,美人亲自送他回去,便是天大的事都能答应,何况只是这么一桩小事而已,想想马上就能软香在怀,莫卿华心里便一阵激荡。 秦峥得到保证,便点了点头,一手扶着莫卿华的后背,一手抄起他的腿弯,一弯腰便把人给抱了起来,说道:“陛下指路吧。” 第24章 梳头 宫墙足足有五、六丈高,墙面光滑,根本没有一丝可以借力的地方,不过秦峥有这座雄伟宫殿的主人领路,自然另有法子,不用学那宵小翻墙而入。 皇宫很大,仲夏的夜晚除了虫鸣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宫女太监们大都已经入睡,禁卫军十人一组拱卫森严的在宫内巡视,秦峥还穿着诗会上那件青袍,树林假山之中倒是不甚显眼,莫卿华在他怀里,因为要给他指路,嘴唇离得他的耳朵很近,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是不是的擦过他的耳垂,秦峥不适的抖了抖耳朵,要不是皇帝说不能被侍卫发现,他真想随手把他丢下。 莫卿华指引的路线非常巧妙的避开了灯光,在禁卫的巡查中穿插而过,加上秦峥的轻功,两个人竟是一路闲游般行走在禁卫森严的皇宫之中,路过皇帝寝宫是秦峥脚步缓了下来。 莫卿华被他抱着,从一开始的不大自在到悠然自得,刚才从一队禁卫身后穿过,他甚至还有些希望能有人回头看看,这是个多么难得的场景啊,此时见秦峥缓了脚步,他在他怀里挪了挪身子,伸手环住秦峥的脖子,把那努力远离他的头掰了过来,轻笑道:“就这么进去可不行呢,小峥想不想故地重游?” 秦峥一顿,对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吐在他的耳边,说完后,还低头在他侧脸轻轻蹭了蹭,秦峥被痒得直想打喷嚏,好容易才忍住,想起那座梅园地下的密室,秦峥紧了紧眉,脚步一转,便往那处行去。 梅园之说以冠以梅为名,当然是因为它后院的万株梅花,秦峥上次来的时候身上有伤,又急着出宫便未仔细观看,然而往那树林中穿过时,虽暗夜深重,但秦峥看着总觉得那不似梅树,只是天色暗得一路行进都是凭着他听声辩位的本事,也不知是否像德福所说了全部被莫卿华换成了杏树。 前院的小楼里依旧有着灯光,里面显然有人,不过既然到了门前,莫卿华没有警示,自然是因为里面的人值得信任。莫卿华伸手在门板上轻叩了几下,长短不一,应是一种暗号,秦峥只听到里面的人,突地跳了起来连凳子都带倒了也不顾,疾步冲到门前拉开门就焦急的说道:“我的陛下哎!您总算是回来了~奴婢担心……”嗓音嘶哑里面的担心情真意切,端的是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好了好了,把你眼里鼻涕擦擦,脏死了。” 若这话莫卿华平时说,德福少不得乖巧应是,再动作夸张的抹抹脸逗陛下开心,只是莫卿华此时被秦四公子抱着,双手环在秦公子颈间那一脸的高兴与秦峥板着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德福被他们这副样子怔住,半天说不出话。 秦峥耐心告罄,挤开德福就往内房走去,记得那里有张床,可以赶紧将身上这人扒下来! 莫卿华被重重地丢在床上,口中惊声“娇呼”德福在他眼神示意下根本不敢跟进来,此时房内,只有他和秦峥,莫卿华喘着气翻过身斜倚在床上,满脸幽怨的说道:“小峥,你弄得人好痛啊~” “陛下既已安全,草民先行告辞。”秦峥面无表情,转身便要离去,不防却被人死死的握住的手腕。 “面团儿别走啊!你忘了我可是中毒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所以——宫中的太医都是养着好玩的吗?”秦峥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好叫外臣到内宫来。” “陛下说笑了,皇帝相召任何人都必须随叫随到。”秦峥简直想自戳双目,省得再看启国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那一脸愚蠢的娇羞。 “可是问题是,朕受伤中毒是绝对不能被人知晓的。”秦峥看似纤细柔弱,掌下的脉搏却强劲有力,皓白的手腕被他握着,微凉的体温传递过来,令莫卿华忍不住轻轻摩挲着。 “……”秦峥卡了壳,皇帝私自出宫,遇袭受伤而回,怎么看传出去都会是令国朝震动的大事,他只好说道:“宫中自有解毒圣药……” “已经用过了,不然朕如何撑得了这么久。”莫卿华低垂了眼,那本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幸好他在见到刺客拿出弓、弩的一刹那为着保险便已服下解毒丸,不然他怕是只能每年等秦峥去他坟前祭拜才能再见到美人了,不过秦峥会不会去他坟前祭拜还是两说。 “那……需得一内功高强之人为陛下逼毒,不知非宁大人……” “非宁还没回来!”莫卿华赶紧回道,“我身边没有其他内功深厚的高手了!”莫卿华就差没直接说面团儿你上吧! 实际上德福刚刚从外面探头进来,打的手势便是非宁已回,只是他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忙使了眼色打发德福。 秦峥犹疑片刻,终是因兹事体大,拱手道:“那草民勉力一试,还望陛下应允。” “嗯,朕允了。”皇帝的威严总算被莫卿华找回了一些。 秦峥脱了鞋爬上床,在莫卿华背后坐下,抬头一看,便眼角狂抽道:“陛下……” 国君威严只存片刻便荡然无存,“不用脱衣的。” “哦~”莫卿华深感可惜,随手拉起被他粗暴解下的中衣,外袍早已被丢在地上,他也懒得去捡,便只着中衣端坐在秦峥身前,感受到秦峥近在咫尺,不知为何心跳扑通扑通,弄得他心里痒得不行,但今天已经逗了秦峥好多次,再接着来,只怕小峥要恼羞成怒了,莫卿华耸了耸肩,只好见好就收。 等秦峥双手贴上他的后背时,透过薄薄的中衣还能感受到秦峥掌心的凉意,莫卿华全身一震,只觉得一股霸道的真气直闯他的体内,赶忙收摄心神,再不言语。 如此便是一夜过去,那毒端的是霸道的很,直到天色将明秦峥才睁开眼睛,因耗损了大量的内力,他眼前有些发黑,闭眼缓了片刻才看清东西,房内的灯油已经快要烧尽,正是黎明时分,离早朝也没多少时间了,他伸手将莫卿华扶着躺下,皇帝早已睡着,规律的呼吸放松的身体,此时的莫卿华是难得的是安静的,少有的几次见面,都让秦峥越发觉得这个皇帝捉摸不透。 而此时的莫卿华,闭着眼睛,唇角微微翘着,也不知是否是沉入了一个甜美的梦中,秦峥这么看着,才觉得,除却皇帝的身份,这人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会因美梦而嘴角含笑。 秦峥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他内力还没有恢复,身上没力气懒懒的坐着不想动弹,直到莫卿华睁开眼睛。 莫卿华刚醒,还有些迷糊,见面前是自己梦中的那个美人,便微微一笑,这个笑容很纯粹,纯粹到秦峥竟然会觉得这个笑容就这么被刻印在他心上,再难忘记。 莫卿华笑完后才真正清醒过来,忽然眼神复杂的看了秦峥一眼,轻声说道:“辛苦你了。” “不会。”秦峥说完后,房里便一片寂静,莫卿华心里并不如面上一般平静,其中的惊涛骇然连他自己都有些心惊,他闭了闭眼,起身圾了鞋,走到铜镜前,自己拿起梳子笼起了发,等他整肃完毕,秦峥也已穿戴整齐,期间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交流。 秦峥不大习惯这样的莫卿华,他难得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告辞离去,便见那背对着他的莫卿华叹了口气,从铜镜中看着他说,“小峥你头发有些乱,你过来我给你梳头。” 是我不是朕,莫卿华虽然在他面前不经常用“朕”这个自称,但不知为何,这次秦峥却觉得这个“我”更加的难能可贵。 这样的莫卿华秦峥无法拒绝,安静的在他身前的凳子上坐下,任由莫卿华将他头发打散拿着檀木梳子缓缓地小心翼翼的替他梳头,木齿在柔顺的发丝间滑动,秦峥没想到莫卿华一个皇帝,居然会自己梳头穿衣,甚至替他梳得也很好,打结的发尾,便轻轻挑起,托在手心慢慢的梳着,那样子竟像是生怕弄痛了他一样。 秦峥不知为何开始有些不自在,便说道:“直接挽起来就好了。” “等等,有些打结,不梳顺来可不行。” 秦峥低垂着眼,面前的铜镜太过清晰,莫卿华的神态太过专注,他只好垂眼不看,等到头发被重新束起,秦峥才终于松了口气。 正好德福也进来伺候,离上朝已经不远了,只是还没等秦峥告辞离去,莫卿华便抢先说道:“小峥留下来吧。” 冲动说完又觉得不妥,便加了句:“现在天已大亮,不比晚间,你此时出去,怕是难隐踪迹,不如待到晚上再行出宫吧。” “这……”秦峥内力还没完全恢复,确实没有自信能不被人发现,只是就这么呆在这却是妥当吗?他昨晚整晚没回去,家中定会担心。 莫卿华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便说道:“相府那边不用担心,待会儿下朝让德福去告知秦丞相便是。”只有莫卿华自己知道心里的期盼是那么的深,等到秦峥缓缓点头,莫卿华觉得自己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 “这栋小楼你随便看,不会有人来这里,只要别出院子就行。”因赶着上朝还得回寝宫换朝服,莫卿华只说了两句便进了那密道,与德福俩人消失在那处。 第25章 兔子 皇帝走后秦峥打坐调息了一会儿,然后才有空打量起这座远离其他宫殿的独立小楼,楼下是很普通的两居室,分外室和内室,一眼便内忘尽,内室进门处便是那个密道入口,闭合得无一丝一毫的缝隙,若不是事先知道,秦峥怎么也想不到,如此平常的地方地底下竟然藏着一个密室,而且看样子竟然还联通着皇帝的寝宫。 不过这不是秦峥能够研究的,抬头看了看楼板,他正有些无聊,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那是一个很大的充满书卷气息的书房,整个二楼只有那一间房,四面都有书架,上面堆得满满地都是书,书案后头的墙上挂着一副画像,一个宫装丽人盈盈独立,落款便是卿华二字,这让秦峥想起家门上悬挂的那张牌匾,知道了莫卿华的名字,自然是明白那张看似不起眼的牌匾是如何的荣宠。 这幅画上的女子年约三十许,作画者画出了一个母亲最美好的笑靥,秦峥心里一动,这位恐怕便是皇帝生母丽太妃了。 她只是一个模样标志的普通宫女,尽管为先皇诞下皇子,所得的位份依旧不高,她在莫卿华年幼时就已去世,莫卿华被养在中宫后,还是由中宫提议先皇才为她升了嫔位,等莫卿华登基后,这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女子也不过才追封为太妃。并不是莫卿华不想为生母晋位,而是后妃的位份追封都有一定的规矩,不是莫卿华想如何便如何的,而且莫卿华是过继在秦太后名下,还得考虑太后的面子,毕竟按皇家宗谱中的记载秦太后才是他的母亲。 然而哪有儿子不想娘的,莫卿华画这幅画像时内心的情感都流于笔尖,秦峥看着也有些触动。 如果说这幅画让秦峥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莫卿华,书架上堆满的书,则是让秦峥有些震撼,随手抽出一本便是经史子集、兵法谋略,不仅有被经常翻动的痕迹,上面更是用蝇头小字写着密密麻麻的注释。 秦峥手中正是一本吴子,一本兵书却用对问的形式,写得生动而形象,莫卿华的注解也写得有趣,秦峥便来了兴致,哪有少年人不爱戎装,他也懒得走去那书案,见地上干净便盘膝而坐,捧着那书看了起来。 &&&& 太和殿中,皇帝高坐龙椅之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德福踏前一步大声宣道:“朝会开始,众大臣觐见!” 文官以秦闵为首,武官则是一须发皆白的魁梧老者,动作铿锵威风赫赫,听罢众人便叩拜觐见。 “众卿免礼!”皇帝的声音在太和殿四壁之上回荡,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德福作为掌印太监,自然是及其熟悉这一套,不过身为皇帝贴身服侍的大太监必须要急皇帝之所急,所以今日他的声音中比起往常多了几分急切。 “臣柳寅有本上奏!”位列秦闵身后的工部尚书柳寅跨出手持笏板躬身道。 莫卿华本身就想早点结束朝会,此时出列的又是早已被他打入厌弃角落的柳寅,当下只冷冷开口道:“说。” “启奏陛下,夏汛将致河南道豫章道等地都报需兴修渠堰疏降……” “这等小事,你直接报与户部,让户部拨款便是!”此时是个人都听出皇帝的不耐。 柳寅本低垂着头,此时却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样,眼睛盯着一个方向道:“月余前工部便已上报户部,只是如今汛期将至,却不见户部有何动作。” “户部尚书何在?”皇帝冷哼一声,在龙椅上挪了挪屁股,似乎是坐得不舒服一样。 户部尚书崔合贵快步出列站在柳寅身边躬身道:“回禀陛下,工部确实于月余前上报了今年防汛的款项,只是并不是如柳尚书所说的一般,户部没有动作。工部上报的金额比往年多了三倍有余,户部多次文书往来请工部给出解释,然工部并未理会。” “上报时就已说的清楚,今年雨水繁多,治理水患自然需要下更大的功夫,还要如何解释!你户部拖着赖着尸位素餐,就如此弃两江百姓性命财产于不顾吗?!”柳寅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炮仗,上来就对着崔合贵喷道。 “够了!”莫卿华大喝,“些许小事,连仪态也不顾了么?工部列出详细列表所需用度一一列明,三日之内报与户部,十日内防汛款项朕要看到它出长安城门!” 奇怪的是柳寅虽然被骂却依然一副耀武扬威得意洋洋的样子,反而被皇帝暗护的户部尚书满头大汗头都不敢抬的跪倒在地:“回禀陛下,户部……户部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支吾再三崔合贵知道躲不过,只好直言道。 “你说什么!防汛大事,国库历年都需留空出来,那些银钱哪去了!”莫卿华皱眉道,这崔合贵该不会胆子那么大敢挪用吧。 “启禀陛下,留空之事微臣不敢马虎,只是工部今年所需款项比往年多了,国库之中……” “国库的钱都用光了?”莫卿华眯了眯眼,盯着崔尚书光秃秃的额头,语气森寒。 “今年入春以来宛国在常望城屯兵,陛下下旨兵部增兵驻守工部增添军器、兵粮,所用折合白银共计五百五十万两,礼部又上报要修葺太庙拨款两百万两,如今国库已经青黄不接,微臣……微臣也没办法啊!”崔合贵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了,管家公不好当啊。 “好一个没办法!你这户部尚书是干什么吃的!”皇帝震怒,众大臣俱都噤若寒蝉,礼部的王国舅王凤南眯看着前头文官首列的秦闵眯了眯眼。 秦闵也是第一次听到,那柳寅分明是早已知道国库空虚之事,才会在朝会上紧咬不放。崔合贵也是,他就不能先答应下来,这不是还有十日时间,就算到时候筹备不齐,私下觐见皇帝禀告,也好过在朝会上捅出来的好。秦闵虽气恼崔合贵的隐瞒,但毕竟是关中世家,又是亲家,当下便上前一步道,“陛下,当务之急是防汛之事,如今盐税也快收上来了,不如先行用盐税那块填了空缺?” 莫卿华闭了眼,像是在思考。 已出列的几人都躬身等候,便在皇帝睁眼刹那,王凤南走到中间躬身道:“启禀陛下,臣有话说。” “说。” “微臣之子王思皓不才添为城防卫将官,正是今年负责协助户部运送税收,据他统计今年运往户部的盐税不足往年三成。”王凤南长相阴柔说起话来也是柔媚十足,若是披散头发,在学女子捏着嗓子说话,怕是都要被人认作女子。 不过此时无人欣赏这朝堂上难得的风景,美人话里的意思,众大臣心里各有计较。 秦闵皱了皱眉,淡淡说道:“本官还是第一次听说城防卫什么时候还兼了户部的账房,户部统计都还没出来,王守备心细陆发博学多才啊。” 王凤南只斜眼看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秦闵却暗道不好,王思皓虽有打探户部事物的嫌疑,但若是王国舅所言属实,户部怕是要不好了,所以王凤南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才会不把他的挤兑放在眼里,此时想来恐怕工部上报那份防汛用度时——弄不好礼部修葺太庙也是,太庙并不常用,什么时候不修偏偏是今年。看来他们从那时便已在等着今日之事了,只是不知他们如何得知盐税那块会出问题? “着,户部三日内统计出盐税税收,朕要知道我朝历来的税收重点究竟是有多少!又比往年少了多少!退朝!”说罢皇帝便起身拂袖走出了太和殿。 德福仓促的高声宣道:“陛下退朝!” “恭送陛下!”虽然皇帝早已走得没影了,但该做的还是得一丝不苟的完成,众人都按部就班的退出了太和殿。 秦闵略留了留,此时他还需避嫌,不合适与崔合贵走在一处,见亲家脚步蹒跚,周围的大臣都冷眼旁观,秦闵皱了皱眉看向顾瑞之,此事牵扯不到武官,顾瑞之点了点头追上崔合贵与他一同出了太和殿。 秦闵抬步欲走,身后却传来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道:“秦大人慢走。” “原来是德公公,不知公公找本官有何要事。”德福年净身入宫时年已十岁,残缺之人无面目面对先祖,便隐去了姓氏,只以德福为名,如今四十多年过去,这宫中除了他自己怕是已无人记得了。 “是陛下。”德福躬身施礼,满脸堆笑道:“好叫秦相得知,秦四公子安然无恙,陛下留了人在宫中用膳,特地嘱咐咱家来告知您,让您不必忧心。” “多谢。”秦闵叹了口气,此事他早已猜到定然与陛下有关,非宁大内第一高手的名号他还是听过的,昨日封希寒与皇帝暗卫起了误会,要不是封白及时赶到怕是要受些苦楚,此时知道秦峥无事便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不知小儿何时归家,还望公公告知。” “秦相晚间便能见着秦公子了,陛下那离不得,咱家告辞。”德福微笑着躬身一礼,秦闵皱了皱眉,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陛下对秦峥如此另眼相看,也不知是好是坏,秦闵摇了摇头转身也出了太和殿。 莫卿华下了朝,换了身常服便径直往小楼那处去了,到得院里,却见楼内安安静静,一副无人在内的模样,顿时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身为皇帝,还从未有人敢违抗他的话,偏偏秦峥那副耿直少年的模样,令莫卿华对他多了几分宽仁,只是此时他因朝会之事正心情烦躁,此时再发现秦峥并未听他的话留下来,早晨时心中的雀跃渐渐被阴郁所萦绕。 便在这时,二楼的窗户突然被人推了开来,秦峥站在那里,手上捧着本书,眼睛向下瞟了一眼,便像是不舍得一般又移回了书上。 莫卿华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楼上那个少年。 秦峥看书看得正入迷,却突然听见一道脚步声响起,下意识的便起身推开窗,想看看是谁,等看到莫卿华才意识到他此时并不是在家中,而是这仿佛如后宫禁地一般的宫中小楼。 不过,秦峥不是能够一心两用的人,心神沉在了书中,很快便又忘了楼下的莫卿华,盖因他心想莫卿华自己长着腿呢,又是他的地盘,难道还能傻站着不上来么? 没想到皇帝便真的傻站着也不上来,秦峥许久都没听见楼梯被踩的声音,便好奇的探头去看,只见莫卿华依然如刚才一样瞪着眼抬头看着他,那副模样不知怎么让秦峥想起了以前在无忧谷捡到的一只笨兔子,恐怕是肚子饿坏了才会在见着他手上拿着点心时连跑都忘了,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他讨食吃——后来那只兔子被他与师兄烤了吃了。 秦峥突然便笑出了声,玩心大起,手扶窗框一个翻身便跃了下去,莫卿华见他下来还未问他为何发笑,便后领一紧,脚下一空,人就已在半空之中,腰上环着一只手臂,十七岁的少年骨架较之成年人更为纤细些,不过身高却已如他先前所预料的一般,堪堪只比他矮上些许而已,莫卿华心跳又如晨间那般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就连何时到了二楼书房也不知道。 秦峥此时正贴着他的后背,自然是感受到了他加速的心跳,不过秦峥只以为是自己唐突,把皇帝吓着了,便吐了吐舌头,放开了环在莫卿华腰上的手臂。刚才他跳下去的时候,是想着像提小兔子一样提着莫卿华的后领,但幸好他及时想起身前这位是启国的皇帝陛下,这才改成环在腰际。 莫卿华缓了许久才安抚下躁动的心情,见秦峥正翻着书看,这里是他以前读书写字的地方,原本并没有什么,但见秦峥翻看的书,上头都有他看书时随手写就的一些评语,有些是正儿八经的注释,有些是胡搅蛮缠或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突然就觉得秦峥呆在这里,好像要把他的一切都看穿一样,感觉十分的不妥,便轻咳了声说道:“今日散朝得早,小峥还没仔细看过这院子吧,朕带你逛逛?” 第26章 一日 秦峥看了看莫卿华,直把他看得一阵紧张,才放下手中的书点点头道:“甚好。” 这里位置偏僻与其他宫殿相距甚远,加上被莫卿华列为禁地,除皇帝允许外任何人不得入内,所以在这小园中倒是不虞被人看见。 前院不大但精致,花草树木亭台水榭自然都是极好的,不过皇家的地方没有哪一处不气派,真正好看的是后院那些梅树,到冬天落雪的时候一片片红梅连成一片宛如肤白细腻的少女脸上的胭脂一般。 只是此时,那万株梅花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株杏树,现在不是花季,刚被移植过来不就的杏树叶片都有些恹恹的,没有夏季的繁茂,想要恢复,怕是需要等来年才行。 莫卿华下了楼才想起,才移栽不久而且又过了花期,俩人对着光秃秃的树木实在没啥看得,莫卿华尴尬一笑,正想说还是回去楼里好了,便见秦峥饶有兴致的踱步进了林子。 秦峥伸手抚上一棵苍老杏花树的树干,眼里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树看起来已有百年之龄,陛下从哪里移过来的?花期动土居然还能养得活?” 莫卿华闻言倒是顿了一顿,看了秦峥一眼才说道:“城外有座道观,道观后有座山,初建道观的人在那里种满了杏花,那座道观历史悠久,距今最少也有千年了。至于养活嘛,宫中自然有熟悉花草的内侍伺候着,只要没伤了根系都没什么大碍的。” 秦峥却是笑道:“那这么说来陛下岂不是把人家道观里的花树全都挖光了?那可是人世世代代的辛苦劳动才养得这么好的树,人家道观主人就肯?” “皇家采购自然有一定的补偿,他们不会吃亏的。”莫卿华满不在乎的说道。 “怎么不会吃亏,满山的树没了,还变得到处是坑,一点仙家气派都没了,哪里还会有人去寻仙入道,陛下这不是等于断了人家的传承嘛!”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莫卿华没好气的拍了拍秦峥的肩头,继而又笑道:“不过那道观里想是种树种习惯了,前几天德福说那山上又种满了杏树,小峥你几时有兴致可以去看看。” “嗯,有机会确实要去看看,我院子里那颗好像也是阿姐从那里移的吧。”秦峥顺着林间的小道一路走着,没注意莫卿华放慢了脚步,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嘴上却如常的应道:“那山上还有颗千年古树,是道观的宝,被单独围了起来,还专人看守,说什么都不让皇家征收,还搬出阴阳鬼神之说,听得邪气的很,朕便让德福放着别管。”“ “咦?这其中难道有什么隐情?”秦峥转头有些好奇的看着莫卿华。 据说十几年前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棵树被雷击过,第二天道观的人前去查看,却发现树木被烧得焦黑,树下却满满都是鲜血,却不见任何尸体。”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了。”皇帝却摊了摊手,表示故事到此结束。 秦峥被勾起了好奇心,心急的追问道:“那既然那树都已经烧焦了,为何道观的人还将它当成宝?” “这个嘛。”莫卿华挑了挑眉,旋身往林外走去,任由被吊了胃口的秦峥跟随在他身后追问。 秦峥见莫卿华只一味的卖关子,心里有些生气,冷哼道:“陛下不说草民也能猜到。” “哦?你猜到什么?” “无非就是枯木逢春,老树抽芽罢了,有什么难猜的!”这么点事也拿来吊人胃口,皇帝陛下也真是闲的慌,秦峥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急切的追问,这会儿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哎呀!面团儿真聪明!”莫卿华拍手鼓掌道。 “……”秦峥这才知道这人又逗他玩儿,看着皇帝笑得灿烂,秦峥只能在心里默默给他又记上一笔。 俩人走着走着便又回到了前院,莫卿华指了那座小亭道:“日头有些晒了,这亭子景色不错,屋里有些闷热,我们上那坐坐吧。” 见秦峥点头,莫卿华便对着不远处侍立着的几个小太监招了招手,不一会儿那水亭上便被收拾干净,铺上了坐垫,备了香茗点心,还摆了个造型像只鸟雀的香炉,袅袅的烟细线一样从鸟的嘴里吐出,硬生生的填了份出尘的韵味。 莫卿华携了秦峥过去,俩人相对而坐,今日的气氛很好,秦峥在莫卿华面前从来没注意过什么君臣礼仪,此时自也一样,莫卿华坐下他也坐下,少年人食量大,早膳用的太早,此时秦峥已经有些饿了见着有点心,伸手便捏了一个往嘴里送。 等到对面莫卿华轻哼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好似有些没礼貌,刚沾了唇的糕点又缩了回去,他平时在外面并不会这样的,只是莫卿华对他的态度一向随意,连他自己不知不觉间也随意了起来,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手中的桂花糕也不知到底该继续吃还是放回盘子。 莫卿华微微一笑,开口道:“小峥莫急,朕这就让人备午膳,饿不着你的。”莫卿华顿了顿,看了秦峥手中的点心,“至于这桂花糕嘛。” 秦峥见莫卿华前倾了身子,以为他要说什么,也没有防备,哪知他突然探过头,大嘴一张便把他手上那块糕点“嗷呜”一口包进嘴里,秦峥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手,手指上还沾着点心屑,又看了看重新坐回去的莫卿华一脸满足的吃着从他这抢走的桂花糕。 直到午膳上来,俩人用完膳,秦峥都没再理过那位皇帝陛下,尽管他丝毫没有皇帝威严的一直讨好他,又是夹菜又是帮他添饭的。 下午皇帝去了御书房处理公务,秦峥则继续呆在小楼翻看那些书,虽然莫卿华走的时候一脸纠结,似乎不大希望他留在这,但既然是他找借口拖着秦峥,这会儿自然不好又赶人走,只好心绪纷乱的离开。 等到晚间用了晚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秦峥就起身告辞,不知不觉便在宫里呆了一整天,这对秦峥来说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以前总觉得皇宫神秘森严,住在里面的人就像笼子里的金丝雀一般,压抑不得自由,此时却觉得除去皇宫的象征意义,这里其实也只是皇室的住宅而已,没什么特殊的。 有夜色的掩护,秦峥的内力也已恢复,顺着昨日皇帝亲指的路线,秦峥可以很顺利的离开皇宫而不被发现,此时若不想节外生枝,他应该马上离开,但在路过一处辉煌大气的院子的时候,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他却在树木的遮掩下攀着高墙翻了进去。 这里是中宫凤栖殿的后殿,这座凤栖殿与宫里其他宫殿都不大一样,显得特别气派,秦峥还未看过皇帝的寝宫,不知是不是比这里还要磅礴大气。凤栖殿的廊柱都比其他宫殿的要粗一些,秦峥脚尖轻点在廊柱上百鸟朝凤的浮雕上,体内真气充足,轻易的便上了房顶,此时一小队宫女正从廊下穿过,手中捧着些杂物,领头的那个小声道:“都给我快点,皇后娘娘正等着更衣呢!还有你们几个,娘娘待会儿有客到,你们赶紧去寝宫收拾一下,奉上香茗点上檀香知道么!” 身后众人低声应是,分开两队各往目的地快步行去。秦峥甄别了一下去往寝宫的那队,在房顶上一路跟着她们来到了皇后娘娘的寝殿,此时皇后不在寝宫,他小心翼翼的趴在屋脊上,伸出两根白玉般的手指,往那琉璃瓦上轻轻一戳,无声无息便穿出两个孔洞,秦峥将眼覆上透过那孔洞往下看去,里头灯光明亮,秦峥自刚才便冥冥有些感应,在这凤栖殿里恐怕有一绝顶高手在此。 果然,不多时空荡荡的寝宫内便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前面的正是在太后寿宴上见过的皇后娘娘,只是今日的皇后与那日看到的好似不大一样。 只见王皇后径直走到榻前脱了鞋轻松写意的斜倚在榻上,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王国舅的妹妹,刚刚沐浴过的少妇看上去妩媚动人,一脸的慵懒之色,身上一件轻薄的淡色宫装,灯光之下越发显得曲线傲人。秦峥皱了皱眉,这一国皇后怎么看起来没有半分母仪天下的端庄,反而、反而……秦峥从小见过的女子都是如母亲那样的端庄贵妇,要不然就是如秦岚一般的巾帼女子,他自是不知道,有些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成熟妩媚的气质,不管她面对的是什么人,只要是男人就行了。 只是她面前的这人还能不能被称为男人,还很难说。 那是一个满脸皱得跟橘子皮一样的年老太监,看起来能有六十上下,只听他说道:“娘娘所请,兹事体大,咱家怕是无法胜任。” 王皇后嫣然一笑,声音如她的哥哥一般阴柔,“不过就是杀几个人罢了,对公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皇后娘娘说笑了,宫中禁卫统领和江南道御史不管是其中任何一个出事,都是朝野震动陛下震怒的大事,咱家年老体弱实在是再经不起那般风浪了,还请娘娘另选他人吧!” 王皇后莲足轻踩,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本宫在这宫中哪还有其他人得力的人呢,哥哥说鲁公公是先皇忠心的,是本宫可以依仗的人,若是连公公都不帮本宫,本宫是真的没办法了。” 鲁公公听到她提起先皇,长长的白眉跳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王皇后一直打量着他的表情,只是那张苍老的脸上一直都是平淡无奇,她抿了抿唇稍稍坐起了身子,柔声道:“哥哥说当年鲁公公替先皇掌管暗卫,哥哥当年在天牢之中只是为公公行些便利,能逃出生天全靠公公自己的本事,只不知公公这本事如今可还管用?” 鲁公公见她一再提起王凤南,就是要提醒他当年的救命之恩,他一生跌宕起伏,若这句话是王凤南说他怕是得卖他几分面子,如今不过是个无知妇人,他哪里会放在眼里。 “难道公公竟然不知那江南道巡查御史姓秦名秦峰么?”王皇后成为后宫之首已有五年,后宫这种复杂的地方资质再愚钝也能百炼成精,鲁公公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王皇后察言观色惯了,对方眼里流露出的不以为然她当然看得一清二楚。 “秦家?!”鲁公公霍然抬头,脸上的皱纹如刀刻般越发深刻。 第27章 谋害 “哪个秦家?”鲁公公眼睛微眯,一股阴寒之气渐渐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秦峥趴在瓦上暗暗心惊,这个老太监练得什么功?好强的阴寒内力。要不是秦峥先行等在这里,而是后来,哪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也会在劫难逃,秦峥从鲁公公来以后不敢稍动,有些冰凉的手指贴在瓦上,整个人稳稳地毫不动弹。 也幸好今日秦峥一时兴起,没想到竟会在如此平常的日子,就这么不经意间听到一件惊天大事。罗晟是天子近臣,陛下手中的一张盾,秦峰是闻叔家的堂哥,年纪轻轻就出任江南道监察御史,深受皇帝信任。这样的国朝栋梁,到了王皇后的口中不过就是杀几个人而已? 行事如此阴险毒辣,秦峥突然就有些替莫卿华不平起来,那个看起来有些蠢蠢的皇帝,枕边之人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怜。 夏夜的凉风轻轻抚过,秦峥更加小心的隐藏自己,只听皇后娇笑一声说道:“公公明知故问了,这京城之中,还有哪个秦家尽出些可恶的竖子!”王皇后面上微笑着,说出的话却是寒意十足,她淡淡道:“公公这些年遭受的不白冤屈,全都是拜秦家那个老不死的女人所赐,而我王家,这些年也一直备受打压,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何不联手,也好全当年我家哥哥与公公对先皇的一片衷心?” “呵呵,只要能对付秦家,咱家听凭娘娘差遣。” “如此甚好!” “这样公公十日后城外……” 两人商议完毕鲁公公离开后,秦峥才动了动早已僵硬的身子,被凉风一吹后背上汗湿的地方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若王皇后的计划得以实施,不仅秦峰性命堪忧,便是深宫之中的秦岚也会受到牵连,弄不好便是打入冷宫一辈子不见天日的后果。 秦峥想起那个人前端庄娴雅,人后娇媚性、感的王皇后,利用别人的亲情来谋害性命,便感到一阵恶心,继而想起王弘烨与他初次见面,秦峥救了他的性命,他却挑拨宋刀与他比武,若不是宋刀心气高傲,人品端正,秦峥怕是就此被害也说不定。听说那王国舅年轻时便是有名的蛇蝎美人,那时候他深受先皇器重,有皇帝撑腰,得罪他的人大多被弄得家破人亡,如此家学实在是令秦峥感到愤怒。 他摸了摸腰间的长剑,立在屋顶听着下方女子训斥宫女的声音,双眼闪过一道寒芒。只是秦峥也知道就算他原原本本听到了王皇后如何密谋,也不可能以此作为证据扳倒对方。她是先皇临终时指定的即位皇帝妻子,一国之母,礼部尚书的亲妹妹,先不说王凤南会有什么反应,先皇在位将近四十年,朝野之中很多大臣都还是先皇在位时提拔起来,莫卿华登基五年所提拔的新人官职最高的便是身为御史的秦峰,朝堂之上的话语权大半数都在那些前朝老臣手中告发皇后等于是打先皇的脸,这些先皇政权的利益既得者必然会联合起来群起攻之,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秦峥深吸了口,此事如何应对,还需回府与父亲商议才行。他小心翼翼的下了屋顶,一路往皇宫外潜去。等到了能看到宫墙的地方,秦峥却突然止了步子,前方树丛中一把苍老的声音有响起:“没想到多年不在这宫中,第一次回来竟然遇见了一只小老鼠。” 秦峥心下一惊,没想到这么不巧,鲁公公竟也往这个方向来了,看样子比他早到,只不知为何停留了一会儿,秦峥发现有人时,对方也已发现了他,再退走却是来不及了。 让秦峥忧心的是,若被对方发现计划已经泄露,肯定会改换计划,倒时候他们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鲁公公‘看’着秦峥的方向说道,“怎么?欺负瞎子?你以为你不出声咱家便不知道你在何处么?” 秦峥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下鲁公公的眼睛,只见银眉之下的双眼,像是被蒙着一层不详的白绸,秦峥按在腰间长剑上的手收了回来,对方像是并不知道他是从皇后宫中过来的,或许只以为是一场偶遇,只是这鲁公公倒是嚣张得很,本身也是个逃犯,此时竟然就像是这皇宫主人一般完全不将宫中侍卫看在眼里。 “在下只是路过这里见主人家东西精致好看取几个来玩玩儿,公公这么晚还没睡啊?真是辛苦辛苦。”秦峥让自己的声音低沉下来,其中加了些油滑心虚的意味,听起来就像是个被抓了现行的大盗。 鲁公公脸上都是玩味,白森森的眼珠夜色之下看起来有些渗人,“路过?哈哈,倒是路过得好啊!咱家也正巧路过,不如陪咱家过两招。” 说完鲁公公袖子鼓鼓,露出枯瘦的手臂,右手突地往前一探,直直的往秦峥的方向抓来,那只手如同干尸一般,长长尖尖的指甲又黑又利,秦峥越紧张便越面无表情,此时不能拔剑,对方是否熟悉无忧谷的剑法,他赌不起,一个大盗在面对这样的攻势时,会有何反应?所以秦峥只能退,只见他撤步抬掌,并掌成刀,单刀直入直砍向鲁公公的手腕。 鲁公公像是很久没有与人过招,此时兴致正浓,秦峥掌风凌厉,他更是兴奋,阴阴一笑,喝道:“好!”手腕一番便又是一爪扣向秦峥胸口,秦峥再退一步,屈膝握拳,体内真气覆在拳上,毫无花俏的一拳平平击出,招式有迹可循,如此只能逼得对方拼内力,对方年老体衰自然不如秦峥这个年轻人持久,加上宫中侍卫此时应该已经听到声响往这边赶来,出手的那一刻,秦峥便已将此后的几步一一计算在内,先前的后退都是示敌以弱,此时鲁公公接上秦峥那一掌后,才知道轻敌,对方的真气非常精纯,只是鲁公公却也不差,数十年的修为异常雄浑,向着秦峥扑面而来。 秦峥此时再退两步,看似简单,却恰好避过对方的劲气巅峰,鲁公公有些讶异道:“你这小子倒是眼光悟性都很高啊,咱家倒是开始好奇你究竟是哪家的孩子了,敢来皇宫偷盗,除了江湖上有名的那几个贼头家的,其他家的孩子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秦峥见刚才的误导起了作用,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当下闭口不言,只让那老太监自己猜去。 鲁公公果然皱起了眉头,手上的爪攻也慢了下来,秦峥此时已经退到墙下,一棵大树就贴在的后背,鲁公公眼睛只能看见模糊的东西,到了晚上更是如瞎子一般,直到沙沙地声音响起,他才发现那个狡猾的小子竟然借着他击出的一掌,翻身一跃整个人速度及快的上了树,鲁公公面上阴郁,他眼睛不行只是这几年的事,虽然努力锻炼平常起卧与常人无异。但毕竟这几年来东躲西藏并未与人交过手,此时并不是武功不及,而是因为眼睛吃了亏,如此奇耻大辱他如何能够受的,当下便双臂一震,整个人腾空而起,秦峥人在墙头往后看去,只见一个大内侍卫已经赶到,长刀寒芒吐露直劈半空中的老太监,鲁公公听风辨位,一道凌厉的掌风带着数道阴寒的真气像那侍卫拍去,侍卫闪避不及,整个人向上的姿势被生生震得压了下去,秦峥顾不得再看,当下一跃跳下了五丈高的宫墙,落地之时手中长剑连着剑鞘在地上轻点,轻轻巧巧便卸了那股下坠的力道,无声无息的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鲁公公贴着宫墙像一只鳐鱼一般飘了上去,只是等他翻过那道高高的宫墙时,早已失了秦峥的身影,身后宫禁之内,两位绝顶高手的较量,又有那侍卫临死前发出的警示,宫中的禁卫很快便赶了过来,鲁公公面上又是一副阴测测的模样‘看着宫墙,嘴角不屑的勾起,手指抚着光滑的墙面,悄无声息的离去。 当秦峥在城中绕了几圈安全的回到位于兴宁坊的秦府时,已是丑时一刻,秦闵此时仍未安歇,书房里亮着灯,秦闻封白以及封希寒正各坐各站的呆在屋里,昨日早朝发生的是分明是冲着关中六大世家来的,他们已经讨论了很久,只得出一个结论,便是盐税必定是出了问题,而且并不是今年才有,只是不知关中六大家有几家往里面伸了手,若皇帝要彻查此事,他们秦家究竟该不该插手此事。 虽说崔家贪心才会有此祸事,但两家世代姻亲,若是不保岂不是寒了崔氏的心,只是这么大的事崔家这些年一点口风都未透露给秦闵,秦闵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秦闻心里比秦闵还气,气鼓鼓的抱胸而立,突然他眉头一跳,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从窗外激射而入,秦闻一掌还没拍过去,那边便轻声说道:“二叔是我!” “小峥!”秦闻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小侄子回来,“你可回来了。” “父亲!儿子有大事禀告。”秦峥连门都来不及敲,直接穿窗而入,显然是急坏了。 秦闵面上一片冷凝,手拍书案淡淡道:“急什么!小峥你坐,有什么事慢慢说!” 第28章 商议 秦峥依言在书案旁的空位上坐了,见手边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也顾不得问,端过来便一饮而尽,秦闻刚想说那是他的,就见秦峥抹了抹嘴说道:“峰哥是不是快到京城了?” “咦?小峥你怎么知道的?”秦闻有些惊异,秦峰此次的行踪十分保密,除了他和秦闵也就只有封白知道,他还想再问,秦闵便转头盯着他冷冷道:“你闭嘴!这么大岁数了,还毛毛躁躁的。” “峥儿你说。”秦闵的冷静让秦峥也稍稍安了下心,便一五一十的将这两日的事情都一一道来。 皇帝遇刺的事情虽然骇人听闻,但怎么也比不上昨天一日针对秦家所发生的事情,而让在场的诸人忧心的。 秦闵起身踱步窗前,那扇窗户秦峥进来时忘了关,等他开始描述他所听闻的事情时,也没有人有心思去关上它,秦闵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晚,天上不见月亮,连星辰也被浓云所掩盖。 “皇后当真这么说了?十日后?”秦闵背对着众人,看向窗外,淡淡道。 “是的,父亲。” “老爷,我立刻去查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封白掌管着秦家所有的书信往来,秦峰行踪被泄露,他难辞其咎。 “回来!”秦闵深吸了口气,转头对着封白道:“你现在去查不就等于告诉对方,你等的计划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吗!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得理清这里面的关联。” “是,是封白鲁莽了。” “除掉峰哥和罗将军并不是他们主要的目的吧!”秦峥思考了良久,秦家与王家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王家就算恨不得秦家统统死光,也不可能冒太大的风险进行刺杀,一定是有别的目的,而要达成这个目的,秦峰和罗晟都是绊脚石,所以他们一不休二不做干脆全都一起除掉,秦家少了个接班人,皇帝失了左膀右臂。 “罗将军是宫中侍卫统领,本不应轻易出京,上次父亲说陛下派他去办事了?”秦峥还记得上次秦闵说漏嘴的那次,“事情办完自然要回京,王家担心的便是他这次在外面所查到的事情,峰哥是江南道巡查御史,最近常州那件柳家强抢民女,谋人家产的事情闹得很大,只是柳家虽是王家同盟,但按理说不应该对柳家的案子这么上心吧?”秦峥抬头看了看几个长辈,心里大概能猜到这事怕是与秦家脱不了干系。 “不止是强抢民女、谋人家产!”秦闻脾气最是火爆,而且嫉恶如仇,既然秦峥都已经猜出来了,也没什么好瞒的,“这件事只是个契机,通过这件案子,我们查到常州那地方,上上下下几乎都是柳家的人,搜刮民脂民膏,侵占他人良田种种恶行多不胜数,常州那么大的地方,仅凭柳家一家是不可能做到,只是这背后的还有何人,罗晟却是不敢再审下去,下一步只能交由三司会审。” “他们带回来的那个人便是这件案子的关键人物,除了那人,这个案子便死无对证,柳家只需丢出一个儿子便能保全,王家更是牵扯不上。” “二叔的意思是,柳家背后的人是王家?”秦峥沉吟片刻,总觉得这背后之人并不会像表面的那样简单。 “或许不止。”封希寒毕竟比秦峥年长,加冠后便帮着父亲做事,京城的暗涌他多少也有些了解。“大老爷说过,王家从先皇在位时就一直很嚣张,先皇驾崩他们失了靠山,虽然今上需要他们来牵制世家,但对王家的信任并不足以他们如此猖狂行事,或许,他们另有靠山也不一定。” 秦峥点点头,不知为何便想到了安王府那个比起安王来高调得多的王府世子。 “他们这是要让我们无暇他顾,更是想要来个一石二鸟了!”秦闵狠狠地拍着窗柩,握笔的手指腹上有些老茧,除此之外,这双手是柔软的,但就是这样一个文弱书生,却扛得起秦家,只是此时连秦闵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扛得起关中六大世家。 “父亲何出此言?”秦峥还不晓得昨日早朝在殿上发生的事,身旁的封希寒便快速的与他解说一遍。 秦峥眼神一利道:“好厉害的连环计,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秦闻也想问怎么办,人家要对付的是他的亡妻留下的唯一的儿子,要不是从小到大对秦闵的信任,他哪里还坐得住,此时见秦峥问了,便也眼睛不眨的看着自家兄长。 “能怎么办?他们既然是想我们没精力管崔家的事,我们便让他们没精力再乘胜追击!”秦闵转身说道:“将计就计,引蛇出洞!鲁大良这条毒蛇早就该除掉了,当年多少忠烈之士含冤而死便是拜他所赐!” 诸人一直商议到秦闵秦闻该上早朝的时刻,大致的框架已经商量得差不多,就等封白收集齐信息再商议细节。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秦闵比不得秦闻高来高去的动作快,便吩咐下人拿了朝服过来,直接在书房里换,秦峥帮着他整理。 紫色的朝服补子上绣着仙鹤,秦峥低头替父亲抚平衣摆。 秦闵看着儿子的发旋,叹了口气,见儿子抬头询问的看着他,秦闵柔和了表情说道:“要请动那人,还需靠峥儿你了。”因有下人在场,秦闵便隐去了姓名。 秦峥点头微笑道:“父亲放心,儿子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定会尽力一试。” “好,那为父过几日就安排你进宫,你去见你阿姐吧。”秦闵抬手摸了摸已经比他还高的幼子的头发,又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辛苦你了,竟然就那么巧赶在府试前一日,若是来不及,只能再等下一科了。” “父亲计划周详,哪里会赶不及。”秦峥一路送秦闵出门上了顶青布小轿,府试之事,赶得上是命赶不上也是命,又不是以后不能再考,反正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那你这几日还需抽空看看书,免得到时候上了场却脑袋空空,要是落了榜——为父的板子你还没尝过吧,可以向你二哥请教请教。”秦闵也是洒脱之人,那日之事不外乎随机应变四个字,如今就提前操心也是枉然。他这几个儿子虽然各有才能,然仕途之路马虎不得,还需时时警醒才是。 此时天色微亮,快到夏末白日还热着,早晚温度却已有些寒凉。秦闵一夜没睡,年纪大了有些撑不住,此时坐上轿子就有些迷迷瞪瞪,看着儿子乖巧的站在那送他,穿着有些单薄便掀起帘子对秦峥说道:“小峥累了吧,快回去补个觉。” “是,父亲。”秦峥见父亲眼下有些青黑,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止住,便躬身应是,在父亲的催促下径直回了门内,载着秦闵的小轿这才晃晃悠悠的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 时隔不过几日,秦峥便又来到那座宏伟的建筑,只是除去前几日那非正常的拜访,这还是秦峥第一次不用卸剑就能进入,领路的还是那个初次进宫时见过的小太监,小太监长相清秀,只是脸上有些麻麻点点的斑,看起来有些滑稽,秦峥在京城的年轻人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太监的态度自然要好上许多,之前只以为是普通的世家子弟,哪里晓得如今便是长安县案首,这个身份对于宫中来说,比起秦峥无忧谷传人更让他们看好。此时小太监只专注在前头带路,也不敢随意打量秦峥了,嬷嬷塞过来的金锞子更是不敢接。 等到了秦岚的地方,小太监躬身行了个礼,一溜烟便跑了。 “见过秦贵人。”秦峥站在檐下,礼还没行完,便被秦岚一把揪了进去。 “我这没外人,你不用做样子,你知道阿姐最讨厌这个。”秦岚按着秦峥的后脖子,头碰头的说道:“听说王灵儿要使坏?” “王灵儿?”秦峥好奇的反问道。 “哦,是皇后的闺名,没想到吧,这么仙气灵动的名字配那样一个女人。”秦岚放开弟弟,耸了耸肩。 “嗯,父亲让我来告诉阿姐负责的那部分计划。”王皇后毕竟是个女人,秦峥不好拿她的闺名开玩笑,便当作没听到秦岚那句话。 “只是我负责的那部分?”秦岚挑了挑眉,父亲对她从来都藏着掖着,“全部的我就不能听?” 秦峥学着秦岚挑眉,比起姐姐的俏皮倒是多了份英气,只听他嬉笑的道:“那是,若阿姐知道全部,保不定就跑去看热闹了,父亲特地嘱咐不让告诉你的。” “父亲怎么就这么想我,真是……讨厌!”秦岚跺了跺脚,娇哼道。 秦峥摊了手揶揄道:“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啊。” 见秦岚气得在屋里来回走动,秦峥笑够了便正了正颜色,轻声说道:“阿姐可有法子帮弟弟递个消息?” 秦岚转头见秦峥认真的看着她,眼睛转了转,也不生气了,跃回自己的位置,翘着二郎腿,歪着头看着秦峥说道:“面团儿就是想给皇帝递个消息,姐姐都能给你打包票,只是……” “除了想去看热闹,面团儿什么都答应阿姐。”秦峥的小名是秦岚强加给他的,他还是第一次以此自称,听得秦岚眉开眼笑,能有这么一句话,看不看热闹都不重要了,秦岚便说道:“好吧,小峥你想给谁递消息啊?” “姐姐不是已经说出来了?”秦峥端起桌上的香茗轻轻吹着,小抿一口,自然是他最喜欢的绿茶上好的铁观音。 第29章 前戏 待秦岚反应过来是何人后眉头一拧,眼神一利,好容易才按捺下来,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问道:“小峥要给那位递消息?是父亲的主意?” “嗯,不过我也正好有事要找他。”秦峥点点头道。 秦峥提到那人时态度随意,不像是面对君上,倒像是交情很好的朋友一样。秦岚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指无意识的揪着手上的手帕子。 秦岚的失态秦峥看在眼里,他不解的问道:“阿姐,有什么不对吗?” “啊,没什么。”秦岚松开被她揪得皱巴巴的手帕,抬头笑道:“只是觉得小峥……好像与陛下……很熟悉一样?”秦岚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秦峥,想看清楚弟弟脸上的表情。 秦峥感觉敏锐,秦岚的表现他如何不知,不过秦峥一向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况且是自己姐姐,加之姐弟俩很久没见,便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与秦岚说了,包括与莫卿华见面的那几次,就是连前几天在宫中待了整天的事情都没撂下。 秦岚安安静静的听着,偶尔问问细节,其他时候都是板着脸的,秦峥越发觉得奇怪了,秦岚爱笑爱闹,听到有趣的事时常哈哈大笑,难道进了宫就学得不一样了? 秦岚脸色越来越黑,秦峥看着心里有些发虚,偷偷抬眼看着秦岚问道:“阿姐,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秦岚这两个字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继而抿了抿嘴,迟疑了片刻还是对着秦峥嘱咐道:“小峥,他……你以后离他远点。” 见秦峥有些不解,秦岚牵了牵嘴角续道:“他毕竟是皇帝不是?”这话说的浑没有秦岚的气概,她秦岚与人相交何时是看身份的。莫卿华从头到尾都是向着秦峥的,从没对他不利过,若就此疏远好像有些对他不起,不过既然阿姐发话,秦峥自然是听秦岚的,何况以后入了仕途,两人相交怕是也不会再如现今一般了,君臣有别,秦峥一向看得清楚。 秦岚还想说些什么,又怕说多了引起秦峥的疑心,却见弟弟抬头一笑道:“好,我听阿姐的,不过还需那件事结束以后,那时候我会将那把扇子还给他。” 秦岚松了口气,只是她又在意起秦峥的心情,便伸手按住秦峥放在桌上的手说道:“阿姐不是要管你交朋友,只是那个人实在是身份上不一般,一个念头一句话便能让我们家倾覆,阿姐知道你重情义,若是你与他交朋友,最后却……阿姐是怕你受伤。” “我明白,是我考虑不周。”秦峥反手握住秦岚的手,“阿姐也没比我大多少,却还要时时操心我的事情,真是让弟弟惭愧啊。” “哼,敢不让我管!?” “不敢不敢。” “不敢就对了!” 两人笑闹片刻便又说回正事,商议了一下传话的内容与那日的计划,秦峥才起身告辞。 一路往宫门而去,行至一条长长的走道时,秦峥转头看向侧面的一条小道,小道尽头应该是御花园,秦峥眼睛很好,模模糊糊的竟能看到一片明黄的衣角在那百花丛中。 远远的有女子娇笑的声音传来,秦峥不由运起真气,却只能听到‘娘娘’‘陛下’之类的称呼,旁的什么也听不清。秦峥也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能自嘲一笑散去凝聚的真气,抬步继续走自己的路。 倒是那边莫卿华似有所感,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只是他身边正坐着皇后,视线受阻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德福伺候皇帝已久,比起后宫嫔妃更加懂得皇帝心事,此时见皇帝的表情,心中一动。见帝后妃子们赏花吟诗,自己也不甚起眼便悄悄移到角落,对着一个小太监耳语的几句,再神态如常的近前伺候了。 等御花园里都散了,莫卿华带着德福回了寝宫,四下无人,莫卿华便悠悠说道:“说罢,有何事?值得你笑了一整天,脸都笑抽了。” 德福眉眼弯得更厉害,弓着身张嘴欲言,莫卿华却嫌弃道:“你那大饼脸离我远点,本来就不好看,现在更是坑坑洼洼皱的跟干橘子一样。” 德福被嫌弃,却依然笑眯眯地,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消息,莫卿华自然会高兴,“回陛下,自然是好事啊。” “哼!今天对着那群勾心斗角的女人一整天,朕真是糟心得很,要是你说的事朕觉得不好,仔细你的皮!” 德福腰弯得更低了,他派的人去的是那位的院子,带回的消息德福觉得应该能让皇帝陛下满意。 莫卿华瞟了德福一眼,见德福神神秘秘的凑过来,他便懒散的听着。 不过德福说的话片刻之间就让莫卿华眸子亮了起来,“当真?”他坐直了身子问道,沉闷了一整天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了。 莫卿华脸上便笑开了花,连挺直的鼻子都皱出了褶儿。 他起身在殿内来回走着,再三确认后却又停了步子,剑眉微拧。德福不解,遂问道:“秦公子相邀,陛下不开心吗?” “秦岚一直对朕有防备,秦峥居然能通过她传消息进来,不得不说,出乎朕的意料啊!况且那孩子我了解,没什么事的话必不会主动找朕。”莫卿华支着下巴,喃喃道:“就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啊?!那陛下还是别去吧,这要万一是个陷阱什么的……” “蠢蛋!你想到哪去了!”莫卿华瞪着德福,眼里都是不满,就像听见有人说他自己的坏话一样,脱口而出就道:“小峥不会害我!” 他认真的看着德福又重复了一句,“你记住,秦峥不会害朕!” “是。”德福垂了头,低声应道。 他拂袖而起,往内殿之中行去,并吩咐德福不用跟随。 莫卿华此时才有空想他刚刚脱口而出的话,至那日宫中相处一日后,他一直有些患得患失,就如此时心中自嘲一般,‘凭什么肯定他就不会害我!?’ 莫卿华的眼神在阴桀与光明之间变幻,显然他心里正在思考着什么,嘴里喃喃道:“如果他要害我呢?” “不,不会的,小峥不会害我!” “现在是不会,可如果他知道他的身世以后呢?他会不会……秦闵会不会利用他?” “他那么听家人的话,万一他被他们说服了呢?” “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 时间很快到了约定的那天,中午时分,秦岚先是借故训了几个宫人,便装作心情烦闷,在身边宫女的提议下离了院子,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她走走停停,一会儿揪根草在手上甩着,一会儿又停下来掰着鱼食喂池塘里的鲤鱼。 约莫着那些人该准备好了,便隐蔽的撇撇嘴,大步去了御花园,身后的宫女哪里跟得上她的步子,不一会儿便被甩在了身后。 御花园里,月贵妃和燕嫔散步赏花,燕嫔是王皇后的族侄,因身轻如燕而得名。后宫辈分本就乱糟糟地,姑侄共侍一夫也不是什么奇事。 倒是那月贵妃,祖父是先皇朝中一品宰相陈老相爷,父亲陈太冲尚了桂阳长公主,身份上比起王皇后还要高上些许,要不是先皇临终指定王灵儿为太子妃,这皇后之位怕是也没那王家女什么事。 月贵妃姓陈,叫陈柔,性子也跟她名字一样柔柔弱弱,所以才能在这宫中与王皇后相安无事。 她在这御花园中散步,见着燕嫔过来,点点头打个招呼便打算回去只见的桂淑殿,只是燕嫔却把她截住,拉着她的手,说是要与她聊些贴己。 月贵妃不怎么会拒绝人,便与燕嫔在院中散步,听她说些宫中的趣事。 “姐姐你可知道江南道那边出了大事了!”燕嫔得了信,知道该听的人已经到了,便将话题扯了过去。 月贵妃摇了摇头道:“身处宫中,哪里听得到那么远的。” “听说柳尚书家的公子在老家犯了事了!听得说……”燕嫔快速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妹妹还听说陛下派了禁卫统领罗大人前去彻查此案,抓了几个人犯,如今人离京城不足十里了,怕是日落便能进城。” “哦。”月贵妃性子虽然柔软,但也不是笨蛋,从来就没什么交情的燕嫔突然热情起来,她自然是有所防备,此时听她提起这事,月贵妃便淡淡道:“朝中之事自有陛下和朝臣处置,我等妇道人家却是不该过问。” “姐姐有所不知,听说那被抓之人中,有一个绿林好汉,交友广阔,江湖中人最重义气,已经广发英雄帖召集江南道山东道的江湖人士,姐姐猜他们会不会趁着他们还没入城的时候去劫人啊!” 秦岚听到这里,差点就要叹出声了,这么拙劣的陷阱,她们究竟是有多小看她啊,不过转念一想,事关家人,不管是真是假,她秦岚都会去提醒秦峰,而且时间紧迫来不及通知家里,又是这么重要的危机事件,凭她的自负,定会亲自前往。 不得不说对方把她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秦岚摇了摇头便‘惊呼’出声:“啊?!” 第30章 狩猎(上) “谁在那里!”燕嫔眼睛一亮,大喝道。 “妹妹见过月妃娘娘,燕妹妹也在啊。”秦岚深吸了口起,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 “秦昭仪怎么鬼鬼祟祟的,来了也不招呼一声,真是吓死人了!”燕嫔手捂胸口做捧胸状,只是在场的另外俩人都没怎么理会她。 前段时间皇帝下旨提了秦岚的位份,所以她现在是九嫔之首的昭仪,位次四妃,有资格在燕嫔面前摆架子。 月贵妃冲秦岚点了点头说道:“岚妹妹也来赏花吗?” “本来是想的,不过来了之后才发现日头有些大呢。”秦岚看起来并不是很着急的样子,看的燕嫔直咬牙,便待再刺上两句,那边月贵妃就说道:“是啊,这夏末初秋确实是有些晒人,花也没有春日繁多,不如咱们就都散了吧。”说罢,月贵妃对着秦岚和燕嫔各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宫女就离开了,燕嫔有心想拦下她,却被秦岚拉住,秦岚一副娇艳如花的样貌,握住她的手却坚硬得犹如铁钳一样,燕嫔这才想起秦岚也是习过武艺的。 “好哇,月姐姐慢走。”秦岚对着月妃的背影挥手,脸上是笑眯眯的,只是等她转过脸来面对燕嫔的时候,那张脸在燕嫔看来,简直是凶相毕露。 燕嫔与秦岚一样也是年初入宫,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在后宫之中有王皇后撑腰,一直是无往不利,从姑姑那里接下这桩差事时,还以为很简单,等到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她才开始有些慌了。 “你……你想干什么?!”燕嫔有些色厉内荏的说道,“我……我姑姑可是皇后!” “哦~”秦岚歪着头看着在她手下抖得如鹌鹑一样的燕嫔,“可是我姑祖母是太后啊。”不提秦家在朝中的势力,秦岚在后宫中也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皇帝对她宠爱有加,诸多殊荣列与一身,又与那位传奇的太后同宗,燕嫔早就听说过她会武艺,以前一直嗤之以鼻,现在才知道会武艺与不会武艺的差别。 “你、你……” 秦岚见燕嫔小脸煞白,顿时觉得自己就像话本里欺负小宫女的恶娘娘,她松了松握着的纤细手腕,用最轻柔的力道防止手里的燕子飞了,又用最柔和的声音说道:“燕妹妹别怕,你仔细把刚才说的事再说一边。” ………… …… 燕嫔看着秦岚离去的身影,整个人都虚脱了,刚才躲在远处的贴身宫女见秦岚离去,这才近前来,见燕嫔如此顿时大惊失色,上前扶住她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闭嘴!”燕嫔的声音还有些抖,但并不妨碍她此时被人撞破窘态的恼怒,她强撑着喝道:“雯如你快去给皇后娘娘报信,就说狩猎开始了!” 等宫女走后燕嫔无人搀扶只能软软的坐在地上,秦岚那股气势让她怎么也兴不起与她敌对的念头,她现在只希望秦岚是真的信了她的话,也算不辜负皇后的托付。 燕嫔的宫女雯如赶到中宫时,王灵儿那艳丽的脸上红光满面,对着身边的人吩咐道,“等守宫门的人回来,你就去陛下那里,就说秦贵人与人通、奸私逃出宫。” “是,娘娘。”那太监点头应是,雯如平日见皇后对燕嫔关爱有加,性子不似传说中那么狠毒,便小声提醒道:“娘娘,是秦昭仪呢。” “嗯?!”王灵儿斜眼看着雯如,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上下打量着,见雯如被她看得有些瑟缩,便抿嘴一笑道:“倒是挺标致的一个丫头,小燕儿就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王皇后嗓音柔和,细声细语地,表情也是带着喜意,但雯如就是觉得一股寒气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脚下踉跄着便跪倒在地,以头触地颤声说道:“娘娘饶命!” 王皇后还是微笑着说道:“本宫不要你的命。” 还没等雯如松口气,便听皇后续道,“不过,不知轻重就敢随意插话,本宫身为六宫之首,又是燕儿的长辈,替她管教一下也是应该的。” “来人啊,给本宫掌嘴四十。” “是,娘娘!”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娘娘……呜……”很快就有两个健壮的宫女上来捂住雯如的嘴欲将她拖下去。 “等等,就在殿中吧。”王皇后手指轻点,纤长的手指白玉一般不染半点尘埃。 “是。” 殿中除了雯如被掴掌的声音以及她的呜咽声,其他人噤若寒蝉,掌嘴四十便是再厚的脸皮也要给打烂了,对于美貌的年轻女子来说,这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话分两头,当王皇后在她的凤栖殿作威作福的时候,一行六骑带着一辆马车遥遥往京城方向驰来。 尽管马匹都是神骏的高头大马,但是他们一路上隐藏身份,几乎是日夜兼程,饶是他们人人都极善马术,且武艺高强,到得此时也人人疲惫,最前头一骑士年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麻衣,但那股威武英气,却是很不一样。 只见他抬手打了个手势,便有一骑前来,他在那人耳边耳语一番,那人便拨马疾驰往前探路而去。 那为首之人又打了个手势,身后一众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士,俱都随着他放慢马速。不过马车后的那个文弱士子样的青年却拨马上前来到首领身旁,那个青年看起来不到三十,白面无须,身量颇高,比起高大的首领也不遑多让,只是看起来有些清癯,他向着那领头之人拱手道:“罗将军,可是有何要事?” “秦大人。”原来这一行人便是是罗晟与秦峰他们,此时离长安城已不远,虽然人人疲惫,但连秦峰这个看起来较文弱的人都能咬牙坚持,其他人应是不成问题,所以秦峰才以为罗晟是有别的安排。 “秦大人,我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此时更加不能掉以轻心,我们一路疾驰,已经太累了,现在离日落还早,不妨缓行,也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再入城也不迟。” “这……”秦峰看了看身后铁木包裹的马车,不是他胆小,实在是那两人关系太重,秦峰怕出了闪失,他不禁眉头紧锁,正思量着,罗晟却开口说道:“秦大人不必忧心,这条管道人来人往的,谅他们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劫人!等我们进了城,把人往大理寺大牢一丢,本将再立刻进宫请陛下下旨连夜命三司会审,这个案子就能查个水落石出了,只是秦大人要辛苦一点,今夜怕是不得休息了。”秦峰虽然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不过转念一想,这一路要不是有罗晟保护,他或许就与他那几个伴当一般,早已命丧黄泉,此时他一个文官也不懂排兵布阵,也只有一如既往地信任罗晟了。 于是他便点点头,跟在罗晟身边一行人缓缓而行。不多时先前疾驰而去的那人便来回报,一切正常。 众人俱都松了口气,休息了差不多一炷香功夫,精神都好上了几分,就等进了城交了差,吃肉喝酒再美美睡上一觉,以解这段时间以来紧绷的神经。 然而,当一行人过了灞桥,来到长安城下时,却见城门紧闭,许多行商被拦在城门外,城下此时有些骚乱,罗晟眉头紧锁,下巴一扬,便有人上前打听。 “回大公子,出事了!听说是宫中出了巨盗,皇后下旨提前关闭城门,城中戒严搜捕巨盗,如今□□防卫都调动了,马上就日落了,咱们怕是进不了城了!”他们伪装身份,用得是举家出行来京投靠亲戚的破落子弟,马车中的是年迈的父母,年纪太大舟车劳顿从不露面,罗晟与秦峰兄弟相称,其他人都是他们的随从。 秦峰与罗晟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凝重,这城门早不关晚不关,偏偏他们来了才关,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都不会相信。 “大哥,现下该怎么办?”秦峰皱眉问道。 “官道旁有旅舍酒肆,要不要仆去……”刚才那人也知道他们隐藏着身份,驿馆自然是住不得,便向那些行商打听好了附近的旅舍。 “不行!关城门的时机掐得这么准,足以说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观察之下,这里的旅舍酒肆一排排的紧挨着,到时候发生混战,咱们不好突围。”罗晟首先就否决了这个提议,何况被拦在城外的商旅众多,到时候人多混杂,若是被人混进他们内部,怕是恐有差池。 便在这时,秦峰身边一个衣衫褴褛之人匆匆走过,秦峰一眼就看出那人身形非常熟悉,他心下暗暗抽了口气,扬声道:“前头那大叔等等!” 罗晟见秦峰拦住一乞丐,还疑惑着,便见秦峰对着那乞丐大叔拱手一礼,罗晟摇了摇头,读书人就是麻烦,遂转过头不看他们,秦峰君子风范,这一路上对着乡下农妇说话都要行礼,罗晟对着身边人笑道:“二公子又要发善心咯!” 实际上秦峰这人做事果断,这样关键的时刻不可能会做些无用之事,罗晟那句话不过是说给隐藏在他们周围的人听的,实际上却竖起耳朵听着秦峰那边的对话。 只听秦峰说道:“大叔您住哪?” 那乞丐身上脏得要死,还散发着阵阵臭味,长长的头发盖在脸上,脸上乌漆墨黑,唯一露出的一口牙,黄得堪比黄河水,“我是个叫花子,你说我住哪!” 乞丐被人拦住很不耐烦,他刚刚才捡了一块馒头打算带回去慢慢吃,丢下一句“城隍庙!”就想扭头走人。 秦峰也不怕脏,握住他的手道:“大叔慢走,城隍庙离这远吗?” “不远!”乞丐透过纠结在一起的发块看着秦峰,被握住的手在秦峰手心划了几道。 “不如这样吧,大叔带我们去城隍庙,我们借宿一宿行吗?”罗晟听到这里眼神也是一亮,不管怎么样,他们陷入了猎人的陷阱,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不按常理出牌,打乱对方的计划。 那乞丐听了却是手一伸一样黑得过分的手掌就杵在秦峰面前,道了句:“给钱!” 罗晟从钱袋里掏出一枚铜板,放到那乞丐手中,却不想乞丐手一翻,铜板便掉落在地上。 乞丐瞟了罗晟一眼,眼里好似闪着市侩的光芒,冲着秦峰道:“你给!” 秦峰垂头笑了笑,不过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只是那乞丐的角度并不能看见,再抬头时又是一端方君子,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到乞丐手中,道:“大叔带路吧!” 第31章 狩猎(中) 那乞丐摸着颌下的胡须,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掂了掂手上的重量,这才转身道:“各位贵人随某来吧!” “有劳。”秦峰看了罗晟一眼,点了点头,举步跟上那乞丐。 “我们走。”罗晟若有所思,口中对着身后众人吩咐道。 这座城隍庙曾经也曾辉煌过,如今远远看去,除了倒塌了半边外墙,看起来倒还不错。 不过由于官道改道,过路的行商渐渐减少,庙里香火也旺不起来,便废弃了此处另外在新道上又建了新庙,庙里的人都搬迁走了,乞丐将他们带到地头后,往一堆杂草中一躺也是万事不管了。 初秋的天气,日头还没落下,便有些凉了,在场众人都是习武之人并不觉得什么,唯秦峰紧紧的裹住身上的披风。 罗晟刚要吩咐随从去拾干柴,那乞丐却开口道:“你们还是别出去的好。” “柴火的话后院多着呢!”乞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讽刺。 罗晟眼神一凝,打了个手势,便有下属手按长刀去往后院查看。 罗晟虽然相信秦峰,但必要的警惕还是不能放松,他对着那乞丐拱手道:“不知前辈是何人?今日城门早闭究竟是何原因。” 乞丐打了个哈欠翻了身背对他们,有些不耐烦的嘟囔着,“哎,居然还得解释,真是麻烦,早知道不接大哥这差事!” 罗晟心里早有猜测,这人应与秦家有关,只是人家不肯说,罗晟也是毫无办法,只好拿眼求助的看向秦峰。 秦峰抽了抽鼻子,他自幼体弱无法习武,不过嗅觉却是比常人灵敏数倍,其他人还未有感觉,他却已经闻到后院飘来的阵阵饭菜香味。 见罗晟看过来,他眼睛一转清咳一声道:“父亲,您就别闹了,前因后果赶紧说吧,说完才有饭吃啊。” “啧,小峰你一日不拆我台就不舒爽是吧!”秦闻转了个身腰部发力直起上半身盘膝而坐,盯着秦峰左看右看,最后嫌弃的一撇嘴,转而看向罗晟,“罗将军一路辛苦,我家这混小子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罗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以为是秦家的家仆,谁知道竟是兵部侍郎秦闻,他是宫中禁卫,与这位兵部的实际掌权人并未有过多接触,实在是没想到,秦闻竟然如此牺牲,扮成脏兮兮的乞丐,不难怪秦峰光看背影就认了出来,自己的父亲,不论是什么样子自然是熟悉难忘。 “见过秦大人。”罗晟恭敬道。 此时被罗晟派去查看后院的随从,端着几碟子吃食走了出来,一脸茫然的说道:“将军,后面没人,只有饭菜和柴火好多的柴还有油。” 三两个小菜有鱼有肉,众人十几天来都是啃着干巴巴的干粮,此时见有饭菜,便什么都给忘了,只盯着那些吃食不停的吞口水。 就连秦峰也有些忍不住,道:“咱们边吃边说吧!” 当下便有从者去到后院搬了些柴火过来,点起了火堆,众人都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罗晟是军人作风,秦峰出任巡查御史后也经常隐藏身份出外露宿过,秦闻就更不用说了,身上比地上还脏,也没见他有半点不适。待吃饱喝足,故事也听得差不多,不过秦闻只说了皇后派人截杀他们,并未提起宫中秦岚的事,宫禁之事,就连皇后都要借口抓捕巨盗,他们自然也不会到处宣扬。 他们这边有火有食、有房有瓦,可苦了外面埋伏的那些人,由于猎物不往坑里钻,原本布好的陷阱自然是没用,只得跟踪他们来这荒郊野外。为了行动便利缩衣少食。太阳落山后凉意渐重,庙里温黄一片,还穿出阵阵香味,他们却只能干看着、干等着。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此时已近亥时,刚过十五,天上没有云彩,月色明亮皎洁,庙里自半个时辰前就没了动静。 有人打了个呼哨便有一个影子鬼鬼祟祟的接近那座废弃的城隍庙,从倒塌的外墙很轻易的就翻了进去,银色的月光下透过虚掩的半边木门往内看去,火堆上的火苗噼里啪啦正在闪动。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看样子睡得正熟。那人数了数,加上那老乞丐,一个不少,他深吸了口气,嘴里模仿夜莺的叫声,数十道身影从月亮照不到的黑暗处出现,都从外墙那道豁口摸了进来,渐渐形成合围之势。 门口那人一边起身缓缓抽出腰间涂黑了的刀,一边转头去看庙里的情况。只是这一眼看去,视线内却没有任何身影,那人知道事情有变,只是他还来不及出声,便有一只手从门的上方倏然出现,成鹰爪状一下就抓在他的咽喉,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幕在外面那些人眼里有些诡异,脚下犹疑着。 此时一道阴桀的声音暮然响起:“冲进去,杀!” 虽然看样子已经被里面的人给发现,但他们本身就是死士,而且人数又是对方的数倍,加之被那道声音的主人震住,身穿黑衣的这些人都手握大刀,沉默的杀向了那座小庙。 秦峰人在房梁,黑衣人冲进来时,四下并未找到目标,本能的抬头一看,就见一文弱书生趴在梁上,紧紧抱住横梁。 秦峰对着那人一笑,只做了个口型:‘小心。’ 便有一把飞刀“哧”的一声插入了那人的咽喉,秦峰松了横梁,轻轻拍了拍手,立刻便被身旁的秦闻踢了一脚,只好继续抱着稳住身体。 秦闻见儿子听话,这才转头对罗晟赞道:“谢家这使暗器的法子当真不错,罗将军已尽得真转了。” “秦大人谬赞,秦大人的爪功才是登峰造极啊!”罗晟是武道世家的当代大弟子,这在京城早就不是秘密,谢家暗器繁多,并不止飞刀一种,不过罗晟偏爱飞刀,倒是与那谢秋辰不谋而合。 “你们两个!人都杀进来了,还有空相互奉承,赶紧去杀敌啊!”秦峰见下面躲着的几个侍卫都冒头出来,与黑衣人战在一处,那几个人也是宫中好手,但黑衣人人数众多,往往打退一个,后面的又填了上来,那股子气势分明是要将他们一行人屠杀殆尽。 “你小子,老实待着,急什么!”秦闻瞪了儿子一眼,下面打得激烈,秦峰又不会武功,他当然不能随便出手,嘴里却说道:“高手都是最后才出场的,鲁大良那老阉人还没动手,老子怎么也不能比他先!” 秦峰瞟了父亲一眼,又转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就好像刚才那人不是你杀的一样!” “你说什么?!”秦闻声音里满是威胁。 “没~什~么~”秦峰拖长了语气,举目往庙外看去,只见银光笼罩下一眼看去,都是那些身穿黑衣的杀手,其中一个头银发的老者负手而立,站在院内,秦峰仔细看了看,发现那老者的眼睛确实是盲的,又见他颌下无须,声音尖利,想来便是那伺候过先皇的鲁公公了。 罗晟见他们父子嘴炮,也是哭笑不得,与秦峰接触也有段时间了,以往只觉得他是个查案高手,再狡猾的犯人,只要他审上几句便能找出漏洞,逼着他们露出马脚。 没想外间传说有着君子之风的秦大人私下里与父亲相处竟是这般模样,不过看着下面的侍卫已经渐渐捉襟见肘,罗晟也有些急了,这几个可都是他的亲信兄弟,在常州时就意外折损了两个,如今说什么也不能再有损伤。 他带着些急切的问道:“秦大人,不知您说的援兵何时能到?” 秦闻没有回答,他紧紧盯着庙外的鲁大良,对方毫无生气的眼睛此时正透过破损的窗框‘望’着他。 突然僵持的两人同时动了,秦闻脚尖点在梁上,整个人如大鹏一般穿过已经空无一物的窗户。鲁大良被秦闻压了一头,他便抢先出招,两人都是练的手上功夫,双方甫一交手,打得那叫一个难解难分勾爪、挫骨,招式之中很多都是两人常用的,此时被对手使出,都觉得的有些怪异。就好像自己跟自己对打一样。 罗晟却无暇观看两个顶级高手的交战,他关心的是他兄弟的命,只见他跳下房梁,在黑衣人的刀下救下一个受伤的侍卫,将他抛到梁上,嘴里喊道:“你保护好小秦大人!”说罢便抽出腰畔的佩刀,冲到最前面顶住了大部分的杀招。 “我这就成‘小秦大人’了?”秦峰见罗晟如此勇武,也是心情有些激昂,他一边帮那个受伤的侍卫包扎一边关注着庙内庙外的战况,那侍卫不知他是开玩笑,还以为他恼了自家将军,有些期期艾艾的看着他,想要解释又嘴笨得说不出话,只是手上的刀始终握得紧紧的,眼睛警惕的四处查看,防止有人偷袭‘小秦大人’。 罗晟的刀比起宫中侍卫的标准佩刀要短上一些,刀柄是特质的,可以藏得下二十多把薄如蝉翼的飞刀,只见他“哧哧”几刀便解决了围困住那几个亲信的黑衣人。几个侍卫本有些坚持不住,此时得罗晟的加入,俱都热血上涌,一时之间将庙门守得死死的,进来一个杀一个! 不过黑衣人人数太多,他们也只是僵持,便在此时,墙外传来几声惨叫。 鲁大良马上反应过来,是自己安排守在外面的人,秦闻也听见了,他趁着鲁大良分神,手上攻击凌厉了几分,逼得鲁大良没工夫管旁的事情。 院内的黑衣人此时等于是被两面夹击,新来的这批人训练有素,杀伐果断,为首之人手持一柄长长的双刃兵器,挥舞起来无人抵挡。 秦峥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看着非宁砍瓜切菜般攻了进去。 身旁是身穿深蓝色常服的莫卿华,德福不在。 “小峥你不出手吗?” 秦峥并未转头,轻声说道:“陛下把非宁大人都派出去了,不就是想草民留下吗?” 第32章 狩猎(下) “唔,朕想多看看你,不好吗?”莫卿华轻轻击掌,还以为秦峥约他有什么事情呢,结果重要是挺重要的,可惜是公事。 秦峥转头看了他半饷,直把莫卿华看得脸都红了,心里蠢蠢欲动,才从袖内取了一样东西递了过去,“这个还给陛下。” 莫卿华一呆,那是把扇子,精铁打造,天蚕丝做的扇面,是莫卿华藏物中最特殊的一样,第一次见面时就落在了秦家,这都已经半年多了,莫卿华差不多都给忘了,他伸手想去接,伸到一半却有念头一转,笑笑道:“小峥你给我,我也用不着啊。现在天气渐冷,也不好再拿着装风度了,不然别人可要笑话朕了。” “这么好的东西就拿来装风度?”秦峥深深地看着莫卿华。 “不然呢?!”莫卿华瞪大了眼,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既然用不着陛下拿回去收着吧。”那边庙里传来阵阵惨叫,在皇帝暗卫的介入下,黑衣人被很快屠杀殆尽,只剩下几个为首的还在负隅顽抗,秦峥一边关注一边又一次将扇子递到皇帝面前。 “不不不!”莫卿华摆手道:“我用不着,可小峥你用得着啊,这把扇子进可攻退可守,关键时刻还可显示风度身份,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兵器。” 秦峥惊讶的看着莫卿华,这话里的意思是要给他?这可敌得半个国库! “陛下错爱,此物贵重,不是草民能配得上的。”秦峥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莫卿华淡淡看了他一眼,也不接话了,反正他是不打算伸手,想来秦峥也奈他不何。 秦峥眉头紧皱,莫卿华是皇帝,他自己开玩笑时倒不要紧,秦峥毕竟不敢太过放肆,如今他耍起无赖来简直天下无敌,秦峥是一点办法都没。 只是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莫卿华不接,他就继续伸着,俩人对视并肩而立,看上去倒有那么几分深情意重。 莫卿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见这样也不是办法,便试探的提议到:“不然就当是朕寄存到你那里,朕什么时候想用了,什么时候找你要?” 秦峥依旧没有松开紧皱的眉心,什么叫想用了就找他要?他又怎么能知道皇帝什么时候要用? 那边莫卿华却觉得可行,并且越想越觉得不错,连说出的话都仿佛带着笑意:“就这么说定了啊!咱们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罢不等秦峥反应,便伸手握住秦峥的手腕,将它提起,两掌相击。 秦峥慢了半拍才想起,皇帝一向神出鬼没,要达到他的要求,可不就得随身带着?! 秦峥这才知道上当,但是看莫卿华一脸笑意,拒绝的话却没那么容易说出口了,刚才莫卿华那无奈的一叹,就好像叹到了他的心里,令他思绪纷乱,才会一时不察被他握了手腕。 “快看!那鲁瞎子要逃了!?”莫卿华惊呼道。 原来那鲁大良身边还有几个衷心的手下,这次陷阱跌得太狠,身边的死士都死伤无数,对方却人多势众,在这危机时刻,便有那几个衷心之人视死如归,几人对视一眼聚都热血上冲,怒吼一声挥刀攻向正与鲁大良僵持的秦闻,眼中勇敢而绝望。 虽然那几人很快就死在秦闻爪下,尸首倒地之时,望着鲁大良逃生的背影,眼中闪动着泪光。 秦闻被这么一阻,再想追上鲁大良却是不易,此时非宁正被另一个死士缠住无暇他顾,罗晟受了些伤,干脆也待在秦峰身边,此时再追却是来不及了。 秦峥远远看着,鲁大良也是好运,并未往他们的方向逃窜,不然以秦峥此时以逸待劳定能将他刺于剑下,然而此刻却只能看着那盲眼的太监逃之夭夭。 便在这时,秦峥突然转身正对着东南方向,空气仿佛都被凝结起来了,秦峥能够听到,弓箭上弦的声音。 夜空中,一只箭羽划破星空,从秦峥眼前一闪即逝,箭似有灵,一往无前,秦峥不用看便知道,那一箭定能扎进鲁大良的后心,刺穿他的身体带走他的生机。不过这些他都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射这箭的人此时本不应在这儿。 ======================================= 宫门落锁之后,王皇后特意略等了等,又派人去秦岚的院子查看了一番,确认人没有回来,才施施然的去往皇帝的御书房,她刚才派的人被拦了下来,连皇帝都没见到,现在她亲自出马,皇帝怎么也得给她点面子。 王灵儿在贴身宫女的服侍下上了步舆,前后皆有小太监打着宫灯,簇拥着往御书房而去。皇帝勤政,已经入夜了却还未休息,王灵儿下了步舆就从宫女手上接过一个食盒,理了理微皱的华服,拾阶而上。 德福正巧合了殿门出来,见着皇后驾临,赶忙迎了过来,恭敬一礼问道:“见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来此有何要事?” 王皇后未语先笑,那嘴角的弧度足以让人心驰目眩,只听她娇声道:“陛下辛苦,本宫特地亲手熬了参汤,给陛下补补身子。”说着便欲绕过德福,往殿内走去。 “娘娘!”德福右跨一步,挡住她的去路,语调恭敬态度却有些强硬,“陛下吩咐,御书房重地后宫人等不得擅入!” “你这狗……”话刚冲出半句,王灵儿便转了个弯,复又柔柔弱弱的道:“本宫只是几日未见陛下了,想为陛下尽点心意,还劳烦公公为本宫通报一声吧,再说陛下都看了这么久的奏折了,也该歇歇了,免得熬坏了身子。” 见德福又以皇帝刚刚才歇息完,如今又在处理政事而拒绝,王皇后咬了咬下唇话锋又转为严厉道:“本宫实际上有要事请见陛下,耽误了本宫的事情,福公公可得掂量掂量,可能担待得起?” 德福满面愁苦,眼里的畏惧就快写到了脸上,叠声求道:“哎哟,皇后娘娘您可冤枉奴婢了,这、实在是陛下刚刚发了老大一通火气,这不,书房里伺候的都被赶了出来,陛下正在气头上,这奴婢可不敢……” 皇后看了一眼立在廊下的那些个宫女太监,确实是有几个皇帝身边惯常伺候的,如今都像打了霜的茄子,垂头丧气的。 王灵儿才不管这些人会怎么样,只淡淡说道:“本宫的事情也很重要,福公公还是替本宫通报一声吧,陛下那里,本宫自会替你们担待着。”只要那事一出,皇帝恐怕也没心思管这些人了。 “哎,那好吧。奴婢但且一试,不过陛下肯不肯见就……”德福躬身后退几步,这才轻轻推开殿门往里面去了。 那殿门只开了一个小缝,很快就又关上了,王皇后并不能看清里面的情形,她面带微笑的等着,仪态端庄娴雅,目光闪烁想到开心处,却是双目放光。 不过片刻殿内就传来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随即是德福跪地告罪。 王灵儿皱了眉,虽然知道皇帝定是在为那盐税之事犯愁,但王灵儿并为想到皇帝竟然如此大发雷霆,不过想想那崔家不会好过,王灵儿心里又舒爽了起来。 所以当德福狼狈出来,回禀皇帝不见时,王灵儿并未太过生气,又装模作样的关心了几句,便下了台阶。 上了步舆离开御书房后,便有心腹宫女问道:“娘娘,现如今可怎么办?” “急什么!”皇后闭着言养神,本也没在皇帝那边报多大希望,只是实在不想面对那个老太婆,才来御书房一试,如今也没办法了,王灵儿眨了眨眼,含笑看着夜空中明亮的月光,轻声道:“派了人去,请月妹妹随我一起去看望太后吧!” 月贵妃今日身子不大爽利,本想早早歇下,不想却有皇后宫中的人来相请,她推辞不过,只好听凭召唤,见了王皇后被她热情的握着手拉上了她的步舆,两人贴着身子说话,她虽不大自在,但王灵儿身为皇后,性子又比较强势,她便也就随她。 到得太后宫中,经人通报后,两人入殿道了个万福。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吉祥。” “免礼,起身吧!”太后像是刚念完经,手上正转着珠子,整个人透着股祥意,两人分席而坐,便有太后身边的小宫女倒了热茶奉上。 “你们两个小丫头倒是难得碰到一块啊,这么晚找哀家有什么事吗?” “回禀太后,是臣妾拉着月妹妹过来的。”王灵儿笑笑柔声道。 “哦?”太后不置可否,低头含笑道,“看来皇后是有要紧事了?” “母后说得哪里话,不过就是些许后宫事物,想要向母后请教一番。”王灵儿转头对着月贵妃道:“此时还得请月妹妹做个证儿。” “啊?”月贵妃本眼观鼻鼻观心,就当自己不存在,这是她在后宫之中的处事之道,怎么也没想到皇后的事还能与她扯上关系。 “月妹妹别怕,月妹妹今日不是在御花园遇见秦昭仪吗?”王皇后循循善诱,“你看见秦昭仪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月贵妃不知她的用意,便如实答道:“是申时初。” 太后皱了皱眉道:“皇后,你到底要说什么?这跟秦昭仪有何关系?” “哦,申时初。”王皇后又转向太后道,“太后娘娘可别嫌臣妾多嘴,盖因申时以后,这宫中再无人见到秦昭仪本人!” “哦?”太后眼睛微眯,看起来并没有很在意的样子。 王灵儿心里暗骂老太婆偏心,定了定神接着道:“今日黄昏时分,臣妾有事想找秦昭仪相谈,派人去找,却说秦昭仪不在,臣妾以为她去了别处,就想稍晚些再去找她,这时正好有臣妾宫里奉旨采买的太监回来复命,听到此时,就顺嘴说了看见秦昭仪的座驾出了宫门,臣妾本没放在心上,只是再晚些派人去秦昭仪那处,却说秦昭仪累了,早早歇下了。” “那可是刚过晚膳时候,臣妾越想越不对劲,秦昭仪身子一向硬朗,臣妾派去的人也没敢惊动秦昭仪的人,只回来禀报臣妾,臣妾便招了几个在那附近值守的宫女太监,他们都说秦昭仪并未回她的昭仪殿,臣妾得知大吃一惊,不敢善专,便前来请示母后!” 王皇后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串,也是有些口渴,便有些洋洋得意的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起来,此时还有后招,只要确认了秦岚不在宫内,她便能再引得月贵妃开口说起绿林好汉劫人的事,到时候不提秦峰,直接牵上罗晟,就说秦岚与罗晟有私情,才会听到情郎有危险而惊叫出声,然后有紧急出宫去救情郎去了。 不过事情真的会如王灵儿想的那么顺利吗? 太后发着呆,也不说话,王灵儿有些生气,便对着月贵妃说道:“月妹妹,进日在御花园,你听到的看到的都与太后说说吧!” 月贵妃从刚才就低垂着头,她性子本就这样,王灵儿只当她是怯了,又温言劝了几句。 月贵妃才抬起头,恭敬的对着太后行了一礼才说道:“臣妾在御花园遇见燕嫔和秦昭仪,只远远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并未进到面前,臣妾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王皇后简直不敢置信,她拿眼瞪着陈柔,简直想上去扒了她的皮,看看是不是人假扮的。 太后温声安慰了月贵妃几句,又听说她身子不舒服,便又嘱咐了几句要好好调养身子,王灵儿坐不住了,就怕秦太后这种态度,根本不派人去查探,那么今天这个局就白设了,不除了秦岚,他日必成心腹大患! “母后!秦岚现在人在何处,还请母后明察,臣妾奉母后之命执掌后宫,如今宫妃失踪,如此大事,臣妾怕……”王灵儿霍然起身,上前两步拜倒在秦太后脚下。 “母后,您找我?”突然身侧却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一个宫装女子从内院那道侧门健步而入。 “不是我,是皇后。”太后看向王灵儿的眼中淡漠一片,转向秦岚却满满都是宠爱,她笑骂道:“倒是给了你这惫懒的偷懒的机会,说是帮我抄经文,抄了半日都还未抄完,可见是个不用心的。” “母后,真是会冤枉人呢!岚儿要生气了。” 王灵儿缓缓转头,那人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样貌也是艳丽中带着英气,有别与一般的大家闺秀。不是秦岚又是哪个,她是从太后的后殿进来的,王灵儿感觉自己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明明派人确认过了,秦岚偷偷出了宫,虽然安插在城防卫的人跟丢了她的座驾,但一直守在她回宫的必经之路,若是回宫,他们必能闹得她现身,她这边同时鼓动太后查探,秦岚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空想了,秦岚就在她面前,太后正与她亲密的笑骂着。 王灵儿有些迷蒙,直到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那只手手劲很大,一看就是练过武的,王灵儿差点痛呼出声,好悬忍住,抬头就见秦岚那张可恶的脸,假惺惺的看着她道,“皇后娘娘怎么跪着?快起来吧。”说着便扶了她,秦岚手没轻没重,王灵儿被她拉得有些踉跄,站直后就拂开她的手。 她知道今日之事肯定有变,在这也呆不住,不管太后和秦岚如何挽留,她都执意离开,出了太后宫门,步舆也不坐了,面沉如水快步行走在黑暗阴森的皇宫内。 ………… …… 鲁大良身中了那一箭,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非宁在那一箭射出的刹那就抽身赶来护卫皇帝,刀剑是一回事,弓、弩却是违禁之物,除了特定的人,民间不得持有弓、弩。不过皇帝却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秦峥刚刚看在眼里,刚刚松了口气,那头却又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秦峥立刻抽出腰间长剑,朗声道:“阿姐,我来助你!” “哎?那我呢?”莫卿华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满的问道。 秦峥哪里会理会他,早已施展轻功飞奔而去,莫卿华摇了摇头只能自怜自哀了,非宁倒是很想说‘有我呢!’可惜不敢,只能沉默着站在皇帝身后。 秦峥到的时候秦岚手握黑色长弓与一蒙面人战得正酣,两人像是心有灵犀的对练一般,各自给对方喂招,那人手持长剑,剑是熟悉的,剑招也很熟悉。 秦峥刚放下的心又给提了起来,他怎么到京城来了?何时来的? 第33章 吵架 秦岚一身男装素色锦袍,白色织锦的腰带束在腰间,更显得那纤纤楚腰不堪一握,一块莲花形的玉佩垂落在腰际,这是她身上唯一的装饰。乌黑的秀发如男子般绾起,脸上未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清丽。那蒙面男子,虽然衣着简陋,很有些不修边幅,但体态颀长,身手矫捷,腰间那块与秦岚一模一样的玉佩早就暴露了他的身份,所以秦峥不急。 秦岚一声不吭的就进了宫,他和苏木一样都被蒙在鼓里,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还是介意的。他虽担心他们俩起了误会,但毕竟最有立场生气的也只有苏木了。此时正主来了,秦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边上干看着。 苏木此时手腕一抖,使了个障眼法,长剑绕过长弓,指向秦岚的肩头,剑气吹起了秦岚的长发,宝剑锋利,扬起几根的乌发被从中截断。 长剑停滞不前,秦岚看了看剑尖又看了看依旧蒙着脸的苏木,脸上微微扬起笑容,正欲使弓挑开对方的剑,却见苏木自己就回剑入鞘。 秦岚还来不急说话,苏木便对着一旁的秦峥点了点头,转身施了轻功就走了。 秦岚的笑容还在脸上,如少女般雀跃,此时就这么僵了,只见她狠狠跺了跺脚,娇喝道:“你敢跑!” “给我站住!”说罢把长弓收在背上,也跟着运气轻功消失在秦峥眼前。 秦峥本来想追,只是莫卿华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好奇的问道:“秦岚去干嘛了?那位少年侠客又是何人啊?” 秦峥转身看向莫卿华,首次面对他有些紧张,他此时才想起,苏木的存在对于莫卿华来说,好像是情敌啊? “那是我师兄苏木,来京城有些事情!”被对方的那深邃的眼睛看着,秦峥只能控制着自己的声调,省得被莫卿华看出端倪。 “哦?”莫卿华如何看不出他的反常,眼眯了眯又问道:“师兄?没听你提过啊?” “并无重要的事,为何要提?”秦峥手心里都是汗,秦岚与苏木已经走得没影了,非宁不知为何没有跟在莫卿华身边,此处就只有他们两个,秦峥心里发虚,不想他在接着问下去,便对着莫卿华拱手道:“此处不甚安全,我们还是去找二叔他们吧。” “等一下!” 秦峥只觉得肩上搭上了一只手掌,初秋的微凉的夜里,那手心暖暖的,不过秦峥心里正有些心虚,所以也没有挥开,任由对方将他逼在身后的树干上, 秦峥僵着身子不敢动,对于亲近的人他一向没办法撒谎,莫卿华对于他来说是复杂的,他心里其实已经将他当做了朋友,但阿姐却说要与他保持距离,他自己的理智也觉得莫卿华身为皇帝,现在是还看不出,到得以后能不能真心相待还难说。只是人心并不是理智能控制的,他此时心里满满都是歉疚,阿姐与苏师兄郎才女貌姻缘早定,他也问过阿姐,并未与皇帝圆房,在他心里阿姐终究还是与苏师兄在一起才是对的。 然而此时莫卿华问起他才想起,秦岚的身份却是莫卿华的妃子,这样一来,却是他们秦家要对不起莫卿华了。 “你在想什么?”两人一直沉默着,秦峥的眼睛也低垂这不敢看他,莫卿华讨厌这样的感觉,他直觉此时与刚才出现的那个男子有关,心里有些怪异的闷烦感,他拉住秦峥的衣领把自己的头贴上了秦峥的额头,两人现在身高相仿,秦峥略矮上半寸,离得这么近,连呼吸都和对方混在一起。 “我……”秦峥刚刚吐出一个字,就觉得对方身上的温度突地窜高,呼吸更为沉重,莫卿华的气息被他一呼一吸见吸入了体内,秦峥抬眼看向莫卿华,对方眼里的温度比身体上更胜,鼻尖越来越靠近,秦峥说不出话来,离得太近,看得不真切,只感到唇上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抚过,只是一碰即逝,眼前放大的人脸却倏忽间拉开了距离,转身背对他。 秦峥怔楞的看着莫卿华,摸了摸自己的下唇,刚刚,是被亲了?可是亲好像不是这样吧?秦峥当然也有偷偷摸摸看过一两本带图画的房、事话本,那上面的男女都是搂着抱着,恨不得唇舌纠缠,那像这样轻轻碰一下呢?秦峥想不明白,他只能归结于莫卿华的失误,或许是想说什么,但是贴得太近,所以这是个意外吧,这么想着秦峥心里好受了一些。 正在此时非宁正巧过来,秦峥便对着莫卿华的背影,拱手道:“陛下,此间事了,在下还有事要办,先行告辞。” 莫卿华身体一颤,听到秦峥声音如常,他握紧了拳,也不回头,淡淡道:“你明日就要府试了,这么晚不好好回家休息,还打算跑去哪里?!” 秦峥挠了挠头,可不敢提秦岚和苏木。但莫卿华已猜到他的目的,霍然转身双眼直视秦峥,眼里的阴郁让秦峥微微皱眉。 “朕知道你要去找你的师兄对吧?” 莫卿华言语里的强势让秦峥有些不满,他不喜欢莫卿华与他这样说话,所以便板着脸,不肯吭声。 莫卿华见他态度如此更是勃然大怒,厉声道:“你立刻给朕回家去!不许到处乱跑!” 秦峥见他居然还命令上了,心里顿时怒火上涌,沉声打断莫卿华,“在下想去哪里,见什么人,似乎并不碍着陛下?” 说罢,对着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非宁抱了个拳,转身施了轻功也飞走了。 “你给我站住!”莫卿华差点没被他气死,非宁在一旁试探着问道,“属下这就把秦公子拦下?” “拦?!拦个鬼!”莫卿华没好气的说道,“人都走远了你才说!朕看你是存心的吧!” “呃……”非宁低头认错,“属下该死。” 非宁想了个折罪的法子,低声问道:“主子,属下这就派人去查那人身份。” “不用了!”莫卿华心里不舒服,根本就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信息,他最后深深看了眼秦峥的方向,转身对着非宁道:“回宫!” “是,主子。” 第34章 往事 殿内的烛火调得有些暗淡,太后手撑着脑袋打着盹儿,身边伺候的宫女都被她打发走了,虚掩着的殿门被人轻轻推开,太后被惊醒,抬眼看了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口中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奴婢该死,劳娘娘久侯!”宫装的丽人盈盈下拜。 “行了,咱们之间哪里在乎这等虚礼。”太后挥了挥手,扶着扶手想要起身,那人跨前两步走到太后身旁,伸着手臂让太后借力,这个动作非常自然,就像是做了几十年一样。 “奴婢依着秦岚平日里的性子,将那月贵妃送回她的桂淑殿,才回的昭仪殿,然后装作累了歇下,等了片刻才避开四方耳目溜了出来。”来人赫然是秦岚的模样,嗓音却略显苍老,看起来十分怪异。 “嗯,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要替她们年轻人操心擦屁股,也是辛苦你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这技艺还没丢咯。”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晃晃悠悠的往后殿走去。 “太后哪的话,秦旃虽身份低微,从小孤苦无依,自来到娘娘身边,得娘娘关爱,早就把太后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太后关心的人当做秦旃关心的人。秦旃看着岚儿长大的,岚儿她们几个也一直喊奴婢姑姑,也就厚着脸皮当个长辈,长辈能有机会为小辈操点心也是福分啊!”秦旃眼中闪着泪光,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既夭折,秦家选了她进宫当固国公主的乳母,她是如获至宝,太后性子有些淡,教育孩子也有些严厉,她却是完完全全的溺爱着那个从小聪慧美丽的固国长公主,长公主早逝,娘娘垮了,她也差点疯了,要不是有那个孩子的存在,或许这后宫已没有太后,也没有她秦旃了。 “何况,岚儿那孩子会进到这泥潭一样的后宫,为的也是她弟弟……”秦旃低着头。 “你呀,就是心软!”太后斜乜了她一眼,话语里也满是无奈:“当初我就不赞同把岚儿也扯进来,是你自己关心则乱自作主张,现在好了,又来心疼了。” “哎,是奴婢的不是,可是那不是因着陛下发现了那件事,奴婢一时心急,奴婢到现在都不知道陛下是如何知道的,按理说这件事除了我们和秦相爷秦夫人,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当年那件事了啊?”