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万万岁》 第一章 密林之中一处难得的开阔地,面白英俊,身着内侍外袍的少年满脸恐惧地看着前方不到两米远的两个士兵,那二人凶神恶煞,手中提着腰刀,正一步步向他逼来。 忽然,少年眼中闪过一道光亮,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半空中那突兀出现的光芒,那光芒比白日的烈阳还刺眼,他急忙眯起眼,光芒却在此时陡然消散,一声女子尖叫蓦地扩散开来。 “啊——” 魏云清摸着脑袋爬起,短暂的眩晕之后,一片阴森森的绿色映入她的眼中。她记得前一刻她还在安稳地睡觉,未料忽觉身下一轻,陡然的失重令她惊醒,当看清楚自己身在半空的刹那,饶是她平日足够冷静此刻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可这噩梦并未随着她的落地而清醒,反而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此刻,她身处一处密林,周围天色有些暗,似乎是傍晚,除了她之外这林子里还有三个人,两个被她压在身下,而那第三人,则在近旁不到三米远处双眼圆瞪愣愣地看她,那惊异的模样,就仿佛瞧见了从天而降的仙女。 “你……你是仙女?”少年瞪大双眼,结巴着开口问道。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子竟是从天而降的! 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凑过去激动地说:“仙女姐姐,你一定是老天派来救朕这个真龙天子的吧?我就知道,老天必定看顾着我,没道理会让我死在这里!” 他激动地说着话,眼神不经意间向下移去,落在魏云清的胸口,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女子一头黑色长发并未绾起,柔顺地披散在她身后,五官精致美丽,一双灵动的眸子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眼里似有着迷惘和震惊。他本有些诧异她那披发的不整模样,可未料她的衣衫竟如此惊世骇俗! 魏云清顺着他的视线向下一望,猛然一惊,忙双手交叉捂在胸口,心里忍不住骂了句。 如果这只是个梦的话,麻烦快点清醒过来!她可是穿着睡裙啊,虽然不太透明,但它是吊带的啊!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如细针钻入她的皮肤,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随后,她悲伤地发现那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赤足站在硌脚的林地上,地上躺着两人,面前有个男的在跟她大眼瞪小眼。 冷静,冷静! 魏云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旁边那男的似乎还处于惊吓的状态之中,由于对方看上去还未成年,又细皮嫩肉的,似乎也就跟她差不多高,感觉上没什么威胁性,她的注意力便暂时转移到了地上那两人身上。 那是两个体型魁梧的男人,身穿古装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甲胄。应该是由于她从天而降的冲击力太大,这两个垫背的此刻已经昏迷。说起来,她从高空落下还能安然无恙,还多亏了这两位可怜的垫背。 魏云清又抬头,看向跟她差不多搞不清状况的少年。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褐色长袍,模样长得眉清目秀的,双目细长,面上满是震惊与迷茫。 很好,如果不是做梦,她就是穿越了。 魏云清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并且,令她更觉悲从中来的是,她似乎是身穿。 此时天色渐暗,林中凉风吹过,魏云清只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冷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你……是谁?” 她说着,视线向下一扫,眉头微皱,却也只能无奈地蹲下,开始脱其中一个士兵的衣裳。最外面的布面铁甲有点难脱,她弄了会儿没成功,只好抬头去看依然沉默的少年,试探着问道:“你能帮帮我么?” 少年回神,这世界变化太快,他还未从一连串的事件中完全回过味来,一听面前的仙女姐姐吩咐,也没多问,手忙脚乱地凑过来。 二人合力,总算将那套布面铁甲脱掉,又趴下他的外衣外裤和袜子鞋子。魏云清本想替士兵将铁甲套回去,奈何那少年笨手笨脚的,二人好不容易才脱下那一层铁甲,要给对方穿回去谈何容易?这士兵只是昏迷,随时有可能醒来,她直觉对方醒来不会有好事,必须赶紧离开这儿。 魏云清将那有些显大的衣裳鞋袜都穿上,虽然满是汗臭味,可至少能保暖,她也顾不得嫌弃什么。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后,她才抬头看向那个少年,沉默几秒后道:“我们先离开这儿?” “好啊!”少年眼睛一亮,赶紧上前道,“仙女姐姐,你是要施展神通了吗?缩地成寸,还是腾云驾雾?” 魏云清:“……”那些都是什么鬼! 短暂的惊讶之后,魏云清想起了刚开始这个少年的话,她忽然意识到,这里可是古代,她一个大活人凭空从天而降,这个土著少年误以为她是个神仙也是符合他的逻辑的啊! “不是,我们先走着离开这儿。”魏云清加重了“走着”这两个字。 少年虽有些迷惑,到底没有多问,连连点头,随即又道:“走哪去?” 魏云清语塞,她才刚到这鬼地方,连是哪个时代都不清楚,这个鬼林子四周又都是树,也就他们四人所在的地方空旷一些,她能知道个毛线啊! 她正要开口让眼前的少年带路,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声传来,她心道不妙,转头果然见那少年也是一脸惊慌。她忙四下里一看,拉着他往人声相反的方向跑去。 少年的手心里都是汗,魏云清觉得黏答答的有些恶心,可远处的脚步声和人声如同追击猎物的猎犬般渐渐逼近,她也只好忽略手上的触感,边观察着四周的地形边向前跑去。很快,她看到了一处低矮却茂密的灌木,忙拉住逃得慌不择路不辨方向的少年,扯着他躲到了灌木之后,蹲下捂住少年的嘴,紧张地倾听外头的动静。 少年并不挣扎,他此刻也是心乱如麻,不知所措。望着仙女姐姐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容,他慌乱的心似乎渐渐安定下来。他想,这一定是仙女的神通吧?仙女不愧为仙女,不但容貌昳丽,身上还带着后宫妃子没有的仙气。 他望着她,脑中闪过她方才衣衫不整的模样,脸色又红了几分。 人声由远及近,又很快远离。 然而魏云清却不敢动,只僵硬地蹲在原地,脑子里乱哄哄地闹成一团。 她穿越到的地方,显然是个古代,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朝代。刚才她跟这少年能顺利交流,他的口音带着点京味儿,应该是距离现代比较近的朝代。她记得以前在网上听到过复原的更早时代的话音,口音在她听来完全就是外语。这个少年穿的衣裳是灰扑扑的褐色,质地似乎还可以,但对他来说有些偏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两个士兵或许是要对他不利,不然他也不会说她是来救他的之类的话,那么……等等,他刚才好像提到“真龙天子”了吧?难不成他还是个皇帝? 魏云清有些惊讶地看向那少年,此刻他被她捂着嘴,却并未反抗,安安静静地同她一道蹲着,露在外头的眼睛里满是紧张和恐惧。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如果是皇帝的话,又怎么会大晚上的出现在荒郊野外,还有人对他不利?莫非所谓的真龙天子只是他自称的,他是个家里只有一百家丁也敢自立为王的傻.逼,或者说,干脆他就是个神经病,幻想自己是皇帝? 魏云清一时弄不清楚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但相对于那些五大三粗的士兵,她宁愿暂时跟这看上去好对付的少年为伍。她可是身穿啊,身穿也就意味着查不到身份,被人一刀砍了都有可能,还没地方伸冤。被砍死或许还是好的,要是被那些士兵给逮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是皇帝?”魏云清小声问。 少年原本被魏云清捂着嘴很是紧张,一听她开口问,他忙用力点头,一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模样。 魏云清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好在没有猎犬,对方也可能并不是来追他们的,很快就远去没声音了。她松手,小声叮嘱少年道:“说话小点声儿。” 少年用力点头。 魏云清琢磨了会儿又道:“那你不待在皇宫里,怎么会在这儿?” 少年一愣,随即红了脸,却不肯开口了。 魏云清狐疑地看着他,莫非她的猜测是对的,他果真是个傻.逼或者神经病? 她目光流转,扫视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他的左右手拇指上各套着一个做工精巧的玉扳指,腰间坠着个紫色香囊,胸口有块玉佩隐约露出一角。 这少年……莫非还真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那么应该不是神经病,而是傻.逼了?毕竟能让朝廷派兵来剿灭他这个“假皇帝”,可见他手下还是有人的,没钱哪有人愿意为他卖命? 魏云清正思索着,却听那少年小声开口答道:“朕……听信内侍谗言,御驾亲征,结果……却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魏云清一怔,皇帝听信太监的话御驾亲征却全军覆没……她怎么觉得这剧情这么眼熟?明朝有个皇帝不就是这样被人俘虏的吗? 魏云清有心弄清楚更多信息,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秀眉一蹙,下意识地回道:“朕乃真龙天子,朕的名讳,怎能让你直呼?” 如果对方是成年人,魏云清或许就规规矩矩的不继续发问了,可眼前这个少年不过是高中生模样,她还真无法将他跟高高在上的所谓皇帝联系上,只轻轻哦了一声就说:“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只好叫你二狗子了。” 少年一怔,脸色由白转红,瞪大了双眼怒气冲冲地喝道:“大胆!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魏云清再次敏捷地捂住了嘴。她怒瞪着他,压抑着低声道:“喊那么大声你是想找死吗?我还想好好活着啊!”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闯祸,怒气猛然一收,双眼惊慌失措地乱转起来。 魏云清听着外头的动静,好久没听到有人靠近,这才松了口气。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想了想便问道:“你是朱祁镇吗?” 少年摇头。此刻,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仙女”,似乎很不对劲。因为亲眼见到魏云清从空无一物的半空掉下来,还伴随着耀眼的神光,他打从一开始就坚信她是来救他于水火的仙女,直到此刻,心底才升起一丝疑惑。 魏云清又道:“那你叫什么?” 少年正待呵斥,可随即想起二人此刻的境况,又想到刚才她口中的“二狗子”,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不太情愿地说:“朕单名一个奕字,奕奕梁山之奕。” “姓呢?”魏云清追问。 少年老大不高兴地回道:“杨。”他心想,如今可是他杨家天下,这仙女也真够孤陋寡闻的。 杨奕? 魏云清一听这名字完全不熟,只好又问:“那现在是什么朝代?”她知道皇帝姓杨的朝代就一个短命的隋朝而已。 杨奕看向魏云清的目光也逐渐带上疑惑,下意识地回道:“如今是大梁泰安八年。” 大梁泰安,皇帝叫杨奕。 魏云清在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中搜寻,却毫无所获。如果这个叫杨奕的家伙没撒谎没有神经病的话,那么她穿越的地点有极大可能是个架空的朝代。 而接下来最重要的问题是,她这个孑然一身的黑户要怎么在这个吃人的古代社会活下去? 目光从深黑的夜空转到面前的少年身上,魏云清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尚未弄清她底细的少年,幽幽一叹道:“你一定对我有许多疑惑吧?其实……我从天上下来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走错路了。” 第二章 因为先入为主的想法,杨奕认定了魏云清是仙女,因此他关注的重点并非“从天上下来”——那毕竟是他亲眼目睹的——而是“走错路了”。 “走错路了?那仙女姐姐,你原本是打算去哪儿?”杨奕小心翼翼地问。他边说边悄悄扯住了魏云清的衣袖,只怕她说自己找错人了,丢下他就跑远了,那他可就真没处哭去了。 魏云清注意到了杨奕的小动作,也没戳穿他,只是故作深沉地说:“方才我不是说啦?我要找的,是朱祁镇。” “那是谁?”杨奕再问。 魏云清肃然道:“朱祁镇跟你一样是个皇帝,也跟你一样听信内侍谗言御驾亲征,结果被外敌俘虏在外许多年,让他弟弟得了便宜当上了皇帝。” 杨奕闻言长舒了口气:“所幸朕没有弟弟!” 魏云清一愣,这个皇帝……还真的一点儿都不像个皇帝啊。她想了想,终究没提醒他,就算没有弟弟,皇族宗室里还有别的皇家血脉,总能找到继承人的。被俘虏的皇帝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用处,要杀要剐只看俘虏者心情。 “我本是为了救朱祁镇而下界。”魏云清将话题拉了回来,“谁曾想竟不慎走错了路,也不知这里是何处。” 听魏云清的话,杨奕再度紧张起来:“仙女姐姐,既然你来到了朕的跟前,可见我们有缘,你不如就救了我吧!”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魏云清故意做出一脸为难的模样,望着杨奕皱眉道:“此番我也算是历劫下凡,如果不能达成师尊交代下来的任务,恐怕不好回上界交代啊。” “姐姐的师尊是如何交代的?”杨奕紧张道。 “这……”魏云清故作犹豫之后才道:“师尊说,我必须救下朱祁镇,确保他成为一代明君,才可返回上界。” “那、那姐姐你来救我,辅佐我也行啊!”杨奕急道,“那朱祁镇是皇帝,朕也是皇帝,都是皇帝,都是同样的!” 杨奕是真的急了,一会儿“我”,一会儿“朕”的,只希望能劝说魏云清别丢下他。他自小长在宫中,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若此刻只留他一人,他必死无疑! 魏云清沉吟片刻,杨奕屏息静气不敢说话,眼神里却满是期待和恐慌。 “你所说也有道理。”魏云清煞有介事地点头。 杨奕面上一喜。 魏云清脸上又现犹豫之色:“只是……” “仙女姐姐你有何要求尽管说就是!”杨奕一脸激动,“朕乃是真命天子,富有四海,姐姐你想要什么,朕都能为你办到!” 这么有本事,那你倒是自己回宫啊…… 魏云清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面上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师尊派我下界,乃是为了让我历劫,因此现下我可是半分法力都没有。” 杨奕面色一黯,满脸失望。 魏云清继续道:“不过嘛……有我师尊的暗中照拂,即便有凶险,亦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杨奕闻言又高兴起来,他想起刚才这位仙女姐姐从天而降,竟正好砸昏了那两个大宋士兵,不正应验了她的话么?无论如何,他都要跟紧她! 魏云清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毕竟我在上界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若我送你回宫,你必须承诺,我在下界一日,你就要许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朕答应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杨奕迫不及待回道。只要让他安然回了宫,不管她要什么,他统统都能给她! “一言为定!”魏云清终于长舒了口气。