秦旃有些自责,如今形势越发混乱,皇帝态度暧昧,让她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应该还有一个人知晓!”太后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苍老的脸上都是岁月留下的沟壑。 “谁?!”秦旃顶着秦岚艳丽的面容,眼中却透着杀气,“奴婢去除掉他!” “王国舅。” “!” “你也别整天想着打打杀杀。”太后叹了口气,转过头不让秦旃看到她脸上的恨意:“应不是王凤南说的,他知道也不打紧,他难道敢到处宣扬吗?先皇荒唐,连自己女儿都不放过?那备受先皇宠幸的他又算什么?!” 秦旃紧了紧拳头,先皇年轻时励精图治文武治世,将日现颓势的启朝治理得蒸蒸日上,十八年前与宛国一场大战,不仅打灭了他们十万精兵,还逼得他们不得不派了宛国最有名望的皇子来启为质。 只可惜自那以后,短短两年间,先皇就荒废朝政日夜寻欢作乐,亲小人远贤臣,许多功臣鸟尽弓藏,顾瑞之便是其中之一,堂堂一品元帅,只能壮年卸甲,徒留京城成为皇帝词臣琴师,不过他也算还好,至少还有命在。 只是谁也没想到先皇会那么荒唐,固国公主当年年刚及笄出落得花容月貌,性子有些天真无暇,她并没有想到从小对她宠爱备至的父皇会对她起那样的心思。 先皇的觊觎只被寥寥几人察觉,这几人都是先皇最亲近的,他们不约而同的护着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防止先皇有机会下手,只是没想到那个乖巧的公主殿下却不知何时珠胎暗结,先皇知晓后勃然大怒,因着那不能说的阴暗心思他一直将固国公主当做他的所有物,没想到却狠狠被打了脸,那一刹那,所有的父女亲情,还是别的什么情意统统消失殆尽,只剩下被挑衅的帝王尊严,让他狠下杀手。 皇帝的雷霆一怒,即使是身为皇后的秦氏也抵挡不住,若不是秦闵暗中插手,怕是固国公主和她腹中的胎儿立时就要保不住,虽然后来公主还是不幸早逝,但至少那个孩子还是活了下来。 “王凤南一直以为固国的那个孩子是先皇的,所以一直非常忌惮秦家,实际上连我们都不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太后面色愁苦,固国一直乖巧懂事,她身为母亲很是欣慰,但女儿何时有了心上人,又是何时与那人……她却是一点都不知晓,事后逼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是啊,奴婢怕陛下也是如此误会,才会害怕陛下对他不利。”秦旃伺候太后梳洗完毕,扶了她在凤床上躺下,闻言也是有些后怕,公主一直都不肯说出那人是谁,要不是太后执掌后宫,能确定先皇没机会得手,怕是也会如王国舅一般误会。 “好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当年那么凶险他都撑过来了,卿华性子虽然古怪,但毕竟不像他父皇,你还是快去把脸洗干净吧,哀家这是越看越慎得慌!”秦旃自己是看不到,十七岁少女的样子,五十岁老太婆的声音,真亏得太后忍了这么久。 “遵命,我的太后娘娘!”秦旃此时也差不多收拾了心情,见太后难得有些年轻时的娇嗔,便也“娇笑”一声,福了福身子告退出去了。 =================== 秦峥本来也不怎么想去找秦岚和苏木,他们久未相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但他心里不高兴,也不想就这么回家,便漫无目的的在京城之中高来高去,直到天光微亮,需得回去准备府试才回了秦府。 秦闵一直在等他,见他平安回来,便也作罢,只是不轻不重的说了句:“别让你母亲担心。” “嗯。”秦峥抬头看着父亲有些痀偻的背,暗暗告诫自己,也该收收性子。 府试进行的很顺利,虽然一夜没睡,秦峥却觉得精神很足,府试三天两夜,出来之后秦峥闭门谢客,除了一同备考的卫之庆就连顾言泾来约他出去游玩都婉言拒绝,等到府试结果出来,秦峥预料之中得了个解头,他并未就此沾沾自喜,自己学问学得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县试府试的主考要不就如窦钰是亲世家派,要不就如府试的余鹤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公正严明,这才让他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文采。 然而会试却没那么简单了,会试主持的知贡是礼部郎官文凌,与王国舅有些姻亲关系,不过此人是典型的贪得无厌、两边倒的墙头草,王凤南也不一定就能拿捏住他,但考试送礼,却不是秦家的风格,所以到时候会如何还难说,秦峥只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却说那日莫卿华回到宫中,连着几日都勤政朝务,不出宫门半步,那日户部清点上来的盐税果然不住往年三成,莫卿华为此大为恼火,责令户部尚书崔合贵停职罚俸,在家闭门思过,待查过之后再行处置。 户部郎官多有牵扯,莫卿华一点没有手软,该杀该流一个都没放过。 户部如此大换血,朝野震惊,关中世家都觉得皇帝是在杀鸡儆猴,一时之间俱都忧心忡忡。 崔家几次派人来找秦闵都被他不咸不淡的挡了回去,若说他们没在盐税里伸手,秦闵说什么也不信,那些盐商朝廷的税要交,地方官京官户部一样少不了,竟是被逼得纷纷逃税官盐变私盐,其实税收这块防不胜防,只要不过分朝廷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逼得商人无利可图甚至要亏本,这实在是太过明目张胆,而这么大的事,秦闵身为丞相却毫不知情,可见崔家在其中花费的心思,或许并不只是崔家,都说关中六家一向以秦家马首是瞻,然而不知有几家竟联手蒙骗,如何教秦闵不心寒。 这日莫卿华正在寝宫准备歇下,散了发换了柔软的中衣,一时也睡不着,便捧了本书随意翻看着。 只是翻了片刻又觉得无甚趣味,便轻咳一声唤道:“非宁何在?” “主子,属下在。”不过须臾便有一高大男子单膝跪地。 “嗯,近日坊间有何趣事?说来听听?”莫卿华挑了挑眉道。 “是,工部侍郎何大人又娶了一房小妾,算起来已是第八房姨太了,听说那八姨太生得……” “行了,花心不忠之人,不听也罢!”莫卿华也不知是不是意有所指,反正非宁听在耳里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你继续说!”莫卿华仰面躺在龙床之上,这几日虽然朝务繁忙,但他总觉得有些百无聊赖的感觉。 “呃,吏部覃大人给自家四公子定了个亲,女方是尚书省陈大人的孙女。” “你说的是哪个秦四公子?!”莫卿华翻身坐起,眼里竟是露出了凶戾之色。 非宁双膝触地,额头贴着手背头都不敢抬,嘴里快速说道:“是西早覃,吏部的那位员外郎。” 总算止住那人腾腾火气,非宁却是不敢再开口。 莫卿华烦躁的摆了摆手,非宁心里一松,赶紧躬身后退想要退出殿外。 却只听莫卿华幽幽道:“你去给我查一查那日那个男子,事无巨细朕都要知道!” 非宁疑惑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个男子是何人,当下不敢怠慢领命而去,虽然不敢说话但并不妨碍他心中腹诽,早说要去查的,主子不让,现在还不是忍不住! 第35章 青楼 秦峥正在家中苦读,如今已是十月,离十一月的会试已经不远,听得卫之庆说长安大街上白衫如云,风度翩翩的士子满大街都是,客栈或者离试院近的民居都住满了前来应试的各地举子,会试不比府试县试,全国各地的士子短时间内涌入京城,从十月到来年二月,这些举子将带给京城不同以往的风气。 不过秦峥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他除了每日练剑,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算算竟是有十天半个月没出过门了。 不过他本身就不爱热闹,倒是那个斜倚在窗台上喝酒的人,分明是第一次来京城,竟也不出去逛逛,这么些天就一直在他院子呆着。 秦峥悬笔写了许久有些累了,搁下手中的湖笔,揉了揉手腕,对着窗台上的人问道:“师兄这些天都没出门,可会觉得闷?” 苏木翘着二郎腿挑了挑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闷又如何不闷又如何,还是喝酒来得痛快!”说罢对着一旁侍立的夷骍招了招手,酒葫芦往小家伙手里一塞,示意他去添酒。 这位苏师兄来了相府好些天了,整日里啥事也不干,就只会喝酒,四公子院子里分到的一年份的酒都快要被他喝光了,四公子忙着读书之余还得招呼他,喝醉了也不拘地点,有时候还睡在四公子屋里,夷骍虽有意见,但公子对他礼遇有加,他也就不干造次。 夷骍看了秦峥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只好嘟着嘴,乖乖去添酒了。 “你家这小仆倒是有几分灵秀。” “小家伙不懂事,若是有何怠慢之处,还望师兄看在师弟的面子上不与他一般见识。” 苏木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他一向不大在乎旁人的眼光,不过这红毛小厮倒也可爱,明明心里不满,行动礼节上却无半分懈怠,偶尔嘟嘴皱眉也是真性情的流露,苏木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 苏木手臂垫在脑后仰头靠着窗框,两人一时没有说话,房间里有些静默。 过了好一阵子,秦峥才听苏木说道:“师弟觉得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 秦峥闻言一怔,反问道:“师兄为何问起陛下?” 苏木转头看向秦峥,淡淡道:“我不该问吗?是不是你们觉得我最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问,一个人远远地呆在无忧谷里,等着那个或许永远都不会来的回信?!” 秦峥目光微凝,摇头道:“师兄误会了,我虽不知阿姐与师兄是如何说的,但我知道阿姐是喜欢师兄的,阿姐也只会想与师兄在一起,旁的任何人都不行,这点师兄不用怀疑!” “是吗?”苏木移开目光,秦峥看到他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秦峥不由有些吃惊,苏木是出了名的没心没肺,还从没见过他心绪如此纷乱,秦峥虽然知道不好过问,但却忍不住问道:“那日你与阿姐见面,阿姐与师兄如何说的?” “她……”苏木低头嘴角满是嘲讽,“她什么都没说,只说让我给她时间!” 秦峥皱起了眉头,阿姐这也太过了,心爱的人一声不吭,入宫给别的男人当妃子,苏木一时气不过也是必然,若阿姐好好解释,师兄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究竟是什么事,连约定相伴一生的人都不能说,恐怕师兄真正伤心的是这点吧! “师兄,秦峥还是那句话,阿姐心中那人只有师兄,还望师兄……” “我知道!”苏木打断了秦峥的话,此时门外传来夷骍的脚步声,俩人都看向大门方向,苏木接着道:“我知道,眼神骗不了人,若不是如此,师弟以为这么些天,我就能干坐着?那皇宫高墙就是再高再险,也得闯上一闯!” 夷骍敲门进来,听到他这最后一句,顿时焦急起来,不住拿眼看这秦峥,好像在说,不如咱报官抓起来? 秦峥哭笑不得,安抚道:“夷骍别怕,师兄开玩笑的。”不过‘眼神骗不了人?’秦峥暗暗琢磨。 苏木从夷骍手里接过酒葫芦,还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的发髻弄的乱糟糟的,才放过这个刚才竟打算要报官抓人的小家伙。 见秦峥想得认真,苏木不由“扑哧”笑了出来,“师弟还小呢,想不明白就别想了,等你遇到那个人,你自然就明白了。” 秦峥歪着脑袋,咬着唇有些不服气,他五岁去到无忧谷,一直都是这位师兄陪伴长大,在他面前,秦峥不由会表现的稍稍幼稚一些,夷骍刚好正完头发,也是一副生气的模样看着苏木。苏木耸了耸肩,果然是有什么主就有什么仆么? 这一幕被墙外的一人尽收眼底,虽然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秦峥与苏木之间的捻熟,那是有眼睛就能看见,莫卿华攀在墙头的手一松,跳下非宁的肩头,若无其事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突然想起很久没去醉月楼了,走,陪爷去乐呵乐呵!” “主子?”非宁刚在在底下当脚垫,不知皇帝看到了什么,竟是门、啊不对墙都未入就要离去,而且还是去那等地方,不由脚下微滞提醒道:“这个、天时尚早,醉月楼,怕是还未开门迎客?” “爷要它几时开,它敢不开?”莫卿华瞟了非宁一眼,不耐烦的道:“还不赶紧开路!这也要爷教你吗!” “是,主子。”非宁觉得最近这半个月陛下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好不容易今日心情没那么烦闷了,打算出来逛逛,没想到逛着逛着就走到这儿来了,只是来便来了,怎么陛下突然心情又不美好了,这是比前几日还要恼火吧? 非宁心里暗暗祈祷,皇帝陛下能早些消停,不然今晚怕是又要忙一整夜了。 外面动静虽然不大,离得又远。但秦峥与苏木都是内力深厚之人,那位皇帝陛下一冒头便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秦峥瞪大了眼,他很好奇皇帝怎么又来爬他的院墙,然后却又不进来,看他刚才的脸色,是生气了? 苏木那晚天黑没看清莫卿华的长相,不知道这位便是皇帝陛下,见秦峥一脸见鬼的表情,他抿了口酒取笑道,“小峥的朋友倒是有点不同流俗啊。” 秦峥嘴角抽了抽,刚想说这位便是皇帝,转念又想,苏师兄骨子里跟阿姐一样无法无天,要是他瞧着不顺眼,一剑刺过去也是很有可能,想着那画面总不会太美好,秦峥便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不过你这位朋友似是心情不佳,师弟不跟上去看看吗?”苏木晃着手中的酒壶,相府的酒就是好喝,怎么都喝不够。 秦峥有些不大情愿,莫卿华太过复杂,若是能就此与他渐行渐远也是好的,省得日后君臣有别再来认清身份,秦峥怕自己做不到了。 苏木见秦峥老半天没动,斜了他一眼,嘴里不客气的训道:“师弟,师兄不知道你和他发生过什么,可是对待朋友可不是你这样的态度,人家都来找你了,过门、呃爬墙而不入,你怎么也得去看看吧?你如今这是做什么?端着架子么?” 秦峥最受不了的便是师兄的唠叨,趁他才刚刚开头,便双手合十,告饶道:“师兄教训的是,我这就去!”说罢,赶紧出了房门也往那墙头飞了出去。 苏木跳下窗台摇了摇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他今日喝得有点多了,脚下有些踉跄,夷骍赶紧过来扶住,他也不要,自己歪歪扭扭的走去榻上,倒下就睡,不多时就打起了鼾,夷骍懂事的给他盖了被子,静静地退了出去。 莫卿华独坐醉月楼,他要的结果,自然有人替他达成。不过他也奇怪,醉月楼的姑娘们还不到傍晚就被人叫起,原本有些抱怨,但看在银子的份上,也就打迭了精神梳洗打扮前来伺候,哪知这位公子却也奇怪的很,姑娘们一个个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却没有引来丝毫关注,还未到日落便来逛青楼的不是色中饿鬼还是什么,然而这位却是头也不抬,只闷闷的喝着酒,老鸨在一旁几次想要说话,都被那个高大的随从用眼神制止。 按理说老鸨在京城这种地方能保醉月楼数年不倒,也是有些眼力界的,当下摆了摆手,让姑娘们都退了下去,自己低声请示道:“奴让人上些下酒菜来?” “去吧。”非宁点点头。 东西都上齐后,莫卿华便轻声道:“你出去吧。”房间里只有莫卿华和非宁,莫卿华当然不是自言自语,主子心情不好,非宁不是德福,没本事逗人开心,也只能躬身告退。 秦峥出来得有些晚,没看到莫卿华的身影,不过皇帝出行必有暗卫隐在人群里保卫,秦峥见过几次,认得其中几个,说来也巧,落在最后的那个便是秦峥有印象的,当下顺藤摸瓜,一路找到醉月楼来了。 醉月楼地处康乐坊的一条小街,七拐八弯有些难找,加上这条街上的店家都是傍晚以后才开始营业,此时不过申时,街上人很少,秦峥不敢跟得太紧,费了些力气才能不被暗卫察觉的潜了进楼。 秦峥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他只以为是一般的酒楼,但查看的几个房间,都发现是女子闺房,秦峥这才知道,脸上腾地一下红了一片,心中暗骂莫卿华,怎么跑到这样的地方来,不过他自己脑中没有嫖、妓的意识,便也没想到莫卿华来这的目的。 第36章 惊雷 醉月楼在康乐坊也算是数一数二,除了比不上那有着京城第一名妓秀羽的情媛轩,比起其他二三流来说也是高档次的,上下三层复合样式,二楼都是一间间雅室招待客人用的,三楼是姑娘们的闺房,而一楼则是大厅,厅内有一台子,每当楼里的姑娘到了年纪出来接客,便在那台子上展示才艺,样貌气质好的先卖艺不卖身,等到积累到一定的名气,又会回到这台子上,这第二回卖的便是初夜。 白薇薇再过不久就要第二回上那台子了,她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先皇在位时,她父亲犯了事,累及家族,她那时还年幼,入了奴籍后被醉月楼的老鸨养到十五之龄,便登台卖艺,如今已经三年,也算是她自己争气,模样性情都生得不错,又曾是官家小姐,小时候学过些诗书有些文采,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之类的虽说不是样样精通,但就冲着她官家小姐的名头,倒也引得好些公子哥为她争风吃醋,老鸨觉得她有圈钱的本事,才能撑上这么些年,不像一些姐妹,才艺不突出不会掌握男人的心思,小小年纪便开始卖身。 不过白微微一拖再拖,拖得如今年纪有些大了,虽然还几个痴情公子为她捧场,但老鸨已决定不再让她任性下去,要她三日后便登台,争取在人气未衰时得个好价钱。 白微微不是没找过那几个公子,但柔情蜜意时把她哄得上了天,说到赎身,要不就推说家中严父严母做不了主,要不就不愿意为她花大价钱。 白微微真的是有些走投无路,谁说青楼女子就不在乎名节!她虚情假意迎来送往这么些年早就累了,若真沦落到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那还不如给她三尺白绫来得好。 莫卿华的到来,便是白微微最后的救命稻草,一个穿着华贵的贵公子,就连随从都气度不凡,若是能得他喜爱,想来那赎身财物在他眼里不过九牛一毛,就算以后不能得到宠爱也不要紧,卖给一个人总比卖给无数人的好。 白微微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丫头,自己一个人留在房内,青楼之中总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白微微无意中得到,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她看着那壶加了料的酒,眼中渐渐坚定,时间太急了,她只能想到这种方法,还望那为公子清醒后,看在她尽心伺候的份上能为她赎身,不然…… 秦峥从房顶下来的,一直在三楼打转,这楼有点大,一间间找过去显然有些不现实,正当他打算放弃走人时,便见到了白微微。楼里的姑娘们大多都回去补觉了,现在也没有其他客人,这个女子盛装打扮,身形婀娜多姿玲珑有致,纤纤玉手中一盏玉壶,秦峥心里一动,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秦峥吊在梁上,他觉得下面这女子有些奇怪,嘴里不停的喃喃着一定要成功之类的,看起来很紧张,几次都差点踩到裙边。秦峥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直觉此女很有蹊跷。 白微微到了莫卿华的雅间,在转角处深吸了口气,到底是欢场逢迎,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便扬起笑容,走了出去。 未语先笑道:“公子万福,奴家是来给贵主人添酒的。” 门口守着的是一个秦峥见过的暗卫,长相十分大众,不容易让人记住,很适合出来打理杂事,要不是秦峥早知道莫卿华在这,心里有了先入为主,怕是也认他不出。 那暗卫好像叫甲伍,闻言打量了白微微片刻,见她衣物单薄,藏不了东西的样子,便放心下来,揭开酒壶的盖子闻了一闻。 白微微心里扑通狂跳,她选的是烈酒,酒香浓厚足以盖掉任何味道。 甲伍闻了许久,从腰间的褡裢里掏出了一个支银针,探入酒壶浸了片刻,抽出一看依然银白,便点了点头示意可以通行。 白微微松了口气,迈步要走,甲伍突然问道:“醉月楼没有使唤丫头吗?怎么要姑娘你亲自来送?” 白微微羽睫低垂,朱唇轻启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风尘之气,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装得出来的,白微微还未开口甲伍心中的怀疑便打消了一半。 “公子恕罪,姑娘们都习惯昼伏夜出,这会儿又回去补觉了,奴家入睡难,怕是等奴家睡了天却黑了,不如早些起来,见丫头们都在为日落后开门迎客忙活着,便接了这活儿,让公子见笑了。”白微微柳叶细眉,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甲伍挥了挥手疑虑尽销。 白微微福了福身子才迈步进了雅间。 莫卿华早已听到门外的动静,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玩味的看着白微微走进来,自他异军突起从一个籍籍无名连爵位都没有的皇子突然潜龙飞天,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刺杀不计其数,白微微的行为看似合情合理,但莫卿华的直觉却告诉他,这姑娘有问题。 只是他来着本是临时起意,却不知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么快就能布了局,竟是连暗卫都没没有察觉。 白微微才刚刚走近莫卿华,还不等站定,便被人拉住手腕扯到怀里,莫卿华呼吸灼热,醉眼迷蒙。 白微微刚开始受了惊吓,差点就没拿稳手上的酒壶,伸手捞了一下才没摔了。但见莫卿华醉得有些神志不清,她胆子便又大了起来,丰润的身子往后一靠紧紧地贴在莫卿华身上。 白微微习惯了逢场作戏,莫卿华如何不是,他曾经便自嘲过,皇帝之于后宫便像那青楼□□强颜欢笑得罪不得,虽然这话一出他便挨了太后一巴掌,但莫卿华觉得自己这比喻还是挺恰当的。 白微微感受着身下这位公子哥越来越快的心跳,心里的把握又更足了几分,酒杯离得有些远,她便将那壶口送到莫卿华唇边。 莫卿华面上带着笑意,眼里却阴郁一片,正当他打算动手之际,关闭的窗户却突然碎裂,莫卿华一手掐住白微微的脖子,这一下便将这个丝毫无武艺傍身的青楼女子掐得晕了过去,手里一松酒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莫卿华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那倏然出现的长剑上,心里还在想这局倒是布得不烂,先派了个女子过来,让他注意力都放在这女子身上,真正的杀招却在外面,这人也不知何时潜伏过来,莫卿华竟然都没有察觉,正在为这刺客的身手心惊。 莫卿华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触感不对!哪有刺客行刺是带着剑鞘的?! 碎裂窗户的木屑四溅,莫卿华仔细一看,那剑越看越熟悉。 门外值守的甲伍听见声音立刻抽刀闯了进来,莫卿华没工夫理他,只喊了声“出去。”甲伍令行禁止不敢多话,躬身退了出去。 莫卿华视线沿着剑鞘一路看过去,先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剑柄的手很白皙,莹莹如玉,莫卿华顿时感到要遭。 果然不等他抬头,那边便传来秦峥的声音。 秦峥此时面无表情,他看着莫卿华一手止住他长剑的势头,一手还不忘搂着那个女子,像是生怕摔着人一样,倒真是怜香惜玉,不过秦峥更在意的是别的,他冷哼道:“原来陛下才是真正的高手,秦峥佩服。” 说罢长剑便要收回,看样子竟是要走。莫卿华之前苦于不能在他面前暴露武功,不便拦他,竟是三番四次说走就走,不给半点面子,此时业已暴露,不拦那是傻子,当下伸手抓住秦峥的剑,舔着脸笑道:“哪里比的过小峥你啊!咱们都许多天未见了,小峥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喝杯酒嘛!” “陛下过门、咳而不入,不就是不想见到在下吗?是在下那日失了礼数得罪陛下,陛下心里有怨气也是应当,在下不敢碍陛下的眼,还是离去的好!” 呃,莫卿华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在生气的,可是秦峥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完全忘了自己正在生气这件事。何况,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以小峥的脾气他瞒了他这么许久,想来现在也是气坏了,那就更加不能让他走了,这要万一再气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见不到人,干着急的也只是他莫卿华自己。 于是莫卿华手上握得更紧,拿出他多年练出的哄人本事说道:“没有没有,朕、我可是很想见到小峥的,怨气?你看我像是有怨气的样子吗?小峥别生气啦,坐下陪我喝杯酒吧!算我错了总行了吧,下次到你家我一定翻墙进去,再也不过墙不入!” 秦峥见他堂堂皇帝,说起话来总感觉怪怪的,待低头看到莫卿华依然抱在怀里的女子,顿时恍然,原来这莫卿华竟是将他当做女子一般哄着么? 秦峥怒极反笑,当下施了巧劲弹开对方的手,冷哼道:“陛下要喝酒还会没人陪吗?后宫佳丽三千人,便是这青楼楚馆还不是陛下一句话便有无数女子投怀送抱!”秦峥这句话比喻得十分不恰当,只是他想起莫卿华来这青楼,目的自然只有一个,那女子虽说有问题,但莫卿华既然武功高强,这种柔弱不通武艺的女子自然是害他不着,看来自己不仅多管闲事还搅和了莫卿华一场春、梦,所以不由便拿这点讽刺。 秦峥说完这句,心情越发不好,半点都不想呆在这儿,转身欲走。 那边莫卿华见他生气早就松手任那女子摔在地上,待秦峥说完那句话,他却是有些懵了,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酒喝多了,秦峥一转身他便脱口而出:“可是她们都不是你!” 秦峥此刻就像被什么鬼神使了定身术一样,完全动弹不得,莫卿华那句话无限制的在脑内循环‘可是她们都不是你’!!! 这句话是何意?! 第37章 分歧 “陛下,这是何意!”秦峥转身狠狠盯着莫卿华,握剑的右手大拇指忍不住顶着剑炳。 兵器在鞘中滑动的声音,让莫卿华暗自咽了口口水。秦峥面沉如水,一副莫卿华不解释清楚不会轻易罢休的样子,莫卿华自知失言,但他偏偏不想蒙混,只凝目看着秦峥,那眼中竟好似带着些期盼。 秦峥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莫卿华什么身份,他又在期盼什么?俩人对视许久,谁都没有先动,直到躺在地上的白微微嘤咛一声醒了过来,莫卿华刚才大半精力都放在秦峥身上,用的力道不足,白微微醒得太早了,莫卿华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遗憾,他还是想知道秦峥对于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秦峥低头看着这个半露春光的青楼女子,她的穿着本就轻浮,此时躺着更是衣襟开了大半,秦峥皱了皱眉,抬头看了莫卿华一眼,对方霎时眉开眼笑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想秦峥却伸手将那女子扶了起来,找了把椅子给她坐下。 “姑娘是何人?谁让你来的?”虽是问话,动作语气却堪称温柔,秦峥对于女子一向都有几分礼让,莫卿华是知道的,但听说与亲见差别实在太大,莫卿华不高兴,他一旦不高兴,其他人更别想好过。 只见他嗤笑一声道:“小峥何须与她废话,左右不过那几个,就算问出来又加了个,也无关痛痒,朕总有一日会将他们都收拾掉!” 白微微原本见那少年侠士长相俊秀,虽不知窗户为何破了,他又为何突然出现,自己又为何会晕倒,但面对她这样的青楼女子也有礼有节,白微微心里还松了一大口气,就听到另一位说了这么句惊天霹雳,话中的寒意还是其次,关键是那个自称。 白微微觉得自己又要晕了,那样的自称,自己刚才竟然将那位当做目标么?!她浑身颤抖,不由的往秦峥的方向躲了一躲。 秦峥没理莫卿华,白微微虽然可疑,但秦峥并觉得她真的是别有用心的人安插在此的刺客,实在是因为她太不像一个刺客了,不仅柔弱不堪,胆子还不是很大。但莫卿华故意暴露身份,看样子竟是不打算放过这个女子。 莫卿华见秦峥这样也不在意,他早就习惯了面团儿猫儿一样,时不时对着他挠下爪,他只笑了笑好整以暇的自己动手将歪倒的凳子扶起,跨步坐在白微微面前道:“朕不管你是何人,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目的。既然敢冒犯,那后果就必须你自己承担,听明白了吗?”说罢便要一掌击向白微微头顶,却被秦峥及时拦下。 “陛下。”秦峥淡淡道:“不知她是否还有同党,还是问清楚的好。” 莫卿华咧嘴一笑,仰头看向秦峥道:“小峥你肯与我说话了!” 秦峥顿了顿,瞟了他一眼,垂眼说道:“人命关天,还望陛下慎重。” 白微微被吓得脸色苍白,她紧紧的捂着嘴让自己不惊叫出口,秦峥的维护让她感到一丝心安,手指碰到秦峥的衣摆正想紧紧抓住,不妨却看到莫卿华看向她的眼力满是警告,她察言观色这么些年,也算有些眼力界,觉得自己要是真抓实了,今日怕是怎么也逃不了了。 于是便瑟缩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稍稍离秦峥远了一些。 莫卿华满意的点点头,秦峥既然服软,他当然是心情又明亮了起来,便矜持抬了下巴示意白微微说话。 白微微既然能当这醉月楼的头牌,并且保持三年不倒,自然是不笨,当下一五一十将自己身世说了,只求能打消他们的怀疑。 秦峥静静地听着,莫卿华不时问几个问题,白微微一一回答,可以看出她并未说谎,莫卿华还派了人在醉月楼里暗中查探,也未发现她有别的同党。 原来是场误会,秦峥松了口气,说起来还得感谢白微微,不然他到现在都还一直被莫卿华蒙骗,以为他不会武功,联想他几次舍命救他,只怕他暗地里还在笑话他也说不定。秦峥心里升起一种被欺骗的愤怒,要不是为着白微微的安危,他早就拂袖而走,哪还会再跟莫卿华啰嗦。 不过,在接下来的处置中,俩人却起了分歧,虽然问清楚了是误会,但莫卿华还是没打算放过这姑娘,秦峥非常不解,他不知道莫卿华看似胡闹,实则是个很谨慎的人,虽然问不出破绽,但他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会像这样一一询问清楚,不过是陪着秦峥玩儿而已,终究是因为,在莫卿华心里,秦峥太过良善,有些事不管对与错,只要发生了就要狠下心来将它除去。怪只怪这姑娘运气不好,一头撞了进来,也算是让莫卿华给秦峥上一堂名曰杀伐的课。 秦峥有天分心性又坚韧,只要稍加磨练假以时日便能独当一面,莫卿华对他寄予厚望,此刻自然是寸步不让,而秦峥始终觉得人命不是这样上位者说取就取了的,杀敌他不怕,不存在忍心不忍心的问题,但这样近乎草菅人命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下去。 俩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让,白微微不知自己命运究竟如何只敢躲在角落暗暗垂泪。 到得后来,两人都渐渐争出了火气。 “陛下明知是误会,为何去不肯放过这样一位无辜的女子!这不是草菅人命吗!如此与那常州杀人案的柳家又有何区别!”秦峥沉了脸,眼中锐利的目光直射莫卿华,他知道莫卿华是皇帝,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包括他秦家的,但正因为这样才更应该施行仁政,而不是随自己心意胡乱定人死罪。 “这世上没有谁是无辜的,既然时运不济闯了进来,便是她的过错,朕微服出行,不可能因这女子走漏行踪,让朕放了她是绝对不行的,而且小峥你也太天真了,她说是误会是巧合你就信?”莫卿华轻哼一声,他没想到秦峥反应这么大,此前他们虽然有过几次争吵,但都是一些小事,莫卿华自认年长,让着秦峥些也没什么。 但今日之事不一样,除掉这女子莫卿华觉得理所当然,危险扼杀于萌芽,是最简便最妥当的做法,毕竟他身份不一般,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都会优先考量皇帝的安危。 虽然预感秦峥不会轻易同意,但没想到秦峥反应会这么大,还指谪他的作为,居然拿他跟柳家相提并论。 柳家的儿子犯下强抢民女虐人至死、殴杀人命,夺人家产土地等多项罪名,事发后柳寅为包庇儿子,派人将那村尽数村民截杀,数十条人命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声无息。 这还不够,还派人行刺已被秦峰先行一步保护起来的证人,致使巡察御史辖下多名属官惨死,如此劣行他前日大朝会时已当场申饬,三司会审判的秋决被他改了斩立决,柳家女眷和未成年男丁充为奴籍。过不了几天,街口坛口十几个柳家成年男子便会魂归地府。 秦峥竟拿这样的柳家与他相比!莫卿华感到不可思议,难道在秦峥眼里,他竟然如此不堪?!莫卿华面上阴了下来,“如果朕一定要杀了这女子,你是不是就要与朕为敌?” 秦峥脸色一变,惊讶道:“陛下何出此言?”不过是各抒己见,为何就上升到这个地步,秦峥顿了顿,觉得或许是自己态度太过强硬,便说道:“陛下伟岸何必与这样一个弱女子一般见识。” 秦峥的反应让莫卿华心里好受了些,但经此一事莫卿华对于秦峥的良善之心有些忧心忡忡,而秦峥怕是会觉得他是个滥杀之人,所以虽不情愿,但今日这白微微的生死不值当让他们本就脆弱的关系雪上加霜。 莫卿华叹了口气当下便喊了非宁进来,对着白微微说道:“死罪可免,但这里你是不能再继续待着了。” 白微微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没想到竟能有转机,顿时伏跪于地感激涕零道:“奴家但凭陛下安排,陛下与公子能救奴家出这火坑,奴家愿为陛下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第38章 方圆 “恩德当然要报,朕从不养闲人。既然你不愿卖身,那就为朕卖命吧!朕事先告诉你,或许会比在青楼更加不堪,不过现在也由不得你选择了,你只有这一条路走,要么就死吧!” 白微微疯狂点头,只要不卖身,她什么都愿意做。 莫卿华负手转向非宁道:“你带她去找红玳,让她看着调、教一下,这幅绵软的样子可不行。” 看着非宁领命,将白微微带走,莫卿华看向秦峥道:“小峥这下满意了?”语气虽是揶揄,但也暗藏些许不满。 秦峥听了出来,他心想自己还没生气呢,他倒是先行发难,于是也沉下脸来,从怀中掏出一物,道:“陛下身怀武艺怎么能没有趁手的兵器呢,此物原是陛下寄存在在下这里,还请陛下收回吧!”手中赫然便是那把折扇,秦峥手一伸便戳到莫卿华面前,因为气呼呼的说话,脸颊有些嘟了起来。 莫卿华心里直呼太可爱了,待看到那把还带着秦峥体温的折扇心里更是惊喜,他击掌而笑道:“原来小峥你真是随身携带啊!” 秦峥僵住了,手托着那把冰冷精铁制的扇子,却觉得就像手心上有一截燃烧的木炭,差点就想把它不管不顾的丢出去。但好在他还是承刚才那份情的,只板着脸吼道:“你到底要不要!” “小峥帮我收着呗,我出入老带把兵器也不方便吧,万一有像小峥你一样识货的认出来了,岂不是暴露了我身怀武功,那多不好,朕还想再隐藏段时间啊!”莫卿华笑得眉眼弯弯,不收回来才好,这样才有借口每次出宫都去找秦峥,他真是太机智了。 秦峥叹了口气,这位皇帝陛下无赖起来真的是天下无敌! 不过身为皇帝却为了他改换主意,秦峥自然要领这份情。他虽不情愿却还是将折扇收回,又拱手郑重的对着莫卿华行了一礼,“陛下圣德明君,今日之事秦峥谢陛下。” 秦峥看了看雅阁内被砸坏的酒席,脸上有些不好意思道:“坏了陛下兴致,是秦峥错了。” “没事没事。”莫卿华难得得他奉承,心里顿时美上天了,突然眼珠子提溜一转,笑道:“不过为免你过意不去,小峥你请我喝酒吧!” 本是应有之意,秦峥不好拒绝当下爽快答道:“好,不知陛下何日有暇?” “那就冬月初三吧!”莫卿华眼睛一亮抢回道。 “这……”秦峥却有些犹豫,好看的眉皱着。 莫卿华像是偷腥的猫一样,心情好得不得了,连秦峥眉间皱起的褶子都让他觉得好看,看着舒心。 “怎么不方便吗?”莫卿华装出一副可怜相。 秦峥可不吃这套,要说莫卿华不知道十一月初三是他的生辰,那是绝无可能。他与秦岚出生相隔半个时辰,却正巧隔了一日,秦岚是初二而他是子时过后,已算做下一日才是。莫卿华当然知道,他不仅知道这对双胞胎相差半个时辰,而且根本就不是在一个地方生的! 秦峥扫了眼莫卿华道:“确实不方便,陛下还是改日吧,草民早已约了别人。”这话却是不假,顾言泾知道他将要过生辰,吵着要他请酒,卫之庆是哪里有热闹就会及时出现在哪里,也跟着起哄,秦峥拿他们没办法,便答应到时候中午请他们去方源阁喝酒,晚上的正席他可是答应要陪母亲的。 苏木听说他们去方源阁,便也说要跟着去,盖因方圆阁最出名的便是名曰君子酒的京城名酒,待听闻秦峦洋洋得意地自承那方圆阁乃是秦家产业,虽不如居仙楼那般出名,但也还过得去。 苏木当时那眼神像泡在酒里洗过一般亮,越是初三那日便定了顾言泾、卫之庆、秦峦、苏木还有秦峥五人,若再加个莫卿华,不说秦峦便是顾言泾也是见过他的,到时候他的身份暴露,苏木会作何反应还不可知,所以秦峥还是希望莫卿华能换个日子。 莫卿华如何不知道他的打算,他淡微笑道:“约了别人正好啊,朕也喜欢热闹点,至于身份问题,这个简单,知会秦峦和顾言泾便可,量他们也不敢违抗圣令。” “还是说,小峥你觉得我拿不出手,不愿介绍给你的朋友认识?”莫卿华偶尔说话还真是有点不拘身份,这话听在秦峥耳里,感觉怪怪的,什么叫拿不出手? 不过莫卿华连他约了什么人都知道,想来是早就打算要来了,就算他拒绝,只怕这位我行我素的皇帝也会不请自来吧! 秦峥无奈叹了口气拱手表示同意,只希望二哥和言泾能争气点,苏师兄的眼睛可亮着,要是被他看出了身份,那他这庆生宴怕是就变成情敌见面了。 情敌啊!莫卿华也正好这么想。非宁打听到的苏木的履历堪称干净,苏木是个孤儿,父母早逝,宗族不管,沦落到街头流浪。被无忧谷主捡回去当徒弟,二十年里只出谷四次,一次在入谷后不久,由下人带着回老家宗祠祭了父母断了亲族,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带秦峥出谷历练,第四次则是这次来京城。 也就是说秦峥在无忧谷十一年,这十一年里与那苏木朝夕相处,连偶尔的出谷历练都有他相陪。莫卿华得知这点笑得很冷,等到知道苏木有一莲花玉佩,而秦峥也有时,他立刻将苏木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再听说这人常常宿在秦峥屋里,莫卿华一掌拍断了龙床的床沿。 顾言泾那样的他都忍不了,现在又来了个更加亲密的师兄,他不去会会怎么行! 于是,这件事在莫卿华的坚持下就这样定了下来,秦峥无奈的目送莫卿华一脸满意的离去。 &&&&&&&& 那日很快就到,秦峥先一日已去了宫中陪伴秦岚,带去了家中父母兄长的礼物,秦岚没见到苏木那份,心情有些低落,她什么都不愿说却要苏木等她,苏木生气也是应当。不过她也明白以苏木的惫懒,能留在京城之纷扰之地已是难得,便也不再强求什么。 只是秦岚和秦峥都不知道的是,苏木的礼物早有准备,原本也打算让秦峥一起带去,临时却改了主意,只让夷骍给他找了个精致的盒子收了起来,他其实还是想要亲自送礼的。 初三那日,秦峥例行练功后更衣沐浴,净面挽发,再穿上崔氏亲制的锦衣,这件衣服不同于他平日常穿的素色,今日生辰,崔氏便做了件色彩鲜艳的,但好在秦峥年少俊秀,英气勃勃,倒显得越发俊美了。 到了约好的时间出门,顾言泾和卫之庆已等在门外,一见秦峥的穿着,顾言泾倒还比较厚道,只说了句:“倒是衬得肤白!” 那卫之庆简直要笑得直不起腰来,秦峦也是一副忍笑得艰难的样子。 秦峥翻了个白眼道:“二哥你想笑就笑吧!” “啊哈哈哈哈哈!”秦府大门前只见两位年长点的公子哥捧腹大笑,到得后来顾言泾也没忍住,笑得抹着眼泪说道:“小峥这,这是令堂做的衣裳吧?小峥你可真乖啊,这种衣裳我十岁以后就不肯穿了,哈哈哈哈哈哈!” “有这么夸张吗?”秦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衣服也不是什么奇装异服,也就颜色艳了点,哪有他们说的那般好笑。 “不夸张、不夸张,哎呦喂一点都不夸张,而且很好看,言泾说的没错,显肤白啊!就是……哈哈哈,小峥你从头红到脚,要是再给马头上挂一朵大红花,哈哈哈哈别人哈哈哈……别人会以为你要去迎亲啊!”卫之庆笑得气息不稳,断断续续的说着。 秦峥踌躇的看了眼在场唯一一个没笑的苏木,征询他的意见,可惜他对象错了,只见苏木满不在乎的说道:“你往年不都是这样穿的?如何今年就觉得不好了?师弟岂可因人说了几句就心生犹疑,要知道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何须在乎旁人眼光……” “停!师兄只需说会不会奇怪?”见苏木又有要长篇大论的样子,秦峥赶紧打断道。 “……”苏木闻言仔细思索观察了片刻,手一摊道:“还行吧,小孩子过生日就该这么穿。” “哈哈哈哈哈哈哈!”无量的兄长并两个损友又是一阵狂笑。 秦峥一脸无奈,穿都穿出来了,也不好回去换过,毕竟是母亲一片心意,他就说为何秦峦今日一见着他便憋着笑,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过昨日给秦岚带东西的时候,她得的也是件大红棉衣,倒是让秦峥安慰了点,虽然秦岚见了直接让人收到柜子里,一点要穿的意思都没有。 “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咱们这么多人,可别在这堵门了。”秦峥向封希寒招了招手,众人这便浩浩荡荡的往方圆阁行去。 卫之庆骑在马上,见顾言泾还在笑,便嘲笑道:“小峥只是看着像要去迎亲,言泾你再过不久可就真的要当新郎官了,只是不知你到时候穿红衣有没有小峥好看啊?” “喂!你这包打听,不是说好不要这么快说出来的嘛!”顾言泾见卫之庆揭他的底,立马就不干了,要不是大家都骑着马,看样子很想冲过去揍卫之庆一把。 “阿言要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还瞒着啊?”秦峥与秦峦对视一眼,见兄长摇头不知便追问道。 “哎,你们别听老卫胡说,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只是家父有意,与那家提了一句,人家……人家姑娘还不一定能看得上我啊……”顾言泾有些脸红,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了又紧,他家教甚严,长到这十八岁,除了家中的姐妹丫鬟下人,还从未与同龄的姑娘接触过,定安公主他也只是当做妹妹一样爱护,想到以后会有一人长久相伴,他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哦~那真是恭喜顾公子了,不知本公子可有幸得知究竟是哪家的千金如此有福分,能得顾公子这样的佳偶,真是好生叫人嫉妒啊~”前面正有些堵,他们不得不下马等候,不想斜刺里便□□这么句话,听着便有些刺耳。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俊美公子华服貌美,立于顾言泾身后,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看起来反而有些阴森森地。 “烨子!” 顾言泾脱口而出,自那次安王府诗会之后,俩人便未再见过,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偶遇,顾言泾习惯性的便要往王弘烨肩上拍,这是他惯做的动作,等王弘烨肩头一缩躲了过去,顾言泾才想起俩人早已绝交,他的行为确有不妥,当下拱手道:“烨、王公子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自然是没你顾公子好啊,友人相伴出游,马上又要洞房花烛,想来以后定然是日日花前月下,风流快活了,本公子好与不好,你还会记得吗?”王弘烨笑得阴测测地,是人都听出他是在讽刺。 卫之庆虽然身份上不及京城这些贵介公子,但他除了自来熟包打听最看重的便是兄弟义气,当下反讽道:“王公子要是看不惯也可呼朋唤友,花前月下这种事嘛,要是王公子心急的话,可去那康乐坊提前试验一番也是美事,王公子这么美貌的恩客,想来康乐坊的姑娘们定然愿意封一份大大的红包给公子才是,这又得了乐趣又有红包拿,王公子才是赚到了呢。”妓馆中接客一向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若客人是第一次的,接客的姑娘需给恩客封一个厚厚的红包,也不知是何时兴起的,反正就算是秦峥这样从来没去寻欢作乐过的人都知道一二。 纨绔子弟最是好面子,卫之庆在京城这么多年自然是摸得通透,不管王弘烨是不是处子,被他这样揶揄应当都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哪知王弘烨只瞟了卫之庆一眼,便不理他,只盯着顾言泾看,嘴里轻声说道:“不如这红包还是顾公子包给在下吧,在下定然永不拆封、贴身珍藏!”说道贴身两字的时候,他也就真的往顾言泾身上贴了过来,人来人往的拥堵大街上,顾言泾只觉得腰间一紧被人掐了一把,不痒但他却如遭雷击。 王弘烨说那句话时,秦峥和苏木都霍然抬头,他们无忧谷的内功心法不同流俗,比起同龄之人他们的内力要深厚精纯的多,虽然街上非常嘈杂,王弘烨的声音也很小,但却被这师兄弟二人听的一清二楚。 俩人对视一眼,都不知王弘烨这句话究竟是何意,秦峥倾向于王弘烨故意羞辱,苏木却不然,他到底年长些又经历过情爱,王弘烨看顾言泾的眼神不一般,虽然他对于这点还有些怀疑,但毕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事倒不值当说与秦峥,于是他摇了摇头,并未说出自己的猜测。 秦峥想不通便只当王弘烨是羞辱,上前一把拉过顾言泾,皱眉看着王弘烨道:“我们还有事先行告辞,王公子自便吧。” 王弘烨见顾言泾垂着头任由秦峥拉他过去,心里的恨意越发浓厚,沉声道:“你们过不去的!” 第39章 将离 王弘烨眉毛直竖,看向秦峥的双眼中满是恨意,顾言泾抬头见他像是要冲过来吃人一样,不由跨前半步将秦峥挡在身后,王弘烨被他一副看陌生人的戒备眼神看得浑身一震,想要说的话怎么也无法出口。 “前面怎么了?”前面便是集市街口,往常虽然人多,但也不像今日一般乱糟糟的,卫之庆对热闹有着不一般的嗅觉,街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连他们都快要被冲散,此时也顾不得与王弘烨的矛盾。 卫之庆在人群之中钻来钻去,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大喊道:“你们快过来!” 秦峥与众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怕是有大事发生,王弘烨眼神淡漠竟也随着他们一块往前头挤了进去,顾言泾看了他一眼,就垂头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这些人不是武艺高强之辈就是锦衣华服的贵介公子,寻常百姓躲避还来不及哪里敢拦,都自觉让出通道让他们通行。 整个街口被围的水泄不通,然而挤到前头却见中间一块大大的空地,边上有栅栏做围,更有衙门差役手持威武棍在旁肃立。 中央一块高台,此时正一一上来几个肌肉发达人高马大的汉字,裸着半身,青经爆出的双手握着巨大的□□,森森寒气逼得刚刚还嘈杂不休的人群瞬间静默了下来。 秦峥见此场景立刻便想到了那桩骇人听闻的案子,秋决刚过,若按照三司审判的结果,柳家这些人怎么也还有一年好活,说不定到时候碰上什么普天同庆的喜事,就能得个赦免,虽然最多改判流放,但总比没了性命的好,只是皇帝却不高兴等那么久,朝会之上当场改判斩立决,就连主持会审的宁王爷都被不轻不重的说了两句。 所以当秦峥看见监斩之人是那为宁王世子时,一点都不奇怪,宁王爷脾气臭,是在京城出了名的,皇帝本来就赶鸭子上任命他这个与朝中各部都没牵扯的闲散王爷主审此案,办完之后不仅无赏,还得了侄子一顿臭骂,他那脾气能忍才怪。装病卧床不来监斩也是可以理解。 “天!居然是砍头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卫之庆惊愕得连嘴都合不拢,他来京城这些年什么热闹都见识过,只是他毕竟是读书人,砍头行刑这种血腥之事,以他结交的圈子可不会有人约着:‘今日无事,咱们去法场看砍头吧!’ 卫之庆兴致瞬间便高昂了起来,转头与秦峥讨论起案情来,这案子有秦家的功劳,秦峥和秦峦自然是一清二楚,一些细节不甚清楚也有封希寒在旁补充,他与父亲封白协助秦峰,整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有参与。 那厢边王弘烨却还跟着他们,见此冷哼一声。卫之庆老早就看他不惯,当下嘴一撇呛道:“王公子很同情那些罪人吗?也是那为柳公子京城纨绔之中可是有名的很,说不定王公子与他一丘之貉呢!” 王弘烨冷冷的看了卫之庆一眼,人犯此时已经被提了上来,引起围观百姓一阵私语,待安王世子下令差役宣读罪证,场内更是嘘声一片,百姓们群情激奋都大喊道:“该杀!该杀!” “行刑!” “如此恶人,就该斩立决!判的好!” “行刑!快行刑!” 王弘烨面色更加阴沉,牢牢地盯着跪在高台之上蓬头盖面的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浑身颤抖低垂着头不住哭泣,王弘烨紧握拳头。 卫之庆早就猜到王弘烨能在此地与他们偶遇,并不是无缘无故,见他这样故意装作惊讶道:“哎呀,难道竟是被在下猜中了?不会把,这柳公子可是杀人犯啊,王公子与他交情深厚……” “老卫!别说了……”顾言泾按住卫之庆的肩头,王弘烨得他维护转头看向他,却见他看也不肯看他,面上也是一片平静,王弘烨的心不住下坠,一股揪心的痛苦令他偏过头去深吸了口气,那边已开始行刑,当今陛下不像先皇,一向不喜株连,判刑的只有柳家本家诸人,并未牵扯到宗族之中,柳家成年男丁加一应主犯不过十几人,比起先皇动辄上百人上千人的株连,行刑很快就结束了。 人群之中爆发了阵阵掌声、欢呼声,一派喜气赞颂之声中,王弘烨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顾言泾忍不住想要叫住他,却又止住,他也不知刚才那段沉默他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还愿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但自己看见他伤心竟然还会想要去安慰他,顾言泾暗骂自己不知所谓。 王弘烨背对着众人,秦峥不放心顾言泾,但苏木却拉住他不让他上前,虽然不知师兄是何意,但就连封希寒都对他摇了摇头,秦峥只好远远看着。 顾言泾没发现周围的人渐渐散去,朋友们都落在后头,他一边沉浸在自责中,王弘烨何时变成这样,他身为朋友竟然全不知晓,一边又压抑着冲口而出的质问,质问王弘烨究竟是何意,只要想到或许王弘烨竟然对他……顾言泾就感到愤怒,愤怒得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王弘烨才好。 “顾言泾!”王弘烨没有转身,他喊出顾言泾的名字便嗤笑一声,顾言泾脸色一边,恼火的抬头想要发作,王弘烨却不给他机会,口中淡淡道:“我要走了,以后不会再见了。” 顾言泾的火气顿时消失无踪,他甚至有些无措的问道:“你、你要去哪?” “我王家功勋起家,我自然是去参军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就此一去不回,不也正中了你意。”王弘烨仰头望天,入冬以来阴沉了好几日,今日却是难得放了晴,想来连天都在为他的离去而高兴。 启国并不是一番太平,与北边宛国的大战也才过去十几年而已,先皇在世时一直都小有摩擦,当今陛下登基后两国边境才渐渐平息下来,南境战事这几年也一直没断过,几个边陲小国夜郎自大竟敢联合起来骚扰南境,北边有秦岳坐镇,王凤南不可能会将他自己的儿子交到秦家手中,这么说王弘烨应该是去南边了? “你……”顾言泾动了动嘴唇,想要嘱咐他什么,却终究说不出口。 王弘烨等了许久,都不见背后有动静,他自嘲的笑了一声,低头道:“顾言泾,我对你……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我三日后便走,你若对我……南城门外,我等你!” “三日?!这么快?” 王弘烨闭了闭眼,眼角一滴泪水滑落下来,他停了片刻才转头笑道:“本来是没那么快的,不过我刚刚改主意了,只看你三日后如何选择了。”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顾言泾怔愣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能呆呆看着王弘烨转身消失在帝都繁华的街道上。 秦峥看着王弘烨转身离去神态有些震惊,他刚刚实在是担心顾言泾,便运气内力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本不是君子所为,但他知道顾言泾心善,害怕王弘烨弄些胡编乱造的话骗他,或者又说些怪话来羞辱他。只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可是……他们……他们一起不是朋友吗?而且他们都是男的啊?!怎么会这样?难道那是王弘烨新想出来整人的法子?三日后南城门外?会不会是个陷阱? 但是……若王弘烨说的是真的呢?那一切又该如何? 秦峥此时心里的纷乱不比顾言泾少,他还从来没想过,男人与男人之间除了兄弟知己之情还能有别的,他在谷中长大远离尘世,虽然与外界有书信往来,但秦家人哪里会给他提这样的事情,除了有在二叔房里翻过基本春宫图之类,他便是男女之间的□□也知之甚少,更别提那种禁忌之情。放眼他身边的这些人,也没有一个有如此离经叛道的念头。 卫之庆见两个好友都呆愣着想着事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顾还好说毕竟遇见不该遇见的人,可是小峥是怎么回事? 苏木抽出腰间的酒葫芦,扫了秦峥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仰头喝了口酒。 “喂,苏师兄,这可马上就到酒楼了,你怎么就喝起来了!”卫之庆就喜欢苏木这样的江湖侠士,本想拜苏木为师,学那无忧谷绚丽的剑法,被苏木一句‘你天分不够’给打了回来,只好退而求其次跟着秦峥喊句师兄也是好的,苏木不在乎虚礼,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心情好就应一下,心情不好就当做没听到。 苏木此刻心情便不怎么好,秦峥的反应他看在眼里,在他心里秦峥还是个孩子,太早懂得这种事情不好,情字一字越晚明白越不容易受到伤害,须知情深不寿。他希望秦峥能像师尊一样,一心修炼,剑便是情情便是剑,世间纷扰无法伤害。 卫之庆见这三个人都不理他,又去找秦峦和封希寒,可惜秦峦心里也有事,封希寒说话圆滑的很,卫之庆跟他聊不到一块去,只好闭口不言,闷头走路,那街口血迹斑斑一时清洗不了,他们便换了条路去往方圆楼。 很快到了目的地众人翻身下马,封希寒派了随从上下打点,卫之庆好热闹,现在憋了一路找就憋不住了还没进门就嚷嚷道:“小峥,你不是说还有个朋友要来吗?问你到底是江湖中人还是京城贵介公子,你都不肯说,卖了这么久的关子也该告诉我了吧,真是急死人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反应各不相同,秦峥、秦峦、顾言泾三人都有些心虚,各自对视一眼又立刻转开视线,苏木找就进门找酒喝去了,只要有酒他是诸事不管。 正当卫之庆还想着定要在人来之前从秦峥口中磨出那人身份时,身后便有一道清朗的嗓音传了过来:“小峥。” 只这一个称呼就让卫之庆浑身不自在,他们叫秦峥的小名不过是一个亲近点的称呼,但这个人,生生把这称呼叫出了宠溺亲密怜爱等多种感情,偏生那声音又很好听,属于让人听得很舒服的类型。 秦峥倒抽了口气,这人又要搞什么鬼,朋友会这样喊人的吗?! 第40章 中秋番外 又是一年中秋夜,宫墙之中月桂飘香,明月如玉盘高挂夜空,天上繁星点点,莫卿华要等的人却迟迟不来,这几年秦峥虽说接受了他,但比起秦家的那几个他的分量却远远不够,或许就连苏木都是排在他前头的,每当想起这个莫卿华心里阴暗的角落便有什么东西在滋生,只是被他狠狠压下,他知道虽然他是启国最有权利的男人,但只要他敢动那几个人一丝一毫,他便会失去他最重要的东西,而且根本无法挽回。 莫卿华早已屏退左右,毕竟这件事也算不怎么见得光——虽然他自己是很想曝光出来,可惜秦峥不可能同意。 幸好秦峥借口修炼的内功心法太过独特,不能过早行吅房吅事,秦家才暂时断了给他议亲的念头,要不然让莫卿华天天看着相府的门槛被媒婆踩断他不发疯才怪。 从这点上看还是应该谢谢那个人才对。 夜晚的皇帝寝宫静悄悄的,宫中的夜宴结束的很早,莫卿华是皇帝,他不耐烦待了,任何人都逼不了他,只是回到寝宫等了许久都不见秦峥来,他心下也有些沉不住气,几案上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鼎炉,燃着阵阵清幽的香料。 莫卿华一向怕热,虽然入了深秋,但依然是耐不住热的,德福走之前替他将东面的窗户全都开着,窗外影影栋栋莫卿华眼睛看得花了也没看到秦峥的身影出现。 就在他差不多没了耐性,打算换了衣服去秦家要人的时候,秦峥终于姗姗来迟。 “你怎么才来!”莫卿华刚解开腰带打算换衣服,见秦峥出现,本打算又穿起来,转念一想反正待会儿还得脱,也就懒得再穿,就这么敞开着,蜜色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之中,被微凉的空气一激胸前那两粒红豆便立了起来。嘴里怨妇般的嗔道:“不知道朕等你好久了么?” “抱歉。”秦峥面色不是很好看,道了个歉便绕过莫卿华在凳子上坐了,楠木圆桌上放着几碟小菜,一壶桂花酒,秦峥不爱吃月饼,莫卿华也就没让德福准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莫卿华也跟着坐下,替自己倒了杯酒,还未端起便被秦峥抢了过去。 他更加好奇了,左手撑着额头看着秦峥问道:“你不是说你再喝我的酒了吗?省得又被我乘虚而入。秦爱卿不是一向言出必行?今日却为何如此反常?”莫卿华现在虽然在下面已经习惯了,但毕竟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没有不想反攻的,何况莫卿华这样的身份,所以三吅不五时的就弄点幺蛾子,以期能得偿所愿,就是只得一次也好,只可惜秦峥自去了趟宛国,回来之后武功更加深不可测,就算把他灌醉或者用药,要不了多久他就能逼得出来,然后狠狠惩罚莫卿华一回,不过那样其实也很爽的,只是莫卿华才不可能会告诉秦峥呢! 秦峥仰头喝完才说道:“我觉得父亲好像知道我们的事了。” 莫卿华闻言眯了眯眼,秦闵老谋深算,秦峥想在他面前瞒住事情本就不现实,他之所以不逼着秦峥给家里摊牌便是在等这一天,所以他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见秦峥只是叹气,他心下不爽,当下起身跨吅坐于这个如今跟他一般健壮的青年腿上,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强、势的吻上了秦峥的唇。 这个吻一开始很霸道,霸道得让秦峥很不喜欢,秦峥性子虽淡,但却天生喜欢掌控,若是被人所控制,那便是撞破了头也要反抗的,莫卿华喜欢了他这么些年如何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吻到后来便变成了温柔缱绻,没有一开始的霸道莫卿华心里的绵绵情、意通过那四片胶着的柔软传递给了秦峥。 秦峥原本想要推开他,现在却反而主动加深了唇齿见的纠、缠,渐渐由他掌握了主动,莫卿华应该已经沐浴过了,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什么香料就是莫卿华本身的味道,那种清爽让秦峥很着、迷,他情不自禁的凑过去嗅了嗅,莫卿华坐在他身上衣物敞开着很方便秦峥的动作,小麦色的胸膛肌肤温热,对方炽吅热的掌心贴在他的背上,热度好像隔着衣物被传递到心间。 这个男人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却肯包容他任自己在他身上放肆,他还对他很好,有时候好到秦峥都觉得害怕,身为皇帝能为了他不顾后宫安稳,就因为他一句话,便不再踏入后宫半步。这一点秦峥设身处地的想过,便是连他自己都做不到的。 若有朝一日这个男人不再对他特殊,不再对他好,秦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秦峥其实对于父亲会知晓这这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以后不会成亲,虽然有那奇怪的内功心法当挡箭牌,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其实早就想告诉父亲,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他知道父母兄长会失望,但他早已决定要与这个人相伴到老,他担心的只是家里人伤心难过不肯原谅他。 莫卿华享受着秦峥小猫一样在他胸口蹭来蹭去,他现在连呼吸都是热的,身上的衣物勉强挂在手肘上,胸膛不时的挺、起,把那红豆送到秦峥口中。 ……………… ………… …… 莫卿华被身边人的动静吵醒的时候,还记得昨晚发下的誓言,所以他没打算这么轻易的放那个在被子里拱来拱去的家伙离开。 现在天色应该还早,他也懒的睁眼,伸手在被窝里摸索,好半天才触到一个软软的手臂,正当他想将那个小面团揪出来的时候,突然间感到很不对劲。 莫卿华霍然坐起身,虽然不意外的牵动了身后那处,他记得还有个青瓷酒杯埋在深处,只是他此时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莫卿华拽住被子的一角,用力一掀。 没有? 另一边再掀。 也没有? 莫卿华不淡定了,他站了起来,拽住被子的两个角,一掀一抖,终于感受到手上传来的重量,一个团成一团人影的直接被掀到地上去了。 “哎呦!” 莫卿华冷汗都要出来了,他是不是看错了?听错了?怎么那团影子那么小一个?声音也是奶声奶气的。 莫卿华等了片刻不见人爬起来,只好趴过去扒着床沿往下看左看右看却找不到人,莫卿华顿了顿,探头往床底看去。 天刚黎明,寝殿之中只燃了一盏烛火,明火照不到的床底漆黑一片,莫卿华虽然看不到,却能清晰的听到呼吸声,那声音有些重,一点都不像一个习武多年的人,倒想是…… 莫卿华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也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看错。 “小峥?小峥?”他试探的喊了两声,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峥你快出来。” “……”下面没有回应,莫卿华松了口气,他已满手都是汗,应该是他看错了,或许秦峥早就走了,刚才应该是那个后宫嫔妃养的宠物吧,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嘛?!又不是疯魔了!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软孺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莫卿华手一松差点就摔了下去。 他瞪着自己颤抖的手看了片刻,身后那处的不适一波一波传来,身上还残留着昨晚疯狂的证据,若这是梦的话,那也太过真实了,他只能认栽! “你——出来!”莫卿华倒悬着往床底下看去,那个小家伙躲得太深了,他够不着。 “……我不。” “小峥乖,要听话啊,你要是乖乖出来,莫哥哥给你吃好吃的。”莫卿华试图诱骗小家伙出来,刚才只是惊鸿一瞥,也不知这缩小版的秦峥看起来多大,不过听声音恐怕不会超过七岁。 “……”那边似乎犹豫了一下,莫卿华心里暗笑,小孩子面对诱吅惑看来还是抵挡不住,莫卿华已经决定,等他出来要狠狠地揍他一顿屁吅股,要知道这一早他可是被吓得够呛。 “我不要你的好吃的!”话音刚落床下的小家伙便从另一头窜了出去。 “等等!”莫卿华起身想追,才起自己还没穿衣服,等他找到昨晚胡乱丢在地上的衣物披到身上时,殿门开了一条缝隙,寝宫之中早就只剩他一人了, “来人!”莫卿华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陛下,出什么事了?”德福刚听到莫卿华的召唤赶过来时,就见寝殿门外皇帝陛下衣吅衫吅不吅整,披头散发急匆匆的来回走动。 “你可看见一个孩子从朕的寝宫出去?”莫卿华一把揪过德福,皱着眉问道。 “孩、孩子?没看见。”德福莫名其妙,这能到皇帝寝宫的又被称作孩子的能有几个,“陛下可是说太子殿下?” “唉!”莫卿华推开德福,秦峥看样子不只是身子变小,好像他就是回到了小时候,宫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陌生,他究竟能躲到哪去?不知道他一个人躲躲藏藏会不会害怕,也不知他这时候开始习武了没,若是没有,那这后宫可就太危险了! “陛下。”皇帝幽、会,非宁被赶得有些远,这会儿才赶了过来,莫卿华见了他立刻命令道:“你赶紧让人在宫中找找,一个七岁或者六岁的小孩,长得很白很漂亮,眼睛圆圆的黑黑的……”莫卿华有点说不下去,好像所有的小孩都是他描述的那样。他没见过秦峥小时候,不知道他有什么特征,只好说道:“宫里的孩子不多,你到处找找,最漂亮的那个抱来给朕,算了,回来回报,朕亲自过去。” “……是。”这是什么命令?非宁心里奇怪,但这位皇帝陛下古怪不是一两天了,非宁知道想也没用,陛下自然有他的用意。 “陛下,非宁大人会帮您找到的,陛下别着急。”德福扶着莫卿华的手,眼睛老老实实地只看地下:“要不奴婢给陛下准备浴汤,伺候陛下沐浴更衣?” 莫卿华想起自己体内还有东西没处理,虽然担心秦峥但也只好点头同意。 “嗯……啊……”池水冒着热气,一片片花瓣飘在水面,莫卿华泡在浴池中,手在水下动作着,不过那东西进得有些深了,一时半会儿很难弄出来。 “你在干什么?”一道软软的童音就在身边不远处响起。 莫卿华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保持着滑稽的姿势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僵硬的缓缓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七岁大的秦峥蹲在浴池边上,瞪大眼睛看着他,见他没有回答,眨了眨眼歪着头又问了一遍:“你在干嘛?”声音软软的,像是在撒娇一样。 “没、没干嘛……”莫卿华默默抽吅出手指,缓缓在水中坐下,有些东西,小孩子看了不好。 秦峥闻言皱了皱小眉毛,婴儿肥的脸嘟了起来,不过他性子较柔,知道这人在撒谎,他也不敢拆穿,只肚子里默默生气。 莫卿华看他那小模样,心都要化了,小时候的秦峥,怎么能这么可爱。 “我饿了!”小秦峥皱眉的模样能叫任何人心疼,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摆到他面前。 莫卿华害怕他再跑了,当下也不顾身体的不适,从水里跃起,一个跟头就到了屏风后面,一边快速的擦拭穿衣一边探头看向外面,确定小号的面团儿待在原地没有动弹。 小秦峥本来想跑出去的,但他胆子小,外面天还有些暗,他不敢出去只好又转了回来,只是皇帝的寝宫太大了,他迷失了方向,不知怎么了就走到这儿来了。 莫卿华穿戴整齐的走了出来,来到秦峥面前弯腰打量着他,小家伙脸圆圆的,肉嘟嘟的,额头上留着额发,柔顺的贴在额头上,头上两个发髻,一左一右歪得惨不忍睹。 “抱。” “噗!” “你流鼻血了?” “没事!”莫卿华抹了把脸,面无表情的抱起小家伙带着他去到前头,软软的小身子贴在怀里,莫卿华简直不想再松开。 而他确实也是这样做的,吩咐了德福找些点心过来,又让非宁撤了回来。 他便抱着秦峥坐下,抱着他喂他吃东西、喂他喝水,逗他玩儿。 看着秦峥的白嫩小脚丫悬空的一晃一晃,莫卿华忍不住伸手握住。 “怎么这么冷!你都不知道说么?!”本来是觉得可爱,但触手的温度让莫卿华低沉的嗓音。 秦峥被他的严厉吓着,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小小的秦峥便如长大后的那个一样臭脾气已经初现端倪。 狠狠的眨了下眼睛,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开始在莫卿华怀里挣扎,不让他再抱着。 莫卿华怕弄痛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加之秦峥在他怀里乱动难免牵到后头,此时的秦峥年纪虽小,但也已学过两年功夫,力气比起寻常孩童要大得多,莫卿华一时不查就被他挣脱开来,秦峥脚一落地,便往外跑,这次莫卿华可不敢再让他跑出他的视线,立刻起身去追。 但秦峥的身影时隐时现,莫卿华要很辛苦才能跟得上,此时莫卿华已感到有些不大对劲,他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成年男子,虽说身体里的硬吅物时不时碰到他敏、感点,令他手脚发软,以至于速度始终提不上去,但小面团不过才七岁,就算练了两年,那也只是打基础,有没有练过轻功还不一定,然而他却只能远远吊在后面,根本追他不上。 直到莫卿华一路跟着秦峥来到座小山,那上山开满了杏花,莫卿华终于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如此不和常理。 小秦峥一路狂奔,在那一棵千年的杏花树下看见了一个身影,他立刻像是奶娃娃受了委屈看见家里人时“哇”的哭了出来。 “阿姐!阿姐!”小家伙往另一个小姑娘身后一躲,抹着眼泪不肯出来。 小姑娘柳眉直竖瞪着莫卿华喝道:“你敢欺负我弟弟?!” 莫卿华此时已知道怎么回事,笑眯眯的说道:“我喜爱他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欺负他。” “真的?”小姑娘闻言挑眉问道,眼里透露着不信任。 “当然是真的,我可以指天发誓!”莫卿华认真道。 “那……”小姑娘还有些怀疑,身后躲着的面团儿却好奇的探出头来,来回看了许久突然道:“嗯,我信你!” 小姑娘看了看弟弟再看了看莫卿华,见他们相视而笑,有些不情愿的拉着弟弟的手将它交到莫卿华掌中,嘴里威胁道:“那你可要对面团儿好才行,不然,我会揍你的!” 小姑娘举着自己的小拳头,气势十足的威胁道。 莫卿华抱起小秦峥,看着他嘴角扬起露出了一个微笑。 “喂!莫卿华!”秦峥有些怔楞,他推着莫卿华的肩头,见他终于睁开眼他才松了口气,问道:“你究竟梦到什么了?怎么……哭了?” 俩人此时正在浴池中,秦峥帮他清洗干净,埋在里面的东西也弄了出来,莫卿华一直没醒,秦峥还以为他累坏了,没想到到得半途突然乱动了起来,让他的清洗工作忙活了好久才完成。 没想到最后莫卿华却喊不醒,明明脸上是在笑的,眼角却滑落了几滴泪水。 莫卿华盯着他看了许久,快要把秦峥看得不自在了,才凑过去伸手摸上他的脸颊,拇指指腹情、色的摩、擦他的嘴唇,垂眸说道:“被你干、哭了啊。” 他的声音如同昨晚沙哑低沉,秦峥咽了口口水,他总算还没那么野、兽,轻声问了句:“你待会儿还要早朝,受得了吗?” 莫卿华抿了抿唇,突然施力将他压向池壁,狠狠的吻上他的唇。 第41章 生辰 卫之庆转头去看,只见一身材修长的年轻公子站在他们身后,年约二十四、五身着银白织锦的华丽长袍,目若朗星剑眉斜飞,唇边荡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虽看上去温和可亲,但身上那股子贵气却怎么也掩不住。 卫之庆虽觉得自这人出现后气氛突变,但他毕竟自认是个自来熟,既然是秦峥的朋友他便拱手施礼道:“在下江州卫之庆,这位公子如何称呼?”说罢又转向不知为何迷一样沉默的秦峥等人嬉笑道:“小峥,人都到齐了,这方圆楼的君子酒也该请出来让咱们见识见识吧!” “在下卿华,这位想必就是小峥经常提起的卫兄吧,果然是个有趣的妙人。” 几人互相见礼后都往楼里去,不过莫卿华行礼时顾言泾和秦峦都有些不自在,秦峥年纪最小又是请客人,便走在最后,莫卿华自然是挤到他身边,于是顾言泾和秦峦走路都不由的僵硬了起来。 秦峥见莫卿华就怎么把他的名字说了出来,心下一惊,不过见顾言泾和秦峦都没什么反应,他又安下了心,想来皇帝的名讳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莫卿华见秦峥的表情还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这是我的小字,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 俩人落在后头,并排上楼,等其他人都被掌柜引到包厢,莫卿华凑过去在秦峥耳边说道:“小峥,你待会儿要喊我什么呢?” 不等秦峥回答他故意吹了口气接着道:“你若喊我姐夫,怕是你那些朋友立刻就知道我的身份啦。” 秦峥揉了揉耳朵瞪了他一眼,有些莫名的说道,“你都把姓氏隐了,我自然是喊你卿华啊。” 莫卿华听闻秦峥叫他的名字,立刻神采飞扬,挑眉道:“嗳,好乖,再喊声听听。” 莫卿华整个人都要贴在秦峥身上,声音近得几乎就是在耳廓内响起的一般,这家伙的嘴唇都快擦到秦峥耳垂了。 刻意压低的嗓音就像是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男人的气息不经意间就闯进了秦峥的鼻腔,他轻轻抽动鼻翼,莫卿华身上的味道比想象中要好闻得多,他像是被诱惑了一样,以至于忘记他们此刻竟离得如此的近。 近得右手托着一坛美酒的苏木,差点就将手里的酒往那个,一看就是个风流浪荡公子的家伙砸了过去。 苏木不耐烦他们磨磨蹭蹭,知道这是秦家的酒楼,一点不客气的自个进了门,拉了个伙计就往酒窖去了,一坛坛酒挨个尝了过去,挑了坛最好的一问那伙计果然便是那以醇厚闻名的君子酒。 只是苏木的好心情在看到莫卿华的时候瞬间消失,尽管上次在秦家墙头远远看了一眼,还觉得这家伙很对胃口,都是喜欢不走寻常路的,可这会儿见到却觉得这家伙怕是不怀好意的。 “哎呀,想必这位就是苏师兄吧,你好你好,在下卿华。”莫卿华虚搂了下秦峥转过头对苏木招呼道。 “师兄?”秦峥见苏木板着脸,还以为莫卿华哪里露了破绽,顿时紧张起来,心虚道:“师兄,咱们快上去把,他们恐怕要等急了。”说罢就扯着莫卿华的手腕,拉着还想再说什么的莫卿华往二楼包厢而去。 苏木顿了顿,眼睛盯着他们相握的手看了片刻才跟着一起上去。 包厢之中几人已自觉地各自安坐,本来秦峦年纪最大,应该坐在上首,但他却不知为何捡了个不起眼的坐了,不过在场的都是豪爽之辈,也不在乎那些虚礼,除了上首位置,都随意找地方坐了。 一见他们进来卫之庆还想招呼秦峥跟他坐一块,却见后头苏木托着坛酒,卫之庆立刻就把秦峥抛在脑后,对着苏木招手道:“苏师兄快过来,跟我坐一块吧,听闻这方圆楼的酒个顶个的好,君子酒更是个中翘楚,苏师兄是好酒之人,那想必便是君子酒吧?” 苏木看了秦峥与莫卿华一眼,走到卫之庆旁边坐了,见师弟将那莫卿华理所当然的引向上首,自己也有坐下相陪的意思,他皱了眉轻咳一声道:“师弟来我这坐吧。” 秦峥愣了一下,见苏木一脸的不高兴写得清清楚楚,他不敢反驳,过去走到苏木身边喊了声师兄,便坐了下来。 莫卿华见状垂眼将眼里的情绪隐藏,既然众人都已落座,封希寒便吩咐伙计上菜,自己家的酒楼就是方便,菜肴都是早就吩咐好的,材料都是挑最好最新鲜的。 房里没有要伺候的小厮,斟酒都是自己来,卫之庆指着讨好苏木,以期能够学个一招半式,无忧谷名头那么大,他也不要多若是学个一招半式便能胜过顾言泾他就满足了。 他取过酒壶就从身边的苏木开始绕了一圈最后加到秦峦,今日的秦峦很反常,端坐在席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就像是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 卫之庆好玩的打趣了两句,他都无甚反应。 这第一杯酒众人都举杯敬了秦峥这个寿星,酒一入口,卫之庆便啧啧道:“果然好酒!” 秦峥不像秦峦和封希寒,他也是第一次喝这种酒,这种醇厚的酒对他来说太烈了些,刚才第一杯又喝得急,他只觉得入口香醇但到了肚子里却像是烧起来了,难受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其他人见此都笑出了声,秦峦虽说有莫卿华在场不大自在,但自己弟弟那副样子实在是可爱的紧,得这下缓解,气氛一时好上了不少。 几杯酒下肚,众人说起话来便没那么拘束,顾言泾虽然心里有事,但他一向不愿给人添麻烦,强打精神与朋友们说说笑笑起来。 卫之庆对莫卿华很好奇,见苏木一个劲的喝酒不搭理他,便蹭到莫卿华身边,秦峦习惯了护卫皇帝差点就想起身拦在他面前,好在秦峥就怕这个耿直兄长露出破绽,连忙拉着他聊起了他与大哥秦岳的年少趣事。 “呃,卿兄?”卫之庆知道这要不是个化名便是隐了姓氏,他虽不在意,但称呼上却有些犯难。 “叫我卿华就好了。”莫卿华回道,眼睛却看向苏木。 “卿华兄安好,不知卿华兄与小峥是何时认识的,在下还以为小峥除了我们几个,在京城就没有其他朋友了呢。” “哦,反正比你早。”卫之庆这话莫卿华就不爱听了,他可不知道什么客气直接呛道。 卫之庆也是个怪人,听得这话不仅不生气,反而来了兴致,盘腿在莫卿华身边坐了,见莫卿华注意力都放在苏木身上,他敏锐的嗅到了火药味。 “卿华兄与苏师兄有什么矛盾吗?”卫之庆张口就问。 “……你如何知道的?”莫卿华撩了撩眼皮反问道。 “嘿嘿,卿华兄这不是把人当傻子么,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苏师兄虽然不停的喝酒,但他的关注点却全在卿华兄身上啊,卿华兄也是如此,不过这可不像是一见钟情柔情蜜意,反倒杀气腾腾地,卿华兄别怪在下好奇多事,只是你们一个是小峥的师兄一个是他的好友,若是闹得面上不愉快,小峥也是为难。”卫之庆看起来吊儿郎当跟谁都一副好哥们的样子,实际上他真正的朋友却没有几个,秦峥、顾言泾便占了一半,这番话一心为秦峥考虑,引得莫卿华抬眼认认真真的盯着他看了一眼才笑道:“小峥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好!” 莫卿华自己觉得他说这样的话理所当然,卫之庆却觉得有些怪异,这种话一般不是只有家人才能说的吗? 当然莫卿华这话不止是说给他听的,他知道以苏木的功力只要在关注他这里就一定能听得到。 果然,那边苏木重重的将酒杯拍在几案上,霍然起身,看向莫卿华的眼中喷着怒火。 秦峦虽然在聊天喝酒,但有皇帝在他习惯了留着心神护卫,此时第一反应便是往莫卿华身前一站,秦峥想拉没拉住他,立刻知道要遭。 那边苏木的眼神已经由疑惑转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杀意。 顾言泾低头想事,听见房间内突然安静下来,便茫然的抬头,见苏木对着莫卿华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立时也是惊了左看右看,不得要领,见秦峥也是一副焦急的样子,只好开口弱弱的说了句:“今日小峥生辰,苏兄和……这位有什么呃……过节还是改日再……理论吧。”一句话断断续续,顶着一个武林高手一个权利巅峰的至尊的目光,顾言泾只觉得额头冒汗。 好在他们并没有就此动手的打算,莫卿华当先坐下,苏木见此便也坐下闷头喝酒。 只是这顿生日宴也无人有心思在吃下去,秦峥拿眼瞪着莫卿华,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定是莫卿华故意为之,只是不知他究竟为何如此,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第42章 误会 众人都无心饮宴,一顿饭很快就结束了,众人下楼的时候秦峥看了看骚包一样走在前头的莫卿华,幸好苏师兄没跟他一般见识,秦峥也就放下心来。顾言泾那边可还有事情没有解决,秦峥暗叹了口气拉住顾言泾小声的问道:“阿言你三日后……” “啊……”顾言泾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才垂眸道:“小峥你都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眼下……我确实不知该怎么办。” 这种事有什么好想的,如果那王弘烨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狠毒之人,秦峥自然不会管这事,他与顾言泾交朋友而已,对方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自己觉得好就行,“那你……对王弘烨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今日之前我以为就算不能和好,但我心里始终会将他当做兄弟。”顾言泾苦笑道,他实在没想到王弘烨竟会起那种心思,“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不如这样,他三日后走,我陪你去送送他,然后我们回来,以后就当不认识那个人。”秦峥原本想不让他去,但转念一向以顾言泾的性子若不去的话他怕是要内疚一辈子,以后再见王弘烨难免不自觉低了一头,这样可不行,干脆就让顾言泾去送送他,把话说清楚,也好让王弘烨死了那条心。 “但是三日之后我却不能出现在南城门。”顾言泾自嘲一笑,“王弘烨早就知道,我那日已与崔家女有约,他才故意决定要那日走,他总是这样……” “!”秦峥没想到王弘烨竟然如此决绝,他这是定要顾言泾狠下心来二选一吗?便是连朋友之义都不顾了? “那你……”秦峥也跟着苦笑,这王弘烨也太过分了,明知道顾言泾若是不能去送他以后定会觉得欠了,便是与人成亲怕是对他也会抱着复杂的情感。 “小顾你刚刚说崔家女?”秦峦没听清他们聊什么,只听到个崔家,他便回过头好奇的问道:“可是我与小峥的母家那个崔家?” “正是,家母属意崔家二小姐,便约了人说是先见见面。”顾言泾强打精神回道,此时众人都已到了楼外,秦峥见莫卿华负手而立一派悠闲的看风景,苏师兄则是离得远远的喝着酒,虽然他们并未有其他接触,但秦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居然是那个小丫头,也是都及笄两年了,家里宠着才留了这么久,再不嫁可就成老姑娘了。”秦峦笑笑打趣道:“小顾你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我那表妹虽然长得一副温婉模样,但性子可凶了,你日后可别被她欺负了去。” “哎!秦二哥怎么这般说人家姑娘家?!崔小姐摊上您这么个表哥也是是苦哇!”卫之庆顿足捶胸,好似说的是他家妹妹一样。 “嘿嘿,我这是实话实说嘛,这姻缘天定,若是小顾与表妹能成,我就是怎么说也断不了已牵好的红线,况且表妹是表妹小顾也像我弟弟一样,我这是两不相帮,到了表妹面前,我也照实说了。”秦峦哈哈大笑看来他对与顾言泾与崔家表妹的事很看好。 秦峥苦笑着与顾言泾对视一眼,俩人都没开口说话,倒是卫之庆一个劲的追问人美不美,是不是贤惠之类的。 时间还早,卫之庆虽然不想这么早回家,但无奈其他人都心不在焉,只好各自散了。 秦峥担心路上出事,主动提出要送莫卿华,倒让他受宠若惊,苏木皱了皱眉没说话,只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沉吟片刻。 对着感叹居然被弟弟抛弃的秦峦说了句:“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然后不等剩下的人反应,瞬间消失在人群中。 “呃!苏师兄不会是去……”卫之庆觉得事情大条了,虽然不知道那位卿华兄是何人,但想必身份不会简单,秦峥对他也是多有维护,苏木来京城这么久从来没见他出过门,何以这卿华兄一出现他就说有事,想也知道苏木的事情必与卿华有关。然而苏木与他明显不对付,也不知苏木这一去会闹成什么样,“小峥可怎么办啊?”卫之庆喃喃的说着。 秦峦却是反过来的,他担心的却是苏木,那位身份不一般,不管如何总是不会吃亏的,苏木就不一样了,冲撞贵人,若是那位追究起来,怕是不得讨好。 =================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皇宫赤红的外墙在阳光的映照下也显得活泼了些,不再那么阴沉血腥。 秦峥和莫卿华贴着宫墙缓步而行,这边很少有人来,毕竟是肃穆皇权的象征,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普通百姓可不敢靠得太近。 空荡的道路上,脚步声一轻一重,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便是有诸多不同,行走在一起脚步也会越来越贴合,秦峥听着渐渐品出一种莫名的韵律,一步一步好像踩在他心上一样,连心脏都要跟着一起以同一种节奏跳动的感觉。 “小峥。”莫卿华突然拉住他的手,秦峥转头询问的看着他。 “小峥!”然而莫卿华不说话,只是握着的手动了动,改为插、进他的指缝中,秦峥皱着眉看着两人十指相扣。 抽了几下却只是徒劳,莫卿华不用在他面前隐藏武功了,秦峥虽然没跟他比过,但想来也是在伯仲之间,若真要甩开怕是要大张旗鼓的打上一场才行了。 秦峥只好轻哼一声偏过头不看莫卿华傻笑的脸,省得待会儿忍不住一拳揍过去,皇帝陛下那张俊脸可就要破相了。 那边莫卿华窃笑得犹如抓到鱼的猫,舍不得吃偷偷的珍藏起来,时不时的看上两眼就满足了。 秦峥的手比莫卿华的要纤细一些,但紧扣着的指骨却一样的有力,特别是当他紧张的时候,那力道扣得莫卿华都差点痛呼。 “师兄。”秦峥被莫卿华一打岔,就给忘了他送莫卿华的目的本来是要防着苏木来找麻烦的。 苏木一出现就盯着他们相扣的手,他立刻心虚的要甩开莫卿华的手,手上的力道用得很大。莫卿华突然“哎呀”一声被他掀翻在地,一脸受伤的表情看着他。 苏木见状挑了挑眉,开口道:“没想到我大启以武立国,皇帝陛下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只是这色胆却跟武力不成正比,竟是打主意打到秦家来了。陛下就不怕我无忧谷的剑吗?” 秦峥以为他指的是秦岚,便想替莫卿华解释一番,毕竟秦岚进宫是有隐情的,莫卿华也保证必不会碰阿姐。至于武功,莫卿华会不会武倒不是很要紧,身为皇帝只需会治理天下就行。 “你闭嘴!”还没开口就被苏木瞪了一眼,只见苏木拔剑而立说道:“既然皇帝陛下不谙武艺,在下就挑战陛下身边的护卫吧,三十招之内若陛下护卫输了,陛下便需知道秦家的人你一个都碰不得!” 莫卿华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粘上的泥土,才抬了下巴高傲的说:“哪里来的狂徒,还不退去!念在你是小峥的师兄,朕放你一马!” 秦峥闻言立马拽了他一下,莫卿华身子一歪险些被拽倒,秦峥见他还在演,顿时气得不轻咬牙低声警告道:“你别胡闹!快把事情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他要抢我的人?朕还要跟他解释?!”莫卿华忍无可忍,他看中的东西什么时候有人敢抢! “你……你知道了?”秦峥大惊失色,苏木与秦岚的事他自认瞒得很紧,除了他们三人便是父亲母亲兄长都不曾告知。莫卿华竟然直言说苏木要跟他抢人,莫不是他竟然是真的喜欢秦岚了?不是说秦岚瞒着父亲执意进宫是与这位皇帝陛下有什么交易,俩人算是合作关系,难道日久生情?秦峥一时之间被他自己的猜想弄得心神大乱,他也不知道为何听到莫卿华竟是喜欢秦岚的,心里便有些不乐意,就像空了一块一样。 莫卿华却也不好过,秦峥的反问就像是证实了他与苏木有什么一样,他立刻便红了眼,转头看向苏木狠狠道:“朕要杀了他!” 苏木见他们竟然就此说起了悄悄话,心里对莫卿华更是恨意十足,不知他用什么甜言蜜语骗了小峥,竟是与他关系如此亲密。这个荒淫无道的皇帝,难道竟是想学那前秦苻坚姐弟两个都不放过吗?! 苏木一震长剑道:“在下不杀不懂武艺之人,你最好还是把你的护卫叫出来吧!”苏木现在连陛下都不愿叫,这样的人没资格受人尊崇。 莫卿华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扮文弱,当下出手伸进秦峥怀里,拿出那把扇子,连以往最喜欢的造型都不摆了直接“刷”的一声攻了过去。 苏木原本以为他不会武功,还想着不能亲自揍他一顿有些遗憾,此时见他那一招使出招式精妙,立刻便叫了声“来的好!” 第43章 蒙混 苏木凝神细看,一眼便看出皇帝的扇子不是凡物,苏木手腕一翻第一招便是无忧谷最厉害的九剑,他这招比起秦峥更加纯熟,速度更快,莫卿华立刻便被网在了网中,眼花缭乱的剑势细数之下竟然秦峥练出的九九八十一道还要多五道。 “师兄!手下留情!”这招使出,秦峥便知道苏木竟是动了杀意的,下一刻秦峥便长剑出鞘整个人像影子一样瞬间就闯进了剑阵,手上长剑挡在莫卿华面前,竟是完全舍弃了自身的防卫,苏木自然不可能伤他,撤剑横于胸前,飘然而退。 莫卿华捂着自己的手臂,就刚才那一会儿他身上便挂了彩,他嘿嘿而笑道:“无忧谷剑法固然厉害,但朕也不是吃素的,苏兄手腕可还好受?” 原来虽然苏木剑快,但手腕却有迹可循,电光火石之间莫卿华当机立断,放弃抵挡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招,于不可能的角度后发先至,手中扇子狠狠点中苏木的手腕。 “哼!难道你就得了便宜?” 但苏木还是更快,长剑先划破了莫卿华的手臂,鲜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袖。 秦峥见这两人都受了伤还不忘挑衅,脸色沉了下来,苏木是江湖中人,用稳定朝局来之类的来劝他,并没有用,在江湖中的人看来,什么人当皇帝并不重要,反正能当上皇帝的必不是什么好人,先入为主的观念就是如此,如今再被莫卿华一挑衅,秦峥很难劝阻。 于是秦峥也懒得浪费口舌,直接揽住莫卿华带着他如飞鸟一般掠上几丈高的宫墙,墙很高,秦峥带着个人有些上不去,力竭只时,莫卿华伸手轻拍墙面,两人如壁虎游墙一般又上了半丈,这才堪堪翻过宫墙。 他们并没有眼神上的交流,秦峥也没事先说他上不去,但他们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好像心意相通一般,苏木愣愣的站在墙下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墙头。 苏木眉头紧锁,若不是今日王弘烨对顾言泾说出的那番话,他也不会将莫卿华与秦峥往那方面想,秦峥既是他的师弟又是他喜欢之人的弟弟,苏木自认有义务看着他,使得他不被别有用心的人骗去。 秦岚如今都还在后宫之中,皇帝后宫佳丽无数,怎么就只指着秦家这两姐弟动手呢!苏木收剑入鞘,趁着巡防的武侯还未赶到,便转身离去。 另一边秦峥带着莫卿华又一次出现在那座小楼,这次不比上一次是深夜,他们很快就被禁军给发现,莫卿华出面敲打了一番,免得传出去惹得言官谏诤。 不过瞒得过别人瞒不过秦太后,秦峥刚刚才替莫卿华包扎完伤口,太后宫中便来了人召皇帝前去,还特意嘱咐秦峥也一起前往。 秦峥走在去往太后寝宫的路上,这位太后娘娘他不止见过一次,小时候也见过,记得她还抱过他,是个很和气的妇人。不过待发现莫卿华一路沉默着低着脑袋,秦峥有些惊奇,忍不住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别吵,我低头找路呢!”莫卿华抬头咧嘴一笑,白晃晃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难道要他说他怕见太后吗?面子还要不要了!况且他还在生气,虽然闹明白了秦峥跟苏木确实没有一腿,但秦峥竟然会以为他喜欢秦岚,难道他抛的那么多媚眼都抛给瞎子看了吗? “噗~”秦峥一个没忍住直接给笑了出来,虽然满满都是嘲笑,但那张漂亮的脸就是能引得莫卿华为他着迷,此时要不是场合不对时间不对,莫卿华就想将这家伙扑倒,像揉面团一样将他这块软乎乎的面团一寸一寸揉进怀里。 不过秦峥还没忘记他今天的作为,见后头跟着的宫人都有眼色的离得极远,他脸上笑容一收,板着脸道:“管你找不找路,草民是真想把陛下您打的满地找牙!” “……”莫卿华此时不亚于经历冰火两重天,秦峥这家伙难道就不能温存点,满地找牙这种事能不能再残忍点。 “你挑衅师兄,还不肯跟我说为什么,问你是不是喜欢阿姐你又说不是,那你到底为什么跟师兄闹成那般?”秦峥想起来就生气,一个两个的都不听劝,现在好了两个人都受伤了,要是待会儿被太后看出来了可怎么办?最关键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苏木是真的动了杀意的,莫卿华也是一样,这样重要的事他从头看到尾却还是有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简直毫无头绪。 “……”莫卿华也是无语,解释什么?直接说你那师兄以为我收了你姐姐进宫还不满足,连着你这个弟弟也不放过?那秦峥必然会问他苏木为什么会这样误会,难道他要说——哦,后半段不算误会? 总算到了太后的慈宁宫,莫卿华深吸了口气,秦峥不懂就不懂吧,反正他会一直在自己身边,来日方长。太后是个信佛的,慈宁宫很安静素雅,檀香袅袅沁人心扉。 “拜见太后娘娘。” “见过母后。” 太后一见秦峥便笑眯眯,不等他拜下,便让秦旃扶了他在她身边坐了,倒是皇帝那真是实打实的跪了下去,连带着秦峥也享受了一把皇帝磕头的大礼。 他本来不敢高坐,但不知是不是巧合,太后正巧按在他肩上拉着他的手说话。秦峥感到有些惊奇,他与太后不过寥寥几面,为何太后竟对他如此礼遇。 就连教训皇帝这种本不该让外人见的事情都在他面前上演,秦峥不禁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峥儿不要紧张,在我这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太后面上带着微笑,随意的挥手让皇帝起了身,却一个劲的打量着秦峥,直把他看得额头冒汗。 莫卿华那边也不好受,他随手找位置正襟危坐,刚开始打秦峥主意的时候他就忌讳太后,所以不敢强抢,到后来对秦峥是真动了情了,他却是刻意忽略了太后的存在,只是太后一个大活人,手段又很是高超,哪那么简单就能当她不存在。 “不过峥儿何时与皇帝关系这么好了,哀家怎么不知道?”太后语气很轻,但皇帝却心头一凛,知道太后应是有了怀疑,莫卿华一时想不出要怎么回答才能打消太后的疑虑,背上冷汗津津,头也不敢抬。 好在秦峥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自然答得光明磊落,“太后恕罪,草民不太懂宫城中的规矩,只是觉得陛下折节下交有君王风范,草民感动之余便忘了礼数,还望太后……” “罢了,你们年轻人愿意交朋友就交嘛,何须在乎身份。”太后此时能见着秦峥,拉着他的手说话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同样的话要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她必定要拐上好几个弯,秦峥说出来,她便只当那是字面意思,心里信了十成十。 太后难得见到他,兴致勃勃的与他说了许多话,连皇帝都晾在一边不搭理,秦峥家中没有这样年纪的长辈,慈和善目让人像是回到孩提时代,可以随意撒娇笑闹。 直到二人说得嘴都干了,也到了外臣离宫的时刻,冬日日落得早,宫门落锁的时间往前提了半个时辰,太后虽然不舍,但毕竟没理由留秦峥在宫里住,只好让秦旃将他送出宫去。 秦旃是她身边得力的,这般大张旗鼓的一路送到宫门去,自然就有人能打听到,秦峥有皇帝相陪与太后在慈宁宫相谈甚欢一下午的消息。只怕还不到明日秦家四公子受皇帝太后爱重的消息便会传遍京城。那孩子将要会试了,需得帮他防一防小人。 秦峥走了,莫卿华当然不想再留在太后这里,只不过告退的安还没请完,上首的秦太后便收起了在秦峥面前平民百姓家和蔼老太太的模样,太后虽然年过六十,但眉眼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她冷冷的看着莫卿华,凤眼一寒道:“你今日怎么回事?!” “儿臣今日做了许多事,母后指的哪一件?”莫卿华在太后面前就是个滚刀肉,只要太后没发现他最不想被发现的事,其他的无所谓。 “哀家指的是那个苏木!”太后当年随先皇打过仗,本身又是有武艺在身的,莫卿华有没有受伤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更何况血腥味混着草药那种味道太后熟悉,她一直有派人跟着秦峥,虽然怕惊动他跟得很远,不知道事情经过,但皇帝与苏木交手却是看得分明。 “儿臣看那苏木剑法高强,一时见猎心喜起了比试的念头……” “一派胡言!”太后柳眉直竖,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她哪里会不了解,莫卿华那样惫懒的,一向是装不会武功,那些个派人刺杀他的哪一次不是轻看他,以为他文弱不堪,再精密的局错估了对手的实力,自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第44章 访友 太后看都不想看他,冷冷道:“说实话!” “好吧,实话就是,那苏木喜欢秦岚,以为儿臣与秦岚是那种关系,所以出手挑战。朕与他解释不清,又看在他是秦峥师兄的份上便与他交了几招。”莫卿华反手就把苏木跟秦岚卖了,卖别人总比卖自己的好。 “哦?竟是如此?”小辈的情爱之事太后不大想管,秦岚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算起来莫卿华还算秦岚的长辈,替她把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既然这样,那你觉得那苏木如何?” “朕看他不像是良配,所以替秦岚揍了他一顿。”当皇帝最大的本事就是睁眼说瞎话,混淆视听。 太后不甚满意的冷哼一声,合了眼一时竟是再无他言, 皇帝知道她的性子,登时请安告退。 出了太后寝宫莫卿华抬手一抹,满额头的汗水,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心想这一关就这么蒙混过了,也是幸运,最主要的是还在太后面前给那苏木上了些眼药,算是一场成功的战役。 那边莫卿华兴高采烈,秦峥这边回到家中却不好过,苏木哪都没去,径直回来相府往他房里一坐,长剑就杵在手边。 秦峥把已经跨进门槛的那只脚默默的收了回来,那边就听苏木淡淡道:“师弟,进来我有话问你。” “师兄。”秦峥见躲不过,干脆就走到苏木身边,正打算坐下,苏木就说道:“站着说话!” “师兄?”这样严厉的苏木只有在秦峥还很小时,苏木代师授课,小家伙不听话才会如此。秦峥有些委屈的站在苏木身边,胡闹的明明是莫卿华为什么连带着他也要被凶。 “师兄,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我也不知道阿姐为何进宫,但结合父亲告诉我的还有我自己看到的,我觉得应该是阿姐或者父亲与秦家达成了什么协议,阿姐进宫是为纽带,并没有其他的意思。”秦峥想了想,苏木的误会其实很好解,便是事关秦岚,但秦岚进宫确实不是皇帝或者父亲相迫,至于为何阿姐会愿意当那个中间人,秦峥倒是也还没想明白,到底他们面对的事情是如何凶险才要如此小心翼翼? 苏木垂头沉思了片刻,抬头却是面色仍旧不算好看,看着秦峥严厉的问道:“那你与那皇帝是何关系?” “我?”秦峥感到莫名不是在说阿姐吗?怎么扯到他身上去了,而且他与莫卿华?“自然是朋友之义!” “当真?”苏木仔细的看着秦峥的表情。 “当真!”秦峥如同在太后面前一样坦坦荡荡,苏木从他面上看不出端倪,而且他也知道秦峥必不会撒谎骗他,那么问题便是出在那位身上了。 苏木还不知道皇帝已在太后面前给他抹了黑,既然知道那位皇帝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苏木便放下心来,秦峥年纪还小想必这些事情也不懂,只要他自己守得住,皇帝就算再怎么动心思难道还敢对一品大臣的儿子用什么险恶手段吗? 过得几年秦峥年纪大点,没现在这般漂亮得雌雄莫辨,想来那皇帝便会歇了这种心思吧。 不过苏木还是不大放心,又叮嘱了句:“师弟以后离那人远点!我看那人不是走正途的人。” 秦峥嘴角抽了抽,阿姐这般说,师兄又是这般说,莫卿华到底都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啊? ====================== 冬月过后很快便到了腊月,年底是朝政最为繁忙的时节,各地藩王的上供、户部吏部的财帐清点、人员调动,诸事繁杂,皇帝陛下也比之前更为忙碌了,今年陛下图一时痛快,户部上上下下几乎被清洗一空,虽然有莫卿华早就看好的官员顶上,但毕竟下面办事的人没那么快就能上手,很多事情一时之间处理不完,于是秦闵这个相爷也比往年更加忙碌起来。 罗晟回来后秦峦这个禁军副统领倒算是清闲了下来,见秦峥日日窝在家里,便拖了他出门打算去找顾言泾和卫之庆,苏木现在一见秦峦休沐在家就躲得远远的,这秦峦就是个武痴,秦峥要读书他不敢打扰,就整日里盯着他不放,三天两头的就是比试对练,苏木对他烦不胜烦。 秦峦拉着秦峥去客房找人的时候自然没见着苏木的身影,只能遗憾的拉着弟弟出门了。 安平坊除了是京城平民聚集之地,很多来考科举的外来士子也凭租在这里,一来京城居大不易,这里房租便宜些,二来这里离满楼红袖招的康乐坊那条小街离得很近,一些寒门士子自认有些文采便给那歌妓写几首诗即可得写银钱又可扬了名声,一句数得。 不过这里大多居住的是寒门士子,向秦峥秦峦顾言泾三人这样华服锦衣的贵介公子倒是少见,因着今日是来找卫之庆的他们三人事先早就问过卫之庆的住处,得知是与人合租,便没带随从,三人在坊门处回合,一路慢慢走了过来。 顾言泾这段时间消沉了很多,那日王弘烨离去他终究还是没有去送,那边与崔家的亲事却拖了下来。 并不是顾言泾的问题,而是那崔家家主崔合贵原是户部尚书,如今遭了皇帝申饬,撤职在家,还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究竟是查办还是官复原职只能等陛下决断了。 不过说来也怪,在这档口顾瑞之竟然会主动提出与崔家议亲,若是崔家提出倒没什么,只当他们病急乱投医的想拉顾家帮忙,然而秦峥问过顾言泾,据说是他顾侯爷在家宴上提起的,因崔大人在家闭门谢客,还是柳氏登门找的崔家主母谈的这事。 听闻这点秦峥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他已经上报给父亲秦闵知晓,秦闵当时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却什么也没说。秦峥没有多问,但却暗暗记在了心里。 只是这个案子查来查去却越查越乱,莫卿华甚至为了这事摔了刑部的折子,着令大理寺协助刑部协查此案,一年两个天下惊闻的大案,皇帝陛下这个年怕是不怎么好过。 “就是这儿了。”秦峦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这地方他来过好几次,卫之庆一说哪条街他便知道在哪个地方。 那是一个三进的小院,比起秦府自然是简陋不堪,但秦峥一路走来路过的大多都是两进的院子,这个地方看起来比别处好上几分,而且干净整洁。 今日会来这里主要是因为卫之庆时常会来找秦峥借书,前几日却突然派人传话说他最近来不了了。因为他生病了,出不了门,听说差不多有四、五日上下了,于是他们便打算来慰问探望一下。 昨日才决定的,并未事先告知卫之庆,所以当秦峦上前敲门敲了许久,才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读书人打着哈欠开门,只探出个头来,眼睛就跟被眼屎糊住一样要睁不睁的,一张口一阵口臭,秦峥一边屏住呼吸后退一边庆幸在这的不是堂哥秦峰,不然鼻子灵却身体不好的峰哥怕是直接就能晕倒咯。 “找谁?”那人哈欠打得震天响,好容易才吐出这么两个字。 秦峦回头见那两个小子早就退出了一丈外,不禁暗骂他们不讲义气,却也不得不拱手道:“在下是江州卫之庆的朋友,听说他病……” “啪!”秦峦话还没说完差点就被木门甩了一耳刮子。 “不在!”此时门内才传来一声响亮的回应。 三人面面相觑,秦峦性子直,回身狂拍门板,“开门,开门!我们是卫之庆的朋友!快开门!” “二哥,别拍了。”秦峥拦住秦峦,那木门不大结实,怕是以秦峦的力道再拍下去,估计就要散架了。 “那人跑到里面去了,你再敲门他也听不见。”秦峥凝神细听,三进的院子此时外院竟然空无一人。 “那可怎么办?难道咱们就这么空手而回?”顾言泾被人称作老实厚道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那句话刚说完,就见秦峥抬头看了看院墙,不等他出声阻止,就提气轻跃人就到了那院子里面。 秦峦高兴得哈哈大笑道:“哈哈哈,还是小峥脑子转的快,小峥,快给哥哥们开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顾言泾见秦峥理所当然的翻过去,又理所当然的开了门,秦峦更是理所当然的走了进去,不由的捂住额头,心想自己是不是交友不慎。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既然门开了,哪有不进的道理,顾言泾在那两兄弟的目光下只好也跨进了门槛。 三人替这院子主人把门关上,因着不知里面究竟如何,秦峥止住了秦峦想要喊人的动作,一路沿着主道往里行去。 第45章 佳人 这个院子很简单,房子也不太隔音,秦峥等人进到最里面的院子时就听到一道声音焦急的说道:“怎么又来了?难道还没死心吗!” “卫兄,你这此的祸可闯大了,来的是三个男的,是不是那姑娘的兄弟,特意来揍你的啊!”那个差点就扇了他一耳光的眼屎男的声音,秦峦一时半会儿很难忘记。 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好笑,卫之庆前几天还悠闲的到处晃荡,怎么这会儿就闯了祸? “我不过是难得在京城听见乡音,就想与那姑娘聊上几句,哪知道她一见我张嘴就尖叫,搞得好像我调戏她一样!”卫之庆话里的委屈真是令闻者伤心。 “卫兄难道不是见人家姑娘长得美,才上前搭讪的吗?” “在下是那样的人吗?!”卫之庆暴怒道。 “难道不是吗?”异口同音的三道声音,秦峦推门而入,刚才是他和顾言泾还有屋里的眼屎男同时说出口的,秦峥虽然没吭声,但那脸上忍俊不禁的表情,想来也是表示赞同的。 “你们怎么来了?”门刚开的时候卫之庆还吓了一大跳,一副要从窗台爬出去的样子,待仔细一看竟是秦峥他们,立刻开心的蹦了过来。 “我们要不来,哪里能知道居然还有那么有趣的事情?来来来,你不是最喜欢传八卦吗?前因后果赶紧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几个开心开心。”秦峦抱胸而立,看朋友的笑话可比看别人的笑话要好玩的多,更何况以他的经验,这件事定是个桃色故事。 “老卫你这就不厚道了,居然骗我们说是生病了,不知道我们会担心的吗?”顾言泾上前就给了卫之庆一记老拳。 “是我考虑不周!”卫之庆拱手作揖,请众人围着火炉坐了,指着身旁那人说道:“这位是刘乐,与我合租此处。”又给刘乐介绍了秦峥等人,卫之庆才说道:“你们也是吓死我了,刚才刘兄进来说有人撞门,我还以为那女子喊了人来呢!” “撞门?我……”秦峦真是一脸无辜,那门太不结实而已,可怪不得他! “究竟是怎么回事?”秦峥可是好奇得很,卫之庆为了了躲人,竟然装病不出,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唉!”卫之庆唉声叹气就差没捂脸了,“那是前几日的事了……我听说梁国的使臣到了京城,我就去看了下热闹……” “不是几个月前就说梁国使臣到了江州吗?江州离京城固然遥远,使节仪仗再繁琐也不用耽搁六个月才走到京城吧?”顾言泾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梁国使臣早就该到了,没想到竟然拖了这么久。 “小顾你听不听了!别打岔!”卫之庆被打断,虽然是八自己的事,但也觉得浑身难受,恨不得扑过去堵顾言泾的嘴。 “哦,你说你说!”顾言泾立刻捂嘴表示认错。 “这还差不多,不过你们几个京城大少都不知道的事,在下如何知晓,听说梁国来的是位皇子,或许人家没见过咱们启国的美景,一路走走停停看看风景呢?”卫之庆摊手,随即又挑眉露出一个大脚都懂的表情道:“哎!也有可能是看咱们启国的美女多,走不动路了也说不定啊!” “说重点!”这会儿包括秦峥在内的四个人都只想送他这三个字! “哎不是,真的梁国六皇子我之前听说过,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就是一个毛病,好色!”卫之庆的八卦之魂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他完全忘记了要给秦峥等人解释的事情,就连秦峥神色一动转头看了眼门外,然后就疑惑回头一个劲给他打眼色都没注意,或许他注意到了,只是在他眼里八卦最重,其他的都顾不得了。 “就像你一样么?” “是啊,哥哥我可是号称康乐坊一只花,那是便压海棠春啊!”卫之庆顺嘴一贫,声音是刘乐那个位置传过来的,他们同住一屋加上年纪相仿经常开些不大正经的玩笑,说完才想起秦峥和顾言泾年纪小,不大合适,于是便抱歉的笑笑,还没开口道歉,就见秦峦一脸贱笑的的看着他表情好像在说‘哇哦~你死定了!’,秦峥和顾言泾两个则是不约而同的捂着额头,到底小顾要比小秦厚道点,伸手指了指他的身侧。 但是他身侧不是刘乐吗?刘乐能有什么? 卫之庆意识到有些不妙,咽了口唾沫转头去看,看到的却不是应该呆在他身边的刘乐。 刘乐已经被人扯着胳膊甩了出去,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这会儿头脑发晕,还没缓过劲来。 那是一个姑娘,年约双十,还梳着未出嫁的发式,在启朝民间很少有女孩子留到这么大还未嫁人的,不过秦峥看她走路的仪态动作便只这姑娘是个会武艺的江湖中人,而且武功还不错,最起码她人都到门口了顾言泾才发现她。 顾言泾的武功虽然在秦峥看来只是一般,但他至少也是入了品级的,虽说才二品,但也比江湖中绝大多数的九流之辈高上些许。 那姑娘很美,她的美不同于秦岚的艳丽英气,也不同于王灵儿的娇艳羞涩,倒是有些月贵妃的冷冷清清,只是长相有时候真的跟性格没多大关系比如王灵儿再比如这位姑娘。 只见她随意的一手拍上卫之庆的肩膀对着秦峥等人点点头道:“我与他有些私事要谈,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秦峥挑眉还等着看卫之庆的表示,秦峦却一脸我都懂表情,推着两个小的就要往外走。 只是那边卫之庆却杀猪一样的惨叫道:“别别别!你们可别抛下我啊!救命啊!这女魔头会杀了我的!” 秦峥听闻朋友言语里都是恐惧,脚下略微迟疑,开口问道:“姑娘是何人?找他有什么事?” “私事!”那姑娘见秦峥这么不识趣,表情很臭说的话也很硬,见卫之庆还在叫喊,抓在他肩上的手用力一捏,这下子卫之庆便满头冷汗,叫都叫不出来了。 秦峥见此冷哼一声,腰间长剑在掌中挽了个花,他无意伤人连着剑鞘往那姑娘手腕点去。 女子柳眉直竖,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一把很快的刀。她眼睛瞪得很大,整个人气质一变,如果说之前还有些清清冷冷的小家碧玉的感觉,此时却只能感到她身上极为强大的战意,秦峥立刻便知道之前小瞧了这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只是她既然敢伤卫之庆,秦峥便知道自己今日出手出定了,他空着的那只手极其巧妙的推了一把,将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顾言泾推到门外院子里,却让他站的稳当当,一点事都没有。 秦峥手腕轻抖,手中的剑便犹如蛟龙脱水一般离了剑鞘,刀剑相接发出叮叮叮的悦耳声音,但秦峥却知道那把刀上传来的力道有多大,握刀的手却很美,皮肤白皙指甲上甚至涂着淡淡的粉色豆蔻。 秦峥从没见过这么怪异的女子,雅致清冷与性烈如火若竟然在同一个人身上,不得不说这看起来很矛盾,不过她的刀却不矛盾,刀法只用一个字就能概括,那就是‘快’! 秦峥见过这种刀法,而且不止一次,这次是第三次,不过秦峥既然有闲心联想这许多,只能说明这第三次不如前两次快,宋家的刀一般非男子不能练成,因为刀不比剑,刀本身就很重,若要练成快刀,必然臂力要比练剑更大,在这点上女子先天便不利于男子。 这女子能将宋家快刀练成这般也是难得,秦峥不欲与宋家再添新仇,脚下挪了一寸,身体便转了半圈,正好避开那泰山压顶的一刀。 重刀落在地上,将本就不甚结实的地板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缝,秦峥躲过之后便脚下轻点来到院外卫之庆等人的身边,卫之庆也激灵,那女子为了与秦峥相斗,抓着他的肩的手稍稍松了一些,就被他看准时机挣脱了出来。 此时秦峦正在给他检查,见秦峥过来,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大碍。 秦峥收剑入鞘,那持刀追出来的女子见此利喝道:“再来!” 秦峥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姑娘咬牙便待冲出来,就听秦峥说道:“我已与宋圭交过手,按约定宋家其他人便不得再挑战了,若你不服便让宋圭来吧,不过那次是他约战的,下一次却是轮到我了。”宋家前代家主败在无忧谷前谷主手中,最后郁郁而终留下遗言便是让宋家之人学成后向无忧谷挑战,没过几年果然有热血之辈前往无忧谷请站,只是宋家是江湖世家每代光本家就有七八人加上收的入门弟子外门弟子之类的竟是不下三、四十,若个个都来挑战,那无忧谷传人都不用在外行走了,走到哪都要提防宋家的挑战,加上宋家收徒良莠不齐,有些人手段并不是那么光明,于是秦峥的师尊在连败宋家十二人之后亲上宋家挑战现任的宋家家主,定下了一人对一人的约定,便是每一代宋家徒弟只能有一人挑战无忧谷一人,轮番挑战,若先是宋家发起,下一次便是无忧挑战,宋家不得主动攻击无忧剑。 “你竟是无忧谷之人?难怪!”女子深吸了口气,行了个江湖之礼道:“我叫宋佳佳,宋圭是我三哥。” 第46章 国书 “会好好说话就行!那什么宋姑娘在下跟你可没什么仇怨,为何你总是揪着在下不放?”卫之庆的肩膀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他到底是个读书人,痛得有些受不了人又喜欢嘴欠,当下就嘟囔着:“一个女子力气居然如此之大,难怪年纪这么大还嫁不出去!” 没想到那宋佳佳听见他这句,顿时就红了眼睛,作势又要冲过来,吓的卫之庆赶紧往秦峦身后躲。 “姑娘有话好好说!在下这为朋友不是江湖中人,若有得罪之处,在下替他道歉。”秦峥挡在宋佳佳面前,语调诚恳的安抚道。 顾言泾也在一旁微笑道:“这家伙一向口无遮拦,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过他这一次吧,只是,不知姑娘与老、卫兄有何误会?说出来也好我们大家来替姑娘评评理,若是卫兄却有不妥之处,我们也不会包庇他,定会让他好好给姑娘道歉赔礼。” 秦峥和顾言泾一个武艺高强一个软声温语,宋佳佳虽然心情激荡但毕竟不能不给面子,只是她还是十分在意刚才卫之庆的话,竟是主动上前道了个福。 这才直起身子目视卫之庆,眼眶微红,秦峦见此讪笑着把背后的卫之庆拖了出来。 “我家住江州,姓宋,卫公子还未想起什么吗?”宋佳佳虽然是江湖女子,但说出这句话也是羞得脸都红了,加上红红的眼眶,看起来竟像是受人欺凌的弱女子,在场之人看像卫之庆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秦峦性子最急,见卫之庆愣愣的没反应,一巴掌照着后脑勺拍了上去,嘴里说道:“还不给我想!”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卫之庆感觉宋姑娘没哭自己的眼里却要出来的,这帮子习武之人个个手劲大的不得了,还有难道他们几个不是站在他这边的吗?这么这会儿都是眼带鄙视的讨伐起他来了。 刘乐胆子比米粒大不了多少,怕了他们的殃及池鱼早早的就躲到院外去了,不过能跟卫之庆要好的多多少少都有些爱热闹,不舍的走,扒着院门悄悄往里看。 关注的自然是院子里唯一的一位大美女,宋姑娘来过好几次,但都是以纱蒙面,刘乐发誓如果知道这位宋姑娘长得这么美,他早就替她开门引她进来了好吗?实在想不通卫之庆怎么想的居然拒而不见。 这会儿见宋佳佳轻咬下唇,眼里都是深深地失望,他顿时心疼的不得了,只盼着能为她解忧。脑袋中突然闪过什么,刘乐突然间福至心灵跳起来说道:“宋、宋!老卫!还记得你刚来京城时,我问你为什么过年都不回家吗?!” 卫之庆以为他早就跑了,被他吓了一跳,待听到他说刚来京城那年,这才努力回忆起四、五年前的事。说起回家,他已有五年没回过江州,一方面是因为路途遥远,来回至少要两个多月,他孤身一人多少有些不便。另一方面便是…… 卫之庆僵硬的转头看向宋佳佳,伸出手颤抖的指着宋佳佳,“宋……你是那个宋……” 宋佳佳眼神牢牢盯着他,缓缓点头,卫之庆有些说不出话来,宋佳佳也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俩人一时静默。 秦峥心中微动,看向刘乐示意他说下去。 刘乐这会儿人有些激动,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你说你,江州那么远怎么就敢一个人跑出来?!我还记得清楚,老卫你那时候孤身一人来到京城,要不是我收留你,怕是就要饿死街头了!” “后来快过年了,我问你回不回家,你说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因为家里替你定了门亲事你不满意,但老父却执意逼婚,你就留书出走准备来京城科考,直到第三年才肯跟家里联系。” 卫之庆呆呆的听着,当年他还在他母亲腹中,卫父外出公干,救了一个受了重伤的人,那人留在官邸养伤,俩人一见如故,卫父说起家中怀孕的妻子,那人便说若是以后有了女儿定要嫁入卫家。 卫父自然同意,俩人便交换信物,那人伤势好了之后便告辞离开,卫父则回了家,然后两人便断了音讯,待得五年前那人竟然寄了封信给卫家,大意是自己家女儿已经及笄,只是这些年光习武练刀,需得教些女红才好嫁过来,请卫家在等个半年左右。 没成想这一封信便在卫家炸开了锅,卫家世代书香门第,要是早知道儿子所说的宋家是武林中人,老太太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自己的乖长孙取个江湖女子。 卫之庆本身就不愿意取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得了祖母撑腰更是梗着脖子跟父亲作对,不过他父亲也是牛脾气,答应人的事绝不肯更改,于是卫之庆一气之下便跑到京城来了。 “原来如此,只是宋姑娘竟是认得卫兄的吗?”这曲折的故事顾言泾第一个反应过来,知道朋友心里肯定很乱,他呵呵一笑,上前拍了拍卫之庆的肩膀以作安慰,然后便不动声色的套起宋佳佳的话来。 宋佳佳心绪不稳,加上也不觉的有什么好隐瞒的,顾言泾问什么就答什么,便是连他没问的也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嗯,我、曾经远远见过……他一面。我这次到京城是家父派我来调查在江州地界偷走梁国国书的蒙面高手,没想到他……竟然会……” 卫之庆不愿意娶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宋佳佳却不一样,从小家里的便告诉她,长大以后要嫁给卫之庆,所以每次学武练刀太过艰苦的时候,便想想卫之庆,只要想到学好武功以后可以保护他,她便多了好些动力,她甚至还瞒着家里偷偷到江州城去偷看过卫之庆,只是没想到她欢欢喜喜在家等出嫁却等来,卫之庆不肯娶她,还与家里闹翻愤然出走。 宋佳佳虽然伤心欲绝,但毕竟是江湖儿女,没有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玩意儿,只得收拾心情,请了父命外出游历。这此也是因她知道卫之庆在京城不知不觉的就来了京城边上,宋家便派她来查一查梁国国书的事。 “偷走梁国国书?”秦峥怔了一怔,心里第一个疑问不是谁偷走了国书,而是宋家明明是江湖世家却为何会插手本应是朝廷该管的事?想起第一次见宋家人便是在晋王身边,那宁王世子的弟弟也身负宋家刀法,他转头看向秦峦小声问道:“宁王封地是不是靠近江州?” “呃,利州确实与江州比邻。”秦峦见弟弟表情凝重,看向宋佳佳的眼神里竟带着丝戒备,但那戒备并不像是针对宋姑娘。当下便也小声问道:“小峥你想到了什么?” 秦峥摇了摇头回道:“还不太确定,回去问问父亲再说罢。”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父亲传信说让我想办法混进使团调查此事。”宋佳佳见卫之庆不说话也是有些松了口气,她气卫之庆宁愿离乡也不愿娶她,一时忘记了卫之庆根本就不认得她,还以为她日日来这敲门,他避而不见是故意羞辱她,才会有刚开始的满腔怒火,见他现在的表现才想起他们本从未见过,她这几日却是错怪了人。 宋佳佳并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既然误会澄清她便平静了下来,她那日在街上是太激动了才会让卫之庆寻到空子溜走,好不容易找到这儿也只是想来要回当年两家交换的信物,取消那个本不应存在的婚约。 至此以后她当她的江湖人,与卫之庆再也不会有牵扯。 宋佳佳离开的时候,卫之庆还未醒过神来,秦峥心里装着刚才宋佳佳带来的消息,秦峦也在疑惑弟弟究竟在疑惑什么,盗走梁国国书的人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难怪那梁国使团在路上蹉跎了这么久,没了国书他们纵使到了京城也无法朝见皇帝,更别提向公主提亲,所以他们或许发现丢失的国书无法轻易找回一面拖时间一面派人回国回禀梁王,又得了份国书,这才来到京城,只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又对谁有好处? 顾言泾看着几人叹了口气,苦笑着对着卫之庆说:“老卫你真的想好,就这么把信物还给宋姑娘了?这样真的好吗?令尊那边?” 刘乐鼻子都要气歪了,指着卫之庆的骂道:“那么好的姑娘你竟然不要,居然就因为人家是江湖人?你心里都在想什么?难道我看错你了?你卫之庆竟是趋炎附势的人?” 刘乐此时的模样竟然让卫之庆想起了家中的老父,当年他父亲也是这样指着他鼻子说:“人以信为本,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就是头断血流也要完成!” “但……她……是她说要要回信物的……”卫之庆看着空荡荡的月亮门,先前有个美丽的姑娘从那里离开。 “她为什么会来要回?还不是因为你!是你的态度刺伤了她!你看你可曾对人家有过一丝情意?除了跑就是跑,就是避而不见,宋姑娘刚刚都说了你既无意不强求么!?”刘乐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在卫之庆面前走来走去,时不时冲过来拉他的衣襟,口水唾沫喷了卫之庆一脸。 “可是……” “可是什么!?”刘乐喊声震天,秦峥秦峦两兄弟知道这里的事情怕是还没那么容易完结。 “卫兄,你对那宋姑娘是何看法?”秦峥想了想,还是应该从卫之庆的想法入手。 “我……我去找她!”卫之庆抬头大吼道,说罢人就一溜烟跑了出去,刘乐一副惆怅又老怀大慰的叹了口气,惹得其他人齐齐看着他,倒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第47章 北边 “峥儿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书房里父子三人相对而坐,秦闵听完秦峥的叙述沉默半饷后问道。 秦峥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能将八竿子打不着的宁王与宋家联系在一起,就因为宁王的二儿子是宋家外门子弟?且不说宋家江湖世家门下弟子无数,只一个外门弟子正巧是宁王的儿子,这并不能说明说明,然而秦峥却总有种不大寻常的感觉,况且那宋圭又曾是晋王门客,朝中仅剩的两位皇叔或多或少都与宋家有关系,这其中的渊源当不简单。 听闻秦闵如此问,秦峥回想了一会儿,才抬头不大确定的说道:“宁王封地远在利州,那是比江州还要遥远的地方,可以说是苦寒之地,甚至是官员的贬谪地,父亲觉得那宁王世子如何?” “自然是文武才俊,待人接物都有皇家风范。”秦闵放在书案上的手指轻轻搓着,这是他在想事情时无意识的动作。 “比起京城其他宗室子弟呢?”秦峥仰头眨了眨眼,想得越多就越觉得不对,宁王封地苦寒,宁王性子古怪比起晋王来更不得先皇宠爱,历年来所得赏赐只怕还比不上一般的三品朝臣,今上登基后虽然留他在京城养病,但莫卿华并不是个施恩不忘报的君主,宁王对他来说没什么利用价值,他只会给些面子上的荣耀,要他实际上给什么大的赏赐,那是绝无可能。 宁王一向在外的形象便是两袖清风的文人墨客,往来结交的人不是大儒便是些书画怪才,一向是视钱财为粪土 “他为何要将绿蝉送给我?父亲之前说他有意拉拢,但为何却不见他有任何行动,一直以来都是闲云野鹤的宁王自他来了京城后,主动或被动参与的朝事并不少”为何宁王世子初来京城,便能花那么大的价钱买下一块石砚却只是送给秦峥,那会儿秦峥觉得他是有意拉拢,然而却一直不见莫梓轩有任何亲近之意。 秦峥越说越觉得宁王和他那个世子很可疑,还有那次在忘忧楼遇见的刺客,身边死士众多,便是连莫卿华都惊讶京城何时有了这么一股力量,他后来与非宁闲聊之时得知,那股势力是外来的,然而那么一滩寒潭混入京城却悄无声息,若说京城之中没有前哨战,那是说什么都不可能的。 秦闵见儿子的思路越发清晰,便也不打扰他,秦峦是个坐不住的,几次想开口都被他用眼神制止,只好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摊在椅子上,秦峦一向像二叔学习拼脑力的事情交给父亲就行,看来以后还可以交给小峥,只不过秦峦哀叹的是,他脑力不及秦峥,便是连武艺秦峥也略胜他一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虽然有些牵强,但儿子觉得宁王不得不防!”秦峥最后下结论道,“一个无权无财的皇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有个八面玲珑的世子,这个世子还有不明不白而来的钱财,。在世人口中他是个谏言直谏,眼里揉不得沙的王爷,然而想想这些年宁王在京城中的交友,无不是当世大儒,不知不觉间朝臣竟将他归为清流一派。” “要知道宁王爷并无实权,他甚至连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然而这样良好的口碑若是只为给世子铺路,那却是绰绰有余!” “不知父亲以为然否?”秦峥拱手道,眼中都是凝重,在京城这么久,秦家的站位他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不说别的,单门口那张匾便说明了很多。 ‘卿华’皇帝的小字,京城甚至有很多官员都不清楚,挂在相府门上的那张简陋牌匾是当年皇帝还不受重视时就写下送给秦闵的,加上秦岚入宫,秦峥有理由相信,秦家确实是站在皇帝一边的,然而莫卿华万人之上,想要亲近一个家族居然需要如此偷偷摸摸,以宫妃为纽带传递消息,明面上却是呈打压之态,说明他们将要对付的对手并不简单。 “不,应该不止宁王那么简单,还有……还有别的?晋王?”秦峥感到一股热潮从心底涌上,对手越是强劲他越有动力。 “晋王的事以后再论。”秦闵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说道:“至于梁国国书的事情,其实陛下早已知晓。” “父亲……” 秦闵止住秦峦的话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梁国与启国的关系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么简单,陛下原本就不大愿意将定安公主下嫁过去,所以梁国国书一丢,陛下暗地里也是下了些绊子,才使得他们拖了那么久。” “不过……这次怕是陛下失误了!”秦闵揉了揉额角,他也是真累,明面上皇帝对他一直很挑刺,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连秦岚入宫,半年才提的昭仪也是太后提过才下诏赏赐的,没多久就把皇后的侄女燕嫔也升了妃位,竟是一下盖过了秦岚。 私底下皇帝对他却是多有倚重,很多事情都找他商量,秦闵受皇帝国士之礼,自然是以国士报之。 “父亲何出此言?”秦峥起身走到秦闵身后,替他按摩穴位,轻声问道。 “因为陛下梁国国书还未见到,却先收到了一封信。”秦闵闭目养神,嘴里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封信来自北边。” 启国一向对宛国有些看不起,世代为仇不说,本就是各自贬低,自从十八年前宛国输了那一场后,启国更是自认高他一等,提起宛国都爱以北边代称,如同那是启国的所有地一般。这种民间的傲气便是秦闵都有些被同化。 纵然他从未小看国宛国的那位皇帝。他少年时不得宠爱,连年征伐在外,从不将自己当作皇子,与袍泽同席恩威并重,战场之上百战百胜铸就了一军钢铁之师。 有他驻守宛国边境,先皇对他甚为忌惮,不过他当时在宛国民间的呼声太高已经盖过了他那几位兄长。先皇看准了这点,用间计离间了他与父亲兄长之间的关系,历经几年时光才终于使得当时的宛国上上下下都觉得这个皇子是有怨言要谋反的。 等他被卸甲召回宛国京师,便是先皇御驾亲征之时,包围宛国帝都时,他却还在宛国天牢之中,如此自毁长城,宛国哪里会不败。为了活命保国祚,宛国答应割土赔款并献上质子。 他理所当然的被他的兄长送给了启国,等启军班师回朝,那位宛国太子便迫不及待的登上的皇位,向启国俯首称臣,从此宛国沦为启国附属。 然而,不到三年,他便诈死回国,以雷霆之势突然出现在宛国皇宫,持剑斩下宛国皇帝的首级,那一役他就如疯了一般,他的军队杀光了皇宫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兄弟。 这位皇帝少年时以忠厚闻名,然而现在不管是宛国梁国还是启国提到他时,都只有一个说法那便是‘疯子’! 先皇当时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只觉得只要他再次御驾亲征,宛国便能手到擒来,然而那一次先皇却铩羽而归,从此再不提战事。 宛国得以休养生息,如今两国国力互有增减,从前的附属再不被世人提起。 “北边?”秦峦怪叫一声,“北边会有什么事?我朝不是许久都不与宛国来往了吗?怎么突然给陛下寄书函?” “不是书函,是信件,是一封一宛国皇帝为口吻的私人信件。”秦闵矫正道,那位皇帝既然被人称为疯子,当是时有疯狂之举。 “信上写了什么?”秦峥替父亲按压的手收了回来,回到位子上坐下,秦闵感觉好了很多,面瘫的脸上带着些苦笑的意味说道:“他说他要求娶公主。” “什么?!”秦峦跳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绝不可能,“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可是,孩儿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位好像已经年过四十?”秦峥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定安才十五岁,就算要求娶也应该是宛国的皇子才对,那位皇帝可算是与先皇同辈,“为何求娶之人不是皇子,反而是皇帝,这也太过……”太过什么秦峥却说不出来,只觉得很怪异。 秦闵摇了摇头道:“这你有所不知,宛国没有皇子。” 秦峦不怎么关注,他也不大清楚,听闻父亲如此说,兄弟两都有些讶异,秦峦惊讶道:“不能够吧?难道那皇帝不行?” 秦闵叹了口气,“那个疯子前几年将所有皇子全部贬为庶民,宛国后宫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后,都在他一手操控下,只要他不想,后宫里是不会有皇子出生的。” “……”秦峥和秦峦对视一眼,都觉得宛国皇帝怕是有病,从来没见过一个皇帝不想要继承人的,宛国皇帝如此作为只能归结一个‘疯’字。 第48章 灯会 年关将至,不管梁国使臣再怎么着急也不好在这时候觐见启帝,等到过完年后,又赶上朝廷会试,这事便被拖了下来。 元成六年的除夕夜是在一场大雪中进行的,陛下于太极殿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太后也在她的慈宁宫请了宫妃和三品以上朝官的孺人,各按品级颁下了赏赐,相府和隔壁的侍郎府都在邀请之列,因而今年除夕家里倒只剩下秦峥秦峦几个小辈了。 秦峦干脆就去二叔家请了秦峰过来,打算与封希寒夷骍等人围上一桌,也好多些过年的气氛。 封白跟着秦闵入宫去了,现在这里年纪最大的便是比秦峦大上半岁的秦峰。 瑞雪丰年,寒梅独开,屋檐下挂着一盏盏红灯笼,等到元宵节这样式普普通通的灯笼便会换成花样繁多的花灯,到时候美景更胜。 苏木惯例的倚在窗台,秦峦秦峥兄弟亲自提着灯笼爬上梯子挂上,秦峰披着貂裘手上提着个暖手的铜炉站在下面瞎指点,夷骍满眼担心小心翼翼的给秦峥扶着梯子,小孩子长得快,身量已比年初要高上不少。 封希寒在后头厨房,也不知道他个大男人去那里忙活什么? 秦峥才挂了一个灯笼就被下面一直担心的夷骍劝了下来,干脆就甩手交给秦峦,秦峰拦住跟在他身后的夷骍捏着他的脸笑道:“小家伙只担心你家四公子?二公子就不担心吗?这样差别对待秦二公子该伤心了。” “就是就是!夷骍,本公子也爬这么高,你怎么不劝我下来啊?”秦峦在梯子上晃来晃去,作势要倒,惊得下面扶着的下人惊叫连连。 “二、二公子个子大摔、摔着了不痛。”秦峰虽然暖着手,但那指尖依旧是凉的,夷骍随口回了秦峦一句,就说要去给秦峰暖炉里添碳,秦峦顿时就不干了,下了梯子就揽着夷骍跟着他去了后厨房也不知道打算怎么教训他。 “师兄。”秦峥进门就见到苏木喝着酒看着窗外,面上有些惆怅,“师兄可是想念谷里了?” “嗯。”苏木叹气道,“没有我们在谷中师尊怕是连除夕都会忘记吧。” “是啊,也不知黎叔花婶他们怎么样了?”无忧谷的除夕一向都过得很简单,但好歹这一日师尊还是会记得要给他们师兄弟准备红包的,但今年他们俩都出了谷,苏木还是不告而别,想来黎叔他们是万万不敢去打扰师尊闭关的。不过苏木除了想起无忧谷,其实皇宫的方向也是时时遥望,眼神像是能够穿透厚厚的砖墙一般。 “师兄!”秦峥心里一动,“上元节城里会放花灯,师兄要不要去逛逛?或许……”秦峥觉得以阿姐的性子,既然知道苏师兄在京城,元宵佳节这样适合情人相约的日子,阿姐恐怕不能高卧。 他也不知何来的想法,只觉得若是阿姐,必会想办法偷偷出宫,“长安大街上官府历年都会在那放上一盏很特别的灯,很壮观,许多男女都会相约在那灯楼共赏奇观……” 苏木眼神挑眉看了秦峥一眼,低头默不作声,秦峥自然不会认为他不想去,这个师兄一向变扭,秦峥见他耳朵绯红便知道他定是答应,当下说道:“到时候师弟陪师兄一块去把,也好给师兄指路。” 守岁的宴席自然格外丰盛,几人围坐一团,秦峥年纪最小便第一个起身敬了上首的秦峰,仰头喝完后手一伸道:“除夕佳节,峰哥不需表示表示?” “我又没说不给,手伸得那么快干嘛!”秦峥一掌拍掉秦峥的手,笑眯眯的说道:“难得今日我最大,只要过来叩头拜年的都有红包拿!” “拜年可以叩头没有,红包拿来!”秦峦拍着桌子起哄道。 “红包拿来!”这是封希寒紧跟着。 “红包拿来!”桌上的下人也因着年节大着胆子跟着起哄。 “好好好,怕了你们了,敬了酒才有,来!一个一个来!”秦峰豪气的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不过他身子不好,谁也不敢让他喝那么多列酒。除了刚才众人举杯的那一杯,后面的都是茶水,他自然是想多豪气就可以多豪气,可苦了与他对饮的人,满满的一盏一口就要饮完。 待得酒过三巡还嫌不够热闹的秦峰拉着众人又行起了酒令,一时间堂上热闹非凡,院内白雪纷飞,如此守岁倒也有趣。 次日初一皇帝率百官谒于太庙,朝臣们便正式放了假,只等庆完元宵才开始恢复例行朝会。 很快到了上元节这一日,道教乃启、梁国教,正月十五是紫薇大帝的诞辰,上元元宵都是对这一日的称谓,刚入夜秦峦就跑来找自家小弟,想带着弟弟上街看花灯。然而却被秦峥无情拒绝,秦峦大感意外,如此大好喜庆的节日秦峥又没什么事,怎么会不想出去?又不是秦峰那个已有家室的只顾在家与嫂子甜甜蜜蜜,才懒得出门。 秦峦越想越觉的不对劲,才出了门的步子又停了下来,想了想便躲在相府大门的转角处,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果然,没过多久,便见秦峥与苏木二人一个随从都没带就从家里出来,少年穿着崭新的华袍,更显的神采奕奕,便是连一向随意惯了的苏木也不例外,新年制新衣,崔氏自然不会忘记这个也才刚刚二十的少年郎。 长安城一年之中只有今晚是不宵禁的,街面上锣鼓喧天,便是平日里深居闺阁的大家仕女也带着婢女、仆役缓步而行,个别矜持些的面纱遮面,但街上接踵而来的到处都是人,便有那性子调皮的小童,趁着人姑娘不注意伸手一扯,姣好的面容一露出来,便引得路人赞叹不已,偏生佳节美景又不好生气,只得笑笑以做大方。 秦峥身量已经赶超了师兄,长得高自然看得远,街上处处挂着花灯,有猜灯谜的、耍百戏的,今日街上的艺人都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艺人走上街头跳着舞,游人看着热闹便也加入舞蹈的行列,数百人载歌载舞往秦峥面前走过,那场面真的只能用喜庆来形容。 长安街街口一座巨型的灯楼矗立在那,灯光璀璨无数的彩灯组合而成一个巨型的庆字。 秦峥远远指着那座灯道:“这是陛下命人特制的灯楼,每年都有新花样,以往阿姐寄信来都有提到这个灯楼。” 苏木点点头,秦岚信里也曾描述对灯楼的赞叹和惊奇,数百尺的高度,比旁边的两层小楼还要高上些许,近距离观赏确实很震撼,想起秦岚当时说若有一日能与他共游这花灯下,才不负那良辰美景。 灯楼耀眼,街上的游人都渐渐往这里涌来,道路越发拥挤,秦峥被堵得几乎动弹不得,便是什么时候与苏木走散了也不知晓。 不过他也不心急,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便看准了时机钻了出来往人少的地方走。 此时正有一队乐师手持乐器合着歌声从他面前经过,秦峥驻足观望,上元之日除了京城康乐坊的大小乐坊的艺人,还有些达官贵人家也有乐师出来巡游,也算是乐师们之间的交流竞技,这支乐师队伍便是晋王的,只见前头由四名提着琉璃宫灯的仕女开道,灯上写有晋王府三个字,后面都是些锦衣华服的乐师,晋王好音律,他府里的乐师都是些平日里难以请动的大师,如今这上街一游,怕是这风头却是要盖过其他贵胄之家了。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后头的一辆马车上,一个身着轻纱的女子正在那敞篷的车上随着乐声曼妙起舞。寒冬腊月的那姑娘不仅穿得少手腕脚腕上还带着金铃,随着身体的摆动轻纱飞舞铃儿脆响。 虽然前面的乐师也很引人注目,但人群的目光都聚焦到那跳舞的女子身上,在行走的马车上,那女子左右挪腾,蹁跹鱼跃却稳如平地,便是这一份技艺就当得人们的赞叹。 更有那去过揽袖阁的一眼便认出那是与情媛轩秀羽并称为京城第一名妓的青黛。 “青姑娘好舞技!” “太美了青姑娘!” “没想到晋王爷居然请动了青黛姑娘,青姑娘可是很少在人前表演的,这回咱们真是有眼福!” “还是晋王爷厉害!” 这一场难得的热闹立时便吸引了无数男子驻足,秦峥看了几眼,除了觉得这姑娘好厉害居然不怕冷,其他的便没什么感觉,很不能理解身边的那些人竟能看得热泪盈眶。秦峥摇了摇头,便从激动的人群中钻了出来。 只是一身高相仿的男子正从那走过,他出现的突然,那人没有防备,脚下一滑像是要倒下去一样。 秦峥顺手一扯,拉住那人的衣襟将他拉了过来,没成想那人实际上也反应了过来,就算他不拉他也不会倒,被他一拉反而冲着秦峥的方向贴了过来,双手上各一盏花灯,那人应是怕弄坏了,双臂张开,竟是向着秦峥抱了上去。 第49章 檀郎 秦峥一向不喜陌生人触碰,只是身后挤满了人,想要躲开也没地挪了,只得被那人抱了个满怀,不过刚一贴近,秦峥就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对方在这寒冬还热乎乎的身上传来的温度令秦峥觉得心安,对方的手腕被他握在掌心,手中跳动的脉搏是那样的有力,胸膛贴着胸膛,嘴唇贴着耳朵,呼出的气息灼热又紊乱。那人像是也已发现了他的身份,沉默着没有说话。 嘈杂的街头两个身高相仿的男子相拥在一起,人群背对着他们,并未引起太大的关注。 然而街的另一头一个爬上石狮子的男子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秦峦捂住嘴,看着人潮那边的秦峥和莫卿华。 直到对方张开的双手拢在他背后,嘴唇假装不经意的轻触上秦峥的耳垂,“真是好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你。”莫卿华说话时带出的热气让他觉得痒痒的。 “你干嘛这么僵硬,看见我不高兴吗?”很快觉得痒的地方就不止是耳朵了,腰上的手即使提着东西都还要蹭来蹭去。 “放手!”秦峥隐忍着怒气沉声道,“你被人在腰上动来动去,你不痒?”秦峥忍不住喷到,见到他就总觉得没有好事发生,这都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如何让秦峥高兴的起来。 莫卿华遗憾的撇了撇嘴,收回作怪的双手,摊开道:“我不怕痒的,不然小峥你来试试?” 莫卿华说完这句赶在秦峥生气掉头离开之前赶紧将手里的花灯提了一盏给他:“呐,拿着!” “这是什么?”秦峥伸手愣愣的将那盏绘着小蛇的花灯提到眼前,这是盏精致的走马灯,小蛇在灯上缓缓爬行,小尾巴偶尔拍打两下,看起来没有蛇类的阴险倒是有几分可爱。 “花灯啊!”莫卿华回答得响亮,秦峥翻了个白眼道:“我是说你为何给我这个?” “哦,我本来想去秦府找你,后来想美好佳节没点礼物像是不成样子,就来街上打算挑一盏最好最美的花灯给你。”莫卿华见秦峥饶有兴致的观赏起那盏花灯,没怎么在意的样子,便暗搓搓的伸手握住他空余的那只手,嘴里继续说道:“不过挑来挑去的也没挑到什么好的,要不就是太大不适合提着,要不就是太过精致显得有些女气,正巧,就看到这两只了。”莫卿华提起他手中的花灯给秦峥看,那是一只小猴子上窜下跳的摘桃子吃。 “那个摊子生肖的就剩下这两只了,偏生还凑在一起,让我一眼就瞧重了,嘿嘿,这不是缘分嘛,你属小龙我属猴,两个在一起,也不用再另外找了!”莫卿华说到两个在一起的时候眼里闪过莫名的晦涩,揪了个空凑过去在秦峥耳边说道:“就像你我一样!”说罢还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掌。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的夜景太过和美,或者是街上成双入对的男女让莫卿华心笙摇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弯弯,眸光璀璨,便是比起那座巨型的花灯也不遑多让。 然而事实证明得意忘形总是没有好下场的,秦峥原本关注都在两盏花灯上,没注意莫卿华什么时候牵了他的手,这会儿被莫卿华提醒,他哪里还肯乖乖让他牵着,当下扭动着手掌想要抽出来。 莫卿华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嘴里说道:“干嘛?别闹!” 等这话一出口,莫卿华就知道要遭,秦峥有时候就跟只野猫一样,不顺毛摸可是会挠人的。 “放手!别让我再说一次!”秦峥眯着眼盯着他,眼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面对这样的秦峥莫卿华只能乖乖放手,叹了口气苦笑道:“秦峥啊秦峥,你可还记得我可是皇帝啊!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我出宫的机会少,这大街上到处都是人,要是走散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可怎么办?”莫卿华既然知道野猫要顺毛摸,自然是会想办法补救。 “……非宁大人呢?”秦峥低头看着手中的花灯,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 “挑花灯的时候就走散了。”莫卿华‘淡然’一笑,显得毫不在意,手上却悄悄的又伸过去碰秦峥的手,这一次才伸过去就被秦峥主动握住,莫卿华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快能挂上一盏花灯了。 秦峥发现手被握的紧紧的丝毫不能抽动,他顿了顿还是说道:“陛、你还是快回去吧!” 莫卿华身份不一般,认识他以来光秦峥遇见的刺杀就已不下三次,这般一人在外若是出事,启国怕是立时就要大乱! “急什么,那把扇子你带了?”莫卿华笑了笑,眼里的自信令他神采飞扬。 “嗯,一直在身上。”秦峥摸了摸怀里的折扇,自从莫名其妙答应替莫卿华保管,他只要出门都会随身带着,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何时会遇见莫卿华,也不知他何种情况下会用到,只好一直带着。 莫卿华笑得灿烂,“有你这个武功高强的剑术高手在身边,就算是被人近了身,小峥你会保护我的吧!到时候你档在前面,我在后面寻空子偷袭,岂不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峥很想说,你一个皇帝就这点出息?还寻空子偷袭?! 两人手牵着手结伴而走,低声的闲聊着什么,一左一右提着两盏外形相似的花灯,天上渐渐飘起了雪花,白色的精灵跳动在他们的头上肩上,看起来分外和谐。 秦峦在后面跟了一路,看他们相拥,牵着手一起走,再看到秦峥甩开皇帝的手,他还算是松了口气,待见到后来俩人又牵上了,顿时觉得嗓子眼里堵着什么东西,想咳咳不出想咽咽不下,可把他郁闷坏了。 秦峦一直跟在后头不过刚才人多,他也被冲散了,这才刚刚找到秦峥,就见到莫卿华与他在一起。 他只是觉得秦峥会在上元节单独出来与皇帝相约,很不可思议。秦峦虽然没往那方面想,但他惊讶秦峥何时与一个外人相处的这么好了,秦峥小时候很怕生,长大了虽然好些了,但也不是那种能主动结交友人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皇帝,与皇帝做朋友,光是这点就够令秦峦心神大乱了。 秦峦长这么大也没谈过情,虽然家里早早给他娶了媳妇,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但他就如个榆木疙瘩一样完全不开窍,所以他并未像苏木一样一眼就看出那其中的不同寻常。 雪下的不大,俩人并未找地方避一避,只捡着没什么的人的小道胡乱走着,秦峦见此不好再跟下去,秦峥武功太高,要是被他发现可是不美,弟弟生气气来秦峦自认抵挡不住,只好止步自己一个人黯然的回了秦府。 莫卿华垂着头一直在思量着什么,秦峥也没打扰他,等到经过一家地处偏僻的酒肆,莫卿华突然抬头说道:“小峥陪我去喝一杯吧,天上下着雪,你手都凉了,也好暖暖身子。” “嗯。”秦峥点点头,落后莫卿华半步才进入了酒肆,莫卿华瞬间空落的手动了动,旋即又神态自若的寻了个桌子坐下,这里偏僻路过的人少,也不知店家为何没有关了门出去街上游玩,而是独守这清冷的酒肆。 酒菜上来后,秦峥先闻过尝过之后才让莫卿华动筷,不过他毕竟没做惯这样的事,只知道要试毒,碗筷都是莫卿华喊了店家取了壶热水,亲自泡了递给他的。 秦峥稍稍觉得有些尴尬,他很少讲究这些,一时竟是忘了。 “谢谢。”秦峥端起酒壶替莫卿华斟了杯酒,只见莫卿华看着那盏温好清酒,却是兴致上来,拎着筷子敲着酒杯朗声吟道:“百枝火树千金雁,宝马香尘不绝。 飞琼结伴试灯来,忍把檀郎轻别。 一回佯怒,一回微笑,” 吟到一回佯怒一回微笑莫卿华抬头望了望秦峥,嘴角戏谑的笑着,待到, “小婢扶行怯。 石桥路滑湘钓蹑,向阿母低低说。” 秦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悬没喝着酒,不然坐在他对面的莫卿华可要遭殃了,这是首以女子的口吻写的情诗,其中满满都是闺中女子的情意,听着前面秦峥还有些奇怪为何莫卿华挑了这么首诗,到得那句石桥路滑,秦峥却自觉以为知道了莫卿华的意思,那两句可不就是在说莫卿华刚刚差点滑倒的事嘛! 不过这后两句:“妲娥此夜悔还无?怕入广寒宫阙。 不如归去,难畴畴昔,总是团圆月。(注)” 却又令人深思,广寒宫阙说的可不就是那深沉不可探究的皇宫么,秦峥以为他是厌倦宫中的争斗,自觉不得真心才会有所感慨,并未往他处深想。 莫卿华吟这首诗其实很贴切,他吟这首诗可不是只是牵强的只为那句石桥路滑,实际上这首诗明确的表明了他今日的心情。只是秦峥可不会往那方面想,莫卿华把他比作檀郎他是万万领会不到的。 但好在莫卿华也不在意,他其实很有耐心,吟完诗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秦峥举杯相陪,两人端着空酒杯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这一刻秦峥觉得莫卿华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捉摸了,他是个会叹息会不舍的会觉得深宫冰寒的普通人。 第50章 主考 正月二十便是会考,雪自元宵那晚开始已经连下了几日了,本来都不大,没成想今日夷骍早早起来为秦峥准备考试的用具,一推开门便被那满目的雪白挤满了眼。 雪下得极大,马车不好通行,秦峥干脆便提了东西撑了把油纸伞谢绝了家里人想要相送的念头,临出门之前,崔氏认认真真的替他系着大氅的带子,将他裹得紧紧的,确认丝毫不会冻着儿子才肯放行。 秦峥撑着伞一路缓步来到宫门,身穿月白锦袍,漆黑的长发拢在玉冠里,披着黑色大氅,长身玉立行走在风雪中,在同去应考的士子眼中,不亚于一幅美景,引人注目。 秦峥到时宫门刚刚才开,也算来的巧,免去了等候的苦楚,等侍卫一一验看了户部核发的文书后,才一个个鱼贯进了宫门。 会试由吏部主考考场便设在吏部,四周遍布兵卒守卫,出入都有层层盘查,不过只要经过一步步检验进了考场的,座位之上都有事先准备好的裘服以供一些家境贫寒的士子选用,启国以武立国不假,但自先皇晚年开始就较为亲近文臣,对与文武科举也渐渐偏向文举,等到今上登基对与寒门取士就更加重视了,堂上早已点好了炭盆,坐席都是每次换新,地下还点着地龙,完全确保士子在这寒冬应试能够不受天气寒冷因素的印象,正常发挥。 条件这么好,很多寒门士子都感激涕零,要知道天寒地冻的,士子们席地而坐整整三天,身子弱的就此考出些毛病也是大有人在,没想到今上登基不过六年,科举也只是第二次,就能给予这么多的便利,朝廷何愁不能取士。 秦峥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就感到身后也坐下一人,在这已暖和起来的大殿中生生的透着一股寒气,秦峥转头去看,就见在宁王府诗会时见过的谢秋辰也惊讶的看着他,顿时对方满面寒霜的脸上宛如冰雪消融,竟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谢秋辰将配发的裘服展开遮在腿上,这才抬头说道:“在下早就盼着与秦四公子同场较艺,今日得偿所愿也算是难得的一件喜事,不过文试比过还有武试,不知秦公子何时有暇,在下定登门拜访。” “谢公子说得是,不过武试倒不急,还须过了眼前这关才行。” “说的也是啊!那在下就预祝秦公子金榜提名捷报而归啦。”谢秋辰好好一句客套话说得意味深长,狭长的双目牢牢盯着刚刚才入场的那名官员,嘴里续道:“不过秦公子此番命犯小人,还须小心才是。”说罢就垂目合眼养精蓄锐起来。 秦峥愣了一下,跟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才发现主考官文凌已经到场,他看了看那个五短身材中年发福的官老爷,又瞄了眼显然无心闲聊的谢秋辰,低声道:“多谢谢兄提醒,在下晓得了。” 谢秋辰依然闭着眼,鼻腔之中轻‘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文凌站在前头,因个子太矮,堂上士子太多难免有些嘈杂,一时间竟然没人发现他来了,直到他沉着脸重重哼了一声,堂上才安静下来,众考生纷纷起身拱手揖礼,文凌似乎是为刚才的事生气,立在前头久久不曾回礼,考生们都有些不知所措,左右四邻互相用眼神询问,但大都精神紧张。 入宫之前有差役讲过一些简单的礼仪,可没说主考没有回礼他们能不能坐下的事,便都齐齐站着。 那便文凌开口教训了众士子一番,无非是尊师重道的老生常谈,这本就天寒地冻,厚厚的垫子温暖的裘服就放在身边却不能坐下,不管士子们面上何种表情,心里大都在暗骂这个倚老卖老的家伙。 谢秋辰原本还饶有兴致的看着文凌在上面卖丑,没想到他还没完没了起来,当下就无甚耐心也不管那文凌面上有多难看,径直坐了下来,还伸手把他前头的秦峥一并拉了坐下。 秦峥虽然也不耐烦,但他深知这种时候不宜出风头,反正他有武功傍身,也没觉得有多辛苦,没想到今日却倒霉的与谢秋辰坐在了一处,不得已跟着他出了个大大的风头。 那文凌见此想要发作,但又忍住,毕竟是会试,闹起来很可能传到陛下耳朵里,到时候皇帝会怎么处置都是不可预测的,文凌深吸了口气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让士子们都坐下开考,吩咐差役分发今日第一场的考卷。 会试试题不像县试府试,都是经过主考与副考的商讨后才定下几套方案,选用哪套也是考前随机抽取,连主考都不知晓,这也是严防试题泄露的一种方法。 第一场是考贴经,死记硬背而已,看一眼卷子就能知道自己能不能答的出来,因而卷子一发下来,便有士子眉头紧锁,双目发直,也有些如释重负。 这些题目对秦峥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要写的字很多,秦峥聚精会神的写完后日头都已偏西,很多士子还在埋头苦写,他算是第一个完成的。 等他做完卷子揉着手腕抬头小歇,就见主考官礼部郎官文凌笑眯眯地看着他,秦峥眼神一凛,想起刚才谢秋辰的提醒,顿时明悟到这家伙恐怕不怀好意! 秦峥垂眼不与他对视,他快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考卷,工整的馆阁体,看上去分外舒服,书案上很干净,没有其他旁的杂物,除了写剩的墨汁还剩下少许。 秦峥听见有差役自身后行来,步履蹒跚,显然不是空手,想想这考场之上最需要的东西——寒冷的正月,虽然有诸多设施以保堂上温度,但炭盆什么的,时间长了,还是需要加碳的。 秦峥眼角余光见着那个提着满满一桶烧红的银丝碳的差役,见他脚下歪歪斜斜,一个做惯杂事的差役,可不会连一个内里铁胆外裹木条的桶子都提不起,这人显然是有问题的。 此时虽然还未到日落交卷的时分,但贴经要写的字上万,磨墨的时间再加上必须要字迹工整,根本不是短短半个时辰能完成的,此时若被毁了试卷,秦峥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写一张。 秦峥面上浮现一抹冷笑,没想到那些人这么坐不住,才第一场就想要动手了。也不知那文大人收了人家多少好处,想凭着他来赚银子,可没那么简单! 那名差役终于来到秦峥身后,谢秋辰比秦峥稍慢一些,现在才堪堪写完,还在做最后的核验,他抬头瞟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嘴角却勾起了一个不屑的弧度。 那差役走过秦峥身侧的时候,那人仿佛有些身手,他仿佛是不小心脚下绊了一下,倒下的速度迅速而又准确,铁桶稍稍倾斜桶里的碳火就要往秦峥的那张试卷上倒去,若不是秦峥早有防备,这一下怎么也不可能躲过,秦峥拿起试卷霍然起身,口中说道:“大人,在下交卷。” 这一起一走,便离了那座位,那人倾倒的碳火便扑了个空,‘嗤嗤’几声碳火落在案上草稿上的声音,秦峥屈指一弹,一道真气就打在那人小腿,既然假装摔倒,那就干脆假戏真做好了! 只听又是‘咚’的一声,那差役狠狠倒在秦峥座位的书案上,打翻了剩下小半墨水的绿蝉,绿蝉是石砚,说白了就是块大石头,又硬又重,直接砸在那人脸上,墨水胡了那人一脸,最严重的莫过于他被墨水迷了眼看不清东西,为了支撑住身体,手掌来回摸索,一不小心便按上了那烧得正旺的碳火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会试的试场上,弹指之间所发生的事自有人正巧看得清清楚楚。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那差役做得如此明显,有那正巧看到的诉说了一番,在场的士子都是聪明人如何不知道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换位思考一下,若是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有那秦四公子那般身手可以躲得过? 然而被众人目视的文凌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淡淡的说道:“何以如此不小心啊,还不赶紧退下!” 秦峥顿了顿,没想到这文凌竟然如此包庇,实在是让人气愤,他原本打算上前交卷的步子停了下来,抬头挺胸拱手道:“敢问文凌文大人,此差役可定扰乱试场之罪,为何文大人却轻描淡写的轻轻放过?” 周围的士子纷纷拿眼看着文凌,有那性子直的也起身问道:“文大人如此处置不怕寒了在坐士子的心吗?在下等过五关斩六将一路从童生试来到皇城内考这会试,多少人是历经千辛万苦,多少人路途遥远,更有些就是来到京城又因不适应这天寒地冻的北国而抱病参加的,在在下等拼上所有专心应考的时候,偏偏有这等小人行卑劣之手段害人,大人难道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想以失误定论?!” 先前文凌一入场就给了众士子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加上这位下场巡考之时见着有那答不出或者出身贫寒穿着简陋的士子,便出言讽刺,士子们心里对他都是多有怨言,只是文凌毕竟是主考官,掌握着他们这些应考士子的生杀大权,若不是气愤到极点,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第51章 草榜 秦峥向着那打抱不平的士子拱手一礼,转身面对脸色气的发青的文凌,不等他口中的喝骂出口便朗声道:“试场之上不论任何人都不可扰乱,还请大人将这名差役先行收押,以恢复考场秩序,至于之后如何,自有大理寺来接手此案!” “你胡说什么?!试场之事自有我主持考试的主考审理,何时轮到大理寺来管此事?!你个黄毛小儿不懂就别乱讲,免得被人说不知法度,倒显得我这座师水平不够,竟让你这无知小儿混入试场!”文凌死死的瞪着秦峥,刚才那副情景,若是秦峥忍气吞声吃了这个暗亏便什么事都没有,没想到他没任何损伤倒还敢要求处置了,简直是荒谬! “禀告大人,因为学生交完卷子就要去大理寺击鼓状告,在下怀疑这名差役收受贿赂,陷害在下!大人还是将这名犯人先行收押吧,免得到时候人跑了交不出来,会有言官御前直言!”秦峰在柳家的案子上立了大功,皇帝月前刚将他留在京城入了御史台,秦峥这个威胁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那差役知道不好,文凌不可能冒着被言官上奏的可能保下他,当场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被烫伤的手掌都不顾了,跪在地上对着秦峥磕头如捣蒜的告饶。 然而秦峥理也不理,绕过面前跪着的人上前将手中的卷子轻轻放在文凌的案前,拱手揖道:“在下交卷,告辞!” 会试不比县试和府试,没有固定的试场,多是借用礼部或者吏部的地方,再不然就是中书省,这几个地方都位于皇城之中,离天子的太极殿不远。皇城之中哪容这些还没有官身的士子留宿,都是考完一场回家后,明日再来考下一场。 秦峥昂首阔步的出了考场,临出门时回头看那文凌,见他气的浑身发抖,话都要说不出来。 等他出了门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爆喝:“来人!把他给本官拖下去!按……扰乱试场罪收押!”接着便是那犯案差役磕头喊冤的声音,不过顷刻便被堵了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快些答卷,是都写完了?要不要本官提前收卷?!” ================ 秦峥出门后就真的去了大理寺,他携怒而来腰间又挂着一把长剑,京官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如何不知晓这位便是在太后陛下面前都备受宠爱的秦四公子,最近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便是看在相府的名头上,秦峥也能得到莫大的礼遇,他心平气和的将考场上的事情说完,人就自行出了皇宫回了家,倒是那大理寺少卿连忙派人请示大理寺卿陆则,得到批复后立刻带人去往吏部捉拿人犯,至于之后如何处置秦峥就没再过问,不过想来那陆则出身关中六家,少年时又曾拜在秦闵门下,小师弟受了委屈,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要好好地给他出口气才是。 此后两场文凌不知受了何人的指点,却是再没敢使什么幺蛾子,会试便也这么顺顺利利的过了。 那文凌也是松了口气,继而嗤笑起来,考是考完了,然而阅卷如何还不是他这个主考说了算! 虽然王凤南说今科让他不要伸手,务必好好斟酌,他们的人酌情靠前些只要让人挑不出错处就好,只是文凌心里自有打算,纵然不能轻易令那相府公子落地,便是将他的名次排到最后,量他们也无话可说,秦闵当年不是号称京城第一大才子么?他就是要令天下人知道他秦闵教出来的儿子只配敬陪末座! 况且,他收了那么多好处,要是不能在进士榜单上好好表现出来,那岂不是砸了他的饭碗? 然而他才刚刚拟好草榜,便有人进来通报,“大人,德公公来了。” “德公公?哪个德公公,自从这德福得势后宫里徒子徒孙多的很,都姓德,真是笨死了!你不说清楚本官怎么知道!” “便是咱家这个德公公,文大人可认得?” 啊?! 文凌只觉得天上劈下一道雷,正好打在他头上,差点就懵了,他立刻迎了出去讪笑道:“原来是德福公公,下官有失远迎。德公公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那位有什么……” 德福悠然的晃着手上的浮尘道:“奉陛下旨意,召文大人觐见。” “不知陛下召见所谓何事?”文凌虽然心里已有猜测,但还是抱着侥幸心里。 “文大人莫急,陛下不过是想看看今科取士的草榜,算算日子,文大人应该已经拟好了吧?大人还是别磨蹭了,快取上随咱家走吧,可别让陛下久侯啊!”德福笑眯眯地好似弥勒佛一样。 文凌瞬间额头冒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以往会试的榜单皇帝很少会要求要看,就算其中有什么问题,皇帝高居庙堂,对那些士子的水平也不甚熟悉,只要榜单张贴出去,便是有士子有异议,也无法传到天子的耳朵里,所以文凌并不担心。 然而他刚刚才想起,秦家那个听说甚得陛下太后的喜爱,难保陛下就不会知晓秦峥的文采。文凌瞬间就知道自己怕是失算了,怎么也不该将秦峥的名字放在最后,也不知道刚刚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居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便是只是中等也是好的。 那个秦峥听说出身名门却常年在外学武,算是半个江湖人,本以为就算有些才名也是世人冲着秦闵的名头乱捧的,没想到这一场会试下来,文凌才发现京城第一才子这个名号秦家怕是要一直传下去了,就如同秦闵的父亲传给秦闵一般。 然而他因一己私利,秦峥首场考试时又驳了他的面子,便硬生生的将原本应排在顺数第一的秦峥落到末座,谢秋辰也由第二排到了中等偏下,前十名几乎都是给他送过礼的,要不就是王凤南指名要进前十的,文凌知道他这榜单经不起推敲,若是陛下由那秦峥看出端倪,心血来潮命他将所有试卷上交,只要陛下看上一眼,便能知道其中猫腻,到时候不止这头上官帽,便连项上人头都难以保全。 文凌如何不急,他面色难看好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个……下官还、还未拟……” 不等他话说完,德福一眼便看到案上那张纸上写满了名字,他微笑道:“哟,便是这张吧?”说罢上前将那张纸拿起,第一眼先扫的首位,见是个陌生名字,面色就有些不渝,转而又看向第二,满怀希望的心情却又一次遭到打击。 德福抬眼看了看文凌,不理他讪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一路从头到尾快速浏览了一遍,等到末尾时才发现那个想寻的名字。德福面上一冷,旋即又恢复往日的乐呵。 他合上那页薄薄的纸张,叠的方方正正放入袖中,颔首道:“郎官大人别磨蹭了,快随咱家去见陛下吧,陛下最不耐等待了,若是大发雷霆咱家可经受不住!” “德、德公公,下官那、那单子只是草、草榜,还有许多要改的地方,德公公……”文凌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好好一个从四品官,差点就要给德福下跪了,然而德福不为所动,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扶着他不断下坠的身体,依旧笑眯眯地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大人随手拟,陛下便随便看看,没事的。”说罢连拖带拉的将文凌拖了出去,临走之前回头冲着他带来的小太监说道:“你们,去几个人到封存考卷的地方,将所有考卷一并取来,要快!” 文凌听到他这句话,白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德福一个老年太监力气却足的很,左手打着浮尘,右手单手便托起了他的小身板,也不管他是真晕假晕一路提着往御书房行去。 到了御书房本来晕着的文凌瞬间挣脱德福的手,伏跪与皇帝座前,莫卿华正在逗弄打算送给定安的猫,楚倩最近心情不好,他特命德福去找了个小动物来送给她,也好令她开心些。 纯黑的喵咪表情高冷,皇帝的面子也不肯多给一些,莫卿华伸过去的手老是被它躲开,偶尔被袭击摸到头了,还会伸爪子挠上一下。 见文凌这般,莫卿华其实有些惊讶,他不过是今日看见这只猫咪了,想起了宫外相府里那个一样冷淡脾气倔的家伙,心里有些痒的难受,便命德福去取了那草榜,也好看了之后拿去秦峥那儿邀个功,他从来没想过榜首的位置不是秦峥的,所以这一步只不过是他谨慎惯了的做法,但见文凌那副样子,还有德福面上那古怪的笑容,莫卿华知道事情定是出乎他预料的。 皇帝抬了抬下巴,德福便识趣的将袖中的那张纸展开递在他手上。 莫卿华也如同德福一般,第一眼先扫的首位,发现不是秦峥的名字后,眉头紧蹙,待将前十都一一看完,却还是没有,皇帝抬眼冷冷看了文凌一眼,将那张纸丢在桌上,开口道:“朕记得父皇在位时文大人就已被委以重任了?难道那时候文大人也是如此办差的?” 那份单子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先不管秦峥如何,那榜单上京城有些名气的才子统统不见踪影,反而是那些个纨绔子弟个个榜上有名,甚至莫卿华都知晓那榜首之人乃是一个连四书五经都不曾通读的公子哥,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日日逛青楼的草包! 文凌这是认为他深居宫中,孤陋寡闻么?! 第52章 状元 御书房里皇帝并不如何生气,尽管他看了德福命人取来的试卷。他只是觉得可笑,朝廷取士的唯一途径原来竟是掌握在这般人手中?当年先皇在位时先太子和他几个哥哥忙于争位,将整个朝局搅得乱七八糟,他接到手的不过只是个烂摊子,这些年他一直忙于整治,很多地方还顾及不上。 一方面腾不出手,一方面他的时间太短,忠心耿耿牵连较少的纯臣还未到能胜任六部主司的程度。 况且,吏部,也不是现在就能动上一动的地方,不过文凌这个小小的吏部郎官,他却还是能动上一动的。 皇帝负手而立背对着文凌,他看不见陛下的表情,但他揣摩着皇帝的心情绝对不会好到那去,不过一会儿他便打了好几个寒战,浑身冒着冷汗,皇帝怕热御书房未点炭盆,文凌却大汗淋漓,被门缝吹进来的寒风一激,顿时觉得阴森森冷飕飕的。 然而皇帝不开口,他也不敢申辩,更不敢将受人请托收人钱财的事情吐露出来,怕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得陛下不开心,只得伏跪于地听候发落。 良久才听上首帝王淡淡道:“文大人年纪大了,这几日好好在家修养吧,拟榜之事交由几名副考商议着定个初稿,呈上来给朕看看再做定论。” 文凌松了口气,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陛下并未揪着榜上之人细细询问,他瘫坐在地上,感激涕零的磕头道:“谢陛下开恩,陛下圣明!”皇帝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其中的凶险,文凌如何会不知晓,虽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将此事轻轻揭过,但文凌此时可管不了这许多,又磕了几个头才告退出去。 德福看着他颤颤巍巍远去的背影,不解的问道:“陛下就这样放过他了?这该是个大案子啊?就此……不查了?” 外臣一走,莫卿华就坐没坐相翘着腿,手贱的去揪那猫的胡须。 “咝!”理所当然地被狠狠挠了一爪子,莫卿华挡开德福要替他处理的手,不仅没有生气,抬眼看了看手背上的抓痕又看了看那个一脸挑衅的黑猫,伸出舌头舔了舔渗血的伤口,反而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查什么?这个萝卜好拔,你就当其他的也是萝卜了?指不定就是钻进泥里的毒蛇呢,朕的捕蛇人还不够厉害,先给他们记上一笔,以后再议。” “嗳!还是陛下您考虑周到,奴婢远远不及啊!”德福一向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会儿笑呵呵地捧了一把。 莫卿华斜乜了他一眼,嘴里好似不经意的说:“至于那文郎官嘛,过段时间你寻个空子让他在御前奏对时出点不大不小的丑。” 德福拱手垂头听命。 “朕再治他个君前失宜,把那贪腐成性的家伙贬到南海去!”莫卿华轻哼,不查这事,不当场处置不代表他就真的会轻轻放下,怎么也得给那些人一个警告才行! “是,陛下。” “还有那个会试首场的那个差役,敢对小峥动手的那个,大理寺陆则查出什么了没?” “回陛下,查出来了,那人一开始还嘴硬说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打了几板子就老实了,说是姜家姜明指使的,文侍郎在其中牵了个线。” “姜家姜明?”莫卿华手指戳了戳从刚才就眯着眼打盹不理他的黑猫,满朝文武姜姓可不少那姜明是谁他可不记得。 “户部侍郎家的。”德福连忙提醒道,然后又想起什么赶忙加了一句,“是前户部侍郎!” “哦,就是那个王凤南出面侥幸保下来的姜柯啊,世家掌控的户部里一颗勋贵的钉子,想必为这次户部清洗立了不少功劳,难怪王凤南要在御前如此拼命的保他了,倒也有趣。” “怎么罚俸三年降职留用还不够,居然还敢蹦跶?真当朕治不了他?”莫卿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满是讽刺,那姜柯以为攀上了王凤南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不过是觉得小小一个侍郎,也算是立了点功劳,但是他可不信扎在户部这么些年隐藏的那么深,一点手都没伸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莫卿华不过是懒得腾出手来收拾他,就当是卖国舅爷一个面子,省得那王灵儿一天到晚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烦死人。 没想到姜柯却敢打主意到秦峥身上,难不成……是受了王凤南的指使?王国舅一向睚眦必报,秦家弄断他儿子一条腿,他不可能没有回报。莫卿华勾了勾唇角,趁着黑猫睡着,手掌尽情的抚上猫咪的脑袋,温热柔顺的触感令他心情好上不少,只见他低笑一声,轻声道:“我记得姜柯只有一个儿子?” “是,姜大人早前有个嫡子,不过早夭了,如今这个姜明是他爱妾生的。” “哦,既是庶子,朕怎么听说那姜明可是入了国子监?这不是不合规矩嘛?!” “……确实。”虽说国子监有规定庶子不得录取,只是真正认真执行的没几个,那姜柯嫡子会早夭不过也就是贵胄之家常常上演的宠妾灭妻的缘故,那姜明上头没了嫡子,小妾没了主母,还不是多吹吹枕边风便能把姜明送进国子监么。 “嗯,既然犯了这一条,那国子监开春复学姜明也别去了,回老家读书去吧,省得好的不学,只知道咦阴诡之计害人。”莫卿华面上淡淡,三言两语就定了一个人的前途,既然皇帝发话,姜明这辈子想来是不能再在京城出现了。 “哎,姜柯老家哪的?” “听说是陆洲的。”德福弯腰答道。 “陆洲啊,那正好,可与那文凌一路,俩人也可结伴同行,省得孤单。”莫卿华摆了摆手有些高兴,像是为臣下解决了路途遥远无以为伴的难事。 “是,奴婢记下了。”德福领命正要退下去处理此事,皇帝却挥了挥手道:“回来!对了,三月初三新进士太液湖饮宴后,第二日你就传旨,召梁国使臣觐见,朕怕夜长梦多!”莫卿华已经决定将定安公主莫楚倩嫁去梁国,虽然他看不上梁国那个除了好色之名没有任何本事得以流传的五皇子,但总比把楚倩嫁给北边那个疯子的好! 也不知那疯子何来的自信,两国多年没有往来,居然连正式的国书都没递过来,一封普普通通被边军截获的书信就敢言说要求娶公主,实在是太过狂妄! “陛下的意思是……?”德福心下一惊,陛下前几日还说不想把定安公主外嫁,如今却……怕是与那日陛下在御书房大发雷霆的事有关,德福忧心忡忡的说,“陛下,长公主那边……” “朕自会劝她,实在不行还有母后,你把这只猫送过去给她吧!”莫卿华竟然觉得有些依依不舍,只是他毕竟不是孩子了,说好要送给楚倩的,可不能再耍赖留下。 ==================== 到了张榜那日,一切风平浪静,唱榜又是一个有别于县试府试的特色,特意选了大嗓门的胥吏于张榜之处大声唱第,秦峥的名字排在首位,然后便是谢家的谢秋辰。 元成六年若说谁最出名,自然是新鲜出炉的新科状元。 头名登第,殿试之上陛下亲下龙椅亲热的拉着他的手,当场便点了那秦府四公子秦峥为新科状元。 最难得的还是这位秦四公子年纪极少,启国开国以来还未有如此年轻便登进士科甲第的,一时间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家中有还未许亲的,都有些蠢蠢欲动。 秦峥等新科进士一出宫门便看见外面围满了人,要不是宫门三丈之内不得有闲人,怕是连门都会给堵了。 秦峥好不容易在一片议论喧哗声中挤到了自家马车前,只见封白牵着马,秦峥如何还不知道车上坐着何人,即使是他眼中也有些激动,待见父亲秦闵掀开车帘眼中都是满意的看着他,秦峥也忍不住眼眶中盈满泪水。 正待借着父亲的手登上马车,就听身后一老者哈哈笑道:“老夫家中有一小女,与状元郎同岁,老夫欲求个东床快婿,不知状元郎可曾婚配否?” 老者声音洪亮,顿时就把周围的人吸引过来,本来也有此打算的人家本有些气愤竟是被人抢了先,待抬眼一看却立刻吓得驻足不前,在这榜下捉婿的大都是京城贵胄之家最次的也是京城富豪的从者,如何会不认得那老者是谁,有那老者抢在前头,怕是再没人敢提与状元结亲的事,一时间个人纷纷改换目标,比如那一看就人物风流的谢家公子谢秋辰。 秦峥有些惊讶居然会在这里见到晋王,连忙长揖道:“见过晋王。” 秦闵也下了马车,他并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拱手一礼后干巴巴的说道:“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如何会在此处?” “王爷说笑了,郡主金枝玉叶,哪是我儿配得上的。”他根本没想到晋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第53章 族谱 “哈哈秦相说的哪里话,令郎不仅武艺高强,更是随了你,当得是文采斐然啊!如此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本王不赶紧抢在前头可不知要便宜哪家呢!”晋王哈哈大笑,他身材魁梧嗓音,然而秦闵个子却也不矮,面上无甚表情,令人捉摸不透他心内的想法。 只见他淡淡道:“孩子们的事自有机缘,做长辈的也不好干涉,此事我早已答应过这孩子的母亲,让他自行选择。”秦闵看了秦峥一眼,嘴角牵起一个弧度轻声道:“峥儿性子直,有些江湖义气,怕是不喜我们长辈这番做派吧。” “哎!那秦公子?”晋王见秦闵这般态度只好又转向秦峥,还冲着他眨了眨眼。 “回王爷,正如父亲所说一切但凭‘机缘’二字。”秦峥只说了这一句就抿着嘴不肯再说,晋王今日实在太莽撞,他本来就对娶妻生子这些事情不大感兴趣,原是觉得这事父母安排便是,他并无异议,只是这会儿被晋王这么一说,也不知是不是起了逆反心理,他倒是有些不舒服、不愿意了。 秦闵自然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也不欲再多说什么便对着晋王告罪一声,行了礼带着秦峥上了马车,就此离开。 晋王远远看着相府的马车渐行渐远竟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的朗声道:“机缘这事也好说,下次有暇秦公子见见我家孩儿,说不定机缘就来了呢!” 秦闵听着他在外面高声说话,怕是顷刻间就会传遍京城内外,他心下也有些不悦,但还是掀开帘子对着晋王遥遥行了一礼。 帘子盖下来隔绝了内外,秦闵看着板着脸的秦峥,想了想说道:“生气了?” “没有。”秦峥答得飞快,分明不是没生气的样子。 秦闵面瘫的脸上难得有些揶揄,“哦,没怪为父挡了你的桃花运?” “父亲!”秦峥不妨一向严肃的父亲竟会开这种玩笑,抬起头瞪大眼睛看他,像是第一次见一样。 “咳,”秦闵见儿子反应这么大,只好轻咳一声表示到此为止。他沉吟半饷才道:“峥儿,刚刚为父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并不是敷衍晋王的托词。” “父亲说的哪句?”秦峥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立刻便福至心灵道:“父亲是说让孩儿自行选择那句?” “嗯。便是这个,为父答应过你母亲你的婚事由你自己做主。想来是她自己姻缘不得自由,便希望你能不受约束吧。”秦闵叹息着,想起她秦闵就觉得惋惜,如果楚瑶还在的话,定会是个温柔娴静的母亲。 “……”秦峥有些没听懂父亲的话,他可是知道父亲当年可是凭真本事追求到母亲的,这在京城曾经轰动一时,世家之中独一份的因为相爱而决定在一起的,便只有父亲秦闵和母亲崔氏了。 然而现在父亲却说母亲姻缘不得自由?这……究竟是?! 秦峥心里很乱,秦闵刚才的话究竟是何种意思他不敢深想,只抬头愣愣的看着父亲。 然而秦闵说完那句整个人就显得悲伤起来,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秦峥不忍父亲伤怀,便闭口不问,只默默的垂头看着脚尖,马上晃晃悠悠一路到了秦府,秦峥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然后平举左手,让秦闵借力下车。 待父亲下来后,秦峥略停了了下,让秦闵先走,自己落在后头,只听秦闵路过他时声音艰涩的说了句:“峥儿再等等,再过几日为父就告诉你,再等等吧!” “……”秦峥低着头,他很想问等什么?究竟要告诉他什么?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可不可以不要知道?! 然而秦峥什么也没说,上前两步扶着秦闵的手,父子俩一起进了张贴着金榜题名等字样的相府大门,爆竹在他们身后被点燃,噼里啪啦又热闹又喜庆。 秦家五年前迎来了一个武状元,十年后又迎来了一个文状元。加上秦闵这个先皇朝的状元郎,秦府竟是一门三状元,这可真是值得大肆庆祝的喜事。 秦峦没跟着父亲一块去接秦峥便是在家里准备,各种烟花炮竹,铜锣唢呐。叔伯兄长们都带着家中在读书的孩童,来求秦峥的笔墨,这也是民间的一种习俗,中了秀才举人进士都可来求,也算是替自家孩子沾沾喜气。 秦峥看着一屋子祝贺的人,生生将心底的纷乱压了下去,打起精神跟在秦闵身后应付起堂上的亲朋好友。 只是等崔氏闻讯赶来搂着他连声道喜时,秦峥终于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哎呀!状元郎哭了,哈哈哈喜极而泣喜极而泣!哈哈哈!”正所谓一朝登科便鱼跃龙门,虽然秦峥以前顶着个相府四公子的名头也不会差到哪去,但未出仕与出仕差别可大着。现如今捧了个状元郎的名头回来光宗耀祖,怎么能不令宗族之人竞相吹捧,便是不好的也能说成好的。 当道喜的人群终于散去时,时间已近亥时,秦峥送了崔氏回房,便想来寻父亲,还没到正厅就听见秦闵与人说话的声音,对方声音有些苍老,秦峥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是族中德高望重的专门管理族谱的元伯祖。 秦元是秦闵的叔伯辈,在太后秦氏那一辈中年纪最大,秦闵对他甚是尊重,就算是被提着耳朵骂着也只是垂首而立,不敢还手。 “秦闵你可别跟老夫说那些虚的,你性子怎么样我会不知道?看着正儿八经,其实心里蔫坏蔫坏的,还不如你那二弟来得爽快!”元老年纪大但声音可不小,年近八十身子骨还算硬朗,骂起人来更是显得精神头十足,只是唾沫横飞,差点喷得秦闵满脸都是,他不着痕迹的默默后仰,拱手告饶道:“元伯,小子父亲去的早,这些年一直都是您在背后默默帮助,闵如何敢对您有所欺瞒?已经快深夜了还是让侄儿带您去客房歇息吧。” “你老老实实给老夫个答复再说这旁的,就老夫刚才问你的,你究竟打算何时让那小子入族谱?”元老越说越气愤,几乎是扯着秦闵的衣领质问道:“当年你那对双生儿出生时,年节你来拜年我就问过你,你说不急,等那年你说要送那小子去学武,我又问过你,你又说不急,不急不急!如今这都已经金榜题名行了冠礼了这还不急?!老夫倒要问问你家那小子考会试殿试,那户部核验是怎么通过的?你秦闵不是号称为官清廉吗?难道是送了礼不成?!” 秦闵被元老吼得耳根发麻,本就累了一天,哪里还抵挡得住,只得敷衍道:“是,是闵的过错,闵过几日就带峥儿去家庙拜访您,您看可好?” “这还差不多!”秦元吹着胡子满意的点点头,顺着秦闵在背上推着的力道往客房而去。只是依然忍不住嘟囔道:“也不知你是如何考量的,就不怕你家千里驹知道了心里不舒服?”刚才在酒宴上,一向面无表情从不爱夸人的秦闵居然对着秦峥张口就喊‘吾家千里驹’,倒是令秦峥愣了老大一会儿,惹得堂上众人哈哈大笑。 “……”秦峥从暗处出来,听着秦元的大嗓门渐渐远去,堂上此时静悄悄地,二月的风还很凉,吹过瓦上,堂前贴着的字符被吹的哗哗作响,秦峥站了很久,直到手脚冰冷冻得快要僵掉,他轻轻问道:“我不在族谱?封叔可知道?” 背后那道身影在这寒冷的夜里陪了他许久,听见秦峥终于说话他才走了出来,尽量使自己语调轻柔以期能安抚到小主人,“我知道的,你父亲……” “母亲知道吗?”秦峥疲惫的闭了闭眼,冻得麻木的手脚好像没了知觉,浑身上下只能感到脑袋有千钧之重。 “……知道。”封白知道秦闵有意将事情和盘托出,虽然他是反对秦闵这种做法的,但秦闵是主他是仆,他无法对此事多加置辕。只能秦峥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封白魁梧健壮,心思却细他看着秦峥的眼中带着隐忧,他不知秦峥会有何种反应。 “原来如此。”秦峥点了点头,封白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原来如此?他想到了什么?封白有些着急他生怕秦峥想岔了开口说道:“公子不要多想,老爷过几日便会将事情告知于你……” 话还未说完,秦峥便转身往后院而去,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竟是一副不想听下去的样子,只听他淡淡道:“你转告父亲,不必告知,我不想知道!” “别跟着我!……我只是回房而已。”封白止住脚步目送着秦峥离去的背影,封白握紧了拳头,今日金榜题名,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老爷会选在今日让公子瞧出端倪,既然瞒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索性继续瞒下去。 第54章 探花 三月三是上巳节,这节日习俗便是临水宴宾、踏青游春,皇帝定在这日在太液池宴请新科进士,既可饮宴以示恩宠又有湖光□□供人观赏,可谓是一举数得。 太液池离得有些远,莫卿华上了銮驾顺着宫墙一路晃晃悠悠去往那处。途经一小石拱桥时,一位窈窕佳人盛装打扮,立于桥上。莫卿华挑了挑眉,清咳一声,德福闻弦歌而知雅意,抬手示意,銮驾便停了下来。 “臣妾拜见陛下,恭贺陛下大喜。”女子美艳动人,举手投足却无不干脆利落,看着令人舒心。 “哦?”莫卿华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女子,口中笑道:“恭贺?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天下才俊尽被陛下收入彀中,难道不是件值得庆贺的天大喜事吗?”女子又是盈盈一拜,脸上带着自信又明亮的笑容。 “啧,就算你说的对,不过大早上就堵在这等朕,定不是祝贺这么简单吧?”莫卿华单手撑着下巴,微微弯下身子双目凝视着她。 “陛下英明。”女子垂眸一笑,抬眼道:“今日太液池宴请新科进士,听说热闹的很,臣妾进宫这么久,成天待在这深宫之中,整日里都无聊的紧,便想来求陛下带臣妾一起去。” “这宫里敢当着朕的面儿,说在宫里待得无聊怕就只有你一个吧。”莫卿华眼神淡淡,但至少没有生气,对着那宫装丽人勾了勾手指,“上来吧,朕准了。” 女子喜笑颜开福了福身子,便迈开了步子,也不要德福搀扶,提着裙角就上了銮驾,在皇帝身边坐了。 莫卿华见她如此,斜了她一眼口中不忿道:“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臣妾跟陛下还客气什么,那太液池远在皇宫西北的长春仙馆之中,若是不行怕不是得半个多时辰,臣妾今日穿的宫鞋有些挤脚,陛下多体谅些吧。”俩人说话的口气怪得很,不像是皇帝与妃子,倒像是多年的好友——还是损友的那种。 “朕不体谅能带你一块去么,那么多外臣呢,你一个昭仪你来凑什么热闹啊!”銮驾之上帝妃小声的嘀咕着,除了銮驾一步之遥的德福旁的人都听不到。 “我都好久没见面团儿了,我就想去见见不行吗?早知道进你这蛇窝一点好处都没,还得天天关在这深宫之中,我才不来呢!”秦岚很小就认识皇帝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整日里神神叨叨的怪人。 他们两个在銮驾上斗嘴斗得愉快,却不知那刚刚得到消息的王灵儿赶来,却只能远远看着銮驾上两个人如此亲密,气得她将头上的头饰都扒下来摔了,待要追上去,去发现自己没带皇后凤撵,单靠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也追不上的,只好狠狠跺了跺脚就此作罢。 不过王灵儿吃这个醋还真是吃错了对象,莫卿华眼神不屑的瞟了眼秦岚,轻哼道:“是啊,天天关在宫里,你秦大小姐会不了情郎,当然会不高兴了!” “……”秦岚还不知道皇帝已经知道她与苏木的事,这一下子令她措手不及,她有些紧张心虚,纤长的手指揪着手上的帕子,将它蹂、躏得不成样子。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没必要心虚,难不成宫妃当久了还真当自己是皇帝妃子了? “咳,你知道就好!”秦岚到底是女子,说这种话还是知道要脸红的。 “噗!”莫卿华差点被自己口水噎死,他突然发现这两姐弟就是专门来治他的,不管对着谁他都从来没有赢面。 等到銮驾到了太液池,莫卿华已不想再跟秦岚那嘴上不饶人的多说半句,径直下了銮驾步行入园,太液池其实只是长春仙馆的其中一个景致,长春仙馆很大,四周环山,池水环绕,此处春景最为秀美,馆内百花齐放,太液池上一座蓬莱仙岛,岛上有亭桥一座,名曰“鸣玉溪”。 ‘鸣’雏凤初鸣,用来宴请新科进士是最应景不过,莫卿华一边欣赏着太液池上的美景一边沿着蓬莱仙岛的小道登上了‘鸣玉溪’,登高望远视野宽广。 德福还来不及上前禀报,莫卿华便笑道:“怎么让他们等在下面,都宣上山来吧!”原来另一头还有一条路通往鸣玉溪,今科六十一名新进士都侯在山下,个个身穿白衫。 这次饮宴时皇帝会亲自赐下特制的红袍官服以彰显新进士的身份,红色补服一向是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穿的,只有新进士还无品无级便能先行体验,不过也就这一日而已。 饮宴之后便是全城百姓最为期待的钦点探花,皇帝会在宴上点几个今科进士,命他们在京城之中寻访名花,寻得最好最美的皇帝另有嘉赏,所谓探花郎便是如此。 莫卿华探头看着下方那六十余人,想是知道他已在上面,俱都躬身低头,唯有首位那少年,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仰头向上看去。 莫卿华见秦峥抬头看他,眨了眨眼送了个大大的笑容,秦峥自然不可能也回他一个,像是被皇帝的笑容晃花了眼,他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垂下头,手指捻着长剑上的剑穗,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等到有小黄门下来宣旨便随着众人一起上了那蓬莱仙岛。 “咦?”那边莫卿华却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劲的向下张望,只是秦峥踏上了小道,这里的角度已经看不到他了。 秦岚提着裙角才在他身边站定,见他一个劲探头的样子觉得好笑,便捂嘴道:“陛下看什么呢,脖子伸那么长?”随侍的太监宫女都离得很远,她说话也就自然了些,不像刚才下銮驾的时候,可是依足了礼节落后一丈才上来的。 “朕觉得……面团儿有些不开心。”莫卿华有些忧虑的说,秦峥虽然学他父亲秦闵经常板着脸,但莫卿华知道他只是与人接触时不知道该摆什么样的表情,其实性子并不如秦闵严肃,不过刚刚那一瞥,莫卿华却觉得他面上有些忧愁,像是有什么事情悬而未决,偏偏他又无法轻易释然。 “有吗?就刚才看了一眼?这么高看下去陛下真能看清楚?”秦岚表示怀疑,她这个弓箭高手肯定能看清,只是她有些恐高,不敢往下看,并没有看到秦峥刚才的表情,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打击皇帝:“陛下您文弱得很又常年伏案,肯定有些视弱吧,或许看错了也不一定,面团儿金榜题名,今日入宫宴饮又是莫大的殊荣,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文弱?你说朕?”反正秦峥马上就上来了,是不是不高兴他到时候一眼就能看得见,倒是秦岚这耀武扬威的模样气人的很。 “难道不是?天下谁人不知陛下‘半点武功也无’,臣妾习武出身,在臣妾看来陛下不是‘文弱’那是什么?”秦岚重咬的那几个字,正是莫卿华无法申辩的,他会武功的事一直是个秘密,除了太后和身边的人,就只有秦峥知道,秦岚是不知晓的。 “好,那就请朕这位习武的爱妃入座吧,沙幔已经为你拉好了,爱妃还记得宫妃不得见外臣的规矩么?”一句规矩压死人,纵使秦岚牙尖嘴利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得不听命行事。 秦峥上来的时候,不管是莫卿华还是秦岚都是一眼就看出他确实心情不好,整个宴席之上,面对宫中精致的四时珍馐各色佳酿,他根本无心品尝,没点到他名字,连头都不抬,但好在他与宴上的那些进士们都不熟悉,没人看出他的不对。 卫之庆只得了同进士出身,宫中宴请他是没份来,躲在家哭得眼泪汪汪。 莫卿华一面依照原定的计划出题考新进士的诗词,一面时不时的寻空子仔细观察秦峥。 帷幔之后的秦岚也拧着眉隔着轻纱看着自家弟弟,不知他因何而烦恼。 到得午宴快结束时,莫卿华起身离座,众人见皇帝都站起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箸躬身听命。 只见皇帝兴致似乎很高,四下环视了一遍,清朗的嗓音显得非常亲民,“今日佳宴,朕见到各位才俊心甚悦之,只是如此好宴却没有助兴的节目,不知各位新进士可愿与朕分忧?” “臣等愿意!”新进士点探花那是历届常态,一般由皇帝钦点两到三位年轻俊俏的新进士,时人好貌,能被陛下点中那说明除了才学,颜值也是数一数二,在世人眼里自然比其他进士更有资本,名气自然更胜其他。 “如此,便请状元郎、谢公子、以及裴公子三位为探花使,前往京城各处探寻名花,不管是任何名园都可奉旨探花,便是这长春仙馆也可任君采撷三位公子貌比潘安,想必皇城外翘首以盼的百姓们定能满意吧!其他的新进士你们也可以一同前往,倘若有能盖过三位探花使的,朕重重有赏!” 这种殊荣即使高傲淡定如谢秋辰也不免有些心驰神往,探花使其实就是状元游城,骑在带着红绸的高头大马上,一路仪仗开道,巡边全城。 在坐的进士们听闻所有人都能去,顿时心动了起来,虽然不像有三位探花使一样有御赐的宝马可骑,但每次探花使巡游,城内观者如潮,如此声势便是只露了面也是好的,更何况听陛下的意思,竟像是能全程跟随一样。 莫卿华知道他们已然坐不住了,便笑着说道:“三位探花使定要带回足以力压群芳的名花啊,不然输了可是要罚酒的啊,朕就在这预祝几位旗开得胜!” 第55章 道观 莫卿华说完,自有太监传令,他便对着德福使了个眼色。 德福心领意会,趁着众人都有些急切的想要出去,悄悄来到秦峥身边,低声说道:“状元郎稍待,陛下有话要说。” 今日虽然是盛宴美景,但秦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前几日他让封白转告父亲,说他不想知道,没想到这几日秦闵就果真没有动静,秦峥拿不准自己究竟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心底的烦躁揪得他难受的紧。 他沉默着留在原地,直到身边的人都走得干净,莫卿华走才到他身后,轻声问他,“小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与朕听听,或者朕能帮你。”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你帮不了我……”秦峥没有转身,他其实谁都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呆着。 莫卿华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因为还不到一年时间个子突然拔高,感觉秦峥是光长了个子,没长多少肉,背后看着还真有些消瘦。 莫卿华叹了口气,知道他若不肯说,谁也问不出来,只好叹了口气,转而说起了探花之事:“还记的朕曾与你说过的城外道观里的千年杏花吗?” 此话一出秦峥还未如何,那边帷幔之后却传来有人霍然起身,带起衣袂的摩擦声,刚才宴席上众人窃窃私语的猜测,帷幔后究竟是哪位宫妃时秦峥正在发呆,并没有给那边过多的关注。此时被这一惊吓才发现帷幔后有人,只见数层薄纱环绕着形成一个无法窥探的空间,里面传来无法忽视的动静。 秦峥猜那应是宫中女眷,他如今已行了冠礼,不好再向以前一样出入无忌,正想回避之时却见帷幔被突然掀开,秦岚满面寒霜的出现在那里,秦峥惊讶的问道:“阿姐?” “……面团儿还要骑马游街呢,快去吧,别让人久等了。”秦岚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着秦峥说。 秦峥看了看皇帝,见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才拱手长揖道:“如此,臣下告退。”说罢转身大步离去,他心里有些烦闷,秦岚刚才对着他摇了摇头,他心下猜测应是阿姐不让他去莫卿华所说的那个道观。 若是往常他不会多想,阿姐说了他便照做就是,只是最近几天他被心底的那件事折磨得快要发疯,心里也多了许多想法,比如说刚刚莫卿华说的道观到底是什么地方,如何就值得一个皇帝三番四次的提起,那已更名为‘杏花春馆’的偏僻小楼为何会突然由梅花改种杏花?难道那杏花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他院子里和阿姐院子里的那株杏花树是阿姐去一个道观里求来的?与皇帝说的那个道观是一样的?为什么阿姐要阻止他去那座道观?! 如此多的疑点,他们究竟瞒了他什么?是不是与父亲所说的事情有关?若是有关看来那道观他非去不可,即使阿姐会生气也顾不得了,虽然若直接去质问秦闵也可以得到答案。秦峥相信父亲定不会故意隐瞒,况且父亲之前本就有告诉他的想法,是他自己一时不能接受。 然而现在有一条巨大的线索摆在他面前,他想他恐怕等不及回去问父亲了,今日便让他先去那里探一探究竟,回来再向父亲请罪吧。 秦峥这么想着,几乎都有些按耐不住,幸好他还记得今日还有大事,城中的百姓都等着看状元郎巡街,他几乎是以常人奔跑的速度快步追上了那些兴高采烈的新进士。 今日太液池赐宴,京城内外月余前就已传的沸沸扬扬,皇城之外早已聚集了众多看热闹的百姓,当秦峥等人出现的时候,立时掀起了一阵骚动,秦峥与谢秋辰就不用说了,英俊非凡文采风流,加之又都是习武之人,身上自然带着一股普通文人没有的英气,穿着御赐锦袍更显得英武不凡。 