接下来,只要把人安全地护送回去,黑户的身份不是问题,生存也不是问题,就算回不去她自己的时代,至少这辈子她都能过得舒舒服服的了。顶着“仙女”的名头,再加上护送回宫的恩情,杨奕会对她客客气气,就算这个名头无法昭告天下,有杨奕的态度,其他人也会有所忌惮,到时候她想干啥就干啥,也不会有那些魂穿女面对的被逼嫁人的问题,那日子就逍遥了啊。 跟杨奕约定好之后,魏云清盘腿坐下来,准备计划一番如何送这个小皇帝回宫。 首先,自然是要弄清楚她所在何方。 魏云清看了杨奕一眼,几秒后收回视线——指望不上他。这小皇帝刚才说了,现在是泰安八年,一般来说新皇登基的那一年还是用前一代皇帝的年号,第二年才会换成他自己的年号,也就是说他还不到十岁就当上了皇帝。一般少年天子都比较坑爹,毕竟爹不在了,没人管教,妈不知道靠不靠谱,说不定还有大奸臣小太监故意把他带坏,能破除万难成为英主的毕竟少数,按照她浅薄的历史知识,历史上也就康熙厉害些。 见魏云清欲言又止的模样,杨奕犹豫着问道:“仙女姐姐,你可是有话要与朕说?” 魏云清盯着杨奕,肃然道:“确实有。我先自报家门,我姓魏,心在魏阙的那个魏,名云清,白云清水的云和清。” 杨奕疑惑地点点头,他还以为仙女姐姐会自称某某仙子,没想到天上之人的名讳竟跟他们一模一样。 “想来这地方离王宫还很远,我们要回去,一路上肯定会遇到其他人,因为不知敌我,我们不该轻易暴露身份。因此‘朕’这个自称千万不能再用,记着,在回到皇宫之前,你就是我的弟弟,叫魏奕。另外,我的真实身份,就算回到皇宫了也万不能跟别人提起,否则泄露了天机,老天自会降下惩罚!”魏云清连叮嘱带恐吓地说道。 杨奕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点头:“朕……不不,我明白了!姐姐,将来等我们回了皇宫,我就说你是我的义姐,对外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可私底下你我之间就平起平坐!” 为了笼络魏云清,杨奕也是拼了,什么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条件也敢提。 魏云清赶忙打消他的想法:“平起平坐不必了。我只需要生活无忧,无人打扰即可。”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还是低调一点好啊。 杨奕用力点头:“等我回去了,这点小事定能办到!”他想,不愧是天上的仙女,对下界的一切荣华虚名毫不在意。 正因为亲眼看到魏云清从天上掉下来,即使魏云清有什么表现得不像他想象中的仙女,他也只认为是自己的想象有误。像方才的情形,如果是一般的女子早吓得魂飞魄散了,可面前的仙女姐姐却从头到尾都十分镇定,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更何况她长得貌若天仙——不,不对,她本来就是天仙——神态举止跟他所遇见过的女子大不相同,她是仙女这个事实已在他心中屹立,不可动摇。 “你坐过来,接下来我问你一点事。”魏云清对杨奕招招手,她四下看了看,再次确定他们所躲藏的这个灌木丛很隐蔽,这才放心。 杨奕忙靠过去,小声道:“仙女姐姐,你尽管问!” 魏云清纠正他:“现在就注意,别叫我仙女姐姐了。” 杨奕脸上一红,忙点头:“我知道了,仙……姐姐!” 魏云清满意地点头道:“之前我不是说了么,我是来找朱祁镇的,因此并不清楚你们这个地方的事物民俗。接下来我问,你答。这里在皇宫的哪个方向?” 杨奕眨眨眼,茫然道:“不知道。” 魏云清皱了皱眉,再问:“那这里是哪儿?” 杨奕继续茫然:“不知道。” 魏云清怒了:“这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杨奕垂下视线,脸色因羞恼而泛红。要是换一个人这么对杨奕大呼小叫,他早叫人把对方拉出去打几十板子了,可偏偏这儿他就是个光杆司令,他只能依靠眼前之人,而且她还是神仙呢,虽然没法力,到底不是凡人啊,纵然有万般不满与怒火,他也不敢朝她发泄。 魏云清一声叹息,知道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放缓了语气道:“你刚才说现在是大梁泰安八年是吧?那你们大梁国的都城叫什么?” 杨奕抬头激动道:“这个我知道,是上京!” 知道这个有必要激动成这德行么? 魏云清没吐槽出口,她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大学毕业已三个月,正在实习中,而这小皇帝看起来未成年的样子,她至少比他大四岁,吐槽他就像是在欺负小朋友似的,她有负疚感。 “你几岁登基的?” 杨奕愣了愣,回道:“九岁。” 九岁登基,现在是泰安八年,也就是说他差不多十七岁。好嘛,她都比他大五岁了。 魏云清面上的表情更为柔和:“你带军出发到这里,总共花了多少时间?” “可能有……一个月吧。” “那行军速度呢?” “这个……”杨奕刚想摇头,想起刚才自己一口一个不知道时仙女姐姐的难看脸色,他只好胡乱说道,“每日三百里吧!” 三百里就是一百五十公里,一个月就是四千五百公里,中国整个版图东西距离也就只比它大几百公里。虽然魏云清不知道这个大梁国版图有多大,可她直觉不相信会有那么远。更何况,一个人步行速度大概每小时五公里,一天一百五十公里,也就是说每天要走三十小时——这个架空社会,难道还不在地球上了? “你确定?”她挑眉问。 杨奕瞪着眼睛不吭声了,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回道:“或许一日……五十里?” 魏云清:“……”这小皇帝简直是不可能更不靠谱了!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再度传来,魏云清忙闭上嘴,同时示意杨奕也别再说话。 杨奕连忙以手捂嘴,大气也不敢出。从全军覆没到现在,他早已被吓破胆子,哪还有一点儿皇帝该有的气度? 魏云清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向外查探,只见一小队人马急匆匆走过,似乎是在搜索着什么,但并不仔细。好在他们没带猎犬,不然她和杨奕分分钟被抓出来。 等人都走了,魏云清才放下心来,她一看杨奕此刻的模样就乐了,他跟刚才一样还捂着嘴,瞪大眼睛就像是被吓到的松鼠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事了,放松吧。”魏云清低声笑道。 杨奕连连点头,缓缓将手放下。 魏云清想了想,尽量以一种平和的语气问道:“你先告诉我,你们这儿,一年有几个月,一个月是几天,一天几个时辰?” “一年有十二个月,有时还有闰月,一月有二十九天,也有三十天,一天十二个时辰。”杨奕认真回答。他想天上的时间肯定跟下界不一样,不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么?因此对于魏云清问这些问题,他半点没觉得不对。 “那你们这一路行军,快还是慢?军队里辎重多吗?” 杨奕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半晌回道:“好像……不太快,辎重……不太多吧……” 魏云清抚着额头无语长叹。 这八年来,大梁这个国家居然还没有亡国,还真是个奇迹了! 第三章 以极大的耐心问了许多常识性问题之后,魏云清对于身处何处总算大致有个数了——她简直是用影视剧里审问犯人的方式,事无巨细连杨奕每天吃的是什么都没拉下。 这地方应该就是个架空社会。这个社会的历史跟魏云清知道的不同,不过根据杨奕的回忆,过去的朝代有某些跟魏云清记忆中的古代有似是而非的相似之处。江河湖海,平原山川也与中国的版图不同,至少没有黄河长江。在亲征路上,倒是有一条河,名叫123言情,东西走向,最终汇入大海。上京在123言情的南面,而杨奕带军过了123言情之后不到五天,就遭遇了敌方的埋伏,乱军之中,他只来得及换上内侍的衣服逃走,没想到原本护着他的身边人都被追杀而来的敌军杀了,若魏云清晚到一步,他也早已一命呜呼。换装之后,那些敌军根本不晓得他是皇帝,追杀他是为了抢夺他身上携带的财物,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从上京到这个地方,魏云清估摸着可能还不到五百公里,大约也就一千里左右,杨奕这一路领军过来非常慢,一天也就走三十多里,简直是逛过来的,也难怪对方早就设好了埋伏,将这支军队一网打尽。123言情距离这个战场大约有一百公里,而附近可能有一两个城市,但杨奕并不清楚,因此魏云清也没办法。 好在已经弄清楚大致方向,接下来她只要带着杨奕向南方走就行了,路上见到城镇再看情况决定如何行动。虽说进入有人烟的地方太危险,但为了弄清楚方向,打听一些必要的消息,进入城市是必须的——比如说外面到底是怎么看待杨奕的死活问题的,再比如说,路上有没有机会找到靠谱的大梁军队或官员。杨奕虽是个皇帝,但现在的情况下,这身份根本没用。朝中情况怎样,有没有人想趁机杀他,谁是可靠谁是不可靠的,她一个外来者根本就不知道,而杨奕这人就更不靠谱了,问了也白问。 魏云清对于大梁国的情况没有兴趣,现在她只是想获得安身立命的资本而已。不过有些情况她还真必须问,但不是现在,现在还是要先离开这个林子,跑得离那些士兵越远越好。 有那么一瞬间,魏云清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如果把这小皇帝交给敌军,对她来说是不是更方便?可几乎在这想法产生的同时,她就否决了它。倒不是说她有多忠君爱国——大梁又不是她的祖国,她没必要非得保护大梁皇帝——问题在于,敌军是怎样的,她并不清楚,要是把杨奕交出去后,对方背信弃义,她岂不是歇菜了?目前来看,这杨奕虽无能了些,可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还是跟他做交易更安全些。 “你先待在这儿,我去查看下情况。” 问了对逃亡比较必要的一些信息之后,魏云清便决定行动了。可她话刚说完,就见杨奕紧张地抓住了魏云清的衣袖,瞪着双眼慌张地看着她。 “怎么了?”魏云清被他弄得一阵紧张,压低声音问道。 杨奕摇摇头,低声道:“姐姐,你别……别丢下我!” 魏云清心中一松,看他这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心底泛起一丝怜惜,揉揉他的脑袋道:“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作为一个仙人,我可是一言九鼎的。” 自从登基为帝之后,没有人敢像这样摸杨奕的头,帮他梳头的宫女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扯下一两根头发弄疼了他,望着眼前这温柔可亲的仙女姐姐,杨奕的心砰砰直跳起来,他怔怔点头,手渐渐松开,又倏地握紧:“你可要早去早回!” 魏云清笑着点头,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微笑,这才小心地摸出了这个灌木丛。 魏云清现在想要做的,是判断方向。 因为是身穿,魏云清身上除了睡衣以外还有一些东西,比如说手腕上的银镯子和石英表,脖子上戴的白金项链。现在是晚上,她没办法用手表判断方向,今天又是个阴天,天上什么都看不到,就算能看到,她对于星辰也不太懂,就算知道北极星的存在,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来。所以她现在只好靠这林子中树木的生长来判断。 刚才她问杨奕的时候,就已经判断出来,这个社会不管是不是在地球上,至少大梁所在地是在星球的北面,也就是北半球。当然,现在她只能暂时假设这个架空社会的各种物理法则能跟地球所在的宇宙一样,至少身穿的她没感觉哪里不舒服,那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魏云清猫着腰,小心在林间穿梭,好半天才找到几株长得比较分散的大树。利用大树不同方向的茂盛程度可以判断南北,这儿是北半球,那么树木长得相对茂盛的方向应该就是南方。不过这判断得在树龄久,并且没有其他树遮蔽,可以自由沐浴在阳光下的树上才能作出。多看了几株独棵树作为佐证之后,魏云清对于方向有数了。 当魏云清回到那片灌木丛的时候,看到她的杨奕眼前一亮,随即露出舒了口气的神情。魏云清总也不回来,杨奕就时刻担心她已经抛弃他独自逃命去了。 “我们先往南出这个林子,等出去后再看怎么找其他的路。”魏云清小声道。 杨奕早已六神无主,魏云清说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只要她别把他丢下就行了。 临出灌木丛之前,魏云清又让杨奕把他身上的首饰佩饰全都藏起来。杨奕这小皇帝此刻非常上道,脱下扳指自己藏了起来,却把原本藏起来的龙纹玉佩献宝似的给魏云清,说是送她的。魏云清没客气,把他递过来的那块玉佩藏进了口袋里,就当是定金了。她还指示他把香囊丢了,免得香味暴露他们。 二人猫着腰,做贼似的小心在林子间穿梭,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若是听到哪里有声音传来,二人就立刻找地方躲起来,等确定安全了才再走出来。这一路走得艰难万分,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二人才不过走出了两三公里。此时已是秋天,天亮大约是六点左右,魏云清来的时候是半夜,到达这个时空却是傍晚,手表的时间早就不对了,她趁着早上天亮的时刻估算着调了下手表的时间。 夜色中还能躲藏,白天的话一切都会暴露,因此二人也不敢继续赶路,躲在一处山坡后琢磨着最基本的问题——食物。 魏云清当初换下那个士兵衣服的时候,顺手牵羊把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给摸了过来。可这些士兵带的干粮,是那种干米饭,要泡水才能吃,干吃的话,她都觉得会割伤喉咙,哪里敢下咽?现在二人手上只有一个水壶,壶里只剩下不到半壶的水,水比饭重要,在走出林子前还不知道要断粮断水多久,更何况冷水还不知道能不能泡开那些干米,她可不敢轻易浪费。 摸着瘪瘪的肚子,魏云清对杨奕道:“阿奕,在找到水源之前,我们最好省着点。” 杨奕也是又渴又饿,恨不得抢过魏云清手中的水壶一股脑儿灌下去,可他还指望着她把自己安全带回皇宫去,不敢乱来,只能点头。 魏云清仰着头喝了两口水,才把水壶递给杨奕,杨奕在魏云清的盯视下不敢多喝,也是喝了两大口就恋恋不舍的把水壶递回来。 魏云清系好水壶,忧心忡忡地盘算起来。这林子不知道有多大,更不知道还要多久他们才能走出去,好在他们走了一夜,没在林中发现什么大型动物,也算是件幸事。在以走出林子为目标前,他们得先找到水源。可是就算找到水源,没有烧开的水她也不敢喝啊,谁知道野外的水里有多少病菌寄生虫?以前在微博上看科普,至今还未被消灭的寄生虫里面,有不少就是通过水源传播的,得病之后的惨样,她真是想起一次就打哆嗦一次,鸡皮疙瘩能起一身。 相比较于魏云清的沉重,杨奕却要安心得多,对他来说,只要仙女姐姐别丢下他,他就有救了,他并不知道,他眼中的仙女姐姐,并非万能,烦恼的事还多着呢。 在白天赶路很可能被发现,以及断水断粮干渴而死之间纠结了一番,魏云清最终做出了选择。 见杨奕恢复了些精神,她道:“咱们最好快些找到水源。你困不困?不困的话,我们再走一段。” “不困!”杨奕瞪大眼表决心,只要别把他丢下,他自然不困! 两人都一夜未睡,不困怎么可能?但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因此魏云清没再多说,领着杨奕继续赶路。 两人又走出了不少路,眼看临近中午,魏云清招呼杨奕停下,二人喝了些水,剩下的水也就只能勉强盖住壶底了。见杨奕脸上掩盖不住的倦容,再加上自己也困了,魏云清便寻了个山坡,折下一大串灌木,盖在两人身上。 “睡会儿吧,一会儿我叫你。”魏云清对近在咫尺的杨奕道。空间有限,二人离得很近。紧急时刻,魏云清并不觉得怎样,可杨奕却陡然有些紧张。 为方便赶路,魏云清路上随手扯了根藤蔓,将头发绑了,当她侧身躺下时,只有几缕头发调皮地落在她脸颊上。走了一路,她的脸上脏兮兮的,甚至有被树叶划伤的红痕,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可在此刻的杨奕眼中,她却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害他有些舍不得闭眼。到底是太困倦,美色也不能当饭吃,杨奕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魏云清起先还半睁着眼睛听林中动静,后来也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等魏云清醒来时,天已擦黑。魏云清看了下手表,显示的时间是五点十分。 两人又往前走了半小时,天色黑下来了,二人走路时也放松不少。前面的路渐渐平坦起来,不远处似乎连树都没了。 快走出林子了? 魏云清一阵兴奋,拉着杨奕向前跑去。离边缘越近,就越能闻到一股奇妙的香味。 香味? 魏云清在林子边拉着杨奕停下,这香味……似乎是烤肉香? 她不敢再往前了,动物又不会烤肉,有烤肉香也就意味着有人,而有人……却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了! 让杨奕留在原地,魏云清独自悄悄往前走了一段路,她发现外面并非她以为的林子出口。这里似乎是林子中间的一块稍显平整的草地,地势稍有些高低起伏,一条小溪横跨草地而过,潺潺流水在月光下反射着闪亮的光。小溪边上搭了个木架子,上面有一只正被烤得泛黄的兔子,诱人口水直流。 闻着那烤肉香味,再加上那金黄色的美丽色泽,魏云清只觉得自己的胃都在欢快地抽搐。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并未看到有人。 这架子肯定是人搭的,肉也绝对是人烤的,可为什么现在没有人? 难道说……这是陷阱? 可这深山老林子里,弄这陷阱是要抓谁?他们逃到现在都没人大张旗鼓地追来,可见敌*人并不清楚杨奕这个大梁国的皇帝逃了,既然都没人知道这事,又怎么会有人设计陷阱抓他们呢?或许,只是烤肉的人有事暂时离开了。 魏云清心中游移不定,她忙回去跟杨奕汇合,压低声音道:“那边有一只烤兔子,但是没人。” 杨奕早被烤肉香勾得馋虫乱窜,听魏云清一说,忙激动道:“那我们快去吃吧!” 魏云清赶紧拉住他:“别这么冒失!” 这回,魏云清无奈只能做一个偷兔子贼,毕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只好偷了就跑。行动前,她对杨奕道:“你先躲在这里,要是我去偷的时候有人来了,又打算对我不利,你就拿这个,敲他!” 她拿起了地上的一根粗木头。 杨奕手心都是汗,接过木头,战战兢兢地点头。 “别这么紧张,说不定不会有人来呢?”魏云清见他紧张得手都在颤抖,忙安抚道。 杨奕又是连连点头,但看样子并未听进去她的话。 魏云清也只好拍拍他的肩,飞快地向那烤兔子跑去,以求速战速决。眼看着她的手快碰到那香喷喷的兔子,一支羽箭呼啸而来,一箭穿透她腋下的外衣,强大的力量令魏云清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箭以四十五度角刺入泥地,将她的衣服牢牢地钉在地上,箭尾颤个不停。 第四章 魏云清吓懵了。 箭来得太突然,又离她这么近,在倒地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几乎停跳,还以为自己被箭射中,要因为偷兔子而死于非命了。 可很快她就发现,飞来的这支箭居然只射中了她的衣服,没有伤到她半分。箭将她右腋下的衣服牢牢钉在地上,她只能用左手抓住箭身,用力向上一拔。 箭纹丝不动。 如果说之前她还认为是对方箭术不好,那么现在她可以确定,对方拥有百步穿杨的绝好箭术,不但准确地“抓住”了她,还没伤到她半分。 脚步声渐近,魏云清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窄袖戎衣,外穿深色罩甲的高大男人信步走近。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月光轻飘飘落在他英挺的五官上,令他那原本清朗的气质更添一分独特的魅力,施施然而来犹如潘安再世一般。 男人忽然咦了一声,快走两步,距离魏云清三步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讶然道:“女人?” 魏云清不知道对方是谁,可这男人的气度,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猎人,倒像是贵公子。可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贵公子?从他穿的衣服上来看,似乎还是个官?会射箭,腰上还系着把腰刀……所以是武官? “大人!十分抱歉,小女子只是饿极了才会妄想动您的东西……求大人饶命!”魏云清脑中飞速转动,嘴里已经吐出最合适的话。这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兵败的大梁国的官,估计是敌*人。之前杨奕说过,跟大梁国对打的是北面的大宋国,这人想来正是大宋国的军人。 那么,这个男人是来找杨奕的吗?——不,不对,他似乎就一个人,且并没有在找人,应该不是来找杨奕的,或者说,他应该不知道杨奕在这里! 男人挑眉,上下打量着她。 因为倒地的突然,魏云清没做任何防护,用来扎头发的藤蔓散开,她的长发散了一地,添了几分凌乱的美。她模样狼狈,又穿着男式戎衣,可到底天生丽质,月光下更是朦胧了美感,衬得她楚楚动人。 “你从何处来?”男人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小女子是逃难来的!四处都在打仗,小女子实在无处可逃,只好逃入了林子中,方才顺着香味而来,见这烤肉一时间也没想太多……”魏云清的目光飘到了那烤肉上,肚子也配合地咕咕叫了几声。 男人轻笑一声:“来者是客,能在此处相遇也是有缘,这烤兔子,我便分你一半。” 他弯腰将箭轻松拔.出,朝魏云清伸出了手。 魏云清心中微微放松,抓住他的手想起身,没想到对方一个用力,将她单手反剪于背后,从斜上方压制着她,不让她起身。 “大人您这是……”魏云清的声音微微颤抖。这又是什么情况,说好的兔子分她一半呢?! 男人半蹲在魏云清身后,清朗的声音几乎在她耳边:“其一,以你的模样及仪态,若说你是某个村子的普通妇人,我是万万不信的;其二,你身上的衣裳,乃是我大宋制式戎衣;其三,男女授受不亲,我伸手拉你,却没见你有半分犹豫。从实招来你究竟是谁,来此为何,我可应你让你少受些苦。” 魏云清愣住,她哪里知道这里村子的普通女子是个什么表现?再说,她在现代社会待习惯了,哪来的男女授受不亲思想?别说拉手了,抱一下都无所谓的好吗!倒是这衣服……确实是她疏忽了,可她饿惨了哪还注意的到这些?她也不知道自己就能倒霉成这样,偏巧遇到个大宋国的军人,衣服还被对方认了出来!她里面就穿了件睡裙,总不至于偷个烤兔子还要她裸.奔吧?! 吃一堑长一智,这事魏云清会牢牢记在心里,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从这个男人手中逃走。 魏云清眼睛余光看向林子,现在她正是受制的状态,杨奕怎么还不出来帮忙?是在等待时机,还是怕得动不了,更或者他早就逃走了? 靠人不如靠己,明白指望不上杨奕之后,魏云清稍稍向后靠直起身,缓解了一些手臂被剪在背后的痛苦。 “看来,人间聪明人也是不少。”她没再摆出刚才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反而用一种冷静的声音道。 “嗯?”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人间?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说,你并非凡人?” “我自然不是凡人。”魏云清故意冷笑了一声,然后继续胡扯,“你所提的三点破绽,太好解释了。衣裳是我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我哪知是你大宋的戎衣?我不是此界中人,自然不像你所熟悉的那些妇人,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在我们那界,不过是个笑话。” 魏云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能力非常不俗,即便她说话内容极为荒谬,也架不住她表演精湛,还真稍稍唬住了这个男人。 然而不过片刻,男人忽然大笑:“有趣!依你所说,你乃是仙人?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会轻易被我擒住?” 这次魏云清停顿的时间比较久,她在努力模拟一个倒霉催失去法力的仙人此刻的苦逼心境。 “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魏云清哼了一声。 男人忽然松开魏云清,起身走到她跟前,在她身前蹲下。短短的接触,他轻易发现这女子柔弱无力,也不怕她寻机伤他。 魏云清骤然失力,跌坐在柔软的地上。她揉了揉肩膀,看向前方。 男人笑道:“我原本想着,你若求个饶,我便放你离去,没想到倒问出个有意思的事儿。小仙女,你详细说说你们那个仙界如何?” 魏云清神色变幻了几次,倒也没在意他的前半句话。现在这个男人在瞎胡扯,他这么敏锐的人,又怎么会因为她求饶而放过充满疑点的她?至于他的后一句,就是满满的调侃语气了。 魏云清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说出来吓死你!” 男人哈哈大笑,他盘腿坐在地上,摆出了听故事的架势道:“自小就没什么能吓到我,你若真能吓着我,我便放了你,如何?” “一言既出,反悔的是小狗!”魏云清飞快道。 男人一愣,随即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待笑声歇了,他才目光灼灼地望着魏云清道:“今日我本心情欠佳,倒没想到能被你逗笑。不如你就跟我走吧。” “……等等!刚才还说能吓到你就放了我,你怎么能反悔?”魏云清急忙拦住他的话头。 男人摸了摸下巴,盯着魏云清笑道:“我倒不介意当一回小狗。” 魏云清:“……”妈了个蛋,她想砍人。 “我可是仙女,你一介凡人,也妄想带我走?”她瞪着眼睛满脸不屑。 男人手一摊,笑道:“你已落入我的手中,想逃走,你便试试看,若追不上,我必定死心。” 遇到个武力值高的无赖男人,还真能被对方活活气死。 “你知不知道,你绑架仙女是要受天罚的?”魏云清威胁道。 “说说看是怎样的天罚?”男人笑眯眯地问。 魏云清道:“其实我并不是一个人下凡来的,我的护卫走失了而已,很快他就会找到我。你若想全身而退,劝你早做打算,不然我的护卫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哦?那我等着就是。”男人又是一笑,显然没把魏云清的话当真。 魏云清恨恨地望着这男人,忽然大喊起来:“阿奕!你再不出来救我,我就要被气死了!”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魏云清的表演,不阻止,亦不做声。 魏云清继续喊道:“你快趁着我跟他说话的时候来偷袭他啊!” 她知道这个男人半点都不相信她的话,那她就干脆明目张胆地指示杨奕。 喊声停下,周围一片寂静,魏云清特意掩饰性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杨奕躲起来的方向多停留了一秒,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她心里一沉,杨奕他莫非真的已经丢下她逃了? “你的护卫呢?我还等着哪。”男人笑了一声。 魏云清闭嘴不语。 杨奕若真的逃走了,那么她就只剩下自己能依靠了。眼前的男人是大宋国的军人,虽然无赖,但看上去应该是读过书能讲讲道理的,为了自保,她只好把杨奕卖给面前这人。如果不是没办法,她一点都不想跟杨奕之外的人合作,而眼前的男人,是她最不想合作的那类型,太精了,又足够无赖,她觉得她驾驭不了这种人,跟他谈交易她一定会吃亏。 可真要没办法,她也只好铤而走险一试了。 男人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魏云清那阴晴不定的模样,他笑道:“看来你的护卫也怕了我,不敢出来救你呢。” 事实摆在眼前,魏云清无话可说。 男人目光在她衣服上转了转,略带些好奇地问道:“你方才说这衣裳是你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你果真如此大胆?” “不过是死人而已。”魏云清硬着头皮回道。 “那人……也是你杀的?” 魏云清投去了鄙夷的一眼:“若我能杀人,还会被你抓住吗?不过是逃过来的路上看到个战场,顺手扒了件衣服下来而已。”她手心里都是汗,这男人句句不离试探。 “为何?”男人追问。 魏云清一愣:“什么?” 男人挑眉道:“这衣裳又脏又臭,还是死人身上穿过的,你穿它做什么?” “我冷。”魏云清表情正直。 男人笑了:“小仙女,你下凡的时候,莫不是穿肚兜下来的?这天气,可算不上凉。” 魏云清想,她就说这男人精吧?连她只穿睡衣下来这事都随口猜到了! “当然不是,我只是怕冷。”魏云清矢口否认,眼看着这话题飘到了不知哪儿去,她只得努力扯回来,“好吧,既然骗不过你,我便老实告诉你好了。” 听魏云清这样说,男人也没见得多高兴的样子,点头道:“你说说看。”意思是,说不说在你,信不信在我。 魏云清道:“我说自己是天上来的,是骗你的。”这话才是欺骗呢,她确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哦,那你究竟是何人?” 魏云清不理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说:“但这衣裳的来历,以及逃难这事却是真的。我是富商之女,逃难途中遇到逃兵,家人都被冲散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正打算去寻找我家人。你问我为何不像村妇,因为我本就不是村妇。至于不避男女大防……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自小培养我经商管家,若我还像平常小家碧玉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个外男都能羞红了脸,如何担得大任?” 魏云清这话,在男人听来多了几分真实性,她此刻说出的话与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些聪明机警以及能言善辩,确实相应。兼且提到家人,魏云清就不免想起自己在现代的家人朋友,禁不住露出伤感之色,更加深了可信度。 之前一直处于危险之中,魏云清根本来不及感伤,此时不经意间提起,难免有些伤怀,可感伤没用,回不去,她就只能安心留在这儿。 “这话倒是可信多了。”男人若有所思。 魏云清再接再厉:“大人,我知道你是大宋军人,而我是大梁百姓,我们所属不同国家,你自是不必对我留情。可有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你能放我去寻家人,将来我必定十倍百倍回报于你!” “我无需十倍百倍回报……”男人缓缓道,“你叫什么?” “小女子姓魏。”魏云清怔了怔才回道。他居然又给她转移话题! “名字呢?”男人挑眉,“你不是说你从来不避男女大防?” “……”魏云清纠结了会儿,考虑到自己在这儿反正是个黑户什么都查不到,还是报了个真名,“云清。白云清水的云与清。” “云清……”男人跟着念了一遍,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柔意,他忽然目光一抬落在魏云清脸上,微微一笑,“云清,我便帮你寻……” 他顿了顿,问道:“你父亲叫什么?” 魏云清刚才就防着他问这个,已经编好了名字,便立刻回道:“家父魏有财。” 男人眉头一挑,忽然上前一把揽住魏云清的腰将她倒扛上肩,大笑道:“我便帮你寻到我的岳丈大人!” 脑袋朝下的魏云清:……艹! 第五章 瞬间头朝下的姿势令魏云清眼前一黑,好一会儿才恢复视觉。 她焦急地叫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快放我下来!” 男人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不想去!”魏云清道,“就算我再不在乎男女大防,也没你这样的!你也不怕辱没了你的身份!” “哦?我什么身份?”男人饶有兴趣地问。 “我是不知道,但想来你一定出身名门,要是被人知道你随便捡了个女子回去,必定会沦为笑柄,出门都抬不起头来!”魏云清道。 男人开心地笑道:“多谢云清姑娘为我谋算,你且放心,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真相。” “我从小就管不住嘴,肯定会说得人尽皆知!” “那也无妨。”男人又笑,他现在心情非常好,“旁人背地里说些什么我不管,但若要在我面前说笑,我总会让他们明白招惹我的下场。” “可我还要脸,我父亲也要!我生是大梁的人,死是大梁的鬼!”魏云清大义凛然道。 男人拿魏云清先前的话堵她:“你不是天上的小仙女么?大梁又跟你何干?” 脑袋朝下影响了魏云清的思考能力,她觉得词穷了。这男人是大宋的军官,估计是心情不好一个人出来溜达,他要去的,肯定是大宋军的营地,要是被带进去了,她真是插翅难逃! 魏云清突然感觉到胃部的蠕动,灵光一闪道:“等等!我饿了,想先吃点东西。” 男人的脚步终于停下,起初她肚子咕咕叫的画面骤然浮现于脑中,便失笑转身往回走:“那咱们便吃了那兔肉再回去。” 回到烤兔肉旁边,男人将魏云清放下,掏出把匕首,割下一小块兔肉递给她。 魏云清也顾不得手脏,接过兔肉塞进嘴里,先吃了再说。虽然只有一些粗盐作为调料,但这野兔肉本身肉质鲜美,她刚咬一口就觉得满嘴生香,幸福感满溢出来。 