那裴英杰却是个子娇小,有些男生女相,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一些,起先他呆愣愣的看着御赐的高头大马,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秦峥赶着要走,不耐烦他的磨蹭,上去就揪住裴英杰的衣领,一下就把他提溜了上去。 这会儿秦峥骑着马在头走着,那裴英杰隔着谢秋辰不住的打量他,等他转头去看,却又面红耳赤的收回目光,不知为何看见他秦峥就想起了王弘烨,这个不怎么样的联想,加上秦峥今日心情烦杂,让他越发的没耐心对付裴英杰,在发现众人散开寻花之时,那裴英杰竟然默默跟在他后头,秦峥一时间怒从心起。 只见秦峥拨转马头,冷冷看着裴英杰,开口道:“你为何跟着我!” 鸣玉溪之上只剩帝妃二人,秦岚只比皇帝矮上些许,身量在女子算是高大,她瞪着莫卿华质问道:“陛下曾经答应过我的,如今是想要食言而肥?!” “……”莫卿华沉默了一下,似是心底在衡量着什么,等他开口之时,话语中透着坚定的意味,“秦岚你太天真了,难道你以为秘密能就能永远不被人揭开吗?” “秘密之所以称为秘密当然是因为不宜被揭开,那么血淋淋的伤口本来已经愈合,陛下怎么狠得下心去重新挖开它,陛下就没想过太后的心情吗?!”秦岚显然很生气,她快步走到皇帝身边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太后的意思陛下应该清楚!” “人心都是会变的,母后是说过希望他能不为曾经所累,快意人生,但你看看,自从母后见过他后,秦岚,你觉得母后能忍不住不与他相认?!”莫卿华负手而立,看着波澜不惊的太液池,池水犹如镜面倒影着大片精致秀美的宫廷建筑。 “……但是……” “况且你就知道你父亲不会告诉他?这件事你我都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决定是否要欺瞒下去。”莫卿华叹了口气,他没说出秦闵会有这种想法是他在推波助澜,他并没有恶意,只是以己度人,若是这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定会想要知道。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最近刚刚才知道,秦峥的亲生父亲并不是他之前误认为的那个人,若是那个人,那这件事还真的是应该烂在肚子里才好,莫卿华微眯着眼,只是,那个与固国长公主莫楚瑶私相授受的男人到底是谁?! “你是说父亲有意……”秦岚倒抽了口气,她还真不知道父亲何时有这个念头的,“但是……” “好了,不用但是了,之前的事是我们想岔了,我也是偶然与母后聊到这事才知道的,他不曾有机会对楚瑶姐姐下手。”莫卿华轻哼一声,有个那样的父皇还真是觉得有些丢脸。 “……太后居然肯与你聊起固国长公主的事?”秦岚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那个秘密是她和莫卿华一起发现的。 她之前一直以为秦峥的身世是先皇最大丑闻,才会以此为交易——她答应进宫给皇帝与秦家做联络,而皇帝答应她绝不会对秦峥出手,她知道其实莫卿华一直戒备秦家,她的入宫其实更深层的含义是秦家送给皇帝的人质,表明绝无二心,这样他们才有合作的可能。 她曾经试探过秦闵,发现父亲并不知晓秦峥的亲身父亲是谁,她安心之余也只能背着父亲答应进宫,而不敢轻易吐露一个字,说她不相信父亲也罢,多此一举也罢,毕竟一个皇子的身份,很难说家里不会有别的想法,她不敢拿面团儿冒险。 “我、我没跟着你啊……”裴英杰声音越来越小,那副委屈的样子,好像秦峥对他做了什么一样,秦峥觉得有些烦躁,他从来不曾讨厌一个与他没有恶意之人,但裴英杰这个人,不知是否时机不对,秦峥就是觉得他令人厌烦。 他眼神冰冷面色微沉,看也不看裴英杰,留下一句“没跟着最好,裴公子止步吧!”说罢又拨转马头,扬起马鞭抽打在马臀上飞驰而去。 裴英杰痴痴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可、可我、我也走这边的……” 不过秦峥早已驰骋而去,自然没办法对他这句话表示否定。 三月乃是百花齐放的季节,城里城外到处都是花团锦簇,秦峥孤身一人疾驰在通往西城郊外的官道上,城内名花娇艳,城外野花灿烂,秦峥却都无心观赏,他目不斜视的打马前行,穿过阡陌相连的农田,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无名道观前。 这座道观虽建与城西不远,但要到这里,却要下了官道走那泥泞小路,不说那达官贵人车马不利于通行,便是住在附近的百姓也因那大片大片的妖艳杏林而不敢入内,百姓愚昧,杏林太深他们不敢轻易闯入,害怕那传说中吸食人精气的山野妖精。 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在那杏花深处有一座古老的道观一矗立了千年之久。 秦峥翻身下马,动作急切,他把缰绳系在道观门前的木桩上,抬头打量起这座看起来年久失修却又不失清雅的道观。 第56章 道士 道观斑驳的青砖满是岁月的痕迹,内里传来幽幽琴音,不知是何人弹奏,门前坛中点着袅袅檀香,秦峥站在紧闭的大门处,抬头看着这座道观以及道观后头的那座开满杏花的小山头。 此处清幽就像是来到了幻境一般,无名道观曾经也是有名字的,只是牌匾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令人无从得知,秦峥看了一会儿才终于上前去敲响那道门。 只是许久却不得回应,秦峥不知不觉心里有些紧张,喉头吞咽了下抬头打量了道观大门的高度,正欲退上两步,重现那日在卫之庆那的情景,却被突然从里拉开的木门吓了一跳,秦峥止住步子沉声道:“在下秦峥,烦请通报观主在下想入观请见。” 秦峥说完才发现,门确实是开着,但好像没见到人,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门内有人,有视线正在看着他,就是位置好像有些低…… 秦峥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比去年的夷骍还要矮得多的小道士,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不到十岁的孩子面上的表情却是淡淡地,秦峥不由自主放轻了语气又说了一遍:“在下想入观一游,还望通报一声。” “没空。”小道士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说了两个字,就退了进去,正当秦峥以为他要关门的时候,木门却敞开来了,小道士站在门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峥直到入了门后,才反应过来小道士的意思是说观主没空,所以不用通报么? 如今身处这道观,秦峥反而有些茫然,这里的殿台楼阁并不如何繁复,简简单单走过一遍就看得清清楚楚,小道士在前面引路,从他刚才的行事来看也不是会与秦峥解说的,两人穿过大殿来到中庭,地上是扫了一半的花树上落下的花瓣,一把扫帚就靠在廊柱上,上头还沾着一片花瓣,显然小道士刚才是正在扫地。 小道士直直的走向扫帚,想要拿起,突然想起什么又收回手转身,也不说话,只淡淡地看着秦峥。 秦峥想在门外听到的清幽琴音,便是从后头的小楼上传来的,秦峥能听出那是道曲,格调清雅,比之普通的演奏是不适合随便打扰的。秦峥见小道士也无意带他前往小楼,又想到他刚才说观主没空,于是便蹲下身子,直视小道士问道:“你可以带我去看看那颗千年古树吗?” 小道士扭头看了眼小楼,又看了看秦峥,低头思索了片刻才道:“随我来。”说罢带着秦峥从角门出了中庭,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后山山顶而去。 随着一步步的接近,已经能很清楚的看到那颗千年古树,秦峥忍不住问那带路的小道士,“听闻这颗树已有千年?数遭雷击而不死?” “其实十几年前这颗树已经干枯了,数年都没有开花也没有长叶子,只是大家照顾这树很久了一时舍不得它就此老死,还是会来时时浇水。”或许是提起这颗神奇的古树,那小道士总算说了句较长的句子,不过他语气老气横秋提起十几年前就好似只在昨日一般,“有一晚雷雨交加,观里出了些事,那古树被冬雷击中,多处被烧得焦黑,本以为这次怎么也活不了,没想到到了开春却长了几片叶子出来。” 即使秦峥心里有事也不得不为这小道士说话的语气侧目,他说道那晚观里有事时的感觉就像是他亲身经历而不是转述一般。 秦峥心里一动,便问道,“那晚出了什么事?”问话的语气已然没把那小道士当成稚子。 小道士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更让秦峥觉得奇怪,他竟然从他眼里看到了沧桑! “有生有死矣。” 此刻秦峥已无法把那小道士当做一般的人,他瞪大眼睛问道:“何人死又是何人生?你为何会知道?!” 此时两人已站在了古树下,那古树不愧是活了千年,根系巨大,□□在地表盘根错节,皱巴巴的树干看起来十分丑陋,然而树冠上开满粉红的色杏花,三三两两的开在枝头,杏花不如芍药、牡丹,它的香味本应是淡淡的清幽,然而这颗杏花树却香气浓郁,但却不会浓郁到令人觉得庸俗,那花瓣也很独特,本是与梅花桃花一般四片花瓣,但这里的杏花比别处的要大,从那已经绽放的花朵中能清晰的看到另有四片小一点的花瓣躲在里面,隐隐包裹住花蕊的样子。 小道士站在古树的一条粗大的老根上,那里一片焦黑,秦峥顺着绕了一圈,与这根相同的还有许多,看起这树面向东面的就是被雷击中的地方,小道士没理会秦峥那句话,开始诉说那晚之后的第二日,“那晚电闪雷鸣,里的人听见动静,但是不敢出来查看,直到第二日早晨乌云散去方才赶到此处,只见古树这一半还有点点火星,想来是雷击引起的大火,幸好下着雨,火烧不起来,并没有将整棵树烧毁。” “地上的泥土像是被血浸透一样的红,只是观里的人四下寻找了许久,都没见到一具尸体。” “……你说的那晚是什么时候?何年何月何日?!”秦峥想到了一种可能,拳头攥得紧紧地,心跳得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他甚至隐隐有些呕吐感。 “桓武二十四年冬月初二深夜。”道士脸上无悲无喜,他只是陈述他所知道的,没有怜悯,这让秦峥好受一些,但他依然站立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住树干,弯着腰右手紧紧地按住胸口,喘了几口粗气,才勉强开口道:“你说何人死了?” “……”小道士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打破了他刚才那种如泥胎雕塑般的无情,他用稚嫩的嗓音说起那段陈年往事,“桓武二十四年春,道观里来了一位贵人,一个避难的怀有身孕的贵人,那贵人身边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嬷嬷。道观条件简陋,无人服侍,但好在无人打扰,也无性命之忧。” “每个月会有一人乔装过来探望,带些用具果蔬给那贵人,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几个月,到得那贵人快要临产那人便安排了几个人手过来帮忙,那日亥时前后贵人才开始腹痛,因已深夜,那几个人不敢耽搁派了人摸黑出去禀报。只是……该来的还没来,不该来的却寻来了此处!” “贵人身边的人被斩杀殆尽,她忍着腹痛跌跌撞撞往外跑,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里。”小道士抬头望了望树冠,一阵清风吹过,杏花落了两人满头。 秦峥霍然抬头盯着他道:“你说的那个贵人是谁?” 小道士叹了口气,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表露情感,他看着秦峥的双眼说道:“你可曾听过先皇长女固国长公主莫楚瑶!” 不等秦峥开口他便接着淡漠道:“没听过也是应当,她早已成为禁忌。” “既如此,那你是怎么知晓的?这所有的一切就像你亲眼所见一般!你、到、底、是、谁?”秦峥看着他说到最后一字一句的喝问道。 “我是谁有关系吗?”小道士反问道。 “……”秦峥无言以对,不管小道士的身份如何诡异,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现在已然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有生有死,是莫……死,生是指她腹中的胎儿活了下来对吧?”那个名字不过是第一次听说,却令秦峥难以说出口。 小道士没有回答,确切的说是他已不知何时离开了,等秦峥回过神时,此处只剩下他一人。 风大了起来,许多抱着枝头的花瓣依依不舍的被风刮落,淡粉色的花雨就像雪一样飘落下来,秦峥双膝跪地,额头靠着树干秦峥扯住自己的衣襟,一瞬间情绪爆发了出来,他瞪着眼微红的眼角泪水不停的滑落,被主人狠狠用手背抹去。秦峥表情非常凶狠,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低声呜咽着。 他倔强的看着瞪大眼,视野里只有那深红色的泥土,他手指狠狠抓进土里。只要有眼泪下来就用手去擦,脸颊都被他弄的通红,到最后反倒越擦越多。 远处一直悠悠而来琴音戛然而止,继而山下传来打斗的声音,秦峥听见了,可他事不管己外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此刻他只想呆在这里,这个他亲生母亲生他的地方。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想起,还有许多疑问还未清楚,幸而他现在已经知道该找谁解答。 秦峥起身将皱巴巴的衣服整理一番,抹干了脸上的泪抬头望了眼树冠,轻轻一跃折下一枝杏花,也没怎么认真挑选,随手放进怀里就沿着下道下了山。 到得道观中庭却见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小道士那把扫帚不知被何人当做武器用了,上头的笀掉得七零八落,棍子从中间断裂,被孤零的丢弃在地上。 四下无人,就连那曾传出琴声的小楼也寂静无声,秦峥无意查探,只回头又看了看那座山头上的杏花树,旋即转身往大门而去。 只是到得大殿门口之时,秦峥却凝眉抬眼,只见一个巨掌蒲扇般当头扇了过来,带着狠厉的呼啸。 第57章 夺命 秦峥骤然遇敌,却是毫不慌张,只是他心里烦闷,本就是想早一步赶回去,没想到竟会在这遇见阻碍,他手一扬腰间长剑出鞘,直刺那张巨大的手掌。 那只手又厚又大,堪比秦峥两个脑袋还多,秦峥虽还未看见对手,但脑中已有概念,定是个身高九尺以上的巨汉,手上的力量一定骇人,狠厉的破空声势如破竹的袭来,只是秦峥手中宝剑犀利,剑速又快,这一招递出竟是后发先至。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将秦峥看在眼里,又或者是对自己手上的功夫很自信,肉掌当做兵器来用,手掌直直的冲着宝剑握来,直到身后一道声音喝道:“撤掌!” 巨掌的主人很听从这道声音,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秦峥的剑既已出鞘就绝不会无功而返,长剑划破那只手掌,一道浅浅的伤痕渗着血,他这才知道若不是刚才那道声音的阻止,他这只手怕是就此毁了也不一定。 大汉似乎是被激怒了一般,大吼一声,手掌扇了过来,然而秦峥速度很快,左挪右挪,他连边都挨不着,只是大汉个子巨大,两手张开,将秦峥的去路堵得水泄不通。 秦峥只能暂时打消突围的念头,快剑连连刺去,一时间也算占了上风,只是心里满是讶异,这大汉皮也太硬了吧,刚才那一剑若是旁人,手掌早就被削断了,这人却只是破了点点皮而已,秦峥心里满是沉重,这个人明显是那中年男子的仆从,穿着简朴只会大吼大喊,粗鄙的很,但却天生神力,铜墙铁壁,这人就如此难以对付,还不知那另外之人如何。 秦峥的长剑如跗骨之蛆紧紧贴着那只手掌,招式变化之间灵动如蛇,那人换了几个方向双掌都无法脱离长剑的包裹。 只见巨汉大喝一声,收掌握拳,秦峥这才有空看大汉的样貌,果然是个如铁塔般的巨汉,只见他咧嘴一笑,满脸都是嗜血的意味,微微歪了歪头,双手握拳上下两路狠狠打了过来。 秦峥全身都被笼罩在他的拳风之下,跟那巨汉一对比他顿时觉得自己就好比三岁小儿,手中拿着的只是根绣花针,俩人离得太近,秦峥的长剑反而不好施展,只见他轻轻一跃就到了巨汉头顶,脚尖在巨汉头上一点,身子便向后翻了一圈,稳稳落在大殿神像的烛台上,他只来得及扫了一眼殿内的另一人,那巨汉就狂吼一声又冲了过来。 不过那一眼就已足够,巨汉的同伴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即使受了伤也是龙章凤姿一看就知年轻时定是俊美无涛的美男子,他站在大殿中央,饶有兴致的看着秦峥,他身量很高,秦峥目测应该是比他自己高上半个头,虽然比起巨汉,殿中的另外俩人实在称不上高。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但秦峥就是觉得,他就好似这殿中的主人一般,身上仿佛天生带着些气场,秦峥不过扫了一眼,那人的身影便像是烙印在了脑中。 秦峥还待再看,无奈那巨汉实在太过高大,秦峥即使站在台子上也依然被挡得严严实实。 秦峥便收回心思专心应付起那巨汉,他依然想要速战速决离开此处,尽管他是真的对那中年男子很好奇。脚下的台子被巨汉一拳砸的粉碎,木屑纷乱中长剑挥舞在巨汉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但巨汉就真如铜墙铁壁一般,长剑入肉都不深,要知道秦峥的剑可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但那大汉却丝毫不以为意,当真是铜皮铁骨。 只要不是秦峥的长剑要刺他的手掌、要害,他都不曾在意。 秦峥本欲寻了空子离开,然而不管他速度怎么快,巨汉一跨步就追上了他,秦峥心里有些急躁起来,他也是豁了出去,在大汉一拳击来时,他并未如之前那样躲闪,而是用左手将巨汉那一拳档了下来。 兵器与肉掌相交的声音,秦峥手中握着莫卿华的折扇,硬是接下了这一招,只是拳头上的力道比想象中的还要强,秦峥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来,左手承受的力道是他从未见过的,就在他快撑不住时,右手长剑对着那巨汉的腰腹横扫过去,他知道自己手中的是把宝剑,这一击是致命的,出招之时秦峥很冷静,并没有第一次取人性命的罪恶感。 他能感到这巨汉满手血腥,杀的人怕是不下百数,对于这样的人优柔寡断手下留情只会害了自己的性命,所以他这一击一往无前。 然而他虽然没有忘记那个大殿中央的中年男子,但他实在没想到对方的真气居然如此诡异,那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长剑是何时脱手的,长剑有灵,他能够勉强施以御剑之术,长剑会有所回应,那种回应很玄妙,秦峥无法描述。 但此刻,秦峥却觉得长剑几乎是欢快的从他的手中挣脱,投奔那人男人手中。 巨汉趁此机会一掌拍向秦峥的右肩,秦峥大惊,左手折扇只来的及挡在那处,人却来不及退后,硬生生受了这一击,秦峥只觉得肩头处一股钝痛深入骨髓,这股痛一直痛到胸腔里,他‘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但秦峥骨子里那股狠绝也因这血被激发出来,初次首次重创他竟然一声不吭,手中无剑他就用左手握着折扇,打开其上的机关,扇骨之中弹出几道细长锋利的匕首,他跳了起来,双腿夹着巨汉的脖子,左手抓着扇骨狠狠往那大汉眼窝之中插去。 不管那中年男子是如何将他的剑夺去的,也不管他是不是那男子的对手,等会儿面对他的时候会不会无法力敌而惨死在他手上。至少他解决了这个大汉,也算是一命换一命,不算亏了! 中年男子看着轰然倒下的的巨汉,又看着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粗喘着瞪着他的秦峥,大汉的脸从右眼开始被割裂成了两半,右眼那处已是一个黑洞,破裂的眼球掉落在男子一步之遥的地方,巨大的身躯倒在地上鲜血一点点蜿蜒像他流了过来。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跨前一步避开那流过来的血,出乎秦峥意料的调转长剑,将剑柄对着秦峥,剑尖对着自己递了过来。 秦峥低头看了看面前熟悉的剑柄,喘着气抬头道:“我杀了你的人。” “是他大意了,不算技不如人。”男子看向那大汉的尸体,眼中有些伤感,就像失去了一位常年陪伴的好友,然而他却毫无报仇的举动,甚至对着秦峥礼貌的笑了笑。 “你不替他报仇?就算你身上有伤,我也打不过你……”中年男子似是受了些内伤,秦峥想起在山上听到的打斗声,和刚才在中庭时看到地上被折断的扫帚,也不知这道观之中何人能有本事伤了这人。 “你是故人之徒,这次我不会杀你。这把剑叫什么名字?”那人微笑的说道,剑又往前递了一分,也没否认他身上带伤的事。 “无殇。”秦峥接过长剑,低头看了看毫无标示的古朴长剑,这把剑虽说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但就样式来说,只是作的古旧了些,没有其他特异之处。 “无殇么,好名字,难得你师尊也有这柔情的一面,我还以为他就如那神像一般,无情无欲呢!”男子指着大殿上的老君神像,说起秦峥的师尊语气满是稔熟。 只是秦峥不想问,他想的是男子的第一句话。话中的意思他明白,他眯了眯眼道:“我与先生有杀仆之仇,先生此时放过我,难道下次相见就有把握取我性命?要知道这是启国京都,在下是今科状元,看先生穿着不似我国百姓,难道就不怕我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回去带了人来,连先生也一并留下吗?!” 男人轻笑出声,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这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也很自信,只听他说道:“你这孩子还挺狠的,我说你是故人之徒,你竟毫不在意,也不相问,难道就不怕我是你师尊的好友?既然动手就要狠绝到底么,倒是有老子当年的风范,哈哈哈哈。”原本看着是个儒雅之人,口中却突然冒出一个这样的自称,秦峥不禁侧目,这个人太矛盾了,明明那个像是他手下的巨汉死的时候,秦峥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悲伤,但对于秦峥这杀人凶手却丝毫没有恨意,反而柔声与他说话。 但若说他就此放过秦峥,他却只是说这次不会杀他,这意思不就是下次遇见就要动手取他性命么? 秦峥想得脑袋都有些晕了,也想不出那人为何会如此行事。 “况且……我打赌你不会回去找人再回来。”男子笑了笑,秦峥发现他好像很爱笑,右脸颊上居然还有个浅浅的酒窝,“今日太液池启帝宴请新科进士,最最重要的便是这探花的风俗,你既然是状元,那定是探花使,如今日落将至,不知状元郎可还有空理会我?” 这人竟然对启朝的习俗如此熟悉?也是要不是从穿着上发现这俩人服饰古怪,还有那巨汉说话带着奇怪的口音,这个中年男子倒是一口流利标准的启国官话,想来应是在启国待过段时间的。 秦峥抬头看了看窗外,可不是快要日落了,他想了想终是拱手道:“既如此,在下谢先生不杀之恩,若下次先生落在在下手里,在下定然会还这一命,告辞!” 说罢,长剑入鞘,目不斜视出了殿门,竟是毫不犹豫,那人更加来了兴致,看着秦峥的背影喃喃道:“原来如此,既然来日还须相杀,干脆就当没有那一层关系么,这么说来,这孩子竟然看出了朕的身份?!呵呵,有趣啊,有趣的很!” 男子身上突然迸发出了强大的气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整个人的气场甚至盖过了殿中的神像,莅临天下不类凡俗。 只见他龙行虎步的走到大汉身边,单手一提就将大汉巨大身子扛在了肩上,那大汉的身高是他的一个半高,但他却丝毫不显得吃力,拍了拍大汉的背他低声说道:“好兄弟,朕会亲自安葬你,安心去吧!” 那男子说的不错,秦峥确实猜出了他身份,毕竟那样的气场秦峥便是在莫卿华身上都没看见过,加上他们的服饰——秦峥不得不说,这人也太自负了,俩人就穿着宛国的服饰大摇大摆的来到启国长安城外。 什么都不隐藏,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表露,就好像在额头上写了名字一般显眼,梁国的皇帝已老迈,秦峥不相信那梁国的几个皇子能有这种气势,如此便只有一个可猜,那便是宛国的那个疯子皇帝——百里铭! 第58章 簪花 在道观门外不远处的杏花林中,有两人目送着秦峥上马离去,待到百里铭扛了巨汉出来也消失在道观前的小路上,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清一师兄,那个百里铭究竟是……为何你就肯定百里铭不会伤了秦公子?”问话的人四十上下,穿着道袍梳着道髻,颌下留着两绺长须,一派仙风道骨。 “感觉。”奇怪的是被称为师兄的却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稚子,小道士老气横秋的背负着手,站在一根树枝上,低头看了眼树下的师弟说,“此人虽被称为疯子,但做事最讲因果缘由,他不会无缘无故丢下大宛跑到启国京都的,更不会是无意间路过此处。秦峥是无忧谷的人,他不会轻易对他动手。” 道士点了点头显然对清一的说法很赞同,“不过,百里铭死了一个人,以他的脾性定会替他下属报仇,看来须得注意些。也真是巧,那位刚刚报信来说秦公子近日会来,师弟我特意等在门前,却只等来了个百里铭,幸好师兄今日在观中,不然怕是有负那位所托。” “百里铭问了你什么?”清一小道士对此也很好奇,百里铭行事讲因果只是讲他自己的的因果,任何人都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什么也没问,就坐着喝茶,我弹了首道曲给他听,才刚到结尾他就说了句‘可以了。’然后那巨汉就动手了,幸亏师兄及时赶到,不然清卓……”道士对着清一躬身一礼道,“还要多谢师兄救命之恩!” “不用。”清一摇了摇头,看向百里铭消失的地方,想不透他此番究竟为何而来。 日头已然偏西,奉旨去探花的进士们大多数已回了长春仙馆,虽然他们不像三位探花一样有资格登上鸣玉溪面呈,但若有合心意的皇帝也会派人来嘉奖几句,赐些赏赐下来。不过奇怪的是三位探花只得谢秋辰一人带回一盆十八学士,另外两位都还不见踪影。那谢秋辰也是性子古怪,别人都是折了一枝回来,偏偏只有他连花盆都般了过来。 据说御前皇帝问他为何,他却答道养花不易,名花更是娇贵易折,他不舍得被折下的花就此凋零,所以才整盆搬了过来。 皇帝又问折一枝花就够令养花人心痛了,这是从哪抢来一盆,献了给陛下,那养花之人怕不是得哭晕咯。 没成想那谢秋辰满不在乎,只说是他父亲所养,请陛下放心,他父亲不敢来要。 皇帝听闻哈哈大笑,当真就收了下来,还当场取了笔墨挥毫,片刻便将那十八学士描绘了下来,赐给谢秋辰,说是让他挂在房里。 不提长春仙馆中的热闹,西宫门处,裴英杰骑着马匆匆而来,下马进宫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侍卫问道,“不知可曾看见秦状元入宫?” “不曾看见,倒是谢公子和其他进士已经回了,就差您和状元郎了,裴公子快请吧,不然就来不及了!”侍卫好心提醒道,但裴英杰听闻秦峥还没回来,刚刚还雀跃的心情突然就低落了起来,他摇摇头道,“我待会儿再进去。” 侍卫不解,马上就要日落了,若是过了时辰,陛下定然会不悦,他还待再劝,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状元郎回来了!”侍卫眼尖见到那骑在马上的红袍便知道定是秦峥,他立刻叫了一声,向那边指去。 裴英杰眼睛不好,眯了半饷才看清楚方位,等秦峥近了,他立刻小跑了过去,“秦、秦公子你可回来了,我……” 秦峥翻身下马,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为何还不进去?待在这干嘛?” “我、我等你啊!”裴英杰很高兴,他伸手进怀里,摸到那个用手帕包起的花,正想拿出来就听秦峥道,“等我?所为何事?” “我……”听着秦峥这样问他却不敢拿出来了,说出的话都有些结巴了,“没、没什么、么事。” “既如此,在下先行一步。”秦峥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随即就像是不敢兴趣一样,拱手一礼,然后大步进了宫。 先前那侍卫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见秦峥走的飞快,一点都没有要等裴英杰的意思,顿时有些打抱不平道,“这状元郎好大的架子,裴公子好心等候,却连句谢都没有,真当自己了不起啊,还不是有个当丞相的爹……” “闭嘴!”侍卫话没说完就被人恶狠狠的打断,待他反应过来那人是刚才那个柔柔弱弱的裴英杰时,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只见裴英杰宛若好女的脸上阴云密布,瞪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语气森寒的说道:“在让我听到你说他不好,我就撕了你的嘴!听清楚没!” 侍卫像是被他吓住一样,诚惶诚恐的弯腰点头,不过他心里却是一点都不害怕,裴英杰生得实在是太柔弱了些,一点令人恐惧的气势都没。 等裴英杰转身离去,他便与身旁的同伴嗤笑道:“这位裴公子真是如痴情女子一般啊,某也懒得跟他计较!” 同伴却颤抖着捅了他几下,一个劲摇头示意他别说话,等他抬头去看时,却只见到裴英杰的背影,本想耻笑同伴,却见他满头冷汗,连话都说不出来,那侍卫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么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并且觉得这预感不用多久就会应验! 秦峥来到鸣玉溪下,谢秋辰还未离开,他特意在等他,见秦峥终于姗姗来迟,他挑眉道,“你摘的花呢?”秦峥两手空空,面容有些憔悴,他看了两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但秦峥没回答他,只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物,顿时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 谢秋辰看着秦峥手中的那截树枝,皱了皱眉,树枝上只剩一朵快要凋零的杏花,那花个头倒是不同一般的杏花,若是这花没凋落,或许能拔头筹也不一定。然而这就差是枝秃枝了,即使是谢秋辰这样离经叛道的也不敢在御前进献这样的败落了的花。 他看了看四周,见虽然都是名花,但也不甚突出,皱眉说道:“你还是去院子里摘上一枝吧,总比你这枝好。” 旁边也有人帮腔道,“是啊秦公子,你着花就算之前开得再好,但是你捂在怀里,已经捂坏了啊,不如重新摘一枝吧!”别人都是小心翼翼,要不拿帕子层层包裹,要不就找个篮子,哪有像秦峥一样的,随手就塞进怀里了。 秦峥淡淡道,“多谢各位好意,不必了。”说罢就要越过众人走上那鸣玉溪,路过谢秋辰时,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秦峥不由得闷哼出声,只听谢秋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没看错,你果然受伤了,出什么事了?” “无事,多谢谢兄关心。”秦峥用另一只手抹开谢秋辰握着他手腕的手,快步登上鸣玉溪。 莫卿华和秦岚一直在等他,知道他上来,早就屏退了左右。 一看见他出现,莫卿华满脸堆笑,只是等他看到秦峥的脸色的时候,却突然沉声对着德福吩咐道,“快去请太医过来!!” “陛下!不必了,微臣来路上已经处理过了。”秦峥不想因为太医的诊治拖延时间,日落后外臣不得逗留宫中,他没多少时间了。 秦岚从帘后出来,想要上前查看也被他给挡了开来。 他直视着莫卿华问道,“陛下对固国长公主莫楚瑶的事知道多少?” 他问的这么直接,令莫卿华和秦岚都是一惊,虽然莫卿华本意是想让他去那看看,然后慢慢将事情揭开,怎么他突然就提到了莫楚瑶,像是知道了内情一样。 不过莫卿华立刻便想到,那道观是秦闵的地方,应该是秦闵吩咐了要告诉他的吧,如此,莫卿华心里放下心来,对着秦岚摇了摇头,轻声道,“楚瑶姐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朕会找时间……” “我现在就想知道!”秦峥突然就爆发了,他打断莫卿华的话,眼神凶狠的瞪着他,莫卿华却不以为意,看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枝只剩一朵的杏花,他眼睛一亮,笑道,“这便是小峥你替我摘的花?” 本是启朝风俗被他说成好像是秦峥特意去摘了送他的,脸皮厚得堪比城墙,秦峥心里的火气就好像破了洞的牛皮囊一样,瞬间泄得干干净净。 秦岚没见过他们两单独相处的样子,此时才发现莫卿华竟然对秦峥如此容忍,她紧蹙着眉,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对莫卿华了解很深,他是个十分没耐性的人,但看他与秦峥说话的样子,却是有着无限的包容,秦岚不得不心里打上个疑问。 “……”秦峥不说话,任由莫卿华将那枝花拿走,兴高采烈的摘下来别在头上,转头对着秦岚问道:“好看么?” “……”秦岚觉得这人怕是有病! 第59章 推论 秦峥被他这一打断,顿时觉得一口气梗在喉头咽都咽不下去,一不小心就牵动了身上的伤,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秦岚想要上前帮他拍背,却被莫卿华抢了先,皇帝陛下一改刚才的不正经,表情竟是有些严肃威严,他几乎是强制性的拉着秦峥坐下,手指按在他的脉上,凝神细查了片刻,才松了口气道:“还好,不算严重,休息数日就好了。” 见秦峥咳得难受,他亲自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秦峥很自然的接了,仰头喝下,总算是好上几分。 “臣妾还从来不知,陛下还会把脉?”秦岚虽然担心弟弟,但他们之间的相处更让她觉得疑心,更神奇的是这位高贵的皇帝陛下,居然连探脉都会,怎么不叫秦岚心里疑惑。 “朕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莫卿华翻了个白眼,他一见到秦峥,就恨不得跟他独处,身边一个外人都没,只是秦岚肯定无法随意赶走,莫卿华心里不爽,只是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秦峥。 莫卿华转头沉着脸问道:“小峥,是谁伤了你?” 秦峥刻意掩饰自己右肩的伤势,抬头看着俩人道:“百里铭!” “百里铭?!”秦岚和莫卿华异口同声,这话要不是从秦峥口中说出来,他们定不会相信。 “你在哪见到他的?”秦岚抢先道,随即又想到秦峥今日去过的那处,便道:“那个道观?” “你与他交手了?”莫卿华紧随其后。 “便是在那儿遇见的,没与他交手,是他的一个仆人,长得十分高大!练得是铜皮铁骨的功夫。”秦峥点点头,他深吸了口气,心里明白刚才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急躁了,莫卿华才会用簪花来故意打岔好让他冷静下来,一口气吐完他,他才真正的找回了自己,“我不是百里铭的对手,他……很厉害!我杀了他的仆人,本以为必死,没想到他竟与师尊有些渊源,他说……这次放过我。” 现在着急的却莫卿华了,只见皇帝腾地起身,行至亭外,招了招手,便有侯在外面的小太监立刻赶来,莫卿华低声吩咐了几句,才转身回来,面上都是煞气,他沉声说道:“既然敢善入我启朝帝都,朕必叫他有来无回!!” 说罢他又抬头道:“小峥别怕,我替你报仇!” “……”秦岚鼻子都快气疯了,她垫着脚指着皇帝的鼻子说道:“报什么仇!你可别蠢到派兵绞杀他啊!那可是一国皇帝,陛下你想挑起两国之战吗?” “朕的边境有你家大哥守卫,他此番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来。必定带不了太多人,很有可能身边就只有那个被小峥杀了的,这么好的机会,不就正好可以把他干掉,宛国皇室只得他一人,到时候北边大乱,朕还愁不能灭了它么?”莫卿华越想越觉得可行,启国与宛国已多年不往来,但世代为敌的两个国家之间的仇怨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化解的。莫卿华知道若是百里铭朝中风平浪静能够腾的出手,必定会对启国发起侵略,而莫卿华也是这样打算的。这两个国家,上到君臣下到黎明百姓都对打灭对方,有着浓厚的兴趣。 “你今天脑子是被猪吃了还是怎么着?!”秦岚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要喷出火来,“要是不成功呢,陛下你想过后果吗?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挑起战争的举动啊!” “自然是想过的。”莫卿华长身玉立,背手而立,面上雄心勃勃,“只是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朕若不试上一试,日后回想心里必然难安,天若予之,不取反受其害!启宛两国早晚必有一战,就算被他逃回去,也不过是在百里铭心里再添上一笔,要知道当年他在我大启受的屈辱还不够多吗?若他有把握,早就兵发兖州,大军推进了,他此番偷偷摸摸进京,没有公开身份,不管他是为了什么,只要不是光明正大的出使,朕就算当着天下人也敢指鹿为马,诛杀此僚!” 秦岚一时被莫卿华的气势摄住,有些说不出话来,抛开此举的成功率,这确实是一件可操作的事情,万一成了呢?那可是开疆拓土的千古伟业啊,秦岚一向对征战沙场有着不一般的祈愿,她被莫卿华一通话,说得心扑通扑通跳,激动的纤手紧握。 秦峥此时却张口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要绞杀百里铭,臣以为没有千军万马,数万大军倾巢而动办不到!”秦峥无视了那两双热血的眼睛,慢慢冷却,他接着打击道:“而且,臣以为,陛下必须加紧宫中守卫,防止那百里铭进宫刺杀!” “……你的意思是,百里铭武功高得如你师公一般,数万大军中来去自由?便是连朕这宫墙也不能阻挡?”莫卿华有些惊骇,他小时候不是没见过百里铭,他先是被宛国关押,后又被送到长安,就算之前有满身武艺,也被毁得干干净净。 莫卿华见到他的时候,他脸色苍白,看起来一副命不久矣的文弱样子。后来他诈死出逃,听说是恢复了武功,才有了宛国皇宫的那一场大屠杀。 那一场,宛国皇宫里榜上有名的高手几乎都死在他手上,莫卿华后来听说也不觉得奇怪,毕竟百里铭少年时便名扬天下,现在想想,被废的武功是如何恢复的?可不能是假装,宛国当年的废太子,可是视他为眼中钉,要不是先皇率军攻打,他早已死在宛国天牢。 “难道他有什么奇遇?”莫卿华想着便随口说了出来。 “他的武功很怪异……”秦峥听闻便回想道,“他明明离我有段距离,却不知如何夺了我的剑,我却连剑是什么时候失的,又是如何到他手中的,我一概不知!” “就像……就像是同出一源般,我的真气本能的对他不排斥。”秦峥觉得百里铭的武功给他的感觉,就好像师尊一般,师尊指导他的时候,他便是这样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得出这个结论,三人都有些面面相觑。 “不过,他那样厉害,那道观里却有人伤了他,只是不知是谁?”秦峥想起在道观中的所遇,越想越觉得那个道观和道观里的人都很神秘,那个小道士绝对不止他外表那般年纪。 “他受伤了?”莫卿华被压下的念头又有些蠢蠢欲动。 “嗯,不过,他本旧伤未愈,这次在道观里又添新伤,只是依然是深不可测。”秦峥见到百里铭时就发现他受了伤,而且新旧混杂,不过这样的百里铭依旧是恐怖的,至少秦峥所见过的人中,除了师尊,没有人能敌得过他,“而且,虽然都传百里铭是个疯子,但臣以为不然,他……”秦峥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 只好叹道:“百里铭此来定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臣看他应是胆大心细之人,陛下想要一举消灭此人,怕是不宜,还是不要派人去送死的好。” “你放心,我只是派人去查探消息,命他们发现之后远远查探,并没有让人动手。”莫卿华知道秦峥心善,不愿手下人做无谓的牺牲,他在秦峥身边坐下,拍了拍他放在膝上的手,此时秦峥已经没有刚回来时的激动,莫卿华便慢慢将他所了解的固国公主莫楚瑶的事情,一点点讲给他听,时不时拍拍他的背。 秦岚在起先还补充几句,后来就交给皇帝解说,她在一旁看着,莫楚瑶去世的时候,她才刚刚出生,对她的事情了解甚少,只是看着看着,秦岚却觉得有几分不对。 秦峥说过皇帝与他相处多有迁就,秦岚和皇帝那时候都误以为秦峥的父亲是先皇,她害怕莫卿华会对他不利,所以希望秦峥远离他,如今这曾经的误会也不好对秦峥提起,本来是觉得秦峥与皇帝成为知己也好。但如今,她却越瞧越觉得难受,秦峥自己或许不知道,他看莫卿华的眼神隐隐带着些依赖,这是秦峥从小只对她才有的眼神。 秦岚心里很不舒服,她是个很霸道的性子,弟弟是自己的,大哥和二哥都不敢跟她抢,凭什么莫卿华就有本事趁她不注意,勾走小峥的心思,秦岚心里决定,定要找个时间,狠狠修理莫卿华一顿! 秦峥从鸣玉溪下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完全降了下去,山下的人莫卿华早就派了人打发走了,他更是厚颜无耻的宣布,今科探花以秦峥为魁首。看着莫卿华发髻上别着一朵杏花,就这么一路回宫去了,秦峥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幸好下来不用面对那些同科进士的眼神,秦峥还能安慰自己,作弊的是考官,不是他这个考生。 “秦公子。”身侧传来一声轻呼,秦峥这才看到迷蒙的黄昏,假山阴影处,蹲着一个少年,突然跳起来叫道。 “原来是你?”秦峥惊讶的看着这个跳了一半就身子一歪,像是要倒下去的红袍公子,他上前两步将他拉住,才免得他摔在地上。 “秦公子、我、我脚蹲麻了。”裴英杰脸色微红,心里安慰自己,现在天色已暗,秦峥看不清楚。 秦峥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可不似普通的文人,裴英杰羞得通红的脸,他看得分明,白皙的脸上如同抹了胭脂一般。他心里一动问道:“你一直在等我?”秦峥话刚出口,就想起裴英杰比他还后进宫,想来是还未面圣,但所有人包括传旨的德福都把他给忘了,秦峥顿时觉得这个之前还看着厌烦的人,倒是有些可怜了。 “是啊!”秦峥本已准备安慰他几句,没想到裴英杰就高兴的点点头,继而从怀里小心翼翼的的拿出一个东西。 那是雪白的帕子包裹的东西,包了一层又一层,裴英杰小心的揭开它,露出里面一朵娇艳的花朵,轻轻捏着花茎递到秦峥面前道:“送给你!” 第60章 芍药 那是一朵粉白的海棠花,花型很大,开得娇艳动人,既香且艳,秦峥看着递到面前的这朵花,心里满是疑问,裴英杰是探花郎,这花应该是献给皇帝的吧,就算陛下已经起驾回宫,这再转送给他也是不妥。 秦峥正待拒绝,就听裴英杰大声说道:“秦、秦公子,这朵芍药送、送给你……你、你……”你了半天都没你下去,裴英杰就满脸通红,芍药是七夕之花,一般用于情侣之间,以寄托那恋恋不舍之情。 裴英杰看到这朵花时,就想起秦峥,他们从县试开始一直到会试座位都是相邻的,秦峥好像从未注意到他。但这并不妨碍裴英杰的憧憬之心。他将花一把塞到秦峥手里,手指相接处,令他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他只得掩面而走,不敢见人。 “……”秦峥捏着那朵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还来不及说一声,“……芍药六、七月才开……”裴英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英杰连花都会认错,秦峥想当然的以为他不知道芍药花的含义,便也没放在心上,径直出宫上马。 裴英杰这个乌龙,令秦峥心情好上不少,他轻嗅那朵海棠,低笑出声,这个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他回到家中,他甚至带着这朵海棠去了秦闵书房。 书房里面,秦闵已经等了他许久。 见他进来时,面上还带着笑,秦闵紧张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见过父亲。”秦峥行礼后,看着手中这朵花笑道:“父亲书房太过冷清了,不如孩儿找个瓶子把这花养起来,也好为父亲填些春、色。” “你喜欢就好。”秦闵见秦峥当真出去喊了下人,找了个玉净瓶将那花摆在他案上,心里越发觉得疑惑,忍不住问道:“峥儿没什么想问为父的吗?” “自然是想的。”秦峥轻抚着花瓣的手一顿,差点没见那脆弱的花瓣揉碎,他干脆收回手道:“既然父亲已经愿意告诉孩儿,孩儿何必急那一时?已经十七年了,峥儿就是再急也没有用了,不是吗?”说道最后,他转头凝视着秦闵,眼里闪着泪光。 秦闵一时也觉得眼眶里热热的,他闭了闭眼,叹息着说出那个名字——莫楚瑶,这些年来这个名字已成为禁忌,先皇在位时不敢提起,先皇去世后则是已经习惯不去想起,那就像一根扎在心底的刺一样,当年那个明媚善良的长公主,他与妻子都很喜欢,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爱护。 当时楚瑶被发现怀有身孕差点就被先皇当场杖杀,太后拼死保护,才救下她一条小命,被幽禁深宫,要不是他持着太后交予的无忧谷令牌请来了无忧谷谷主,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楚瑶从宫中救了出来,怕是她等不到腹中胎儿出世便要香消玉殒。 只是在冷宫之中楚瑶受了很多苦楚,胎位不稳不能长途跋涉随着无忧谷主离去,只得留在京城郊外的道观之中养胎。 待到孩子足月出生,那晚电闪雷鸣,崔氏也正好生产,他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暴雨之中满地鲜血,楚瑶在山顶在那颗杏树下在大雨磅礴之中生下了秦峥。 挣扎着最后一口气请他照顾这个孩子,希望他的成长能少受束缚,不管是婚姻还是仕途都能自己选择。 秦闵说着自己那晚看到的情景,他一直觉得楚瑶是一个孩子,一朵需要保护的温养牡丹,但那一刻看着她一个人黑夜之中躲避着追杀爬到那高高的山顶,身边没有稳婆没有侍女,坚强地独自生下了孩子,秦闵真的觉得世上最好的母亲便是这样的。 “……是先皇?”秦峥仰着头,好让眼里的泪不那么容易掉下来,“派去刺杀的是先皇的人?” 秦闵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她……她难道不是他的孩子?为何?”秦峥简直不敢相信,太后对他如何,他看在眼里。想来因着身世的缘故,太后对他竟是比对皇帝还要好。他之前虽觉得奇怪,但都归咎为他无忧谷传人的身份上,加上太后也颇合眼缘,他便将心里的疑惑压下。 但同样是血肉至亲,为何先皇就容不下固国长公主?!难道是因为…… “……他是谁?”秦峥想来想去,便只有因他血缘的另一半之故才会令先皇对爱女痛下杀手。 秦闵当然不可能对他说起先皇阴暗的心思,见他心思转向他处,秦闵也是松了口气,但那个人是谁他多年来也一直毫无头绪,只能摇头道:“我们不知道那人是谁,连太后都不知道,只有楚瑶自己知道,但她一个字都不肯说。” 秦峥缓缓吐了口气,胸中隐隐作痛,受伤的肩上此时药效已过,一阵阵麻木的抽痛。要不是先前在宫中平缓了下心情,秦峥知道,今日他身上的伤怕是要更重几分。 但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心像是被人揪住一样,揪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喝道:“难道她为他受苦时!那个男人也没出现?!” 当然没有出现,秦峥这句话问得毫无意义,若他真有出现,如今当不是如此局面。 秦闵看着他心里也很难受,他起身来到秦峥身旁,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发,会试之前他已为秦峥加冠,这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 他看着这个孩子从小小的干巴巴的好像一只小猴子一样,长到这般丰神俊秀,秦闵如何能舍得让他难过。只是秦闵相信他的孩子已经长大,他必然不想当一个被蒙在鼓里护在怀里永远长不大的孩童。 秦峥感受着头上父亲温柔的抚弄,想起多年来父亲的教导、母亲的慈爱,他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只是他自小自制力强,只一会儿便平复了情绪,抬起头眼眶微红的看着秦闵说:“多谢父亲。” “你现在怎么打算?”秦闵收回手,起身背对着秦峥,悄悄抹了抹眼睛,才说道。 “她……可有灵位?” “有的,原本是葬在那个道观里,陛下登基后,悄悄移去了皇陵。那里原本就有她的位置,只是那时候我们都不知先皇会如何处置,只好将她的尸身藏了起来。如今牌位也供奉在皇家宗祠。峥儿若想去祭拜……宗祠是进不去了,却是可以求陛下要个通行令牌,陵寝那边宗府监管没那么严。” “嗯。”秦峥点点头,起身道:“多谢父亲。”这是他今日对秦闵说的第二句多谢,说完后他便告辞出门,秦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道:“这十几年来,为父一直有在查那人的身份,但因为楚瑶身边的人多数被盛怒下的先皇杖杀,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实在有限,峥儿你……切不可急躁,懂吗?” “孩儿晓得,多谢……父亲。”秦峥又说了一遍父亲,虽然知道一切都不会改变,秦闵和崔氏始终都会待他如亲子一般,但他就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说出来才能令他心里平静些。 他回头看了秦闵一眼,五十多岁的老父两鬓斑白,常年严肃的面容上皮肤松弛满是深深的沟壑,眼睛已不复清明,但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满是慈爱。秦峥心里一酸,他转身在门边双膝下跪,行了一个大拜之礼。 “天色已晚,父亲早些安歇吧,孩儿告退。” 秦峥又去了崔氏那里,崔氏早已哭的眼睛红肿,但见到他来,依然抱着他问他冷热,等秦峥回到自己房里时,夷骍正在摆碗筷,闻着饭菜的香味,他才想起他已错过了晚饭。 “公子您回来啦?饭菜都是夫人吩咐厨房一直给您温着,快来吃吧!” “嗯。” 秦峥相府公子的身份,与他考试之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在任官守选上却是占了大大的便宜,皇帝本就有心为他找个好位置,若他只是寒门士子,只能老老实实的等候三年,但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世人眼里,只要有缘由,再奇怪的事情都能够自找释义。 秦闵身为当朝丞相,他的儿子便是授再大的官也是应有之义,最多腹诽皇帝太过偏袒了,但一个小小的县尉,虽然在京,但真的不算太过显眼。 那裴英杰可是得了个校书郎的清贵闲职,也没人说什么,毕竟裴家比起秦家也差不到哪去。 倒是那谢秋辰,中了进士后,皇帝本想亲自授官,他却表示应举只为完成家里的心愿,既已达成就不想白白占了个位置尸位素餐,更愿意游历天下,为陛下观这大好河山,是否太平安康。 莫卿华不是迂腐之人,谢秋辰本就是江湖做派,这样的人也确实不会做官,早早出去也好,免得留在京里得罪人,便爽快的赐了他一枚玉佩,紧急之时可调用官府的通信,奏报直达天听。 这三人有这般待遇,一是才学,二是家世,此两样缺一不可,其他同科进士便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只能老老实实等上三年,吏部挪出空缺才能补官,若是运气好的一两年便可,运气不好蹉跎十几年也还只是个空有进士之名,而无官位的备选官。 第61章 卿华 那日长春仙馆的事,莫卿华得知后气得摔了个上好的碧玉壶,好不容易这日授官之时见到秦峥,却又看到在他身边的裴英杰,莫卿华恨得磨牙,却不得不一副施恩赏赐的模样对着那个看起来就一副娇弱无骨样子的裴英杰。 太极殿侧殿上,等三人谢恩完毕告退时,他突然轻咳一声,秦峥立刻会意,落后另外两人。本想不动声色的留下,不想那裴英杰却突然回头讶异的问道:“秦公子?” 秦峥顿了顿心里有几分不好意思,本想就此算了,提步欲跟上他们,那边已行至后殿的莫卿华却突然重重的咳了起来。秦峥无法,只好停下脚步,见裴英杰好奇的看着,又像是要回来拉他同走一样,秦峥顿时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自在。 那边谢秋辰将一切看在眼里,回头冲秦峥眨了眨眼,拽着裴英杰的胳膊就往外走,对方那微小的反抗被他忽略不计,他可不是听见别人痛呼就会紧张的松手的人。 裴英杰的小身板根本无力反抗,一直被拽到殿外广场上,谢秋辰才放开他,裴英杰气得面色涨红,忍不住大声道:“谢兄何以如此蛮不讲理?!在下与秦公子还有话要说!” “你有何话要说?告诉在下,下次在下去见秦峥的时候一并帮你说了吧。”谢秋辰眯了眯眼,抱胸歪头缓缓道,“现在嘛,裴小公子你就乖乖回家去吧,别碍事!” “你要去见秦公子?什么时候?”裴英杰耳朵抖了抖,整个人都精神了,不过还不忘反驳谢秋辰的话,“不是裴小公子,我比你大!” “……”谢秋辰装作没听到后面那句,提着裴英杰的衣领脚步飞快的往外走,口中敷衍道,“在下已与秦峥约好离京之时,他会前来相送,裴小公子也要来送在下么?” “要的要的,我也要去、呃,去送你!”裴英杰哪里还在乎称呼的问题,虽然他已经二十五了,谢秋辰才刚过二十,比他小得多,但知道可以沾着他的光见到秦峥,他便也就不顾了,一路上鸟雀般叽叽喳喳问着谢秋辰关于秦峥的事。 谢秋辰不过是想临走之前跟秦峥比试一场,哪里就和他熟悉了,裴英杰问的问题他一个也答不出来,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裴英杰,他可自认不是什么闲人从不爱说闲话! 另一边秦峥刚刚才踏进太极殿供皇帝休息的后殿,就听见莫卿华幽幽道:“得美人赠花,秦大人是不是要还君明月珠啊?” 秦峥抬头见莫卿华臭着一张脸,心下有些不解,随即想到,裴英杰奉旨探花,最后没献给皇帝却送给了他,这已是大大的犯了忌讳,皇帝心里不悦也是应该。 本想拱手致歉,但又想起现如今他已入朝为官,却不能再与之前一般随便了,秦峥撩起衣摆,正准备行拜礼,那边一直眼角余光看人的莫卿华惊得立刻起身,两步就窜到他身边,在秦峥膝盖还未沾地之时将他拉了起来,口中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秦峥茫然的眨了眨眼,“行礼啊,微臣有错,特向陛下赔礼道歉。” “……”莫卿华等秦峥站稳,松开手神情严峻的看着他。 秦峥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踌躇道:“刚才在侧殿的时候不是还……陛下此番却为何生气?” “那不一样!”莫卿华气的胸膛上下起伏,见秦峥还张口说道,“如何不一样,陛下是君,微臣是臣……” “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莫卿华大声打断秦峥的话,背转过身子不肯看他。 秦峥抬眼看着莫卿华的背,还从来没见过莫卿华生气,他生气的时候,背脊挺得直直的,双手紧握成拳,高高仰起头,鼻息沉重,一副隐忍的模样。 秦峥看着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安,他觉得此时的莫卿华好像有些伤心,然而他却不知他究竟错在何处。 只听莫卿华背对着他说道:“小峥,别这么对我……好吗?”说道最后,竟像是请求一般。 秦峥大惊,他上前两步,伸手去拉莫卿华的手,但却被甩开,莫卿华前进几步与秦峥拉开距离,竟是一副要走的样子,秦峥心里突然就慌了,“等一下!陛下……微臣、我我知道了,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定不会如此了!” “嗯。”良久莫卿华才用浓重的鼻音回答秦峥,实际上他脸上就差笑开了花,心里狠狠将自己夸了一遍,这才整肃了表情转过头来,淡淡道:“今日之言你记住就好。” “定会谨记于心!”秦峥眼神诚恳,他答应的事定会做到。 俩人这才入坐,秦峥见莫卿华神色如常,心里才安下心来,他没想到莫卿华竟然真心视他为友,所以刚才见他想要定下君臣之别才会那么难过吧,秦峥心下叹了口气,心里也觉得刚才是自己过分了。 他不过是答应以后没有外人在场之时以待他以平常之态,莫卿华就高兴成这样,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可见莫卿华也是个寂寞的人。 正被秦峥标记为寂寞人儿的莫卿华心情好的不得了,得寸进尺的笑道:“小峥以后可不能接别人送的花啊!也不许送给别人,只准送给朕!” 秦峥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他没事送人花干嘛,不过他也懒得计较这些,点点头说道:“陛下……” “嗯?你叫我什么?”莫卿华起身隔着桌子伸手挑上秦峥的下颌,秦峥被他的举动弄的懵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莫卿华看着那微张的檀口,心里痒得不行,最近他晚上做梦老梦见秦峥,这双唇这张脸这双手,甚至是还未见过的其他地方,都在他梦中任他肆、意亵、玩。 此时真人就在他面前,秦峥好像开始长胡渣了,手指上酥麻的触感让他觉得心里越发的麻痒,“你应该叫我的名字,小峥。”他说话时嘴唇微张轻挑舌尖,秦峥的名字好像在他舌上转了好几圈,才被他依依不舍的吐露出来,这样淫、靡的声音,衬着他迷离的目光,越发显得魅、惑。 “……卿华?”莫卿华听着他的名字从秦峥口中被说了出来,即使是很正常的语调,但他就是觉得犹如一个响雷炸响在耳边,身、下那处立刻就起了反应,他摩挲着秦峥尖尖的下巴,头渐渐的向着对方倾斜过去。 然而秦峥对于他的蠢蠢欲动一概不知,他皱了皱眉,一巴掌推开对方的脸说,“陛、嗯,我有一事相求。”要他自然的叫出莫卿华的名字,好像还有些困难,他看了看莫卿华,见他果然一副不高兴,没精神的样子,只好歉意的牵了下嘴角说道:“我想去先皇陵寝看看,望……您准予。” 实际上莫卿华是被秦峥打断了旖旎的心思才耷拉脑袋的,他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陵寝啊,朕给你个令牌,你想去就去吧,只是斯人已逝,小峥你……别太伤心。”莫卿华早知他会来求,便递给秦峥一个铜质令牌。 秦峥点点头,不大想提这个话题,转而聊起其他。 莫卿华想着他过几日就要上任,便给他说了些他将要去的万年县的境况,只是莫卿华毕竟是皇帝,一个小小的万年县他最多只知道县令的名字,其他的也所知有限,索性万年县令本就是他看中的人,到时候嘱咐一声,让他多照顾秦峥便是,只是这些他却不会说给秦峥听的。 三月长安城外灞桥前,正是折柳相送的好时节,秦峥下马来到谢秋辰面前,意外见裴英杰也在,便拱了拱手道了声,“裴兄。”他原本是不喜裴英杰的,但因那日送花之举,却觉得这裴英杰也是个有趣之人,况且裴英杰也从未有何处得罪过他,他的不喜倒是来得莫名其妙,他一向会反省,此时便率先打了个招呼。 裴英杰羞的脸都红了,本想也回上一句,但不知怎么就是开不了口,急得满头大汗。 秦峥没在意,他对着谢秋辰点了点头,“谢兄,在下前来赴约,不知谢兄可准备好了。” “自然,这便开始吧,省得待会儿被人围观,烦人得很!”谢秋辰甩开缰绳行至灞桥之上,转身看着秦峥。 这番豪爽的江湖做派,秦峥很是想念,他持剑欲前,却被裴英杰张开双臂挡在面前,焦急的问道:“秦公子你们、你们这是、这是为何?!”他本来不知道秦峥说的前来赴约是什么意思,但见谢秋辰立在灞桥之上,身上气势陡然一变,秦峥也提剑上前,他才知道他们竟是要在这打一场。 难怪谢秋辰说要早点出城,趁着日头尚早城外无人,省得晚了被人围观。 “裴兄请让一让,在下与谢兄有约,此番前来便是来赴战的。”秦峥见裴英杰将上桥的路堵住,猛烈的摇着头死活不让他通过,他只好无奈叹了口气,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便高高跃起,在半空之中长剑就已出鞘,裴英杰仰头看着他,口中惊呼。 秦峥却不管他,只向着谢秋辰说道:“谢兄请!” 第62章 皇陵 “请!”谢秋辰觉得身上的血都热了起来,他手指轻动,指尖便倾泻出数把飞刀,只听叮叮几声,全数被秦峥长剑挡了回来,不过谢秋辰也没指望能一击建功,毕竟秦峥武功已近七品,与他相当。 谢秋辰大喝一声,在电光火石间,刚才被射出去的飞刀又急速返回,秦峥凝神细观,发现飞刀竟像是剑阵一般,他一时见猎心喜,手中剑势稍缓,脚尖轻点桥柱,单脚独立于上,只见本已速度稍缓的五把飞刀两两相撞,突然间便散了开来,薄如蝉翼的雪白飞刀,瞬间消失在视野之中,秦峥甚至听不到飞刀的破空声。 秦峥双眼一眯,手中长剑不快反慢,一一点在身前,“一、二。”秦峥声音很稳,就像他握剑的手一样,他在桥柱上下腰,整个人几乎折成两半,长剑在上方挥舞,被勾住的飞刀在剑上环绕,发出刺耳的‘嗤嗤’声,等他直起腰时,那把飞刀以不逊于来时的速度射了出去。 行至半空时突然发出撞击声,另一把隐形了的飞刀被撞了出来。 “三、四!”只剩一把,秦峥满面平静的脚尖发力,离了那石桥桥柱,只听叮的一声,那最后一把飞刀撞上了桥柱,然而它却并未掉落在地上,而是转了个方向,又向着秦峥激射而来。 秦峥这才发现,不止是这把飞刀,就连刚才以为已经击落的,此时也向着他直射而来,竟是一副包围的态势。而最最关键的便是谢秋辰不知何时失了踪影,谢家是以暗器著称,会使用暗器的大多都是杀手一类的武者,谢家便是如此。江湖传闻,谢家前朝时乃是一权倾朝野的大官所豢养的死士,一身暗杀之法出神入化,便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谢家的暗器也能隔着人群集中目标要害,而谢家人更是懂得一门隐身之数。 秦峥虽然没看到他人,但心头却丝毫不敢放松,他脚下一错,妙到颠毫的一一让过那五把飞刀,每一把飞刀都贴着他擦身而过,便在此时秦峥隐约察觉到一丝危险,他长剑一抖真气立刻被调动起来,竟是拼尽全力使出了‘九剑’,漫天飞舞的剑影足足九九八十一道,而这八十一道剑招都对应着一把两指宽的飞刀。 裴英杰在一旁看得嘴都要合不拢了,剑招反射出来的光刺眼无比,只是他舍不得闭眼不看少年那矫健的英姿,无数晃动的光亮下他准确的找到了秦峥的身影,只见他脚下狠狠往地上一顿,那柔韧的腰部一发力,整个人便像是消失一般,下一秒就闪现在另一个方向,手中长剑抵着得可不就是消失已久的谢秋辰? 没等裴英杰鼓掌祝贺,那边秦峥便说道:“既然你我都奈何不了对方,不如就此和局?以待来日再战,如何?” 裴英杰楞了一下,他以为是秦峥赢了,却听谢秋辰说,“如此甚好,那便定个三年之约,三年后在下再来找你!”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撤了自己的武器,原来,就在秦峥的长剑抵住谢秋辰的脖子时,对方的飞刀也凌空停在他的咽喉处,虽然不是没有化解的招数,只是再打下去就是生死相博了,他们之间无仇无怨不过是切磋而已,没有必要再继续,这一局却算是平局。 谢秋辰痛快淋漓的比了一场,心情异常的好,拱手行礼时随口问道:“你那剑招叫什么名字?” “‘九剑’。”秦峥说起这个名字倒有些哭笑不得,果然谢秋辰眼神奇异的问,“如此厉害的招式怎么就得了个这么简单的名?”江湖上的武功不论好坏,至少名字上就很霸气很有禅意,都是什么有凤来仪、或者八荒唯我独尊功之类的,很少有这么简单不起眼的名字,那边裴英杰眼睛瞪的圆圆的,看起来一副小孩子好奇的模样。 “师尊……不太在意这些。”他能说师尊原本起的是‘亮光剑’么?只因它反射阳光!? 既然谢秋辰问起剑招他倒也有几分好奇他的那招能让暗器消失的招数,便问了谢秋辰。 “不过是些简单的障眼法,一说就明白,那是……”谢秋辰还没说完,那边秦峥便一脸恍然大悟的说道:“在下明白了,多谢谢兄。” “……”谢秋辰怔了怔,“在下还未说呢……” “是啊,秦、秦公子,谢公子还没说呢,你就猜出来了?”裴英杰眼睛亮亮的,像是会闪光一样,秦峥被他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道:“在下猜谢兄的飞刀很薄而且亮,能照人影像,甚至比铜镜还要清晰几分?” “确实如此。”也不见谢秋辰如何动作,手中便多了一把飞刀,他一边拿在手中把玩,一边接着秦峥的话说道:“秦兄好急智,这飞刀可清晰的反射影像,再加上在下特殊的手法,便能做到消形消声,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厉害!”裴英杰竖起大拇指,他还从来没见过比铜镜还要清晰的东西,一时好奇口中说道:“给我看看。”便欲伸手去拿。 谢秋辰却突然手一抖,飞刀便消失不见,脚下再一错步,就让开了裴英杰前冲的身子,对着秦峥拱手道:“三年之约,望君莫忘,在下告辞!”说罢又对着没有一点点防备而摔在地下的裴英杰说了两个字。“不给!” 裴英杰趴在地上,那一下虽然摔得不重,但却是在秦峥面前丢了面子,他看着谢秋辰远去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终是忍不住吼道:“谢秋辰你混蛋!” 秦峥把他拉起来,看着他眼眶微红,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天在太极殿后殿听见莫卿华浓重的鼻音,再抬头看看裴英杰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突然就打了个寒战,开什么玩笑莫卿华一点都不适合这个表情。他背转身对裴英杰说道:“裴兄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城吧。” “那你呢?”裴英杰以为他脸上有灰,秦峥才会不愿看他,拉起袖子就往脸上抹,听他这么说,便抽了抽鼻子问。 秦峥顿了顿,没有回头慢慢开口道:“在下还有些事……裴公子先回去吧。” 说罢秦峥便翻身上马沉默的离开,竟是再没回头看裴英杰一眼。 裴英杰张着嘴,愣愣的看着,不知他为何突然冷淡下来,他脚下不由自主的就跟上两步,只是想起秦峥最后好像有些不高兴,他又犹豫了片刻,终是抵不住想看到秦峥,想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的想法,也骑了马往秦峥离去的方向跟去。 秦峥并不是要故意冷淡,只是他的心思已不在裴英杰身上,他要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地方。 城门向西三十里,便是先皇陵寝,秦峥有皇帝御赐的令牌,自然顺利通行,守陵的侍卫只见令牌不问身份,倒是省去了秦峥的麻烦,他不大会说谎,但要是自承身份怕是不好解释为何回到这来。 先现在这样你不问我不答,正好让他松了口气。 皇陵很大,启国的皇陵都是皇帝登基时就开始修建,这座皇陵修建在一个四面都是悬崖峭壁的山谷里,往来只有一条通道,先皇去世后便处于半封闭状态,要等到太后百年后,与先皇合葬一处后会将山谷入口的断龙石降下皇陵完全封闭,除了守陵人,这里将不再有任何活物,到时候悬崖上会涂满特制的毒药,任何想要从那峭壁险峻之处冒险而下的人或者生物,都会在触碰到毒药的瞬间被毒死,这种毒药据说能残留千年之久,是皇陵中最厉害也最常用的药物。 不过现在那悬崖上还什么都没有,整个山谷也不想是埋骨之处,反而百花齐放,鸟鸣清脆。 秦峥拾阶而上,看着四周刀削般的悬崖,心里胡乱想着若是有人从那悬崖上下来云云,但终究他知道心思如此纷扰的缘由,四周的景致很美,美的就像皇家园林一般,一点都没有阴森森的感觉,但那些景致统统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只麻木的走着,等离着目的地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股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情,令秦峥有些无措,入定了许久,脚下才重新踩着虚浮的步伐,站在了那个棺室前,皇陵用的是巨大的棺室造型,莫楚瑶的墓露在地面上的便有半个房子那么大,墓前排列有石狮一对,石人两对,墓碑一人多高,上面鐫刻志文,辞藻华丽的骈文刻满了墓碑,是以皇帝的口吻所写的一片悼文,言辞恳切,悲恸万分,丝毫没有真相背后的残忍与绝情。 秦峥将那大片大片的文字忽略而过,只牢牢盯着大启莫氏固国长公主之墓几个字。 他伸手去描绘那几个字,眼前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雾,视野里的字体有些扭曲,他一遍遍写着,直到手指上传来刺痛感,他也不愿停下。 第63章 闯陵 秦峥在这里待了很久,从早晨待到中午,皇家陵寝自有守陵人经常清理,他只是在这站了很久,临走时磕了几个头,将来之前抄写的经文在碑前焚烧了。 秦峥一路沿着山道往回走,这里的小道险峻,旁边就是一道深深地沟壑,秦峥发现这里的鸟雀应该都是从入口处飞进来的,因为悬崖很高,山壁笔直,寻常的鸟儿无法飞跃那么高的山壁。 此时正是日上中天之际,秦峥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微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大,这座山谷叫做燕回谷,意思是燕子飞进来就再也飞不出去,原本叫应该是无回谷,但先皇不喜大笔一挥便改了燕回谷这个名字。 秦峥一进来就知道这样光滑如镜的石壁,没有任何人能轻易进来,但若本身是武道高手,又有精妙的工具以借用呢? 山壁上一条长长的绳状物从悬崖上直挂下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铁链拧着麻绳而制成的,衔接之处有着秦峥从来没见过的古怪工具,秦峥立刻警惕起来,因为那铁链上并没有人,只身下那条链子在悬崖上来回晃荡。 秦峥一面手按长剑,一面发出示警,守陵的侍卫很快就赶了过来,一个身着盔甲腰配长刀的大汉行礼道:“公子示警可是有何发现?” “有人闯陵,你们可察觉有无不妥之处?”秦峥示意他们抬头看,那铁链还在山壁上回荡,因为有麻绳包裹,并未发出很大的动静。 侍卫们一看俱是大惊,抽出长刀严阵以待。 那先前与秦峥说话的应该是首领,只见他做了几个手势,另外的侍卫便散了开来,秦峥扬声提醒了一句:“来得是高手,发现之后立刻回报不可与之交手!” 那几人点了点头,那首领跟在秦峥身后,俩人也选了个方向寻找,皇陵很大,但也很静,这会儿功夫,除非对方进了地底,不然也是能知道已被发现。 “公子最好还是先行离去,既然能从那上面悄无声息的下来,想来必是九品高手,公子交给我们便可。”大汉话虽然不好听,但语气陈恳,表情有些担忧。 秦峥自然不会误会对方是怕他抢功劳,这些侍卫大都只有五品,这个首领也不过是六品,遇上九品高手,那是要用人命去填都不一定能击退。 “不必管我,大人还是派人去调弓箭手吧。”秦峥摇了摇头,虽然对上九品高手他也没有把握,但若是有他们协助至少能够牵制,若弓箭手能及时赶到,他们也不是没有胜算。 “这……” “怎么?有何难处?在下记得我朝皇陵都是由宗室子弟率一营将士守卫,其中必须配备弓箭手!”秦峥停下脚步,转头皱眉看向这个八尺大汉。 “不瞒公子,射手营此时并不在驻地,……宁王二公子带去山里打猎了,走之前说五日放归,今日才第三日……”那大汉此时也是隐忍怒气,显然是在莫梓函那里受了很多气。 “竟然如此?!”秦峥心不住下沉,只是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问,“可有办法联系上莫梓函?”莫梓函只是宁王庶子,因着自请守陵才得以留在京城,在爵位上与秦峥相当,所以秦峥直称名字也不算逾越。 但那大汉却不知道,他只觉得心情舒畅,早就看不惯那莫梓函却偏偏还要尊称为公子,此时听秦峥直呼他的姓名,立刻就把秦峥归为性情中人,说话都多了几分热切,“回公子话,就算联系上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但庆陵军二十一名将官愿听从公子指挥!” “……”刚才还说让他先走,这会儿就说听他指挥,秦峥觉得这大汉也太善变了,不过也算正中他下怀,他抬头问这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大汉,“还不知大人姓名,在下秦峥。” “某向伍,见过秦公子。” 秦峥在林间穿行,山谷很大,以他的耳力也要仔细听半天才能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声音,这么大的地方居然只留二十一个人守卫,不管如何莫梓函也太过了。 虽然胆敢在皇陵还未封闭时就闯陵的,启国开朝以来还是第一次,只不知那人究竟有何目的,竟然如此大胆不计后果。 突然,秦峥脚步一顿侧耳倾听,片刻只听到几声石块碎裂的声音,随即便是侍卫呼和的声音,只是两声低低的惨叫声过后,便归寂于无。 秦峥仔细分辨了一下方位,突然便大怒,转身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纵跃而去,他速度极快,向伍勉强坠在他身后,心下暗暗心惊,不知这姓秦的公子为何年纪轻轻如此厉害。 他常年守卫这里,甚少入城,因此并不知道秦峥这名字代表着什么。 秦峥暴怒之下速度比往常更加快了,整个人竟然带出了重影,他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发现刚才那发出惨叫的地方,就是长公主的墓,这如何不让他愤怒! 秦峥嫌地上太多阻碍,脚跟在地上一顿,人就到了树梢上,公主墓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附近的侍卫也听到声音相继赶了过去,但却没有任何作用,秦峥听着一声声惨叫响起,心头狂怒,等越过树丛,见到地下的惨状时,他几乎控制不住体内的真气暴涨,只见地上到处都是侍卫的尸首,不过几息功夫,六个人的生命就这么消失了,且死状可怖,满地鲜血,他们竟是被人徒手撕成两半的,难怪如此英勇的卫士,死亡只是却发出那样凄厉的惨叫。 待秦峥抬头看向长公主的墓时,他握剑的手都是颤抖的,那个巨大的墓碑被人击碎,成块状散落在地上,墓室被轰出了一个大洞黑洞洞的洞口,像是吞人的怪兽一般,秦峥想也没想,提着剑一头扎了进去。 墓室之中黑漆漆的,随着秦峥越来越深入,那洞口传来的光亮已经不足,秦峥无法看清楚墓室的全貌他只能屏住呼吸,去感受可能在任何地方的敌人。 他一直是扶着墙走的,能感觉到墓道石壁上雕刻着铭文,地面有个向下的倾斜,突然秦峥感觉到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喘着气,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秦峥紧握着手中的剑,探准位置手一扬长剑被挥了过去。 然而这一记偷袭没起到任何作用,长剑砍在对方身上就像是大在一团巨大的肉团上,竟是被弹了回来,对方嘿嘿一笑,伸手向着秦峥的位置抓了过来。 秦峥见刚才那一击没有奏效,便知道这人怕是如那铜皮铁骨的巨汉一样,刀剑难伤,他轻跃而起,脚尖点上墓道的墙壁,让过对方抓来的手掌,他直接越过此人,向着墓道更深处行去,因为这人虽然厉害,但绝不是九品高手,也就是说,墓里还有别人。 这人怕只是留下来挡住追来的侍卫,秦峥无意于他纠缠,只想去到主墓室中,保全长公主的尸身。 “嘿!给爷留下。”那人大怒,举步就追,脚步声非常重,秦峥猜想这人应该是个满身是肉的大胖子,本以为胖子应该追他不上,没想到这人胖归胖,动作却很灵活,脑子反应也快,追不上他就用滚的,这墓道本就是向下倾斜,他这一滚很轻易的就追上了秦峥。 秦峥感受着身后巨大肉球的滚动,默默计算着时机,等肉球滚到他脚下时,他伸狠狠一踢,那肉球大喊一声“嗷!”便以比刚才还快数倍的速度向前滚去,秦峥跟在他后面,等肉球速度稍慢,他又踢上一脚,直把那胖子气得嗷嗷叫,但却没有任何办法,谁叫他四肢短小还要在地上用滚的。 这等欢快的场面偏生发生在阴森的墓道之中,秦峥心里怒得不行,对方也一直口不留情,恨不得用污秽之语将秦峥骂死。 墓道并非笔直,胖子已经被撞的头昏眼花,直到滚到一个巨大的墓室之中,狠狠趴在地上,他才反应过来,那个踢他的人好像没了动静。 秦峥站在墓室门口,门内有昏暗的光亮,应该是夜明珠一类的发着幽幽的绿光,墓室很大,地上是整块的地板,四周有着几盏长明灯,但却没有被点着,墓室的中间是一口巨大的石棺,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颗夜明珠。 看见胖子落地的姿势他还抬头笑了一声,口中打趣道,“吕将军玩得可开心?” “一点都不开心,陛下您找到您要找的东西没?找到了咱们赶紧出去吧,爷要找那小子报仇!!”姓吕的胖子指着门外的秦峥恶狠狠的说道。 那人这才抬头看了眼秦峥,不知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的嘴角明明带着笑意,眼神却十分悲伤,秦峥竟然觉得他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但他却笑着对秦峥说:“咱们又见面了。” 第64章 抢夺 “离开那里!”百里铭面前的石棺已经被打开,他一手搭在石棺上,秦峥顾不得是不是他的对手,手中长剑直刺过去。 “我还不知道无忧谷何时成了大启的看家狗了。”百里铭挑了挑眉,眼神越发冰冷,但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大,见秦峥剑势一往无前,竟然还赞了句“好!” 剑尖出乎意料,轻易的扎进了百里铭的左肩,秦峥有些怔住,百里铭应是九品高手,为何他却……长剑被秦峥拔出,带出了一道刺目的血花,在这幽冷的地底显得越发的艳丽。 秦峥还来不及惊讶,就发出一声闷哼,他抽身而退,横剑而立。只这刹那他便面色煞白,吐出了一口鲜血。 百里铭伸出手指,拨弄着自己肩头上的伤口,他好像不怕痛一样,手指甚至插、进了血肉,他将沾满血迹的手高举到眼前,轻轻叹慰道:“我好像只说过放过你一次?不知道小家伙你准备好了……” 话还未说完,秦峥便再次挥剑而上,剑如闪电,顷刻间便使出了自己最强的一招。 百里铭没有亮出他成名的兵器,他少年领兵,最厉害最顺手的兵器还是枪,然而自他登基后,很少再有需要他上战场的时候,他现在出入也很少带兵器,仅凭一双肉掌便挡住了秦峥的长剑。 吕胖子这人嗜杀又阴险,一直游走于秦峥背后,想要伺机偷袭。 幸好向伍及时赶到,见那胖子浑身是血,特别是两只手,现在还血淋淋的,哪里不知道他外面的弟兄便是惨死在这人手下,顿时双眼通红,长刀狠狠劈砍过去。 胖子武功比向伍高得多,但向伍因为心里的哀痛,向疯了一样,不顾自身的攻了过去,一时之间倒也勉强战成平手。 秦峥与百里铭自有默契,两人交手都刻意的没有波及到石棺,百里铭更是将自己的身子挡在石棺前头。 等到稍稍远离了那石棺,秦峥才开始无所顾忌,长剑犹如毒蛇吐信,围绕百里铭身周,剑法比起之前与谢秋辰交手时又快了不少,百里铭打起来很怪,秦峥的长剑在他身上带出数到伤痕,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只有眼神越来越兴奋,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伤口处被剑芒撕裂的伤口不停的渗着血,甚至有几滴落到了他的唇角,被他伸出舌尖轻轻舔掉。 秦峥越战越勇,真气附于剑上,长剑吐露着剑芒,空气中只听见长剑震动的声音。 百里铭一直微笑的看着,像是一个长辈指点小辈习剑一般,一套剑法使完很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 “不过还不够看!”百里铭陡然间大喝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只平平的推出一掌,便从秦峥的防卫中穿了进来,那一掌无声无息,但秦峥知道,若这一掌拍实他只怕立刻就要一命呜呼。 在这危急关头,秦峥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扇子,左手一挥,扇面便打了开来,扇骨上弹出几把细长的匕首。 只听嗤嗤两声,百里铭手背上便留下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哪里皮肉外翻,血液很快就染红了他的手掌,但同时,秦峥拿着扇子的左手手腕也响起可咔嚓的声音。 他将扇子小心的收拢放进怀里,左手无力的垂落下来。 “咦?你那是什么?”百里铭甩了甩手,手背上的血水被他甩得到处都是,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好奇起秦峥刚才那把折扇。 见秦峥没理他,突然就闪身来到秦峥身边,手掌探向秦峥的怀里,竟是一副要自取得样子。 秦峥一惊,手腕一动,长剑便向着百里铭刺去,不过百里铭现在的兴趣都在那扇子上面,探手拿到了扇子,他便对秦峥没了兴趣,中指微屈弹上了秦峥的剑。 秦峥只觉得剑上的力道恐怖无比,他根本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剑脱手。 然后胸腹间被轻轻印下一掌。秦峥只觉得血脉大震,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飞掠,直到狠狠撞在石壁之上,他喷出一口鲜血跌落在地上。 百里铭好奇的玩弄着手上的扇子,他自己知道他那一掌会有什么效果,普通的武器本该毁得渣都不剩,这扇子却完好无损。不过他一时没找到机关在哪,扇骨上的匕首没有弹出,他便随意将扇子放进怀里,又走回到石棺前。 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一个四方盒子,秦峥胸口痛的不行,眼前发黑,迷蒙之中,看到那只盒子,却不知何来的力量激得他翻身而起,直冲向百里铭。 他的速度非常快,快得犹如鬼魅,胖子跟向伍打本就有些束手束脚,向伍的长刀有个长长的手柄,发现刀砍上胖子就向砍在滚刀肉上,他就将长刀反过来当棒槌用,一下一下的砸得胖子嗷嗷叫。 胖子被打得窝火,突然看见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往他面前飘过,他突然就想起这是在什么地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百里铭只感到手上传来一个拉扯的力道,他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一股怒气,嘴角不再带着微笑,伸手又给了秦峥一掌,只不过他这一松手,手中的盒子便被秦峥抢了过去。 秦峥几乎是砸在地上的,也幸好百里铭打了他一掌,让他这一下摔的有些远,竟是堪堪到了墓室的门口,他冲着向伍大喝一声:“走!” 然后也顾不得向伍能不能跟上,就向外跑去。 向伍虽然块头大,但能当上首领,脑子也是比较活的,他见胖子分了心,一刀柄呼了过去,胖子圆润的摔在地上,被他一脚踢向了百里铭。 然后他才跟在秦峥身后,向外冲去。 百里铭此时哪里还有半分笑容,被吕胖子一阻,秦峥便没了影子,胖子看他沉着脸心里比刚才还要发毛,咽了口唾沫说道:“陛下,他们人数不多,不如我们杀出去……” 百里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跨过胖子背着手往外走。 与此同时,莫卿华也不好过,一直到今天他才腾出手来召见梁国使臣,那梁国五皇子本来是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还脾气暴躁的家伙。 但因着丢失国书的事被梁国老皇帝写信申饬了一顿,也是弄得他没脾气了。 好不容易挨到启帝召见,这还没进宫呢,就看到长安大街上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马,仪仗比他们的还要高上一节,五皇子立刻拉下了脸,问身边的大启鸿胪寺官员道:“少卿大人,他们是何人?” 梁国使团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来了长安这么久前前后后就只见过这位年纪轻轻的鸿胪寺少卿,而对面那骑马行在首位的那人身边,看补服才当是鸿胪寺正卿。 不能不说梁国皇子感到受到了侮辱,对面那伙人的服装并不陌生,正是与他梁国对峙了多年的的宛国。 他可是记得宛国已经没有皇子,那么也就是说对面使臣的身份并不比他高,大启却派正卿接待大宛,只派了个少卿来应付他们? “原来你大启皇帝就是这么对待盟友的?反而不如一个敌国?看来你大启也不过如此,号称雄兵百万,却要拍敌人的马屁,当真叫人笑话!”五皇子面色铁青,咬着牙说出这么一番话。 那鸿胪寺少卿原本看不起他,这断时间这五皇子尽让他挑着些*游玩,可把他累坏了。不过能说出这番话,说明这梁国皇子也不算草包到家。鸿胪寺少卿明叫柏澄,三十岁不到的年纪。 眼神懒懒的看了梁国皇子一眼,接着甩着袖子嗤笑道,“好叫五皇子知道,我们大启这位正卿最是嫉恶如仇,他要抢着去恶整宛国人一通,我们谁也拦不住啊,谁让他是老大,我是老二呢。” 实际上是这位老大人懒得应付梁国人,把接待的事情丢给他处理,自己在家闲着,没想到宛国人由秦岳将军陪同,突然出现在长安城外,而皇帝的案头才刚刚接到秦将军的密报,鸿胪寺本就因梁国使团的事情忙得团团转,只有老正卿一人闲着,皇帝大笔一挥,就让正卿去接待宛国使臣。 使臣接待必有正使副使,梁国这边就是两个少卿,加若干郎官,而宛国那边只有个老正卿而已。 柏澄也是睁着眼胡诌,见梁国皇子半信半疑,他便将这其中的关键指出,末了还要加上一句,“我鸿胪寺官员除了越老越有童趣恶整人的正卿大人,其他人都不愿接待那北边来的,毕竟我大启以武立国,要是忍不住抽刀砍杀,岂不是辜负我皇托付?” 那梁国皇子仔细一瞧发现宛国人身边确实只有一个大启官员,心里顿时平衡得多了,也不计较对方的阵势了,好以整暇的等在宫门口,打算看看宛国来的究竟是何人。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小,下颌留着短须,精瘦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威严。 鸿胪寺正卿慕容慎沉默的跟在他身旁,柏澄一看就知道这个整日乐呵的老正卿大人怕是没在宛国使臣身上讨到好处。 两方人马相遇在宫门,少不得过来寒暄两句,柏澄是少卿自然是他先开口,介绍了梁国使臣团的主要官员。 那边慕容慎就用半死不活的语气指着那宛国使臣道:“这位是大宛国文亲王。” 老大人只说了这一句就闭嘴不言。 只是……这宛国什么时候多了个文亲王?宛国皇室不是当年就被那疯子皇帝杀光了么? 第65章 山匪 “大宛什么时候多了个亲王,不会是出使拿不出手,刚封的吧!”梁国五皇子单南立刻开启了嘲讽脸,他一向言语诙谐,这话一说旁人觉得好笑之余倒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吾与我皇亲如兄弟,封便是封,不封也是封,我皇特赐金牌一枚,见吾如见我皇,不知你又是何身份?”文亲王瞟了单南一眼,在单南想要开口之际转头对慕容慎说道:“时辰不早,正卿大人还是引吾前去拜见启皇吧!” 宛国的队伍很快就再次起行,文亲王从头至尾都没有再看梁国使臣一眼,单南几次开口都被他装没听见,直把单南气得跳脚,大吼道:“走!咱们也拜见启皇去,万不能叫北边的蛮子抢了先!” 进了宫后,梁国使臣队伍在单南的指挥下,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纨绔模样,与宛国使臣抢道,那文亲王看起来也是个不服输的,两方人马各不相让,倒叫慕容慎和柏澄看了一路的热闹。 这样的两方人,同时出现在莫卿华面前,怎么叫他不头痛? 等听到双方道出相同的目的时,不止莫卿华,便是单南也瞪大了眼。 这一下可真是出乎单南的预料,他想过宛国出使启国有可能的许多目的,就差编成一本名为谋害梁国论,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宛国不是来与启国合谋对付他梁国的,而是来跟他抢老婆的!? 不不,跟他抢老婆也可以表现为宛国有与启国合谋的打算,娶了公主,宛国就与启国成了的盟友,两个尚武的帝国握手言和,下一步不就是合谋瓜分他梁国么?太荒谬了,单南这样想到,不论如何,宛国的这个打算,怎么也不能令他达成! “陛下,外臣有话要说。” 莫卿华正沉吟着,宛国使臣出现得太快了,他这边才刚刚收到秦岳的密报,不到两天,宛国使臣就到了长安城外,沿途的官邸奏报有些都还来不及送达。 秦岳究竟在干什么?怎么都不知道拦一下!拖一下时间也好啊! 见单南出列,莫卿华收拾心情,点了点头道:“五皇子有何事,都可直言,我大启与大梁国世代交好,五皇子到了长安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 “求娶公主事关两国邦交,按照正常程序,需求娶的一方先递交国书,经同意后方可派遣使臣,不知……这位大宛的文亲王可知道这般程序?”单南越想越奇怪,他来长安也有一两个月了,可从未听说过宛国与启国有什么接触,民间言论大多是视宛国为敌,先不管为何这宛国突然不顾两国关系,贸贸然的就提出求亲,便是启皇怕是也不会答应吧。 “关于国书,呵呵,五皇子有所不知,我皇早在月前便有亲笔书信送呈启皇,不过那时候五皇子在长安玩乐,不知道这个也不奇怪。”文亲王名叫公冶语,大宛人大多都是复姓,公冶是宛国世家,历朝历代都是保皇派,可以说是宛国皇帝最亲密的忠犬。 单南听他这么说,立刻挑眉看向莫卿华,他现在开始怀疑启国是不是真的打算与宛国结盟了。 好在莫卿华的话令他觉得安心,只见启帝抿嘴一笑:“两位来使的来意朕已经了解了,只是从古至今都没有一女嫁二夫的说法,怪只怪朕没有第二个妹妹……”莫卿华稍稍停顿了些许,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看着单南,就像是看着一个满意的妹夫一样。 “陛下,美人配英雄,这是千古不变的佳话,我皇诚意十足,只要陛下肯将公主下嫁,我皇必定迎娶公主为皇后,从此独宠椒房,后宫之中不会再有第二人!” “你说什么?!”单南差点就要吐血了,这么个待遇说出来,可不把他个郡王妃给扁得一文不值!这怎么可能?不过若是做这承诺的是那个疯子皇帝……单南不得不沉默了,百里铭虽然是个疯子,但他言出必行,从未食言而肥过。 百里铭自然有过食言而肥,平生仅此一次,但就这一次,就令他痛不欲生,从此疯癫度日。 他跨出墓室的时候,眼睛只寻找着秦峥的身影,看都不看面前如临大敌围了一圈的守陵侍卫。 秦峥伤得不轻,可以说这次是他出谷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他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着,身后侍卫的拼死阻拦并没有多大作用,向伍牵了马过来,扶着秦峥上了马,听见后头兄弟们临死前的惨号,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对着秦峥说道:“公子快走吧!” “那你呢?!”秦峥勉力拉着缰绳,向伍只牵了一匹马过来,看他悲壮的表情,秦峥知道这个汉子怕是已有赴死的打算。 “公子先走吧,某随后就到。” 秦峥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只深深看他一眼说,“你要活着!”说罢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骏马长嘶如离弦之箭一样窜了出去。 百里铭正被纠缠着,见秦峥骑了马要走,他登时发怒的长啸一声,掌风凌厉,手下无一合之敌,就连向伍,才刚刚靠近他就被他一掌击飞,倒在山壁旁不知生死。 吕胖子刚才犯了错,这会儿机灵得跑去牵了两匹马过来,献媚的递了缰绳给百里铭。 百里铭眼珠微红,头上的发髻被他弄散了,长发披散下来,只见他发尾处的头发花白了一半,先前拢在玉冠里看不出来。他如今这副样子哪还有先前的从容,吕胖子话都不敢说,只能跟着他翻身上马,往秦峥离开的方向追去。 莫卿华也被公冶语的话吓了一跳,不得不说和亲的公主能得到这样的誓言,绝对是绝无仅有的独一份,这话说出来莫卿华都有些心动,只可惜,对方是那个疯子皇帝,那个发起狠来六亲不认,提起屠刀屠虐亲族的百里铭。 莫卿华轻咳了声,带着些勉强的说道:“既然梁国和宛国如此看得起朕的妹妹,朕觉得不论朕心独断,选了谁都不妥,不够公平,刚才公冶大人说的好,只有英雄才能配得起美人,我大启以武立国深以为然。不如这样,三日后宫门外你们两国各派高手来一个公平比武,不管你们的哪位勇士为主争光,替主人赢得公主,我大启另有厚礼相送,如何?” 公冶语挑了挑眉,还欲说话,那边单南便跳起来叠声道好,大宛武力虽强,但大梁国这几年也没闲着,他这次出使为了求亲,梁皇派了好几个顶尖高手给他撑门面,宛国皇宫曾经的顶尖高手当年都被百里铭屠杀殆尽,就算这十几年又网罗了一些,但想来也是青黄不接,不是拔尖的人物。 只要宛国皇帝不来,梁国很有取胜的把握。 “陛下此计甚好,只是……却还不是绝对的公平。”柏澄是寒门士子,莫卿华登基后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对皇帝的心思知道得一清二楚。 “哦?怎么说?”皇帝唱和着。 “陛下难道忘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们大启国的勇士难道就不能加入这公平比试?”柏澄拱手微笑,“陛下,微臣不才,年近三十却还未娶妻,家中老父催促的紧,微臣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哈哈哈哈,朕知道了,柏大人为朕尽心尽力,朕不会不同意柏大人的君子之求的。”莫卿华大笑着,又转头对着宛梁二国的使臣说道:“想必两位来使定愿意做这成人之美的事吧,不过朕自夸,朕这妹子贤良淑德,相貌吧也还过得去,启国百姓都很爱戴,两位来使想要求娶我大启明珠,想来不先过了我大启勇士这一关是不行的!” 听得这话,公冶语和单南反映不一,但都没反对,至少他们都看得出启皇并不想将公主下嫁,既然双方同一起跑线,那么接下来只要赢了比武就行,旁的也就无所谓了。 于是这边暂时皆大欢喜,两国使臣又由鸿胪寺官员引着,回了安排的驿馆。 这是秦岳考取武状元离京拱卫边疆后第一次回京,他这一去就是五年,然而一路监视陪同宛国使臣到达长安后,他却只能驻扎在城外,毕竟是驻守边疆的将军,想要回家看看怕是很难,很大可能只能接了圣旨即刻拔营回去沧州。 当有亲随来报,远处有一骑疾驰而来,见着他们的营寨并不减速,看样子像要闯营,秦岳立刻前往营门前查看。 只是这一看,他就惊得提气飞掠过去,将那个快要掉下马背的少年稳稳接住。 秦峥不知道自己到了谁的营帐,只知道这是大启的国土,那是大启的士兵,只要去了那里就会安全,若那百里铭追上来,定要叫他尝一尝大启的百万雄师如何威武,如何让他有来无回! 他策马疾驰,到得营寨近前,大喊:“在下万年县尉秦峥,后有暴徒追赶,快去禀报你们将军!”声音出口才发现沙哑难听,眼前也是阵阵发黑,被人接住时,他还不忘小声提醒,“那是宛国皇帝百里铭,他是九品高手,要小心!”说罢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秦岳没想到闯营之人竟是自己的弟弟秦峥,说来他已有七八年未见到他了,听秦峥提醒,他心下一惊,抬头往营外看去,只见远处两骑远远勒马停住不前。 见他抬头,前头那人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秦岳与他对视竟觉得双目刺痛,对方披头散发,眼里红的不正常,看起来还真有几分疯狂的样子,他似是想要冲过来,但却被后头的胖子劝阻,眼睛眯了半饷,才拨转马头,离开了去。 秦岳只觉得这对视的短短几息的功夫,就像是面对一头巨大的怪兽一般,这只怪兽明显被激怒,处于狂暴的状态,秦岳有种感觉,若不是在长安城外,换做是沧州或者其他地方,这位有名的疯子皇帝,怕是就这么单枪匹马手无寸铁的冲杀过来也不一定! 他究竟为何会出现在长安?秦峥又到底是怎么惹到他的?秦岳低头看了看秦峥,见他面色煞白,嘴角鲜红的血迹更加显眼,怀中鼓鼓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秦岳将他抱到营帐之中,想要把他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却被昏迷中的秦峥死死按住,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即使昏迷也不肯松开分毫,秦岳只好不动。 他这次轻车简从,带的人不多,随军的大夫只会简单的包扎伤口,把了老半天脉,只冷汗津津的让他另请大夫,秦岳气得差点没一刀斩了他。 秦岳一面派人去请大夫,去给秦闵发消息,一面还不忘密奏上报,宛国皇帝出现在京城近郊,这可不是寻常之事,虽然他很想立刻带兵去围杀百里铭,但没有皇帝的调令,他可不敢在京城附近调兵遣将,那是有十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大罪。 莫卿华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因耍了梁宛两国的使臣而洋洋得意,秦岳的密报一送上来,他就气得摔了折子,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百里铭朕要你好看!” “德福!”莫卿华扯开朝服,德福急忙上前给他换上常服。 “德福,你去取兵符过来!”莫卿华微眯着眼,百里铭上次藏得太好了,莫卿华后来并未找到他的踪迹,这次居然还敢伤了秦峥,莫卿华除了心疼,心里更像是有把火在烧一样。 “陛下?!”德福惊吓的人都抖了起来,什么情况下要用到兵符啊?那是要调动军队啊!“陛下想要做什么?让王大人调动巡防营就行了……” “正好秦岳的兵驻扎在城外,朕要调用沧州军,长安城外围杀百里铭,德福你去拟诏书!” “陛下!”德福吓的腿哆嗦,直接跪了下去。 “闭嘴!照做!就说有山匪作乱,调沧州军绞山匪!”莫卿华眼里都是怒火,龙之逆鳞触之必死,更何况他有种不好的感觉,好像会因为百里铭而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他并不确定这种感觉对还是不对,就像是魔怔一样,他喃喃道:“朕要去杀了他才行!” “陛、陛下,传旨的小事奴婢去就好了,陛下在宫里等消息吧!”德福瞧着皇帝有些不对劲,他连忙膝行两步拦住莫卿华往外走的脚步。 “不行,朕要去看看他,秦岳说他伤得很重。”莫卿华被挡了一下,反身在殿内走来走去,想了想又吩咐道:“德福你……你还在这干嘛,还不去拟旨!”打发德福去拟旨他又冲着一个小太监招了招手,“你去太医院找一个姓程的太医,别说是朕招的,让他自行去系城门秦将军驻军处找朕,药材什么的你去朕私库里调!”说完莫卿华就大步往外走,竟是连德福都不等了。 