男人闲适地坐在魏云清旁边,浅笑看着她吃兔肉时毫不矜持的动作,咀嚼时一脸满足的模样,心中亦是一动。他并未说话,只在心中想着,方才她说的那些话,若都是真的就好了。 魏云清吃完了手中的兔肉,才发现那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见魏云清看过来,男人笑道:“我名李卓,字子高,云清随意唤我就是。” 魏云清想了想,客气地说:“李大人……” 李卓似是有些许无奈,刚想开口,却见面前一把灰飞过来,饶是他反应快也着了道,条件反射似的闭上眼,下一刻,他只觉额头一痛,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魏云清长长地呼出口气。 她刚才瞅准了一颗手掌大的鹅卵石,以及火烧后留下的灰烬,冒险一试,或许是她一直表现得无害,也或许是运气好,李卓对她的戒心没刚开始那么强了,被她一招得手。要出卖杨奕她总归心里有疙瘩,这就是她最后的尝试,如果成功,那她就可以趁机逃了,如果失败,她再以杨奕来跟李卓谈条件作为退路。 魏云清那一下敲得不太重,她怕李卓很快就醒来,不敢耽搁,忙去捡落在地上的匕首。 谁知她刚抓住匕首,只见眼前影子一闪,她的手腕被人抓住,天旋地转后她平躺在地,身上压着的正是李卓。 李卓的额头还有那块鹅卵石敲出来的瘀伤,却不损他容貌的俊秀。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大意竟差点让他着了道,不禁怒从中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魏云清冷笑道:“魏姑娘,你手段了得,李某也差点着了你的道。你倒是胆大,敢一人来刺杀我。” 魏云清暗恨自己刚才太心软,用的力气太小以至于没把人打昏过去,现在的情形已不能更糟糕,他都误会她是来刺杀他的了! “李大人,您误会了,我真的不是来刺杀您的!”魏云清连忙示弱,双眼不闪不避地直视着对方,声音微颤道,“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只想回家而已!” 李卓却不信,眼光往旁边的匕首上一扫:“方才我要是果真昏了过去,此刻恐怕已命丧刀下了罢!” 魏云清想哭了。她刚才去拿匕首,不过是想占点小便宜,拿样傍身用的武器,没想到这居然就被李卓误会了,她多冤啊!现在无论怎么解释,他都不会信了吧? 想着自己可能会死在这里,就算不死在这里也可能会面对更糟糕的境遇,魏云清眼眶不禁红了,她死死地盯着李卓,不放弃地说道:“李大人,我真没有害你的心,你放了我,我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真的不是刺客,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一身武艺,我又伤不了你,你放开我,我一定跑得远远的,不会让你烦心。” 魏云清鼻子有点发酸,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才会突然穿越到古代战场之中。如果是魂穿,她还能指望着死了后回现代,可她是身穿,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了。她越想越伤心,眼眶里很快便浸了泪水。 魏云清的每一句话,每一分神情都是真心实意,李卓看不出半点虚假来,倒是她眼眶泛红、泪盈于睫的柔弱无助触动了他的心,一刹那他竟心软了几分,想着或许自己果真误解了她。 “我毕竟在大梁的地盘上,总要小心着些。”李卓道。他虽并未松开魏云清,可手上力道小了不少,连语气都柔软了几分。 魏云清一听有戏,忙道:“李大人,我明白的。我是大梁人,您是大宋人,两国交战,我们本就各属两边,您是该小心提防。可我对天发誓,我真不是刺客,在这之前我并不知晓大人您的名讳,对大人您更是毫无加害之心,只求大人能放过我。” 李卓目光闪动,半晌笑道:“无论你是否刺客,放过你却是不行的。” 魏云清面色一变。 “你若是刺客,我自会将你关入大牢,可若你不是,那便最好,我正好缺个暖床的,我看你尚算合我心意。” “……” 李卓微微一笑:“因此,你莫再白费心思,我是不会放了你的。” 此时此刻,魏云清只想破口大骂。她算是见识到这万恶的旧社会究竟有多丧心病狂了!不管是被误会成刺客还是被拉去暖床,对她来说恐怕都是生不如死! 魏云清怔怔地看着李卓,忽然垂下视线低声道:“李大人,我还要去寻我的父亲,真不能跟着您。不如……我伺候您一夜,您放我离去,如何?” 李卓一愣,他没料到魏云清竟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来,对于一个良家女子来说,这话实在惊世骇俗了些。 李卓被魏云清的没脸没皮惊呆了,以至于她轻柔地抽.出自己的手时,他也由得她去,直到她那细嫩的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大人……”魏云清仰躺着望着上方的男人,故意放缓了声音,虽手心都是汗,却极力做出目光朦胧的模样,吐气如兰。 李卓呼吸急促了几分,他家风严谨,那种风花雪月的场所很少去,没经历过多少女人,被魏云清这么一挑逗,便有些心绪浮动,但他到底是在战场上待过的,几乎瞬间便回过神来,想将她的手臂从他脖子上拿开。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魏云清忽然眯起眼,没等他反应过来,顿觉下.身一痛,额头立刻便渗出冷汗。魏云清一巴掌拍上去,身处剧痛中的李卓一手撑地稳住身形,另一只手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但她的另一只手却已经抓紧了刚才掉落在地的鹅卵石,用尽全身力气往他脑袋上砸去。这一招连环的声东击西之计,登时奏效。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李卓身子一软,半边身体压在魏云清身上昏迷了过去。魏云清一把将他推开,抓着石头坐起身,只见他额头一个血洞正在往外渗血,而他紧闭双眼并无苏醒的迹象,她才长吐出口浊气。 “想让我给你暖床?做梦!”魏云清跳起来踢了李卓一脚,畅快地说道。刚才她可吃了心软的亏,因此这一下打得又狠又重,半点没留情。 她将手中鹅卵石往旁边一丢,捡起那匕首,又从李卓身上割下块布料,包了那还香喷喷的烤兔子。 动手解下李卓身上的水囊时,魏云清到底还是心软了,再次从他身上割下块布料,草草包扎了他的额头。如果放着这伤不管,他说不定会流血过多而死,那她可就是间接故意杀人了,这种事她可不干。 事情做完,魏云清没再停留,拿上所有的战利品,拔腿就跑。 半个时辰之后,李卓从昏迷中醒转,兔子肉没了,他随身携带的匕首和水囊也没了,魏云清更是芳踪已无。 他苦笑,未曾料到他精明一世,竟还是在那姑娘手中着了道,被美色所惑差点丢了命。很快他注意到额头的简陋包扎,惊怒难平的情绪之下,心底又难免升起一丝欣喜。他已自报家门,她若是刺客,他早已因一时疏忽而命丧黄泉,可瞧瞧她在他昏迷后做的,却不过就是拿了些吃的喝的,甚至连他身上的钱财都未动分文,还帮他处理了伤口。她模样虽美却不稚嫩,早过了双十年华,一般人家的女儿,早已出嫁生子,又怎是她那番模样?想来她确实是被教养着继承家中产业,才会一直未婚,他口中的刺客一说,是冤枉了她。 却不知,将来他可还有机会再见她? 他摸摸脑袋,痛得嘶了一声,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来。这脑袋上的伤,他总要报回来的。 第六章 对于李卓的心思,魏云清半点不知道,也没兴趣。逃离了那个男人后,她先去了杨奕之前躲藏的地方,果然没见到人。她顿觉失望,虽然结果都一样,但如果杨奕只是害怕得无法来救她,或者说他在等待时机,她的心里还能好受一点,但他却逃了。 魏云清心里难受,一半是对杨奕这个小皇帝的失望,另一半则是对于失去了靠山的茫然。 没了杨奕,她一个黑户,要怎么活下来? 她回头看向林子外头,只能看到一点火光,不过她知道,李卓就躺在那儿。 莫非她该回去告诉李卓:李大人,刚才有个坏人偷袭了你,我奋力才救了你的命,看!我还给你包扎了伤口呢!请你意思意思给我点好处吧。 魏云清摇摇头,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要是再见到李卓,他不把她大卸八块才怪!就算没了杨奕,她也不能掉头回去找李卓,那是自寻死路。 这林子太大,魏云清并没有去寻找杨奕的想法,他不跟她团结一致,乱跑丢了性命也是他活该,她能怎么办?她不过就是个冒牌的仙女,哪来的能力大海捞针? 魏云清记起了刚才李卓走的方向,他应该是去营地,而营地应该就建在道路边,她想向那个方向走,但尽量离那营地远些,回到大路上才好找到方向。再在这个林子里瞎晃,她迟早要渴死饿死。 打定主意后,魏云清向前走去。现在正是战争时代,黑户也不是没机会趁乱变成良民,只是这样一来,她还得想办法赚钱活下去。她一个在这时代算是大龄剩女的单身女子,要活下去,实属不易啊。 魏云清怀着沉重的心情往前走了一两百米,然后,她看到了一片藏在树后的衣角。 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果然见杨奕正蜷缩着躲在树后,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杨奕如同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满脸惊恐地回头看向魏云清,当看清是她之后,他顿时惊喜地冲过来道:“仙女姐姐,你没事?” 魏云清避开他要扯她衣袖的手,沉着脸道:“刚才你怎么跑了?” 面对魏云清的兴师问罪,杨奕呆愣在原地,半晌才讷讷道:“仙女姐姐,你不是有老天庇护吗?我想着你必定不会有事,就没……” 魏云清简直要被他的话气笑,想骂他,可他不过就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唇红齿白,又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就骂不出来了。可现在她忍不住重新考虑,她准备护送杨奕回去以获得荣华富贵的决定是不是不够明智了。 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她是能随机应变,面对不同的困境想出各种应对方法,可赖不住杨奕时不时拖后腿啊! 魏云清脸色变幻不定,杨奕瞅着她的脸色,亦是心神不宁。 许久,魏云清长叹一声道:“阿奕,我跟你说,就算我有老天庇护,这次数和庇护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不可滥用,平日能自救就自救,否则惹得老天不悦,迟早玩完!” 她一个黑户,又没什么能力,还能怎么办呢?就算杨奕再猪队友,她也要送他回京。等拿到了属于她的封赏,她就离他远远的,他再猪也与她无关!想来大梁有了他这个皇帝还坚持到现在,朝廷中必定有不少栋梁,大梁亡不了国,只要大梁不亡国,她就是安全的。 见魏云清说得严肃,杨奕也是一脸肃然:“仙女姐姐,我明白了。将来……将来再有这样的事,我不会再如此!” “那就好。”魏云清点头,但她打心底不信杨奕的话,“我们沿着这个方向走,可能会见到大路,等见到了人,你就装哑巴,明白吗?”她总要想点措施,让他的猪队友属性影响最小。 杨奕此刻哪敢不听魏云清的话,忙用力点头应下。 “好了,我们快走远些,我拿到了兔肉,等我们离远点安全了再吃!”魏云清道。 杨奕眼睛一亮,忙点头应允,视线却忍不住往她身上飘,抽动着鼻子闻着烤兔肉的香味,拼命按捺想要立刻吃兔肉的*,随着魏云清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两人走了快一公里远,才在一堆灌木丛后停下。此刻已是月上中天,兔子肉凉了不少,变得温温的,但这样肉香也能不飘得那么远。李卓的水囊中倒是满的,魏云清把水分到另一个水壶中一半,跟杨奕一人捧着个水壶,分吃着兔肉。 饿了一天一夜的二人吃起兔肉来狼吞虎咽,整只兔子三两下就吃了个精光。摸着总算有了饱腹感的肚子,魏云清心情好了不少。 杨奕此时好奇地问道:“姐姐,我看那个男人箭术高超,武技想是不俗,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他看到魏云清被那男人反剪双手就吓得逃了,并不知道后面的事。 魏云清没好气地说:“他终究只是个凡间男子,一见美色就昏了头,被我找机会打昏了!” 杨奕恍然点头,眼神悄悄往魏云清身上飘去。云清姐姐如此美貌,又与凡间女子大不相同,换做是他自己,也想一亲芳泽…… 他忽然试探性地发问:“姐姐,等回了皇宫,你可要我为你寻一位良人?我大梁国英才辈出,总有人能入姐姐你的眼吧。” 吃饱了就有些困,魏云清打了个呵欠,随口说道:“还是算了吧。单单一点你们凡间的人就不能入我的眼了。” “哪一点?”杨奕忙问。 “我们仙界之人,也有婚姻,所追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女子与男子除了性别不同,哪样都是同样的,哪像你们凡间,女子不过是男子的附庸,实在没劲。” 杨奕不吭声了,他想,仙界果真跟凡间相差甚大,也难怪仙界能有云清姐姐这样的妙人。他有心想多知道些仙界的事,便问道:“姐姐,能否多跟我说些仙界的事?” 刚才没机会说“仙界”的事吓死李卓,现在跟杨奕说也是一样的,魏云清笑了笑道:“好啊,便让你长些见识……趴下!” 魏云清一把按住杨奕,两人双双趴在了地上。杨奕不知发生了何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一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满脸的惊恐。 透过草丛,魏云清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在不远处走动,只听得二人正在交谈。 “王洪,你说眼看着都要到大营了,咱们李副将怎么还要扎营休息?”其中一人不解地问道。 王洪呸了一声:“仗都打完了,李副将跑那么快干啥?功劳都被人拿走了,他哪里用得着拼了命赶路!” “这倒也是啊!”先前的声音恍然大悟道,“可你说李副将这么厉害,怎么起初不派李副将来?” “嘘!”王洪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这些事跟咱们这些小兵无关,你若想多活几天,就少问,最好不问!” 先前的声音似被吓住,没敢再多问。 王洪又叹息一声道:“唉,咱们李副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我看咱们还是去看看,他一个人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没咱们这些亲卫在旁边,别出什么事才好。” 先前的声音立刻应道:“是啊,咱们快去找李副将,他还没吃晚饭呢!” 两人是出来撒尿顺道聊天的,解决了私人问题后就掉头回去了。 耳听得这两人讨论的声音,魏云清紧张得手心都是汗。等他们走远,她才放松下来。他们口中的李副将,想来就是之前那个李卓了。听他们讨论,她也大致明白为什么那位李副将心情不好一个人跑出去烤兔子,反而被她占了便宜。每个国家的朝堂上都可能有派系争斗,而这位李卓李副将也不知是太年轻了还是因为派系之争,连上战场的机会都不给他,他这样的年轻人,能不负气吗? 而在不远处安营扎寨的,应当就是李卓的亲兵,既然是亲兵,应该人数不会太多。不过,人数再少肯定也比他们多,个个武力值还高过他们两人,等那两个士兵去找李卓发现他昏了,之后或许会在李卓的命令下搜捕她,她还是赶紧带着杨奕跑吧! 虽然身心俱疲,但在魏云清大致讲清利害关系之后,杨奕也不敢喊累,跟着魏云清绕了个大圈前行。 二人这一走便是一夜,天微微亮的时候,二人听到了人声,男人,女人,大人,小孩,所有人的声音都带着疲惫,绝望,茫然和无措,交织成了一曲扰人心神的悲歌。 出生于和平年代的魏云清,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战争场面,因为知道那都是假的,所以她看着也没多大的感觉,更多的只是因为男女主的感情而动容。 现在,活生生的战争遗害出现在她面前。外头经过的,正是一大批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身上散发着无助绝望的气息,带着仅剩的期望,互相搀扶着向前。 杨奕身处深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还是魏云清先回神,拉了杨奕一把,两人一起躲到树后。 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些难民满面灰尘,衣衫褴褛的模样,魏云清心里一阵阵难受。这就是战争,残酷无情的战争,手握重权者可以运筹帷幄,一计定乾坤,而底层百姓,就只能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魏云清没给自己太多的时间伤春悲秋,现在她和杨奕与那些难民没区别,甚至情况更糟。