德福拟完旨出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欲哭无泪,幸好甲伍被非宁老大留下来等他,由甲伍提着,专走暗卫的通道,好悬在皇帝出宫门之前赶了上去。 第66章 进山 秦峥是被惊醒的,身上正伏着一个人,那个人把他搂的紧紧的,却很小心的避开了他身上的伤口。秦峥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因为他发现那人正是莫卿华,况且他现在一动就觉得胸口痛得不行,所以秦峥很快就放弃了。 莫卿华感受到他的动作,但他还是在秦峥的脖颈处印下一吻才小心翼翼的扶着他靠在大堆狐裘围成的靠垫上。 帐内居然燃着火盆,秦峥被刚才莫卿华的动作弄得浑身不自在,现在都能感受到脖子上有些湿漉漉的,但他不知道莫卿华是故意还是无意,他脸皮薄也不好意思问出口,只好指着那火盆问道,“为何这般节气还要点火盆?” “哎呀,您不知道陛下一来就发现您浑身发冷,一直打着冷战,这才吩咐人点了火盆。” 秦峥这才发现德福也来了,不过莫卿华就坐在他面前,以往明亮的双眸里似乎暗含着凶猛的波涛,把这瘦弱的老太监当得严严实实,秦峥虽然听着德福说话,但其实整个心神都在莫卿华身上。 此时的莫卿华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他身上带着阴郁与杀伐,秦峥听见帐外人声鼎沸,将官的喝令声,战马的嘶鸣声透过厚厚的大帐穿了进来,秦峥能感觉到外面的军队有着一股热血,像是将要上战场的勇士。 “这是谁的军帐?”秦峥闯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清旗帜,只知道是庆国的兵营,但他还从来不知道西城郊外什么时候驻扎了一支这样的铁血军。 “西疆靖安军。” 回答他的是莫卿华,他伸手握住秦峥的手,秦峥反射性的挣动了一下,注意力就在这支军队的名字上了,“竟是大哥的……”他刚想说是秦岳的靖安军,就想起他面前的人是莫卿华,启朝的所有者,这样说有些适合时宜,好像靖安军是秦岳所有的一样,所以秦峥停顿了一下,“大哥回京了?” “嗯。”莫卿华看着秦峥,他到的时候秦峥还在昏迷,被换下来的衣服就挂在床边,上面的斑斑血迹,让莫卿华心里那股怒气越发的浓郁,只是看到秦峥那么苍白脆弱的躺在那里,他突然就慌了手脚,扑过去握住他的手,却发现触手冰冷,秦峥整个人都打着颤儿,他几乎是怒骂着秦岳让他去端火盆过来,幸好秦岳也是着急弟弟,没注意到他的反常。 “陛下,都准备好了。”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帐外的阳光,秦岳龙行虎步身着铠甲。 “知道了,去吧。” 秦岳抬头看了秦峥一眼,见他已经能坐起来了,松了口气躬身又退了出去,帐门的帘子落下之前,秦峥看见帐外黑鸦鸦一片,都是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身旁是同样披着黑色盔甲的战马,此时除了战马偶尔的轻嘶,外面竟是肃穆一片。 “陛下要去何处?” 这时德福端了汤药过来,秦峥本想接过一口喝干,药闻着就很苦,秦峥本着视死如归,却被莫卿华截住,吹凉之后一勺勺喂到他嘴边,秦峥确定自己最近应该没得罪过他,抬头看了莫卿华一眼,在对方面沉如水中,只得默默的伸着脖子一点点喝。 秦峥为了早点结束这酷刑,基本上来者不拒,一碗汤药很快就见底了,莫卿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用手指拭干他嘴角的药液,起身说道:“小峥你好好休息,朕去去就回。” “陛下去何处?秦峥想到一个可能,惊讶的说,“陛下要去燕回山?!” “对,秦将军做的很好,已派人将百里铭堵在燕回山内,没有贸然出手,朕这会儿去就是要大军压境,诛杀那个疯子!”莫卿华转身,德福替他系上了披风,秦峥这才发现莫卿华穿了一身紧身的劲装,显得他虎背蜂腰,矫健而强悍。 “陛下!”秦峥正想阻止,莫卿华就回头看着他,他也不说话,只是将自己眼中的坚定传达给他。 秦峥看着,心里已经明白阻止不了,他看了看被德福挑起的帘子外面,那是一支强悍的铁血大军,有这样的军队在手,难怪莫卿华是如此的自信,秦峥心里涌起一股豪气,百里铭徘徊长安日久,不给他点教训,还真当可以在大启腹地随意游荡如入无人之境么?更何况百里铭这次针对公主墓的行为,令秦峥十分恼火,要不是他现在身上有伤,他也想跟随莫卿华一起,去诛杀那人。 秦峥端坐在简陋的行军床上,双手在眼前并拢,放在膝上,弯腰把额头贴上去,这是一个古时候的君臣之礼,本是个跪拜之礼,秦峥身体不放便,就改成了坐着,不过心意到了就好,莫卿华也不会在意那些的。 果然莫卿华楞了一下,眼里有股暖意,他微笑着回过身来,在秦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上前抱住他,将他搂进怀里,还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这样有些大人对待孩子一样宠溺的感觉,令秦峥有些羞愤,特别是帐上的帘子此时是被撩起的,外面那些士兵能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虽然他们都低垂着头,但也不乏一些胆大的,悄悄抬眼偷看一下,正巧看到这一幕,惊得几乎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秦峥刚要推开,莫卿华就松开了他,对着他笑笑说道,“小峥,等我回来。” 秦峥没有开口,他觉得莫卿华有些奇怪,眼里都是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他莫名有种预感,莫卿华回来后,或许会对他说一些颠覆他人生的话,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却隐隐有些畏惧。 所以莫卿华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秦峥垂眼看着他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整个人就像受了刺激的穿山甲将自己团成团包裹在硬壳里,不过不要紧,他会用很轻的力道,撬开他的硬壳,让自己进驻进去那最柔软的内部,莫卿华如此想到。 只是他意气风发上马扬鞭时并不知道,再一次见到秦峥,竟是在那么久以后…… 第67章 被劫 莫卿华隐藏在士卒之中,身上的盔甲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秦岳在前方指挥,整个队伍行军之时十分肃穆,莫卿华暗暗点头,秦岳一向领兵有方,除了禁卫军靖安军被称为战力最强的军队也不是没有道理。 莫卿华在想百里铭这些日子以来的作为,莫名闯入大启腹地,流连如此之久,他暗中派人几次搜寻截杀都被他逃脱出去,如果说在长安没有人包庇是不可能的,只是看他的行为竟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也不知与秦峥抢回来的长公主的骨灰盒有何关系,等等!公主?莫卿华突然想到什么,他抬起头,看向燕回山的方向,继而转头看向兵营的所在地,心里有一种惊涛拍浪的惊骇,他突然想起百里铭的亲笔信上所写的求娶公主,但他却并未说明公主的封号,现在当朝只有一位公主在世,所有人都想当然的以为是定安,但百里铭既然出现在固国长公主的墓地,那么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他所说的公主其实是…… 莫卿华心跳得很快,他努力回想小时候的事,但无奈他那时候地位太低,不管是固国楚瑶公主还是那个大宛质子他都只在年关的国宴上见过。 当时他们一个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一个是敌国的质子,那般场合从未见过他们有任何交集,不只是那样的场合,或许私底下也没几个人知道,不然宠冠六宫的秦氏不可能查不出来。 此时前方的秦岳高举右手,队伍很快排成一排,继而成合围之势向前方压去,莫卿华策马赶到了秦岳身旁。 “陛下。”秦岳拱手道,“就在这附近的一座山头上,微臣已派人将那处围住,达到之前,发现守陵营的兄弟已经与对方交过手了,死伤惨重,不过也将那人拖住了。” “你下令进攻吧,绿柳卫会从旁协助。”绿柳卫是皇帝暗卫的番号,只是一般不会出现在书面文件中,朝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秦岳虽然觉得自己的靖安军训练有素,但毕竟面对的是当年那个从一代贤王变为一个疯狂屠夫的男人,他也怕兄弟们损伤过重,就好比在山里突遇百里铭的守陵卫,皇帝暗卫个个都是五品以上的高手,比起普通士卒战力更加强大,有他们在秦岳也更放心一些。 百里铭果然很狡猾,明明已经离得很近了,却不知怎么又被他逃了出去,几番追踪交手,秦岳的靖安军死伤惨重,不过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将百里铭堵在了一个小山谷中。 百里铭也不好受,莫卿华找来了许多八品高手,有一个老头也堪堪到达九品,不知道为何,这些人竟然默默无名,秦岳一个都不认识。 百里铭眼中寒芒一闪,倏忽间就夺走了一员悍将的生命,他嘴角带着笑容,轻轻叹了口气,“如此大将本应驰骋沙场,却死在这种地方,实在可惜可惜。” 靖安军没有畏战之人,死人一个会有更多的补上,他们七人组成一个刀阵,七把嗜血的长刀拢成一股密网,对着百里铭横扫而过,百里铭面色有些苍白,他旧伤未愈,前些天又在那道观里受了那小道士的偷袭,伤上加伤,今日先是从那燕回谷的百丈悬崖冒险而下,后来又接连厮杀,几个时辰都不得休息,但他依然是强悍的。 只见百里铭身子一扭,便倾斜了几分正好让过那七柄长刀,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地上一点,身子便回旋过去,轻轻两掌印在离他最近的那人长刀之上! 那把长刀瞬时从中间断开,双掌去势未歇,便有两名士卒闷哼一声,承受了百里铭这灭绝生机的一掌,就在士卒的身体向外斜飞时的一刹那,一道身影鬼魅般的以不可能的角度穿过两位还未落地便已死绝的士兵,一刀斩向了百里铭! 这一刀可谓卑鄙至极,但战场上面生死相博,怎么都不算过分,百里铭轻笑一声道,“你该庆幸这不是比武,不然你这条命朕怎么也要取了才好。” 那人功力不弱,在百里铭的手下也堪堪能够支撑,只是百里铭有闲余说话,他却没有,毫无特色的平凡面孔上五官紧皱,显然支撑得非常辛苦,不过很快他的同伴就加入了围攻的行列,百里铭顿感压力,他抬头看了看山谷上的莫卿华,看着那列威武士兵后方升起的骚乱,百里铭笑了笑,他这次来大启除了贴身的暗卫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巨汉安禾已被秦峥杀死在道观里。 另一个就是吕胖子,吕胖子名吕松仁,不仅生得胖,人还特别粗俗,连礼节都不懂,是他一次去山里打猎时发现的,吕胖子有模仿动物鸣叫的本事,以假乱真,甚至可以招来森林里的野兽。 虽然百里铭很想趁这个机会去干掉莫卿华,就像莫卿华无时无刻不想干掉他一样,开疆拓土的诱惑太大了,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启国只要有那位太后在一天,就不会乱,即使在这里杀掉皇帝,对于时局来说并无太大的改变。 所以百里铭感觉很可惜,如果秦太后死了或者已病入膏肓,他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割下莫卿华的人头,大宛的军队立刻就会闯入启国的边境,他摇摇头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了出去。 那么按照之前得到的情报,他现在该去找那个姓秦的小子了。 ====================== 秦峥在莫卿华走后又睡着了,这次他伤得实在厉害,从来没有一次他如此贴近死亡的边缘,所以他睡得很沉。 德福被莫卿华留下来照看,他见秦峥睡了,便去军营的伙房替秦峥准备点心了,这昏睡久了,醒来必定会饿着,他一向很注意这些,虽然以他的身份他大可不必亲自去伙房那种地方,但德福觉得秦峥应该用得精细一点,他怕军营的伙夫不会做,特地去教他。 秦峥听到帐内有声音时,天色已经暗了,那股陌生的气息在离他身侧很近的地方,秦峥立刻就被惊醒了,他睁眼去敲,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正站在他床头。 他知道那不是德福,德福没这么高,身上的气势也没这么足,何况那人手里正捧着一个四方盒子,秦峥立刻转头去看旁边的几案,原本被好好供在那的骨灰盒消失不见,他皱眉凶狠道:“放下!那不是你能动的东西!”他声音黯哑无法大声惊动外面的士兵。 “哦~我不能动难道你就能?” 百里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峥来不及想这人为何会在这里,就像伸手去抢,然而他刚刚抬手就被百里铭扣住手腕压制在床上。 百里铭将盒子放在他面前,秦峥伸手要去拿,又被百里铭一起扣住单手压在头顶。 动作间牵动了身上的伤,秦峥闷哼一声,还来不及喘息,便听百里铭问,“你为何如此在意此物?” “不,应该说你与楚瑶什么关系?”秦峥怒瞪着百里铭,天色很暗,为了方便他歇息帐帘拉得紧紧的,帐内也没有点灯,他看不清百里铭脸上的表情,胸口痛得他说不出话。 百里铭喃喃自答:“秦闵当年倒是挺宠楚瑶,她算起来也是你姑姑吧,不过……那日在道观遇见你,今日又在楚瑶那里遇见你,这实在是太巧合,太不寻常了……” “与你何干!”秦峥好不容易顺了气,他奇怪百里铭的作为,忍不住问道,“那你呢!别告诉我你潜入我大启就只是为了偷盗……她的尸骨?!” “这也与你无关。”百里铭淡淡的回了一句,他好像沉吟了起来,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陛下……”吕胖子探了个脑袋进来,轻声说,“陛下,该走了,那边好像从陷阱里冲出来了。” ‘陷阱?什么陷阱?’秦峥惊得不行,他才刚刚有所挣扎,那边百里铭就有了动作,他伸出手,在秦峥颈侧捏了一下,秦峥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百里铭看了看秦峥又看了看那个花纹繁复的盒子,眼神复杂,良久,等吕胖子又来催他,他才从怀中掏出一匹绸布将盒子包起来负在背上,接着用床上的狐裘将秦峥裹起抱在怀里,做完这些动作后他才对吕胖子说,“走!” “哎?陛下?您这是?哎……陛下等等我啊!”吕胖子被百里铭的行为吓疯了,虽然知道他们这次来大启就是替皇帝陛下抢老婆的,但是公主的尸骨不是已经到手了么,干嘛还带个少年回去?难道皇帝陛下看上他了?我大宛要多一位男皇后了么这太惊悚了好么?! 百里铭没理会吕胖子的呱噪,他走了出去,身边自有人为他除去障碍,他带着秦峥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68章 有趣 莫卿华回来的时候,营地很乱。 不停的有点着火把的军士在营中巡视,似乎在搜查什么。看见主将和皇帝回来,立刻有人前来上报,慌慌张张还来不及开口,就见皇帝像是想到什么面色一变,推开身旁的人,往主帐跑去。 “陛下……” 莫卿华进了大帐,却没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刚才还躺在床上的人此时连个影都没,但对方的鞋子却好端端的放在床下,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剑也挂在屏风上,莫卿华顿时急了,他来回在帐中走动,觉得秦峥好像在跟他捉迷藏似得躲在什么地方,但秦岳的行军帐非常简陋,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莫卿华风风火火的转身出去,撞上了追着他过来的德福。 “他人呢?!”莫卿华揪着德福的衣襟,面色阴沉。 “秦、秦公子被人劫走了!”德福跟在莫卿华身旁十几年从来没见过皇帝这么生气,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他颤抖着说,“是、是那宛国的疯子皇帝,巡逻的士兵有个还剩一口气,说是看见那疯子皇帝带走了秦公子!还、还有长公主的尸骨也不见了!”莫卿华的力道很大,德福几乎被提着脚尖离开了地面。 莫卿华楞了一下,百里铭带走了固国长公主的尸骨?那他又带走秦峥干什么?难道真如他之前想的那样?百里铭是…… 但是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不管百里铭究竟是不是那个与固国长公主有私情的人,秦峥在他手上绝不安全,没有人比莫卿华更了解,那人就是个疯子,在他伤害到秦峥之前必须把面团儿抢回来才行! 莫卿华身形一晃,急速向着外面闪去,这还是莫卿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显露武功,秦岳只觉得眼前一花,皇帝就翻身上了马,他还来不及惊讶,就听见皇帝提气大喝:“秦岳!点一队人马,随朕来!” 说罢竟然就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上,那马吃痛,扬起前蹄快速的往北面疾驰而去。 “陛下!”秦岳来不及阻拦,只能上马追在他身后。 秦岳一路追赶,只见皇帝一直不停的抽打这身下的坐骑,骏马驰骋在官道上,便是他这样的军旅之人一时之间也很难追上去,他心里十分惊讶,除开皇帝会武这件事,更奇怪皇帝为什么会如此在意秦峥,竟然因为他的失踪而方寸大乱。 他身为兄长,固然担心弟弟,也没到如此程度,竟然等不及亲自追赶,秦岳有些感动又觉得有些荒唐,他加快速度追到了莫卿华身旁焦急的劝道:“陛下,请陛下停下!微臣恳请陛下回宫!” “回宫?回什么宫?人没找到朕不会回去的!”莫卿华面沉如水,他紧紧的握着缰绳,关节都被他攥得苍白。 “陛下只要下旨让微臣领兵……” “来不及的!”莫卿华看着前方的道路,今晚月色不甚明亮,他们只能摸黑前行,身后很远的地方马蹄声响起,想来是追随而来的将士。 “人越多越乱,等你整顿好,朕怕是再也追不上!”莫卿华身边的暗卫已经撒了出去,有他们这种追踪高手在,莫卿华觉得他们追上的希望会很大。 然而这一奔驰就是一夜,直到快天亮,莫卿华也没追上百里铭,暗卫没有寻到任何踪迹,骏马跑了一晚,就在长安的边界地带,秦岳大着胆子去扯皇帝陛下的缰绳。 “陛下,够了!我们追不上了!”秦岳其实更担心皇帝的安危,士卒被他们甩得远远的,皇帝身边的暗卫也被派了出去,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在此,若此时有人埋伏暗杀,秦岳不敢保证他就能保皇帝平安。 “陛下回去吧!” 莫卿华没有理他,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地图很大折得一层又一层好像一本书一样,莫卿华翻到长安周边细细查看,这地图自然是比军营之中的更加精细几分,上面连山涧的小路都标注的清清楚楚,莫卿华指尖在地图上滑动,寻找着从长安西郊通往北地的可能路径。 “最近的自然是大路,但他们既然没走大路,便是寻的小路,只是会是哪条呢?难道他们会走水路?”莫卿华喃喃自语,长安是启国京城,道路四通八达这么乱猜显然猜不出什么,莫卿华索性收起地图说道,“不管怎么样,他们要北上边一定要路过北河,朕只要先行去那里等便是!” 莫卿华眯着眼看向北边,秦岳却是大惊,就差没跪下来求皇帝回京了,盖因北河远在沧州,是与大宛交界的边界,这一去快马加鞭也要十数日,这哪里使得?! “陛下!北河实在太过遥远,陛下千金之躯不可妄动啊!”秦岳翻身下马挡在皇帝陛下马前,张开双臂阻拦道:“陛下!还望陛下以社稷为重!微臣恳请陛下回京!” “让开。”莫卿华面无表情,拨转马头想要越过秦岳,却又被他挡住,莫卿华面上闪过一丝焦虑,想也没想一马鞭抽了过去,秦岳却不偏不倚,硬生生受了这一鞭子。 “陛下!”粗壮血性的汉子跪倒在地,带着血痕的面庞深深低了下去,“微臣请求陛下回京!”秦岳平日里沉默寡言,要他说出什么大道理他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为皇为官者当以社稷为重。 “你!”莫卿华强忍怒火,他现在脑子里只想找回秦峥,干掉百里铭这两件事,其他的一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主子,属下斗胆进言。”非宁不知何时出现,单膝下跪。 “说!” “主子可想过秦公子若知道陛下丢下国事,为了他只身犯险会作何感想?”非宁抬头直视皇帝双目,继续道:“如若陛下此行旦有不测,主子想过秦公子的处境吗?” “……” 秦峥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得很平稳,身下只有轻微的晃动,他的动了下四肢,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束缚,他侧耳听了一阵,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差点以为那晚上见到百里铭只是幻觉,他现在正躺在自己家里养伤。 只是耳朵里传来的水声却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睁开眼盯着木门,百里铭开门走了进来,在他关门的一刹那,秦峥看见了船舷,看来他是在船上,秦峥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不管他有没有受伤,他都不可能从船上逃出去,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水。 “醒了?”百里铭依旧是笑着的,他端着一个瓷碗走进来,秦峥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即使是这样的时刻,房间内装饰华丽,轻纱帷幔,红炉暖帐,就连他躺的床用的也是最好的料子,床上铺着狐裘,柔软舒适,就连百里铭手里拿着的那个瓷碗也是上好的官窑,也不知百里铭怎么想的他这个阶下囚住的地方居然如此的好。身为皇帝,还亲自给他端药治伤。 百里铭见秦峥表情淡淡,也不在意,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刚想喂他喝药,那边秦峥就伸手接过,仰头一口喝干。 秦峥抹着嘴,将碗递回给百里铭,他很想说一勺一勺喂药乃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怎么不管百里铭还是莫卿华都喜欢这么做,皇帝陛下的爱好么? 然而秦峥不想跟百里铭说话,所以他只能沉默着坐着闭目养神,倒是百里铭接过碗也不走,就坐在床沿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您有事?”秦峥撩了下眼皮,淡淡地问道。 “呵呵,你不问朕劫走你做什么?”百里铭笑得眉毛都弯了,眼睛很亮,黑亮的发间夹着着点点银丝,一丝不苟的拢在玉冠里,一点都没有外界传言的可怕,秦峥看着他,发现他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知不觉就让人放下防备,但秦峥与他接触了两次,深刻的认识到此人的疯狂。 “那陛下为何劫走在下?”秦峥冷冷地问。 百里铭楞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顺着问了,他刚刚只是想逗逗这个少年而已,实际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带走秦峥,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应该带他走,秦峥真的这么问了他才开始思考原因。 “或许是……你很有趣罢。”百里铭做事一向随性,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就随口一说。 秦峥不置可否,他四下里扫了一遍,没看到那个四方盒子,心里一闷,差点就要吐出血来,百里铭发现了他的异常,想也没想就将他扶起,坐在他身后,手按秦峥的背部替他顺气。 秦峥却挣扎着不让他碰,百里铭没怎么坐稳,差点就被他推了下去,但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生气,就像是哄孩子一样,轻拍他的背部说,“别动别动,你还伤着,别为了赌气弄得伤上加伤啊,听话!” 说罢便脱了鞋盘膝坐在秦峥身后,替他运气疗伤。 第69章 联姻 秦峥再一次醒来时,外头天时正明,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比起前一次稍动一下就难受的感觉要好上很多,尽管他艰难的坐起时,依旧会牵动心口那股剧痛。 他静坐着等那股疼痛渐渐散去,才扶着床沿慢慢起身,百里铭那一掌不仅将他打成重伤,更有一缕诡异的内力如跗骨之蛆缠绕在他心脉之上,要不是百里铭的心法竟然与无忧谷同出一源,秦峥恐怕早就被他那一掌打死了,如何还能从皇陵里跑出来,只是那股不属于他的内力盘踞在他心脉之上,他无法将它驱散,所以时不时的会发作起来。 发作之时真的是痛入骨髓,秦峥不明白百里铭为何会出手替他压制,减轻他的痛苦。但也仅此而已,秦峥自嘲一笑,百里铭果然没那么好心,会帮他驱散,难怪他如此自信,连个镣铐都没给他上。 秦峥忍受着身上的痛楚,走到门口,推门出去,秦峥看着那陌生的景色,也无法推断自己到了何处,只好收起心思好好欣赏起这难得的湖光山色。 此时江面十分平静,两岸青山倒影在江面上,鼻端萦绕着幽幽潮湿的空气,秦峥刚出去,就听见船头位置有箫音响起,左右无人,秦峥脚下顿了顿,寻着那箫音走去。 箫音初时低沉悠扬,便如春雨润物,不知不觉就渗透进人心,就像百里铭初时给人留下的印象一样,秦峥凝眉望去,只见一身材颀长的男子身穿华服矗立在船沿上,黑发之中夹着点点银星,不是百里铭又是哪个。 秦峥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微微转过头,对着秦峥笑了一笑,按着箫孔的手指换了总指法,箫音突然一变,多了几分杀伐之意,秦峥不大懂音律,但因去年给太后拜寿时与顾言泾探讨多日,多少也能欣赏一些,箫声时而低沉呜咽,悲壮凄凉如落幕战场,但却又连绵不绝,好似绝境之中平添希望;时而如灼灼烈火,英勇的铁骑踏破黑暗。百里铭阖着眼,面朝江水,脸上难得的没带着笑容,看起来竟是有些威严。 箫音停下后他也没有转身,只是轻抚着那温润如玉的竹箫,那管箫并不如何名贵,跟百里铭这身华服气度一点都不衬,就像是从街边手艺人手中买来的一样。 突然百里铭手腕一抖,一道真气向着水下射去,秦峥有些讶异,他并未发现那里有何不妥之处,待见百里铭手一收,水中突然窜起一道黑影,激起冰冷的江水,那东西上船之后不停的扑腾,秦峥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尾肥大的鲤鱼,纵使被甩得一脸水,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这鱼不错,待会儿让吕将军宰了,做鱼汤给你喝。”百里铭跳下船沿,对着秦峥笑着说道,便弯腰捡起地上的鱼,施施然的往船尾走去。 这船不大,如同一般渔民所用的打渔船差不多大小,秦峥也说不上为什么,不由自主的就跟在百里铭身后,看着他把那尾用真气卷上来的鲤鱼丢到船尾后的小厨房,吕胖子很自然的接过,开始去鳞掏腹取鳃,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好了,午饭有着落了!”百里铭对着秦峥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来。 秦峥沉默的跟随百里铭来到船舱,刚进去一眼就看见了供在桌上的那个外形精致暗纹繁复的四方盒子,秦峥忍不住上前,想要伸手去碰,却中途被百里铭扣住手腕。 “这可不是你能碰的!”百里铭眼里一片冰寒竟像是带着杀机一般,与刚才如同普通人家长辈般的和蔼判若两人,秦峥不知怎么心里竟然有些难受,他愣愣地看着百里铭,直到对方叹了口气,拉着他在船舱内的凳子上坐下。 秦峥心里有些乱,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但最有可能的那种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所以他一声不吭,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只手常年握剑,然而他最亲密的伙伴在他最混乱最难受的时候却没能陪在他身旁。 百里铭一直在观察秦峥,见原本清冷的少年好像一下子情绪低落了起来,百里铭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少年即使是直面死亡的时候也没有半分畏惧,强悍得好比最英勇的勇士,为何突然却像是个普普通通符合他外表的少年人一样。 百里铭有些头痛,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把扇子,丢到秦峥手中。 “这是?”秦峥抬头看着百里铭,那是曾经被百里铭抢去的扇子,是莫卿华交给他保管的东西,秦峥当然认得,但问题是,这可是一把武器,百里铭是什么意思?秦峥握着扇骨,心里的复杂更甚,这扇子有一个机关,里面的暗器非常厉害,在这样近的距离任是九品高手也是无法躲闪的,但是秦峥就是下不了决心,他怕、他怕百里铭跟他有牵连,这个牵连是他无法选择也无法改变的。 秦峥握着扇子的手越收越紧,百里铭却轻轻松松坐下,端着桌上的茶水,轻抿一口。 “不知在下可否问陛下一个问题?”秦峥突然抬头,很认真的盯着百里铭,问道。 百里铭勾着唇角,轻轻吐出一句话:“你问了我也不会答的。” 秦峥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有些震惊的看着他。 “有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百里铭捧着茶水转头去看那供桌上的盒子,他没有发现秦峥看着他的侧脸,眼神闪烁。 却说另外一边,非宁和秦岳合力好不容易将皇帝劝回了长安,回了宫的皇帝却马不停蹄,朝会上便宣布要将定安公主莫楚倩远嫁大宛。 这一消息传出,不提启国民间是如何反对,便是那大梁国的使臣也气得跳脚,原本说了今日就要比武招亲,武台子都搭好了,启皇却专断独行,就连前去抗议的五皇子连启皇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挡了回来。而那边大宛国的使臣却没有表面上那么高兴,他们甚至是有些苦恼。 “怎么办?这启国的皇帝真的要嫁妹妹给咱们陛下?”说话的人是文亲王公冶语的心腹,他们这个使臣团不过是百里铭放在明面上的幌子,求亲的真相,公冶语知道得一清二楚,百里铭这辈子都只会有一个皇后,便是启国那位已故的长公主。 他昨天就已得到消息,他们陛下已经启程回国,他们这个使臣团只等今日比武故意输给梁国便是,没想到启皇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而且刚刚还下旨命他们留在驿馆处理两国联姻事宜,还派了队士兵在驿馆站岗,美其名曰保护即将联姻的盟国使臣安全,实际上这根本就是*裸的监视。 众人商讨许久都想不出启国的皇帝为何突然改了注意,正在此时驿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公冶语与众人对视一眼,便起身走了出去。 公冶语才刚走到门口,就听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北边的蛮子们出来了!” 公冶语大感震惊,他们自然知道与大启多年交战两国百姓互相仇视,所以入京一来一直低调行事,没想到这门外竟然围了许多的年轻武人。 此时驿馆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启国皇帝派来的那队士兵倒是真的派上了用场,有他们在前面阻拦,那些启国人倒也不敢怎么放肆。 此时见正主出来,离开便有貌似领头之人出列,那人应是贵族子弟,现在离消息传出不过半日,能这么迅速的纠结一群人到驿馆闹事的,便只有消息最灵通的京城贵族了,那人一脸傲慢的指着公冶语说道:“你们北国皇帝没资格娶我们大启的公主殿下,识相的赶紧退出我大启的土地!” 公冶语面上一片肃然沉声道:“不知阁下何人,有何资格说这番言语,要将公主下嫁的是你们启国的皇帝,阁下若有何不忿找你们皇帝陛下问去!” “你!”那人气急,撸着袖子就想往前冲,却被士兵拦了下来,他忍不住喝道:“你们为何如此帮着这些北边蛮子!” “陛下有令,宛国使臣处理两国联姻事宜,闲杂人等不得打搅。”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不管民间如何群情激奋,莫卿华都没去管,他只是去了太后宫里坐了一会儿,出来之后便有太后的心腹宫女去到定安长公主的宫中,接下来几日,皇帝日日去到太后宫中,秦岚也被招去作陪,外人无法得知那几日他们究竟做了何种准备。 只是月余,送长公主出嫁的人马便已准备妥当,这大概是启朝建国以来,出嫁公主最草率的一次,但不知为何不管是掌管后宫的太后还是文臣代表的秦相都没有表示任何异议,便是连言官也沉默着。 文武百官便是在这诡异的气氛中送走了定安长公主莫楚倩,她将第一次踏出国土,去往那未知的异国之地。 第70章 北河 自从秦峥有了那个猜想后,他就无法对百里铭处之淡然了。十几天来他一直在观察百里铭,船上就只有他们三人,虽然物资准备充足,但许多事情要他们自己动手,秦峥基本处于半残状态,每天都是躺着坐着,喝药吃饭什么的都是百里铭亲自端到他手里。 秦峥发现,百里铭做起这些杂事居然是驾轻就熟一点抱怨都没有,不管是与他还是与吕胖子,说话时一点架子都没,秦峥总算知道外头都说百里铭是疯子,为何他身边的人都对他如此死忠,一个人的成功没有偶然。 每天早晨他都要从怀里掏出一张锦帕小心翼翼的擦拭那个盒子,秦峥基本上都愣愣的坐在旁边看,百里铭也不言语,秦峥爱看就看,他并未在意。 秦峥觉得事情渐渐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此刻秦峥坐在榻上,翻着手中的一本书卷,那是百里铭特意找来给他解闷的,是一本宛国民间的志怪杂说,期初他看不大懂,那大多都是宛国所特有的文化,百里铭坐在他身旁,一点点给他解释那故事背后的传说。 秦峥这才有点看入了迷,故事有相通之处,秦峥往往看到后头了又翻到前面验证一二。 百里铭就坐在一旁看他,起初还挺正常,看着看着他就开始皱眉,也不笑了,指尖无意识的敲击着舱壁,等秦峥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去看时,他去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拂袖走了。 之后的几日百里铭没再到他房里,送药送食也变成了吕胖子。秦峥感到莫名,但他不可能去找百里铭询问,只好将心思压下,因为也没什么事做,只好认真的翻起那本书来。 吕胖子好像很仇视他,每次来给他送药都要哼哼几声,态度也不怎么好,经常冷嘲热讽,秦峥都忍了,没办法,他现在一动真气心肺就痛得厉害,百里铭给的药只能治他的外伤,对心脉之间的那道阴诡之气没有任何帮助。 秦峥虽然不是能忍的性格,但人在屋檐下,何况吕胖子只是嘴上说说,并未给他造成实际上的伤害,对此他还是知道忍让的。 这些天天气很好,船行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北河。 北河并不是一条河,黄河在这里拐了个弯,向着东边流去,在千里之外汇入茫茫大海。之所以起名叫北河,实际上是因为过了这个城,再往北便是宛国领土,而宛国缺水干旱,只有小河没有大河,北河在这里的意思是北边再没有河。 这里是沧州,秦峥知道只要过了北河,莫卿华的势力就很难派上用场,所以在这里必定会有人来营救他。 只是……秦峥垂眼,看着地面,百里铭既然敢带他往这里走,必然是有万全的准备,秦峥既希望有人来救他,又不希望他们伤在百里铭手下。 下船以后,百里铭果然有人接应,一队身着布衣的男子带着辆马车出现在秦峥眼前,领头的是一个葛衣少年,看起来与秦峥差不多大。 “父亲。”他上前一步欣喜的行了一礼,百里铭面带欣慰的拍着他的肩膀。 “父亲,沧州城里有异,此地不宜久留。”那少年伸手扶着百里铭上了马车,马车看起来低调,内里却铺着厚厚的锦缎,秦峥瞄了一眼,那几案上已备好了酒菜点心。 秦峥收回目光,他此时面色看起来有几分冷冽,那少年挥了挥手,便有人拿着镣铐要来给他拷上,秦峥没有反抗,他也无法反抗,那人动作之间隐秘的用手肘往秦峥身上重击,秦峥身上很痛,但他却稳稳地站着,一步也未退。 那人抬头,就见秦峥冷冷的看着他,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眼,就像是北国的冰封雪地一般,如山的威势铺面而来,那人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葛衣少年在他身后,按住他的肩,他很快冷静下来,垂首而立,那少年并未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看着秦峥的眼神中带着打量。 这种打量让秦峥很不高兴,不知为何他见这葛衣少年第一眼就很不喜欢,而且他也有些在意他为何叫百里铭父亲,他还记得宛国如今是没有皇子的,那么这一位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上去。”少年让人牵了匹马给秦峥,秦峥手脚上有镣铐,身上有内伤,若要上马只能像一个不通武艺骑术的人一般爬上去,秦峥知道,他们这番作为便是要羞辱他,就像大启仇视宛国一样。 宛国人也仇视着大启人,甚至这种仇视比启国更胜,启国人的仇视带着一种胜利着的优越,百里铭诈死回国后,先皇御驾亲征羽铩而归,拼命的粉饰太平,宣扬宛国已不足为俱,在这样的情况下启国的百姓能接受宛国的文化乐曲,因为那对他们来说,这是战败国的进献。 而宛国却是像恶狼一样,游弋一旁伺机报复,这样的仇视是带着血腥的,他们抗拒启国的一切,直到将仇人撕碎才会罢休。 秦峥冷冷地看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少年不耐烦的催促道:“还不上去!你是想拖延时间吗?” “秦峥,你到我这来。”百里铭好似终于想起他了,几天来第一次对他说话。 秦峥心里怒急,也不理会眼前众人,径自向马车行去,他原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此时受了这般羞辱,能忍得住那就不是他秦峥了,只见他气的手都在颤抖,手指紧紧的扣着手腕上的链子,到了马车旁也不等百里铭说话,掀了帘子就上了马车。 “你!放肆!”少年高声断喝,腰间长剑出鞘,就要往秦峥身上刺去,秦峥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身坐在马车车辕上,不闪不避的直视那少年的双目。 少年只觉得此刻的秦峥好似一支上古神话中的神箭,有毁天灭地之能,直面这支吞天神箭的他如蝼蚁般渺小,顿时他只觉得冷汗淙淙直下,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握剑的手都有几分颤抖,若不是记得百里铭在场,而他不愿在义父面前丢脸,他怕是早已闭眼,不敢与秦峥对视。 “好了,源儿你退下吧。”百里铭看了场好戏,几天来的阴郁好像都烟消云散,他嘴角带着笑意,伸手提着秦峥的后衣领,将他提溜进了马车,秦峥不防他竟如此,面上又羞又怒。 这些天来虽然秦峥是被百里铭掳来的,但百里铭对他始终以礼相待,就算这几日不理会他,但也从未给他难堪。 但刚才百里铭的行为就好像提着自家后辈一般,放肆但却亲昵。 秦峥一时间心里有些纷乱,加上刚才妄动真气用上了无忧谷的秘传心法“噬魂摄心”,他闷哼一声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滑落。 这秘法是无忧谷一种诡异的心法,学到最顶层甚至可以操控人心,但极其难学,无忧谷历代传人便是专门专研这一门心法的也只修到第八层,最后一层穷其一生也未能突破。秦峥学的时候,曾得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用,秦峥一直牢记,但刚才他真的是气急,他能忍受他们的打骂,也不能忍受那种暗地里的阴险羞辱。 “你这孩子,怎得这般倔。”百里铭似乎心情很好,开始研究起他来,“我记得你父年轻之时好像没有你这般倔脾气吧,虽然他脾气也不算好。” 马车行驶在偏僻的小道上,路面不怎么平整,但车内却感受不到丝毫的震动,可见这看似不起眼的马车,内里的部件绝对是最上等的用料。 秦峥听百里铭这么说,只能垂头不语,他其实很想问问百里铭,问问他究竟与固国……与他的母亲是何关系,又知不知道他的存在。 但秦峥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偏过头看向车壁,直到马车突然停下。 四面突然传来滚滚马蹄之声,马车外的宛国人,都抽刀将马车护卫在中间。 “父亲,是启国人!”百里源策马来到马车旁,躬身禀报,车帘掀开的时候,秦峥感受到了他往过来的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秦峥对视过去,他却移开了视线,垂首道:“父亲,咱们怎么办?” “别急,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也会走的。”百里铭一点都不担心,他饶有兴致的看着从刚才就面带期待的看马车外的秦峥。 马蹄带起的尘埃落下的时候,秦峥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年轻将领,满面风尘,领着三、四千铁骑而来,他面容刚毅,目光坚定。在看到马车上的秦峥时,却双唇微颤,他在无声的叫秦峥的名字。 秦峥心里涌上一股热潮,这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便是他的大哥秦岳,从京城到北河有数千里之远,他一定是快马加鞭一路不眠不休才能感到,带了人来救他。 那边秦岳见自家小弟除了面色苍白,看起来没受什么苦楚,他暗暗松了口气,扬声道:“如今阁下已被本将包围,三千劲弩直指阁下座驾,还望阁下放了我秦家子弟,本将可以做主放你们走。” “阁下好大的口,我宛国皇帝在此,岂容你放肆!”百里源转头看了眼百里铭,见他一副看热闹没打算开口的样子,只好张口道。 第71章 挟持 秦岳腰间的长刀已经出鞘,百里源的话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只见他面容刚毅,未握刀的手高高抬起,那是一个准备攻击的手势。 百里源脸色微微一变,他还是太过年轻,秦岳领兵多年气势如渊,本不是他这样的少年所能面对的,然而百里铭则不同,他不过是抬眼看了秦岳一眼,秦岳高举的手就怎么也挥不下来。 正僵持之间远处有马蹄声响起,秦岳侧耳一听便知对方是一支不逊于靖安军的铁骑,人数更是他们的两倍,那一刻他脑海中想了许多,但也只是一瞬,旁人只见他面色一变,眼神一厉,那高举的手就挥了下去。 瞬时便有强弩向着马车外围那十数骑直射而去,百里铭虽然惊讶秦岳的果断,但他从不打没准备的战,只见百里源厉啸一声,众骑从马腹下抽出一块盾牌,动作整齐划一,成护卫之势将马车围在内圈,长盾挡在身前,秦岳那边的□□并不密集,他怕伤着秦峥。 眼看着远处那滚滚沙尘带着煞气往这处而来,秦岳知道此时只能孤注一掷。 他长刀一挥大吼道:“随我来!”口中说着,脚跟踢上马腹一马当先向山道上冲杀而去。 也不知秦岳用了何种手段,便是那厚重的盾牌,长刀砍杀上去,犹如撞钟一般发出嗡嗡的声音,百里源带来的人,被那声音震得握不住盾牌,秦岳的刀法大开大合,虽然是军队里流传的最粗浅的招式,但秦岳百炼成钢,刀势竟隐隐有风雷之声,没了那盾牌相抗,秦岳杀起人来如砍瓜切菜。 秦峥也听到了远处的战马声,他虽不像秦岳可以准确的估计出对方的人数,但他却从百里铭的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即将杀戮的快感,他心里一沉,恨不得秦岳不要管他立刻离开。 百里铭此时已下了马车,他像是对秦岳的武艺很感兴趣,腾空而起,在马背上轻点几下,就来到秦岳面前,与他过起招来。吕胖子跟在他左右,不时辣手拧下一启军的头颅,断骨之处鲜血四溅,他竟像是享受一般,凑过嘴去,大口大口的吞咽,那温热的血液。 这残忍的杀人手段,以及喝人血怪癖,令启国人对他又惧又恨,有那悲愤的士兵红着眼前仆后继的冲过去围杀他,一时场面惨烈。 远处那带起巨大尘埃的铁骑此时终于冲到了面前,为首之人是一个中年将领,身材高大,铜铃大眼,满面的络腮胡看起来就像是门神一般,身后跟着怕是有五千人马,阵容声势都非常庞大,秦岳知道这人,这是大宛国最有名的常胜将军,名叫尉迟丹,原本在宛国北部抗击夷民,前段时间带兵将夷族屠杀殆尽,是个杀神般的人物,因手段残忍,不适宜招降已被灭族的夷族遗民,便被百里铭调到此处,秦岳虽然还未与他交过手,但他所有的资料都已摆满了他的案头。 尉迟丹人还远着,就抽刀大喝道:“兀那小儿,竟敢对陛下无礼,看某砍下你的头颅当酒壶!”声音震雷,如怒目金刚。 他带来的人马很快与启军混战在一处,他们人数众多,启军虽然勇武,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也不会后退一步,但双拳难敌四手,再战下去,怕是只有被屠戮殆尽的下场。 秦岳本就不是百里铭的对手,此时又因尉迟丹的到来而分心,很快就捉襟见拙起来。 秦峥在马车上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眯着眼,看着正与启军交战的百里源,秦峥惦记他,他也正惦记着秦峥,百里铭冲到前头去了,他想着不能让秦峥逃跑就退到了马车左右,一边击杀启军,一边心里渐渐升起了一个恶毒的念头。 秦峥不知道,百里铭虽然性子古怪没有架子,但其人极其薄情,宛国原本是有几个小皇子的,百里铭曾经也曾疼爱有加。 但不知为何,在一个冬日的雨夜,他身着白衫长发上束着白布,赤着脚一步一步踏进后宫,将那几个皇子亲手掐死,从那时起宛国后宫再没有一个孩子降生,到得现在便是连后宫的女人都要死绝了。 百里源原本是一个孤儿,不知为何被百里铭看中,带回宫中收为义子,那时候宛国已经没了皇子,百里铭虽然教他习武写字,实际上从不与他亲近,但百里源是唯一一个被冠以百里铭之子的人,借着百里铭的声威,他在宛国皇宫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心,然而秦峥的出现,让他感到了危机,百里铭煞费周折欲将秦峥带回宛国,如果说真的一点深意都没,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 虽然百里铭当真什么都没想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但百里源不知道啊。 看见秦峥的第一眼,百里源心里就闪过了一个念头,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发现,秦峥的长相气质与他百里源有很多相同之处,百里源知道他会被百里铭收为义子是因为他的长相像一个人,虽然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如今秦峥与他相像,那么便说明秦峥也与那人相像,再加上这般的年龄,推算下来,便是百里铭当年在启国为质的时日。在他看来,秦峥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他赌不起。 所以百里源打算趁乱干掉秦峥,只要人死了,他相信以义父以往对他的纵容,只要人已经死了,百里铭并不会过多的追究,毕竟百里铭是连亲生儿子都能亲手杀害的啊! 百里源在一旁伺机而动,他不知道秦峥也正在打他的主意。 秦峥没他那么复杂的心思,他只一心一意的盯着百里源,所以百里源的杀意一现,他就感觉到了,但他求之不得,正愁没机会接近,百里源便自己送上门来了。所以在百里源手中的剑刺向他时,他一动不动,甚至手捂胸口作虚弱状。 长剑近身的那一刻他身子一偏,剑便贴着他的身子擦了过去,剑锋划破了他的衣裳。 秦峥并未在意,只见他双手一抖,手中的锁链便狠狠打在百里源手腕上,那力道大得惊人,一点都不像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呢,在百里源惊诧的眼神中夺下了他的剑,反手一握便把那把长剑架上了百里源的脖子。 秦峥压下胸口传来的隐痛,强提真气大喝道:“全都住手!” 秦峥见吸引了场中的目光,也不管百里铭突变的脸色,沉声续道:“统统都住手,只要你们谁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百里铭负手站立在马背上,一个手势所有人便停了下来,此时秦岳带来的人已死伤过半,他手杵着长刀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你杀了他,我就能让你有命离开?”百里铭冷笑道,百里铭最讨厌的便是受人威胁,此时他对秦峥的杀意比任何时候都要重。 秦岳面色一变,百里铭真正动了杀意的样子,连他都觉得心下胆寒。 秦峥却淡然说道:“我也没打算离开。”接着他又转头对秦岳说道:“大哥,你快走吧。” “小峥你什么意思?”秦岳大惊失色,“我怎么能丢下你,要走一起走!” “大哥,你想带这些弟兄一起陪葬么?”秦峥握剑的手都在颤抖,他连续两次妄动真气,乱窜的真气将他的心脉搅得一团糟,他已知此番就算不死也是个废人了,此时他的虽然痛得额头上冒着冷汗,但他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深深地看着百里铭道,“陛下若放他们离开,在下任凭陛下处置。” 秦峥此刻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得连百里铭都楞了一下,尉迟丹在一旁嗤笑,宛国的皇帝从不接受威胁,他手中厚重的□□被他扛在肩上,只等百里铭一声令下就将这些可恶的启国人一个个撕裂。 然而出乎他意料,百里铭盯着秦峥,左手做了个手势,尉迟丹一呆,回忆了半饷,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手势的含义,不甘不愿的吩咐手下,在包围中让开了一个缺口。 秦岳看了看身旁伤的伤死的死的士卒,他长叹了口气,若是只有他一人在此,他说什么也不会丢下秦峥独自逃跑,但他身为将领,就不得不为手下的士兵考虑,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泪光已被他收了回去,他怒瞪着百里铭,狠声说道:“若我弟弟有何损伤,百里铭,总有一天我必会带兵踏平你大宛国都!” 说罢他拨转马头,大喝道:“走!” 到手的鸭子一个个飞走,不管是尉迟丹还是吕胖子,心里都有些气愤,但他们对百里铭忠心耿耿,没有百里铭的命令,即使再憋屈也站着不动,只拿眼偷偷的看向百里铭。 等启军撤离后,秦峥终于放下心来,百里源被他用锁链勒得翻了白眼。他也再没力气支撑,放开百里源的那一刻,他重重的倒了下去。没有预想中的重击,百里铭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旁,眼神愣愣的看着他被剑锋割裂的衣袍,那里有秦峥心口的胎记。 秦峥痛得身体都蜷缩起来,缩在百里铭怀里,身量颇高的少年此刻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他有很多话想对百里铭说,他很想问百里铭,究竟与他母亲是什么关系,然而直到他眼前模糊,秦峥也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陷入了黑暗。 第72章 安阳 宛国的国都安阳比起长安的精致多了几分粗犷。大片大片的平地突然一座大城平地而起,黑色的城墙看起来很压抑,城门的角楼上装饰着巨大的古兽,虽然也是大气恢弘,但在秦峥看来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那日他本以为必死,不想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还活着,原本锁住他手脚的锁链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他依旧在马车里,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了,百里铭坐在他身旁看着他。 秦峥醒来双目与他对视,他也未移开目光,不过百里铭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又放弃,秦峥不知他为何如此,也不想问,只坐在马车一角打坐内视。 但这一内视,却发现他的情况真的是遭得不能再遭了,真气散乱,他几次想要运气都犹如石沉大海,而百里铭那道阴诡之气却牢牢盘踞在他心脉之上,如此,只要百里铭想,动一动手指就能让秦峥万劫不复。 秦峥犹如凉水浇透,他知道他能活着是百里铭出手救了他,他也想过百里铭的动机,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是百里铭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如今他内力全无,生死悬与百里铭一念之间,秦峥的骄傲令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接下来的半个月秦峥皆沉默不语,尉迟丹领着那五千兵马回了军营,却又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直队伍接手,一路上马车就未停下过,夜晚也赶路到深夜。领头的依然是百里源,他好像很得百里铭的重视,即使犯了那么大一个错误,被秦峥挟持,百里铭也并无处罚他,而是继续命他护卫左右。 百里铭身为皇帝,离开都城日久,积压了许多政务,从上了宛国国土以后,他就开始忙了起来,每日有源源不断的奏折送到马车上。 那不起眼的马车早就换了,尽管百里铭年轻时吃过很多苦,但他毕竟是皇子出身,除了在启国为质的那几年,他的吃穿用度一直都与奢华脱不开。 现在的这辆马车四匹马才能拉动,上面的雕刻镂空与启国的雕花不一样,大多雕的都是动物,秦峥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是一副巨大的春猎图,不过奇怪的是,春猎图中占上风的不是手拿利刃的人类,而是那形态怪异的庞大野兽。 马车分内外两间,外间是中途赶来的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百里铭喊他欧阳。 那人看起来一表人才,动作举止也很有风度,但他说话声音却稍显尖利,秦峥看了好几天才确定这人真的是个太监。 秦峥呆在马车内间,百里铭处理政务完全不避忌他,反而是百里铭见他不说话,怕他无聊让欧阳找了些书给他看。 秦峥不想与百里铭说话,但这个欧阳却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秦峥接过欧阳递来的热茶,欧阳泡茶的手艺很好,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对,秦峥真的很想向他学习一番,这会儿他却只能轻呷一口享受着那如兰的馥香在口齿见流转。 秦峥看了眼百里铭见他正在认真审读奏章,他便问道:“如今到了何处了?” “明日便到,都城景致与贵国有别,公子若有兴趣在下可为公子释疑。”欧阳与旁的太监最大的区别便在于他自己并未将自己当做太监,自称从不用奴婢咱家,而是如寻常百姓一般自称在下。 秦峥很好奇,为何这个一身傲骨的人却会入宫净身当了太监,只是这毕竟是别人*秦峥无意探寻。 秦峥自嘲一笑,叹道:“是啊,或许是最后一次看到了,自然是要好好体会一番。” 欧阳还没说话,那边低头看折子的百里铭便哼笑一声说道:“你要想看说一声便是,谅他们不敢拦你。” 秦峥诧异的看向百里铭半天说不出话,百里铭没听到他的回答,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这般表情,搁下笔说道:“怎么?你不信我?” “不敢,只是在下身为阶下之囚,等到了贵国都城,陛下不将我投入大牢就算不错了,如何还能肆意走动。”秦峥看着百里铭淡淡道,实际上他更知道以他如今的身子,只怕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百里铭好似被他的话激怒,十分不悦的看着他,心底的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谁说你是阶下囚了!?” 秦峥没有答话,少了镣铐又如何,还不是被人掌控着,他合上眼,表示拒绝与百里铭交谈。 所以他也没看到百里铭张着嘴好似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归寂于无,他对着欧阳挥了挥手。 欧阳行了个礼,拿了个白裘给秦峥盖上,才退了下去。 快五月的安阳依旧有些寒意,宛国一年之中只有六、七月不冷,到最冷的冬季,在室外泼出去的水还没落到地上就能冻成冰。秦峥裹着狐裘靠在车窗上看着外头的风景,欧阳果然如他所说的一般,给他讲解都城之中的景致。 安阳是个古老的城市,这里曾是外族的圣地,在不打仗的和平年月南方的汉族在这里讨生活,与外族通婚,最后夺取了外族的政权,形成了一个国家,这个国家朝代更迭便就是现在的宛国,所以这里的人大多是复姓,风土人情也与启国和梁国相差颇多,这里的人不带冠,男子的长发有些随意的束成一束,或垂在背后或拢在一侧,有些干脆就是披散着挑几缕编成小辫,女子的发式也没太大区别,秦峥猜测这里气候严寒大概是为了保暖。不过更古怪的是,这里的女子不穿耳环,反而是男子穿环,秦峥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百里铭,看见他光滑的耳垂上没有耳洞才松了口气。 欧阳看见他的目光,笑着解释道:“男子年满十二就要在耳垂上穿环,以庆祝成年,这种是民间的习俗,百里皇族还是更倾向于汉族,是没有这样的传统的。”秦峥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该为这种习俗作何评价,只好问起了别的:“在宛国十二岁就成年了?” “是的,宛国太冷不能像启国和梁国一样种植作物,只能靠打猎维持生计,男子年满十二就要开始进山打猎了,有时候家中没有男丁的,女子也是一样,不过也因此,宛国虽然人丁稀少,但却人人会武。”欧阳说的淡然,语气平和,言语之中只是评述,没有刻意的宣扬宛*力的意思,秦峥听来倒也顺耳。 秦峥趴在窗沿上看了没多久,就被那沿途百姓的仇视目光看得难受,他干脆放下帘子闭上眼睛,到了宫城门口,百里铭下了马车,上御撵之时对着欧阳低声吩咐了几句。 百里源借着这个机会狠狠的瞪着那辆马车,隔着帘子秦峥似有所感,抬眼看去,尽管看不清人,但秦峥知道那股杀气源至何人,他淡淡地看着,心里一片平静。 欧阳一向淡然的表情,有瞬间的惊异,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等百里铭的座驾进宫之后他才直起腰,亲自赶着马车将秦峥带进了宫中的一座宫殿。 秦峥下了马车就见一座有别于宛国风格的宫殿矗立在他面前,湖泊小桥,听雨回廊。 湖泊里种着莲花,也不知匠人花了多少心血,才能让这娇嫩的莲花绽放在这寒冷的北国,如今莲花大多含苞待放,有零星几株半开着,清风拂过,翠绿的荷叶轻轻晃动,带来一丝清幽的荷花香。 欧阳指着那荷花笑道:“定是这荷花仙子知道公子要来,忍不住就想露出花蕊给公子观赏。” 秦峥原本就惊讶这宛国皇宫中竟然会有启国风格的宫殿,就被那欧阳的话给惊着了,这几天来欧阳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出事淡然不屑阿谀,哪成想不过是转了个地方,这人张嘴就是这种德福才说的出来的话。 秦峥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他快步的走向那座拱桥,湖水上都是成双成对的鸳鸯,便是浮石上待着的仙鹤也是一雄一雌,一对一对的凑在一起。 欧阳引着秦峥进了内殿,殿里的摆设更为精致,甚至比起莫卿华的太极殿犹有过之,一道水晶珠帘将房间分为两部分,内间地上铺着垫子中央是块白色的虎皮,秦峥赤脚踩上去只觉得脚下的触感柔软细腻,欧阳端来一个小巧的香炉,燃上后对他说,“公子累了吧,在下点了凝神香,公子先睡一会儿吧。” 秦峥早已惊呆了,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此时欧阳让他睡觉,他也没有拒绝,心里想着,或许这是在做梦,睡醒之后他便能走出梦境,呆在他该呆的地方。 所以秦峥完全没有拒绝,任由欧阳亲自服侍他换上柔软的衣服,躺在织锦的被单上,枕着白玉玛瑙的枕头。 等欧阳将纱帐放下,秦峥便闭上了眼睛,睡着之前他想,或许这一切都是梦吧? 此时启国联姻的定安公主才刚刚从长安城出发…… 第73章 破妄 百里铭进来的时候秦铮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但他一直呆楞着看着头顶的纱帐,听见外间的响动,他想也没想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不多时,便感到百里铭在他床头位置坐下,露在外面的手被人握住,一股暖流顺着手心传来,真气在体内绕行一圈,体内细小的损伤被一点点修复,疲惫的身体似乎也随着这股内息而缓解,不过百里铭却是很小心的绕开了心口要害处盘踞的那股属于百里铭的阴诡真气。 秦铮心里有些不高兴,若是他心里没有那个猜想秦铮或许不觉得什么,但此时秦铮却再也难以用平常心来对待,而且他敢肯定,百里铭也有同样的猜想,不然他此刻根本不可能住在这精致华丽的汉宫,只有阴冷的地牢才属于他。 那么百里铭又为何使用这样的手段控制他?秦铮想到这儿手腕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想要脱离百里铭的掌控,又想到自己现在是在装睡,只好又僵住不动。 头顶上传来百里铭的轻笑,秦铮懊恼的睁开眼,眼神游移了片刻才对上对方戏谑的笑脸。 “为何不装睡了?” “在下只是在思考人生。”秦铮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不过他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把他想问的问出口,而是回了这么一句有些牵强的谎话。 百里铭没在意只笑了笑,起身道:“既然醒了就出来走走吧,这些天你也闷坏了。”语罢转身出了门,秦铮当即起身,从床头旁的屏风上取下一件外衣,拿在手上才发现是上好的蜀锦,黑色的底色看起来华贵庄重,长袍很合身,一看就是给他量身订做的。 秦峥指尖捻动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子,一样的合脚一样的簇新,他踌躇了片刻才向外走去。 正是傍晚时分,百里铭正在湖上的凉亭上等他,宛国的五月不像启国那般炎热,湖水被微风吹皱,颇有几分凉意,秦峥走在石桥上,荷花深处似乎有什么禽类在水中嬉戏,院中没有别人,百里铭独坐在凉亭内,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穿的也是黑色的长袍,灰白的长发拢在玉冠,秦峥深吸了口气才走了过去。 “来,刚泡好的碧螺春,试试我的手艺。”百里铭听见他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指着空位上的绿瓷小盏。 碧绿的茶水盛在翠绿的小巧茶盏中,幽香扑鼻,秦峥也不推辞,在他旁边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确实是好茶,泡茶的手艺也不错,但尝过欧阳的手艺再来喝百里铭泡的,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百里铭眼神尖利,秦峥刚放下茶杯,他便察觉到了,笑道:“怎么,不和你意?” “还行,比起欧阳的差了些。”秦峥实话实说。 “哦?我堂堂皇帝,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管事太监。”百里铭挑眉问道:“你这么说就不怕朕恼羞成怒,回去把欧阳那小子砍喽?” “那是您的人,为了因为一个外臣的一句无心之语便要杀一忠仆,陛下不怕手下人心寒吗?又或者这便是我的阴谋呢?”秦峥淡淡的说,他睡了这么久正有些渴了,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很自然的从百里铭手中接过茶壶,又给自己斟了杯,拿在手里细细品鉴。 “忠仆?”百里铭并没有对他的无理有何表示,反倒是语带自嘲的反问道:“你觉得他是个忠仆吗?” 秦峥不明所以,看着百里铭没有说话,好在百里铭也不是想要他回答,也许他今日谈性正浓,也许是在秦峥面前,他亦有很多话要说。 “你可知道欧阳此人原本出生世家大族,少年时便是朕的伴读兼好友。”百里铭轻抿着碧螺春,语气隐隐有些自嘲,“但是便是这个朕最信任的人,背叛起来却是最最狠心与决绝的,要不是有……她的陪伴,众叛亲离的百里铭根本活不下来。” 秦峥原本以为事不关己,没想到百里铭突然提到“她”,他愣了愣,心跳突然加快,秦峥不得不用手按住,试图掩饰那狂跳的心扉。 只是接下来,百里铭只说如何被亲人朋友下属背叛,他又是如何一一报复回去,只留下一个,那个人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他没有杀他,只让他进了宫,剥夺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让他不得不在尘埃里仰望着他,那个人便是欧阳。 百里铭此前在秦峥面前多半是平和甚至不介意他的无理开些玩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乡村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只是在说起往事时,眼里却都是冰寒,那份凌厉沙场上历练出来的煞气,欲要择人而食一般更是令人胆寒。 秦峥原本希望他多说一些“她”的事,但听到后头,也觉得这人当年的不如意,竟对他有些怜悯。 直到百里铭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精芒闪过,秦峥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宛国的皇帝,欲求天下的霸主,就算他以前是一个纯良之人,十几年的帝王生涯,这人的内心还剩下多少柔软之处,也未可知,怜悯他?就像怜悯一头休憩着的雄狮,保不齐就被睡醒了的猛兽当做点心吞吃入腹了。 秦峥摇了摇头,他早已打算,必不会开口提起固国长公主的事,他假装四处打量这精致的院子。 “喜欢吗?”百里铭见此,眼神柔和了下来,嘴角带着笑,轻轻问道。 “嗯,只是奇怪此处竟会有启国风貌的宫殿,似是与宛国建筑不大相合。”秦峥点点头,要知道百里铭当年可是在启国为质受尽屈辱,若说他怀念启国,秦峥说什么也不信。 “只是建着玩儿的,现在也没什么用了。”百里铭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的景色,眼神有些发愣,半饷回过神来,便说道:“从那角门处出去,便是朕的寝宫,这道门会一直开着,你有事可以来找朕,朕不在就找欧阳,让他传话就行。” “在下能出去?”秦峥讶异道,这百里铭的态度实在奇怪,秦峥虽然知道这人不会杀他了,但他就不怕秦峥逃走吗?还是说他无所谓秦峥会不会离开? “皇宫之中,你想去何处都可以,不过出宫的话……你还是来找朕吧,朕带你出去逛逛就是。”百里铭往外走了几步,在台阶上略微侧头对秦峥说,“朕在你房里放了个东西,你去看看罢!”说罢便大步离开。 秦峥站在那目送他的背影,直到百里铭消失在角门处,他才收回目光,挪动脚步回了殿内。 刚才急着出来,没有细看,秦峥回到房内才看见桌子上摆着一本薄薄的书册,书是手抄本,字迹苍劲仿佛欲透纸而出,扉页上只有无忧二字,落款是百里。 秦峥心里一动,百里铭的内息仔细辨认的话确实与无忧谷有些雷同,不然秦峥的剑也不会那样糊里糊涂的便被他抽走,况且百里铭为他梳理内伤的时候也确实是按照无忧谷心法的运行路线,秦峥翻开那本薄薄的手抄册,扉页上便赫然写着——破而后立,败而后成,无云谷主诚不欺我! 无云!?秦峥自然是熟悉这个名字的,这便是无忧谷前代谷主,秦峥的师公,于鼎盛之期绝迹江湖的江湖第一人。没想到百里铭竟然得他指点,秦峥来不及想百里铭与师公的渊源,他几乎是颤抖着翻开下一页。 仔细研读了起来,只可惜不过半刻,秦峥眼里的火热便冷却了下来,这纸上白纸黑字写着一门脱胎于无忧谷却又比无忧谷心法高明不少的奇妙心法,然而,就像扉页上百里铭所写的那样,不破不立,这门心法想要修炼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第一步便是将无忧谷心法练至入妄,这一步正是秦峥目前的境界,本来下一境是出妄,接着是入尘出尘,最后是返尘如此剑心入道这一阶段才算修完,接着才能辟谷闭死关成就道身。 但这书上所写,入妄之后却是破妄,之后更是乱七八糟,吞妄入天,再后面的秦峥便没有看下去,即使它看起来比无忧谷心法要强,但秦峥心里清楚,若要修习这门心法不亚于在鬼门关扎个帐篷,随时便能一脚踏入。 他现在虽然真气不能凝结,散于经脉各处,比起武功废了好不了多少,但却不代表他没有养好的可能,虽然那需要很久…… 秦峥看着那本书册,眼神复杂,翻到最后一页,字迹才刚刚干透,想着百里铭或许是刚刚抄完便眼巴巴的给他送了过来,秦峥就觉得百里铭似乎也不像想象中那样冷血,至少猜测出了他只身前往启国的目的后,秦峥心里其实是有些动容的。 秦峥摩挲着书页,看着上面龙凤凤舞的字,心里十分复杂。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冷哼,接着便是百里源阴冷的声音。 “启国小儿出来受死罢!” 第74章 隐情 且说那厢百里铭回了寝宫,却是转到了后殿,这里比之前他离开时已经大变了个样子,见他进来,宫人都俯身下摆,百里铭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欧阳留下。” “是。” 百里铭看着布置好的静室,走到桌前拿起一个长约四寸宽约三寸的暗红色盒子,如果秦峥在这里的话定然认得出,这便是百里铭千辛万苦从公主墓盗来的东西,百里铭捧着那个盒子,走到佛案前,将盒子放在牌位之上,指尖摩挲着盒子上的花纹,再到那新刻的牌位。 启国宗祠里那块他不稀罕,便自己亲手刻了一块,上面赫然写着,亡妻莫氏楚瑶之灵位,他描画着那篆刻在心里的的几个字,口中道:“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他突然开口,也未点名道新,但欧阳却接的自然,“那位固国长公主确实曾怀有身孕。” “!孩子呢?生下来没?”百里铭霍然转身,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紧握。 “这个还没查到,当年伺候过公主的人都已被处死,知道这个事情的人大抵也就那么几个。”虽然已经很久没看到百里铭情绪这样激动,但欧阳却不为所动,“还望陛下多给欧阳一些时间,欧阳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案。” 百里铭转头看了看佛案上的牌位,又转向欧阳,若有所思道,“你是打算走王凤南那条路了?” “……回陛下,是的。”欧阳顿了顿,虽然是百里铭让他与启国的那位国舅联系,但欧阳总不能表现得太过捻熟,至少也要知道避嫌。 “你可以从秦家查起。”百里铭走到窗前,看着不远处那个精致典雅的宫殿眯了眯眼。 “秦家?陛下是怀疑……”欧阳倒抽了口气,他自然看出百里铭对秦峥的不同,但他只以为是秦峥长得与那位固国长公主有几分相像,所以百里铭才会临时起意把他劫掠而来。 不过说实话秦峥固然有几分像那位,但却还不如百里源那么相像,欧阳刚要反驳,却突然想起,他早就觉着论起长相,秦峥的侧脸和背影其实更像的是百里铭,虽然心里惊讶,但他此前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便也就忽略过去。 欧阳此时心中惊涛骇浪都不足以形容他内心的纷乱,若那位秦公子真的与百里铭有关系,那…… “你两边都查一下,王凤南应该也知道点什么,不然他不会让我去那个道观,秦家那边,暂时别惊动秦闵,这个秦相可不简单。” “是。”欧阳应下,接着又说道:“陛下,启国执意要送嫁公主,不知其中有何用意,可需要派人暗中阻拦?” “不必了,他想要嫁公主给朕,朕就娶他的公主吧,你让人准备吧。”百里铭轻飘飘地就抛出一句让人惊吓的话,“朕要大婚!” 欧阳尤其惊异,百里铭要大婚,这对他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常年温和微笑的脸此时也挂不住了,几乎是不知所措的道,“陛下为何突然要大婚?这是为何?”难道那位定安公主……是了定安公主是固国长公主的妹妹,想来也是十分相像的吧。 欧阳如此想着,心里不禁刺痛,原本以为那位死去的公主占据了百里铭的心,让他变得对任何人都无情,欧阳还能安慰自己。但那位定安公主嫁过来后,欧阳却不能肯定,百里铭不会因为她特殊的身份便对她、对她上心。 “嗯,你让人去安排吧,让源儿去城外跪迎吧。” 皇帝义子去城外跪迎,这是主母之礼吧。 果然,百里铭接着便道:“鸿胪寺以皇后之礼迎接公主,记住,是迎‘固国’公主。”欧阳此时只能怔楞的看着百里铭,百里铭当真是不负疯子之名,这样的人,能得他所爱,那位固国公主真是幸运! ----- 秦峥看了看手中的这本手抄本,门外百里源还在叫嚣,这殿中刚才百里铭拨给他的侍者一个都没出现,虽然知道他们不可能真心服侍一个启国人,加上百里源在这宫中地位特殊,宫人不敢得罪也是自然,但是百里源如此嚣张,却令秦峥心里恼火。 他伤还没好,此时出去,不过是受辱而已,百里源竟然来的如此凑巧,此时的秦峥已经别无选择。 他翻开被他合上的无名功法,一点一点研读,将那些字迹印在脑海。 百里源在门外辱骂许久,也不见那启国的缩头乌龟出来,他想起之前想要杀死秦峥却反被对方制服,后来更是被秦峥用来威胁,百里源只觉得此生从未如此丢脸。 那日他醒来后,百里铭对他的态度只是淡淡,百里源就知道,只要秦峥在一天,他的地位终将不保。 所以一离开百里铭的视线,他立刻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本以为进来要费些力气,没想到此地竟然没有看守,这简直是太过了,里面这人可是启国!百里源不明白义父为何如此,但他坚信,只要秦峥死了,义父也不会拿他怎样的。 百里源心里的妒火越烧越旺,秦峥躲在里面不出来,他只当他是怕了他,虽然他那天一时不查被秦峥制住,但也让他知晓了秦峥的虚实。 他很自信,只要没人来捣乱,定能将秦峥刺于剑下,而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在他看来秦峥这么被辱骂都不肯出来,一定是在里面吓得动弹不得。 百里源不再犹豫,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踹开房门,一脚踏了进去。 在宫中他是不禁佩剑的,他手持宝剑进到内厅,只看了一眼便气得气都喘不上来,原来秦峥不仅没有惶惶不安,反而坐在那捧着本书,看得入神。 百里源就像是受了奚落一般,面皮涨红,右手握住剑柄,长剑出鞘对着秦峥就刺了过去,他改变注意了,原本是打算一击击杀,现在他只想把那个可恶的家伙四肢砍下来,然后一点一点的将对方虐杀。 当长剑迎面而来时,秦峥并没有动,百里源见状更是大怒,“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启国小儿看不起人吗?!” 直到长剑贴近眼球,秦峥才慢慢地将手指抬起。 说来也怪,明明秦峥的动作很慢,但他却能准确及时的挡住百里源急速刺来的剑,只一根手指,轻轻贴在剑刃上,百里源却觉得长剑就此停滞不动,即使他用尽全身的功力,也再难寸进。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百里源不敢置信,明明之前他感受到秦峥只是勉强提气,按理说他此时应该伤上加伤,而百里源也确实感觉不到他身上有内力运行的迹象,然而就是如此,秦峥挡下了他全力一击,这若不是妖法又是什么? 秦峥的双眼还定在那本无名功法之上,那根手指却一转一勾,便将百里源的长剑夺了过来,秦峥这才将视线看向手上的长剑,表情竟然带着几分惊讶,像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将这长剑夺过来的,他甚至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百里源。 “啊啊啊啊!我跟你拼了!”百里源大吼道,这在他看来,不过是秦峥在戏耍他,恐怖之前他探查到的秦峥内伤严重也是这人故意误导。 百里源红了眼,宝剑被夺他就用剑鞘,冲上去就是一副与秦峥拼命打架势。 百里源自小流落街头,吃过很多苦,所以被百里铭收为义子并找人传授他武艺后,百里源几乎是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在学,他知道弱者的下场,他不能输不能败。 虽然心底隐隐害怕秦峥那古怪的妖法,但百里源此时已无退路,今日两人中能走出此地的只有一人。 秦峥使出的那一招,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不过他倒是想到,这与当时百里铭夺他剑那招十分相像,只是没有百里铭那么夸张而已。 之后他却再也无法用出那如神鬼奇迹般的招式了,不过那也已经够了,无名功法在体内运行,吞噬着他原本的内力,甚至横冲直撞经脉剧痛,百里源进来的时候秦峥并不是不想动,而是他根本动不了,刚刚开始修行的无名功法只有黄豆大小,这还是因为有百里铭留下的那道真气相助才有这个大小,要不然,秦峥一时根本不得而入。 那点稀薄的真气却如恶犬吞日一般,蚕食着他体内所剩不多的内力,剧痛让秦峥根本无法挪动哪怕一寸,浑身像是被汗浸透了一样,也幸好他体内的真气所剩不多,在百里源那一剑刺来时,他堪堪运行完一周天,原本的内力被无名功法消耗一空,他才得以行动,难怪这门功法要自废武功才能修行,若是他全胜时期,内力比之如今那是一粒稻米和浩瀚大海的区别,就算他有时间慢慢去磨,只怕也会活活痛死。 秦峥心不在焉,他更多的心神是放在体内那个现在长到了蚕豆大小的内力上,他从未见过有人的内力是一颗凝练的圆球,他以前感受过的内力是像雾气一样充斥全身,聚力时有明显的流动方向,流动的越快,凝聚的越快便是越高级的功法。 即使是这样,百里源也被他逼的险象环生,身上伤口不断,几乎就要命丧自己的宝剑之下,就在百里源绝望之际,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喝。 一把长缨便向着秦峥旋刺而来,百里源大喜叫道:“吴叔叔救我!” 第75章 启春 吴成之是宛国禁军统领,时不时会在宫中巡防,这日巡至这个启春殿时——皇帝虽然没有给这宫殿题匾,但宫中之人都称这启国风貌的宫殿为启春殿。吴成之知道这里关了个启国人,心里虽好奇,但皇帝下令不得打扰,他便也不能进去。 直到他走到宫殿的墙根处,却听见里面传来打斗声,长剑挥动带起的破空声在他听来有些怪异,似乎对方使得功法甚是奇特,他仔细辨认了一下,似乎对方的功法他好像再哪见过,他一时好奇,便纵身攀上墙头往里看去。 “统、统领大人!请下来吧,万一被御史看见,又要弹劾您了!”身后的侍卫还没来得及把自家统领扯下来,就听吴成之大喝一声,竟然抽出腰间的双棍,几下拼接就成了一杆长缨,然后便纵身一跃跳进了墙内,只剩下两名侍卫面面相觑。 却说吴成之攀在墙头,一眼便看到皇帝义子百里源正与人比斗,而且占于下风险象环生,就连御赐的宝剑都到了别人手里,他对皇帝忠心耿耿,对百里源虽然不大看得上,但如何也不能让人在他管辖的禁宫之中伤了百里源。 当下便拔出武器,红缨□□便向着那人直刺过去,不过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是启国人,他身为半个启人,终究是不怎么下得去手,只是毕竟是事关皇帝义子,若是真的出事,他可不好向陛下交代,于是,这一枪便用了五成功力。 秦峥见一杆□□当胸袭来,也算来人甚有风度,出招之前大喝一声以作提醒,他一剑挥退百里源,调转手中长剑与吴成之的长缨相交,兵器交接的声音在殿中回响,两人俱是一震,吴成之面色凝重,手握长缨便待再行出招,那边秦峥却退了几步,长剑斜指于地,面上毫无血色。 吴成之这才看清对方不过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眼,待现那少年有伤在身,这原本还有些偏向于百里源的心,立刻就有些不满。 他看不上百里源对一个伤者出手,不论有什么恩怨,也应等双方全胜时期公平比斗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小人行径,更何况竟然连个伤者都打不过,看来这百里源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年少有为’。 “吴叔叔,立刻杀了他!”百里源叫道。 尽管是亲切的称呼,但吴成之其实与他不熟,应该说吴成之在朝中任何人都不熟,他是一个只忠于陛下的孤臣。 百里源对着皇帝身边的老人都是喊叔叔伯伯,嘴倒是很甜,但却时常使用命令的语气,加上吴成之是半个启国人,他就更没有什么尊重之意。 而吴成之年幼之时因着身世备受欺凌,他忠心于皇帝,只为报答百里铭的救母之恩。 对宛国他没有什么归属,如果他忠于宛国,当年也不会提着杆□□跟在百里铭身后与他一并屠净皇宫。 此时见着秦峥,他只觉得是真真切切的亲切。 秦峥并未说话,只是冷着脸看着面前这两人,不过他的内心不仅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反而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因为他刚刚修炼出来的内力,突然就不见了。 秦峥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运行得好好的,与这个手握□□白面无须的儒雅男子对了一招以后,那颗蚕豆大小的真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秦峥连冷汗都下来了,却只能压下心里的惊惧,仅凭着气势对抗百里源和那儒雅男子。 此时吴成之的下属绕了一圈,从角门赶了过来,见这拔剑弩张的情形,也立刻抽刀与秦峥对峙。 不过让秦峥没想到的是,那个吴姓男子,此时却突然收起了武器,抱拳道:“这位公子,在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只是此地乃宫中重地,不宜动武,还望公子及时收手。” 秦峥巴不得不打,略一考量便倒握剑柄抱拳道,“在下晓得,多谢将军提醒。” “在下禁军统领吴成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吴成之你这是何意!”百里源见吴成之不仅不帮他,反而还一副想要结交秦峥的样子,让他如何不愤怒。 “源公子,陛下有旨意,不得打扰此殿中之人,源公子此前的抗命行为本统领可以当做没看见,但若源公子在本统领面前还欲行凶,请恕本统领不得不执行公务了。”这下不仅是百里源愤怒,就连秦峥都有些惊讶,这人也太奇怪了,不帮着自己人,反倒话里话外都是帮自己这个外人。 不过对秦峥有好处的事,他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静静站在一旁,单看百里源气得跳脚。 “你!!你居然向着这个启狗,果然如外界传言你早就投靠启国了!”百里源指着吴成之,怒火中烧,张口就骂。 “源公子说笑了,本统领的父亲虽是启国人,母亲却是宛国贵族之女,本统领是陛下亲封的一品军侯,一向忠于陛下,陛下在哪本统领就在哪,何来投靠启人之说法,源公子可知本统领位列三品武将,诬蔑本统领可是犯了国法?”吴成之面上一冷,因着身份问题,自他入朝以来一直受人白眼,但像百里源这般将谣传当做证据当面指责的还是少数。 毕竟朝官俱都狡猾如狐,不像百里源,年纪轻,性子太直,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秦峥惊讶的看着吴成之,没想到他竟是半个启国人,在这异国他乡能得这样一个人相护,秦峥心里也有些暖,不过秦峥也只是心里讶异,脸上分毫未显。 吴成之对比两人,心里越发觉得百里源不堪,往日的传言怕是有夸大之嫌。 百里源此时还是有些理智,一个秦峥打就打了,吴成之却不一样,禁军统领乃一品军侯,虽然吴成之不受朝官待见,但在百里铭那里却是备受宠幸,百里源想到这一层,便知道今日是讨不了什么好处了,他狠声道:“启国小儿你给老子等着!” 秦峥挑了挑眉,没理他,转头对吴成之道:“在下秦峥,多谢吴统领。” “在下应尽之责矣当不得谢,公子身子不舒服就早些入内休息吧,在下告辞。”吴成之看秦峥面色苍白便道,这人如今身份尴尬,不宜与他相交太深,于是便施礼告辞。 走到角门处却差点与百里源相撞,吴成之不知他为何去而复返,便伸手想拦住他。 秦峥冷冷的看了百里源一眼,转身进了屋,关上殿门的那一刻,百里源大喊道:“秦峥!你还我长渊!” “长渊?”秦峥愣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看向手中握着的剑,又看了看百里源手里拿着的剑鞘,低声道:“原来你叫长渊。” 宝剑长渊似是有灵,轻轻颤动了一下,秦峥心情大好,有灵性的宝剑可遇而不可求,见着此剑难得有些见猎心喜,便不顾百里源的怒骂,将殿门合上,期间看都没看气得跳脚的百里源一眼。 那百里源目瞪口呆,没想到秦峥竟然来了这么一出,虽然他看不惯秦峥但他印象中秦峥应是个惹人厌的古板君子,所以他是真的没想到,秦峥会昧下他的宝剑,就连一旁的吴成之也一脸不可置信。 只是吴成之这会儿却不敢放百里源进去,连忙扯了他走,并将两个侍卫留下守住启春殿的角门,以免再出什么乱子。 秦峥听着外面百里源不甘的怒吼,阴郁了几十天的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他在床榻上坐下,闭目内视寻找他那消失不见的的内力,长渊便放在身边,光滑的剑身静静反射着秦峥的身影。 却说百里源被吴成之拉着一路送到他自己的住处,等吴成之离开,他却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去找那秦峥,狠狠跟他打上一场。 “爷,您回来了?”因着他还未成年,便一直住在宫中,并未娶妻,身边也只有一个侍婢,此时那侍婢进来就往他身上贴,百里源却没心思理会她,他此时满脑子都是秦峥那最后关门时,那一幕,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百里源就是觉得他在笑,百里源想一次便气一次,侍婢在一旁不依不挠,百里源不耐烦的推了一把。 “滚!滚滚滚!” “爷?”侍婢委屈的叫道。 “来人,将这贱婢拉下去,到底是贱婢,这就恃宠而骄了!给爷带下去,爷再也不想看见她!”很快便有侍卫进来将侍婢带走,百里源几乎听不见那侍婢的哭喊,他看着手中的剑鞘,心里都是那句,“再也不想看见她!” 然而到后来,却变成,“再也不想看见他!”百里源摩挲着剑鞘,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空无一人,他双目微红,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露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口中喃喃道:“秦峥秦峥秦峥……” 第76章 说破 第二日一下朝,百里铭就来到启春殿,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秦峥面前穿朝服,黑色的龙袍上绣着五爪飞龙,头上戴着金冠,龙行虎步甚有威仪。 只是这人见着秦峥开口就是哈哈大笑,“听闻你抢了源儿的剑?可是喜欢?” 秦峥愣了一下,旋即眼神怪异的看向他,“我抢了……令郎的东西,你是来讨回的?” “这哪里的话,且不论你是凭真本事夺来的,便是坑蒙拐骗,只要你有这个本事留住,就是归你又有何不可!”百里铭静静看了他一眼,才装作不在意的笑道。 然后就突然走上前握住秦峥的手腕,送了一道真气过去。 秦峥虽然看得清他的动作,但想要躲却是没这本事,身上一阵短促的剧痛令他闷哼出声,脑子里还反应不过来,本能的便想要反击,那边百里铭却松了手,挑了挑眉道,“不错!” “走吧,咱们去外面逛逛,听说你整天闷在屋里,这可不好,北地多风寒,难得有两个月的暖季,院子里的花都开得不错,去看看罢。”百里铭不由分说就转身在前头带路,秦峥这才发现百里铭送入他体内的那道真气,却是环绕在那粒与他捉迷藏了许久此时正静静悬在丹田的内力周围。 过得片刻,不知是否被那道真气牵引,秦峥的金丸却是跟着缓缓旋转起来,转动间,吸食着百里铭送过来的真气。秦峥讶异的观察了片刻,直到门外百里铭高喊他的名字,才急忙走了出去。 大殿附近的景色,上次秦峥已经看过了,这次百里铭便带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若说前院是春榭楼阁华美精致,这面积极大的后院便是盆盎盈庭花簇簇,□□一阁竹森森。 繁花似锦丝毫不比启国的□□差,秦峥很喜欢后头那片竹林,这让他想起了无忧谷。 “喜欢?”百里铭依然是如此单刀直入,秦峥也就懒得掩饰,点点头道:“看起来很像是无忧谷的景色,你、陛下与无忧谷究竟有何渊源?” 百里铭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反问道:“你告诉我你与楚瑶是什么关系,我就告诉你我与无忧谷的关系。” 秦峥不妨他竟然突然这么说,顿时颇为震惊,面上的表情都控制不住,瞪着眼看着百里铭,口中失声道:“你说什么?!” 百里铭没说话,看着秦峥首次见到他慌乱的样子,百里铭心里竟然有些不忍,他想伸手去握住秦峥的肩,但手臂不过抬到一半,就见面前的少年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的抗拒反而激起了百里铭沉静已久的心,他原本想等到欧阳查到证据再挑破,但刚刚,秦峥用落寞的表情提到令郎两个字的时候,百里铭就觉得他再也忍耐不住,心中明明知道也能肯定对方的身份,却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他做不到,反正背负疯子之名这么多年,他也不在乎再多一点。 百里铭盯着面前的竹林,半饷陡然转身握住秦峥的双肩,在对方懵懂的抬头看向他时,百里铭说:“启国正派人送嫁公主到宛国来,朕打算亲自迎娶公主。” 秦峥先是迷茫,待想到启国、公主等字样,才反应过来莫卿华竟是打算将定国公主嫁给百里铭,而百里铭竟是答应了。 秦峥不知为何心里有几分愤怒,且不说定国年纪不过十五岁,单说百里铭娶了启国的公主,必定要将她奉为皇后,那样的话,百里铭这十几年空悬桂冠貌似钟情,不就只是个笑话了么?! 秦峥到底年轻,当下就挥开百里铭的手,陡然转身背对他,努力抑制不停起伏的胸膛,冷声道:“陛下想要迎娶公主也罢,册封他人也罢,都与在下这个外人没有丝毫关系,陛下不必专程来告知外臣。” 赶在百里铭张口说话之前,秦峥又说道:“此地不是外臣应该久留之地,还望陛下让外臣去该去的地方罢!” “何处又是你该去的地方。”身后百里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秦峥已无力去思考,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转身看着百里铭淡淡道:“自然是大牢。” 百里铭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发现竟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心里既自豪又失望,干脆顺着他的话说道,“你是说我应该把你关在大牢?” “难道不是么?”秦峥挑了挑眉,或许他自己不知道,他这个表情倒是很像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眼角眉梢满满的挑衅。 百里铭看出来了,所以他笑了,仰着头哈哈大笑,直把秦峥笑得懵了,他想不出刚刚还剑拔弩张,他还在生百里铭的气,这会儿百里铭就指着他笑了起来。 短短一炷香时间,秦峥的心情就好像一会儿从高高的悬崖上跌落,一会儿又一飞冲天高耸入云了。 他板着脸沉声道:“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百里铭好不容易才停住,看着少年黑着脸,站在他面前,他抹着笑出的眼泪,勾着唇角道:“你是楚瑶的儿子,朕怎么也不能让你住在大牢啊,若是如此,午夜梦回,朕有何颜面去见你母亲!” “你、你说什么?”秦峥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呆愣的看着他。 百里铭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脸,轻声说道:“你脾气和你母亲很像。” “谁问你这个了?!”秦峥恼羞成怒,狠狠的拍开百里铭的手,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襟,狠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我明明……明明……” “你明明掩饰得很好是吗?”百里铭这会儿没有笑,而是深深叹了口气,“你早就猜到了,是什么时候?在燕回山?还是在船上那会儿?或者是……” 百里铭还没说完,就见刚刚还凶巴巴扯着他衣襟的少年,此时却松了手,他便明白了,轻声道:“是在船上的时候么?” 他摸了摸秦峥的头发,将他拥入怀里,刚刚还凶悍得如同刺猬一般的秦峥,这时一动不动,十分乖巧的样子,百里铭轻轻闭上眼,欣慰的叫了声:“峥儿。” 秦峥却突然惊醒一般,将他推开,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百里铭不明就里,还欲说话,就见前方秦峥提起轻功,脚下迅疾,他本欲追去,但却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半饷轻笑道,“朕明白了。” 之后百里铭隔了几日才去找秦峥,除了态度亲昵了些许,其他的就像那天的事情没发生一样,秦峥反而松了口气,虽然知道这样逃避不是长久,但秦峥真的不知该作何反应,目前这样相处是他能接受的极限。 自从有了长渊,秦峥便恢复了每日练剑的习惯,有时候百里铭朝中无事,也会早早下朝过来看他练剑,偶尔指点一番。 长渊是一把名副其实的宝剑,剑身寒光逼人,宛如一汪秋水,只是与旁的剑不同的是,剑身上刻印着鳞片状的血槽,若是刺进人体内,被伤之人伤口周围成鳞状,轻轻抽动,便能将伤口撕裂,血液顺着剑上的刻印被带离伤者,这是一种比较残忍的武器,往往用在杀手死士的短刀或者匕首上,一把君子长剑有这样的花纹倒是少见,虽然杀戮过重,但长渊不失为一把好剑。 秦峥明白,武器是否嗜血在于握着它的人,所以他对长渊的喜爱是真实的,不过几天就熟悉了长渊的重量长度,舞起剑来倒是比之前更加娴熟。 百里铭真的很厉害,秦峥见过的人里,除了师尊,他是武功最高的,很多秦峥以前不怎么得心应手的招式,他讲解了几句,秦峥就比练了几百几千遍都要受用。 这几日除了百里铭时不时的来这启春殿,便是那禁军统领吴成之了,他是个大孝子,因母亲深爱他的父亲,即使他父亲是个没什么身份且早已过世的启国行商,他便为了母亲来找秦峥听他诉说启国的山川风景,有些记不住的还拿了纸笔记下来,带回去给他母亲看。 而一开始叫嚣得厉害的百里源也很久没有找上门来了,说实话,要不是时刻记挂着远在长安的家人,秦峥在宛国皇宫的日子其实过得非常的舒适。 不过突然有一天,消失了许久的欧阳出现在他面前,面上依旧淡淡,但是掩不住他眼里的疲惫,他走到秦峥面前说,“启国的送亲队伍已经到了安阳城外百里,不出三日就能进城。” 还不等秦峥反应,欧阳便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继续说道,“百里铭明面上派我前去迎接,实际上他是想……” “!”秦峥睁大了眼,他一动不敢动,生怕听漏了耳旁的话语,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发出‘噼啪’轻响。 等秦峥抬头时,欧阳看着他点了点头,旋即转身离开,就好像他从未到过此处一般。 秦峥目送他的背影,眼神一片凝重。 第77章 喜欢 秦峥正在考虑怎么传消息给百里之外的使臣团,秦峥在这里呆了大概快有一个多月,虽然百里铭允许他在宫墙之内随意走动,但秦峥一只很小心的,不去触碰那些不能触碰的地方。 经过这些天的修炼,他的真气越发壮大,如今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只要不是百里铭出手,想要留下秦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而且也不知百里铭是如何想的?自从两人将关系说破,百里铭对他几乎百依百顺,甚至怕他在宫中待得腻烦,还微服带他出宫游玩过几次。 虽然秦峥并不喜欢宛国异于启国的风俗人情,但他需要观察环境,每次百里铭前来相邀他便都答应下来。 百里铭此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没事就往启春殿跑,惹得外界一片污言碎语。 那些送来的侍女太监,对秦峥有很深的敌意,时常明里暗里讽刺于他,秦峥并不能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便也就忽视过去。直到有一次百里铭过来,听了两个宫女的窃窃私语,当即就下令将俩人杖毙。 见秦峥一脸迷茫,百里铭面色好了不少,却是心里一动,第二天就让人领了两个人过来,说是安排在他房里贴身伺候的,都是十五六岁,与秦峥差得不多,模样倒是生得比旁的标致几分,而且一个水灵一个娇媚,名字叫紫荆和紫兰,是一对年纪相差不大的姐妹花,说起话来俱都是甜甜的,秦峥有些奇怪,他不管是在无忧谷还是在家中,贴身服侍的大都是年纪小的小厮,与姑娘家倒是第一次这么接近,这让秦峥有些不适应,但百里铭把人派过来了就不管了,秦峥就算找到他想要退货,百里铭也只做没听见,弄得秦峥无法,只能默认两人待在他身旁,为他更衣洗漱。 只是旁的便不让她们经手了,一到入夜就早早的赶了回去。 探查过这些宫女太监后,发现确实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秦峥便放下心来,对于分派来启春殿那些人,虽然自百里铭发威杖毙两人后。战战兢兢不敢得罪他,眼底的不屑却不是那么好隐藏的,就连紫荆和紫兰也是一般,秦峥赶她们走,她们还巴不得呢。 不过也是,这里是大宛国,她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宛国人。