杨奕是皇帝,被大宋*人知道身份的话,至少也会被抓走,而她已经跟大宋国的那位副将李卓结仇,被抓住也不会有好下场。 因为身上的衣裳曾经惹李卓怀疑,在融入难民群之前,魏云清想把这衣裳处理了。她脱下身上的衣裳,转头示意杨奕把他身上的内侍服也脱下来。 杨奕没想到魏云清说脱就脱,望着她光洁的手臂和小腿眼睛都有些发直,被魏云清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他才赶紧脱下衣裳,只剩中衣穿在身上。 魏云清拿过他的衣裳,指示他:“去那边打个滚,把衣服弄得又脏又破最好。” 杨奕犹豫片刻,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边魏云清穿上了杨奕脱下的内侍衣裳,回头一看杨奕还杵在那边,顿时奇怪道:“你干什么?还不快点,我们最好跟着他们一起走!” 杨奕这才一咬牙,磨磨蹭蹭地躺在地上,缓缓从这边滚到那边,又从那边滚到这边。 魏云清自己还有事做,见他动手了就没再管他,她不但往身上抹泥巴,往头发中塞枯枝树叶,还用匕首把身上的内侍服划破了不少。而被她换下的衣服,她用匕首割开,叠在一起包在脚上做成鞋子,又裁了一长条下来当做鞋带,将这“新鞋子”扎得结结实实。既然她之前从那士兵身上扒下来的衣裳是大宋国的制式戎衣,那么这鞋估计也是,不能再穿了,可她也不能光脚,好在衣服被裁成鞋子后就看不出原先的样式,拿泥土抹过之后更看不出来历。之前她看到不管是李卓还是杨奕都在脑袋顶扎了个发髻,只不过李卓的发髻上还戴着折上巾,而杨奕则什么都没戴,估计是出来得匆忙。那些难民的穿戴也是五花八门,只有小部分头戴小帽或网巾,甚至有披头散发的——命都快顾不上了,哪还顾得上仪态。 魏云清头发长,她用那件破衣服裁出根细发带往头上一绑,做成男子发髻的模样,然后再将地上的泥土往脸上抹,总不能让人第一眼就发现她是个女的。这个世界对女性充满了恶意,她还是尽量低调些为好,好在她身高一米六五,装成男的不算太突兀。 再将杨奕给她的龙纹玉佩和她自己的项链、石英表以及银镯子分别贴身藏好后,魏云清也就完成了她的伪装。她看向杨奕,此刻他已经站起身,白色的中衣灰扑扑的,仔细看能看出质地很不错。 她手持匕首走过去,匕首光洁的刀面反射的寒光从杨奕脸上掠过,他面上一惊,连连后退:“姐、姐姐,你要做什么?” 魏云清:“呵呵。” 杨奕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边往后挪动屁股边连声道:“姐、姐姐,你莫不是又生我气了?你别杀我!你……等我们回京,我把皇帝的位子也给你!” 魏云清:“……”这没出息的小皇帝! 第七章 “你跑什么?我帮你改一下衣服。”魏云清没好气地解释道。 杨奕惊恐的神色平息下来,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面上有些赧然。原来是他误会了啊……他就说嘛,云清姐姐又怎么会杀他? 魏云清才不会承认自己刚才是故意吓杨奕,她面色如常的在他衣服上划了几道,又弯腰抓起把泥土抹在他头脸上。 等做完了一切伪装,杨奕再没有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魏云清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想活命,就忍着点。等到了城里,我们就换装备!” 杨奕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作为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帝,他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楚,因此对于怂恿他御驾亲征的太监尤为憎恶,即便那太监早已死在乱军之中。 而对于真正亲手让他变成这般狼狈模样的魏云清,他的心里却只有感激,要不是仙女姐姐,他可早就成为大宋国士兵的刀下亡魂了! 加入难民队伍前,魏云清又叮嘱了杨奕一遍,让他装哑巴,有事她来应对。杨奕连连点头答应。 魏云清叹息一声,他们这个组合,实在有趣。杨奕是土著,却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皇帝,估计还没她连蒙带猜懂得多;她身为一个穿越人士,自然对这个架空社会不太了解,可还是得由她硬着头皮与其他土著交流。 难民的队伍很长,估摸着有上千号人,有些拖家带口互相扶持着前进,有些则推着辆板车,吭哧吭哧跟着队伍往前,目之所见并没有马车,想来有钱人早就跑掉了,剩下的都是脚程慢的。 魏云清和杨奕进入难民队伍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旁边的人见二人不是士兵,便收回视线,管自己赶路,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没人愿意管闲事。 二人走在队伍的后部,随着人流一起前进。 刚行不过几分钟,却听前头一阵兵荒马乱,在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纷纷紧张地停下脚步,踮着脚尖去探看,队伍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很快,魏云清就看到了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队轻骑兵。 当刚看清楚来的是骑兵时,难民们纷纷挤到一旁,满脸的恐惧之色,可后来大家发现,那队骑兵虽是大宋国的,却只顾赶路,与难民队伍秋毫无犯。这下难民们稍稍安心,只往路旁退去,免得不小心冲撞了马匹引来杀身之祸。 难民们不怕,可看清楚领头的正是李卓的魏云清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她赶紧头一低,搂着杨奕的腰低声道:“快抱住我!” 杨奕昨晚本没看清楚李卓的模样,见魏云清惊慌,他忙搂住魏云清的肩膀,让她得以将整张脸埋在他胸口。两人互相依偎着前进,魏云清时不时做出咳嗽的模样,好像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不日就要西去。 这一番伪装达到了应有的效果,魏云清和杨奕的外表早已融入难民之中,再加上她挽了男子发髻,没露脸,李卓就算是神仙也认不出她来。 李卓骑着高头大马,经过难民身边时放慢了速度,双目有意识的在难民队伍中扫了一圈,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现。他有些失望,收回视线,心思又回到战事上。想必吴将军此刻正在打扫战场,也不知那小皇帝死了没有。 李卓骑马经过魏云清时,是她最紧张的时候,她紧闭双眼,祈祷着他赶紧走,偏就在这时,魏云清侧后方的板车车轮碾过地上的石头时翻了车,车上的行李侧翻落了一地,也拦住了李卓一行人前进之路,他领着他的亲兵勒马停下。 魏云清心里一惊,这万恶的旧社会,连个路都修不好! 那翻了板车的是个中年男人,他吓得慌了神,忙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李卓眉头微皱,他身边落后一个马头的王洪立刻道:“还不快收拾了东西让路!” 中年男人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自己该干什么,忙将板车扶正,手忙脚乱地捡起一地的家当。周围的难民跟这中年男人也是多年的街坊邻居,见这队军爷并不凶恶,也壮着胆子上前帮忙,这样一来,距离不远的魏云清和杨奕二人若是不动,就非常显眼了。 可魏云清不敢动啊!她虽然做了伪装,可又不是易容,李卓要是看到她的脸了,说不定能认出她来,她可不想冒这个险。但如果不去帮忙,更是如同鹤立鸡群。 去帮忙不是,不去帮忙也不是,魏云清干脆一咬牙,手臂用力拉扯着杨奕坐到地上,嘴里爆发出一阵阵连续的咳嗽声。正因为低着头,她看到了露在外头的那原本属于李卓的水囊,忙掀起破旧的衣裳外袍一盖,彻底将所有可能暴露他们的东西掩盖。 杨奕有些着慌,忙抚摸着她的背,想开口询问,又想起她叮嘱自己要装哑巴的事,只好闭紧嘴巴,只脸上一阵慌乱。 魏云清和杨奕二人的动静自然引起了李卓的注意,他瞥了一眼,见是一对兄弟模样的男人,便不再多看。之前他只见过魏云清,杨奕躲着没让他看到,而当时黑天暗地的,他能记住她的脸就不错了,对于她的身形却不够了解,自然没认出那是她。 魏云清咳得太用力,喉咙都快破了,只好渐渐缓下来,偶尔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咳。 另一边,中年男人在街坊的帮助下将东西都收拾好,一群人立刻退到一旁。 见路面清爽了,李卓领着亲兵驰骋而过。 等马蹄声远去,魏云清才抬起头来。彼时二人又跟着难民队伍前进了些,也依然保持着互相拥抱的姿态。 魏云清松开杨奕,低头弯腰抱在一起走路实在是太难受了,她一放开他就伸展了下四肢,长长地呼出口气。 “姐姐,方才是怎么回事?”杨奕小声问。 魏云清侧头看他:“你没认出他?” “啊?”杨奕一脸茫然。 “他就是昨晚的那个大宋国将领!”魏云清小声道,“我昨晚可是砸了他的脑袋,要是被他发现,我就死定了!” 杨奕恍然点头,视线落在魏云清脸上,只是有句话却没说出来:那大宋国将领要是真抓住了仙女姐姐,不见得下得了狠手……他怎么可能舍得杀她?恐怕疼爱她来不及呢! 他幽幽地收回视线,这事,他可不会告诉仙女姐姐! 走至中午,难民队伍停下原地休息,难民们各自找地方坐下,拿出烧饼馒头之类的食物,开始吃午饭。 魏云清和杨奕饿着肚子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香喷喷的烧饼,那些白白的馒头,表情痛苦。 之前那兔肉太少,一餐就吃完了,两人走了一晚上,能量早消耗光了。魏云清身上还带着干米饭,但放眼望去没人在煮东西,她想借器具也借不着,而且先前吃过兔肉之后,再让她咽干米饭,她觉得自己能吐出来。 “身上带钱没?”魏云清小声问杨奕。 杨奕摇摇头。身为一个皇帝,他身上怎么可能带钱? 魏云清早有心理准备,也没多失望,没带钱的话,只好用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去换了。可拿她的白金项链换一个馒头这种事,她怎么想都觉得肉痛。 魏云清侧头看杨奕:“你的扳指呢?介不介意拿一个出来换点东西吃?” 她想,反正杨奕是皇帝,家当多,不过一个扳指而已,估计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至于他之前给她的那块玉佩,那毕竟是龙纹的,皇家之物,拿出去不就暴露身份了吗? 杨奕眼睛一亮,忙低头翻找。 魏云清掸了掸衣袍,想到自己好歹是个穿越女,居然混到这地步,不禁悲从中来。她忽然觉得有点硌,手往上挪了挪,隐约感觉到衣服边缘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她忙躲躲藏藏地拿出匕首,将那块凸起割开,里面掉出一小块碎银。 “钱!”魏云清眼睛一亮,忙拉住杨奕,让他把扳指藏回去。 魏云清身上穿的,正是内侍常服,是杨奕在慌乱之中穿上的,估计本来是哪位地位低下的小内侍的,省吃俭用省下来缝进衣服里,结果便宜了他们。 杨奕从没看到钱那么高兴过,他兴奋地看着魏云清,等着她拿主意。 魏云清打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又在身上摸了半天,居然又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两三块碎银。她拿着这把银子四下张望,寻找目标。首先她要找的是拖家带口的,一般家里人口多,准备的粮食总会多一点,但人口也不能太多,人多了他们自己都不够吃,也不会分给她了;其次从那些三口之家四口之家里,她要找穿得稍好一些的,看上去就能携带不少备用粮食的人家。 魏云清很快就选定了一户四口之家,那是一双父母和一对儿女,男的虽穿着葛布短衣,却整整齐齐,像是刚做不久的,女的一身麻布裙子,脸圆圆的,平日里想来并未受过太多苦。 魏云清慢慢凑过去,见男人看了过来,她忙停下脚步,蹲下后直视着对方诚恳地说道:“大哥,不知你们可有多余的粮食匀一些给我和我弟弟?”她指了指后面翘首期盼的杨奕,“我俩出来得急,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可还没等魏云清说完,那女人就摆摆手道:“我们自个儿都不够吃,哪有多的匀给你们?” 男人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欲言又止。这时,女人那三四岁大的儿子哭叫起来,她立刻哄道:“别哭了,还饿?娘这儿还有馒头,快吃!”她说着掰下一块馒头,塞进儿子嘴里。 第八章 魏云清没想到这女人面相和善,却不肯发一点善心,多少有点失望——说好的劳动人民都是朴实善良的呢?唉……不过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大家都在逃难,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如何,小气一点也正常,总要先顾着自己和家人。 魏云清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有点担心这种粮食比钱财更重要的时候,她的这些钱有没有办法买到吃的。可总不能无功而返,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凑上去,看出女人才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她便对那女人笑道:“大嫂,我们也不白要你的馒头,你看这样,你出个价,我们买你的馒头好不好?” 听到魏云清肯出钱,女人倒是神色略和缓:“你准备出多少?” 魏云清悄悄留下最大的一块银子,将剩下的递过去:“这些,我买你四个馒头。” 女人看到这么多银子,眼前一亮,平日里馒头一个铜钱两个,而眼前这些少说得有个三四钱银子,估摸着都够买千把个馒头了。 她正要应下,忽然想到既然这人拿出这些银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想必手头银子更多,当下正是对方求她的时候,她可不能轻易松了口。想定,女人一脸嫌弃道:“小兄弟,你也晓得现在吃食有多金贵,就这么点银子,你还想买我四个馒头?” 男人看自己老婆狮子大开口,憨厚的他心里颇有些不赞同,扯了扯她的衣袖,可她一眼瞪过来,他就歇了,半句话不敢多说,只去看他的两个孩儿。 魏云清又一次感叹:说好的朴实善良的劳动人民呢! 她手里是还有一大块银子啦,可她就算再不谙世事也知道这几块碎银买她四个馒头简直就是用一辆法拉利换一辆破自行车。这之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要用钱的地方呢,她决定先换个人再问,货比三家嘛。 “原来买不到吗?”魏云清一脸忧伤,收回手叹息道,“那便算了,我还是去找其他人问问吧。” 女人没料到魏云清放弃得如此干脆,顿时愣住了,见魏云清转头就走,她也有些着急,他们家原先就是卖馒头的,包裹里还有几十个馒头呢,这去宣城不过还剩下半日行程,就算城里馒头再金贵,又能贵的了多少,要是放过了这冤大头,她可是亏了! 她刚要叫住魏云清,却听她男人惊慌失措地叫道:“宝儿,宝儿,你咋啦?别吓爹啊!宝儿!” 女人回头,只见她的宝贝儿子眼睛紧闭,双手紧抓着喉咙,嘴唇张大,面唇渐渐泛青,眼看着就要不好了! 女人立刻惊慌失措地大哭起来:“宝儿,娘的心肝儿啊!你怎么了?你可不能丢下娘啊!” 这一对夫妻的喊叫立刻引来了周围难民的注意,有人看到立刻叫道:“该不是噎着了吧?” 女人闻言立刻反应过来,急忙扶起小儿子,用力拍打他的背,同时哭叫:“宝儿,宝儿,快把你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快啊!” 魏云清一见这情况,下意识地前进了一步。她穿越前培训过急救,这孩子估计是刚才吃馒头的时候噎着了,得赶紧把异物弄出来,不然几分钟就会窒息死去。可她学过急救之后也没机会实践,再加上对方又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儿,要是她贸然动手,最终还是没能救活对方,还不得被这对悲伤的父母活活打死啊?就算是现代,路人要是贸然急救没救活,还是可能被悲伤的家属苛责,更何况是古代这种根本不懂急救为何物的愚昧时期了,说不定还认为是她把人给按死的! 魏云清不想惹上麻烦,可到底也做不到扭头就走,便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心中天人交战。 在女人的拍打之下,那孩子口中的小块馒头还真是被她拍了出来,她脸上一喜,急忙去摸孩子的脸:“宝儿,宝儿!” 可噎的时间太久,此刻他已停止了呼吸。 女人顿时大哭起来,死死抱着她的儿子,泪如雨下。她的男人同样悲伤,明明是个粗犷的汉子,也不停抹泪。两人的女儿也有个七八岁,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见自己父母哭成这般模样,也无助地大哭起来。 