两国之间连年征战,也不知互相之间多少忠魂灭于敌手,就连秦峥自己,在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后,也觉得不能接受,要不然他也不会想要隐下此时,让当时陷入绝境的自己换取生存的希望,他只是默默的一句话也不说,全凭命运抉择。因为他从未想过要背叛启国,不管他是谁的亲身骨肉,这一辈子他都只会是秦家的秦峥。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能要求,这些宛国人对他恭敬有加。 应该说像欧阳或者吴成之那样,对他没有敌意那才叫做奇怪。 一到晚间,秦峥也懒得看他们愁眉苦脸恨不得离他远远的那副样子,干脆都一一屏退了,自己在房里琢磨该怎么出去传信,虽然有把握避过那些耳目离开启春殿,但要出宫还是有很大的难度,只是现在使团有这巨大的危机,再不行动怕是要糟。 最近百里铭想起来给他做衣服,找了好几个宫廷裁缝,替他量体裁衣,各种颜色、款式的衣服堆满了柜子。 秦峥翻出一件黑色的外衣,换好后合衣躺下,只等深夜再行出宫。 只是还没等他实施自己的计划,启春殿就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今夜月朗星稀,比起宛国皇宫其他地方,启春殿非常安静,秦峥晚间不需人服侍,殿里便只有秦峥一人,他早早的灭了等,在平躺在床上,睁着双目静静看着头顶。 房顶上出现脚步声时,秦峥立刻就发现了,他手按上枕头下的长渊,微微侧身,浑身肌肉紧绷,腰背拱起的弧度充满了张力,他这段时日变化很大,身形骨架渐渐长开,不再像以前那般纤细,看起来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此时身体如同拉满弦的弓,充满了爆发力。 那位不速之客落地后,轻轻撬开窗户,动作迅捷地翻身入内,黑暗中对方摸索着向着秦峥的方向走来,秦臻握剑的手紧了紧,在长渊挥出去的那一刻,因着对方一句话秦峥握剑的手停在半空,却是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对方说的是,“小峥我终于见到你了!” 秦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对方,借着窗外的月光那熟悉的身影映在眼帘,秦峥只感觉心中五味杂谈,握剑的手臂垂了下来,在对方激动的上前将他拥入怀里也没有拒绝,只是低头道,“你怎么来了?” 实际上按照秦峥以往的脾气,这会儿他应该生气才对,身为天子之尊却跑到这种地方,这里可是敌国皇宫!这简直比这宫中的疯子皇帝还要疯狂!实在是太没有为君之道,然而秦峥略略的诧异过后,心地里最先升起的却是一股暖意。 但是秦峥马上就想起欧阳对他说的那段话,他立刻道:“快,快让使臣团撤离!百里铭要下杀手!”一边说着他一边推对方,想要脱离这个种黏黏糊糊有些怪异的状态。 然而那人也不知怎么,铁了心的不肯松手,抱着他额头抵在秦峥肩上,浓重的喘息,让秦峥感觉到不对,他诧异的问,“莫卿华你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没时间磨蹭了!”见莫卿华不答,秦峥着急起来,他语气中带了些隐怒,“莫卿华你别忘了你妹妹还在使臣团内吗!” “赶紧出去!让他们走!”秦峥连声催促道。 “这事是小峥是怎么知道的?”莫卿华却是一点也不着急,秦峥的脸隐在月光找不到的地方,莫卿华伸手一点一点描绘着这个已经快要成长成青年的脸。 “是欧阳告诉我的,他说他是你的人?”秦峥听到这个时确实惊讶了,没想到莫卿华竟然能在百里铭身边安人,而且欧阳身份特殊,秦峥想不出莫卿华用什么才能收买到他。 “哦,原来如此我早已经离开了使团,错过了,所以才来跟你说,因为他知道我会来找你?”莫卿华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看起来胸有成竹, “没事,这次我们不急。”他摸了摸秦峥的眼睑,尽管看不清秦峥的脸,他也还是紧紧的盯着他。 “我这次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带你走,小峥我要告诉你,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你明白吗?”莫卿华抬起头,月色下他的脸像是在发光一样,秦峥愣了一下,伸手去摸他的脸,却发现触手一片湿润。 他震惊了,声音干涩的像是卡在喉咙里,“莫卿华,你哭了?” “为什么?”秦峥不解,就像他虽然感动莫卿华来找他,但他同样不解,为什么莫卿华身为至尊,却能放弃朝政,为他远走敌国,这个念头先前只是一闪而过,然后立刻被他否定,他觉得真正的解释应该是莫卿华有什么计划或许对以后计划吞并宛国有天大的益处,而且不得不亲自前来。 然而,在知道莫卿华流泪,他突然就将被丢在脑海深处的那个念头又翻出来,并且深信不疑。 “为什么?”莫卿华重复了一便,旋即他笑了,笑容衬着泪光,令他看起来十分的脆弱,他轻轻说道:“秦峥,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 秦峥感觉有些尴尬,除了父母兄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喜欢,他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便点点头意思是自己已经了解,然后便想将话题扯回使团之事。 莫卿华这个角度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到秦峥羞涩的点了点头,顿时心里被狂喜填满,再也顾不得其他,捏着秦峥的下颌,双唇便贴了过去。 他的嘴唇上还带着滴泪,那滴咸咸的液体顺着唇缝渗进秦峥的嘴里,秦峥尝出了对方的苦涩和激动,双唇只是简单的贴着,人有些颤抖,秦峥初时只觉得脑子僵硬,根本一点都想不到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也不是半点情/事也不懂的孩童,联想刚刚莫卿华说的喜欢以及认识他以来他所有的态度,秦峥突然明悟了,他神色复杂,心里乱得不行,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被他遗忘,他只感到心脉加速的跳动,渐渐的与莫卿华的响应和。 就在他意识到这样不对劲时,莫卿华早已因他没有拒绝而高兴得冲昏了头,原本单纯紧贴的唇变得灼/热而又急切,腰身被对方狠狠的箍着,一只大手在背部来回抚摸,有力的手掌像是要把他揉碎一般。 秦峥并不觉得痛,只是在唇瓣上来回舔/抵的湿滑让他有些失神,一不注意便滑进了他的口中,秦峥被身体里陌生的欲/望冲击着,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欢乐,要不是感受到了对方与他相同,他甚至会以为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书本上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实践,秦峥此时已经什么都想不起了,只能由莫卿华带着他沉沦在欲/海之中。 第78章 取笑 第二日早,秦峥难得的没有练剑,而是躺在床上抬头看着床帐眼神迷茫。 侍女们早就侯在外头,但没有命令她们一个也不敢进来,秦峥翻了个身,趴在玉枕上,怎么也想不通昨晚自己怎么就没拒绝,比较是两唇想贴那么亲密的事,他当时竟然一点反应都没,莫卿华最后走的时候面上的笑意几乎都要溢出了。 秦峥有些懊恼,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外间却传来贴身侍女小夏的声音。 “公子,陛下过来了,说是已经到角门外了。”小夏的声音有些焦急,毕竟秦峥现在还没起,穿衣洗漱需要时间,若是陛下过来这边还未准备好,怕是大公公会怪罪下来。 启春殿的太监侍女都是由一个年级颇大的大太监管理,那位姓何的太监有些严厉,小夏她们都怕他。 秦峥清咳了声安抚道:“不用着急,小夏你去打盆水过来,小秋去沏茶吧,我这就起了。” 秦峥起身,自己拿了衣物很快就穿戴整齐,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人伺候,宫女们都是纤纤素手,每一个褶皱都要一一抚平,束发带冠角度差了一点都不行,秦峥对这方面一点耐心都没,他自己穿戴比她们快得多。 当百里铭过来的时候,秦峥早已恭候多时,合身的蓝绸长袍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丰神俊朗。 “今日怎么了?也不起来练剑,这是开始躲懒了不成?”百里铭一直都爱笑,最近这段时间笑得就更多了。 “没有,就是……”秦峥本想说昨日晚睡,但他心里有鬼,此时心虚的很,只好改口道:“只是觉得今日突然就变冷了,不大适应而已。” “嗯,也是,北地温暖的时节少,待得半月后就该落雪了,到时候朕带你去这安阳城最高的地方,将整个京城的雪景尽收眼底!”百里铭挥了挥手,身后跟着伺候的宫女太监就都退了下去,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然后轻抿。 秦峥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有些悲哀,他失散多年的的亲身父亲,对于他的存在是这么的发自内心的高兴,自从说破身份后,君臣之礼都被他抛诸脑后,他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父亲一样,对于失而复得的儿子打心眼里疼他想要补偿他,他做了一个父亲能做的所有事。 然而秦峥却一直没办法把他当做父亲来孺慕,百里铭这次的许诺终究不会成真,秦峥心里闷闷的。 那边百里铭的注意却转到旁的事,没看见秦峥那一刹那的僵硬。 “朕瞧着那两个女子挺好的,怎么你没兴趣吗?”百里铭笑问道,这话题有些不妥,但他说起来却是一派风光朔月,一点违和也无。 秦峥愣了一会儿,旋即反应过来当即闹了个脸红,他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不是那、人家也呃不怎么理我……” “哪里的话,小峥你模样周正正是姑娘们喜爱的模样,跟朕当年一个样!”百里铭那副样子顿时让秦峥想起了外头街坊上的老汉,对着后辈夸赞一番然后加上一句,嗯有老子当年的风范! 秦峥哭笑不得,还没说话,就见百里铭眨巴了眼又笑道:“人家不理你,是不是小峥你欺负人了?” 秦峥猛的摇头,这话说的难道在百里铭眼里他是这样仗势欺人的恶人吗? 百里铭见秦峥没懂他话里的意思,也是有些无奈,这孩子这么大了,怎么就一点都不开窍呢,这种玩笑都听不懂,百里铭叹了口气,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找几个成熟点的妇人教一教。 “陛下今日来所谓何事?”秦峥这纯属没话找话,百里铭现在天天都来,也没见他有什么重要的事,但今日却与以往不同,百里铭眯了眯眼,脸上有些高深莫测。 “三日后,朕会在景阳宫宴请百官和启国使臣,宣布迎娶公主的事,小峥到时候也来吧,朕会命人来接你。”最近边关不稳百里铭日理万机,能抽空过来待这么久已经很少见了,往常他想要多陪陪秦峥都要事先忙上很久,挤出时间过来,这会儿欧阳在门外躬身行了一礼,百里铭便知道怕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处理,所以便起身边走边道:“这两日宫中会有些纷乱,你就好好休养,不要到处乱跑。” 秦峥在百里铭看不到的角度与欧阳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大概能猜到百里铭所说的纷乱是怎么一回事,昨晚莫卿华告诉了他一些。 说来也是,百里铭后宫凤位久悬,前些年仅有的几个位份不高的女子也被他杀了,朝中的大臣虽然不想自己家族的女子进宫面对那个疯子皇帝,但也不代表他们能眼睁睁的看着百里铭娶一个他国的公主。 随着使臣团的接近,他们使出的手段越来越多,派来的女子下药勾引那些最下作的层出不穷,甚至最近因着关于秦峥的那些传言,派来的人中甚至出现了几个年幼的公子。 百里铭那样的性子,几乎是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们蹦跶,遇着心情不悦的时候,亲自动手杀人也是有的,只是这种乱象他不希望在秦峥面前上演,所以才想着让他待在启春殿不要出去。 秦峥答应下来,目送他的背影,在他身后欧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之后的两天莫卿华都会晚上潜进来与他商谈之后的行动,秦峥想与他说清楚,但一直找不到机会,此事便也就拖了下来。 时间很快到了那日,欧阳亲自来接,特地带上了一件银白织锦绣着龙纹的长袍,伺候秦峥换上后,欧阳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口中轻声道:“主人说等事情一起,公子就跟在他身旁,他此番化成使团副统领。” 此时身旁无人,秦峥内力比以前大有进益,整个启春殿他都能探察得到,此时房前屋后都没有人,只有庭中一顶小轿并宫女太监在候着。 “你真正的主人究竟是百里铭还是莫卿华?”秦峥看着欧阳,眼里有股寒意,不论欧阳回答的是百里铭还是莫卿华,秦峥都不打算让这个人活过今晚,若他说是百里铭那么意味着今晚莫卿华的计划便只是百里铭闲着无事下的一盘棋,若是莫卿华则代表欧阳又一次的背叛了百里铭,而他秦峥,特殊的身份让他不能容忍百里铭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所以无论如何,秦峥今日都会杀了欧阳。 欧阳或许感觉到了秦峥的杀意或许没有感觉到,他听闻此话便抬起头直视着秦峥。 “公子是真的想要知道欧阳的答案?还是说公子仁善的给了欧阳一个供述罪责的机会?”欧阳说得讽刺,面上也是冷漠一片,全然没有之前那副温润的气质,整个人显得有些肃杀。 “你只管回答就是了。”秦峥不为所动,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摇的人。 “欧阳的主人么?”欧阳轻笑起来,他伸手替秦峥拍了拍衣服下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在下的主人就是在下自己啊,在下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但是欧阳不是任何人的奴仆,真是让公子失望了。” 欧阳这个人实在是厉害,秦峥看着他,眼中的杀意一点点收回,他提步出去,只留下一句,“抱歉。” 欧阳知道秦峥是什么意思,很抱歉还是要杀他,欧阳眼中有一瞬间的悲哀,他知道自己终究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同,便是连这个善良的少年也容他不下。 景阳宫延续了宛国一贯的大气,整个大殿非常大,深色的装饰平添了一股磅礴之气。 宛帝便是在此宴请启国使团众人。 第79章 礼者 秦峥上了青罗小轿,坐在轿内闭目养神,欧阳神色如常的跟在轿旁。路上遇见旁的官吏虽好奇能在这皇宫之中乘轿之人的身份,待看见一旁的欧阳,便更加不敢上前打探。 到了景阳宫台阶下,秦峥下轿步行,行至一半便见前头那一队贵公子中有人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当然不认得秦峥,但却认得欧阳。说来也奇怪宛国仇视启国,甚至服饰风俗都不与启国相同,然而宛国的宫廷大宴上赴宴之人的正装却与启国服饰非常相似,然而宛国人发色瞳色偏淡与启国、梁国的黑发棕瞳相差甚多,他们大多都是发色偏黄瞳孔呈琥珀色,在秦峥看来十分的怪异。 那人打量了一番,在见到他的穿着时大吃一惊,伸手就去扯他身前那人。 那是被众心拱月走在当中的一位少年,绛赭色的衣袍英姿飒爽,相貌与秦峥有几分相似,不是百里源又是哪个。 他转头一见秦峥,立刻转过身停在那处表情阴森的盯着他也不说话,身旁贵公子们的好奇打听也当作没听见。 秦峥淡淡地看着他,对百里源他无法神态自然的与他交谈,只打算与对方插肩而过便好。 哪曾想就在秦峥路过他身旁时,百里源用一种轻佻的态度与身旁的人笑道:“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启春殿住的是什么人吗?喏,这位丰神俊秀美貌若仙的公子便是。” 其实秦峥长相俊美英气十足,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容易被人误认成姑娘,百里源故意用一种让人误会的语气形容秦峥的相貌,不过是听说过了最近的流言,想要恶心秦峥一把,虽然他自己听到这流言的时候半点都不信,甚至还动了鞭子教训了他宫里传流言的那两个宫女。 果然身旁的贵公子刚刚还一副兴奋想要结交的样子,听百里源如此有些人看像秦峥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好了,其中有不屑的也有意味深长的,秦峥只作没看见,径直越了过去,百里源在他身后轻嗤道:“秦峥最好搞清楚你是什么身份,别太嚣张了!” 秦峥头也没回,百里源这种人越理会越来劲,秦峥深知这种人只要自己比他强大,随手碾轧了就行,无须太过在意。 然而他不想理会,有人却看不下去。欧阳在宫中地位特殊,百里铭不喜欢他,甚至常常当众给他难堪,但却无比的信任他,百里铭所有的事情都由欧阳打理,他此时地位虽然不高,但当年欧阳的家族却是安阳郡历时四朝的名门望族,欧阳是家族中的嫡传子嗣,如今被百里铭弄进宫,许多人都非常同情他,加上欧阳年少时风流倜傥,手段高明的笼络了一些人,这些人进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早已身居高位,可以说欧阳虽然地位低贱,但论起朝中谁人最有人脉,必非他莫属! 欧阳一直走在秦峥身后,百里源那个角度看不到他,直到欧阳走到他身旁时,他才发现,脸上顿时一片尴尬,但旋即又觉得自己说的没错,便又挺胸而立,欧阳笑了笑轻声道:“要认清身份的只怕另有他人吧,源公子您说是吗?” 欧阳声音不大不小,百里源自认听的一清二楚,那么他身旁众人当然也能听清,百里源脸上涨得通红,他后悔自己拿身份说事,秦峥是启国人,但他却也是个贵胄子弟,又是启国的当朝状元,他百里源却只是街头一流浪儿,无父无母,被百里铭收养时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读书识字怎么也学不来,因此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名。 百里源只觉得此时身旁那些人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鄙夷,一时之间只恨他们刚才并不在场,他哪里还有精力去管秦峥,只想快些离开此地。他突然提步快速越过秦峥,头也不回的进了大殿,剩下的几个贵公子面面相觑,只好冲着欧阳拱了拱手,也跟着往殿内走去。 秦峥听见欧阳说话,便停下来转头看了他一眼。 “走吧,公子往这边走。”欧阳笑笑,走到秦峥身前,引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进了后殿。 秦峥看着他温润的表情,开口道:“多谢。”欧阳只是笑笑并未说话,秦峥也没在意,他此事已进了后殿,一眼便看见百里铭身边正围着几个宫女,正在替他更衣。 见秦峥进来,百里铭招了招手,秦峥走过去还没行礼,百里铭便挥了挥手指着一旁的几案道:“桌上有点心,你先吃点垫垫,现在还早等会儿咱们下盘棋再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秦峥惊讶的问道,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那我坐哪?” “自然是跟朕坐一起,难道小峥你想跟朋友一起?”百里铭正转身看向铜镜,秦峥有没有朋友百里铭自然知晓,吴成之虽说与秦峥相熟,但他乃是禁军统领,身份又尴尬不宜在这种场合与秦峥相交过甚,百里铭此说不过是笑言尔。 秦峥趁他此时看不到,回头去找欧阳,这种情况与他们设想的不一样。 欧阳立在角落,一点都不显眼。见秦峥看过来,他摇了摇头,只是表情凝重了几分,不过在百里铭让他去接秦峥的时候,他就有些预感,有了准备他心里也没怎么惊讶,只是这种情况当得上是最坏的情形了。 百里铭很快就更衣完毕,走到秦峥面前坐下,有宫女拿了棋盘过来,百里铭此时兴致很高,因着时间不长,他们下的是象棋,百里铭落子很快,几乎全程都掌控着棋盘上的节奏。 加上秦峥此时也没心思下棋,以至于百里铭赢得非常轻松,刚结束完一盘棋局,欧阳便轻声提醒道:“陛下,时辰到了。” “嗯,走吧!”百里铭起身带着秦峥往大殿的方向行去。 秦峥此时箭在弦上,只能定了定心,安慰自己到时候见机行事。 大殿中此时已坐满了人,在靠近帝坐最近的地方一左右坐着两方人马,也不知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双方剑拔弩张,谁也瞧不惯谁。 却原来左边坐着的是宛国丞相上官微和大将军司马庆,而右边便是启国使团,为首之人是一个不足三十的年轻人,长得文雅风流,墨色的长发一半拢在冠里一般披散在肩头,长袍宽袖手上握着一把折扇,时不时轻轻摇动几下,端的是一位从画中走出的文人雅士。 秦峥进来的时候,大将军司马庆正站起身对着那男子爆喝道:“秦峰你别欺人太甚!” 秦峥看清了那人的相貌,脚下差点一滑,好悬没给摔着,百里铭反手扶了他一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走路这么不小心?”说完也转头去看司马庆大骂的那人,心里还是挺好奇的,司马庆虽然脾气暴躁,但和丞相上官微私交甚好,有稳重的上官微在一旁,按理说这种场合应该会被劝阻,怎么却让司马庆如此沉不住气? 见皇帝进来,司马庆也不好再说什么,被丞相扯了袖子,便闷声闷气的低头坐下了。 百里铭知道启国正使名叫秦峰,是秦峥的二哥,所以在“秦峰”手上看见曾经被他抢去的折扇他也没惊讶,还转头对秦峥笑笑,“难怪你如此着急那扇子,前日欧阳就是帮你送这东西出去的?”那日欧阳去了启春殿之后又出宫去往使臣团下榻处,这自然瞒不过百里铭,只是那扇子却不是托欧阳带出去的,而是那日莫卿华摸进宫来自个带走的。 秦峥强忍着那奇怪的违和感,略点了点头,权当默认。 直到入座后,秦峥才缓过劲来,冲着“秦峰”瞪了一眼。 那边“秦峰”跟随众人起身,在宛国百官行礼后,离案拱手道:“在下启国使臣秦峰,见过百里陛下。” 行礼的间隙他一直在观察秦峥,见秦峥有些着恼,他反而嬉皮笑脸的对秦峥眨了眨眼。 百里铭看在眼里只以为他们是兄弟情深,心里虽有些不悦,但毕竟看在秦峥的份上,也就懒得计较了。 “免礼,来者是客请坐下饮宴罢!”百里铭整理了一下心情,便宣布宴会开始。 舞乐之声才刚要响起,便有人出席走到当中,朗声道:“陛下,老臣有事详询。” “宴会之时不谈朝事,老大人不如下宴后到御书房找朕。”百里铭不耐烦的看着那老者,但对方毕竟是为年纪很大德高望重的老臣,而且一直以来从不结党,百里铭对他还是有几分尊重的。 “请陛下恕罪,老臣添为礼部尚书,不管是朝会还是国宴,有违礼制之事老臣都有责矣,还望陛下回答老臣一个问题。”礼部尚书白发苍苍,只是站着便已是颤颤危危的,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气势,只见他直起身目视百里铭道:“请问陛下,这位公子是何身份,席位竟然紧靠陛下身侧!”所指的方向赫然便是秦峥的所在! 第80章 疯癫 没等百里铭开口,老大人又接着说,“黑底银龙织锦长袍礼书上规定乃身份尊贵的皇子才能使用,不知这位公子所谓何人?” “他?他不过是个启国人,被陛下掳回来的启国人!”百里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不论是国宴还是家宴,百里源都从未坐在百里铭身侧那么近的地方,他此时已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一发热就站起来嘲笑起秦峥来。 百里铭只抬眼看了他一眼,他便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顿时呆立僵硬。 百里铭指尖轻敲扶手,轻笑一声对礼部尚书说道:“老大人不必着急,朕本就打算宴会结束后公布此事,现在先坐下罢。”最后一句话里隐含的寒意,作为朝堂上的不倒翁礼部尚书蔡大人听得明白,他又是躬身一礼,后退两步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小小的波澜就此平息,夜宴正式开始,只是湖面上的平静不代表湖底没有吃人的暗涌。 众人坐定后,白立明便命宫女为各桌斟满美酒,先赐饮一杯,方道:“朕月余前曾派人前往启国求亲,启国皇帝能放下成见答应婚约实属难得,朕今日宴请启国来使,齐国使者远道而来,送来了他们的公主,从此我大宛国与启国将结为兄弟之国,还望在坐诸位大人能放下过往,以礼相待,如此便开宴罢!” 之后宴会就此开始,舞乐声奏起,姿容婉约的舞女如穿花蝴蝶娉娉玉立,宛国众臣虽然早就知道皇帝的打算,但面上依旧不怎么好看,又不能当众反驳百里铭,只是闷头喝酒,看也不看启国使臣的方向。 奇怪的是齐国使者,一点也不在意,“秦峰”拿着一个杯子随手把玩,眼睛虽然盯着歌舞在看,但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宴会有些奇怪的沉默,百里铭心情很好的看了一会儿歌舞,然后便发现了,他四周看了一圈,眼神里都是意味深长,最后他看向“秦峰”,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问秦峥道,“这便是秦闵的二子?” “……是的。”秦峥只得点头称是,他坐位离百里铭很近,不时下面有视线盯着他看,其中恶意不少,秦峥懒得一一去看,他现在功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这大殿上除了百里铭莫卿华和吴成之他自认不惧任何人,所以也不用去在意。 是的,莫卿华此时也在这殿上,秦峥见百里铭提起“秦峰”,不由有些紧张,盖因这个二哥实际上乃是莫卿华冒名顶替,秦峥心里焦急,好悬控制住了没让百里铭看出破绽。 强笑道:“二哥性子有些古怪,也不知刚才是否得罪人了。” “性子古怪是真,但却不一定得罪人。”百里铭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秦峥心里一惊,还未开口,便听百里铭续道:“小峥你会离开朕吗?” 秦峥没想到百里铭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抬头惊愕的看着他,眼睛不由自主的去看莫卿华。 莫卿华一直在注意他这边,见秦峥的表情不对,他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只是此时不宜鲁莽,他只能紧紧盯着秦峥,以防有不测之事。 “你……为何如此问?”秦峥勉强保持冷静,手指攥着衣角,关节已有些泛白。 “这里是大宛国皇宫,朕的地盘,若随随便便一个外人就能在这里搅风搅雨,朕这十几年岂不是白费了?”百里铭转头对着“秦峰”笑了笑,才回道。 几个念头在秦峥心中来回滚动,只是不管是哪种都无法解决此时的危机,秦峥知道百里铭不会对他如何,但莫卿华呢?那些使臣团中的启国人呢? 纷乱之中,秦峥突然福至心灵,看向百里铭双眼,见那眼中没有一丝杀意,他定了定神,缓声道:“之前有人告诉我,陛下将要对启国使团不利,然而使臣团进京后陛下却毫无动静,不是陛下欺骗了那人,而是陛下改主意了,而改变陛下想法原因便是陛下与某人达成了共识,陛下想借那人之力,将朝中不服陛下之人连根拔起。” 秦峥越说越觉得这推测合理,此时他再看向莫卿华的眼神便有些恼火,与百里铭接触这么些天,虽然百里铭在他面前一直都很正常,但秦峥忘不了在燕回山公主墓中,百里铭那几近疯癫的状态。 以及百里铭对待百里源的态度,如果秦峥没猜错的话,那日百里源会到启春殿来十有八、九是百里铭让人引他过去的,百里铭是将他当做了无名功法的祭品,也是用来逼迫秦峥练习那门功法的手段,若不是吴成之恰好路过,百里源或许当时就命丧他剑下。固然对秦峥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最起码百里铭目的是好的,但被人算计却让秦峥感到有深深的寒意袭上心头,他此时能这样对待养育了几年的义子,方知他日后就不会如此对待他秦峥?别说什么血脉亲情,不过短短月余,秦峥没有自信能拼得过百里铭十余年的巍巍皇权。 “小峥果然聪明。”百里铭没有否认,而是一脸欣慰的夸赞秦峥,然而秦峥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陛下先前问我会不会回启国,我的回答是——会!” 百里铭似乎是没想到他能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暗淡,闪得很快,快到秦峥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就见百里铭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嘴角高高翘起,那笑容秦峥无法形容,只觉得心跳得很快,那是被对方的杀意所激,只听百里铭说:“回去也好,免得小峥你看不惯朕的处事,等朕处理完手头上这些破事,朕再去接你。” ‘朕再去接你。’这句话说得杀气腾腾,秦峥立刻就猜到百里铭的意思。 “到时候,小峥你便是整个天下的主人!” 秦峥面色一变,百里铭果然疯狂,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他忍不住呛声道:“我若是天下的主人,那陛下又如何自处?太上皇帝?” “朕?”百里铭神色一变,似悲苦似欢愉,他低声道,“当年我答应过她,等我夺回我应得的,我一定会回来接她,但我却食言了,朕在她灵前发誓,必会找到我们的孩子,然后给他最好的,这一点朕必须做到。”秦峥看着百里铭,某一刻秦峥觉得竟然在他眼中看见了慈爱。 然后百里铭就笑了起来,笑得秦峥心里发毛,他底下头,秦峥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他的身体都在颤抖,口中发出嘶哑的低吼,“在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又哪里比得过这天下呢!小峥,父亲把这个天下送你如何?然后父亲才有脸面去找你母亲啊!” 秦峥的身体跟着百里铭一齐颤抖,没有任何一刻让他更加明晰——百里铭是疯的这个事实。 就在这时,欧阳走上前来,在百里铭耳边低语,百里铭身子停止了颤抖,他抬起头来,神色十分的正常,秦峥却感到惊惧,一个疯子身居帝位,宛国这个国家将会走向何处,这个天下又会被这个疯子变成什么样子?他秦峥又该如何自处? 百里铭听完欧阳报上的信息摆了摆手,待歌舞声稍歇,百里铭笑道:“区区一晚宴,却是有人心太急,也罢朕就如你们意罢。” 他举杯起身转向启国使臣方向,先饮而尽,方道:“刚才就说到,晚宴结束后朕有事要宣布,既然有人不想让朕说,朕就偏偏要说,你们先别惊讶,朕这一杯是敬你启国先皇,虽然他是个不仁不义的老头,但他毕竟是固国的父皇,朕就最后给他点敬意。”百里铭说道最后,眼睛微眯他又斟了一杯酒,将那未尽之话饮入口中,‘他日掘他坟墓毁他尸骨便也就不欠他了’。 启国使团那一方听见宛帝如此说俱都面面相觑,但被侮辱先皇,他们面上都闪现了怒气,莫卿华虽然心中无比赞同百里铭的话,但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他自己心里想想还成,由百里铭说出来却不可以,只是他此时的全副精神都放在秦峥身上,不知百里铭究竟与他说了什么,令他神色如此怪异。 启国人受了辱,最高兴的莫过于殿上这些宛国众大臣,只是他们心里虽然暗爽,但百里铭此时古怪的行事,也叫他们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甚至有人嘀咕道,“莫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而丞相上官微板着脸,眼神犹疑,身旁的司马庆频频看向殿外,神情焦急。 倒是百里源气不过刚才丢了面子,早早就偷偷溜了出去,找了处隐秘的地方坐着休息声闷气。 漆黑的夜,大殿中的烛火照不到的地方,百里源似乎看到了什么刺目的光亮一闪而逝。 第81章 谋反 百里铭拎着酒壶走下宝座,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捏在手上,看着那醇香的酒液也没回头口中说道:“欧阳拟旨。” “是。”立时便有小太监手持托盘,带着锦帛湖笔和玉玺走上前来。 “朕尝闻启国公主固国贤淑德,朕观为善,与朕甚也。今朕将娶公主为我大宛皇后,两国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两国从此重修旧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生死不敢相忘。(注)”欧阳握笔的手抖了一下,笔锋上饱满的墨汁滴落在锦帛上,他顿了顿,笔尖点上那墨汁趁它还未晕开,笔走龙蛇的写下百里铭的口述。 大殿中,除了百里铭不急不缓的声音,此时安静异常,不仅宛国众人面面相觑,就是启国使臣包括莫卿华在内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固国公主莫楚瑶是先皇最宠爱的公主,她去世后讣告传遍天下,便是宛国当年因内乱而消息封闭,也不过比其他国家晚了一两年而已。 百里铭整顿朝政恢复秩序后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打探启国的消息,在座之人都不是山野村夫,自然是知道宛帝口中这位贤良淑德的公主早已成了地下亡魂。 而宛帝竟然在她去世多年后亲口说要迎娶她做大宛的皇后?这件事不止启国不会答应,便是宛国也觉得犹如天方夜谭。 百里铭一口气说完,便饮下杯中酒液,走上高座旁,取了托盘上的玉玺便要盖下。 “陛下,不可。”突然上官微站了起来,老迈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百里铭被送去启国为质时上官微还只是个户部侍郎,年纪一大把却不懂变通,紧咬着那些章程,自然是不受上峰喜爱,于是便蹉跎了那么些年。 只是他这人却并不如表面上那么死脑筋,朝官之中便是他第一个倒向杀回皇宫的百里铭,此后十几年他小心翼翼的经营着自己手中的权利,笼络了一群不得不屈服在百里铭淫威下的老牌贵族。 这些人一直暗地里在对抗百里铭一手提拔起来的新贵族,表面上却是百里铭十足的拥护者,毕竟若不附庸,当年杀红了眼的百里铭说不定顺手就把他们都灭了。被暴力胁迫的归顺自然真心不到哪去,只是百里铭乃是天子,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徐徐图之。 到得此时他们觉得他们已有能力对抗百里铭,当下便有数人跟着上官微出列,立于殿前齐声道:“陛下,不可!” 百里铭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手中的玉玺也不放下,轻飘飘托在手中,甚至还掂了掂,看得下面一众人齐齐惊呼。 “怎么?你们想要这个?”百里铭把玩着手中的玉玺。 “陛下说笑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直视皇帝,听百里铭说了这么一句不阴不阳的话,当即便有人怂了。 “那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朕看看,一位当朝一品丞相,一位护国将军,一位侯爷一位户部尚书,诸位这番姿态,莫不是要逼宫?” “陛下说笑了,臣等只是希望陛下收回成命。”上官微老成持重,百里铭风言风语在他眼里不过是胡搅蛮缠,他自认于百里铭顺利登基大有助益,在百里铭面前也还端得住,“陛下也该学着慎重了,切莫让大宛成为天下的笑柄啊!” “望陛下三思。”众人齐声道。 百里铭撩了撩眼皮,看也没看他们,轻声道:“还有人觉得朕是在开玩笑吗?都站出来吧!” “望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又有七八人出列,那礼部老尚书本最有发言权,但他抬眼看了皇帝的表情,以及前头的那位上官丞相,当即便眼观鼻鼻观心的垂头打起盹来,秦峥一直在观察大殿中的人,此时余光正巧瞟到这位老大人,见他这般做派,有些哭笑不得。 但多数人即使没有出列也都起身附议,整个大殿中竟是除了启国那块地方安安静静坐着,其他方向竟是都三三两两的立着数人。 百里铭环视一圈,所有与他眼神接触的人都被他眼神中的寒意惊吓,他们这才记起百里铭的疯颠之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便忘了百里铭曾经干过什么,当下便有意志不坚之人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坐下。 但也有那忠义之士,确实觉得皇帝此举不妥。 等到百里源跌跌撞撞的闯进殿来大喊道:“父亲,外面、外面叛军杀进来了!!!”他在外面散心,远远看见有奇怪的光亮闪过,呼喝侍卫前去查看,却许久不归,待再要派人,便被人摸到身后,也幸亏他反应快,不然手起刀落好大的头颅就此断送,也是可惜。 他连滚带爬躲到安全地带才发现侍卫都已被杀,四周都被士兵包围,他只好往殿内退去。 随之而来的是一列列身着盔手持长、枪的士兵,一进大殿他们就封锁了各个出入口,长、枪指向殿中的所有人。 ”哎哎哎,怎么回事这是对待客人的态度么?”莫卿华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随即将就要戳到面前的枪尖拨开,嘴角噙着笑。 秦峥手握长渊站了起来,面前的士兵受他气势所压,俱都后退两步,不敢近身,长、枪虚指着他。 殿中顿时炸开了锅,慌乱的、故作镇定的、不可置信的兼且有之。 以上官微为首的数人却是松了口气,看向百里铭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屑。 ”百里铭你不配为皇,当年你为登上皇位弑父杀兄,本已是大罪,其后不行仁政而施□□,罪其二也!杀妻灭子人性泯灭,致使我大宛皇位无承继之皇子此其罪三也!如今又行此疯癫之事若无人制止他日大宛国将不国,就此沦为他国笑柄,百里铭任性妄为,将国家皇权当做自己私器,朝中大臣稍有不慎就有灭顶之祸,长此以往多少忠臣埋骨他手,百里铭之罪罄竹难书,长此以往,宛国朝廷人心惶惶,无心打理朝事,百姓也不得安居乐业!今日本官就替天行道,替宛国百姓诛灭此獠!” ”各位,城防军是句侯爷统领、安阳城外驻扎的洪林军也已是吾等囊中之物,吾之人马能深入宫禁,各位还看不到吾等的实力吗?若愿与老夫一起替宛国百姓共谋一个安康盛世,就请站去左边,吾等定保各位安全,事后也大有封赏,跟着百里铭是没有好下场的,想想他的残暴,想想他疯癫的行事,或许某一天,百里铭将这大宛国葬送也不一定!” 上官微一段话说得抑扬顿挫,引动人心。 很快变有变节者出现,人数还真不少,百里铭疯名传遍天下,且独断专行,惩治贪官污吏力度过大,触动了许多人的神经。要不是他手握重兵,令人不敢妄动,早就有人想反,此时有人带头,不反还待何时! 然而百里铭却并未如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震怒,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上官微一眼,那眼神中好似在看一只渺小的蚂蚁一般。 ”文人谋反三年不成,这句话果然是对的,谋反就谋反还需要扯那么多?朕的皇冠玉玺皆在此处,有本事来取便是!”百里铭说着竟有些兴奋之意。 ”百里铭你还如此张狂!禁军不堪一击,已被我军攻破,怪就怪你百里铭不仁不义,那些被你打入冷宫的可怜女人,终于有勇气站出来推翻你这残暴不仁的暴君!” ”禁军真的是不堪一击的话,这么些年你派来潜进宫行刺的死士岂不是更加不堪?”百里铭淡淡地说。 上官微心里咯噔了一下,百里铭的表情与他想象中不一样,皇权遭到威胁他不该是如此平静的,禁军没有防备,被他们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此时已无力抵抗,但上官微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他想起这场夜宴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见吴成之,派去刺杀他的高手至今未回。 更何况还有唯一的异姓王公冶语,这人在百里铭还只是个郡王之时就是他的谋士,上官微当然不会忘记他,文亲王没有出现在夜宴上,便是因为他派了人半道上截杀他,只是那批人马虽然传了讯息,表示任务完成,但却到现在也没有一人返回。 上官微越想越觉得事情恐怕有变,他一边对着一直安静的待在原地的司马庆使了个眼神,对方点头以作回应。一边做了个手势,便有那手持弯刀的大汉,向着帝座之上的至尊袭杀而去。手持长、枪士兵也向着那些不愿站向右边的大臣攻去。 殿中执守的侍卫奋起迎击,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了起来。 秦峥长渊出鞘,剑尖刺向那不长眼的叛军,长剑舞动间翩若惊鸿,黑色长袍神秘而冷漠,令人观之而心痒难耐——反正莫卿华是这么感觉的,他 百里源刚才进了大殿就被围了,正巧与那些贵公子们立于一处,此时这些年轻的公子哥面色惨白,因着家人都是百里铭的亲信,他们就是想叛也没处叛去,首次面对这样的情形都有些发愣,有那脑子转的快的意识到今日丞相之子、侯爷世子等均未到场,当即便破口大骂起来。 百里源骂得最狠,若百里铭出了事,最先倒霉的一定是他,所以百里源是最害怕百里铭倒台的。 只是他没发现,离他不远处隐藏在众人之中的司马庆,鹰隼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第82章 回程 百里铭背负双手,站在帝座之前,冷冷看着殿中的混战,秦峥犹豫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长渊出鞘,身子轻飘飘飘了出去,寒芒一闪,面前的几个叛军还来不及动作,便已鲜血四溅,倒在地上抽搐。 秦峥长剑斜指,雪白的宝剑上鲜红的血迹顺着剑锋缓缓滴落,围在他身前的叛军到抽了口气,不敢摄其锋芒。秦峥且战且进,一直往莫卿华的方向行去。百里铭只是看着,没有阻拦。 突然百里铭眼神一厉,一个突围过来的死士冲到了他的面前,他轻笑一:“来得好!” 手掌后发先至轻轻的按在死士的胸前,那人顿了一顿,似乎不干置信的低头看着就这么轻松穿入自己体内的那只手。嘴角有鲜血滑落,那人咳了一声,便有大量的血迹喷吐出来,百里铭眉头紧皱,手掌发力,那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便向后飞去,撞倒一片叛军士兵。 上官微等人早已退到安全地带,此时见百里铭出手,心里不惊反喜,既然出现了计划外的情况,那么只能速战速决,最快的办法便是杀掉百里铭。 他冲司马庆使了个眼色,百里铭的亲人都被他自己杀光了,现在更是要娶一个早已死去的女人,现在百里铭最在乎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那个启国人,但见那少年逃离了百里铭身旁,百里铭也没有任何反应,上官微自然将秦峥排除在外,此时司马庆的目标已然只有百里源。 司马庆长得人高马大,身形彪悍,速度却极快,人影一晃便到了百里源身后,大手一抓,捏住他的脖子,百里源只觉得那铁箍般的手掌令他浑身发麻,百里源到底年纪小,学武又晚基础没打好,天赋也不够,使得他即使得百里铭的指点,也无法晋升五品,比起还没受伤以前的秦峥来差得很远,更不用说征战沙场多年的司马庆。他甚至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提了起来,几下纵跃就到了大殿中央。 司马庆掐着百里源的脖子,大喝道:\”都给我住手!\”司马庆身旁又出现一人,那人便是武功仅次于司马庆的句侯爷,他使的武器是一柄铁鞭,手腕挽了个花儿铁鞭指着百里铭道:\”百里铭立即让你的人放下武器,不然小心你的义子血溅当场!\” 秦峥已经到了莫卿华身旁,被莫卿华紧紧的拉着手,连对战都不愿放开,秦峥挣了几下没挣开,便也就懒得管了,反正他没妨碍他右手使剑就好。 大殿上有一瞬间的安静,护卫手上未停,但都看着百里铭,等待他的命令。 秦峥眉头皱起,他不喜欢百里源,但更不喜欢百里铭受人威胁,司马庆等人离他不远,秦峥估量了一下,对方轻视他们,若是从后方偷袭,顺利抢出百里源的可能性很大。 莫卿华发现了他的意图,两人相握的手紧了紧,在秦峥回头看他时,摇了摇头。 秦峥不明白他的意思,眼神中有着些许疑问。莫卿华却不说话,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那边百里铭却说话了,他道:“朕从不受人威胁,若是源儿命丧你手,只能怨他自己技不如人,朕少年从军,与营中士兵同吃同住亲如兄弟,若要朕为了义子而牺牲朕手下的兄弟,朕如何对得起这些对朕忠心耿耿拼死相护的?” 百里铭深深看着百里源,话语是温柔的,但其中的意思却能够将百里源打进深渊。 “源儿的仇朕会亲自替你报的,源儿你就安心去吧。”说罢,百里铭手腕一动,身旁护卫手中那三尺青锋便飞掠出去。 “不、不可以、不可能,父亲救我!!!”百里源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一花,等感受到痛时,他低头去看,只见胸口上一把长剑没顶而入,他还来不及说话,头顶上便传来一声痛呼,百里源好似被屏蔽了痛感,身子不听使唤的颤抖,加上身后传来的震动,胸前的伤口被撕裂得更大,脖子上有温热的液体滴落,百里源抬头去看,这才发现挟持他的司马庆口中大量的鲜血喷洒出来,而他自己也是一样。 百里源又看向帝座,他眼中不知何时溢满了泪水,他伸出手去,想要让百里铭如当年一般握住他的手,将他从深渊解救出来,只是这一次,百里铭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直到他永远的合上了他的双眼,他才发现他错了,错的离谱,他原以为一直对他温柔的百里铭是真心拿他当儿子的,然而现在他才发现百里铭是他完全触碰不到的存在,他对百里铭而言不过是心血来潮捡回来的一条狗,随时都可以舍弃。 临死之前百里源心想,不知异地而处,若他是百里铭真正的儿子,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了,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百里铭可是能够亲手杀死自己亲生孩子的疯子啊! “百里铭你真的很可悲!”这是百里源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司马庆与他一齐倒了下去,作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大将军,叛军的希望却死得如此轻易,上官微等人不可置信,他开始歇斯底里,把手下能派的人全都派出去,大殿上乱做一团,百里铭亲自动手,几乎是一掌一个的杀起了叛军。 秦峥看着百里源的尸首走神,也是因为知道有莫卿华在他身旁,若说这个大殿中何人最不能相信百里铭竟会亲手杀死百里源,那必然是非秦峥莫属。 不管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他自己的观念,都从来没有见过向百里铭如此行事之人,更何况百里铭与他息息相关,对百里源他心底里一直有着微妙的嫉妒,嫉妒百里源可以理所当然的呆在百里铭身边,嫉妒百里铭对他的好,百里源的死对他的震撼非常大。 就像百里源临死时心里所想的,秦峥也会有类似的设想,\若是我被人挟持去威胁百里铭,百里铭会如何做?\ 更何况之前在北河秦峥挟持了百里源,那时候百里铭二话不说就命人放秦岳走,为何现在却如此...... 秦峥怎么也想不通,脸上有几分黯然,莫卿华有些担心的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说:\”小峥,趁现在混乱,我们走吧。\” 秦峥心里很乱,此时的他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他点了点头,跟在莫卿华身后,顺着角门入了侧殿,在离开时他转过头看了眼百里铭的方向。 此时百里铭正杀红了眼,他握着一把抢来的长、枪,战力更加恐怖,秦峥还看到了吕胖子,他圆滚滚的身材非常显眼,但他杀人的速度却不比百里铭慢,上官微那边也网罗了许多一般的高手,宫中侍卫不能匹敌,却在百里铭手下走不过十招,上官微着了急,指挥着句侯爷领着一群死士围攻百里铭。 欧阳站在龙座后的阴影出静静看着,他首先发现了秦峥的视线,对他笑了笑,用口型说了句话,‘公子不来取欧阳的性命吗?’ 秦峥脸色冷了下来,但他也知道这种时候不是他能任性的,稍有不慎使团其他人很有可能会因为他的拖延而送命,所以他只是冷冷的看了欧阳一眼,转头跟上了莫卿华。 从皇宫里出来异常的顺利,莫卿华毕竟与百里铭暗中有约定,百里铭的人不会拦,叛军的人无力拦,秦峥这才知道上官微之前说禁军不堪一击简直就是个笑话。 吴成之武功晋四品上,如此高手已是凤毛菱角,何况他身旁还有与他身手差不离的副将,两人配合默契,杀起叛军来如砍瓜切菜。 秦峥见过吴成之的那个副将,是个不大说话的人,身份成谜,是吴成之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他看见秦峥一行人,却好像没看见一样,倒是吴成之似乎是想上前来与秦峥说话,却被他副将挡了一下,见秦峥走远,便就作罢。 出得宫外,莫卿华马不停蹄的带着秦峥上马出城,此时已是深夜却城门大开,被上官微控制的城防卫正在遭受屠杀,城门旁的马车上公冶语已等候多时,见他们过来,他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秦大人夜安。”公冶语年轻时是个谦谦君子,礼数周到,莫卿华知道出城时会见到他,出了宫就做了伪装,众人都是黑布蒙面,骑在马上,也不下马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还有何事?在下答应贵主煽动上官微等人造反,现已完成,贵主答应在下的事情难不成却想要失言?” “秦大人多虑了,吾皇只是想让秦大人转告启帝,宛启两国的婚约就此订下,不会更改,固国公主将会是我大宛的淑清皇后。” 莫卿华没有说话,尽管他来之前就猜到当年与莫楚瑶私定终身的人便是百里铭,但他实在没想到百里铭居然真的敢如此不寻常理,娶一个已去世多年的公主为后。 莫卿华并不觉得百里铭是侮辱死者,他反而感念对方如此深情,只是这件事情他却不可能会答应。他需要考虑朝中大臣的想法,需要顾及到秦太后的意愿,以及秦峥的身份。 “陛下还有话对秦相说。”公冶语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大宛国太子殿下暂居秦府还望秦相多多照应,他日必有重谢。”这句话公冶语说是单独对“秦峰”说的,声音很小,周围打打杀杀,不虞旁人听见。 若“秦峰”真的是秦峰的话,或许并不会对这句话有异议,毕竟以秦家的角度,启宛两国开战,启国胜,对他们自然是好的,但若宛国胜,有了秦峥这一层,便于秦家也没有多大危险,如此立于不败之地,于秦峰来说,并无不妥,大族世家本就以保全家族为主。 但现在这个“秦峰”却是由莫卿华假扮的,听在耳里满心不舒服,小小的嘀咕了一句:“等你家太子成了启国皇后看你百里铭是什么表情。” 他说得很小声,公冶语不通武艺没有听清,他诧异的问道:“秦大人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秦峥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抢过话头,没好气的对公冶语说,“麻烦公冶大人转告他,让他小心欧阳。” 说完秦峥便拨转马头,往城外行去。 公冶语知道他的身份,态度公瑾的拱手揖礼,目送他的背影。 莫卿华心道不好,赶紧追了上去。 到得秦峥身却听他道:“为何没看见定安公主?” “我怎么可能真的让小妹嫁过来,半途就让人送她回去了。这场婚事朕早就知道不能成,只是没想到百里铭竟然是打着那般注意,说来朕也是有些佩服他。” “那若是他真的要娶定安公主?陛下临时上哪去找一个与定安公主长相相似的女子?”秦峥并不是想要问这种细枝末节,只是他心情不好,没过脑子随口为难一下莫卿华而已。 没想到莫卿华手指点了点鼻头道:“这不是还有朕嘛!” “”秦峥无语凝咽。 “嗯,朕长相俊美,与定安有几分相像,到时候朕就穿上女装,进宫去,谅那百里铭看不出破绽。”莫卿华看出秦峥有些不高兴,有心想要让他忘记。 秦峥几乎听到了自己嘴角的抽搐声,他瞪着莫卿华说:“万一弄假成真,堂堂大启皇帝竟然嫁作他人妇,陛下心里就舒坦?” “唔,确实呢,心里不舒坦。”莫卿华点头赞同,“那不如小峥你去求了百里铭,让朕转嫁给你,这样不就皆大欢喜,朕心里舒坦,小峥白得一美人喽?” “胡闹!”秦峥冷哼了一声,他面上有些冷,转过头不再理他。 莫卿华表面上是开玩笑的样子,其实心里难得有些忐忑,他有心解释,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他说的都是真心话?自从上次亲了秦峥,这几日他做梦都是与秦峥穿红袍着嫁衣,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但他能说吗?不能言说只好郁郁闭嘴。 现在已是后半夜,天上星光璀璨,前后都有人拿着火把照亮道路,秦峥看向皇宫的位置,不知在想什么。 “小峥你别想那么多” “陛下知道我在想什么?”秦峥语气有些尖锐,他打断莫卿华的话。 “你可是在想百里铭为什么杀死百里源。”莫卿华没在意他的态度,他嘴角笑得有些讽刺。 “那你怎么看?”秦峥把缰绳缠在手指上,他脑海中都是百里源临死时那悲凉的双目,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正直善良的英雄,秦峥更是如此,有秦闵做对比,他心中对于亲身父亲的要求不自觉的就更加看重。 然而百里铭注定不是一个能够让人满意的父亲,他的行为不可测,或许他前一秒将秦峥捧在手心里,下一秒就能亲手将他杀害。 秦峥虽然知道他已经离开百里铭,某种意义上是他先背叛了他的父亲,但他却不能不在意这些,他心中对于百里铭可不可信任十分的犹疑。 “自然是——百里铭是在为小峥你扫清障碍啊。”若说这天下谁人最懂百里铭,莫卿华可以肯定的说自己能排进前三,只有帝王才能懂帝王的心思。 “他对自己非常自信,他相信他一定能扫合天下,吞并启、梁两国,等到天下一统,他势必要立你为太子,他怕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百里源会趁机发展势力,到时候与你争夺,那时候再来铲除百里源必然没那么简单,于是他就对百里源起了杀意,正巧司马庆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样做不仅收买了支持他的将士,又铲除了百里源,使得司马庆等人少了个筹码,何乐而不为呢?” 秦峥听完莫卿华的分析,久久没有说话,他从未有一刻对皇权如此的厌恶。 莫卿华接着说,“肯轻易放你离开,是知你不愿呆在宛国此其一,他如今想拿宛国朝臣大换血,朝局动荡你初来乍到,若是不小心卷入其中难面不会吃亏,所以他倒宁愿你暂时离开此其二也,有自信能灭我大启,令天下一统乃其三也,而且朕给了他足够的好处” 借着昏黄的火把,莫卿华看向秦峥,少年面容坚毅了些许,少了些清秀多了丝成熟,他看着莫卿华,脸上的那丝专注令莫卿华心痒难耐。 身在马上莫卿华却忍不住想要去牵他的手,秦峥不明他的用意,便也就没有动,任由莫卿华握住。 “秦家幼子年方十七,不知可曾婚配否?”他们此时正骑在马上,前后左右都是护卫,莫卿华却有本事将他们当做不存在,也是因为这些人并不是正在的使臣团而是半路调包的他的死忠,莫卿华知道这些人不会说出去。 “未曾。”秦峥没想到他突然就拐了话题,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下意识的回。答然后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但见莫卿华一脸认真。背光的脸有些暗,秦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卿华上扬的嘴角却很明显。 “丞相幼子文武双全,貌比潘安,人品性子更是百里挑一,不知朕可配得?”貌似是在说玩笑话,其实莫卿华握着秦峥手的那只手却抖得厉害。 秦峥闻言,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惊讶,或许说自那日以后,他就知道莫卿华对他,不是单纯的知己之情,莫卿华丢下朝政千里迢迢前来救他,可以说已经表明在他心里,秦峥已经比他的皇位更加重要。 明晰了这一点,秦峥说不感动是假的,然而,秦峥却有些茫然了,他对莫卿华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还不懂情爱,看过百里铭那疯狂的样子,他不知道情爱这东西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莫卿华见他低头长久的沉默,以为他脸皮薄,不好意思了,也就不逼他,当下收回了手,正正经经骑在马上。 秦峥松了口气,打起精神认真赶路。 莫卿华之前未尽的话便是,他与百里铭暗中订下协议,两国结盟,首先分食梁国,之前公冶语来就是提醒他这个,当然他用的是“秦峰”的身份转交“大启皇帝陛下”的手书。 一行人一路向南,为了防止百里铭出尔反尔,出了安阳莫卿华便带着秦峥走上了一条小道,放弃了百里铭沿途打点好的驿馆。 一直到出了宛国境内,也没有横生变数,众人经崩的神经终于稍稍松了一些。 因着没走官道,所以回国的路径与秦峥来时完全不一样,甚至莫卿华都不打算走北河那边,而是绕道进了山里,沿着樵夫、猎人的山间小道拐向江州,远者远矣,但安全为重,在启国反而比在宛国危险,毕竟在启国知道皇帝长相的官员不在少数,也就那被莫卿华贬谪边关的,若是被人认出来了,怕是京城那边会有变故。 这日众人在一处猎屋停下休息,侍卫们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温泉。莫卿华听闻有温泉,眼神就是一亮,看向秦峥的目光带了些热切。 他开始暗搓搓的怂恿秦峥,一心向看那从未看过的风景。 在他看来他与秦峥如今已然算是两情相悦,自然以前没敢占的便宜有机会就得占,没敢动的手,得了机会就得动,不然就凭秦峥那性子,想要有进展怕真的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第83章 泉水 连日赶路,秦峥拒绝不了温泉的诱惑,而他也没意识到莫卿华的险恶用心。 月下一颗孤星点缀,四周蛙鸣起伏。 秦峥顺着侍卫的指引往那处而去,很快就听到了隐约的水声。 那是一块半包的谷地,泉水从峥嵘兀嶙的岩石中缓缓流出,热气蒸腾好似仙境。 最奇妙的便是温泉之旁却是另有一口冷泉,黑夜之中反射着月光的水面波光粼粼,比那天上的孤星还要明亮闪烁。 秦峥站在中央,一边是雾气弥漫的热泉一边是清晰反射月光的冷泉,此处草木繁多,绿草郁郁葱葱,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遍地都是,秦峥不禁感叹,这样一个无名山谷竟是比皇宫还要美,这如画江山难怪人人都想要。 秦峥一手放在温泉之下,蹲下身去,另一只手去掬那冷泉,石上溅下的水花星星点点的落在他的头上,打湿了他墨色的发,冷泉之旁幽幽绿草随着溅下的水花摇曳。莫卿华看着也有如秦峥一般的想法,这画中美人何人不想要。他按捺住心里的躁动,走到另一边。 “看,是流萤。”莫卿华立在冷泉那头,伸出手指让那小小的发光生物停在上面。 “好美!没想到此处有如此多的流萤。”秦峥抬头惊喜道。 被莫卿华惊动的萤火虫四散而起,黄绿色的小点多如繁星,这一刻,此处之美却是秦峥平生仅见。 青草的味道,一只只流萤飞舞在眼前,面对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秦峥就是这样,他站起身,将被溅湿的长发解开,指尖挑起身上衣物的绑带,将衣物一件件褪下。 当他脱得精光,走下热泉时,黑色的发丝在水中丝丝缕缕的散开,他掬起一捧水,仰头倾在脸上。 秦峥这才想起什么抬头去看莫卿华,只见他身体僵直面无表情的立在冷泉的那头。 “你想泡冷泉吗?”秦峥脸上还粘着几缕湿发,白玉的胸膛就这么展现在莫卿华眼前,莫卿华若还能忍得住他就不会是莫卿华了。 秦峥惊讶的看着那位帝王气势磅礴的向他走来,他甚至忘了他面前的冷泉,没跨几步就一脚掉了下去。 “噗通!”好大的一声! 秦峥觉得好笑,莫卿华大多数时候在他面前都是这般,在宛国时秦峥却见到了不一样的莫卿华,这让他感到非常不适应,此时的莫卿华让他觉得亲切。 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莫卿华从冷泉中冒出头,只见他面容冷峻,好像是因为强自忍耐着什么,而不愿透漏表情,但他发现清凉的泉水也无法浇灭他身上的热度,对面的秦峥好似一把火焰,烧进了他的心里。 莫卿华继续向着秦峥走去,所及之处,漾起一道道波纹。 他很快就没了耐心,突地拔身而起,带起大片飞溅的水珠,落点便是秦峥的面前。 落入温泉水中时溅起大片的水花,秦峥首当其冲,不得不伸手挡住双眼,脚下移动着正要退开,却被一只大手紧紧箍在腰上,令他不得后退。 莫卿华深邃的星眸微眯,其中蕴涵着几缕沉郁的色彩。他与秦峥一般高,他用在冷泉里泡过的冰凉的手握住秦峥挡在眼前的那只手,直视着他迷茫的双眼,喉中一声低哑无奈的叹慰。 “秦峥,你知道吗?”另外半句话,莫卿华是在秦峥唇瓣间吐露的,秦峥只隐约听见半句。 “……心悦兮。” 火热的唇就这么贴在他微凉的唇瓣上,秦峥看见了莫卿华的耳朵,薄薄的耳郭透着月光,一缕调皮的发蹭在他的脸上,痒意从那处蔓延,二次体验那让他浑身战栗的感觉,秦峥脑中依旧一片空白。 莫卿华的唇不像上次那样,那次他是小心翼翼的贴着,而这次,尽管没感受到秦峥的抗拒他却强势得不容拒绝,双唇在秦峥有些干燥的唇瓣婉\转研\磨,趁着主人没有反映过来,滑\腻的舌头便登堂入室,宛如虎豹一般。 秦峥被口腔中不属于自己的唇舌弄得乱了呼吸,心跳也开始变得紧促。 秦峥的身体偏凉,温泉水都只是让他的身体温热,却被莫卿华迅速点燃,秦峥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映,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僵硬着,莫卿华感受到了掌下紧绷的线条,那对他来说有着非凡的吸引力,莫卿华的手很软,软得不像是男人的手,但却大,搂在秦峥腰上,就好似完全掌控了他一般。 秦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一片平静。 “陛下。”他抬手按在莫卿华的胸前,衣衫尽湿的莫卿华显露出了一副颀长健硕的男性躯体,手掌下鼓鼓囊囊的肌肉在秦峥触碰上的那一刻好似轻轻抖动了一下,秦峥的手便滑到了一粒红、缨之上,感受着掌心下那粒微微立起的红缨。 他顿时脸色爆红,刚刚还清明的眼中满满染上复杂幽暗的色彩,想说的话便也就变得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在、在下对、对陛下下……知己……” “嗯,朕知道,小峥你也是心悦朕的。”莫卿华轻吻着面前的少年,高挺的鼻梁,绯红的脸颊,刚才亲吻过微肿的唇被添上了明艳的颜色,引\诱着莫卿华再次品尝。 “朕好高兴,小峥。”莫卿华忙碌的唇舌艰难的抽空表达他的喜悦,“小峥,你知道吗,那天我吻你,你没有拒绝,你知道朕有多高兴吗?朕想峥一天想了很久了,小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秦峥身体僵硬,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莫卿华停下来,心里想着应该拒绝,推拒的手力道却越来越小,最终秦峥沉溺在了莫卿华带给他的感官之中。 莫卿华察觉出他的僵硬,但他只以为秦峥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紧张,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放过秦峥的唇,从他的嘴角慢慢滑过下颌骨,来到纤细的脖颈。 秦峥条件反射的仰起头,呼吸又急促了几分,莫卿华自然感觉到他此处的敏感,像是抓住猎物弱点一般,对这那里亲吻吸允,秦峥凸起的喉结,是他最喜爱的,每次张口含住,秦峥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一下,莫卿华轻抚着他的背,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另一只手早就循着那已有反应的地方,来回挑逗,莫卿华听着耳边的呼吸越来越乱,眼里渐渐有了满意之色。 秦峥侧过头,强自忍耐着不让那低吟露出口中,只是他自己看不到,往日清澈的双目此时像是倒影了旁边那口深不见底的幽幽冷泉。 莫卿华身上还穿着衣物,但都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秦峥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眼前透明的衣物下,健硕的胸肌隐约可见,莫卿华皮肤很白,所以那两粒殷红便分外显眼。刚才掌心的触感好似就这么烙印在他的手心了,秦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他低哑的喘息越渐沉重,灼热的呼吸喷吐在其中一朵红梅之上,秦峥眼睁睁的看着缓缓挺立起来,透明的衣物被顶起,看见这一幕秦峥不知为何,感到面上像是被火灼烧一般。 他紧紧盯着那处,激烈的火焰席卷了他的全身。有什么攀向了顶峰,随着一声控制不住的低吼,秦峥眼角滴下了一滴热液。 莫卿华单手捧起他的脸,伸出舌尖吮净了那滴咸咸的液体。 “舒服吗?好浓,面团儿自己没做过吗?”莫卿华手上的“罪证”,让秦峥无地自容。 他哪里说得出口,狠狠的斜了莫卿华一眼,就欲推开他,但莫卿华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莫卿华把手指放在唇边,舔着上面粘稠的液体。表情是秦峥从未见过的魅\惑,他刻意低哑的嗓音,眯着的眼中充满了诱\惑。 “小峥想不想做些更舒服的事?嗯?”上扬的尾音,酥酥麻麻的语调。 秦峥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爱脸红,他很想问更舒服的事情是什么,他只看过画本上描绘的男女,男人之间秦峥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他隐约知道他现在与莫卿华做的事情是不对的,但初尝情\事的少年,要他断然拒绝,却是有几分不舍。 但毕竟秦峥性子还是中正,此时只讷讷不能言,脚下移动着想要退开莫卿华的怀抱。 察觉到秦峥的退意,莫卿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到了嘴里的馒头可没那么容易溜走。 他上前一步,左脚卡入秦峥双腿之间,伸手圈住对方的腰部,手臂略紧,故意用尖利的犬齿轻咬秦峥的耳垂。 黯哑低沉的说:“小峥试试吧,你一定会喜欢的。”顿了顿,他道:“朕让你在上,可好?” “……我在上?”秦峥茫然的看着他,不知他此话何解。 莫卿华稍稍拉开点距离,看着秦峥的表情,他就像是偷了王母娘娘蟠桃的猴子一般,笑得不怀好意,“很舒服的,咱们一人一次,这次朕让着小峥,下次换朕来怎么样?” 秦峥有些犹豫,毕竟他并不知道莫卿华说的是何意,而且他算是明白莫卿华的,看似非常公平,但就冲着他那偷腥猫那般样子,秦峥直觉就不能答应,他觉得刚才那样就已经很出格了,当下拒绝道:“不……” 莫卿华哪能让他逃了,猛然吻住他的唇,将他压上身后的岩壁上。 第84章 定情 秦峥与莫卿华是半裸着回到猎屋的,莫卿华的衣服被扯烂,只好穿了秦峥的外衫,内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秦峥比他好一些,但从温泉中上来后,莫卿华没忍住,拉着秦峥想吻他的唇,秦峥此时正陷入莫名的自我厌恶,想也没想就要躲。 结果他俩一个扯一个躲,只听“嗤拉”一声,莫卿华继扯坏了自己的衣服之后又扯烂了秦峥的中衣。 干瞪眼得待了一会儿,莫卿华想要把暗卫叫来取衣服,却被秦峥急忙拦住。这满地扯破的衣物,和那股奇怪的味道,无不昭示着他们刚才究竟干了些什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峥你究竟想让朕怎么办呢?要不然咱们就这样,使轻功回去?凭你我的功力,他们最多就看见一道影子,就算衣襟大开,无人看清便也使得,你说呢?”莫卿华星眸上挑,眼里满满的狡黠,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见秦峥那般着急,他却是忍不住想要逗他一逗。 秦峥背脊僵硬了一瞬,这对他来说未免太过轻佻,他是说什么也不能答应的。 “不如……离开此处再叫人取衣物吧……”秦峥心里埋怨自己受不住诱惑,自己生自己的闷气,但却也没忘了担心莫卿华。 “你……怎么样?能走动吗?” 莫卿华原本想说没事,但转念一想,却又无奈的张开双手道:“小峥你做得也太狠了,朕是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唉,虽说是朕自愿在下,但好像真的吃大亏了呢。”他眼珠子一转,肚子里就转了好几道弯,“小峥过来抱抱朕吧。” 秦峥不疑有他,走上前去想要搀扶莫卿华,不成想刚伸手扶上莫卿华的手臂,就被他懒腰抱住,秦峥根本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更没对他设防,轻而易举的就被莫卿华抱起扛在肩上。 “放我下来!”秦峥剑锋般锐利的目光直射莫卿华,可惜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莫卿华的后脑勺,这位不着调的皇帝陛下,就这样运起轻功,带着秦峥回到了猎物。 这么做的惩罚就是秦峥连着好几天都没理会他,使得原本自以为已经升级可抱美人暖床的皇帝陛下,孤零零的继续一个人睡,心里哀伤得如闺中怨妇别提多腻味了。 翻过了这座大山,便是启国境内,只是却从北河北横移到了江州,秦峥不知他为何要绕道自此,但想必自有安排。秦峥恪守臣子本分也不多问。 他靠在马车车壁上,如今已是七月的天气,宛国此时怕是已经转凉,然启国却仍然如盛夏一般炎热,好在皇帝的马车再朴素的外表也掩盖不了内里的舒适华丽,冰丝做的垫子,铺满了整个马车,茶壶里的凉茶一天两次的备上新的,各种冰镇的果子随意取用,只是秦峥身体偏凉,莫卿华不让他多吃,而莫卿华自己却没空享受。 自回到启国他就忙碌开了,秦峥看着他伏案审阅奏折,心里却在苦笑,去往宛国的路上,他就是这样看着百里铭处理公务,如今回来除了换了个人,竟是与那时候一般无二,特别是这两个帝王都与他关系匪浅。 秦峥自嘲一笑,如此算来他倒是这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了,有一个皇帝老子以及一个皇帝情人? “小峥你在想什么?” “无事。”秦峥回过神来就听见莫卿华喊他。 “既然没事就别在那边躲懒,来来来让朕看看,朕钦点的状元郎是否有学到秦相处理政事的手段。” “陛下,这不妥当。”秦峥犹豫道,他毕竟只是授了官,还没上任就因为意外而被掠走,哪里有资格替皇帝翻阅奏折的。 “朕说妥当就妥当,来快过来。” “……不。” 莫卿华见说他不动,撇了撇嘴,故作委屈道:“小峥怎么都不愿替朕分忧啊,都把朕吃干抹净,唉呀,朕这老腰那个酸哪……” “……已经十几天了,陛下还须念叨到何时!”秦峥咬牙切齿,他真的后悔了还不行吗?这十天他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走个路莫卿华要往他身上栽,喝个茶桌上有的不喝,就要抢他手里捧着的,就连吃饭都点明要吃秦峥箸上夹着的才行。 秦峥以往只觉得莫卿华常常发神经,这些时日,秦峥觉得莫卿华不是在发神经,而是他就是个神经病! “原来小峥也知道已经十几天了啊,你这些天一直板着脸,跟你说话时那刻板劲简直能将朕噎死。”莫卿华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朕知道要小峥你一下子接受朕没那么简单,毕竟男子与男子之间有太多阻力,而且你与朕的身份也注定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无法纯粹,小峥你犹豫不决是应该的。” “但是你知道吗,小峥……朕虽号为天子,但那不过只是历代皇权用来糊弄百姓的,在朕眼里……朕不过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朕也希望能得到心系之人的回应,而不是处处对朕躲闪,你明白吗?”莫卿华搁下手中的御笔,修长的指尖捏着眉心,这几天京城中有急信送来,他虽然早有预料,但处理起来也耗费了许多精力,连着两晚没怎么歇息。 而且秦峥的反应是他一开始始料未及的,他以为他们如今已经算是心悦对方,只是还来不及生气,他便心软了,秦峥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会不了解吗,他的每一分踌躇他都看得分明,不忍让他烦心,莫卿华便压下心中的痛楚,违心的说道:“小峥对于朕的喜欢,朕喜欢你不要有任何压力,朕不介意你娶……” 微凉的指腹贴在莫卿华的眉心,他怔楞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这还是这十几天来,第一次秦峥主动离他那么近。 “我只是在想……若我爱上一个人,必定希望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卿华你其实并不在我考虑之列,只是我无法否认,对你,我心里始终是不一样的,我以前以为你是我的知己……”秦峥的呼吸近在耳畔,莫卿华看着他,忍不住嘴角扬起一道弧度。 “朕知道。”莫卿华看着他,心中无限的喜爱,只愿包容他所有的一切。 “但是……你千里迢迢潜入宛国来救我,我很高兴。” “朕知道。” “与你……那般,我也……很快活。”秦峥白净的脸上一片绯红,强忍着掩面的冲动,漆黑的双目直视着莫卿华。 “这个……朕也知道。”莫卿华笑得更加开怀,但却突然改口道:“呃,等等,与朕哪般啊?这个朕可不知道!” 秦峥知道他又开始胡搅蛮缠,便没理会继续道:“在下非常的贪心和自私,阿姐教我,喜欢的东西便只能属于我自己,旁的任何人都不能触碰,所以在下想问陛下,若与微臣从此相合,陛下可愿为了微臣放弃天下美人?”秦峥说道最后,眼神竟然锐利如剑。 莫卿华只觉得血液翻涌,秦峥的话在他听来不亚于惊雷,然而下一刻他却释然,秦峥本该就是这样的人,犹豫不决从不是他的所为,莫卿华只觉得心口霍然开朗,几日来的郁郁被狂喜所取代,他想也不想的提起案上的御笔,堆放杂乱的奏折被他挥下几案。 一时找不到赶紧的纸张,莫卿华便扯了一截衣袖,铺在案上。 “陛下?”秦峥不知道他这番作为究竟是何意,孤注一掷的眼中有了些微裂痕,随即又归于平静。 他的心本透明如琉璃,无论他人如何,都改变不了他,莫卿华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于秦峥而言,并无太大区别。 师尊的剑法异常澄净,苏木师兄曾说他是无情剑道,剑法固然绝顶,但那颗心却无处着落,秦峥想试试心动的感觉。 但他仍有退路,只要保证心中一丝清明,心是否有着落秦峥并不看重。 然而莫卿华却不一样,他提笔之前看了秦峥一眼,那眼中蕴含的复杂情意令秦峥眼神一凝,只见对方提笔在光滑的丝绸上写道:“愿与卿白首,与君不相离,朕心惟汝一人,更无余。若有违此誓,乃使吾为汝弃!” 秦峥愣愣的看着,表情静止不动,心跳却如擂鼓,怎么也缓不下来。 紧握的手被一双干燥柔软的大手握住,指尖的热度传递过来,突然就点燃了秦峥。 抬眼直视莫卿华,眼里却是有些凶狠。 “这就是朕的回答,不知秦卿可满意否?”莫卿华只静静的微笑,一副等待的样子,秦峥霎时便如一头矫健的豹子,扑向莫卿华。 他狠狠的抱着身下那个在他面前顺从无比的帝王,狠狠的将他压在车板上,行驶中的马车疾驰在官道上,马车旁数十骑护卫着,秦峥却像是听不到一般,狠狠的压上那张可恶的扬起的嘴,压上对方那并不柔软的唇,与他唇舌纠缠。 秦峥的动作毫无技巧而言,甚至是有些粗鲁的,但却轻易的挑动着莫卿华的每一寸神经,他眼神暗了下来,反客为主的侵入秦峥的口腔,一点点的教导他,要不是此处不便,莫卿华真的想再次与身上这个男人结合。 然而现实却是两人突然静默下来,身体僵硬的听着外头侍卫的回报。 “主子,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骑马之人,正在被人追杀,看见我们的马车后就往这边过来了,可须拦截?” “……” “我去看看。”秦峥跳起就欲往外冲,莫卿华眼明手快的拉住他,替他整理好刚才被自己松开的腰带。 “朕与你同去。”莫卿华握了他的手,两人不仅身高仿佛,手掌的大小也差不多,只是秦峥手指较为纤细些,如此交握却出乎意料的契合。 秦峥看了一眼,便也就随他去了。 第5章 .又见 出了马车,便见马车周围一众侍卫俱都戒备的看着远处那十余骑。 起先前头那骑与后头有些距离,但他身下那匹马似乎快要力竭,过了百米之后眼看来不及赶到这边就要被追上,那马上骑手面上越发焦急,不停的回头看着身后,原来那匹马跑不动,却是因为驮着两人,后面那人隐在骑手背后,看不大真切。 秦峥先是一楞,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他,继而执着长渊的手微微抬起,只是出手之前他却看了身旁的莫卿华一眼,对方眼角微微一弯,秦峥便知道什么意思了。 只听一阵厉啸,长渊破空而出,秦峥化作一道闪电直冲着那十几骑而去。不过刹那间就越过了最前方被追赶的那匹白马,马上的骑手惊讶的看着身旁呼啸而过的黑影,他根本看不清掠过去的究竟是何人。 秦峥却能将他看得仔仔细细,就连他用衣带缚在背后的男子,也看得分明,秦峥更加讶异,面向那群追杀者时,心里充满了怒火。 长渊一挥,几道银光闪过,秦峥就像一条蛟龙游走于十几骑之中,只听“噗噗”落马之声,竟是连回击都不曾,便一击毙命跌下马来。 几乎同时,马上剩余的骑手便已将秦峥包围,纵然人数众多,却都面色惊慌的看着秦峥,似乎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年纪轻轻的公子,下手竟然如此果断。 “杀了他!”随着首领一声令下,便有离秦峥最近的两骑挥刀向他砍来,秦峥长渊脱手,他的对手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小公子手上便空空如也,还来不及高兴,便脖颈一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首领见秦峥眨眼间又杀了两人,且剑法快得匪夷所思,当下便打起了退堂鼓。 “都给我上!”他冲着已面色如土的下属大喊道,命令他们攻向秦峥,他自己却往马背上一按,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地后就换了个方向往回路冲去。 他那几个属下,虽然面带惧色,又被上峰抛弃,但却端得是英勇得很,五把长刀并肩向着秦峥横扫而来,秦峥脚下一墩,人便向上高高跃起,宛如惊鸿冲天,长渊划了个圈,一道诡秘的白光闪过,五人便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那处。 逃跑的那人听见身后交击声止,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极近之处,一双如冷焰在流转的黑亮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却仿佛能激得他双目刺痛。 那少年伸手一探,那人便被扯住脖子,只觉得如铁箍一样的五指捏在他脖子上,令他完全动弹不得。 秦峥提着那人回到莫卿华的马车旁,被救的两人已上了马车,秦峥把手上的人丢给侍从,整了整因为打斗而稍显凌乱的衣物,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那两人一跪一卧,躺着那位显然是陷入了昏迷,跪着的人低着头,身体轻轻颤抖,莫卿华斜靠在窗边,捧着杯茶慢慢抿了一口。 “说吧,本应在南边的你,如何到了此处?” “这……微臣……微臣不能说,只求陛下看在宁国府的份上救他一命!” 秦峥站在他背后,看着他满身伤痕,发髻散乱,丝毫没有初见时那副少年得志的模样。 “哦?看在宁国侯府的份上?”莫卿华轻笑,眼中都是讽刺,“你真当朕不知道顾家做的那些事吗?” 听闻此话,莫说是那人,便是秦峥也霍然抬头,他看着莫卿华,又看躺着的那人,想要过去,却见莫卿华对他摇了摇头,秦峥沉吟片刻便收回了脚步。 那人抬头直视莫卿华,颤声道:“微臣不明白陛下所言……宁国侯一向忠心为国,陛下……” “说来也是奇怪,你是朕皇后的侄子,若算起来,岂不是比他顾家与朕要亲密些,却为何你只字不提你王家?你是否觉得朕是对国舅府有何看法?”莫卿华面如寒霜,一手执着紫砂杯把玩,一手在几案上轻击,眼睛看着那人,眼角的余光却是在看秦峥,见他只是静静地立着,并未不悦,莫卿华只觉得心情莫名的舒畅。 “微臣……陛下不曾苛责国舅府。”曾几何时高傲得如同一只仙鹤一般的少年,如今却锋芒尽折,他伏跪着,身体随着重新行驶的马车晃动了一下,随即便被止住,他的额头几乎都要贴到了手背上。 “不曾苛责?那就是有所亏待了?” “不……求陛下,顾……顾言泾他此番遭遇完全是为了陛下才会如此,不然以如今京中的形式,身为顾家嫡子他如何会有此下场,还请陛下明鉴!” 秦峥闻言心下一惊,看向莫卿华眼中满是凝重,但他没有贸然插话,只听莫卿华续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下顾……顾公子?”那人抬头看向莫卿华眼中透着希翼。 “何人忠奸朕自会分辨,朕不会因为其父而将其忠心埋没,王弘烨你可明白?”莫卿华看着王弘烨意味深长,“只要你听朕的话,不管是你,还是顾言泾,对朕来说都无关紧要,你可明白?” “……是。” “退下吧。” “微臣遵旨。”王弘烨行了个大礼,直起腰之前又看了眼顾言泾,才默默爬起来,转身却见到秦峥就立在他身后,不禁失声道:“是你!” “王公子。”秦峥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走到顾言泾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腕把了把脉。 “刚才那人是你?”王弘烨怎么也没想到刚才那剑法绝妙之人便是秦峥,虽然秦峥剑法确实不错,但那宛如鬼神一般的身手却不像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王弘烨暗自猜测秦峥恐怕已入八品甚或是九品! 但他的心思很快便转到了别处,“你……会把脉?”王弘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如何颤抖。 秦峥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略懂。” “那……他如何了?” “暂时没事。”秦峥抬头看了莫卿华一眼,这人刚才一副不择手段威胁王弘烨的样子,实际上早就给顾言泾服下了救命丸。 王弘烨松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便见皇帝陛下瞪了他一眼,他心里一颤,生怕因他而惹得皇帝不悦,断了顾言泾的生路,当下略一犹豫,便道了句:“多谢!”然后转身下了马车。 王弘烨走后,莫卿华把手上茶盏往桌上一丢,冲着秦峥伸手道:“小峥过来。” “你请大夫了?”秦峥没理他,依旧替顾言泾诊脉,他确实只是略懂,怕诊得不对,只能多看看。 “懂医的还在后头,非宁回去接了。”莫卿华撇撇嘴,看着自家面团儿握着别人的手不放,心里直冒酸气。 “非宁大人来了?” “嗯,总算来了,再不来朕却是要治他的罪了!”莫卿华又冲他招了招手,“小峥过来我瞧瞧可曾伤到?” “没有。”秦峥摇了摇头,却也走了过去,坐在莫卿华身旁,任由他牵起他的手,秦峥眉头皱起,也不与他客套,直接问道:“京城形式如何?” 秦峥虽问的笼统,莫卿华却知道他想听什么便道:“朕故意让假扮朕的人露出破绽,便是要引蛇出洞,此番顾家与王家联手把持朝政,虽然打了关中世家一个措手不及,但顾家毕竟惦念往日情分,并未对其他几大世家下手,你父亲和哥哥如今都平安,只是被软禁在府中,暂且不用担心,而且……”莫卿华抿嘴一笑,他就不相信秦闵那老狐狸会没有后招,莫卿华伏在秦峥肩膀,在他耳边低语。 秦峥剑眉微挑,对父亲他们的计划不置可否,不过知道了家中不必担忧,秦峥悬着的心便落回了原处。 只是却又想到今日之事,正思索间就听莫卿华在他耳边继续道:“小峥可是在想追杀顾王两人的究竟是何人所派?” 秦峥微微侧了侧头,莫卿华说话也不正经,故意往他耳朵里吹气。 他拧眉到:“杀手俱都身材高大,骑术精湛,配合默契,且用的是军中制式长刀,想必是军中之人,只不知是何人所派又是哪知军队?” “这个嘛,便容朕先买个关子如何?”莫卿华眨了眨眼。 秦峥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思索了片刻,便道:“可是与咱们前往江州之行有关?” 莫卿华又眨了眨眼,上下打量起秦峥来,等到秦峥都被他看得不耐烦了,才笑道:“小峥太聪明了,让朕一点成就感都没,啊不行,朕要讨点好处才好!”说罢合着眼撅起嘴便要对着秦峥吻来,鼻子还夸张的抽气,像是在嗅秦峥的气息。 “唔!” 秦峥一巴掌呼在莫卿华脸上,低声道:“别闹,非宁大人回来了,我去请大夫进来替阿言看看。”说罢起身欲走。 “小峥~”莫卿华委屈的叫道,拉着的手也不肯松开,秦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柔声道:“乖,听话。” “……”莫卿华看着秦峥的背影,身体石化满脑子都是秦峥对他说,‘乖,听话。’ ‘……听话。’ ‘……话。’ …… 第85章 .同塌 秦峥请大夫上了马车,因不放心顾言泾,只与非宁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 莫卿华虽然心里吃味,有外人在也不好表现出来,干脆便招了非宁低声商议一些事情。 大夫有些出乎秦峥意料,是个年纪颇轻的小公子,肤如白玉,唇如点绛,不过仔细看了就发现,原来却是位女扮男装的女子,虽然旅途劳顿,却也不减颜色。 “大夫,他如何了?”秦峥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这么称呼。 “伤得有些重,不过有陛下御赐的宫中秘药,我待会儿再给他行针,不久就会醒了,只是还需静养些时日才能下地走动了。”大夫眉头微皱旋又松开,抬头冲秦峥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当得是明眸皓齿。 另一边正与非宁说话的莫卿华眼皮微微一抬,瞪了面前这位女大夫一眼,秦峥看得分明顿了顿,对着若无所觉的女子点点头道,“那辛苦了,多谢。” 因为需要施针,在这行驶中的马车上多有不便,众人便加快了速度,赶往了距离江州仅数里的一处小镇。 村镇很小,仅一家旅店,莫卿华一行人便将那旅店塞得满满当当,非宁便干脆打发了人将整个店包了下来,不许旁的人再进来。 “怎么样?”大夫刚施完针便被等候在外的王弘烨扯住手腕焦急的询问。 “已经醒了……”话还没说完,便被王弘烨随手一丢,闯了进去,那女子没半点身手,眼看着就要摔倒,却被一双大手稳稳扶住,她抬头道谢,却见人是非宁,便止了谢语甜甜一笑。 “?”秦峥转头对身旁的人挑了挑眉。 “那是非宁的妻子,听说是师兄妹还是什么。”莫卿华摊手道,“同一个师傅,一个学医一个学武,一来二去的就看对眼了,也算是青梅竹马金童玉女吧。” “那你刚才还瞪人家?”秦峥伸出一指戳在莫卿华腰间,“就算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非夫人吗?” “哎?小峥你看见了?”莫卿华面上故作诧异,“却原来秦卿竟如此关注朕?朕心甚悦啊!” 最近莫卿华老喜欢叫他秦卿,也不知是单纯的一个称呼,还是别的什么,搞得每到这时,秦峥都不好接话,面上有几分不自然,莫卿华伸手握住他那根想要收回的指头的时候,王弘烨碰的一声打开了房门,原本看见秦峥脸上怒气冲冲,却看到一旁的皇帝时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低着头暗暗心惊,这次会在这里见到秦峥他也非常讶异,时候回想才发现,秦峥上来马车,却没有像皇帝行礼,当时他心思纷乱,后来却品出些不同。 再见此时秦峥与皇帝并肩而立,两人垂袖亲密的交叠着,秦峥却一脸理所当然,怎么也不想一个普通的臣子该有的态度。 王弘烨被心里的猜测烧得心慌,加上刚才在屋里顾言泾那冷淡绝情的态度,王弘烨此时却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头道:“见过陛下,顾公子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陛下,只是身体不适不便起身,还望陛下赏脸移步屋内。” “知道了,退下吧”莫卿华轻哼一声,淡淡道。 “微臣告退。” 看着王弘烨离去的背影,秦峥叹了口气,王弘烨最初在秦峥印象中是张扬得有些嚣张的少年,在后来因他之故与顾言泾闹翻,那时候再见却觉得他满身阴郁,性子太过偏激,到得此时,秦峥终于看到了一个被磨平了棱角的世家公子,他却开始怀念起当初的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年郎了。 只是有些人,却再也变回不去了。 秦峥没有跟随莫卿华一起,他留在了廊下,抬头看着刚才还晴朗的天变得乌蒙蒙的,临近傍晚,天色几乎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暗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滴在庭中的木香花上,白色单瓣的花被雨水打湿,一股幽香传来更显雅致,远处响起几声闷雷,很快又归于平静。 秦峥伸手去接那檐下的水滴,墨色的长发好似沾染了水汽一般,黑得透亮,面上也染了少许润泽,与露在袖外的手一样白如美玉,一双墨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远处。 莫卿华出来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听见他出来,那双眼睛便转向了他,莫卿华一时停驻,只觉得那眼神,好似星夜,却又亮如黑夜中的闪电般刺目。 他抿了抿唇,心跳如雷一时开不了口,只能静静走过去,伸手握住秦峥的手。 “你……” “你……” 俩人同时开口,却在听见对方的声音时又同时闭口不言,眉间弥漫的是一股奇异的默契。 “你不去见见你的阿言?” 秦峥忽略莫卿华语气中的酸气,摇了摇头,“让他休息吧,有些事我必须好好想想,现在还不是见他的时候。” 莫卿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旋即微不可擦的扬了扬眉道:“既如此,天色已晚,不如……咱们就寝吧?” “……” 旅店不大,上房太少,只要莫卿华想,总能找出理由与秦峥共处一室,其实若他正经开口,秦峥也不见得会拒绝,妙就妙在这人想要什么从来都只会拐弯抹角,闹得秦峥哭笑不得。 在房里用过晚膳洗漱后,明明还不到亥时莫卿华就说腰酸头疼,秦峥也不是那会儿还没开窍,哪里不知道他贼兮兮的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犹豫了片刻,便也随他入了里屋。 窗户半开着,虽然旅店简陋,但架不住莫卿华身份尊贵,早就有侍从过来掌灯,一道水晶帘子挂在那里,秦峥可以肯定的说,这东西绝不是店里原先就有的,床上普通被褥也早就被换成了明黄色的衾褥和绣着繁复暗纹的锦被。 两只玉枕并排放置在床上,秦峥面上一热,略有些踌躇,之前忙着赶路,大都是在马车上或者破庙里对付一晚,这还是自那次之后他们第一次同塌而眠。 只是当发现莫卿华握着他的手满手心都是滑腻的汗,秦峥心里的踌躇立时就没了,他抬头看着莫卿华,面上平静的说:“更衣吧。” 莫卿华指尖克制不住的颤抖,听见秦峥的话,咽了口口水略点了点头道:“嗯,小峥,朕、朕帮……” 秦峥却径直松开了俩人交握的手,走到床边的屏风旁,将外袍解开搭在上面,接着是中衣,然后又回到床边坐下,褪去鞋袜,见莫卿华站着没动,他诧异的抬头看着那位突然面色通红的皇帝。 “小、小峥你怎么把中、中衣也脱了?”莫卿华本来的设想是他帮秦峥宽衣解带,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让他快不行了好么,却没想到秦峥如此落落大方,三下五除二就自己解了衣物,他看得心里热乎乎,一时忘了动作,没想到秦峥又把中衣脱了,露着上半身从他面前走过,那玉色的肌肤,胸前的红梅,都让他动弹不得。 “刚刚净面的时候不小心沾湿了袖子,穿着不舒服就干脆脱下来晾了。”秦峥抠了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 “哦。”莫卿华不说话了,手上却快速的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在秦峥瞪大了眼看他时,扑了过去。 这样的地方自然不方便做些什么,秦峥醒来的时候窗外下着大雨,外面天色很暗,看不出时辰。 莫卿华还没醒,一只手搭在秦峥的腰际,睡着的他不同以往那般,或威严或不着边际,白色的中衣,墨色的长发散在榻上,明亮的双眼闭合着,浓墨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它的主人看起来在做什么美梦,嘴角轻轻扬起。 秦峥侧着身看着他,脸离得几近,近的呼吸都想是融成了一道。 不知过了多久,莫卿华睁开了眼,便正对着秦峥那一双黑眸,他勾了勾唇角,没有一点诧异,探身在秦峥唇上印下一吻,一触即收。 “早。” “……早。”秦峥突然被偷袭,呆了呆便想要起身,却被莫卿华伸手按住。 “等等,头发。” 秦峥不明所以,但也乖顺的没有再动,只见莫卿华挑起被缠绕在一处的发,手指灵巧的将它解开。 “好了。” 漆黑的长发铺满了塌,分不清哪些是秦峥的,哪些又是莫卿华的,秦峥看着莫卿华指尖的那两缕青丝,不知怎么就想起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这句话。 秦峥下榻穿衣,没提那长发缠绕得为何像个结。 俩人更衣完毕,秦峥拢了拢披散的发,回头对莫卿华说,“可否再为我梳发?” 秦峥面上虽然平静,但内心却有了一丝波动。 直到见到顾言泾才收拾了情绪,不妨却又因顾言泾一句话而纷乱起来。 “小峥与陛下究竟是何种关系?”顾言泾看着多日未见的好友,面上一片凝重。 秦峥一时说不出话,顾言泾眼中的东西他看得分明,最终他叹了口气道:“我与他,便如是你想的那般。” 第87章 伴着 秦峥的话一出口,顾言泾便沉默了下来,良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满是担忧的道:“伴君如伴虎,你……” “嗯,我有分寸。”秦峥是一旦喜欢了便会全心全意的性子,只是顾言泾的话虽不中听,但却也是替他担心,秦峥心里还是领情的,不过他与莫卿华之事也不好与旁人多说,便只沉沉应了声。 顾言泾在见到秦峥之前想到了许多话要对他说,然而等秦峥站在他面前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伤得重,因与秦峥说话,强撑着坐起,只这一个动作额头便出了一层薄汗。 秦峥见状取了铜盆上的手巾,在床沿边坐下,抬手替他擦拭,“阿言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做到,但我会像陛下求情,等见了父亲再请他向陛下说情,想是保下顾世叔当不是难事。” “小峥!”顾言泾握住秦峥的手腕,身上的伤本就搅得他难受,但最伤痛的莫过于被亲人背叛,饶是顾言泾这样稳重儒雅的青年,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眼底浮现一抹受伤,“你说,他为何会变得如此?” 秦峥握着手巾的手顿了顿,他知道顾言泾为何心里难受,顾家身为关中世家之一,与各大世家都有着理不清的关系,顾瑞之此次的反叛让关中世家元气大伤,秦崔段三家首当其冲,便是那顾夫人所在的柳家也受了不小的冲击。 顾言泾也没想到父亲与兄长突然便与王国舅勾结,借着揭发宫中皇帝乃歹人假扮封锁了皇宫,一向羸弱文人示人的宁王突然走上前台,以铁血手段控制了京城防务,宁王世子开始四处捉拿所谓的刺杀皇帝的刺客京城戒严。 因着皇帝失踪期间替身只让秦岚进寝宫,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秦家,秦闵当机立断让秦岚离开京城,秦家所有势力暂时蛰伏,任由王国舅下令将秦家众人软禁。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在顾言泾闹不清楚事情经过时,顾夫人便找到他,让他暗地出城,寻访皇帝踪迹。 顾夫人也是对顾瑞之和大儿子顾裕泽失望,盖因她知道一旦这次勋贵得逞,六大世家除了顾家将一个不剩,尽管顾瑞之信誓旦旦的像她保证一定会保全柳家,但顾夫人并不是深闺之中什么都不懂的妇人。 她未出阁时便知道勋贵已经有一个柳家了,而那个柳家是绝对不会希望关中柳家存在于世的,顾家新投,就算勋贵一时看在顾家的颜面不对柳家动手,但打压是必不可少的,若勋贵失败,皇帝归朝,柳家虽不免被牵连,但有其他世家的帮助,重新发展也许用不了十年。 顾瑞之错就错在忘了六大世家同气连枝,就算保全柳家,其他几家被灭也不是柳家愿意看到,顾夫人明白此种关节,本来是想让顾言泾找机会悄悄潜入六大家之首的秦家,但秦家被王国舅派兵包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潜入的。 顾夫人毕竟心疼儿子,遣他出城除了寻访帝踪,也是想到万一顾家此次失败,他人在外面,到时候也可隐姓埋名,而不是无辜的和顾瑞之顾裕泽一起背上一个叛逆的罪名。 只是顾夫人本以为遣顾言泾离开,顾瑞之应当也是乐见其成,哪知顾言泾走了不过一日,顾瑞之突然面色阴沉的回来,问了顾言泾的去向,然后便派出了杀手前去追杀。 顾夫人大急,连忙派人给顾言泾传信,却不知顾瑞之的人便是尾随传信之人找到顾言泾的,随后顾言泾一路被人追杀,碰巧发现了非宁的踪影,他便也跟着往江州方向而来,只是才到宁王封地便被人发现了身份。 继而便是灭顶之灾,幸好王弘烨突然出现救了他,不然仅凭着顾言泾一人怎么也不可能逃到江州遇见秦峥他们。 “你可知他为何要派人追杀你?”秦峥想来想去也猜不出为何,原本默认顾言泾离开的宁国侯会突然下令派人追杀自己的儿子。 顾言泾墨黑的双眸没有焦点,他握住秦峥的只手冰冷苍白,像是想要从秦峥身上汲取力量一般收紧了手,过大的力道让秦峥凝起眉心,只是他什么也没说,静静的等候顾言泾开口。 “那是我运气不好。”顾言泾自嘲一笑,“那日我本想去找大哥道别……却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我没想到真相竟是那么的残忍……”顾言泾仰头,却也止不住眼中的泪滑下。 “大哥他……”顾言泾声音黯哑,往日白玉般的脸此时隐隐浮着一抹青色,分明是不祥的样子,秦峥大惊,手腕一转便从他的钳制下挣脱,一手按上顾言泾的后心,体内的无名功法源源不断输入他体内,护住他的心脉。 “小峥你知道吗?我可怜的大哥……还有母亲……”青年的声音越发悲愤,秦峥扶着他的肩膀很想告诉他不要再说了,但顾言泾却自顾自的续道:“母亲一直蒙在鼓里,她一直以为大哥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然而……” “?!”秦峥听到这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呵呵,那人真是好样的,扼死了亲子,只为救一死囚之子,秦峥!你听过这世上可有这样的父亲?!”顾言泾扯住秦峥,双眼死死的瞪着虚空的某处,“这样的人,只因为被儿子撞破那当年犯下的错误,便要派人追杀,他当真是世人赞誉巍巍男儿的顾军神?” 只寥寥数语秦峥便已想了许多,推论的结果令他无法言语,顾言泾精神不稳,竟是不停的重复那几句话,看起来竟是有些魔怔了,秦峥不得不出手将他打晕。 看着好友昏睡中也紧皱着眉,身子时不时颤动着,似乎陷入了梦魔一般,秦峥在他床前站了许久,直到开门的声音将他惊醒。 来人是王弘烨,他现在不知被莫卿华安排了什么任务,空余的时间并不多,却也每日抽空过来看望顾言泾,看见秦峥也在,他心里不悦,但终究不是当年那不知世事的少年郎,略点了点头走了过来。 见顾言泾那般,王弘烨刚刚压下的脾气又上来了,“他怎么了?你对他说了什么?!” 秦峥沉默的看着王弘烨,那眼中的探究令王弘烨心头火起,只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便听到秦峥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喜欢阿言?” 王弘烨心里一惊,本想否认,心里却又忍不住想要在秦峥面前宣誓主权,张口便道:“我爱他,顾言泾他永远都会是我的!” 秦峥看着他,冷冷道:“可惜阿言不爱你。” 王弘烨闻言攥紧了拳头,眼眶微红,“你到底想说什么?” “可惜阿言不爱你,你给不了他幸福。”秦峥平静的说,他说的可惜是真的觉得可惜,王弘烨虽然脾气不好,但就冲他爱顾言泾这一点,秦峥便对他多了几分好感,顾言泾此次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都受伤颇重,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秦峥刚才看见王弘烨进来,心里一瞬间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那便是撮合顾王俩人,只是这个念头立刻便被他打消了,顾言泾心里不痛快,秦峥身为朋友自然替他担心,但秦峥也同样知道,他没有资格替顾言泾选择。 若顾言泾喜欢王弘烨,不用他撮合他们也能在一起,若不喜欢,秦峥撮合的举动便会令顾言泾难堪,况且王弘烨不论身份还是性子都不是顾的良配,所以秦峥摇了摇头,在王弘烨愤怒又疑惑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顾言泾伤重将被留在此处静养,莫卿华把非宁的夫人留下来照顾他,顺便拨了一队人马保护。 其他人则在整理东西准备启程,已日上三竿,莫卿华却才刚刚起身,毕竟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心上人日日在怀揉揉摸摸哪里能忍住,想着只要不出声便行,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打秦峥主意,秦峥却也在打他的主意,少年比他更加热情。 原本还喜闻乐见乐呵呵的莫卿华,被秦峥进入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嚎道:“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没有啊。”懵懂的青年无辜的看着他,身/下抽/动不停,“上次是你在上面的,你说了下次我在上。”秦峥眼中的认真让莫卿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狠狠在心底发誓再也不玩脐橙了! 莫卿华一晚上没睡好,虽然早已清理过了,但这次占据主动的是秦峥,少年人的技术哪里能算得上好,不过依样画瓢,当时觉得还好,完事之后只觉得那处使用过度,那又麻涨的感觉闹得他一宿没睡。 秦峥起身后又帮他上了回药,这才感觉好点,眯了一会儿,只是想到将要启程便也干脆起身,等他穿好衣服,正赶上秦峥推门而入。 “小峥怎么了?”莫卿华见他表情不对,本想问问,却不防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秦峥没有答话,他只是紧紧的搂住面前这人的腰身,将头埋在对方的肩头。 这可急坏了莫卿华,他还从未见过秦峥如此脆弱的样子,他语带焦急的询问,手捧着秦峥的脸,想样抬起看清他的表情。 秦峥随着他的力道抬头,手覆上莫卿华的手,额头贴在他的额头,用鼻子轻蹭着莫卿华的鼻尖。 “真好,卿华真好”尽管离得太近,看不清秦峥的眼睛,但他话中深深的情意让莫卿华从头暖到了脚。 秦峥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真好。” “有你陪着,真好。” 第85章 并肩 出了那座小镇,不过三四天路程,便到了江州郡,众人装扮成南国行商,带着珍奇珠宝进了城,因着一路有银钱开路,很快就受到了刺史的亲自接见。 “众位的来意本官已经知晓,只是各位想要在我江州开立商铺,这个嘛……说易也易说不易也不易。”江州郡守蒋烨安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笑起来一脸的肥肉堆积在一起,连五官都要看不清了。 莫卿华上唇处贴了片假胡子,脸上手上抹了东西,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老了十几岁,他自称华秦,介绍身旁的秦峥时眼珠子咕噜一转,秦峥便知道他肚子又在使坏,果不其然…… “蒋大人,我父子二人千里迢迢从南国而来,带了好几大箱子的珍奇异宝,一来是看中江州乃人杰地灵之乡,二来便是看中蒋大人豪气干云,愿意与我等这般身份之人折节下交,一些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莫卿华拉了秦峥的手,慈爱的拍了拍,换来秦峥一个隐秘的白眼,他也不以为意,打了个响指,便有下人捧上了几件珍宝,供蒋烨安赏玩。 “此乃南国海底千年蚌精所产的南海珍珠。” “这个是南国特有的形状怪异的奇石,据说出土之时霞光漫天,收在家中可保家宅安康财运滚滚。” “最厉害的便是这个了,相传此物乃观音娘娘身上的香汗所凝,只需这一小块可燃七七四十九天,只要每日吸入这香气连续四十九天不间断,便可金枪不倒延年益寿。”莫卿华口若悬河,越说越离奇,看得出他扮得很高兴的样子,要不是有外人在,秦峥都想扶额苦笑了。 更加离奇那蒋刺史还真就相信了,看着那块白色石头状的所谓观音娘娘香汗双眼冒光,再被莫卿华怂恿几句,他更是找不着北了,立刻命下人就此燃上。 “哎不用叫下人了,峥儿你替蒋大人把这事般了吧。”莫卿华转过头对秦峥挤眉弄眼,也不知他心情怎么就这么好,看起来越发不着调了。 秦峥抹了把脸,起身微微一笑,上前接过下人递来的香炉,就在刺史的面前将那东西点燃。 仙鹤造型的香炉,从鹤嘴中吐出一缕袅袅青烟,与此同时刺史府中大部分地方也燃起了这种青烟。 前厅一位干瘦干瘦的老者匆匆而来,因刺史临时召唤,他刚回城便卸甲赶了过来,因走的急也就并未看见刺史府中的异象。 “大人,下官卫行之,奉命而来。” 虚掩的厅堂悄无声息,卫行之又重复了一遍,依然未得到回应,武人的直觉让他手按上腰间佩刀,四处观察起来,只这一观察便发现了不对,正当他想要抽刀后退时,厅内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令他呆愣当场。 “江州司马卫行之,看来这些年你养尊处优,把你那点警觉都给养没了!” 正厅的大门在卫行之的眼前被打开,当他看见坐在主位上的那人时,他已经忘了去寻找理应在场的蒋刺史,满头大汗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陛下、微臣见过陛下。”卫行之抬起头热泪盈眶,“早前听闻陛下失踪,要不是微臣身上扛着担子真想带着弟兄们去寻陛下去,今日得见陛下,知道陛下平安无事,微臣就放心了,真是三生有幸,幸好陛下无事不然微臣微臣……” 看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莫卿华很是受用,他笑骂道:“行了行了过来吧!把这丸子吃了,别拍马屁了,你要是敢擅离职守朕扒了你这身皮。不过你消息倒是灵通,全城封锁也锁不了你家那小子,朕记得你家小子叫卫之庆?” 卫行之进得厅来,从秦峥手中接过药丸,问也没问躬身行了一礼便将药丸吞下,“微臣心里欢喜,陛下平安就好,之庆在京城也就这点作用了,若陛下用的着千万不要客气。” 秦峥惊讶的看着卫行之张口就是一溜的马屁,那张干瘦严肃的脸与他说出来的话完全搭不上,秦峥愣了一会儿,只好默默在心里想,不愧是卫之庆的父亲啊! 那可怜的蒋刺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无人问津,要说他也是傻,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用,而且就在他眼前点燃,他还一无所觉,甚至真的相信那是什么延年益寿的东西。实际上那只是普通的迷药而已,他们来之前都事先服了解药,莫卿华和秦峥负责迷倒蒋刺史,而非宁则带人放倒了刺史府的所有人,并让人换上他们的服饰,整个刺史府不到一盏茶时间便从里到外换了主人。 “废话不多说了,这府中你明日派人来接手,这蒋胖子就留他当几天傀儡,然后……” 莫卿华在江州只待了三日,三日后他身后便多了五千骑,秦峥不知道这些人原本是在藏在何处,只知道他们将随着莫卿华一同前往京城。 五千人马声势浩大所过之处却未惊起半点涟漪。 直到来到长安城外,莫卿华拉住缰绳对秦峥说:“母后被困于宫中,消息传递不进,小峥,你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秦峥深深的看着莫卿华道:“你说。” “你替我去找母后报平安,可好?”莫卿华含笑看着秦峥,眼中的宠溺令秦峥原本的怒火就这么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顿了顿,敛眉道:“你想支开我保护我,我不怪你,但让我用我的方法帮助你好吗?” 莫卿华拧起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秦峥那双黑眸凝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终他叹息一声问,“你离京日久,城中形式并不清楚,就算朕不拦你,你却想如何帮朕?” 莫卿华干燥的大手握住他的手,秦峥微眯着眼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秦家被围之前,父亲一定有所准备,陛下需要秦家的力量不是吗?” 莫卿华明亮的眼眸微不可查的沉了沉,秦峥看他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却依然坦然的看着莫卿华,京城中的局势可以说是莫卿华一手谋划,世家被打压,勋贵莫名占了上风。 这其中若没有皇帝的手笔在其中,秦峥不会相信,他选择在此时做这样的事不过是想将京城势力重新洗牌,待他回京,便可名正言顺的对付勋贵,而世家在此之前就已被勋贵打压得苦不堪言,他只需略一施恩便可收买人心,而世家经过这次动荡,十数年之内必定元气大伤。 到时候朝中的权利便可握在他莫卿华一人手里,秦闵便是猜到了皇帝的心思,才会龟缩,保存力量不欲与勋贵抗衡。 然而秦峥知道,父亲这样做只会让莫卿华更加的猜疑,尽管他们现在关系不一般,但秦峥知道身为帝王的莫卿华可以将感情和身份区分开来,他爱着秦峥,但是这也并不妨碍他打压秦家。 秦峥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将这种猜疑扼杀在萌芽,他秦峥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必须牢牢的握在手中,这点怕是连阿姐和莫卿华都没有看透的。 只有将秦家与皇帝牢牢的捆在一起不分彼此,才能让莫卿华那颗帝王之心信任秦家。 他要的不只是一个情人的身份,秦峥要的是与这个男人并肩而立的能力,之前是莫卿华小心翼翼的编织一张大网将他捕获,那么现在便换秦峥与他一起将那张网织得更加牢固。 秦峥告别了莫卿华,单人单骑往长安城郊外的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莫卿华原本想派人马保护他,秦峥拒绝了,只要了一个暗卫,让他隐在身后,既是保护方便与皇帝联络也是秦峥自己放在身边的一个监视者。 时隔四个多月,再一次来到那座神秘的道观时,粉色的杏花早已不复存在,郁郁葱葱的树木将道观隐藏在林后。 秦峥沿着小路往道观后山而去,后山处有院墙而无门,秦峥在马上一跃便跃上了墙头,他看了看山顶上那株老杏,也不知那枝头是否挂满了黄灿灿的果儿。 秦峥喉头吞咽,眼眶忍不住热了,他扭头不再看那处,运气轻功往那栋稍显破旧的小楼潜去。 当时只远远看过,并未入内,所以秦峥一时也不知该往何处寻找。 只是安静的好似无人的道观,突然却有一声琴鸣在耳边响起。 秦峥只觉得那短促的琴声好似击打在心间,眼神一凛便旋身往一个房间跃去。 刚到窗口秦峥便被一道犀利的剑气拦下,他深吸了口气,抽出腰间长渊,剑尖直刺那房中奏琴之人,却原来那剑气便是从那人指尖的琴上而发。 秦峥刚一上来便看清了房里的情形,一个面如玉冠的中年道士端坐其中,头也不抬的拨弄琴弦。 数道剑气便向着秦峥袭来,如雷霆之势般浩大。 第89章 过渡 用琴弦使出的剑气,秦峥不是第一次见,师尊偶尔兴致来了,亦会用琴施展剑法,这人剑气虽然不错,但比起师尊还差得不小的距离。 秦峥从容应对身形一闪,宛如鬼魅般来到那人身后,长剑就要架上那道人脖子,不想秦峥眼前骤然一花,那道人便已消失不见,待秦峥再看时却哭笑不得,只见那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推开面前的琴案向前就地一滚,便脱离了秦峥的掌控范围。 发髻稍乱的道士此刻已看清了秦峥的长相,见他还欲攻来,一边后退一边大叫着摆手道:“秦小公子快住手!住手!哎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你认识我?”秦峥原本是来找那小道士的,但见这道人这般态度,便猜到这道观中怕是所有人都是秦闵的人了,那他这句话便是句废话,于是他还剑入鞘接着道:“我父可有何安排?” 中年道士见秦峥收了剑,松了口气,整了整衣物发髻,拱手正色道:“老道清卓,见过秦小公子。” “秦相吩咐,若事起之后秦公子寻来此处,便让老道安排公子在此住下,此处偏远隐秘,可保一时安康。” 秦峥挑了挑眉问道,“那么事起之前呢?” “这事起之前嘛~”老道士清卓拢了拢袖子,笑得宛如奸商,“公子不如去问秦三小姐吧!” “你是说阿姐?她在此处?”秦峥惊讶道,他还以为秦岚早就离开长安了,没想到竟是躲在这长安郊外的道观中,这下他如何坐得住,立时便请老道士带他前往秦岚处。 “这里便是了,公子进去吧,老道就不去了。”到得一处院落,远远的老道士就不再往前,像是对那院落畏之如虎般。 秦峥想起了秦岚的爱好,便也没有勉强,道了谢便往院落大门走去。 “啊!你这个可恶的家伙,给我站住!”秦峥一只脚才跨进院子,便听到一声女子的利喝,那熟悉的声音令秦峥激动,他可是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秦岚也没有一点她的消息。 只是秦峥才刚开口叫了声‘阿姐’,连院中情形都还未看清,一道才到他腰间的身影便从他面前窜了过去,随即他便被一股危机感包围。 他本能的抬手,两根莹白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夹,却稳稳当当,如山岳般无法撼动,那只利箭便也再无寸进,牢牢的被夹在秦峥指尖。 此时秦峥才听到了破空之声,以及秦岚焦急的大叫。 “面团儿小心!” 秦岚从房顶上跳下,见他平安无事大松了口气,拍着秦峥的胸脯笑骂道:“面团儿你怎么突然出现啦,也不打声招呼,差点就被阿姐变成刺猬啦!” 秦峥抽了抽嘴角,将指尖的箭挽了个花捧在手上,递还给秦岚,“阿姐才是呢,弟弟听说你在这儿,便立刻赶来相见,却不想阿姐又在与谁戏耍么?” 秦峥说着便转头去看那院中第二人,只是看见后却是一愣,还是对方先点头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秦峥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个外表十岁上下的小道士,勉强扯了下嘴角拱手道:“见过道长。” “嗨,我在这待着无聊,你师兄那根木头又只知道睡觉,我只好找清一陪我玩咯!”秦岚耸了耸肩,秦岚确实是一美人,就算身着男子劲装,却也不减风情,就连此时稍显粗鲁的动作也显得她俏皮可爱。 小道士眼神直楞的看着她,好似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不过片刻他便回过神来,如长辈般环视秦岚秦峥兄妹以及刚刚听见声音而从二楼窗户翻身而下的苏木道:“既然人到齐了,那便开始那个计划吧。” 另一边的长安城却是一片风平浪静,胡商酒肆热闹如常,康乐坊中歌舞升平,只是其中却少了一些身份高贵的公子哥儿,而原本幽静的达官显贵居住的丰乐坊和兴宁坊此时却是多了几分肃穆,其中尤以相府的所在地最为明显。 只见一排排的黑甲士兵手持长刀包围了秦府,日夜守备,每三日会有人运送蔬菜瓜果柴米油盐进去,除此之外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墙外森严戒备,墙内气氛却并不如何紧张,小花厅中,秦闵正与自家二弟端坐闲聊。 “要我说啊,这样的日子应该再久一点才好,难得有机会与大哥你对饮,真是痛快!”秦闻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酒碗重重往桌上一磕,“倒酒!” 夷骍便捧着酒壶替他满上,肉呼呼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你啊,就爱找借口喝酒,今时不同往日,你年岁也大了,还需注意才是。”秦闵无奈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盏,吹了吹才小口抿下。 秦闻虽然平常听兄长的话,但他天生好酒,以前身有军务不敢多饮,最近这段时日却是犹如困兽不得出,他那性子哪里忍得住,只有天天喝酒才觉得痛快几分。 此时他喝得已有些多了,随手扯开衣襟,端起酒碗就往嘴里倒。 一旁的秦峰皮笑肉不笑的哼哼道:“这话孩儿已说过多次,可父亲偏偏不听,如今更是连大伯的话也当耳边风了,看来再过不久,可就没人管得了父亲了。”三人一个圆桌,秦闵居中,秦闻父子两相对而坐,秦峰离父亲远,说这话时一点也不惧挨打,毕竟秦闵在这不是吗? “要我说,大伯就应该按前几年说的那样,给父亲讨个续弦,以后也有人管不是?便是年老了也有人相伴,岂不妙哉?” “胡说什么?!”秦闻却突然就火起了,拍着桌子喝道:“老子养你这白眼狼是干嘛的?不就是给老子扶灵摔盆,怎么就老子老了没人相伴了?你小子想撂挑子不干还是咋滴?” “我又没这么说……”秦峰自知说错了话,低头掩饰的喝了口茶水,却喝得急了不小心被呛住,满面潮红的猛咳起来,秦闻一惊,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他身旁替他拍打后背,伸手去拉他捂嘴的手,见那掌中赫然一片红色,顿时大惊,抱起儿子就往后院跑,相府与另一头的侍郎府一起被围,秦闻嫌那边待着冷清,便带着儿子住到兄长家中。 起初倒还好,只是秦闵毕竟比秦闻心细,几日接触下来总觉得侄儿面色不对,常常咳嗽,咳着咳着就要离座,再回来时要不是净过面就是换了衣裳,几次之后秦闵就提了他身边伺候的小厮询问情况,才得知秦峰半年前便日日夜咳,到最近却是越发严重,甚至开始咳血。 秦闵大惊,连忙叫来府中大夫替他诊治,一边无视了秦峰想要隐瞒的请求,当场就告知了秦闻,所以才有了今日的一出。 “五郎怎么样?”秦峰在族里排行第五,秦闵不像秦闻,对侄儿小岳小峦的一通乱叫,他面带隐忧的看着面前前来复命的医者。 “回老爷话,公子他……老夫想公子这病非名医不可医治啊!” “名医?老先生难道不是京城中有名的名医?”秦闵心口好似憋了股气,他请进府的都是有多年行医经验的老大夫,行医多年活人无数,此时却面露难色。 “唉,老夫所说名医却是那能从阎王手中抢人的神医啊!”老大夫摇头叹了口气,面露惜色道:“公子早产出生,身子本就比旁人弱,这些年都是用名贵的好药才能长到这么大,如今……唉!” 秦闵挥了挥手,让大夫退下,一个人负手站在厅中,抬头看着院中那一方蓝天白云。 “京城还不够乱,必须让它更乱一点才好!”他声音很轻,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 才说完这句话秦峦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几下纵跃来到秦闵面前,拱手道:“父亲!城外来信!” 秦闵严肃的脸上此时也不禁勾起了嘴角,眼中有光彩迸出:“来的好!” 第90章 戏弄 “父亲!好消息!”王思皓身着铁甲,兴冲冲的走进王凤南的书房。 王凤南立在书架前拿着张薄薄的书信仔细阅读,听见大儿子风风火火地进来,首先就皱了皱眉。 “急什么?天大的消息也不能忘了养气功夫,为父一直教你泰山崩而面不改色,你都忘到哪去了?” 王思皓讷讷不敢言,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每次王凤南训他他都是这般,不敢与父亲直视,尽量减少自己的错处,免得父亲又说他不听管教。 王凤南看着又觉得不耐,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摇了摇头问道:“为父这几日让你派人去寻你弟弟,可有消息了?” “那、那个还没……”王思皓抬眼看了看,父亲,见他满脸不悦,连忙说道:“小烨身边的那个从人,我已亲自询问过,现在只知道他是接了什么消息,自行出走的……” “嗯?”王凤南声音中的威严,令王思皓心里越发着急,这一着急左手便习惯性的揪着衣角揉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年幼的害怕受到惩罚的孩子。 实际上王思皓在王凤南面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知为何他从小不论做何事,都令父亲看不顺眼,世人都知道国舅府的长子不过是一个丫鬟生的庶子,于是王思皓从小所遭受的对待便是理所当然,他懂事以来见到父亲第一眼,便知道这辈子都要害怕这个男人,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然而人最经不得比较。 王弘烨出生后,王思皓才知道王凤南是真的很讨厌他,他甚至能感觉到王凤南是恨着他的! “我、孩儿已加派人手去寻找小烨的踪迹了,小烨从小机灵不会出事的,父亲、还请父亲耐心等候。”王思皓不知道为什么王凤南的心能这么偏,同样是儿子,就因为他不是主母所生?但是看父亲对待主母的态度,不但毫无恩爱之意反而剑拔弩张跟敌人一般。父亲对小烨好,其中并没有子凭母贵的意思,而如此区别对待或者是因为他的长相?并不如小烨般肖似父亲? “嗯。”王凤南将手中书信小心叠好放置在书架上,转身走到书案旁坐下,见王思皓仍旧畏畏缩缩的站着,也不知道开口说话,他心里暗骂他不懂眼色,冷哼一声道:“你刚才进门时说的什么好消息?!” 王思皓这才想起这一茬,心里着急又怕父亲责骂,只好先抬头行了一礼才到:“回禀父亲,城外惊现秦岚踪迹!” “什么!”王凤南霍然起身,他怒瞪着双眼看着王思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 “人现在在哪?派了人过去吗?”王凤南从书案后疾步冲了过来,尽管他长相美貌,多年来处之高位却也让他气势逼人,王思皓在他的压力下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王凤南发现了他的畏惧,心里怒火越加高涨,沉声问:“顾家可得到了这个消息?” “不、我不不知道。”王思皓得快要哭出来。 这场面若是让外人看见,只怕觉得匪夷所思,王凤南长相阴柔,个子不高,身材嘛,若是他披散头发从后面看,便是个身量高挑的姑娘家,而王思皓却长得人高马大,虽然相貌并不突出,却也可称坚毅,此时王思皓身着铁甲,那身形更是衬得虎背蜂腰,少不得被人称一声好汉。 事实却是,看起来威风赫赫的小将,一脸畏惧被一个面若好女的文弱男子逼退了步子,怎么不让人啧啧称奇。 然而这在国舅府却是常态,一旁伺候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丝毫不绝讶异。 “那你还在这干什么?!”王凤南爆喝,他突然抬手给了王思皓一巴掌,“你给我亲自带人过去,抓不到人,或是人落到了顾家手里,你也不用回来了!给我滚!” 王思皓如蒙大赦,脸颊顶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便狼狈离开。 王凤南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之中复杂之意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浓烈的恨意。 ========= 王思皓到的时候,顾裕泽也没晚他几步,他骑在马上转头去看身后那人一副貌似温文儒雅,眼底却暗含不屑的对他拱手抱拳道:“王兄好巧,你也出城游猎吗?” 王思皓没有回答他,出城后就这一条路,顾裕泽要去哪里他心知肚明,没必要与他废话。反正他王思皓在京城之中是出了名的孤僻。 顾裕泽确实有骄傲的资本,顾家长子嫡孙,父母疼爱兄弟和睦相貌也是十分出众,加上从小被顾瑞之带在身边教养,身上自有一股才气。 年纪轻轻便入了户部当郎官,近几年他身上更是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气。 这股傲气的来源,旁人并不清楚,但顾裕泽却知道,他看着骑马走在他前面的王思皓,心里满是不屑,身为先皇献忠太子遗腹子,这个身份比当今皇帝更加高贵,自他成年顾瑞之告知他身世后,对待他态度已日渐尊崇,而王思皓这样的人却敢超出他的马头?还真是不嫌命长! 顾裕泽策马上前,想了想微笑道:“王兄与裕泽一般,都是身为兄长,王兄可知我家小弟与你家弘烨关系如何?” 王思皓立刻警惕了起来,王弘烨私自出营,这件事毕竟可大可小,虽说现在非常时期,皇帝都失踪了,自然没人去管这些许小事,但难保顾家或者其他什么人打小烨的注意,想要抓他来威胁父亲,所以王思皓一时之间只觉心惊,他倒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弟弟,所以看向顾裕泽的眼神难免就带了些戒备,“你问这些干什么?小孩儿的事情,我哪里会知晓!” 那边顾裕泽问这问题本就目的不纯,顾言泾撞破他的秘密,他当时也是懵了,没有反应过来,顾瑞之回来后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顾言泾很可能会泄露他的身份,以及根据他的身份而制定的计划,便也就不再隐秘。 所以当顾瑞之派人去追杀顾言泾的时候,顾裕泽是庆幸的,庆幸自己有顾瑞之这样舍己为他的养父。 现在柳氏以及被关了起来,只要抓住顾言泾,他们的计划就可以顺利的进行下去。 只是顾言泾狡猾的很,兜兜转转现在竟是失了他的踪迹,不过听闻他以前与王弘烨交往慎密,顾裕泽猜测顾言泾是不是去找了王弘烨,得到了王家的帮助,所以才能从严密的追杀中逃脱。 而此时见王思皓这般反应,顾裕泽只觉得事情大条了。 他越想越觉得顾言泾就在王家,很有可能,他的身份以及不是秘密。 顾裕泽握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的战马,越走越慢,王思皓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他一眼,顾裕泽却从他眼神中看出了许多连王思皓都不明白的东西,只觉得这城郊之行是王家给他设下的陷阱,顾裕泽冷汗津津,面前看似忠厚孤僻的王思皓好像对着他在奸笑一般。 就在顾裕泽勒紧缰绳想要调转马头的逃离此地时,便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秦岚手持一张大弓,箭已上弦,没有人看到她是如何出现的,只知道一眨眼,面前便多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罪妇秦岚!还不束手就擒!”王思皓第一个反应过来,对着身后的士兵大喝道:“上,抓住她!” “嘻嘻,罪妇?敢问本宫何罪之有?”秦岚拉弓满月,王顾俩人没想到她一个弱质女流有这般臂力,那黑色长弓看着便在一石以上,一般文弱点的男子都不一定能拉开,而秦岚却一副尤有余力的样子,怎么能不叫他们心惊。 此时士兵们正要冲将上去将秦岚拿下,突然斜刺里飞来一把长剑,直直的挡在众人面前,护着秦岚。 一道身影出现在一旁的大石上,背着光,面容却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当今皇帝莫卿华又是何人。 只见他居高临下负手而立,眼神淡漠的看着众人,当即便有士兵放下手中武器,跪在地上三呼万岁! 王顾俩人怔怔的看着那大石上的男人,一时间往了思考。 秦岚环顾四周,着重在顾裕泽面上看了几息,手中利箭便对着那人激射而去。 秦岚对自己的箭非常自信,她没有等待结果,而是拔起面前的长剑,飞身而上,来到“莫卿华”身边,一手搂住他的腰,带着他跳下巨石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匹,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众人耳中,“皇帝陛下带本宫出宫游玩,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顾裕泽被迎面而来的利箭吓破了胆,坐在马上丝毫不敢动弹,他身边顾瑞之派来保护他的暗卫来不及上前保护,只见那利箭贴着顾裕泽的头皮直直的插入他的发髻之中,头上的玉冠“叮”的一声掉落下来,发髻瞬间散乱。 顾裕泽此时才大喊救命,手臂挥舞着抓住身旁一切可抓的人挡在身前,做完这些发现自己还有命在,身下热热的一股液体在流动,竟是吓的尿了。 如此奇耻大辱,顾裕泽哪里咽的下去,他怒吼道:“那不是皇帝,那是秦岚那个贱人找人假扮的,搞不好就是她的姘头,大家给我上,抓住那个贱人,本大人重重有赏!” 第90章 .89.65.开端 不远处一颗柏树树枝上,身着青衣的青年持剑而立,树干的另一边枝桠上蹲着一个小道童,远看倒是有几分乖巧。 “这个顾裕泽很关键?”清一好奇的问。 “是的。”事到如今为了其他顾氏族人能保全一命,顾言泾也只有将顾裕泽的身份和盘托出,十几年的感情都抵不过权利,顾言泾也没必要包庇一个害死自己亲兄的人。 秦峥拱手道,“阿姐是个玩闹性子,师兄又对京城不熟悉,还请清一前辈从旁护佑一二。” 清一的外表虽然是个小孩,但实际上却武功高强,性子也是稳重,有他跟着秦岚,秦峥才好方心去做别的事。 “我会的,你自己小心。”清一深深的看了秦峥一眼,终是说道:“你与你母亲很像。” 说罢清一就摇了摇头说道,“是我僭越了。”秦峥还来不及惊讶,对方便离了树枝,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迅速的消失在视线中。 此时夜已深,顾瑞之坐在小书房里面上有几分烦躁。 已经很晚了,他的大儿子出城抓拿逆贼还未回来。他摸着手边冷掉的茶水,为了顾裕泽他放弃了太多的东西,如今连结发的妻子和最小的儿子都将要失去,他在他身上下的注太大。 突然一道身影匆忙进来,却不是被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 苍老的管家此时健步如飞,面带急色胡乱行了个礼就走到顾瑞之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说什么?!”顾瑞之拍案而起,简直不敢相信,他在屋里来回走动,忍不住喝道:“他疯了吗?难道他还真想造反?不可能,他可没有本侯手中的牌……他手里究竟有什么是本侯不知道的……” “老爷,咱们该怎么办?大公子可还未回啊!”老管家早已被这惊天消息吓得不行,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顾瑞之冷笑道:“大公子出城抓拿逆贼,那王家小儿跟了过去本侯可没忘,欲泽这么晚还未归,怕是着了那王家的道了,是他王凤南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本侯无义了!” 深夜的皇宫,宫门紧闭着,然而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却大摇大摆的走在去往太后寝宫的路上。 太后的慈安宫里留着一盏小灯,似乎是为那不速之客而留。 王凤南站在慈安宫正殿门口,他没有带任何的随侍,只静静的立在那儿,看向半开的门内眼神冷漠。 良久他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太后在前厅等着他,她今日穿的并不如何华贵,但却自有一股雍容,虽然年纪大了,但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王凤南看着她就觉得分外刺眼。 忍不住讽刺道:“太后娘娘真是好手段,他这一生虽说荒唐,但却从未给过您脸色。” 太后平静的看着他,就像在看个台上唱戏的花旦,而不是一位朝中的一品大臣当朝国舅爷。 事实上在太后眼里,王凤南一直就只是个伶优。少年时以美貌闻名,甚至上达天听,破例提拔为皇帝近臣,为的是什么秦太后自然明白。那时候的先皇失了早年的雄心壮志早已变得荒淫无道。王凤南说皇帝从未给她脸色,那么那些年后宫中三不五时的出的那些公主皇子,难道是假的吗?连续几年着令各地进献妖娆美人,难道就是给她面子? 当年的先太子虽然不是在她跟前教养,但也对她尊重有加,她看着那孩子可怜欲认他为子。却因先太子耿直,直言顶撞与他,便落得那般下场,那时候先皇可曾给她脸色? 那个人甚至连她的楚瑶都不放过!是她当初瞎了眼,以为皇帝念着幼时那点情意,娶她心若死灰的一个不洁之人为妃,便一心为他着想,倾尽全力助他登上皇位。谁知道那一切都是他虚假的面具,皇权到手后,皇帝一天比一天变得残暴荒淫好大喜功,是她和那些曾经相信他的人拼尽全力支撑这个日渐衰败的王朝。 秦太后不止一次的后悔,在当年有机会离开的时候,不带着楚瑶离开这里,白白让那捧在手心的明珠埋葬在黑暗的深渊。 “您骄傲不了多久,这个天下应该是我的,他生前最爱的是我,他的东西理应由我来继承,而不是那些下贱的女人生的皇子!”王凤南阴柔的面容扭曲着,说着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却好似得到了解放一般。 太后冷冷的看着他,倒是秦旃忍不住走了进来,讽刺道:“国舅爷好生没道理,先皇的皇位不传给皇子,难道还应该传给你一个外人?” 王凤南没有回答,他背过身看着殿外的月光,冷冷道,“这宫里的太妃也没剩几个了,今天我就送她们下去……” “下去陪伴先皇吗?国舅爷就不怕等您百年后去了地府先皇身边早就没您的位置了?那您岂不是又要把她们再杀活一遍?”秦旃嘴快的接到,即使这种时候她也没忘了她年轻时的毒舌,太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王凤南用怨毒的目光看着她们,甩了甩衣袖走了。 他来时未带任何人,走时却有人给他关门,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太后!”秦旃年轻时喜好行侠仗义曾离家行走江湖,虽因这段往事受夫家鄙夷而消沉过一段时间,因孩子夭折被休后,便来到太后身边,太后性格温婉坚毅,早年也曾在江湖中走动,对秦旃就像对自己妹妹一样。有了太后的纵容,秦旃在这宫中如鱼得水没人敢得罪,当年那些后宫美人期期艾艾愁苦满面,秦旃常常与她们走动开导她们一来二去的便也情同姐妹,此时听到王凤南想要对她们不利,她就有些焦急。 “莫急,王凤南动静这么大,不可能不引起关注,虽然表面上是他占了上风,但秦家一天不除他便不能高枕无忧。”太后眉头紧锁,此时秦家的势力不宜妄动,很难说这不是王凤南布下的陷阱,试想若外头知晓后宫乱了,秦闵他们必定会担心她的安慰,到时候他们关心则乱中的王凤南的圈套,一道谋反的帽子压下来,恐怕秦家无力抵抗。 但若说王凤南是不是真敢对她动手却也难说,此时她们身居宫中消息传递不便,这一关只怕是不好渡过了。 “你去召集人手,宫里要乱也没这么快,王凤南太想尝到胜者的优越,正巧给了我们时间,把那几个住的近的召来吧,能保几个是几个。”留在后宫的太妃大都是生了公主或是无子,生了皇子的在皇子成年后都随皇子出宫建府了,然而当年先皇因为几个皇子谋反的事震怒,将那些成年的皇子或贬谪庶人或一杯毒酒赐下,有那害怕牵连的自己就上吊死了,等莫卿华登基后,怜惜她们便专门划拨了几个宫殿用于供养,虽然青灯古佛,但也算衣食无忧。 ==== 这个夜晚前半夜很平静,后半夜却是莫卿华登基以来最为混乱的一个夜晚,长安城的百姓不知道,只这半个晚上,两个时辰的时间里,有多少冤魂埋于地下。 王家控制着城门卫,顾家接手了禁军,原本是他们两家牵制秦家的手段,没想到却最终成为他们覆灭的引子。 黑暗中一股势力穿过宫门,向着后宫方向进发,只是他们没想到,原本应是畅通无阻的安全地带,却突然遭到伏击。 “呲!”利箭破空的声音响起,冲在最前端的士兵被利箭穿喉而过,随即身子往一边倒去,一旁的骑士闪躲不急,战马扬起的马蹄狠狠的踏中他的尸体。 “嘶!”几乎同时数道长箭或刺中战马或刺中马上的士兵,数匹战马应声而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这一对人马顿时慌乱了起来,有人大喊:“敌袭!对方有弓,找地方掩护!” 然而这里地势开阔,四面高墙,那敌人便是躲在高墙上将弓弩射向他们,根本无处躲闪! 无数声惨叫回荡在这通往后宫的广场,领头的乃王家侄子,少小便在军中摸爬滚打,打过的仗大大小小也有几十场,然而他从未清楚的知道绝望这这般轻易便降临的。 不过片刻功夫,这个小广场上便尸横遍地,战马下压着受伤未死的士兵,沉重的战马身躯根本是不单人所能挣脱的,看着手下士兵的鲜血染红了青石板地,小王将军目赤欲裂。 “为何背信弃义!陷我等于死地?!”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长箭划破夜空的声音,随即那句话便成了小王将军的绝响。 等确认下面大部分人都死绝了,而刻意放走报信的也安全出宫了,才有人看着那凄惨无比的场景低叹道:“刚刚那个姓顾的也是这么问,你们倒是可以下去做伴儿,挺好。” 第88章 .73.65.弑亲 此时王凤南还不知道他的后援已断,他今日是铁了心的想学那宛国的疯子皇帝,血洗启国后宫,然后等明日天一亮,胁裹着太后去往朝会,在所有朝臣面前登上帝位。 为了这一天他蛰伏太久了,从他少年时第一次入宫在先皇寝宫过了一夜后,他就有了这个念头,他也想尝试一下高高在上的滋味,想看看折辱他人是否真的那么快乐。 他站在月下,看身后的黑衣人像幽魂一样,按着他的命令带着刺刀往后宫各处而去。 身后不远处的慈安宫里动静越来越大,王凤南并没有在意,秦太后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不过是些微垂死挣扎,便让她去又如何。 “哥哥!”王灵儿双目通红疾奔而来。 “你来做什么?”王凤南板着脸看着这个比他小了足足十几岁的妹妹,如果说他这世上最恨的人是秦太后,那么最讨厌的人便是这个妹妹,王灵儿出生的时候正是他进宫的时候。自他入宫后,家中父母就好似当他不存在一样。明明他是长子嫡孙,父母不在意,却偏宠幼女,明明是他带给家族兴旺,先皇的荣宠恩赐,在父母眼里他却好像一个耻辱!是不干净的东西,真是可笑,难道不是他们亲手把他送进宫的吗?! “哥哥,你为何要这般作为?”王灵儿收到消息才知道她哥哥进宫了,她原本只是好奇的过来看看,没想到却从家仆口中听到了骇人听闻的事情。她自然是希望自家兄长掌权的,毕竟那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处,她也一直尽心尽力的帮助这个年长的兄长笼络朝臣,替她王家谋福祉,但这其中却不包括篡位! 王灵儿除了是王家的女儿,她也是启朝的皇后,虽然她入宫多年一无所出,但皇后这个位置只要做得稳,孩子并不是硬伤,便是随便从后宫抱养一个男孩也不是多难的事。到时候除掉秦太后和秦家,外有兄长支持,内里有她掌握后宫大权,到那时她可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 但这所有的一切却被王凤南轻易的击碎,她听到了什么?她这个曾经雌伏于男人身下的哥哥妄想谋朝篡位?!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我如何行事还论不到你来教训!”王凤南面色阴沉,屋檐下挂着的宫灯印得他的样貌越发阴柔,与身为女子的妹妹相对而立,竟是比王皇后还要美艳几分。他的美宛如一条冰冷的毒蛇,只冷冷的看着,便让人不寒而栗。 王灵儿心绪激动,再被王凤南冰冷的眼神一激当下便冲口而出,“不洁之人竟妄想称天之子?哥哥还是早日回头是岸,切莫一意孤行,难道就不怕替咱们王家招来天谴?” 王灵儿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此时还有许多事要仰仗她兄长,这般得罪于他着实不智,但索性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大事上一直听从兄长的吩咐,兄长是明白她的,她只是口无遮拦了并不是有意的,兄长会原谅她的。 一道凉风吹起了皇后的衣裙,她环抱双臂缓缓抬头,便见面前的兄长死死的盯着她,突然便仰头大笑,那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美,美得连王皇后的心都颤了起来。 王凤南笑完了,脸上带着诡异的神情,说出的话冰寒至极:“灵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王灵儿愣住了,她没想到兄长会说出这句话,她下意识觉得兄长是在跟她玩笑,讪笑道:“哥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妹妹……” “因为你该死!”王凤南打断她的话,在她耳边怒吼道,只见他突然伸手扼住面前这个年轻女子的咽喉,将柔弱的女子掐得喘不过气来。 远处的宫殿中正在进行一场血腥的屠杀,而这里兄长在对亲妹痛下杀手。 “咳……为、为……什么?”兄长正值壮年,就算他长得再阴柔宛若女子,手上巨大的力道却令王灵儿绝望。 “为什么?”王凤南凑到妹妹耳边,轻声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我让你勾住那皇帝小儿的心思你勾不到,我让你在后宫中安插人手,你也做不到,你说我要你这个没用的妹妹有什么用?” 王灵儿眼前发黑,喉间铁钳般的手断绝生机,而这双手来自她最亲近的人,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王凤南会这么对他,布满恐惧的眼角有泪水滑落,她痛苦的呜咽,却无法令她的兄长怜惜,反而男子从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快、感,亲手、杀人的快、感,比他想象得还要美好。 女子后腰弯到了极限,背部与地面平行,面前是与她一样绝美的容颜,不同的是那张面容上满是诡异的笑容,而她……怕是死灰一样难看的颜色! “大人!”前来报信的士兵看见自家大人温柔的抱着一女子,脑子里还来不及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随着越走越近,就看到了女子那死不瞑目的面容——双目圆瞪张开的口中涎水染湿了下颌,竟是皇后娘娘! “皇、皇皇后……” “何事?”王国舅的声音平静得好似他的妹妹只是在他怀中睡着一样,他温柔的抚弄王灵儿的发髻,小心翼翼的抱起她。 “大、大人,有、有几位太妃躲到太后娘娘的慈安宫了!”士兵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王国舅的冷漠眼神中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那就开始攻打慈安宫吧,让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太后,其他一个不留,去吧!” “是!” “太后!他们开始攻殿了!”秦旃一身戎装,那是她早年的收藏,本只是放在库房里好看,没想到还有穿上对敌的一天,她提着血淋淋的剑走进慈安殿中,吓坏了那几个幸运躲避过来的太妃。 “嗯,你组织人手在宫门处抵挡,若不可为缓缓撤往殿门,哀家替你们掩护。”太后长剑出鞘,唰唰两声将宽袖削断,她冷静坚毅的声音使众人安定了许多,想起这位太后娘娘可不是一般的深宫妇人,早年也是上过战场,在乱军包围下守住宫城的奇女子。 “是!令太后懿旨!”秦旃一身英气,抱拳对太后行了个江湖礼,便转头又出去了。 “给我攻进去!国舅大人说了,除了太后一个不留!杀!” 慈安宫这边乱象刚起,秦峥便领着两百来号人进了宫,这些人身穿葛衣,头扎红布条手持大刀,便是所谓的秦家军。秦峥初见他们时确实吓了一跳,此乃秦家私军,论理是不该被外人知晓的存在。然而父亲去把这些人交到他手里,在已知莫卿华回京的情况下。 只是秦峥此时正是用人的时候,也知道父亲不会乱来,所以便也没有深究。 他一路往慈安宫的方向行去,黑色的身影在月色下如影子一般不可捉摸,很快便与一批禁军遭遇。 禁军正统领失踪,副统领被革职在家,禁军群龙无首。顾家接手禁军后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统领禁军,只派了个小辈带着一批人马强压反对之人。而这些人,便在一个时辰前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沉沉的皇宫之夜,连朵水花都没溅起来。 而此时的禁军更是乱得不可开交,原本他们才是拱卫这座皇宫的卫士,但此时消息最为封闭的反而正是他们。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深宫内院王家的势力在大肆杀戮,前去阻拦的禁军大都有去无回。 秦峥面对这些毫无组织的禁军,片刻都没有耽搁,身后自有人上前解决,自从二哥秦岳被革职,他的那些手下大多被调往他处,所以秦峥动起手来干脆利落,力求快速。 绕过御花园,发现几个趁乱胁裹宫女抢夺财物的侍卫,秦峥没有犹豫,掌风一扫,便将那几人毙于掌下。 这个夜晚的皇宫里多少罪恶在悄悄滋生,秦峥能做的只是力求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场乱局。莫卿华已经布下了局,现在便是他们收紧口袋的时候! 前面便是慈安宫,秦峥已能清晰的听到刀剑相击的金铁之声,惨叫声、怒吼声以及满目冲天的火光。 “杀!”秦峥大吼一声,长渊出鞘如龙吟在天,面前有鲜血溅出,秦峥侧身躲过,数把长矛向他横扫而来,他双眼微眯,脚尖轻点上长戈如一只黑色大鸟一般腾飞而起,月亮在他身后,映照着这个青年高手,带给他的对手宛如杀神降临的恐惧。 只见他反手一挥,体内真气如滚滚大江倾泻而出,一道划破夜空的剑虹,四个鲜血四溅的头颅! 秦峥在那四具尸体到底前就闪身来到另一名士兵的面前,手腕轻转长渊直直刺入那人的胸膛,因为速度太快,那人的身体来不及反应,就好像是他自己往秦峥长剑上撞一样。 秦峥左手按住士兵的盔甲,长渊缓缓抽出,在身前一挥,一串血珠便散落地面,而长渊则雪白如旧,不染尘埃。 第88章 .73.65.回归 王凤南听闻秦峥出现心下就又了不祥的预感,当时得知这人失踪他还派人暗中寻了许久,毕竟那时他以为秦峥乃是先皇之子,只是一直不得消息,后来安插在宛国的眼线来报。宛国疯子皇帝带回一个启国少年,不仅把他安置在宫中,对他态度非常纵容,甚至越过了养育多年的义子。 再联系燕回山皇陵的事情,王凤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那时王凤南才知道原来他想岔了,秦峥竟然不是先皇和那固国之子! 再然后皇帝莫名出嫁公主,之后又秘密离宫,虽然不知道他出宫的具体目的,但王凤南直觉当与秦峥有关,此时秦峥回来了,是不是代表那位也…… 王凤南越想越觉得糟糕,但他执念已深,眼前慈安宫攻破就在盏茶时间,若是将太后擒下,便是那皇帝在他面前却也只能投鼠忌器吧! 秦峥离太后寝宫还有段距离,突然听闻那边传来一声轰响,黑暗中远远看去,只见慈安宫宫门已倒,数百号人蜂拥而入,他登时急冲两步,在被阻拦时,脚尖一转,便已绕过了那人,手中长渊从后至前划了个半圆,刹那间秦峥长剑所指数尺内无一人还能站立。 他右脚狠踏青石板地,只听咔嚓一声,石板如碎如蛛网,而秦峥整个人狠狠往前冲去,屈膝弓腰长剑开路。 很快他所过之处遍地尸首,凄然倒于血泊之中。 王凤南的高手都围在他身旁守卫,普通士兵没有一人能阻挡秦峥的前进,只是王凤南攻打皇宫,虽然因为要骗过顾家,所以很是花了些功夫,但他的人大都携带了弓弩等禁物。 秦太后身处深宫,身边能用的侍卫不多,秦旃刚开始还尤有余力,但等对方射起了弩箭,纵使是她也无力抵抗。很快就弃了宫门,退到了大殿处。 等一轮箭羽过后,她们就发现宫门被撞开,大批的士兵冲进了慈安宫。 “啊——!” “旃儿过来守住她们,让哀家来会会那王大人。”太后身后是皇帝的妃子和年幼的皇子公主,得知会有这一劫,她第一反应就是保住这些人,此时秦旃左肩被箭羽刺中,腰腹间也有道不停渗血的伤口。她那白发苍苍忠心耿耿守护她多年的太监总管,也因年老体弱而不复当年之勇,再看看那倒在殿外的侍卫,秦太后站了出来。 只见她倒握长剑,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 她一掌贴在木门,用一种很平常的力度,将那扇门轻轻推开。 面容暴露在外头的火光下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启国这一代的年轻人都是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虽是世家出身,但却是远的不能再远的旁支,可以说要不是有秦家本家这个亲戚,秦太后家其实就只是个普通的市井之家。 就是这样的身份却得先皇下聘迎娶,得以以太子正妃身份入宫。然后人们才知道这位太子妃除了是秦家的女儿,竟然还是江湖出身,入宫之前也曾在江湖中赫赫有名。 就在京城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暗地里瞧不起这位将要母仪天下的女子时,启国偏生经历了一场叛乱,那是比如今这次更为严峻的局势,帝都所有的勋贵世家都被卷入了那场叛乱,皇宫被叛军包围三个月。 而就是这三个月,便是面前这个女子站在宫墙之上,一次次将叛军拒之宫门之下。 后来先皇御驾评判,这位刚刚晋升为皇后的女子没有躲在深宫里享福,而是跟随在先皇身边出谋划策,据说至少有三股叛军是在她的计谋下覆灭。 而如今这样的奇女子就站在他们面前,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抬头愣愣的看着火把照耀着的女人。 “你们从何而来。”已不再年轻的女子,声音充满了威严,她看着面前的乱军,昂首挺胸。 没有人回答,他们面面相觑,脚下不由得退了半步。 “你们可曾记得你们的家人?贤淑的妻子幼小的孩儿,苍老操劳的父母。”女子环视一圈,没有一人敢与她对视,她顿了顿接着道:“回家去吧,不要让家人生活在悲痛中,不要把生命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地方,上位者得到权势地位,而你们?用生命换回那满身铜臭吗?” “可曾想过家中的妻子握着你们用生命热血换回的财物,眼里流干了泪,心里流干了血,嗷嗷待哺的孩子失了父亲!你们于心何忍!” “回去吧,哀家在此以启国皇太后的名义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就此收手,哀家可替你们向皇帝求情,相信仁慈的皇帝陛下会酌情考量的。” “陛下……”乱军们之所以肯跟王凤南一起造反,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月余前爆出皇宫内那个皇帝乃人假扮,真正的皇帝陛下不见踪影,王凤南私底下宣传皇帝已经遇害,而害他的人就是太后本人。 此时听太后提起皇帝,他们才觉得事情恐怕没那简单,只是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相信何种说法。 “她在煽动人心,快让她闭嘴!”王凤南低吼道,这个女人仪态从来高贵,便是这种时候也不例外。 随着王国舅一声令下,便有人对隐藏在普通士兵中的高手下达指令。 “别听她的,她在撒谎,皇帝早就被她害了,咱们是在给皇帝陛下报仇!冲啊!杀了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看着面前冲将而来的乱军,秦太后握紧了长剑举到眼前,这还是自楚瑶去世后她再次握紧这把陪伴了她整个人人生的灵剑,犹记那人与她一刀两断时,带走了所有的一切,只留下这把剑。 十八年前因为楚瑶的死,这把尘封已久的剑出鞘过,然后又无功而返。这一次不知这把剑可能再饮世人血? 就在乱军冲到太后面前时,她的剑终于挥出。 然后便是如平地起雷,电光火石之间殿前的大理石片片碎裂,一道剧烈的狂风席卷而来,冲在最前面的乱军只觉得刹那间眼前一道匹练般的白光闪过,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只有靠后一点的乱军才能看见,一个男子奇迹般的从天而降,手中的剑先于太后挥出,当下便削断了十余人的头颅。 “怎敢让太后娘娘动手,打打杀杀的事情就交给我等小辈罢。”秦峥缓缓抬头,眼中寒芒直射,俊美的面容带着肃杀,听见太后惊讶的喊他的名字,便在那浓郁的煞气中笑得像个孩子。 脚下一蹬人便飞掠如乱军之中,瞬间带来了杀戮。 秦太后愣愣地看着那个孩子,在秦旃的提醒下才想起躲入殿中,她固执的持剑站在木门之后,看着那个孩子在乱军之中游走,长剑如砍瓜切菜,剑势看似没有章法,实则招招精妙。 太后看着看着便痴了,刚刚秦峥在她身前她便感到他的真气似有所改变,变得成她无比熟悉又无比怀念的。 少年仿佛在舞蹈一般,那是比两年前她看到的那场剑舞还要美的舞,太后手中的长剑轻鸣,似乎是在应和那少年手中的剑。 太后是懂剑的,暴戾无比而又清俊无比,秦峥的剑招比之以前更加闪耀,莫名的,脸上有泪珠滑落,秦太后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老天保佑。” 有了秦峥在殿前如杀神般,乱军后面那两百秦家私军突进得越发轻松,早已被吓破胆的乱军,只差分崩离析。 王凤南早在秦峥大发神威一人一剑闯入军阵中时,就觉得事不可为了,然而心里那点执念让他无法就此弃走。 直到天已微亮,秦峥解决了大部分的乱军,抽出空挡才发现王凤南竟然还在原地。 他被他的下属架着,大概是想要强制将他拖走,秦峥哪里会放过这个祸乱宫闱的大罪人,长渊脱手而出,直往那王凤南刺去。 王凤南还在挣扎着不愿离开,他早就打算不成功便成仁,这么些年了,他早就不想苟且于世了。只是身边的属下忠心,不愿他白白送了性命,挣扎间就见仿佛如天外飞来一把古朴长剑,直往他面门直击而来。 长剑剑气如宏,声势并不如何浩大,但那剑上的杀机却比王凤南这辈子遇见的任何一次刺杀都要浓烈,浓烈得他甚至被那寒气逼得睁不开眼。 “主子小心!”家臣见那长剑袭来,大惊失色抢上两步挡在他面前。 王凤南这才能睁开眼,看向那个年轻的男人。 秦峥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长腰细墨黑的长发束于脑后,整个装束赶紧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但那张面容却偏偏俊秀无比,清淡中带着雍容,王凤南竟然觉得自己在他身上看到了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的影子。 只是想想也就不奇怪了,毕竟是祖孙,相像也是应当。 第94章 对战 只听刀剑入肉的声音,他那家臣便被这人一剑刺中握刀的手腕,更可怕的是细长而不受力的长剑上传递的巨力,令那家臣手骨被刺穿,所剩的余力带着他的手贴向身躯,连同心脏串在一起。 当那人抽出长剑时,家臣被甩向一边,远远落在墙角,喷出大口鲜血,头一歪便没了动静。 王凤南瞬间面色惨白,只因王凤南想到了刚才并未深想的层次。 为何因为这人失踪,皇帝会匆忙下嫁公主?皇帝究竟是何时出宫,他们发现皇帝是人假扮的,那场莫名的朝堂揭穿究竟是谁人主导?王顾两家联手控制长安,为何忠心皇帝的禁军统领突然失踪?传说中的皇帝影卫又去了哪里?这一切就好像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操控一般,王凤南只是想想都觉得浑身颤栗。 如今这人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那么是否说明皇帝亦离此不远?皇帝与此人究竟是何关系?秦家是何时与皇帝取得默契,此时看来竟像是联手布下了局给他们钻一样。这个人亦或者无忧谷在其中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 王凤南越想越觉得可怕,待秦峥站在他面前时,王凤南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一直留在身旁的护卫高手,齐声爆喝,四把刀剑齐齐往对方身上招呼,王凤南怎么可能没有后招,这几个人都是他花了大价钱养在身边的,各个都有八品以上,其中一个更是离九品只有一步之遥。这样的人在一般的小国,就是作为上宾的存在。要不是通过先皇留给他的关系,王凤南也没机会笼络他们。这也是先皇留给他最后的保命手段,就算事情败露,凭借他们的本事,也能将他弄出宫去。 只是可惜了秦家的小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也是难得。 他冷冷的看着眼前的青年,心里竟然不合时宜的有了几分怜惜,毕竟都要走了,便拿秦家的小子一条命也算是扳回一场吧!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全然出乎他的意料,秦峥身体突然一颤,没有任何缓冲的,他整个人都突然停了下来,从极快到极静他只用了半息的时间,身上的骨骼因为这个动作而啪啪作响,围攻他的四大高手顿时瞳孔微缩,所有的攻击没了目标,凝滞在半空,被自己的真气反噬这种感觉别提多难受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面前的这个青年时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但是他们已经没空思考这些了,秦峥突然就动了,手中的剑如龙吟,刹那间就出了九招剑法,然而直面这九招剑法的四大高手却觉得他们就好似掉入了剑网,满目的白光,当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招架的时候,却发现手中又是一空。 王凤南只觉得一阵风吹过,自背部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感,他底下头去,便看见一抹寒光从他胸口透体而出! 秦峥站王凤南身后,他亦面色惨白气息不稳,刚才那个动作对他的身体伤害非常大,后面那招九剑分明就只是虚得不能再虚的虚招。 那四个高手单独任何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或许那位高壮的大喊能与他占战成平手,但四人联手,死的只会是他自己而已。不是没想过找高手围攻,然而那样的话变数太大,到时候王凤南很可能会趁乱逃走。 秦峥伸手抹了抹唇角溢出的鲜血,看向那四个人的目光冰冷无比。王凤南成了他手中的挡箭牌,他很小心的避过他的要害,让他身受重伤而不死,但若要逃亡,以他年老体弱的身体,想必根本经不起折腾,半路就能上西天。那么这四个人还会为了抢回他而拼死吗?这几个人会怎么选择,秦峥还是很期待的。 “噗!”王凤南口吐鲜血,颤抖的手想要按住那不停渗血的伤口,但锋利的剑锋让他丝毫不敢动弹。他抬头看向豢养的数年的侍卫,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让他们上来救他。 但四大高手却犹豫了,不止是因为对面的青年那眼中的冷意,更是因为他们看出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再上前一步,就让他死!若就此退去或许还能保他一命。 身旁有穿着葛衣头戴红布条的士兵围拢过来,不远处又有一批不明身份的士兵援驰而来,为首的大汉见是不可为,当机立断的大喝道:“走!”他们的使命是保王凤南不死,此时这种情形,秦峥摆明了是要速战速决,若是强攻,他倒也无所谓留不留王凤南一命,若是退王走凤南还有一丝生存的可能。 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的侍卫,以后再救能不能救得出来那也是以后的问题,至少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违背誓言。 “不!你们不能这样!咳……你们……在他面前发过誓咳咳……”王凤南剧烈的咳嗽,被刺穿的伤口随着他的咳嗽被撕裂,痛得他眼前发黑,身后那恶人一样的青年冰冷地在他耳边道:“让你的手下都住手!” 其实慈安宫的厮杀已经进入了尾声,王凤南的士兵节节败退,但身为启国的士兵他们从来都是严守阵地绝不后退一步,秦峥心疼这些士兵,趁王凤南还没昏迷让他立即命令投降,此时的王凤南小命被捏在秦峥手里,如何敢不听他的话。 颤颤巍巍的下令投降,还不忘求秦峥给他救治。 等秦峥处理好王凤南走进已经恢复平静的慈安宫时,就听到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您就是救了皇祖母的大英雄吗?” 秦峥低头去看,一个堪堪才到他腰际的男孩仰头看着他,他的发髻有些散乱,索性衣物还是整齐的,脸上满满的崇拜。见他看过来,眼睛立刻就变得亮晶晶地,秦峥看着这个孩子熟悉的眉眼,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复杂之意。 “卓儿过来,到皇祖母这儿来。”太后从后殿出来对着孩子招呼,那孩子转头哎了一声,却又大胆的伸手来拉秦峥的手。 秦峥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动弹,任由男孩握住他。 他牵着孩子软软的小手,带着他来到秦太后面前。 “卓儿!你怎么到处乱跑!”突然一个宫装女子从后殿小跑了出来,脸上焦急万分,眼中只有那小小的男孩,到得近前才发现太后和秦峥也在,顿时慌乱的行了一礼。 “母妃,你看这是救了咱们的大英雄!”莫熙卓不过五岁,刚才秦峥在外面大杀四方,他趴在后殿的窗户上看得清清楚楚,他这样的年纪最是崇拜英雄,眼见外头安静了,宫女侍卫都井井有条的整理起宫殿,他聪明的小脑瓜知道没了危险,便悄悄的跑到前殿,想要找到那个厉害的英雄,没想到还没出门,就见到秦峥进来。 他晃了晃跟秦峥相握的手,对着母亲献宝道。 “卓儿乖,跟你母妃下去吧,皇祖母有事跟你的大英雄说。”太后毕竟年事已高,折腾了一夜有些捱不住了。 那妃子极有眼光,捂住莫熙卓的嘴就把他带了下去。 秦峥看着那孩子一直转头恋恋不舍的看著他,只觉得心里五味杂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索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太后却以为他对那孩子好奇,解释道:“这是大皇子,被皇帝宠得娇惯了些,性子倒是还好。” “哦。”秦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但他却又没忍住又问了句,“那他母亲?” “宜妃一向低调,她出身不高,在宫中又是最先生下皇子的,这几年倒是安安分分万事不出头。”太后显然对这对母子非常满意,人老了在意的不过就是传承二字,她知道莫卿华的性子,是不可能会让娘家太过强大的女子产下龙子,所以现在这样倒也不错。 秦峥只觉得尴尬又变扭,幸好太后自有别的话与他说,倒也没有变扭太久,就把这事忘到脑后。 却说那天秦岚那边,她跳下大石后被她揽着的“皇帝”反手抱住她,两人在马上换了个位置,男人伸手扯下脸上的易容,却不是苏木又是哪个。 两人一骑沿着原定的路线奔驰,后面王思皓和顾裕泽追得紧他们没有发现,就在他们不远处,一道矮小的身影在树梢上纵跃,不近不远的跟着。 待到顾王两人入了陷阱,清一道士才现身与众多护卫中将那俩人擒下。 而另一边莫卿华的局布得有些大,他先是在宫中留下一小撮人用于埋伏王凤南的后援,制造王顾两家不和的假相,然后命令他们保护太后寝宫,因为知道秦峥也会赶到便放心的去处理宫外以顾家为首的参与夺权的世家,以及那些多年来不肯死心的勋贵,可以说这一晚整个长安贵族聚集地比之皇宫中战事还要血腥。很多人还在睡梦中就被人从床上揪起,敢于反抗的当场诛杀,紧接着就有手持皇帝旨意的将官宣读罪证。 而这其中最为惨烈的当属晋王与宁王两家。 第95章 回宫 莫卿华自然不会放过他的这两位皇叔,实际上安王和晋王府中他早已安插了探子,虽然没办法接触核心,但此番这两位皇叔动作太大,莫卿华的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抓住了把柄。 原来京城大乱顾王两家把持朝政便是有这两位在背后操纵,其实安王和他那两个儿子的野心莫卿华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他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晋王的手笔。 晋王年已六旬膝下无子,整日里风流快活乐善好施,因着少年时爱好武学,平常喜好结交江湖中人,对于一些江湖公案倒是也主持过几回公道,倒是在民间搏了个好名声。 莫卿华想不通的是,晋王年事已高,又无子嗣,他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劲帮助安王?这岂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若说是为了与安王的兄弟情义,但晋王脾气急躁,行事颇具江湖作风,最是看不惯安王的文人脾性,曾多次私底下抱怨他的兄长。 莫卿华想不通,所以他亲自去了晋王府上,而安王与他那两个儿子,他交给了罗晟和王弘烨。 他知道王家与安王暗地里有勾结,所以他派王弘烨去骗开安王府的大门,再由隐藏在暗处的罗晟带兵强攻,力求将安王父子就地正法——不留活口,启朝不容叛逆,为了将变数控制在最小,当然是就地格杀来的稳当! 晋王府的进攻比安王那边晚了一炷香时间,莫卿华黑布蒙面,随着被撞开的大门走进了晋王府。 莫卿华的龙骑黑衣黑甲在夜色中宛如黑色的亡魂,从那早已被洞开的大门一路冲杀,晋王府内纵使江湖人士众多,也抵挡不住那战场上的精兵悍将。 非宁手握他的双刃长刀,在身前划了一道圆弧,瞬间清理了挡住莫卿华去路的敌人。 这位启国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只需轻摇折扇仿佛漫步在云端的姿态行走在战场之上,黑布遮不到的双眉如剑,明亮的星眸好似装得下整个天下。 他满意的看着他面前的厮杀,启国的战士悍勇无比,指挥协作分毫不乱的替他们的君主开路。 就这样他一步步走到了晋王的面前,门外杀戮依旧在进行,他看着这个冷漠的看着他的晋王叔,扯下黑布后,甚至心情很好的跟晋王打了个招呼。 “皇叔多日不见,身子可清减了些。” “本王很好,多谢陛下关心。”晋王冷冷道,他坐在上首,看着眼前这个从未放在眼里的侄子。 他一直觉得莫卿华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皇子,白捡的皇位,要不是有秦太后在背后支持他哪里坐得稳。前些年看他对秦家颇为忌惮,晋王还曾经暗地里笑话过他,没想到这个侄子竟然知道跟秦家合伙做样子给他们看! 门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响,晋王却依旧面无表情。 莫卿华饶有兴趣的盯着他,想了想道:“王家与顾家此次已难逃朕的掌心了。” 晋王眉毛轻轻地抖动,然而他依旧没有抬头,莫卿华越发觉得有趣,他眯了眯眼,想起了顾家大公子的特殊身份,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身前摇动,脚下踩着步子晃晃悠悠的在厅里走动起来。 厅门未关,他看着院中晋王的手下想要冲进来保护主子,而非宁则一人站在门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莫卿华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缓缓开口道:“顾裕泽在朕手里。” 在莫卿华背后,晋王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瓷器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莫卿华没有回头,他没有犹豫直指中心,“想来皇叔还不知道吧,这顾裕泽实际上并不是顾家大公子,而是当年顾瑞之亲手掐死刚出生的亲子,用以从天牢内换出的先、太、子遗腹子!” 莫卿华并未多提及顾裕泽的事情,而是重点点出顾瑞之为了权势牺牲幼儿欺瞒妻子家族,追杀幼子的重重恶劣行径,他用愤懑的表情诉说了自己对顾瑞之的痛恨。 “够了!”晋王拍案而起,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势依旧不减当年,他指着皇帝怒骂道:“你这小儿又知道些什么!先太子德才兼备文武皆有涉猎,对待朝中大臣亲切温和,你可知道,这样一个有德太子,在当年朝局混乱,骄奢淫逸的时期承载了多少期盼启朝强盛崛起的希望?最后却被先皇以那样的罪名下狱,如今又被你这样宵小张嘴笑谈!” 莫卿华转身冷冷的看着这位晋王叔,在他喘气时淡淡道:“皇叔未免太好笑了,朕不是父皇,先太子去世时朕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稚子,晋王叔当年父皇在位,先太子下狱还未定罪之时不反,偏偏反到朕的头上?朕可记得在朕登基的第五年就已下旨替先太子平反,不知皇叔可还记得?” 晋王爷被噎得说不出话,他微微低下头,再抬头时眼中的恨意浓郁得仿佛要钉在莫卿华身上,他狠声道:“在我那好皇兄害死本王的麟儿时,本王就发誓要让这莫家天下大乱……” “所以你暗地里联络顾家,明面上却和王家交好,通过王家与宛国勾结?既然你的目的是覆灭莫家皇朝,那安王叔呢?他和他的世子可是等着晋王叔你扶持他们上位呢!”莫卿华终于将事情捋顺,晋王确实夭折过一个男孩,但因年代久远,莫卿华并没有查到孩子的死因,加上晋王多年来的形象便是风流王爷,处处在民间留情却不要子嗣,想来其中应是另有隐情。 “呵呵,安王,安王何尝又不是另一个燕王呢?哈哈哈哈——” 燕王是先皇未登基时的封号,莫卿华看着仰头大笑的晋王,心里却没有多开心,先皇失踪是横在启朝大多数人心头的一根刺,这位皇帝晚年实在是荒唐昏庸,莫卿华有九个哥哥,除了一个先天残疾一个因病去世一个贬为庶民郁郁而死,剩下的全都是被他的父皇下旨赐死。当年年幼的莫卿华见到他那喜怒无常的父皇时是会吓得浑身颤抖的,不知是不是他那怂样取悦了他的父亲,莫卿华才得以有机会抱养中宫,最后更是被天大的馅饼砸在头上。 他诚恳的对晋王道:“若皇叔肯就此收手,朕可既往不咎,皇叔只需在这晋王府中养老,朕必不会伤皇叔分毫。” 晋王止住笑声,错愕地看着面前的皇帝,完全没有想到竟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 晋王有一瞬的动容,然而下一刻他就以一种淡漠的眼神看向莫卿华,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直直的朝着莫卿华的胸膛刺去,在匕首刺中的那一刻晋王冷冷道:“本王还是更愿意带着陛下一起下地府,去看看我那个残暴的兄长,会有何种表情!” “叮”的一声,匕首刺中硬物的声音传来,晋王低头去看,只见莫卿华手上的折扇准确的挡住了那要命的凶、器。 青年平静而惋惜的说道:“可惜了……”语毕,莫卿华便开启了折扇上的机关,他一向是能用手下就用手下,不能用非得自己动手也是用武器上的机关,是以晋王刚刚讶异这个一直拌柔弱的皇帝竟然会武,心底热血涌起,想着干脆打上一场,与这侄子同归于尽也是好的,就被莫卿华以暗器干掉了。 晋王仰面而倒,还来不及说一声‘苍天啊!’就已毒血攻心气绝而亡。 当天亮之时离宫多日的皇帝出现在朝会之上,宫内宫外所有的一切都已打扫干净,除了少了两座王府,烧了几家王侯,一切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莫卿华坐在御座上,下面数百位朝官躬身行礼三呼万岁,掠过那些熟悉的官员以及新空缺出来的位置,莫卿华心里满足的地点点头,待目光落在角落里秦峥那张清秀俊逸的脸上,莫卿华嘴角悄悄翘起了一个弧度,他甚至恨不得下面的群臣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这个漂亮的面团儿,可以让他好好揉捏一把。 但莫卿华好歹还是知道轻重,等好不容易处理完朝政,他对着身边的德福使了个眼神,在宣布退朝后离开御座时他的眼神就没从秦峥脸上移开过,也好在皇帝并不像表面那般毫无武力,即使眼睛不看也能轻松走下台阶而不摔倒。 秦峥见皇帝眼巴巴的看着他,就知道今日怕是没那么容易出宫了,这皇帝也实在粘人,不过是分开几天而已,而且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秦峥注意到父亲秦闵落在他身上疑惑的目光,顿时让他觉得莫卿华的眼神搅得他浑身不自在,还没等德福走过来喊人,便转身绕过柱子,往侧殿走去,他知道皇帝会在那里换下朝服。 莫卿华高高兴兴的脱了朝服,衣服也不换,打发宫女太监离开,一个人敞开衣襟坐在侧殿等着情郎过来相会,却不知秦峥却是过来找他麻烦的! 第95章 . 秦峥走到殿门口,里面的莫卿华立刻就知道了心心念念的人已经近在咫尺。 然而秦峥站在那里看着廊檐下的那方朱红色帘布,心里却突然想到了在太后宫中见到的大皇子,说来也怪,他原本就知道大皇子的存在,为什么他之前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秦峥思绪纷乱,但最终他还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莫卿华坐在榻上,仰头发呆。见秦峥进来他坐直了身子笑了笑,伸手道:“来,面团儿过来,到朕怀里来。” “……”秦峥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不过,他最终还是坐在莫卿华身边,与他说了些分开后发生的事。 莫卿华觉得气氛正好,渐渐地心思就不在谈话上了,而是想到自己衣襟半开,肉都凉了也没见面团儿扑上来,面上平静心里却像是猫爪一样,恨不得拖着秦峥来一钞春风得意’告诉他万事须尽欢啊! 冷不丁的就听秦峥说了句话,顿时令莫卿华从春天来到了冬天。 秦峥说的是,“大皇子生得聪慧,长相也俊秀,挺像你的。” 莫卿华双目圆睁,脸上顿时出了冷汗,张开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秦峥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心中有怨,但秦峥脸上却并无任何不悦,若不是……秦峥的性子却也没那么大度。 偏殿里诡异的沉默了起来,莫卿华几次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行,他现在好不容易秦峥同意与他相伴,以他自己是全然不想秦峥娶妻生子的。那时候只盼着秦峥接受他,所以忍着心里勃发的杀意勉强说出那句话,只要一想到秦峥以后会跟别的人肌肤相贴、耳鬓厮磨,他身为帝王的冷静沉着立刻就被他心中涌起的怒火烧得干干净净。然而他最怕的还是秦峥不愿意与他在一起,所以他违心的说出那句不介意秦峥娶妻的话。 幸好秦峥拒绝了,秦峥说既然选择与他在一起就不会去祸害别的姑娘,那么现在在秦峥已决定自断子嗣的情况下,他却有子有女,后宫美人无数…… 莫卿华越想越觉得心里慌得不行,他好像看到面前的青年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他伸手握住秦峥的手,脸上的惊慌毫不遮掩,他道:“秦峥!” “嗯?”青年莫名的看着皇帝,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他呆了呆回道:“我在。” 莫卿华定了定神,脸上迅即恢复了平静,他认真的看着秦峥,庄严而肃穆的说道:“朕发誓,朕再也不会踏入后宫半步,不会碰那些女人,他国赠送的美人一律拒绝,后宫不会再有龙子出生!” “……”这下轮到秦峥瞪大了眼了,他完全不知道他那句自己觉得万分平常的话在莫卿华肚子里转了多少圈,但他也不会傻到去解释什么,毕竟他也不是面捏的泥人,是莫卿华说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么他们之间就绝不能再插旁的什么人,所以他冲口而出道了声:“好!” 两人相视一笑,此时莫卿华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也没了,转而说起了皇后的事。 秦峥虽然见着了皇后的尸身,但当时情况混乱,等平静下来他又去见了太后,并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死的。 此时听莫卿华说,皇后竟然是被王凤南亲手扼死,一时间只觉得心头寒意渐生。顾瑞之为了保先太子的遗腹子,可以亲手杀死刚出生的孩子,追杀承欢膝下的幼子,看起与柳姨恩爱似神仙,狠心欺瞒于她,令她在欺瞒中养育别人的孩子。王凤南表面上疼爱王弘烨,但王弘烨从从军地失踪,王家竟然从未派人寻过,而王弘烨为了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心上人,出卖起家族来也是没有多少犹豫的。 秦峥只觉得自己回到京城已两年多的时间,此刻才算明白京城世家大族,那外表的光鲜只是一件华丽的衣裳,其实内里比墨汁还要黑。 “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皇后的死讯?”今日的朝堂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除了大臣们战战克克,队伍中空出来几个位置,今日的朝会就像是一次非常普通的朝会。 “呼~”莫卿华打了个呼噜,这样没形象的动作,他却做得非常随意,伸手拉着秦峥,一起躺在榻上,扯过一旁的大裘给两人盖上,莫卿华想了想才道:“这次的宫乱朕想压下来,王家和顾家本就牵连太多,若是按叛乱定罪,再牵扯到皇后的死,怕是诛九族都不够。” “嗯,陛下所说臣深以为然。”秦峥没什么意见,毕竟启国越安定越好,只要一想起远在宛国的那位,秦峥就觉得很有危机感。 “只是这样一来,你这次立的功都不能公之于众了,小峥想要什么补偿?”莫卿华看着身边躺着的青年柔声说。 秦峥眨了眨眼,“补偿?” “对啊,这次功劳封个三品官管够了,朕想想朕有什么与这个等价的。” 秦峥见莫卿华竟然认真的思考了起来,眯起眼笑了,他伸了个懒腰合起眼,睡着的那一刻挺见莫卿华带着笑意说,“朕想到了——”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只有安静的呼吸声。 莫卿华看着青年毫无防备安睡的脸,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他伸出小指勾住秦峥的,也合起眼随着对方的呼吸,一齐进入梦乡。 荣华一场空,启国今上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叛乱就这样接受得无声无息,莫卿华关了顾王许久,每天用点刑,一点一点的将他们的党羽连根揪起。 至于晋王和安王,皇帝则是用了雷霆手段,京城百姓只知道一个月内两位老皇叔接连暴毙,安王的两个儿子听说被皇帝赶回封地给安王守陵去了。不过实际上被派回的世子是假的,莫卿华命人假扮安王世子,带了一队人马去往封地安定封地百姓,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控制封地,以免安王世子重回故地招兵买马。 安王二子莫梓函当日死守在安王身前,身中数箭而不倒,那份父子之情倒是可嘉,只可惜他那兄长,见势不妙丢下老父和兄弟,早早的不知逃窜到哪儿了。 因为这事罗晟和王弘烨都受了皇帝申饬,罗晟好一点,不过是罚俸而已,又不是没罚过,反正过段时间仁慈的皇帝陛下就会借各种赏赐用以补漏。倒是王弘烨心里头不是滋味,王家这次犯的罪太大了,他能感觉到身边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即使皇帝以他不方便出现在人前而将他带到这个偏远的大屋中也一样。 王弘烨有些颓丧,他不知道他这次的选择是否正确,真真切切来说他其实是背叛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父亲。然而当知道与他关系最好的姑姑竟是惨死在父亲手里,王弘烨一时之间只觉得不可置信,他替皇帝做事,而皇帝答应他,不用他对王家出手,尽力保住姑姑和母亲的性命。 当皇帝带着他悄无声息的回了宫,王弘烨就知道他的父亲赢不了。那时候他只知道能保一个是一个,父亲和兄长他无可奈何,但他觉得以皇帝一向表现出来的和善,加上姑姑的身份能安定王家旁支,所以他才斗胆提出这个要求。没想到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对于父亲那段往事王弘烨其实也有耳闻,他还记得他年幼的时候父亲给他讲过的两个男子的的故事,他并不觉得那是丑事,因为父亲说真心相爱的感情都不会丑陋。 就是因为一直相信着这个,他才敢爱着顾言泾。 然而父亲却因为这个亲手杀了姑姑!当父亲身边的侍卫悄悄潜入这里,把当时的经过告诉他是,王弘烨无视了侍卫的请求,心灰意冷的让他离开,如果父亲的死可以换来王家其他人的安全,那么不救也罢……或许这正是父亲所求也说不定。 王弘烨心中悲恸,独自走到顾言泾的房间门口,那件事没多久之后顾言泾也赶到了长安,这半个多月就住在这里养伤,王弘烨觉得能理解他内心的只有这个他爱着的男人罢,毕竟他们现如今的处境是那么的相似。 院子里树木茂盛,绿荫如盖,王弘烨隔着木门,‘看’着门里面的男人,那一步却怎么也踏不出去…… =========== 秦峥坐在马上,手里的马鞭在修长的指尖转动,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城池,他此行隐秘多少做了些伪装,看起来倒像是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而不是二十五岁的当朝红人礼部侍郎。 说起这个官儿,秦峥就觉得哭笑不得,他是最烦礼部那些弯弯绕绕,礼部整个衙门都是些走路都要搀着的老学究,他一个年轻人掺和进去,还是正四品,除了礼部尚书,那些个老人家见着他都得给他行礼,这让本就与秦峥有矛盾的礼部差点就炸了。 说来其实也简单,莫卿华自从得了秦峥,那是三天两头都把人往宫里喊,本来礼部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但渐渐发现皇帝连后宫都不去,那才是问题大发了,转了一圈发现问题貌似出在秦峥身上,御史那块是秦峰的地盘,当然不可能揪自己弟弟的问题,于是礼部那些老头亲自上阵弹劾的弹劾骂人的骂人。莫卿华表面上和和气气,什么话也没说,新任的老尚书指着他的鼻子骂美色误国他都一声不吭,转头就把秦峥那从五品翰林侍读一举提到礼部任侍郎,好悬没把整个礼部气死一半。 秦峥此行的目的很简单,他怕真把人气死,干脆找了皇帝出京躲一下风头。莫卿华知道不可能永远把人锁在京城,尽管不舍,但出去散散心也好,正好最近这半年梁国总是整出些小动静,虽然莫卿华的探子没打探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但他身为皇帝的直觉,总觉得有些问题,就给了秦峥密旨让他过来看看。 第96章 .95 都说望山跑马死,那座城池看着不远,实际上秦峥却是花了一个时辰才堪堪在日落时分进了城。 边地苦寒秦峥自然不会锦衣华服,他穿着灰色的棉衣头戴斗笠,下颌贴了胡须,长渊背在背上用布条包住,身后跟着的是皇帝安插在江州多年的探子,一行人做行商打扮。 这里是江州府辖下最边远的一座城池,名万领,城中大部分是驻守边关的将士,少数一些随军的家属,剩下的便都是些来赚钱的商人。 万领城乃军城,往来盘查很严,特别是不允许江湖中人出入。 尽管秦峥手持江州刺史卫行之签署的通关文书,又有常年出入万领的探子打头,却也还是遭到了严厉的检查。 但好在启国民风彪悍,不管是行商还是文人都有佩剑带刀的习惯,士兵们检查过他们携带的货物没有问题后,很快就放行了。 临进城之前秦峥感觉到身后一股视线,等回头去看时却发现一名年轻的士兵冷冷地盯着他。见他回头立刻低下头,秦峥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士兵有些可疑。但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只暗暗记下那士兵的长相,只等进城后再派人打探。 秦峥装作四下观望,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 万领与梁国接壤,一路走来秦峥很是体会了摊位上有别与启国的一些器具,不过比起宛国,梁国与启国民俗相差不大。就算是第一次见,秦峥也能根据经验猜测出东西的作用与用法。 在城内商坊逛了小半天,秦峥一行人就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万领城一分为二,一小半是商坊可供商人摆摊贩卖以及临时居住,另一半则是军营,属于禁区。 若是打起仗来,万领军会首先疏散商坊中的商人,全城戒严。 “查得怎么样了?”秦峥等人坐在房中喝茶,刚才派去查探消息的探子回来报信。 “回大人,那人乃是江州邳县人士,家中世代贫农,此人年方十八,姓沈名誉,家中父母双亡只剩他一个,于是便从了军,如今入营已一年有余,半个月前被分配至城门守城。” “也就是说,并无疑点?”秦峥指尖敲击几案,回想当时的那个眼神,冰冷的黏腻的,如同毒蛇一样。 他眯了眯眼自言自语道:“沈誉?”房内无人说话,启国人崇拜武力强大,秦峥少年成名不过十八岁就已力战九品高手,去年更是与来自梁国的第一高手御前比武,听说那位梁国高手已晋九品十年有余,而秦峥不过才二十四岁。虽然最终那场比武以平局结束,但听说面前的这个青年其实是尤有余力? 若是秦峥知道他们的想法怕是要嗤之以鼻,高手对决若不全力以赴只怕立时血溅当场,平手也是无奈的选择,毕竟是在御前,又是声势浩大的使臣朝会上要求比试,两人总不能在皇帝面前生死相博吧! 秦峥想了想开口道:“找个人去邳县查一下,我想知道邳县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是!” 梁国在启国西边,国土大小与启国相当,倒是北边的宛国占着大片的土地,却因为寒冷的气候许多地方荒无人烟。 万领军的领兵将领是老将褚含,他治军严谨,只是脾气有些火爆,秦峥与他接触过几次,因为褚含老将军对他二叔秦闻印象不佳,在他看来秦峥与他那二叔年轻时一样锋芒过甚,于是曾多次当面教训秦峥。 秦峥的脾气说好听点是吃软不吃硬,说不好听点那就是我爹爹都不敢教训我,你谁啊!?不过秦峥也不是会跟人争辩的性子,对多甩个脸不理就是,倒是莫卿华听说后,暗搓搓的给人老将军使了几个小绊子,最后更是把人家从中枢调到了这西边苦寒之地。 因着这些原因,不到万不得已秦峥是不打算表明身份的,毕竟两国之间探子细作最为频繁,即使军中混入了细作,若要传递到梁国也必定是通过商坊的商人。所以秦峥打算来个顺藤摸瓜,找出梁国的探子,然后拷问出这半年来梁国异动的原因。 至于那个守城的沈誉……将校以下的小兵尔,若是真有问题制造几个意外假装丧命便是。 第二日秦峥起了个大早,西疆的日出别有一番风味,接着他便接到了来自遥远长安的一封厚厚的信笺。 准确的说是一个信封里放了多封,他这一行隐秘,打着江南巡察的旗号,人却跑来西边,一路上翻山越岭走的是当年莫卿华带他走的那座深山,那座山脉贯通启梁宛三国,要不是地势险峻,倒是个突袭的好密道,只可惜小队人马还行,军队是绝对开不上去的,那高耸险峻的山路,也不是那些膘肥体壮的军马能上去的。 深山里便是皇帝的书信也是送不进来,出了山后秦峥又快马加鞭感到江州,没待几日就又前往万领,于是那送信的人左追右赶也没能赶上,这边皇帝的书信还一封接一封的送过来,最后赶到万领时已有十封上下,只要找了个大信封装了起来交给秦峥。 秦峥掂了掂那些信,低笑一声收进了怀里。 送信那人却有些看不过眼,忍不住问道:“大人您不看看么?”那信上头的印鉴代表什么像他这样的人都明白,小秦大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信一封封的送,写信之人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传达。 “嗯,晚间再说吧。”秦峥说完人便当先走了出去,那人没有看见这位启国第一剑客眉眼柔和,嘴角微微翘起,墨黑的长发被风拂起,就像那在心间骚动的思念。 坊间非常热闹,秦峥带着手下在坊市内四处查看,盘出了一些货物做出商人该有的举动,待行到一处酒铺时一个大汉引起了秦峥的注意,对方坐在铺子里背对着外面喝着酒。那个大汉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在这周围商人声嘶力竭的贩卖声中,这人未免太过悠闲了。 万领是座军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全城戒严,此时交易的商人多是启梁两国,这半年来两国多有摩擦,也影响了坊市内的商人,他们像是生怕卖不完东西就开始打仗一样,所有人都是一副急躁的样子。 而这个人一脸大胡子皮肤黝黑,头发乱糟糟的几乎看不见脸,人也痞里痞气的就像是京城里常常见到的混子,秦峥想了想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拱手一礼道:“不知阁下可否容在下拼个桌?” 那人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桌子,刚想说那边还有位置,秦峥就一挥手,他那些下属就哗啦啦坐满了所有的桌子,那人的话就这么卡在嗓子眼说不出口。 秦峥仔细观察那人的表情,发现他虽然表面错愕,但眼神中无一丝波动,秦峥还注意到,当他坐下后,对方就悄悄用手掌盖住了自己的酒碗,这个动作虽然轻微,但却逃不过秦峥的双眼。 “在下乃江南人士,从父辈开始行商,这是在下接手家业后第一次往这西北边陲而来,不知道这位壮士可知道在这万领可有什么要注意的?”秦峥点了酒菜,待酒菜上齐后,先举起酒碗敬了对方。 “呃……在下只是个小小的行脚商,您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我……”那人连忙两手端起酒碗与秦峥碰碗。 秦峥主意到他双手可以很好的护住手中的酒碗,他突然想到一个好的细作入口的东西定然会保护好,以防被人下药。 “前辈可以与在下说说这地方什么东西好卖么?”秦峥皮肤白,即使贴了胡子看起来也显年轻,他笑起来的样子更是多了份亲和。 那人吞了吞口水,摆手道:“前辈不敢当,在下呃……不知道公子此行准备了什么?” “自然是茶瓷器和丝绸,还有些玉器。”秦峥来之前做足了功课,他说的这几样东西都很有深意,只看这人会不会掉下陷阱。 “茶的话乃梁人急需,梁国虽也产茶,但远远没有咱们这的好,梁国上京贵族最喜启国的茶叶,还有瓷器也不错……” 秦峥点点头,小口抿了碗中的酒液,这酒有些呛人,喝下去烧得嗓子疼。 “至于丝绸和玉器……”那人停顿片刻,秦峥笑笑手一伸便有人快步来到他身边,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在他手上,这一副大家少爷的做派令对方眼里多了分不屑。 秦峥递了过去,修长的手指夹着那篇金叶子更衬得手指葱白如玉。对方憨憨的接过,只是眼神里又多了些不以为然,在这种地方露财,就算随从带得再多有什么用,说不定半夜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劫了也说不定。万领虽然开通了坊市,但其实从来不管理这边,只要不进入禁区,万领军连巡视都不会巡到此处,想来这人也就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罢了。 第97章 .96.95 “至于这丝绸和玉器嘛!不知公子准备的多不多?”那人一改懒散的表情,压低声音怪笑道。 “这个……此话怎讲?”秦峥一脸好奇的问,没等对方开口他又一脸自豪的摆手道,“只要在下想,要多少不能调过来?” 那汉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对着秦峥招了招手,秦峥一脸会意的表情靠了过去。 待说完后那汉子哥俩好的揽住秦峥的肩,拍了拍他的肩膀,“公子第一次来万领,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找兄弟帮忙就是,只要这事成了,兄弟包管你在这地儿横着走!” 秦峥身后暗组的众人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这个人。 秦峥转头警告身后那些人,旋即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道:“那就拜托兄弟了。” 那人自称李良,纵然已被秦峥勾起心中贪欲,但人却依旧警觉,给了个联络地址就闪了人,秦峥没有派人跟踪,像这种打入敌营的细作最是警惕,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于是秦峥又随意的在城中逛了几圈,其他事情还挺顺利,只是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伙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身着盔甲,手持长刀,所过之处嘈杂声渐起,秦峥等人当即定在原地,本以为是事不关己,却没想到当先那人却带头站在了秦峥的面前。 对方人数不多,也就十几号人,但身份上却非常麻烦,一旁的商铺里众人好奇的观望着。 只见那人抱拳道:“几位可是昨日进城,从江南而来的隆商号的主事?” 秦峥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道:“正是在下,不知道大人找在下等所谓何事?” “我的人上报说你们的文书有问题,现在请你们回将军府协查。”那人没等秦峥回答,转头对身后吩咐道:“来人,带走!” 暗组众人平时都是深谙伪装,面对这种程度的为难他们并不觉得如何,只是现在他们跟的是秦峥,这个启国皇帝面前第一大红人,万一要是小秦大人绷不住泄露了身份?当即便有人打算充作鲁莽护主上前挡住大人,没想到却被秦峥拦了下来,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对那军官道:“我们都是正经商人,将军有命怎敢不从,还请将军头前带路。” 那军官满意的点点头,身后的士兵分作两排将众人夹在当中,看起到不像是押送,倒像是护送了。商人们见没热闹可看,顿时无趣的自行散了。 暗组刚才那人受了秦峥一瞪,知道被大人误会是真的鲁莽,又被同伴说风凉话打趣,顿时心里冤的不行。 他军官跟在秦峥身旁顿了顿解释道:“某只是将军府尉官并不是将军,公子可别再说错了,某可当不起。” 秦峥点头称是,这个尉官人看起粗狂说话却很有礼貌,倒是让秦峥想起在燕回山认识的那个黑脸大汉。一段不远的路程,秦峥就与他聊了许多,都是些简单的问答,谁都没露底。当秦峥问道那上报的小兵是何人时,那尉官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秦峥居然在意这个,不过他也没有隐瞒,直接告知那人乃沈誉。 将要行至将军府时,秦峥问:“不知大将军可在府中?” 尉官的面上抖了抖,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掩饰道:“大将军的行踪某小小尉官如何能得知……” 秦峥挑了挑眉,停下了脚步。 那尉官表情顿时裂了,眼中升起一丝惧意,身子下意识的离秦峥远了一些,“将军府就在前面,随某……” “你很怕我?”秦峥低头看着他的双眼,表情认真而诚恳,像是在因为对方的害怕而道歉。 那人手抖得厉害,腰间长刀‘锵’的一声被抽了出来,横档在身前。士兵们好似接到了命令也立时抽出兵器对着暗组的众人。 秦峥眉头一皱,他本来只是觉得有疑随口一问而已,那尉官的回答也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他的表情出卖了他,不过就算是那样秦峥也并未往那方面想,毕竟对于老将褚含秦峥虽然不喜但却也是尊敬信任的,在他的地盘上秦峥自然不会去怀疑将军府的尉官。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的反应竟然会那么大,他冷冷地看着对方,心底算是明白他的身份定是已然暴露无遗,就是不知道对他动手的人之中到底包不包括褚含。 将军府门前的空地上一片杀气腾腾,将军府本应有所动静,此时却偏偏寂静无比,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秦峥运行内力,能够听见将军府内传来的脚步声、走动间的盔甲摩擦声以及兵器撞击的声音! 将军府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黑压压一片盔甲。 “大人!这是陷阱!我们退吧!”