围观群众无不叹息。 魏云清一咬牙走上前道:“大嫂,你若肯信我,我可以试试救他,只不过能不能救活我不敢保证,若你答应,就算救不活也不怪罪我,我便一试。” 时间急迫,这话魏云清说得飞快,女人还沉浸在儿子死去的悲伤之中,愣是没听明白,倒是她的男人尚存一丝理智,也不管魏云清说的是不是大话,急忙道:“小兄弟,你真能救我儿?要是我儿能起死回生,我一定做牛做马回报你!” “救不活也不怪我?”魏云清强调了一句。 男人连连点头:“不怪不怪!” 魏云清这才咽了下口水,要从那女人怀中拉过孩子,可女人正悲伤呢,一见有人来抢她的孩子,立刻化身为母老虎,一巴掌把魏云清推开。男人赶紧上前抓住女人,不让她继续捣乱。 魏云清也不在意,拍拍屁股上前,让孩子平地躺好,边回忆着曾经学习的内容,边小心地为他做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和胸部按压轮流进行,顾虑到孩子岁数小,她也不敢太用力,怕把人肋骨给弄断了。 在魏云清施救时,周围的难民议论纷纷。 “这都断气了,咋还能救回来?该不是骗子吧?” “骗子也总有眼色,这都断气了,还能骗什么?就不怕被孩子他爹打死?” “我看这小兄弟估计是个学医的,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自个儿能赛华佗!” “可不是嘛!他要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还不早就被达官贵人请去了?还能跟咱们一道逃难?” 杨奕躲在人群中看着被围在中间的魏云清,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恨不得一个个骂回去,他们这群草民,知道个屁啊,云清姐姐可是仙女姐姐,起死回生还不是小事一桩? 他专注地盯着场中那个紧张施救的身影,只觉得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眼里只剩下她一个。他早忘了魏云清说过,她的法力没了这回事了。 魏云清做心肺复苏做了快三分钟,宝儿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而在宝儿爹安抚下渐渐冷静下来,紧张地盯着魏云清和宝儿的宝儿娘也忍不住再次啜泣出声,痛苦地埋进宝儿爹的怀中。 魏云清没有放弃,只是她心里也不抱多少希望。培训时老师说,如果做急救时身边有aed进行除颤,存活率会大大提高,做的时候就算救不活也不要停,直到救护车到来为止,这段时间的胸外按摩对患者也是有利的,可现在别说aed了,就算她按到地老天荒,都不会有救护车尖啸着赶来救死扶伤。 她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停下,便决定一直做下去,直到被人阻止,或者她累得做不动了为止。 或许是宝儿命不该绝,也或许是魏云清这穿越女终于被金手指眷顾了一回,宝儿咳嗽了一声,竟醒了过来。 “宝儿!”宝儿娘惊喜地尖叫一声,冲过来紧紧抱住宝儿,哭得惊天动地。 围观群众一个个也都惊呆了,这、这还真救活了? 只有杨奕对魏云清能救活宝儿深信不疑,他忙挤进去,扶住了魏云清。做心肺复苏非常累,连续这么做下来,她已经满头是汗,手臂酸软。 可她心里却开心极了。她居然用心肺复苏救活了一个人!她当初学急救花的那八百块钱值了! “姐姐,你果真厉害!” 魏云清揉了揉手臂,身边杨奕目光灼灼满脸崇拜地看着她,好在还记得他自己是个“哑巴”,声音压得很低。 “这是因为人还没死透。”怕杨奕误会自己还有法力,魏云清忙澄清道,“我现在可没法力,在我们那儿,刚断气的都可以这么救,救不救得回来就听天由命了。” 虽然魏云清说得认真,但杨奕眼中的亮光并未散去,就算不是法术,他也觉得她厉害极了! 魏云清突发奇想问道:“你想不想学这方法?” “我真可以学?”杨奕惊喜道。 魏云清道:“这谁都可以学,谁都能学会。你要是想学,将来有机会了我教你。” 她想,她这要是将急救的方法推广开去,未来是不是会有人封她为古代急救之母?哈哈,这头衔听上去多酷炫啊。 “我想学!”杨奕觉得这起死回生的办法好歹是天上的,他身为天子,自然得学会。 因为魏云清将一个断气的人救活了,围观群众看她的表情变得很惊异。断了气的都能救活,简直是诈尸啊!可看宝儿哭着叫娘的模样可半点没有炸尸的样子,更何况这可是大白天! 宝儿爹和娘的心思就简单多了,在惊喜于儿子的失而复得之后,他们总算想起了救命恩人魏云清,二人连连道谢:“多谢小兄弟救我儿小命!” “别这么客气,举手之劳罢了。”魏云清忙道。她有点犹豫要不要说明他们的儿子或许可能留有后遗症,毕竟心脏停跳过,现代心肺复苏后也要在医院观察监护的。可就算说了,除了让他们担惊受怕又能怎样?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能帮他们监控体内脏器的衰竭么?这个年代,得病了能不能好,还是要看个人抵抗力,真可以说得上是听天由命了。 她犹豫半晌,终是说:“宝儿虽救回一命,到底在鬼门关走过一回,可能会体虚,你们将来多看顾着些。”她想了想,考虑到时代局限性和迷信思想的普遍性,又补充道,“另外,别让他吃奇怪的东西,比如说请来的符水什么的……我保证那没有好处,反而是害他。” 虽说叮嘱了,但到底有多少用,魏云清不敢保证。说不定他们觉得宝儿死过一回了,必须做法事驱驱邪,这也就罢了,还让他喝驱邪符水什么的,那才真是害人不浅。她觉得他们可能会更相信街坊邻居的“好意规劝”而不是信她的话,可她除了现在郑重叮嘱一句,做不了更多。 之前跟杨奕一起在林子里走的时候,其实她还没有太多穿越到古代的实感,但现在,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她就越觉得无力。她的想法跟这时代格格不入,让她忍她是忍不了的,可要是不忍,表现得太惊世骇俗,那必定也没好果子吃。就比如说现在,她要是说一句这世界是唯物的,烧香拜佛有个屁用,说不定会被人指着鼻子骂死。 她现在只希望一切顺利,赶紧把杨奕送回宫,得到她该得的封赏,然后躲在一处小院里自得其乐,不去高调找存在感,也就不会与这社会为敌。 第九章 宝儿娘想起自己方才对魏云清没好脸色,顿觉羞愧,赶紧包了十来个馒头塞进魏云清怀里:“多谢恩人,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干了错事!不知恩人高姓大名,我和我家那口子一定要报答你!” “有这么多馒头就够了。”魏云清接过馒头时也没客气,“我叫魏青,这是我弟魏奕。” “魏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两口子必定记在心里!”宝儿娘又是一阵感激。 “真的不用这么客气。”虽说魏云清还挺喜欢救人后被人感激的那种满足感的,可对方要是不停的这么感激下去,她尴尬恐惧症都要犯了。她对宝儿娘摆摆手,想起一事道:“若两位大哥大嫂真要报答,我倒有一事相求。” “别说一件了,就算千件百件,尽管说就是!”宝儿娘连声应道。 等宝儿爹娘家四口加魏云清和魏奕两人围坐到一处,魏云清开口之后,宝儿爹娘才知道原来魏云清所谓的一事相求,不过是聊聊家常、问些事情。 “大哥贵姓?”魏云清笑着套近乎。她分了两个馒头给杨奕,自己也拿了两个,慢慢吃起来。 宝儿爹憨笑道:“我叫吕大牛,魏兄弟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牛哥吧。” 魏云清故意做男装打扮,再加上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说话时刻意压低声线,愣是没人认出她是个女的。再加上这时代的思维定势令人认为一个女性做不到魏云清刚才做的那些事,因此根本没人往她是女人的那方面想。 “当然不嫌弃了,大牛哥!”魏云清打蛇随棍上,“大牛哥,其实我跟我弟都没怎么出过远门,咱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吕大牛看了眼杨奕,魏云清忙叹息一声道:“我这弟弟从小就不会说话。” 此时杨奕正拿了馒头狼吞虎咽地啃着,哪里有心思去注意旁的事?他倒是记着魏云清让他扮哑巴的事,此刻半句话都不说,只顾自己吃东西。 宝儿娘见杨奕那狼狈的吃相,啧啧惋惜道:“这孩子长得真俊,可惜了啊。” 魏云清笑着摸了摸杨奕的脑袋:“除了不能说话,我家阿奕可聪明了。” 在宝儿爹娘看来,魏云清这就是一点儿都没嫌弃自己的残废弟弟,对她的好感便又多了几分,宝儿娘忽然想起了什么,高兴地说道:“我听说宣城有个王大夫医术可高了,等到了那儿,魏兄弟你可以找他给你弟弟瞧瞧。” “多谢大嫂指点。”魏云清忙道谢,“咱们这是往宣城去?” “是啊!这估摸着再走半天就能到了。”宝儿爹道,“宣城城墙又高又宽,说是有五十万大军在城里守着呢!大宋国打不进来的。” “五十万,有那么多?”魏云清惊奇道,她记得古代的城市跟现代的那种大城市比起来小得可怜,所以才能建个墙就把一个城给围住了,一个城里真能装下那么多士兵? “大家伙都在传呢!”宝儿娘说到这儿来了劲,绘声绘色地说道,“听说都是从朝廷调来的,光随军的粮食就拉了几百辆车呢,大军进城还花了三天三夜!” 魏云清也不知宝儿娘说的是真是假,连连点头道:“那宣城能让咱们进城吗?不怕咱们是奸细?” “咱们是谁,户帖上都有呢!官老爷一问咱们一对就能对上了。”宝儿爹道,“咱们也没地方可去,只好去碰碰运气。” 魏云清很忧心。她没户籍啊,杨奕在这宣城也没户籍啊!他们这两个“宣城黑户”,万一进城的时候不让进去该怎么办?更糟的是,要是把他们当成奸细给抓了又要怎么办?到时直接揭露杨奕的身份吗?有那龙纹玉佩在手,估计要取信于人不难,怕的就是万一宣城的小领导有异心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阴谋论了,可杨奕这皇帝没有仪仗跟在身边,要是有人动歪心思,他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她可是要拿到丰厚奖励的人,不能半路把人给弄没了。 魏云清看了杨奕一眼,心里一叹。杨奕靠不住啊,也只能由她多想想了。 魏云清和杨奕最终一人吃了三个馒头,把肚子撑得满满的才满足地停下。这期间,魏云清和吕大牛夫妻二人聊家常,对于这个架空古代,更多了些了解。 她所在的地界隶属靖州行省,省城是晋阳府,晋阳东北面是连绵不绝的昆山山脉,南面是曲折的123言情。宣城就在晋阳的正北面,昆山山脉的左侧,依山而建。这两座城直线距离一百多里,但因为中间隔着山脉只能绕路走,搁现代开车一小时的距离,弯弯绕绕的要整整走上一两天,若是行军还要带上辎重,就更慢了。宣城西北面有个大山坳,想来之前杨奕领兵就在那儿被坑的。 这些事是魏云清跟吕大牛夫妻聊天后总结估算出来的,只不过二人毕竟不过是普通的底层民众,现代倒还有个网络让所有人都有机会了解整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但在这儿,消息闭塞,二人不过是做小买卖的,从不出远门,去宣城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甚至连宣城知州叫什么都不知道。 见问不出更多的东西,魏云清便很快结束了谈话,与杨奕走到一旁歇息。 虽然明知杨奕根本不靠谱,但没人能跟她商量,魏云清不怎么抱希望地问杨奕:“你觉得这宣城知州靠得住吗?我们要是去找他,他能保护你,把你送回上京吗?” 这两天的奔波,这段时间他不得不承受的惊惧,再加上魏云清对他做的伪装,现在的杨奕早已一身狼狈,犹如惊弓之鸟。听到魏云清的问题,他顿时双眼一亮,连连点头道:“宣城知州乃是我大梁官员,必定会舍命保护我!” “……是吗?” “那是自然!我可是天子,要是救了我回上京,他会加官进爵,封赏无数,那宣城知州肯定不蠢,一定会拼死送我回去!”杨奕说得言之凿凿。他万分期望尽早赶到宣城,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早点跑回上京去! 对于杨奕的美好愿望,魏云清只有一阵无语。杨奕果然天真,这宣城说不定已经是敌占区了,要是就这么跑到宣城知州跟前表明身份,说不定就是自投罗网,给人家送上大功一件! 不过他们也不能一直在野外晃悠,她缺少野外生存经验,杨奕就更不用说了,再加上在外面可能会碰到逃兵,那他们这两个没有任何武力值的人,可不知会死得多惨呢。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进城,至于进城后该怎么办,就看情况再说了。 “宣城知州见过你吗?”魏云清问。 杨奕正沉浸在回归美好生活的臆想中,骤然听魏云清提问,愣了会儿才回道:“先前我并未在宣城停留,他应该没见过我。” 魏云清松了口气:“那就好!”只要宣城里没有人知道杨奕的真实身份,她带着杨奕进城就安全多了。 “我提醒你,”魏云清郑重其事地对杨奕道,“之后进了宣城,别鲁莽,等我探听清楚情况了再行动,你要是乱来被人抓了,我可不会管你。” 对于魏云清的话,杨奕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碍于现在他还要依赖魏云清,便勉为其难地点头道:“等进了城,一切都听姐姐的!” “呀,他这是咋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魏云清和杨奕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痛苦地捂着腹部躺在地上,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双眼紧闭,像是渴水的鱼一般张大着嘴巴,却痛得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 那男人身上趴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女,正红着眼呼喊着他的名字,但见他一点儿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她急得直掉眼泪,抬眼望向周围大声道:“这儿有没有大夫?行行好,救救孩子他爸!求求你们了!” 某些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魏云清,有些人直接指点道:“大嫂,你去求求那位小兄弟,方才有个女娃都断气了,就是他救活的!” 中年妇女眼睛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跑向魏云清,还没走到她跟前就一膝盖跪了下去,大哭道:“小兄弟啊,求求你救救我家当家的!我一定为你做牛做马!求求你!” 魏云清被她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她:“大嫂,你快起!” 那中年妇女只当魏云清是同意救人了,忙连声道:“小兄弟,你救救我家那口子!咱家不能没有他啊!求求你了,你要啥我都给你,求求你!” “我……我救不了他啊。”魏云清咬着牙为难地说。 对方哭得声嘶力竭,她要真能救,没理由不去救。但问题是,她就是个半吊子……不,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她对付得了的情形,只有心脏和呼吸骤停,而且成功率也不高,顶多还能帮着稍微处理一下被刀剑弄伤的伤口。这个人是肚子疼,她不是医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要是急性阑尾炎,换个真的医生穿过来说不定也抢救不过来,这儿没设备和药剂啊! “小兄弟求求你!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没了他,我和两个娃都不晓得该咋办了!求求你,我给你跪下了,你救救他吧!”那中年妇女并未放弃,挣开魏云清的手就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小兄弟,我也晓得你刚刚救了那女娃,你就行行好,也救救我家当家的吧!” “对啊小兄弟,你连断气的都能救,这个怎么救不了?” “是啊,瞧瞧他们多可怜,你总不能狠心不救吧?” “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吧。” “要是人就这么死了,那娘仨可就无依无靠了啊!” 周围传来议论的声音,明里暗里指责魏云清见死不救,魏云清急得用力抓住那中年妇女的手臂,硬生生止住了她继续磕头:“我、我真不行啊!赶紧找个真正的大夫给他看看吧!” 中年妇女哭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凄哀道:“小兄弟,你要多少钱我都筹给你!你快救救他吧,求你了!求你了啊!” “我真没骗你,我真不行啊!与其求我浪费时间,不如去找个大夫!”魏云清也是真急。旁边有个人眼看着要半死不活了,这个女人还在跟完全不会医术的自己纠缠。 “你可以救那女娃,一定也可以救我家当家的!小兄弟,求求你救救他吧,我求求你啊!”中年妇女哭得撕心裂肺,任谁听了都会生出恻隐之心,包括魏云清。 “大嫂,我要是能救,肯定会救她的,可我真做不到啊!”魏云清急忙解释。但凡她有一点办法,都会帮帮看,尽人事听天命,但这个男人的情况,她真是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魏云清持续的拒绝,围观者的眼神渐渐变了。之前魏云清展现过“起死回生”的奇迹,围观群众当时的眼神就从不信变成了惊叹,但现在,他们认为魏云清拥有高超的医术却不肯帮个小忙,眼神又从原来的期望变成了鄙夷和谴责。 “见死不救算什么大夫?” “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心却这么狠,唉,这世道真是变了!” “我要是他爹,早知道会生出这么个没良心的儿子,早在他出生时就把他丢粪坑里淹死他了!” “……” 第十章 听到周围议论纷纷,魏云清的脸色微微一沉。身旁的杨奕更是眉头紧皱,刚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训斥这些刁民,就被魏云清拉住往后一拽。 杨奕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便接到了魏云清警告的眼神,他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哑巴”,就算再气愤,也要紧闭嘴巴。但他到底意难平,不悦地看着眼前的这群刁民:仙女姐姐可是救了他的人,岂容这些刁民污蔑辱骂? 见魏云清心肠冷硬不肯救人,那中年妇女绝望地离开,转头去求其他人,但不巧的是,难民中没有大夫,没有人能救得了她的丈夫。她最终回到丈夫身边,带着两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魏云清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看,避开难民们的不善视线,躲到了一旁,坐着不吭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感。 杨奕见状,忙凑了过去小声安慰她:“姐姐你可是天上的仙女,又怎能轻易施法救人呢?那些贱民,不用理会他们!” 可惜杨奕完全没有安慰到点子上,听了他的话,魏云清反而心情更糟糕。这种有苦也说不出的感觉,真是够糟心的。连杨奕这个跟她一伙的都以为她是有办法却不肯出手相救,别人误会她没有良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偏偏她怎么解释都没人信,叫她怎么办? “阿奕,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别理我。”魏云清有气无力地推开了杨奕。对于杨奕口中的那一套贱民说辞,她也没心思去纠正他了。 杨奕还想说些什么,见魏云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只好恹恹地坐到了一旁。他想,这些贱民居然惹仙女姐姐生气,死不足惜!只是他现如今自身难保,也无法为她讨回公道,等他回了上京,谁再惹她他就诛他们九族! 魏云清人坐在一旁,心思却还在那中年妇女和她那肚子疼的丈夫身上。哭了会儿后,那妇女央着推着个平板车的人把她丈夫搬上车,立刻出发向宣城走去,她边走边安慰她那几乎已经神志不清的丈夫,希望他能坚持到城里找到大夫。 休息时间已经够久,难民们也收拾了东西,慢慢向宣城的方向走去。 吕大牛见魏云清和杨奕单独坐在那儿,还想过来打个招呼,被他妻子一把抓住,她对他耳语了几句,吕大牛面露犹豫,却还是跟着妻子,领着俩孩子走远。 魏云清其实看到了那两个人的动作,但她没多说什么。这些难民们乡里乡亲的,等之后开始新生活,还要互相照顾的,她救了吕大牛的儿子没救那个中年男子,若吕大牛再跟她多来往,足以令人对吕大牛家产生迁怒,他们不过是升斗小民,渴望平淡的市井生活,她也无法苛责他们的做法。反正她跟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等到了宣城,估计再不会有什么交集。 等周围的难民们一个个消失,魏云清才叫上杨奕,坠在后面跟着其他人。杨奕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魏云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打起精神来,我们还要走半天呢!”她提起还剩好多的馒头,笑得一脸灿烂,“他们不理我们没关系,我们还有这么多馒头呢,饿不死!” 杨奕之前被魏云清的情绪感染,再加上联想到自己的处境,确实心情低落,被魏云清这么一鼓励,他的情绪奇迹般地好了不少,笑着用力点头:“姐姐说得对!这些贱民有眼无珠,迟早要让他们吃苦头!” 魏云清敛了笑,正色道:“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以为之前的朝代都是怎么覆灭的?” 杨奕愣了愣,茫然问道:“是怎么覆灭的?” 魏云清:“……”她再也不想跟这不学无术的小皇帝说话了! 魏云清不认识去宣城的路,只能远远地跟着难民队伍前进。大家拖家带口的,动作不快,她带着杨奕走累了,就在路边休息一会儿,之后快步赶上就行了。 路上轻松,魏云清就给杨奕说一些“治国小故事”。比如“昏君横征暴敛,最终被义愤填膺的民众起义推翻,在城门上被吊死”,比如“淫君好色,搜罗天下美人,最终被其中一位勇敢的美人毒死”,比如“暴君最喜刑讯折磨百姓,最终被百姓推翻,受尽千刀万剐之刑而死”……凡此种种。她也不记得几个昏君亡国的历史故事,反正就编呗,编得越像恐怖故事越好,吓不死他!看他还敢不敢轻视百姓! 魏云清估摸着虽然杨奕御驾亲征导致全军覆没,但大梁暂时应该亡不了,她指望着送杨奕回宫后他能做个明君,好好当他的皇帝管理国家,这样受他庇佑的自己也能过上好日子,否则亡了国,她一个失去靠山的弱女子,还不是会被人欺负到死?这个古代社会,权贵有众多特权,普通百姓被人欺负了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魏云清编的这些故事确实堪称恐怖,杨奕被吓得不轻,最后求着魏云清别再说了。只不过,他就记得皇帝被推翻后的恐怖下场了,对于魏云清后来说的那些个要“善待百姓”之类的话是半点没听进去。 魏云清也没想太多,现在她的目标重点还是送杨奕回宫,好以一届黑户之身,在古代过上小□□活。 这一天太阳西斜的时候,宣城的城墙出现在难民们眼前。 大家欢呼一声,走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还好魏云清和杨奕一路边走边休息,精神头还不错,紧紧跟上了众人。 这是魏云清第一次看到真实的古代城墙。 远远的,就能看到长长的城墙屹立在大山边缘。宣城一边靠山,实际上只建造了三面城墙,远望是个长方形,长的一边靠着山体。 魏云清望着眼前的巨大城墙,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城墙有十多米高,上窄下宽,主体是泥土夯筑而成,但基底却是条石垒成,上方包砖。城墙上面规则地排列着雉堞,隔一段距离设角楼,城墙上还有不少士兵正在巡逻。 魏云清估算了一下,这一面城墙或许有两三千米长,那这宣城的大小可能也就五六平方千米,与现代的城市比起来实在不够看,甚至只能跟现代的一个县城相提并论。不过这城墙看上去高耸坚固,跟后世看到的那些城墙残骸相比要壮观多了,就算魏云清不是历史爱好者,也是激动得不行。 宣城这一面城墙只有一个城门,此刻城门大开,竟丝毫没有战乱的气息。 看着难民们一个个如流水般进入城内却无人阻拦,魏云清赶紧拉着杨奕追上去,紧跟在后头入城,免得就剩他们太过显眼。 她当然看出这宣城的状况充满了诡异的气息,但除了入城,她也没办法。 反正他们现在只是小人物,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也轮不到他们。 强迫自己抱着这样乐观的想法,魏云清再次叮嘱杨奕进城后就闭嘴不要再说话,拉着他一起走入宣城之内。 入城之后魏云清才发现自己在城外的想法其实并不正确,城外看上去毫无异样,但城内却充满着紧绷的气氛。进入城内的难民被引导安置到了一处空地,那儿有不少临时搭建的草棚,供人临时居住。不过这回入城的难民有些多,草棚很快就住不下了,为了争夺草棚,不少地方都起了乱子。 魏云清怕人一多一乱会走散,紧紧拉着杨奕的手退让到一旁。他们二人入城最晚,临时住处自然没他们的份。有士兵在维持秩序,但人数却不够多,虽然造不成大乱,但小乱不断。 不知道是不是眼前的一幕让他想起了战场上的一切,杨奕紧贴着魏云清,不敢离开半步。 魏云清其实心里也害怕,这么多难民,要是真乱起来了,不小心死几十个人是妥妥的,他们这两人顶多就是炮灰。再加上之前她的不肯救助行为还得罪了一大批人,真一出事,她觉得她会成为被迁怒的对象。 魏云清仔细观察着四周,她发现维持秩序的士兵似乎并不阻止难民们离开此处,她想了想,假装拉着杨奕去往搭建在旁边的茅厕。 “姐姐,你且放心进去吧,我帮你看着,不会放人进去的!”杨奕以为魏云清想上厕所,拍着胸口小声保证道。当初在林子里发现魏云清这个仙女也是有三急的时候,他惊讶极了。当时荒郊野外,二人也讲究不了,每次想解决个人问题时,就离对方远一点,找个树后解决。 “……不用了,谢谢。”魏云清嘴角一抽,拉着杨奕远离茅厕。这一下午,走走停停间她也上过几次厕所,而且水喝得少,她现在还真一点尿意都没有。 谁知杨奕却反过来拉住魏云清,小声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想出恭。” “……”魏云清脚步一顿,反手把他推向茅厕,“那你快去快回。” 等杨奕解决了个人问题,魏云清带着他走上宣城街道。 宣城街道不算宽敞,二人离开难民区后走了不到三分钟就来到一处还算热闹的街市,酒楼客栈各种小卖铺比比皆是。魏云清摸了摸从衣服里翻出来的银子,准备去弄点东西吃。 正寻找着合适的小饭馆,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叱喝:“哪来的小乞丐?快滚远点儿,别脏了大爷的地儿!” 一听这声音,魏云清就知道坏了,回头一看,只见杨奕屁股着地坐在地上,惊愕地看着眼前将他推倒的酒楼伙计,随即如同被火烧了似的爬起来,怒气冲冲地骂道:“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对我无礼,我要诛你九族!” “哦?你是哪儿来的大爷呀?怎么穿着这一身行头啊?”那伙计浑不在意,笑嘻嘻地奚落道。 杨奕大叫:“我可是皇……”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魏云清一把捂住了嘴,她笑着对那伙计道歉:“这位小哥真对不住,我弟脑子有点不正常,你别见怪。” 杨奕火气上来,早忘了在野外吃过的苦头,以及对魏云清的保证,挣脱她的手喊道:“仙女姐姐,你何须对这等贱民好声好语?等我回了宫,非要诛他九族不可!” 魏云清吓得冷汗都要出来了,用力捂住杨奕的嘴大声呵斥:“你胡说什么呢?不要命了吗!” 这回她用尽了力气抓着杨奕不让他再开口,然后才转向那伙计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带着我家弟弟走,太对不住了!” “仙女姐姐”“回宫”“诛九族”这几个词已经让那伙计认定杨奕脑子有问题,又是怜悯又是嫌恶地看着他,对魏云清摆摆手:“快滚吧!脑子有问题的就别放出来给人添麻烦,看好了啊!” “是是是,真是对不住。”魏云清也不辩解,拉着杨奕远远走开。 等走到一条小巷,魏云清才终于放开杨奕,没想到杨奕一获得自由就要冲回去找那伙计算账,吓得魏云清赶紧拉住他,就差给他跪下了。 这小祖宗,怎么就这么能作死呢! 第十一章 魏云清拉着杨奕好说歹说才让他放弃了去找那伙计算账的念头,她回想起还在林子里的时候,这小皇帝虽然不靠谱,但感觉上还算听话,可没想到一进到城里,他就变成了定时炸.弹,随时就像现在这样爆炸。 可偏偏这人是她奔小康的必由之径,她还真不能轻易甩开她。 魏云清又一次将“丢掉杨奕”这个极具诱惑力的想法压回心底,绷着脸教训道:“阿奕,进城前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暴露你的皇帝身份,不会有任何好处,别人要是不信也就罢了,可要是有人信了,再偷偷报告给大宋军队,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回上京吗?” 杨奕低着头不吭声。 魏云清觉得有些心累,偏偏还要好言好语地安抚他,见他似乎有悔改的模样,她放软了声音循循善诱:“阿奕,我也想将你安然送回上京,但若你并不配合,我也是无能为力。我现在相当于一介凡人,你若真有危险,我不一定能救得了你,你懂吗?” 在魏云清的软语攻势下,杨奕总算抬头看过来,恹恹地点头:“我懂了。” 魏云清再一次不厌其烦地提醒道:“之后无论如何都要装作哑巴,晓得吗?” 杨奕点头。 魏云清舒了口气,颇有种刚完成了长征的疲劳和成就感。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对杨奕道:“走,咱们去弄点吃的。” 听到有吃的,杨奕眼睛一亮,立刻跟上魏云清。她忍不住笑了笑,他果然还是个孩子,想想自己毕竟比他年长五岁,刚刚被他气出来的怨念,也似乎消减了不少。 虽说回到原先的街市上,魏云清却远离了之前那家酒楼,就在另一边的一家包子铺门口停下。到了晚间,包子铺里的包子数量已经不多,伙计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等着客人上门,一见魏云清领着杨奕过来,他立刻跳起来赶人:“快走快走!我这儿可没有东西施舍给你们!” 经过了这两天的跋涉,二人现在的样貌连乞丐都不如,没见每一个经过他们的人都捂着鼻子嫌恶地快步走开么! 魏云清怕人家因为她的穿着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也不敢走近,忙说道:“这位小哥,我们不是来要饭的。你看,我们有钱,是来买包子的。” 魏云清拿出最小块的碎银给那伙计看。 伙计斜眼看了看,见果真是块碎银,便道:“要买啥包子?” “肉包,六个。”魏云清坚定地说。 伙计又看了眼魏云清手中的碎银,摆摆手道:“顶多四个。” 魏云清震惊了,她手中这块银子,少说也有个五克吧?也就是一钱,相当于十分之一两,一两银子约等于一千文,这块相当于一百文。一百文只能买四个肉包,是抢钱吗?电视剧里不都是给一两个铜钱买个包子的吗! 魏云清怕得罪对方,小心地问道:“小哥,你是不是算错啦?这银子怎么着都不可能只买四个吧?” 伙计翘着二郎腿道:“原先这肉馅儿的包子的确是两文钱一个,可如今正在打仗,什么东西都涨价了,哪里只有我们这一家包子铺?你还能买得到包子就该偷笑了,你去看看城门那儿,有多少人只能喝稀粥?” 魏云清闻言眼睛一亮:“城里还给他们施粥?” “是啊,咱宣城有个钱大善人,那城门处的草棚,还是他出钱搭的呢!”伙计与有荣焉地说道,随即斜睨了魏云清一眼,“你要想去喝粥也随你,就算钱大善人有善心,可也架不住人多啊,每人碗里就几粒米,清水似的,你要去便去,我可不拦你!” 听到这伙计的话,杨奕顿时伸出手紧张地抓住魏云清的衣袖,深怕她果真掉头回去。 魏云清看看正眼巴巴地望着肉包子直咽口水的杨奕,只好万般不舍地递出了那钱银子,然后顺道把二人身上的水壶也摘下来递过去道:“小哥,这包子这么贵,你就顺道送我们两壶开水呗?我跟我弟都快干死了。” “那头又不是没井,你自个儿去打啊!”伙计拿了银子却不乐意接水壶。 魏云清谄笑:“小哥,你就给点儿热水吧。我跟我弟弟身体都不太好,喝凉水会拉稀。”这古代没自来水厂,又没氯.气来给水消毒,水里还不知道有多少病菌寄生虫呢,她实在不敢喝这里的凉水,万一得病死掉怎么办! 话说回来,这水壶里原先的那些凉水,都烧开了吗…… 伙计眉头一皱,丰富的想象力让他在听到魏云清的话之后产生了不怎么美好的联想,他想了想,帮人一把也就帮人一把,这时候大家都不容易,便先拿油纸包了四个热气腾腾的肉包。 没想到魏云清立刻说道:“两个一袋分开装,谢谢。” 伙计未料到魏云清这么麻烦,抬头瞪了她一眼,却对上她笑容满面的脸,他一怔,心里的不悦倒是消散了不少,按照她的要求把两个肉包分开装,一股脑儿递给魏云清,顺道一脸嫌弃地接过那俩脏乎乎的水壶。 “多谢小哥!你好人有好报,将来一定子孙满堂!”魏云清赶紧道谢。 伙计脸一红,边拿起旁边已经烧开的热水壶将热水灌进魏云清带来的两个容器里边嘀咕道:“我还没成亲呢!” 魏云清耳朵灵,立刻改口道:“小哥你以后一定会娶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然后她给你生一打的孩子!六个儿子六个女儿,六个好!生活幸福美满一生无忧!” 伙计脸更红了,原本只想往里灌小半壶热水应付过去,结果好话这么一听,手下就没控制住,很快就给魏云清灌了满满的两壶递回去。 摸到暖暖的热水,魏云清感动得都快哭了。她将一个水壶递给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杨奕,见他根本没空接,只好蹲下替他将水壶系在腰上。 