暗组的人个个精英,将军府中的动静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什么即使是他们这样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汉子也不得不选择暂时退避。 “退?退去哪?别忘了万领可是座孤城,悬于江州最西端!”江州的地形就像一个横卧的锥子直直的插、入梁国的国土,最顶端最先锋的便是这座军城万领。 “是啊!城外一马平川,咱们就算逃出城,没有马如何能跑得过这些军中骑士!”众人背靠着背抵挡来自士兵的扑杀。 秦峥立在中央,长渊在手,抬头看了看将军府的牌匾,他不管下属们的商议冷冷道:“我要冲进去!你们要不各自保命,活到我抓住褚含。若有信心能跟上我,就随我冲吧!” “大人!使不得!”众人大惊失色,一座将军府哪里是那么好进的,褚含多年老将,手段自然老道,擒贼擒王这个道理谁都清楚,所以在本就占了上风的情况下,褚含绝不是那么好找的! 秦峥眼中寒芒一闪,也不见脚下怎么使力,人就飘了出去,在那尉官头顶上轻轻一拍,人起骨断,尉官轰然倒地,秦峥人却已到了屋檐之上。 暗组之人只见将军府内顿时一阵骚乱,秦峥被黑色的洪流阻挡,看不见他的身影,但那道洪流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暗组的汉子们热血上涌,挥刀解决面前的对手,大喊道:“大人,我等随您一起!” 将军府中的厮杀刚刚开始,万领城外百里处就多了一只军队,这只军队与万领军不一样,用的却是暗黄色的铠甲,马蹄踏起的黄沙如黄烟一般掩盖了他们的身影。部队沉默的行进着,带着土匪般摧毁一切的渴望。 一把长刀刺出,在那刀刺入暗组小六的身体之前,长渊一挑挡住了那要命的一刀,暗组那人来不及道谢,反手拔出腰间的匕首,扑向秦峥身后那道偷袭的身影,但见血液四溅秦峥与小六各自结局了对方的对手。秦峥将黑色的洪流撕开一道口子,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入,暗组众人紧随其后。 越是前进秦峥就越觉得不对劲,他是见过褚含的亲兵的,按理说打到这里来了,褚含不可能不放他亲卫营的勇士出来,毕竟这些士兵想要挡住他并不是易事,而与秦峥挑衅过好几次的褚含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在里面的人不是褚含?但这可是他的大将军府?对方是什么?接下来会有用什么杀招来补救? 就在秦峥众人将要突破防线时,他耳中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大人!”小六因为耳朵比常人敏锐而被选中入暗组,他几乎是立刻就听出了那是什么声音,他向着秦峥扑了过来,大喊道:“是弩!趴下!” 嗤嗤的破空声被掩盖在了盔甲的碰撞声,兵器的交击声中,数百支弩、箭就这样不分敌我的射来。无数声惊呼声倒地声惨叫声响彻云霄,将军府外早已人鬼不近。 当红色的箭、羽停歇时,庭中已无人站立,黑色盔甲的士兵躺了一地,被自己人的□□射死他们死不瞑目。 廊下又出现了一队士兵,他们小心翼翼的举着长、枪,一点点靠近,以搜寻秦峥等人的尸首。 一步接着一步,满地的尸体毫无动静,他们大着胆子开始反动尸体,此时庭外传出一道声音:“你们都给我上!谁先发现秦峥的尸首本王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一个体型高大的士兵突然直立而起,一道灰色的身影窜了出去,近在咫尺的士兵还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不见,只是还不等他转头去追,他就感到身体一阵剧痛,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青年,好像是脸先着地摔得鼻青脸肿的,他趴在地上,小腿被□□刺穿,带血的嘴咧出一个笑容,他低头一看一把黑色的匕首随着他盔甲的缝隙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腹部,临死之前他只听到有人喊:“小六腿伤了,老三照顾他,我们跟着大人!” 挟裹着冲天的气势秦峥冲入了后进那道院子,他的剑法快得吓人,身法也一样,对方连一招都没挡下就被他擒住,就在秦峥打算先把人弄残废再行问话时,对方突然大喊:“秦峥!你要敢伤本王小心褚大将军的性命!” 第98章 .97.96.95 “本王?”秦峥重复了一遍,看清那人样貌后直接嗤笑道,“原来是你,安王殿下远在封地与父守孝称永不出封地,不知你又算什么王?” “那是假的!假的!莫卿华小人,派人假扮本王!本王才是安王!”被秦峥的剑架在脖子上,莫梓轩也依旧激动得身体发颤,锋利的宝剑刺痛了他,一丝鲜血流进了脖子里。莫梓轩狠狠盯着这个身量比自己还高的青年,对方的气定神闲令他心里没底,色厉内荏的呵斥道,“放肆,还不放开本王!别忘了褚大将军还在本王手上!” 秦峥环视一圈,异常冷酷的神情令莫梓轩的人丝毫不敢动弹,觉得这些人对他造不成威胁,秦峥才有空看向莫梓轩,这几年来对方苍老了不少,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子爷了,眼角甚至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眼底一片青黑,皮肤毫无光泽,秦峥还记得当年这人给自己的那种感觉,势均力敌的感觉。 而现在对方却轻易的被他用剑架住了脖子,身体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瑟瑟发抖,时光让秦峥走上了武道的巅峰,而莫梓轩却还停留在原地,所以他们再也无法对等。 “褚将军在什么地方?” “本王为什么要告诉你!本王又不傻!你赶紧放了本王!” “……”秦峥沉默了一瞬,暗组的人此时赶了过来,挡在秦峥身前与莫梓轩的人对峙。整个将军府静悄悄地,莫梓轩的人是暗组的三倍,秦峥却毫无犹豫,冷笑一声下令道:“杀!” “是!”暗组齐声应是,对面顿时紧张起来,后排的弓、弩手立刻上弦对准他们。 “如果想你们主子死的话,嗯?”秦峥的剑离莫梓轩的咽喉又近了一些,似乎下一刻他就会给莫梓轩抹了脖子一样。 “住、住手!”莫梓轩在没见到秦峥之前觉得自己的计划虽然算不上万无一失,但是至少也是成功率非常高,谁知道就这么倒霉,秦峥出京散心居然还有心思往这西陲边地而来,计划开始执行时他想此次不成功便成仁,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替自己替父王兄弟争口气。 然而当生命真的遭到威胁时,莫梓轩却突然想起活着的好。 主子下了令,弓弩手顿时犹豫了,然而暗组却不会犹豫,秦峥让他们杀人,他们一刻也不会耽搁。 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当秦峥喊停的时候,每个人都至少解决了一名敌手,面无表情的退到秦峥身旁。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你的命是命,属下的命也是命,他们为了你可以毫不还手的被杀,那么现在就看你这个主子肯不肯为了他们做出选择了。”毫不还手当然是夸张,除了弓弩手离得最远还能听从命令,直面暗组的士兵却是早已被吓破了胆,手中兵器胡乱挥舞,明明因技不如人而死,被秦峥这么一说好像是因主而死。 而那句你的命是命属下的命也是命,就是活脱脱的离间了。秦峥手上有莫梓轩的命,秦峥等人的凶残让他们知道仅凭他们是不可能打败秦峥救回自家主子的,更不可能丢下他逃跑。而莫梓轩手上有褚将军的命,于是秦峥反过来用莫梓轩的人来威胁他。 要不然莫梓轩的手下丢下主子自个逃跑,要不然莫梓轩闭口不言,只是这样的话莫梓轩的这些手下还会愚忠于他吗?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莫梓轩。 巨大的压力让他冷汗津津,他不停的在脑内算计着,冰冷的指尖无意识的颤抖,然而前算万算,只要有秦峥在,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昨天听那个沈誉来报秦峥出现在万领的时候,要那么贪心,想要看到这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明明只要再等上一天,整座万领城和秦峥都会灰飞烟灭,而现在他居然把自己陷了进来! 怎么办?!怎么办! 莫梓轩抬头时面上诡异的平静,掌心渗出的血顺着衣袖滴落在地上,他想明白了,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错只错在他不该这么怕死。 他缓缓的吐了口气,做出一副将要开口的样子,却突然朝着秦峥的剑撞了上去。 秦峥时刻关注着莫梓轩,对方的行动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秦峥对剑的掌控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境界,莫梓轩想在他面前死,可不是那么简单,只是长渊锋利,莫梓轩尽管没死,却也割伤了喉咙,人倒在地上,不停涌出鲜血的嘴大张着,对着秦峥无声的笑。 他的手高举着,做出了一个手势…… 近距离被弩箭射中会有什么后果?秦峥瞳孔紧缩,奇快无比的身法此时起了作用,他几乎是将自己所有的功力都运用了起来,面容因紧张而显得有些狰狞,手中的剑挥出了无数次。 ………… 秦峥带着暗组的人在将军府里搜寻了许久也没找到褚含以及他亲兵的身影,莫梓轩易了容貌潜伏在万领多年,对这里非常熟悉,褚含毕竟是空降,他带来的人又都是从小长在军营的汉子,除了会打仗其他的事情一窍不通,见莫梓函会打理府邸便把将军府交给他去打理,所以这次才会淬不及防的被莫梓轩一锅端了,秦峥猜老将军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道被关押在何处。 长时间的寻找让他心情渐渐浮躁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他并不了莫梓轩,但也知道他这些年跟朝廷东躲西藏,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突然这么视死如归了还真是惊讶了。 “大人,他们都不知道。”莫梓轩和他的心腹赶在被收押之前自尽了,剩下的这些老三擅刑审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秦峥脸色有些凝重,见老三心里愧疚,他摆了摆手道,“实在不行通知军营,让他们全城搜索,要快!我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是!” 万领军副将接到秦峥的消息,连忙赶来请见,秦峥现在是皇帝最喜爱的没有之一,更何况就冲对方武力值也是他仰望的存在,听见秦峥在这他怎么可能不过来。 只是还没等见到秦峥的人,那位传闻中和气的大人就让他滚了,传令的人带来一条消息,限令他一日之内找到褚大将军,不然军法伺候。 副将这才知道将军竟然失踪,连忙派兵全城搜查,最终在西城的某处隐秘宅院找到了线索。 只是等到他找到大将军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褚含看着面前的副将眉毛倒竖紧紧的拽着他的手问,“外面怎么样了!可有打起来!” “呃……”副将不明所以,刚想询问就听见外面杂乱的声音传来,一个士兵快马而报,“报告大将军,城、城外……” “咱们被梁军包围了!” 褚含赶到城门上时秦峥已经在那儿很久了,他面色沉重对着身着盔甲的大将军行了一礼凝神道:“对方趁着夜色靠近城门,发现时万领已经被包围了,城外的几个岗哨被拔了。”城外梁军压境,刀光凛冽,至少有十万之众,秦峥知道这还只是先头部队,后面源源不断的有队伍围过来,似乎是有恃无恐,城外近处远处山上的树木已经全部被砍伐做成攻城器械。 城门上风很大,秦峥的武士服被吹得猎猎作响,褚含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眼神复杂的对着秦峥鞠了一躬。 “要不是有秦大人在,此时城门早已被那贼人与梁军里应外合攻破,万领差点就沦陷得不明不白,本将替全城的士兵感谢秦大人!” 秦峥及时闪开,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并不觉得应该被感谢,此时只是淡淡道:“将军不必在意,本官不懂兵事,之前未找到将军,事急从权本官逾越,请将军见谅,若有用得着本官的将军但请开口。” 褚含此时哪里会在意这些,他现在只想知道这城能不能守住! “传令!二营三营分别守西城门南城门。” “四营守东城门!” “亲卫营一营……出城!” “随本将一战!” “是!” 等褚含下完令,等待士兵准备的时候,秦峥才上前问他,“将军这是要出城作战?” “是。” 秦峥不懂领军,但一法通百法,他明白褚含是想趁对方立足未稳的时候出城打上一场,一来是试探对方的兵力,一来也是挫敌军的气势扬自己的军威。 但他也明白己方弱点在于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就算这一场赢了意义也不大,万领军还是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后援,除非褚含这次行动是想抓几个士兵回来审问,只是秦峥认为意义不大,普通士兵所知不会太多。他想起之前发现的那个梁国探子,那日秦峥忙乱之余也没忘了他,早就派人将他捉住,只是才想要审问就发现了梁军大军压境,他来之前让老三继续用刑,现在也不知掏出了什么有用的没。 褚含听见秦峥居然还抓了这么个人,顿时心里松了口气,不过他依然坚持要出城,秦峥面色坚毅沉声道:“本官随将军同去。” 第99章 .98.97.96.95 北城门,正在扎营,埋锅造饭处理工事的梁军,突然听到一声厚重悠长的号角声,紧接着那座被围得严严实实的城池城门大开,源源不断的黑甲士兵从那门洞中疾驰而出。梁军前锋主帅狞笑一声,下令前锋营立刻披甲上马,奔着对方而去。 战马马蹄溅起的黄土在双方的身后形成一片黄烟,两国士兵气势如宏,两方大旗在各自的阵营挥舞。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得能看清对面的人那愤怒的双眼,启国人对于梁国背信弃义撕毁和平条约偷袭万领城有着无边的愤怒,梁国士兵则隐隐自得,他们要的就是击垮敌人、征服敌人,令敌人从愤怒到臣服,梁国人坚信这次他们的出兵一定能给他们带来好处! 启国的骑兵如一阵狂风疾驰而来,在即将短兵交接时,却突然一分为二,一左一右的环着梁军,骤然加快的速度令梁军一时反应不过来,启军却已抽刀横扫,疾驰的战马带来的力量,加上侧后方的士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就出现了敌人的长刀。 启军以强悍的气势加极快的速度打了梁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沉默的挥刀,不管有没有成果都绝不停留,因为只要停下来,他们失去的便是一切。 启军的突进速度太快,以至于当梁军组织起队伍阻挡时,面前的启军早已消失,他们绕着梁军跑了一圈,被他们的刀剑砍杀的梁军其实不多,但因他们而自乱阵脚的梁军却像没头苍蝇一样,被自己人砍死、掉下马摔死比比皆是。 当然也有悍勇的梁军将敌军扯下马,甩进阵营里乱蹄踏死。 当梁军整顿好己方的阵营,启军已经在他们的身后重新组合成一把尖刀狠狠地往梁军中央冲杀而进。 凶猛的厮杀正在进行,短兵结交无任何花俏,每一刀下去,秦峥都要带走一条生命,索性他从无慈悲圣德之心,他只知道用手中的剑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和事。剑乃君子,刀才是兵者,换上启*队常用的制式长刀,秦峥发现一刀一刀的拼杀竟是让人如此的畅快,他劈手夺过一个敌军的长、枪,高举长、枪,大喝道:“杀!” “杀!” “杀!” “杀!” 三声回应,是启军的热血男儿,秦峥将长、枪夹在腋下一手握刀,带着他们势如破竹的向前冲去,黑色的盔甲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高大挺拔,腰杆笔直的坐在马上,双脚紧紧夹着马腹,战马性如烈火一声长嘶抬起前蹄踹向敌军的战马。 如此气势梁军如何能挡,那宛如杀神一般的男人,长、枪上挑着一名梁国士兵,冰冷的双眼冷漠的盯着他们,手臂一挥,那具尸体便甩了过来,胁裹着霸道的真气,狠狠的砸在他们身上。 黑甲的男人操纵战马疾驰而来,惊神一刀劈下,撕裂了一名梁军以及他身下的战马,甚至在黄泥地上划出一道巨大的刀痕。 空气中传来焦灼的味道,秦峥知道那是他过于灼热的真气烤焦了地面所致,他冷漠的收割着敌军的性命,渐渐的他的马前再也无人敢阻挡,在敌军之中他闲庭信步,浑身的气势节节攀升,长久没有动静的武道境界竟然因这一次拼杀而有所突破。 秦峥知道若他这一次突破成功,那么他将成为天下最年轻的大宗师,这样他就有了与百里铭一战的资格,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阻止百里铭的野心,需要与对方同等的武力。 梁军的先锋主帅姓葛名宣,当秦峥开始大发神威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葛宣也是位武道高手,他一眼就看出对方这小将的状态,他从秦峥的武功猜出了他的身份,顿时阴郁的脸上涌现除了兴奋的神色。 这几年这位秦家三公子的地位是越来越高了,不仅仅在于他的武功,他还是启国当朝四品官员、太子的老师,更重要的是在私底下传开的,这位与启国皇帝那不清不楚的关系。 葛宣知道若他拿下了这个秦三公子,那么梁国此行便将立于不败之地。 秦峥在战场上感悟,不得不说是他的运气也是他的不幸,武道的感悟不可有外力打扰,否则轻则受伤,重则经脉尽断从此沦为废人。 此时的秦峥已经处于启军的保护之中,跟在他身边的暗组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妥,连忙将已经合眼顿悟的秦峥护在中央,保护着他离开梁军阵营之中,好在褚含的副将也是一员猛将,他接过了带头的位置,继续带领士兵横穿梁*阵。 只是原本混乱的梁军此时已经缓过劲来,在葛宣的指挥下给启军带来了巨大的阻碍。 秦峥的马前突然出现了一队精悍的梁国骑兵,手持开、山刀的便是那梁军先锋营主帅葛宣。 他冷笑着看着秦峥,巨大的开、山刀向着启军当头劈去。 暗组的老大眼瞳一缩,对方这员悍将实在是太过强大,而且战场不比其他,短兵交接时,他根本来不及使出平时惯用的手段,当头劈来的开、山刀实在是太快太猛,老大握刀的手冰冷无比,这一瞬他只知道这是战场,身后是大人,他不能退! 他举起了自己的刀,接住了对方闪着寒光的大刀,他只觉得刀上压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了气,胸腔之中疼得快要感受不到,面前的大汉一脸狞笑爆喝出口,“死!” …… 大片的血浆喷在脸上,老大的死让暗组众人不能接受,老四老五嘶吼的向着敌军将领扑了过去,老三接替了老大的位置,守着秦峥寸步不离。 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死去,最后只剩下他自己,老三红着眼护着身后的大人,外围喊杀震天,副将李大人按照计划把梁军往东门领,早已静候在那里的褚含老将军打了梁军一个埋伏战,梁军顿时节节败退。 然而面前的这个猛将心神却没有丝毫慌乱,或许他在他眼中只要杀了秦峥,便能抵他这次的失利。 暗组的死不是没有代价的,葛宣身上几道刀伤,一只耳朵被老八扑上去生生咬掉。 他看着面前最后一个蝼蚁,怒吼的挥刀而上,他知道自己完了,他已毫无退路,所以无可畏惧。 老三武功在暗组只能排在中下,几个兄弟联手都没能杀了这人,他就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他却冷漠而嘲讽的看着强悍的梁国将领,在对方的刀砍下时,他毫不躲闪,他的刀也不去挡,直直的往对方的咽喉刺去,竟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就在老三的刀顺利的刺中对方的咽喉时,他甚至觉得是他自己的幻觉,他没想到这么的轻易,但是旋即他就不再思考这些,只想趁着对方的刀还未将自己砍成两段时,将那道伤口划拉成一个巨大的口子,让这个悍猛的敌军和他一起命丧黄泉,再也不能伤大人分毫。 手腕上突然多了一股助力,老三只觉得自己的刀轻易的就将那大将的头颅割下,所用的力道不比划破一张纸用地更大。在他愣神之际耳边一道温和的嗓音低声道:“辛苦了。” 他霍然转头,就见秦峥单手握着那把开、山刀的刀刃,脸上神情冷酷的看着敌军,他将那把大刀抛起,右手反握,一夹马腹,战马便长嘶着窜了出去,只听血腥味十足的空气中传来他淡然的声音。 “随我来。” 老三忍不住热泪盈眶,带领剩下的士兵跟在秦峥身后一路冲杀而去。 ======= 这次的出战启军大胜而归,比起梁军的损失,启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秦峥知道暗组会损失这么多人,完全是因为他,顿悟可遇不可求,秦峥无法抛弃那种诱惑,出于愧疚,秦峥决定把暗组剩下的老三,和因为腿伤没有上战场的小六,以及挖地道出城送信的老二要过来,从此带在身边指点武功,他想莫卿华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莫卿华确实不会拒绝,从一开始他就无法拒绝秦峥任何事。 当万领的烽火燃起的时候,身在京城的皇帝以最快的速度收到了消息,大朝会上莫卿华当众摔了玉玺,幸亏那宝物结实,只掉了一点边角,事后德福想办法用金子补了起来。 当时的皇帝真的是气得不轻,他这些年一直关注着宛国的动静,所有的战线都往北边铺,不论百里铭任何时候打过来,他都有信心与他一战,所以当秦峥找他说想出京散心时他将他往西边派,想着南疆荒芜,西疆平和离得又远,正好百里铭蠢蠢欲动,若是在秦峥回来之前,启宛两国打起来,他先斩后奏的御驾亲征秦峥也没办法拦他。 到时候自己以京城无人坐镇,让秦峥待在长安,也就可以让他不用在战场上直面自己的父亲,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只是现在梁国的背叛令他意识到他竟然亲手将最重要的人送入险境,他如何不气,他简直恨不得立刻快马加鞭赶到秦峥身边去。 他早已习惯了要保护那人,习惯了满足他所有事情,尽管这几年来对方的武功其实远远比他厉害,身子比他强壮,每每将他压得恨不得求饶,他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将他拥入怀中——保护他。 就在莫卿华打算赶往秦峥身边时,宛国与启国边境的第一战打响了。 与此同时,莫卿华收到秦峥的来信,信上只有两个字:莫来! 第100章 .99.98.97.96.95 “江州那边的援军到了万领吗?”莫卿华在御书房里来回走动,手里捏着那随手从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条充当的信纸,只要一想到秦峥身处险境,纵使他武功高强,莫卿华心底也止不住的发慌。 “……这,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吧。”因路途遥远,京城得到的消息已是十天前的了,如今那里是何种情况德福又怎么会知晓呢。 “……”皇帝停下脚步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德福躬身行了一礼,等皇帝视线收回后,他才敢抬起早已僵硬的身子,惊觉背后冷汗浸湿了衣裳。 “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不上战场,褚含根本也拦不住他。”皇帝一手拍向面前的几案,巨大的声响,让德福吓了一跳,他担忧的看着皇帝的手,想着这会儿肯定该红了。 “莫去!?他居然让朕莫去!那种乱来的性子,说不定就学话本里的大侠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了!朕不去看着朕哪里放心!”莫卿华此时烦躁得就像一只被人闯入领地的金毛狮子,他此时本应御驾亲征前往北疆,然而秦峥那边他却根本放不下。 德福低头任皇帝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喏喏道:“奴婢认为,秦公子定不会轻举妄动的。”他抬眼悄悄地观察皇帝的表情,见莫卿华脸上的烦躁之色渐渐减退,才接着道,“怎么说秦公子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定会为陛下多加考量,陛下也要相信秦公子……” 莫卿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仰头叹了口气,“相信他,朕当然相信他,这天下,朕最相信的便是他,罢了,这样也好,他在西疆解决梁国也好过跟朕去北边面对那个疯子!” “你去准备一下,朕,亲自出征!”莫卿华双眼微眯目视北面,似乎透过窗柩就能看见北河边上那密密麻麻的军队。 ====== 秦峦作为禁军副统领,皇帝即将御驾亲征的消息他是第一批知道的,被点为随君出征的御前侍卫,他在出发前有半天的假回家拜别父母。 “父亲,您听说江州的事了吗?”秦峦性子急躁,刚回到家就往秦闵书房跑,只是秦闵书房之中却不止他一个人。 秦闵看了众人一眼,起身道,“今日就到这吧,明日御驾启程,诸位且放宽心,一切皆在计划之中,请。” 秦峦认得书房中的人,几乎一二品的文官全在此处,只有二叔秦闻明晃晃的不同,他束手立门外好奇的看着那一个个面色凝重的老大人。 “还杵在外面干什么,还不进来!”秦闵皱眉道,“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像以前一样毛毛躁躁,还不如你弟弟。” “父亲!儿子就是要说弟弟的事!”秦峦本想争辩几句,再一听秦峥立刻就急了,他冲到父亲身边,“万领被梁军偷袭,如今已经围城十日有余了!我听说小峥现在可就在万领!” “啧啧,小峦可真是关心弟弟啊,怎么我可记得小峥走之前,你还给他闹变扭来着?”秦闻笑得奸诈,一双浑浊的眼却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我记得那日你们兄弟吵得可凶了,小峦你还说让小峥别再会京城了?可有此事?” “那是……那不一样!二叔别闹了,我说正经事呢!”秦峦之所以跟秦峥吵架,还是不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关于弟弟和皇帝的事,他不知道这事在家中是不是只有他知道,但他下意识的就想着要替秦峥保密,当下撇开秦闻,对父亲道:“江州那边十万梁军压境,但江州一地的兵力如何够!北边都闹了这么多年了,有大哥在一向稳如泰山,量那北蛮子成不了什么气候,我就是想不通皇帝为什么只增援北疆而不顾西边,他……他不是……小峥……唉!” 之前外间将弟弟传得不堪入耳,父亲劝他虚假之事不用在意,想来父亲是不知道小峥和陛下的关系。但他却不得不想,这几年小峥借口修行武道不近女色是不是便是为了皇帝。虽说皇帝自王皇后病逝后也没再立后,身为禁军的秦峦也知道皇帝是真的很久没有去后宫了,但这些都被秦峦选择性遗忘,人心肉长,自然是会偏向自己的家人。 如今小峥身处险境,皇帝却毫无动静,他心里如何咽的下气,要不是父亲一贯教育他忠君,只怕他当场便要拒绝前往北疆随侍。 秦峦扭头也不知道生谁的闷气,秦闻看着他笑而不语。 秦闵听完却是看了他半饷,道:“陛下乃启国君父,不是我秦家什么人,你这口气好像陛下就必须为小峥考虑一样,是什么给了你这样错误的思想?”秦闵眼神渐利,看得秦峦越来越心虚,“总以为你如今已三十而立,该明白这启国的君王便是整个启国的主人,将来还会是这天下的主人,若你不能摆正自己的心态,我看你这禁军副统也就不用当了,京城九门你随便找个守门去罢。” 秦峦完全不敢吭声,他实在是怕极了自己的父亲,他知道他们家,妹妹是用来宠的,如今也随了她的愿诈死出宫,与那苏师兄笑傲江湖去了。家中兄弟三个就他最没本事,只能凭着父亲的庇荫得个一官半职,偏生又数他待在秦闵身边最久,大哥远在边疆,几年才回来一次,小峥听话无比,父亲从来便只训斥他一人。 只是他依然不服,低头盯着鞋面。秦闵看着三十年如一日虎头虎脑的二子,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罢了,为父本不欲与你解释,只是若不说清楚,你心里也是不安。”秦峦这下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他下意识的看了二叔一眼,秦闻耸了耸肩,下巴点了点兄长。 “梁军……不足为患,甚至可以说这次梁军的行动反而令为父安了心。” “怎么说?” “啧啧,因为梁国的老皇帝快不行了。”秦闻笑笑,道貌岸然的长相却偏偏气质猥琐,“七老八十了非要在女人身上称本事,雄是雄了一把,命没了。”秦闻摊手,下颌的神仙胡被他吹起。 “呃,二叔,你说话颠三倒四的,又说不行又说命没了,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啊!”秦峦摸了摸头,有二叔开口气氛总算没那么严肃了,他也就敢这么跟二叔说话而已。 “怎么说呢,人是还没死,不过也快了,但是……” “但是梁宫中有人隐而不报。”秦闵淡淡地说,他眼皮一抬,书房内的另外俩人就都不敢吭声了,“不仅不报反而还借机支走有竞争力的皇子。” 秦峦点点头,这确实是很有问题,就在他等着父亲接下去的解说却发现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再抬头的时却见父亲已经坐在书桌后处理文书了,他愣了愣,转头看向秦闻,秦闻给了他一个俏皮的笑。 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问道:“父亲,那接下来呢?” 秦闵头也不抬,“接下来你猜不到吗?” “呃……” “你猜不到不要紧,你弟弟能猜到。” “……” ===== 梁国皇帝病重的消息,秦峥其实早就知道,他还知道现在在梁国都城把持朝政隐瞒皇帝病重消息的皇子,乃梁国太子,之前抓到的梁国探子就是他的人,因为知道太子喜好独特天然的玉器,那次才会听说秦峥有上好的玉器,便心中起了贪念。 盖因他知道皇帝病重,太子即将登基,所以想找些上好玉器递上去,他倒不是想在太子面前备个号,他这种身份如何能入太子的耳,他只是想充作上峰进献,也好在上峰那里得到赏识。 秦峥知晓了这个关键,再见那梁军后军统领,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今日是围城的第二十日,江州的援军也已赶到,在城外驻扎安营,与万领城互为犄角。这些时日两军交战已无数次,因秦峥的存在启军前几日几乎场场大胜,只是等梁军的后军赶到时,事情便僵持了下来。 对方乃皇子带兵,自然也有高手,这几日因着对方高手的牵制,启军的优势便被大大缩小,每日只能与对方硬碰硬,因此秦峥的计划最终得到了褚含的支持。 夜深,一声黑衣的秦峥孤身从万领的城墙上拽了根绳索,便一跃而下。 轻飘飘落地后,他顿了顿,仰头看了城墙上一眼,口中含着的哨子轻轻吹响,一阵夜莺的声音发出,这是他们商定的暗号,待会儿他回来后,只要吹响哨子,上头便会放下绳索拉他上去。 秦峥看着黑暗中对面的大营,心里一片平静,如今的他已是九品上的大宗师,这天底下任何地方他都去得,带着强大的自信以及百倍的谨慎秦峥提起轻功瞬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101章 .100.99.98.97.96.95 夜黑得不见五指,但梁营却一片灯火通明,秦峥知道这是防止有人袭营士兵仓促应战乱了阵脚。军营外松内紧,秦峥虽然不懂带兵打仗,但架不住家里有三两‘武夫’也算是耳濡目染,加上来之前褚含带着他站在城门上观察了一日大概指点了几个有可能的位置,再结合梁营这边探子传来的消息,秦峥很快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他没有往主帅营而去,毕竟人家都知道他在这了,当然会防着他这个大宗师,说不定就故布疑阵打算来个引蛇入洞,瓮中捉鳖了,也幸好秦峥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主帅,而是隐藏了身份来此的——五皇子单南。 梁军明面上做主的是主帅程阁,大队人马还没到齐就损失了先锋营,程阁对秦峥的仇恨十分明显,这几日秦峥都跟在褚含身边看他调度,对程阁的约战视而不见,不是他看不起程阁,而是知道这次梁军真正能拿主意的其实是这位五皇子。 单南生得其实不错,只是一双眼睛稍嫌大了点,眉毛斜飞,看起来就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生气一样。 秦峥鬼魅般的进了营帐,刻意弄出些动静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单南,对方简直暴跳如雷。秦峥认为他有能力竞争皇位的皇子,面对这样的场面至少应该是非常熟悉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种反应,随即明白单南是想惊动外面巡逻的士兵,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只冷冷地看着对方。 单南见状便也安静下来,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先不说对方如何得知他在这里,但看秦峥能准确找到他所在的位置,便知是自己这边出了岔子。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秦峥若要杀他易如反掌,现在没有动手,说明是想与他谈事情,于是他脸上堆满了笑容讪讪道:“不知阁下来此所谓何事?” “本官不知宛国人给了五皇子什么好处,只想提醒五皇子一句,可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秦峥的脸隐在黑暗中,声音也冷冰冰地,单南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自然猜得一清二楚,这些年来虽然莫卿华有意让他避开宛国事宜,但秦闵秦闻那边却怎么也绕不开。 百里铭还是皇子那些年南下数次,都是秦闻秦闵两兄弟联手将宛国大军拒之国门,这次启宛两国准备硬拼,莫卿华怎么也不会放着二位秦老不用,五皇子那边与宛国一有联系莫卿华便知道了,继而秦闵秦闻也知道,秦峥自然知道的就不算晚。 只是自他们收到梁国皇帝病重的消息,就打消了梁国会有异动的想法,只是没想到这位五皇子在宫中的势力这么弱,连他们都知道的消息,偏偏他却不知。 秦峥这么想着便觉得有些瞧不起对方。 只是单南却瞪了瞪眼开口道:“本王如何行事还轮不到阁下来管吧?!”他知道对方是谁,也知道对方武功高强,要捏死他不会比捏死一直蚂蚁更难,但是单南天生就是不服输的性子,人命关天的时候他都得过过嘴瘾。 秦峥却觉出些不一样的味道,他眯了眯眼,“在下是在救皇子殿下的性命,难道殿下不知道贵国皇帝龙体欠安?” 单南心里一惊,立刻又镇定下来,故作惊慌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在下如何得知殿下无须关心,在下只是提醒殿下一句……”话才说道一般,秦峥就觉得不对,按理说单南这样的表现是真的梁皇病重的,但他为何还会抢下这桩差事,暗中带兵袭击万领?他就不怕他的太子兄长趁他不在逼皇帝禅位吗? 秦峥这会儿只觉得心跳如鼓,太阳穴都一跳一跳的,看着对面的单南一脸惊慌似乎是很着急的模样,但实际上他的眼神里却有着淡淡地不屑,秦峥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是哪个关头出了岔子,他只能不停的带入若他自己是百里铭,想要天下大乱,他究竟会如何做…… 单南见对方突然不说话倒也不敢乱动,他暗自打量秦峥,他几年前去过启国京城,然而当时秦峥不在,他没能见到这个传说中已晋级大宗师的男人少年时期,但自他出山以来,秦峥的名头越来越响,无忧谷的传人加丞相之子,这个身份的光环可不比他这个皇子低。 单南很懂得拉拢人,他看出对方不会对他动手,至少,启国现在并不想两面对敌,梁国这次来也不是配合宛国吞并启国的,而是想着能不能从中吃下些东西,说难听点就是来恶心的人。 这对单南来说完全是一件好差事,所以不管秦峥说什么他都不会退的,他现在想的是如何打发这个新晋的大宗师而又保全自己,这样的挑战让单南跃跃欲试。 “……你确定梁皇还活着?”冷不丁的秦峥口中吐露出的话令单南全身冰冷。 他瞪大了眼睛,怒气马上就上来了:“放屁!父皇——” “你出发之前亲眼见过梁皇?还是只是得了信物?你发怒之前身体先僵硬了一瞬,说明你想起了什么,而你想起的事情足以颠覆你所有的认知,所以你下意识的否认了,在下说得可对?”秦峥一连串的发问让单南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的表情从愤怒到疑惑,现在全剩下恐慌,秦峥说得不算对也不算错,他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所以梁皇给他们几个兄弟的暗示就数他反应最快,所以他以为这次任务是他从兄弟们手里抢来的,他比其他人包括太子在内都棋高一筹。 然后便是接受梁皇密令,地点在皇帝寝宫,他确实并没有见到皇帝本人,一道屏风阻拦了他的视线,单南接了密令兴奋之余也不忘关心一下父皇,梁皇只说是用来迷惑启国,好让他们觉得梁国自顾不暇,不会对他们动兵。 从始至终梁皇都没有露面,单南这一回忆就发现,不止是这次,皇帝除了大朝会之时远远坐在御座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家宴上了,因为梁皇性子比较冷,不爱与皇子妃嫔亲近,单南也就没多想。 现在受了秦峥提醒,他就想起了这些细节,虽然不足以证明梁皇是否是被人假扮,但单南立刻想到他出兵之后,梁皇就传出重病不能上朝,朝政由太子把持。 他因为先入为主梁皇是假装生病,所以对这个说辞并不如何相信,但此时许多往日忽略掉的小细节立刻冒了出来,他越来越觉得事情玄乎,不敢相信偏偏又觉得可信度非常高。 秦峥功力渐深后黑夜中也能视物,他将单南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当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而且他还猜到,百里铭……恐怕已经对启国宣战了。 万领被围,消息传递不畅,加上莫卿华有意隐瞒,所以秦峥来之前是真的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但单南这边自然知道,秦峥当下就与对方交换了信息,他想要西疆安定,抽身赶去北边,单南本以为尊了梁皇密令来启国捡便宜,没想到芝麻没捡到西瓜却快要丢了,会陷入这样的僵局,很大程度上是他在梁国的探子一定是被人拔了,所以秦峥带来的消息对他十分重要。 俩人几乎是一拍即合,在皇位面前,单南跟谁不是合作,何况若按秦峥的推论,此时有宛国了人影子,只怕事情倒不是那么简单了。 不过一夜时间,秦峥就从一个闯营者变成了一个闯营者。 不过这次他是在单南的帮助下闯的主帅营,尽快帮单南夺了军权,他也有好处。他料想梁国事宜应是欧阳或者是公冶在主持,处事风格非常阴险,不像是百里铭的手笔。 然而不管是欧阳还是公冶,他们的胃口都非常大,绝不仅仅满足于搅乱梁国朝局,推一个没用的太子上位。 单南是梁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皇子,让他带着大军回去给他们添乱至少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秦峥在梁营待的时间有些久,褚含都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危机,差点带兵来攻,就见这位启国第一高手大白天的冷着一张脸,理也没理抛下去的绳索,在城墙上纵跃几下便上来了。 士兵们被他这一手镇住,再见没多久梁军便退了兵,顿时大声欢呼起来,整个万领都对秦峥空前的崇拜。 褚含却能看出这位小爷非常的不开心,还没等他去问,就收到了因为梁军撤兵而恢复的通信,他面色一沉,没有在手下面前表现出来,而是单独去找了秦峥。 秦峥知道他来意后,沉默了很久才道:“梁军已经撤兵,万领危机已解,在下也该告辞了。” 褚含虽然心里也着急,但见他这样还是叹了口气,“陛下安慰全赖秦大人护佑了,老褚在此先行谢过。”褚含老古板一个,虽然瞧不惯秦峥与皇帝之间的事,但他也知道秦峥绝不是以色侍人之辈,对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若不是爱惨了陛下,以他的条件找个什么人不行,偏偏要参和皇族。此时听到皇帝御驾亲征,对方的脸上早就黑如锅底,眼中的担忧更是做不得假,褚含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峥不知道这位老将军一会时间就想了这么多,心里不仅不排斥他了,还把他当做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情圣。其实他早就知道莫卿华坐不住,百里铭此战亲自带兵,他自己躲在深宫,莫卿华会觉得受了天大的耻辱。 秦峥不高兴是因为莫卿华瞒着他,虽然他这边被困,消息传递延误,但延误并不是收不到,单看万领解围都这么久了,莫卿华的亲笔信还没到,就知道莫卿华是不敢给他写信。 万领解围的速度出乎所有人意料,秦峥的动作也非常快,他把莫卿华所有传递消息的暗线甩在身后,在对方还没赶到战场之时,从天而降出现在莫卿华面前。 第101章 . 启军的军营可不如梁军好闯,但秦峥也没必要闯,他以极快的身形出现在营门,皇帝御驾亲征,军营里藏龙卧虎,一个小小的守门士兵便是皇帝暗卫假扮,所以第一时间便认出了秦峥的样貌。 秦峥不等对方行礼通报,速度没有丝毫的减缓,径直向着莫卿华的龙帐而去,刚刚门口的暗卫把暗号给了他,所以他一路畅通无阻。 到得莫卿华帐前时,皇帝还不知道秦峥就在外面,虽然夜已经深了,他依然挑灯夜战,研究兵力分布图。 秦峥顿了顿,清咳了一声。 里面灯油投射的影子便定住了,对方呼吸声重了,好半天才叹道,“小峥,进来吧。” 秦峥心里在多的气,在听到莫卿华叹气后都消得差不多了,他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莫卿华一身素色,腰间细着根同色的腰带,双目璀璨如星空,看着秦峥眉眼含笑,不同于他往常着龙袍的样子,秦峥已经很久没见他穿常服了,此时敛了气势倒是多了份温润。 “你一路疾行而来的吧,都不知道在意自己的身子吗?”莫卿华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面对秦峥时越发的温和,倒把年轻时的古怪性子改得一干二净。 秦峥被他一哄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强撑这丑着脸,毕竟皇帝这次故意瞒着他,算是坏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定下的原则,他当然是有理由生气的。 也不理莫卿华招他过去,只远远地找了方凳子坐了。 莫卿华好像唱独角戏一样解释了秦峥离京后发生的事,他没有问秦峥万领那边的事,虽然还没收到消息,但既然秦峥出现在这里,那边自然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莫卿华见他家面团一直板着脸,想着过几日暗线的信息就能传到,便也就放下了,只是他有些怀念前对方略带些婴儿肥的脸颊。可惜秦峥长大了,脸部线条越发冷硬,再不像以前那样雌雄莫变,不过这一看莫卿华就看出秦峥比出发前瘦了很多,应是万领围城的时候吃了点苦头。 想到这他哪里还坐得住,秦峥不肯过来,他便自己过去好了。 只是才刚靠近秦峥,就见他瞪着眼睛道,“别过来!” 莫卿华无奈,这炸毛了的小情人还真不好哄,他顺势在一旁坐下,至少是离秦峥近点。 “面团儿要怎么才不生气,说来听听,朕随你折腾还不行吗?”莫卿华眉眼带笑,明明是服软的话,在他口中却一股子宠溺味道。 秦峥却也不买账,对方这样子他看习惯了,并不觉得如何,他其实很想一身正气的走进来,凶恶恶的告诉莫卿华,他晋级大宗师了,然后他心情很不美丽,特别想揍一下龙臀。 然而到得皇帝面前,他却不由自主的提醒对方他的到来,再那一声叹息,秦峥就怎么也气不起来了。只是在瞄到莫卿华带笑的眼睛时,他突然就觉得对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再见他唇角隐秘的勾起好看的弧度,他就更是这么觉得了。 瞬间秦峥就觉得面前的皇帝欠打了不少,他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走到莫卿华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陛下还记得当年我们的约法三章吗?” 此话一出,莫卿华就知道今天从见到秦峥起使的手段一个都没用,他故意先是叹息,又是宠溺都没打消对方的念头,看来秦峥不仅武道更进一步,心智也更为澄明了,不会因外物而影响所作的决定,“自然是记得的。” “哦?”秦峥歪了歪头,“那陛下准备好了吗?” “小峥,朕好歹是皇帝,给个面子不行吗?”莫卿华脸都白了,当时约定的时候本来是寻思着能占占便宜,秦峥自然明白,这约法三章本来就是笑言,谁也没在意过。 没想到秦峥却是打定了注意,他勾起嘴角笑道:“莫再磨蹭了,要不然天都亮了,陛下若想白日……臣也不是不可以……” 莫卿华还待躲避,却被秦峥抓住手腕,扯像一边的行军床,“陛下,到床上去吧!” …… 第二日御驾启程赶往北河战场,秦峥出去露了个面,跟各位将军以及护卫御驾的秦峦见了一面,就又钻进皇帝的马车里了,不过回来时他手里却是多了一瓶药膏。 那是刚才出去时找德福要的,这位年老的太监见到他依然与以往一样尊敬,很快替他找来他所需要的东西。 秦峥脚步轻快,心情却与之相反,想到将要与亲身父亲兵戎相见他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不过他是不会在莫卿华面前表现出来的,一介帝王之尊任他折腾了一晚上,在秦峥看来莫卿华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了。 他进去后见皇帝趴在被褥上,唉声叹气,见他进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秦峥走过去拉了他的手,将盖在他身上的汗巾揭起对着那处吹了口气,“怎么样,好点没?” “哪有这么快!你也不想想你昨晚用了多大的力气!朕都怀疑帐外都能听到……”莫卿华此时什么成熟风度,温润情人都丢到一边了。 “听到啪啪啪的声音?”秦峥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直把莫卿华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翻了白眼。 要是秦峥真的把他这样那样了,莫卿华哪里是受惩罚,那是收租来着!所谓约法三章,是破了约定就啪啪啪的意思,也就是臀部受刑…… 秦峥见莫卿华气得不行,赶紧按住他免得再伤了龙臀。 等上完药后,莫卿华才缓过劲来,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实际上也没时间跟秦峥亲热,好在两人老夫老夫的也不急在一时,秦峥陪在莫卿华身边一起研究战阵,他之前虽然不是很懂,但这半个月时间天天跟着褚含老将军也学到了一些,懂点皮毛比入门就是差得远了,以前莫卿华偶尔也会跟他商议这些事情,那是秦峥并不觉得如何,这次跟着褚老将军上了次战场,他才明白原来莫卿华比起褚含更要棋高一筹。 而且由于两者身份不同,站的高度不同,莫卿华的战略眼光比之多年老将更是高了不止一筹。 面团儿崇拜的目光,莫卿华看在眼里,心里美得快要上天了,恨不得抱着他家的小面团在床上滚上一圈,你压我我压你的来一遭,只可惜现在时机不对,加上屁股痛的不行,莫卿华只好忍痛打消这念头。 随着离战场越来越近,军中的气氛日渐紧张起来,因为前方有熟悉宛军的秦岳顶着,莫卿华并没有下令日夜兼程的赶往北河,一是他们必须保证充足的体力,等到达战场时才能起到作用,二也是怕百里铭走水路绕过北河大营突袭他们,到时候不仅起不到作用,反而累得秦岳赶来支援。 莫卿华足够小心,百里铭也没有真的如设想般派兵前来偷袭,等这只皇帝御驾亲往的大军并入北河大营时,百里铭反而如君子一般高挂免战牌休战三日。 莫卿华摸不透对方的想法,一到北河大营,就招来秦岳和众位将军商议。 秦岳毕竟与百里铭对峙了大半个月,对他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这位疯子皇帝果然名不虚传,用兵诡秘几乎无迹可寻,幸好秦岳性子敦厚沉得住气,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是守住了北河大营,没让对方得到多少好处。 这半个月来双方各有胜负,可以算是打了个平手,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们两军合营时没有趁机攻打,这本来算是一个好机会,不管是秦岳还是皇帝,都以为对方会趁着他们立足为稳时动手,都打算打一场硬仗,没想到他们的免战牌还没挂出去,百里铭倒是请求休战了。 一时间众人疑惑不已,秦岳禀告完后,往秦峥方向看了好几眼,要不是秦峥就站在皇帝身边,他都想走过去拉他了,在场的除了莫卿华,就数秦岳知道秦峥和百里铭的关系,便是秦峦也是不知的。 这是秦闵的意思,既然秦峥不想认回亲生父亲,那他也没必要把养了多年的孩子往外推,秦峦性子火爆,心里藏不住事,秦闵一开始就没想让他知道太多。 单看大哥现在的表现,秦峥就知道,这绝不是父亲多虑。也不知道为何,秦家堂兄弟,除去秦峥还有三个,大哥秦岳二哥秦峦,明明是父亲亲生的反而性子一点都没像到他,反而堂哥秦峰,不管是文采还是肚子里的坏水,简直就跟秦闵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秦岳这辈子当个将军是足够了,但是他却不一定能当主帅,秦峥心下一叹,颇有些父亲后继无人的伤感,但凡秦峰身子好些他也不会这么怅然,这次秦闻没来,便是因为秦峰病重,他这堂兄经世之才却体弱不堪,秦峥心里不无叹息,只恨老天为何如此造化弄人。 只是转念一想,造化弄人的又何止秦峰,他不也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外头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一人疾行而来,到得帐前深吸口朗声道:“启禀陛下,宛军有一书信送来,指名要给……秦峥秦大人……” 第103章 .101 此话一出帐中各人反应不同,大多是惊疑不定,莫卿华则是眉头一挑,显出几分不悦来,有那善揣摩君上的便以为拿捏了些什么,心里默默上心。 秦峥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却是忍不住笑了,待莫卿华将人宣进来,见到那人时,秦峥便听见上首的皇帝轻哼了一声。 等他瞟过去时,皇帝却正襟危坐,等来人行礼完毕,威严道:“那书信何在?” 顾言泾将书信递过,因是商讨军务,启国一直以来阉人不得干政,德福这会儿却是不在。莫卿华也不在意伸手接过,见信封上刀锋般写就‘秦峥亲启’四个字,他将那信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随意的递给了一旁的秦峥。 秦峥见信却也没拆,而是看了片刻,最后无奈的笑笑,收到怀里了。 “陛下……” “嗯?” 刚有人想要表示反对,莫卿华一个眼神过去,那人便蔫了,跨出半步的脚收了回去,默默垂首。 不论是莫卿华还是秦峥都没把那封信放在心上,百里铭既然来战,再亲的血缘也无法调和启宛两国的矛盾。莫卿华还是孩童时,就知道终有一日,不是启国灭了宛国,就是宛国灭了启国,亦或者这二者同归于尽,叫旁的捡去便宜。莫卿华要做的只是赢而已,确保已方能赢。把所有想要分一杯羹的手全都给剁了! 宛国来势汹汹,莫卿华也不是毫无准备,将近七年的时间,足够了。对方要战那便战吧,何况莫卿华的野心也不仅仅在于治理好大启一国,他想要的还有更多。 商议完后,莫卿华招了秦岳和几个大将进了龙帐,秦峥没跟着过去,反正莫卿华不敢再瞒着他,早点听或者晚点听没什么大碍。 他与顾言泾许久没见,还有许多话要说。他示意了一下,顾言泾便停住了脚步等他,两人一道在营中漫步。 秦峥威望极高,军营里崇拜的就是勇武之士,秦峥这武道高手是所有人崇拜的对象,一路走来不管是士卒还是将校,见到他都是一脸尊敬。 秦峥一一回应,带着顾言泾往偏僻处行去。 “你怎么也在这?我记得前些年你谋了个文职?”秦峥见他身上穿着校官的衣服满是诧异。 顾言泾微微一笑,耸了耸肩道:“国家有难,投笔从戎也是我辈理所应当。”他又顿了顿,敛了笑容,满是担忧的看向龙帐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那封信?” “无事。”秦峥心里一暖,阿言一直都是这种替别人着想的性子,不过他也无意解释什么,毕竟太过惊世骇俗,顾言泾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大概能猜到百里铭会在信上写什么,也知道百里铭让人送信过来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挑拨一下他与皇帝与众将的关系,他没当场拆信反而无奈一笑便是表示看穿了对方挑拨离间的手段,以他如今在启朝的地位,加上皇帝无条件支持,在座的诸位自然无话可说,百里铭这手却玩得不怎么漂亮。 “无事就好,我接了信时当真是吓了一跳,不过不论怎么样,只要陛下信你就好……”顾言泾松了口气,旋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早就听闻北人狡猾,还以为他们的皇帝能有多厉害,原来却也是善使这些小人行径!” 顾言泾说这话时怒目瞪向对岸的宛军大营,所以没有看到一旁的秦峥尴尬的表情。 毕竟那边的那位皇帝陛下是他亲身父亲,被好友这么一骂,秦峥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俩人在营中走了一段,行至无人时,秦峥想了想还是问道:“他……还跟着你吗?” “……”顾言泾不语,他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头盔,低头丢出一个重磅,“小峥,我成亲了。” “……什么时候的事?!”秦峥还是第一次听说,随即想到什么面色一变,“你该不会……可别害了人家姑娘!” “不!我是真心喜欢她的,我觉得她很好,只是……”顾言泾脸上烦躁之色渐起,一会儿说起与妻子的初遇,一会儿又说起当年的一些旧事,渐渐地有些语无伦次,秦峥听了半饷才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顾言泾说话的间隙,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眼睛定定的看着顾言泾道:“阿言,你没做错,你不用对任何人愧疚。况且……你若对他愧疚,你当真对得起嫂子?” “……真的?”顾言泾抬起头看他一眼,被他眼神安抚,自己也平静了下来,便接着道:“我与娘子成婚时除了去京城接了我娘,其他谁都没说……”他抱歉的看了看秦峥,秦峥知道他对于隐瞒自己有些内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顾言泾接着说:“就怕把他引来,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些年不论我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他的影子,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可是……” “结果后来他还是知道了,也不算闹吧,说来讨喜酒喝,冷冷地坐在一边不停的喝……” “后来他就走了,再也没出现过……”顾言泾叹了口气,眼里隐隐还是有几分愧疚,“我知道我这人优柔寡断,当初他……那样时,我说了狠话,说不想再见他,等他真的走了,我却开始不舍……终究我还是拿他当兄弟。” 秦峥静静地听着,他知道顾言泾只是需要发泄,这些话他恐怕已经憋了很久了,身为好友,秦峥无法干涉对方的决定,既然顾言泾是真爱那女子,他自然是欢喜的,王弘烨伤心便伤心了,与他无半分关系,只要顾言泾别再那么自责,以为都是自己的错就好。 于是他道:“你做的没错,与你看来,王弘烨是兄弟。在他看来,若做不成情人便连兄弟也不做,那是他的看法,与你无关,你也不能强求。” 顾言泾被他这直来直去的话哽了一下,随即又觉得有道理,只是以他的性子是绝对做不到秦峥这样干脆的,毕竟是敢冒天下大不闱与帝王至尊断袖的,顾言泾只能叹息一声。 他此时心情好了不少,又远远看见皇帝近前伺候的大太监德福,左看右看的好像在寻找什么,他便笑道:“你跟我出来这么久,怕是陛下又要不开心了。”顾言泾觉得自己就是躺枪的,多与秦峥说了几句话都要被皇帝穿小鞋。 他的仕途终究是受了顾瑞之影响,一路起起伏伏,在京城没能待多久就外放了,不过比起王弘烨却又好上许多,至少还能做官,而王弘烨好似成了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一把尖刀,少有的几次见面,他身上都带着伤,顾言泾问过几句,对方都轻描淡写的扯开了话题,他便罢了。 如今他也想通了,他与王弘烨都没有做错,不过是缘分二字。 ===== 秦峥回到龙帐,就见皇帝懒洋洋地躺在行军床上捧着本册子看得认真,见他进来哼唧两句表示不高兴。 秦峥没理他,从怀中掏出那封信。 莫卿华本来在闹些小情绪,见秦峥许久都不搭理他,就抬头去看,见他展信在读便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秦峥愣了半饷,回话的时候表情还是呆呆的,“他说他要亲自来取你首级……” “……”莫卿华也愣了,两军交战互相骂几句乃常事,但百里铭可不像那种人啊,而且就算骂那也应该在阵前骂,两国皇帝撕开来骂,那比什么阵前动员都有用啊,单独写信给秦峥是什么意思? 莫卿华从秦峥手中接过信,那信就一张纸,开头和和气气的,口气亲近得不得了,末了加上一句,‘启帝之首级,朕必亲取之’ 怎么看都是仇恨满满,莫卿华摸了摸下巴,心想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他了,他还记得几年前扮作秦峰与百里铭勾搭的时候,对方明明很欣赏他啊。 就算他想吞并启国,但这话说得好像有私人恩怨一样,他就是抢了他女儿还是夺了他……呃…… 莫卿华与秦峥对视一眼,均觉得事情好像有些棘手了。 难怪百里铭比预期的动作更快。 莫卿华摊了摊手道:“好吧,他狠朕其实也不冤。来就来吧,朕难道还怕他不成!”说道最后,莫卿华气势大盛,百里铭纵然是宗师级别,莫卿华就不信找他十七八个九品干不了他。 秦峥想到的其实更多,以他的私心来说他是不愿打仗的,百里铭和莫卿华的野心,不该由天下百姓来担,但他也知道这七年间不管是启国还是宛国,暗地里都在为这一战做准备,不论如何都不是他一句话能改变的,所以秦峥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 三日后清晨,宛军大营的免战牌子已经摘下了,莫卿华身着盔甲,红色的披风在他身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第104章 .103.101 两军实打实地正面碰撞,第一次的交手,不管是启军还是宛军都没有讨到好处,大启的战马膘肥体壮,士兵勇武好战,宛国不遑多让。 这一战足足打了有半个多月,每到傍晚鸣金收兵时,便满地残尸,冰冷的北河河水早已被鲜血染红,听说下游的河岸都变成红色的了,河中鱼虾逃得干干净净。 秦峥看着堆积在营门口的一具具的尸体,像一座小山一样,每一次莫卿华都会亲*烧这些勇士的尸首,命随军的高人念诵往生咒。 对岸的大营同样如此。 百里铭身形伟岸,身着一袭赭色战袍,银白色的战甲被火光印得闪闪发光。长发束起,额边留了一缕灰色的发丝。他嘴角依然是带笑的,目光深远,紧紧盯着对岸的启军大营。 公冶在他身边声音阴冷道:“陛下,这半月来双方互有胜负,但我方也损失不小,如此下去必然损耗兵力,不如暗渡陈仓,另派一支奇兵偷袭启军粮仓,截断他们的后路!” 百里铭摆了摆手,拦住了公冶的话头,他轻笑道:“启军这样的对手以强势碾压才有意思,不是吗?” “这……” “爱卿爱惜兵力,无可厚非,只是启国不比梁国,启人好武,若不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赢了他们,便是有朝一日我等占了他长安,烧了那启帝皇城,启国百姓也是不会降的,那时候启国遍地叛逆,朕这胜便如不胜,无甚区别。”百里铭摇头,宛国与启国的纠葛还要扯到前朝,两国血债累累,即便是打胜了,没有百年怕是也难以压下民间的反抗。 “可是——这样打下去,只怕不妥啊!已经酣战半月有余,军中士气已经疲乏,陛下……”公冶善计,但百里铭从一开始就跟启军摆明车马,硬碰硬的干了半月,一点也没他献计的余地,再加上也实在是心疼战力。尽管这场仗准备了七年,但也架不住这样消耗啊,不仅是公冶,其实营中大部分将领都开始着急了。 只是自从那年百里铭娶了启国公主的牌位,在朝内下狠手灭了几家反对他的朝臣,宛国朝野私底下都称他为暴君,他这些年疯名不减,谁都不敢在他面前多话。 也就只有公冶跟欧阳敢对着百里铭提意见了,不过欧阳身份特殊,百里铭又看不惯他,他便一向敬小慎微,能少说话就少说话,绝不出头。 “嗯,你说得不错。”百里铭沉吟片刻,说道,“既如此,爱卿替朕下战书吧,两军择日决战,一战定胜负!”说罢他转身拍了拍公冶的肩膀,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走回营帐去了。 “……”公冶楞了半饷,无法相信百里铭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了两国决战之事,他也顾不上君臣礼仪了,连忙反身快步追了过去,“陛下!您您……三思啊!” ===== 宛军第二次传信过来,这次是正经的交到皇帝莫卿华手里,莫卿华凝神思虑片刻,再屏退来使,与众将商议了片刻,郑重的给宛国写了回信。 两国决战便如此简单的定了下来,既然百里铭让他择日他也就毫不客气,连地方都换了,换成北河上游一处地势开阔处。出战之前秦峥亲自替莫卿华系上披风,看着翻身上马,自己也将长渊背在背上,手握长刀跟在莫卿华身边。 两方兵马早已整装待发,莫卿华找了个小土坡待着,遥遥看着对面百里铭单骑立在最前方,他冷静沉着,看着己方的士兵,高举的右手狠狠挥下。 长长的号角响起,莫卿华的指令一条条发出,启军变幻阵型,三角尖头式攻击阵,而对方也没想防守,一样是攻击的态势,百里铭如先锋般在阵前打头。 莫卿华让重甲顶在前头,就是想用重甲的防御,抵挡住百里铭的攻势,挫了他的锐气,但秦峥知道,这远远不够。百里铭身为宗师,万军之中可来去自如,虽然莫卿华派了高手隐藏在阵中,但百里铭的武功大多是在军阵中历练,与寻常的武道如何相同,再加上秦峥知道那无名功法究竟有多厉害,在百里铭动了的那一刻,秦峥脚跟一磕马腹,人随马动从莫卿华身边窜了出去。 莫卿华张了张口,想起昨晚与秦峥打的赌,便又罢了,只能忧心忡忡的看着对方策马从军阵一侧绕行很快就来到最顶端。 他们打的赌便是百里铭究竟会不会亲自下阵,若是会,秦峥便前去与他交手,若是不会,自然便乖乖的跟在莫卿华身边,不到最后一刻不动手。 雄武的铁骑跟在在身后,马蹄踏响了大地,秦峥清楚的看见百里铭在见到他是的讶异,然后他轻轻一笑,轻抖缰绳,身下的战马加快了速度,与身后的骑兵拉大了差距。 秦峥把刀挂在马上,从身后抽出长渊,百里铭手上的是秦峥师尊赐予他的名曰无殇,而秦峥手中的长渊是从百里源手中夺来,百里铭亲自赐下的,这一对父子,手中握着的是对方的剑,这是他们第二次将剑对准对方,在这两国疆界上,剑与剑碰撞在了一起。 两军短兵交接,冰冷的兵器,火热的血液,年轻的脸庞上满是肃杀。黑色的战甲与银色的战甲拼杀在一处。 只是启国最厉害的军队,从铠甲到兵器再到战马人员的选备,都是莫卿华亲自经手,他甚至能说出他们任何一人的名字,但战场的喊杀声丝毫不能传到莫卿华的耳中。 他紧紧地盯住战场正中央那两道迅疾无比的身影,长剑在他们手中挥舞,一般无二的气势,以及杀意…… 莫卿华面上很平静,只是这股平静是可怕的,在他身边护卫的士兵,能感受到皇帝陛下身上传来的那股令人战栗的寒气。 他依旧冷静的指挥着战阵,只是在那匹神骏的白马上的骑士消失在马背上时,莫卿华整个人都僵硬了,脱口而出的嗓音颤抖得令人听不清楚,仿佛嘶吼一般! “秦峥!” 在战场中央的秦峥是听不见的,他耳中轰鸣,腰部的伤口让他失血过多,惨白的手指紧紧的拽着缰绳,他摔下了马,要不是运气好手腕被缰绳勾住,说不定他就掉到地上,被混战中的友军踩死了也不一定。 百里铭咳出几粒血沫,见秦峥重新爬上马背,他伸手按住胸口:“咳,你这小子……你这是要跟你爹同归于尽吗?”百里铭也伤的不轻,肩膀到胸口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不停的渗着血,百里铭却丝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面前这伤痕累累的小子。 他虽然不会对秦峥手下留情,但也从来没想过要杀他。 但这孩子分明是以命换命的无赖打法,百里铭既要小心自己的小命,又要防止自己出的招伤了儿子,这一战打得憋闷得不行。 秦峥望着他,眼中一片冷凝,心中涌上的绝望与悲愤快要将他淹没,他很想对着面前的男人嘶吼。 为什么是你? 我的父亲为何会是你? 在某一刻他甚至想要求百里铭退兵,想要以自身的安危威胁他的父亲,与启国定下和平条约,想要他答应让这天下太太平平。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看见百里铭的眼神的那一刻,秦峥就知道,他无力改变! 他只能对着自己的父亲挥剑……并且将他杀死。 当长渊刺中的那一刻,秦峥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从交手伊始,百里铭便在逼他,逼他杀了他…… 战斗依然在进行,只是秦峥和百里铭的周围出现了一圈诡异的真空地带。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秦峥嘴唇几经张合,最终艰涩的问道:“为什么?” 体内翻涌的气息令百里铭张口欲答时,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他猛烈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咳得肆意无比,咳得……撕裂了伤口。 深深刺在他心口的长渊锋利的割开了他的肌理,在他的要害处留下不可挽回的破坏,秦峥意识到他是故意的,心下一惊,长剑便抽了回来。 百里铭勉力的勾起带血的嘴角,看着秦峥的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柔和,“朕说过要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交给你,朕要让你万万人之上……咳——”百里铭身子一歪,便要从马上摔下。 秦峥想也没想飞身扑了过去,他坐在被血染红的土地上,搂着百里铭,心口像是被烙铁摁住,但他哭不出来,只能瞪着干涩的眼睛,愣愣的看着怀里的男人。 “朕身死后,咳咳……宛国便将不复存在……但朕会留下一批人马,他们都是从小在死士营长大,朕让他们听命与你……还有公冶,他会带领朝臣降启……咳……以后他将会是你的助力咳咳咳咳——”百里铭的声音有气无力,说上几句便要咳得断气,他将头搁在儿子的肩上。看见秦峥的身后,启国最尊贵的男子,正一脸惊慌的奔向这里。 百里铭笑了,笑得眼睛都弯了,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口中涌出,他好不容易吐干净了,在秦峥耳边说道:“只要有宛地在,不管这片土地姓了谁,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你,他们都得供着你……嘿,有本事将帝王之尊压在身下,嘿嘿,不愧是我的儿子!” “楚瑶等了我太久了,我等不及去见她了,峥儿已经能够照顾自己了……所以爹爹……”秦峥感受到怀里的身子渐渐软了,瞳孔骤然紧缩,不似人声的悲鸣从他口中发出! “啊!” “啊!!!” “啊——!!!”霸道的真气瞬时间无法控制的在体内乱窜,秦峥也不想去压抑它,就由着那深厚的内劲从吼声中迸发,如同轰雷般在战场炸响,一股看得见的光波从秦峥身上发出,宛如平地里的一道飓风,将地上的杂草碎物席卷一空。一时间所有人只觉得耳痛难忍,手中的兵器再也握不住,不论是宛军还是启军,都只知道双手捂住耳朵趴在地上,在巨大的轰鸣身中不由自己的张口大喊,然而他们已经什么都听不到! “秦峥!”莫卿华功力不弱,此时也觉得难以承受,只是他看着背对着他仰天悲鸣的青年,心中一股将要失去什么的心悸,令他挣脱想要护着他离开的非宁的手,扑向秦峥。 秦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莫名而生的恐惧紧紧的攥着他的心,将他往黑暗的深渊里拖去。 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了他,像是黑暗里的明灯,干涸龟裂的大地上迎来第一滴雨露,秦峥僵化的脑袋时候因此而清醒了些,他骤然想起他如今的状态就如那无名功法上写的那最凶险的一关一模一样。 若他没有意识到,很可能就此被黑暗吞并,体内的功法急速的运转,永不停歇,直到身体支撑不住,就此散功而死。这是百里铭没有预测到的,他不知道秦峥的武道已经修行到了这一步,这一关便是连百里铭自己也还未达到,他更不知道便是他的死激的秦峥道心不稳,心魔急速涨大,差点就在无声无息中要了他的命。 但秦峥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当意识渐渐回到身体中时,秦峥察觉到自己正盘腿坐在地上,四周寂静无比,他能感觉到他身处在帐中,只是不知距离那日已过了多久,此时的他体内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就算眼睛不看,也能感受到周遭的一切,帐外月华如水,一道身影缓步走来,那人身材修长,雍容华贵。他缓缓地睁开眼,看向掀开帘子走进来的莫卿华。 那双星眸明亮如昔,只是人却憔悴了不少,秦峥张开口对他道:“我回来了。” 玄真元年,启宛两国皇帝御驾亲征在北河决战,大军酣战月余,最终一战宛国皇帝死于时任礼部侍郎的丞相手中,这场历时最短的战役以宛国举国投降划上句号。 同年启帝在长安接宛国文亲王降书,龙心大悦,遂改国号为玄真,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玄真三年,丞相只身出梁,归国后,梁王降。 玄真十年启帝携丞相泰山封禅,其后退位太子,帝与丞相不知所踪。 ——《启·秦相志》 第105章 .104.103.101 玄真五年春,御花园里花开正好,今日是太子十七岁生辰,因着不是整寿皇帝便准了太子自行做主。 本以为太子这般年纪最多也就在身为贵妃的生母那边撒撒娇,再请上三五个年岁相当的热闹一番。 莫卿华公事繁忙,他本来就与太子不甚亲密,太子生母母家不显,莫卿华不过是只是感念她这些年养育皇嗣劳苦功高才破格升她为贵妃。 朝臣多年来一直紧咬着要他立后都被他给喝斥了,要莫卿华看来,这世上能当他皇后的人,除了那位别无他想,可惜这种事他自己心里想想就好,可是连半句都不敢透露给秦峥的。 面团儿平日里脾气不错,只是一旦被得罪那记仇的性子可是一等一的。 不过莫卿华此刻已经出离的愤怒了,看着御花园并肩而行的两人,莫卿华第一次觉得太子这样的生物或许还是不要存在的好。 御花园小湖上有一座小亭子,太子抬眼看了看身边丰神俊秀的男子,悄悄地羞红了脸,踌躇片刻道:“老师,不如咱们就在这儿坐坐吧。” 男子不置可否,点点头道:“殿下请。” “老师您先请!”莫熙卓有点受宠若惊,秦峥除了是当朝一品丞相,更是启国第一剑客,也是他的武道老师,平日里不苟言笑,莫熙卓真的没想到他会答应来陪他过生辰。早上吃过母妃亲手做的寿面后,莫熙卓就亲自赶到宫门口迎了他来,本想请他到自己的东宫去,但是东宫人多眼杂,莫熙卓隐隐地明白自己是想要和他的老师独处。 所以想了想,莫熙卓就带了人到这儿来,御花园很大,此处又有些偏僻,理当不会那么巧就有人进过吧。 ——天真的太子并不知晓,丞相的行踪皇帝陛下可是亲自关注的。 亭子里早就备好茶点,莫熙卓六岁起跟秦峥学剑,自然知道他爱茶不爱酒,不过他给秦峥准备的是上好的毛尖,自己却是一壶清酒。 也算是给自己打气壮胆吧,毕竟每次与秦峥说话他都感觉非常的紧张,这次难得能与秦峥单独相处,他可想自己因为害羞而不敢说话或者结巴。 看着小太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秦峥挑了挑眉,垂着眼吹了吹手中的热茶,低垂的眼睫又长又翘,小太子看得呆了半响。 那边的莫卿华差点没气死,几次想要从藏身的地方出去,转念一想还是打探出这小崽子的心思比较重要,只得忍住蹲在原地揪了把杂草,再一看那边亭子里的两人相谈甚欢,差点没把那杂草塞到嘴里当成太子嚼吧嚼吧给啃了咽了。 秦峥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太子聊着,他其实不太喜欢小孩,每次教学都板着脸,无奈莫熙卓却像是看不到他的冷淡一般,每每都用孺慕的眼神看着他,秦峥可以下手教训二哥家的几个熊孩子,但对上莫熙卓这样乖巧的却是无可奈何,总不能无缘无故就训斥人家吧。毕竟也是身份有别。 其实莫卿华躲得过太子,却哪里躲得过秦峥,他便是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莫卿华的存在,自他武道大有突破以来,似乎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甚至能看穿他人表情掩盖下的真实。 就好比此时与他相对而坐的太子殿下,故作镇定的样子,其实心里慌乱得不行,秦峥并无太多好奇心,只是他看出此事似乎事关己身,而且毕竟是答应了给小太子过生辰,一切都按照太子的心思来吧,至于莫卿华——皇帝陛下抽风不是一两天了,他爱在那蹲着就在那蹲着好了,秦峥这样想道。 就闻对面的太子沉吟了片刻终是抬起头鼓足勇气问道:“老师,有件事孤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峥抬了抬眼,虽然很想说不知道就别说了,考虑到不能伤了太子的少男心,他好道:“殿下请讲。” “……不知老师可曾想过离开皇宫……呃,孤的意思是……”太子磕磕绊绊一句话分了几句讲都没讲清,秦峥耐心的等候,只是那边的皇帝此时已经认定了太子是来撬墙角的,心里狠狠地挥舞着拳头等着揍上一顿,然后丢去军营里历练,离他家面团越远越好。 “孤是觉得,江湖那么有趣,老师武功天下第一,就不想去江湖上转转?”太子一脸向往,秦峥觉得这很正常,太子今年十七,习武也已有十载有余,从未出过皇城半步,以他这样的年纪看几个画本,听几个江湖故事,自然就被勾起了兴趣。 他师承天下第一剑客,只觉得江湖上那些搅风逐浪的少侠哪里比得过他,他话问的是秦峥,其实想表达的分明是‘老师你觉得我去江湖上转转能不能闯出天大的名声’? 秦峥呷了口茶水,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扯开,莫熙卓身为太子,注定与江湖无缘,但这孩子虽然乖巧,却有些认死理,若是过于苛责了,怕是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莫熙卓对秦峥言听计从,话题很容易就带偏了,过了没一会儿,莫熙卓就开始坐立不安,神态尴尬,秦峥无奈,武功高了其实也有不好之处,此时他只能神情冷淡的说,“殿下若有事不妨且去吧,不用在意微臣。”其实他想说,你个毛孩子想如厕还要这般扭捏,怎么你父亲那么直来直往一点都没学到。 莫熙卓有了台阶,立刻就滚了,只是急切的表示他一定会回来,让秦峥别走在这等他。 秦峥无奈点头,不过太子殿下这一去,要再回来怕是不那么简单呢。 “终于舍得出了了?”当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视野中时,秦峥抬头笑道,他在太子面前一派冷淡,面对莫卿华却温和了许多。 皇帝脸色不是很好,他走近秦峥,话也不说伸手就去捏他的下巴。 秦峥没有躲,他老神在在的坐着,笑看莫卿华的一举一动,皇帝陛下吃自己儿子的醋,这个事实说出去怕是要笑掉人大牙了。 皇帝直直的看向秦峥的眼睛,弯下腰泄愤般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再抬起时,见对方下唇轻启,一个明晃晃的牙印附在上面。 莫卿华突然呼吸一顿,感受到身体起了反应,眼神不由自主的四下游移。 秦峥认识他快有自己一半的人生了,如何猜不到他的心思,当下嬉笑道:“四下没人,陛下想做什么?” “想干你!”莫卿华脸上布满红晕,那不是害羞的,这人脸皮怕是比宫墙还厚,秦峥就没见他什么时候害羞过。 秦峥懒洋洋地靠在石桌上,上下打量了莫卿华一眼,见那双好看的星眸里满满都是情,满满都是欲,他低笑道:“好。” 伸手把皇帝陛下拉在腿上坐下,秦峥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就吻了过去。 滑、腻的舌在对方口腔里来回扫、荡,两人动作越发激烈,秦峥解开莫卿华的腰带,微凉的手探入了他的衣襟,重点在结实的腰腹处来回抚/弄时才问道:“陛下想在这里干微臣?” 虽然莫卿华知道这个''干''词意是不一样的,但骤然间听到这一句,脑海中就浮现面前这个强势的男人被自己按在地上任意轻/薄的样子,顿时呼吸浓重了起来。 他迅速的扒下了秦峥的衣服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自己的则抖开来铺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秦峥推到,身子伏了上去。 一边轻咬他的耳垂,一边狠声说,“明日朕就罚太子去漠北监军,没个一年半载不许回来。” 秦峥仰起头让他啃咬自己的脖子,慢慢的也有些情动,喘着气嗤笑道:“陛下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断袖吗?” 莫熙卓有没有那种意思,秦峥不相信莫卿华看不出来,那孩子对他只有对年长者的孺慕,大概是因为常年在皇帝这边受了冷遇,所以对于虽然一样冷着脸,但还算是尽心教导他的秦峥,便有些看中。 胸口的那点被莫卿华含住,秦峥一时只觉得刺激过大,伸手扯下皇帝的金冠,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手指插/入他的头发,像是在搂着他的头一样。 ===河蟹== 他手腕一转就挣开了莫卿华的束缚,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揽着他的腰将他带向一边的草丛,动作紧急间还不忘把地上的衣裳一并扯了来。 不知是不是他们磨蹭太久的缘故,太子殿下已然去而复返,他兴匆匆的来,看见亭上无人,心里失落的不行,只是刚要转身,就看见石桌上散落的秦峥的衣物。 饶是秦峥这些年被莫卿华的不要脸炼就得无论再无耻的事情都能淡定,此时也忍不住老脸一红尴尬得不得了。 看着莫熙卓一边好奇的翻动他的衣物,一边四处搜寻他的身影,等到那孩子反应过来脸色涨红愣愣地盯着亭外的湖面时。 秦峥气息差点不稳,他瞪向近在咫尺的帝王,却没能看到对方的全貌,他忍不住拉开些距离,想要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却不想他这边退了,莫卿华那边就乘胜追击,在他口中乱搅一通。 动作小心而疯狂,强悍的在秦峥口中攻城略地。 草丛外隐隐传来太子的脚步声,秦峥听到他正从他们身边经过,口中喃喃自语,“奇怪,老师去哪儿了?难道真的在湖里游水吗?”莫熙卓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毕竟脱了衣服,而旁边有一个湖,除了这个他再找不出秦峥大白天脱衣服的解释了。 如今太子虽然年已十七,但因性子天真,莫卿华还没给他娶亲,那些个污、浊之事是半点都不懂,整个启国上下也就只有他会认为老师跟父皇一块睡觉是知己情深,秉烛夜谈。 小太子三步一回头,他倒不是想看什么春光,完全是觉得湖里没有动静,怕真的在底下的老师给憋坏了,不过转念一想秦峥何等功力,便是传说中的龟息只怕也是会的。 第106章 .105.104.103.101 红尘客栈,尽管顶着一个文艺的名字,但其实红尘客栈跟千千万个客栈并无不同,只不过是作者为了打破悦来客栈的吐槽而随手起的。 “大启统一天下已经有数年的时光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前些时日听说老皇帝退位传位给了小皇帝,传说这老皇帝啊不应该叫太上皇——” 这年头百姓生活好了,这江南富庶之地客栈也不好开了,为了招揽顾客,红尘客栈特地请了说书先生。 这位说书先生不好江湖佚事,每每讲些朝廷上文武百官的趣事,幸好启朝不禁民间议论朝政,百姓们也爱听达官贵人后宅的八卦,自从这位说书先生来了之后,红尘客栈的生意那是一日比一日好,很快跻身扬州上等客栈。 “……”一口一个老皇帝,朕很老吗?! 坐在对面喝茶的秦峥察觉到了男人的不悦,赶紧伸手按住他紧握的拳头顺毛道:“一点也不老,真的!” 莫卿华心里好受了不少,虽然他现在外表看起来还年轻,但怎么说也过了四十岁,而他的爱人整整比他小了九岁,就算再自信,莫卿华偶尔也还是会想,万一秦峥认识了比他年轻的……或者他死的早,剩下的日子要不要劝秦峥再找一个?每每想到这事他就恨不得把天底下年轻俊美的男子挖个坑全都埋了。 这时门外突然出现一个穿得破破旧旧的小少年,店小二以为是讨饭的乞儿怕他惊扰到客人便挡住不让进,正打算给他塞个馒头打发走了。 没想到那少年往客栈里看了一眼,眼神一亮,矮下身子趁小二不备从他胳膊下钻了进来。 小二反身去拉,少年往前冲了两步,在莫卿华身边绊了一跤。 他见那孩子年纪幼小,一张脸涂得黑得不行,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年初见时的秦峥,下意识的伸手扶了一把。 “谢了,大叔!”少年借了他的力稳住身子,看也没看他就往秦峥身边挤了过去,装模作样地轻了轻嗓子,低声说:“我知道你,大哥哥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 “……”所以秦峥是哥哥他就是大叔?已退位·老·皇帝一脸悲伤。 秦峥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是。”虽然朝野内外都称他为天下第一,但他自己知道江湖水深,高手不知繁记,便是无忧谷闭关多年的师尊,秦峥就不觉得自己能打败他。 秦峥这些年性子越发淡了,除了对家人还有莫卿华,面对其他人他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原则。 对于这小孩怎么认出他身份他是一点不好奇,他和莫卿华虽然离开皇宫,但身边的暗卫依然不少,左右不过一个孩子,要是有什么事,他们自然会处理。 “你是!”少年盯着秦峥的眼睛,笃定道。 小二连连过来赔礼道歉,拽着小少年的手臂就要把他拖走,那孩子也不反抗,只看着眼带委屈之意。 秦峥丝毫不为所动,他一向不喜欢小孩,特别这孩子一看就是闹腾的,明明会武还要装作被小二抓痛了,其实分明是十个小二也打不过他才对。 倒是莫卿华眼神一转,上下打量了那孩子一眼,开口让那孩子留下,又吩咐了小二给这孩子点几个菜。 秦峥不明所以,不过他一向不会拆莫卿华的台,只在一边默默看着那一大一小打着马虎眼,嘻嘻哈哈的聊上了。 等到了晚间,莫卿华甚至还给那孩子安排了单独的房间,秦峥才感到有几分不对。 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莫卿华,不妨却被男人一把抱住。 老·太上皇搂着小情人哭唧唧的求顺毛。 秦峥揉揉他的头,莫卿华伸长脖子表示不够,秦峥只好再揉揉他脖子,顺着修长的颈脖抚上结实的背部。 莫卿华嘴角翘了翘,突然间想起什么脸色又是一变。 秦峥以为他要说那少年的事,抽回手正襟危坐。 “……” 莫卿华脸上越发不开心了,他哀怨道:“你刚刚摸了我一把就没情/动吗?” “……” “我是不是对你没吸引力了?” “……你不跟我解释那个少年的事吗?”秦峥无语扶额。 “可是朕起了”莫卿华一把他扑倒在床上,凑过来跟他接吻时还委委屈屈的,转瞬间语气就分外霸气了,“这种时候只要想朕就好了,朕不许你想旁的什么人!” 说罢就解了他的腰带,零距离的挑逗起秦峥已经半勃的玉柱。 秦峥享受着他的服务,捂着脸笑了,他不敢让莫卿华看见,因为他笑得无奈,笑得宠溺,笑得很开心。 “哈啊——”*初收,莫卿华软成一滩水一样趴在床上,墨黑的毫无银丝的长发盖在身上,却遮不住那被汗浸湿的光裸的身子,房间里散发着一股*的味道。 秦峥的手掌在莫卿华的背部来回抚摸,换来对方几声不满的□□。 突地秦峥脸上的笑容一收,表情冷得可怕,他拉过被褥替莫卿华盖好,把自己的衣物穿上,莫卿华哼哼了两声,在他低声安抚下沉沉睡去,秦峥想了想弯下腰在对方脸上轻轻一吻。 然后人便消失在房内。 夜幕降临,月光被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中,使得月色宛如那远处的红灯笼,暧昧朦胧。 一道矮小的身影出现在客栈的房顶,他趴在瓦上,小心翼翼的想要抽出一片来,好窥视房内的情景,却全然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已暴露在秦峥的眼里。 秦峥此时非常不悦,他与莫卿华做那档子事情,身边跟随的暗卫都悄悄退远,没想到竟是被这少年钻了空子。 他是打定主意要给这少年点苦头吃,一点招呼不打就闪身来到他背后,少年丝毫未觉,依然努力的跟瓦片斗争,嘴里低声嘟囔着,“说书的不是都说梁上君子抽瓦片下迷药什么的挺简单的嘛” 秦峥上去就提了他后领,一路往城外小树林掠去。 那少年起初惊呆了,待想到要喊,才发现是秦峥,见他一脸不高兴,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落地时秦峥含怒使了个巧劲打算摔他一下以做教训。 没想到那孩子眼看就要落地,身子一扭就稳稳当当的站住了,这是他身体自然反应,等想起来秦峥在生气,他眼珠子一转,脚下立刻故作滑倒,“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 少年依然是白日那件破破旧旧看不出颜色衣服,只是脸上洗干净了,露出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月色下,那张脸白皙得透明,柳眉弯弯唇若樱桃,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粉嫩得好似总角得孩童,圆溜溜的大眼睛咕噜乱转。 秦峥越看这长相越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也不问,干脆动手试起他的武功来。 那少年在同龄人中确实出类拔萃,但哪里敌得过秦峥,不到十招就被逼出了真正的招数。 秦峥此时反而震惊了,盖因少年使的乃是无忧谷的武功,虽然没有用剑,但许多招式都带着剑招的感觉。 但是他只知道这般年纪的孩子在无忧谷只有阿姐和苏木师兄所生,秦峥这次正是打算往无忧谷去,与阿姐和师兄叙叙旧,去师尊闭关之处磕头,再见见那位还未谋面的侄儿。 然而还未到地方就见到了一个学习无忧功的少年,没听说师兄收了别的徒弟啊,整个谷中十几岁的少年便只有师兄的孩子,但是那是个女娃娃啊! 秦峥震惊完了就见那少年鬼鬼祟祟的想要走,人已经蹭到他十尺外了,秦峥过去将人拦住,冷着脸问,“你认识我?” “呃不认识。”少年小心翼翼的道。 “那你说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 “哈哈,你身边那人看着就人傻钱多,我就是想偷你们东西,看你带把剑就奉承两句,哈哈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大侠你就放了我吧!”少年就差跪地求饶了,他只是认出了秦峥一时对这个母亲口中时常提到的人好奇,才想着跟他闹几个玩笑。但是若是被发现身份就不好玩了,他可是正在离家出走中啊! “……”太上皇人傻钱多?可不是嘛,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酒菜,住房里所有的床铺被套还得换新的,就算是荒郊野外也要建起一栋小屋来。秦峥心里暗暗点赞,换了个问题接着问,“你如何会无忧功?” “我……”少年试图蒙混过去,“我不知道什么是无忧功,大侠我错了,你放我走吧,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眼珠一转瞬间如变脸一般张嘴大哭。 秦峥近距离被魔音贯耳,要不是想到对方可能是姑娘,差点就要伸手捂他嘴了。 他冷哼一声,夹杂着几分内劲,那不知是少年还是少女的孩子便不敢吭声了,不过他依然没有放弃,陡然间高声拍手道:“娘,你来得正好,他欺负我!” 说罢身子就地一滚,便要遁走。 说实话要不是秦峥武功高,周围有没有人他心里一清二楚,倒是很有可能被她骗了,那表情神态演得太真了。 不过由此秦峥也终于确定了,这孩子的身份,那张脸那性子,不是跟阿姐一摸一样又是什么? 他等那孩子走远几步,以为真骗了他,才飘了过去,如法炮制的提着她的领子带着她往客栈方向走去。 徒留少女愤恨的怒骂飘荡在夜色中,惊起蛙鸣一片。 秦峥心想幸好他没孩子,不然恐怕还没长成就被他打死了。 第108章 番外三完结感言 眼前的烛火明明灭灭,百里铭枯坐在他位于宛国都城的府邸。 他知道一墙之隔的皇宫内正在进行一场关乎宛国存亡的朝会,他也知道这次朝会的结果。 如果在前一天有人告诉他,他会输了这场仗他一定不会相信,想他百里铭少年成名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无数,可以称得上是百胜之将,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输的一天。 然而他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被他的父皇连下数道金牌召回,等他奉圣旨单骑而归,就听到前方战事失利,宛军大败,而他竟然被父皇以战场指挥失当的理由软禁在府邸。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昨日在皇宫中仅仅四个时辰,百里铭从前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父不慈,弟不悌! 原来他的存在不是宛国的骄傲,原来他的存在令他的父兄坐立不安,原来他……在父皇眼中竟是个不祥之人! 宛国四皇子,人称大将军王的楚王府邸在禁军环伺中被宫中来客开启。 百里铭听到了那沉重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放在膝上的手终于颤抖起来,二十岁不到的青年嘴唇张合着,似乎是在叫‘父皇’? 面容阴柔的内侍大步来到他面前,眼神轻蔑的看着他,手中的圣旨高高举起。 内侍见这位楚王毫无动静,面上冷了下来,阴阳怪气道:“楚王还不接旨?莫非想抗旨不成?!” 百里铭浑身一震,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那内侍一眼,却被对方眼中的寒意刺痛,他沉默的跪倒在地,任由那区区内侍宣读他的命运。 那天以后,百里铭依然是百里铭,他也依然是楚王,只是他从人人称颂的将军王,变成了启国的质子,宛国的耻辱。 他的父皇骂他不孝,包藏祸心,拥兵自重甚至亲手灌下毒酒废去了他纵横战场多年的武艺;他的太子兄长来他面前冷嘲热讽,对他拳打脚踢;他最宠爱的小弟,见到他竟像是不认得他,却在转身之际笑得一脸不屑;他最好的朋友依然用那柔和的嗓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百里铭想到了死,他想或许是他太该死了,所以他最亲的亲人才会那么恨他。是的,他从他们眼中看不到亲情,只看到了恨意! 但是百里铭终究没死,他发誓总有一天他将回到宛国,回到他失败的地方,去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莫楚瑶是启国最受宠爱的公主,她不仅生得美丽,性子更是天真无邪,她的父皇曾夸赞她是天底下最令人观之忘俗的百灵鸟。 但是只有莫楚瑶自己知道她的内心充满了冒险的渴望,她不愿意待在牢笼一般的皇宫做一只被人豢养的鸟儿,她更愿意成为一只飞鹰,在天空飞翔。 除了皇后和她的奶娘,其他人都不知道莫楚瑶会武,而且天赋出众。 不过这个秘密不小心被一个宛国来的质子知晓了,莫楚瑶在考虑要不要杀了他。 她没有杀过人,所以她的刺杀计划在百里铭看来漏洞百出,尽管百里铭此时柔弱得仿佛一个文弱书生,但是他眼光犹在,兼且计谋过人。莫楚瑶刺杀他总共三十二次,没有一次成功过。 当然到了后来,莫楚瑶根本就不是去杀他的,她只是找借口想见到他。 那时的百里铭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觉得莫楚瑶就是个天真的白痴,空有一身武艺,却心不狠手不辣,听说她在家中甚至会被自己妹妹欺负。 百里铭想起了自己的兄弟,他开始教莫楚瑶怎么对付她外表柔弱内里黑暗的妹妹。 其实莫楚瑶并不在意后宫中的阴私她有天底下最尊贵的父母护着,就算心里膈应,那些姐妹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莫楚瑶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但是百里铭对她的事情上心,这让她非常高兴,她不介意装得笨一点,好让百里铭敲着她的头,一面骂她蠢一面给她出注意。 那段时光是莫楚瑶最快乐的时光,百里铭的每一个举动都被她珍藏在心底,她得知百里铭被废了武功,绞尽脑汁的想替他恢复,甚至去偷听母亲与旃姨的谈话。 等她好不容易得了消息,百里铭恢复有望,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原来她的父皇其实不是她的亲身父亲,原来她一直敬爱的父皇,竟然对她抱有那样的心思。 莫楚瑶觉得天都要塌了,她浑浑噩噩的去找百里铭,和他一起喝酒,一起抱头痛哭,一起……亲吻相拥,一起攀上幸福的高峰。 第二日醒来,莫楚瑶掩下了所有的悲伤,只告诉百里铭她是替他开心,因为百里铭可以恢复武功了。 临走时莫楚瑶对百里铭说:你以后要笑,因为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会将你击倒,你要去夺回你的一切,我等你。 莫楚瑶在百里铭走后的每一个时辰都在后悔,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去,然后她在心底默默说服自己,她是启国的公主,她的失踪会使百里铭的行踪暴露,她在这里可以帮助他掩盖。 百里铭离开莫楚瑶的每一个时辰都很开心,因为他知道离开是为了重逢,他相信自己会带着一身的荣耀去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子。 然而事情并不是如百里铭所想的那样顺利,莫楚瑶的消息是从皇后那里偷听来的,消息只是个传说,连皇后都没办法找到那个人,百里铭翻山越岭踏遍了启宛交界那座巨大山脉,他只身一人,每走一步心都在滴血。 他想他会不会死在这深山中,死得无名无姓毫无尊严,莫楚瑶听不到他的音讯,会不会以为他死了,会不会不再等他。 百里铭渐渐地开始忘了自己是谁,高高的树木遮天辟日,常年不见阳光,他的眸色开始变淡,无人说话,他开始忘了怎么说话,唯有嘴角依然笑靥如花。 百里铭在那座山中待了很久,久到他甚至以为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当他再次出山的时候,离他最近的城镇便是宛国的一座边疆小镇,那是他以前打仗时路过的小镇,百里铭嘴角带着笑,赤脚丈量着宛国的国土。 一路走到了安阳,宛国的国度,那座巍峨的古城。 百里铭站在皇宫大门口,抬头看着那朱红色的宫墙,仰天长笑,如同一个傻子。 百里铭觉得畅快了,他随手夺了想要上前驱赶他的侍卫的刀,一路从宫城门口杀到了皇帝座前,最意外的是,竟然有几年前随手救下的人认出他来,学着他夺了侍卫的刀,跟在他身后跟他一起砍杀。 百里铭看着面前吓破了胆的兄长,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带着帝冠,却如丧家之犬一样趴在御座之下,百里铭差点都不想杀他了,一条狗有什么好杀的,百里铭转而寻找起他的父皇,他在皇宫中杀了一日都未找着。 最后终于想起既然兄长当了皇帝,父亲自然是已经不在了,百里铭此时其实不甚清醒,长时间的独处让他心智受损,自他出现后失踪未发一言,皇宫中血流遍地。 他旁的事情一概不理,只要有人挡在他面前他就杀,最终他站在夕阳下,面前大片大片的人跪倒在地,颤抖着高喊陛下万岁! 接下来他被簇拥登上皇位,穿上龙袍带上帝冠,在文武百官面前称帝,他们真心实意,没有一个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他笑看着那些人在他面前或唯唯诺诺或慷慨激昂,他要他们生他们便生,他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 百里铭渐渐感受到了皇位的好处,他成了宛国的至尊,他开始清算那些曾对不起他的。 首先便是他的父兄弟弟,他掘了他父亲的坟,将他曝尸荒野;他杀了他的兄长,夺了他的皇位,占了他的后宫,睡了他的女人;他的弟弟那日不在皇宫因而逃过一劫,他跪在他脚下,甘愿做他的奴隶。 百里铭哈哈大笑,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十分满意,他还报复了他那个高傲的友人欧阳,他把他变成了一个残缺的阉人,他要让欧阳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得到这世间所有的幸运。 百里铭迷失了自己,他醉卧在权利的梦乡,忘记了远在启国等待他的女子。 等他记起时却已经晚了,启国传来的讣告上写着启固国公主楚瑶……病逝。 百里铭就此从梦中惊醒…… 他不可置信,他疯狂找寻固国公主的画像。养在深宫的公主,画像自然不容易流出,只是世上之事事在人为,百里铭最后一点侥幸就此湮灭,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老天对他深深地恶意。 …… 整整二十六年,离开莫楚瑶二十六年后,百里铭躺在儿子怀里,在熟悉的烽火弥漫的战场上他终于可以做回自己,堂堂正正的去见楚瑶了,百里铭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