杨奕正吃肉包吃得满嘴油水,忽然见魏云清蹲下,微微一怔,他低头看着她替他往腰上系水壶的模样,忽然就有点脸红。 仙女姐姐居然屈尊降贵帮他系东西……他的心怦怦直跳,连肉包都忘了继续吃。 魏云清根本没注意到杨奕的走神,帮完他就帮自己系上,然后捧着肉包吃得香甜。她身上还背着几个馒头,虽然这些馒头吃起来有点淡淡的甜味,但完全比不上肉包啊,反正现在钱还有,先吃俩肉包满足一下,之后再慢慢省钱花吧。 “小哥,最后再问你点事儿,”魏云清边吃肉包边问伙计,“这宣城是怎么回事?不是在打仗吗?怎么这儿还城门大开,就不怕大宋人打过来?” “这种事儿我也不晓得啊!”提到这事,伙计也是一脸愁容,“不过,天塌下来还有官老爷顶着呢!咱们的知州大人还在府衙里好好待着呢,咱们怕啥?” “这样啊。”魏云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最后跟包子铺的伙计问了下宣城的府衙位置,她便领着杨奕慢慢向那个方向走去。 知州府离包子铺有点距离,走路可能要走个十来分钟。好在宣城现在还没有实行宵禁,他们这时候在路上走也不怕时间晚了被衙役抓走。 这宣城的情况实在太过古怪,不搞清楚,魏云清也无法安心。她准备趁着夜色去府衙附近瞧瞧,看看有没有机会做点什么。她才穿越到这儿两天,就觉得仿佛过了两年,一个人带着个啥都不懂的熊孩子要跨越千山万水,实在是太折腾人了,要是再不找个帮手,她肯定会心力交瘁而死的! “姐姐,我们这是去做什么?”杨奕吃完了肉包小声问。此时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少,杨奕也不怕说的话被人听到。 “探探情况。”魏云清低声回道,“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会儿不要乱来,这回可不是开玩笑的。” 杨奕郑重其事地点头。 二人接近宣城知州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令魏云清惊奇的是,府衙门口的那条宽阔道路的两旁,竟然有类似现代的那种路灯!不过不同的是,这种路灯不太高,而且顶部不是用电的灯泡,而是一簇火苗,外罩灯笼纸,也不知道用的是蜡烛还是煤油。 古代的这种路灯不如现代的亮,但足以照亮那一小片道路。魏云清看到府衙门口有仆从,不敢靠太近,拉着杨奕躲在不远处的小巷子口。 看着面前的这一切,魏云清心中的不好预感越来越强烈。这古代不是现代,资源极其有限,晚上又没什么人会到处走,在府衙面前点亮这么多路灯干什么?钱太多烧着玩吗? 其次,她看那两个守在府衙门口的仆从也很可疑,就算有人守夜,一般应该是类似门卫的那种守在门房内的吧?像这样直挺挺地站在门口,还时不时抬眼看看……莫不是在等人? 魏云清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对,低声道:“阿奕,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儿吧,我有不好的预感。” 因为魏云清的仙女身份,杨奕对于她的“预感”相当重视,一听就慌了,连连点头。 魏云清刚要走出巷子,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盔甲磕碰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些许马蹄声,逐渐靠近。 是军队? 但是……不知是敌是友! 魏云清想到军人就觉得心慌,忙拉着杨奕往巷子深处跑,总之离那些军人越远越好!真要探听情况,还是等明天再来吧! 可万分不妙的是,等她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这巷子居然是个死胡同! 两边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门,应该是民居,但魏云清不敢去敲门,这大半夜的,敲门声多响亮多显眼啊! “姐姐,刚刚我们经过的那边好像有个岔道!”杨奕小声道。 魏云清眼睛一亮:“真的?” 杨奕忙点头。 “你不早说!”她忙拉着杨奕往回跑。 但没等两人跑到那个岔道,一小队士兵就搜寻了过来,见小巷子里有两个人影,立刻叫道:“什么人?!” 魏云清吓得寒毛竖起,因着对方手中提着的灯笼,她一眼就看清楚了对方身穿的布面铁甲的样式。 ——大宋军人! 杨奕惊叫一声,吓得掉头就跑。 魏云清一愣,随即心里大骂:你跑啥!跑了不是更有嫌疑吗!再说这么多人那边又是死胡同你跑得掉吗! 第十二章 大宋士兵就像是狗见了逃跑的人一般,见杨奕拔腿就跑,也不管他到底是为啥跑,立刻有两人追了过去。 魏云清怕他们伤到杨奕,更怕杨奕慌乱中暴露身份,也紧跟着追去。其余大宋士兵见状,忙又去追魏云清。 先是杨奕被那两个大宋士兵逮住,接着是魏云清被后面的士兵抓住。 杨奕吓得惊叫,魏云清在后面喊道:“放开我弟弟,放开他!”声音嘹亮,甚至盖过了杨奕的大叫。 她挣脱开那两个抓她抓得不太紧的大宋士兵,扑到了杨奕那边,那俩士兵见这里无处可逃,魏云清又一副要拼命的模样,便松了手。魏云清一把抱住杨奕,把他的脸按到了自己胸口——要是直接捂住杨奕的嘴不让他说话也太可疑了,她只能这样来堵住他的嘴啊! 杨奕本还在慌乱地挣扎,可听到魏云清的呼喊,再加上脸上骤然撞入两团柔软,他渐渐冷静下来,又紧紧圈住魏云清的腰不放,一点儿没有抬头的意思。 魏云清和杨奕二人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她见杨奕冷静下来便松了口气,只要杨奕不乱说话,他们还是有很大机会安然逃过一劫的!她现在是想明白了,宣城如此城门大开不设防,根本就是因为宣城知州投降大宋军了啊!就等着人来接收呢! 见杨奕趴在自己胸口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魏云清虽然觉得别扭,也不好一把扯开他,只低着头紧抱杨奕故意做出瑟瑟发抖的模样,蜷缩在墙边。 “怎么了?有可疑的人?”脚步声接近,有个声音问道。 一个士兵回道:“是两个要饭的。也许是被我们大宋军威所慑,一见我们就跑。” 来人估计是个小队长,扫了一眼瑟缩在地上的两人,皱了皱眉道:“大人有令,不得随意杀人,把他们赶出去就行了。” “是!”士兵们齐齐应道,随即上来两人分别抓起杨奕和魏云清,将浑身脏兮兮的二人抓着带到了外头。此时,府衙前的路上已经遍布了大宋士兵,杨奕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腿软,整个人差点就挂在抓着他的士兵身上,惹得那士兵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在听到那小头目说不杀他们之后,魏云清就放松多了。其实之前她也不算太害怕,毕竟他们两人如此狼狈,完全就是乞丐造型,大宋士兵不会发现不妥,只要他们别见一个就杀一个,他们还是有很大机会存活下来的。好在他们的那位头头下令不得杀人,他们也就因此逃过一劫。不过刚才若大宋军人准备杀她,她一定会把杨奕卖了的…… 此刻,放松下来的魏云清还有心思偷眼去看那一列列整齐的士兵,顿时为杨奕的大梁而忧心。这大宋国的士兵军容军纪都很好的样子,大梁能对付得了吗?不会真被打得亡国吧? 她是不是真该考虑一下改投门庭? 魏云清还没想清楚,就被士兵丢到了地上,他大声警告道:“即刻离开,再过来就把你们杀了,听到没有?” “多谢军爷饶命,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魏云清连声道谢,拉起杨奕。 谁知杨奕腿还软着,魏云清拉了一下没拉动,他又摔倒了。 士兵们哈哈大笑,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大梁人的胆怯。 魏云清不是大梁人,一点都不觉得生气,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些士兵的视线而已。她又一次用力拉起杨奕,拖着他艰难地离去。 等离开那条街道,魏云清总算缓过神来。 杨奕一直沉默,不过远离了那些大宋士兵之后,他腿软的症状缓解了些,能自己正常行走了。除了心有余悸之外,他的脸上还带着一抹极淡的红晕,不过此时天色已晚,看不太分明。 魏云清拉着杨奕停下休息,想起杨奕方才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刚才你跑什么?好歹是大梁皇帝,有点骨气行不行?” 杨奕急道:“姐姐,你不知道那群大宋士兵有多残忍!我身边的内侍和侍卫都被他们杀了!”战场上的遭遇,对杨奕来说已是不可磨灭的阴影,恐怕将来他见到大宋士兵都会不自觉害怕。 魏云清见杨奕面露惊恐,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禁不住心生恻隐之心。这小皇帝说到底还是个未成年,这个年纪就经历了全军覆没差点死亡那样恐怖的事,留点心理阴影再正常不过。 此时,魏云清差不多原谅了杨奕方才的猪队友行径,柔声道:“那是在战场,两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谁都不会手下留情。但现在这情形不同,你看宣城知州开城迎敌,应该是跟对方谈成了什么条件,不会在城里乱来。刚才那个大宋士兵也说了,他们的大人有令,不得随意杀人。” “我大梁竟有这样没有骨气之官员!”杨奕脑筋没魏云清转的快,现在才明白过来宣城已降的事实,不禁愤愤然道。 魏云清斜眼看他,没吭声。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都能有这样没骨气的皇帝了,再来一群没骨气的官,不挺正常的么?她越来越觉得,护送杨奕回上京是不怎么划算的豪赌,这大宋军队感觉挺强大的,别她刚把杨奕送回上京,上京就被大宋攻克了啊…… 至于这位宣城知州开城迎敌的做法,魏云清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梁人,没有忠君报国的思想,并不觉得宣城知州一定是错的。现在已是战争时期,这宣城却没出什么大乱子,还有人管理涌入城内的难民,这宣城知州非但没跑,还将宣城控制住了,足见他其实并非简单的贪生怕死之徒。或许,他投降只是为了保住这一城的百姓罢了。有人选择忠君报国,宁死不屈,有人选择不要名声,保护百姓,无非是个人价值观选择问题,她觉得都能理解。 当然,在大梁当权者眼里,宣城知州的行为恐怕就是懦弱无能,是叛徒之行,大梁没办法收复宣城也就罢了,一旦能收复,估计宣城知州逃不过一个死字。 魏云清没细想下去,她自己的小命还悬着呢,哪来的心思去操心别人的事?她又一次叮嘱杨奕见到大宋士兵千万别跑之后,继续带着他往城门的方向回去。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有的只是一队队的大宋士兵,不过他们没有搭理魏云清二人,就算有人注意到他们,也只是嫌恶地别开视线。 杨奕头一次觉得,浑身脏兮兮的像个乞丐真是太好了。 魏云清带着杨奕回到难民临时居住点,听着大家的低声议论才确切得知,宣城确实被大宋军给占了,现在城门紧闭,不准任何人进出。 天气有点凉,魏云清只好拉着杨奕在角落坐着,紧紧地靠在一起互相取暖。 现在情况有点糟糕。他们好不容易进了城,结果这城却立刻被大宋占了,现在也逃不出去。好在没人知道杨奕是皇帝,只要他们安分一点,大宋士兵别屠城,那他们暂时是安全的。茫茫人海中,谁知道杨奕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竟然是大梁的皇帝呢? 可就这么躲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 首先难民营里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听那包子铺伙计说,这儿每天有位大善人来施粥,但毕竟人多粥少,估计也吃不饱,而且天气越来越凉了,他们继续以天为盖地为庐,冻死不至于,迟早要冻出病来。这个时代医疗水平那么差,魏云清怎么敢冒险让自己生病? 其次,唯有送杨奕回上京,魏云清才算能得到生存下去的资本。也不知道现在上京有没有收到杨奕全军覆没的消息,得到这消息后那边又是如何应对的?杨奕岁数小,而且看上去又那么不学无术,她相信平时朝廷里的事一定轮不到杨奕说话,也就是说,其实对大梁来说,杨奕在与不在一个样。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知道朝廷中的那些老臣啊摄政王啊到底会怎么做呢?是先确定杨奕的生死,还是立刻另立新君? 从魏云清的立场来说,她当然是希望大梁的人能等一等,毕竟一个过气的“太上皇”并没有什么大用啊。所以目前来说,最要命的还是时间。如果被困在宣城,可就完蛋了。 魏云清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能安全离城的办法,只好专注于眼下的困境——温饱问题。 她身上还有一些碎银,但按照宣城现在的物价来说,吃不了几顿,好在还有几个馒头,能顶几顿。让她用自己从现代带来的项链手表去换包子吃,她真的舍不得,自然得用杨奕的财产去买东西吃。龙纹玉佩太显眼了不能用,而且杨奕送她了就是她的东西,她得藏着。那俩玉扳指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纹样,不过拿一个玉扳指换几个包子,她也舍不得啊! 魏云清忽然想起以前看的古装电视剧里的一些情节,她可以先把玉扳指拿去当铺换钱,然后再用啊!有了钱,他们就能去客栈住着,温饱问题一块解决,还能痛痛快快洗个澡。 打定主意之后,魏云清决定混过今夜,明天就去行动。好在今夜没那么凉,两人凑一起取暖,勉强能对付过去。 勉强熬到天亮,魏云清发现大宋士兵在到处张贴告示。这社会虽是架空,文字倒是繁体字,魏云清虽然没学过,但以小时候多年看漫画书积累下来的经验,繁体字虽不会写,单独拎出来说不定也不认得,但在上下文中却几乎都能看懂。 告示是面向群众的,不会用写策论的方式写,行文很直白,说宣城现在归大宋管,大宋士兵与宣城百姓将会秋毫无犯,若有士兵违令将受严惩,百姓也可至府衙告状,其余一切照旧。 走上街道之后,魏云清发现今天街上的氛围其实跟昨天相比差不多,不太像是正处于敌国控制下的城市——除了街上总有大宋兵在巡逻。 目前能自由行动的环境正是魏云清最想要的,她领着杨奕在城中到处走,看到总共有五六家当铺。她选了家看上去挺大的当铺走进去,没想到刚露面就被伙计赶了出来,好像他们是病毒细菌似的。 魏云清看看杨奕再看看自己,释然了,换成她是那伙计,她也会那么做的。只是就算她想拾掇自己,也要有钱买衣服啊。现在的情况是,不当掉这玉扳指就没钱买新衣服,没新衣服穿就进不去当铺当东西,简直是死循环。 当下,魏云清只能舍下脸皮,巴巴地杵在当铺门口跟警惕地瞪视着自己的伙计对话。 “这位小哥,我们是来当东西的,你就让我们进去吧。” 当铺伙计呸了一声冷笑道:“你们这俩要饭的能当什么东西?咱们铺子可不是收破烂的,什么腌臜玩意儿都往里拿!” 第十三章 魏云清选中的这家当铺名叫德恒当,店面大,装修豪华,连伙计都比一般店铺要傲气。魏云清是觉得,杨奕身为一个皇帝,身上佩带的首饰那必须是价值连.城的,小当铺消化不了。可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一个人的衣着就是他的脸面,两人衣衫褴褛,连门都进不去。 “小哥,我要是当破烂,也不来你们铺子啊。德恒当的名气,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啊?”魏云清睁眼说瞎话,“您看我俩穿成这样就以为我俩是要饭的,那可还真是您看走眼了,我们兄弟要不是碰上战乱,能落到这田地,还不得不来当了家传宝贝吗?” 其实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口音是有一些差别的,魏云清的普通话跟杨奕的口音相近,而杨奕的口音自然就是大梁的官话,这伙计毕竟是大当铺的,见过世面,听出二人口音不同于当地人,再加上魏云清的谈吐实在不像个叫花子,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魏云清一把拉过杨奕,指着他身上的衣服料子道:“小哥,您瞧瞧,我这弟弟的衣裳用料可是讲究,真要是俩乞丐,能穿得起这种?” 伙计细细一瞧,好家伙,这兄弟中小点儿的那位,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肮脏不堪,却不旧,料子可还是锦啊!再看这两人的身上,脸和手都是细皮嫩肉的,一见就是没做过重活的。 明白自己先前看走了眼,这伙计立刻露出谄媚笑容道:“两位小爷,快请进!小人刚眼瘸了,有眼不识泰山,千万莫要见怪!” 魏云清笑道:“小哥客气了。我们这一身实在令人误解,也不怪你。” 伙计见魏云清态度和善,一点都没为他方才的有眼无珠而生气,心下也是放松,忙将人请进去。 杨奕亦步亦趋地跟着魏云清,心里直感慨:不愧是仙女姐姐,不过几句话,就让这狗眼看人低的贱民以礼相待。 魏云清也知道自己和杨奕身上有多脏,进了门也不坐,直接对伙计道:“劳烦请一下掌柜。” “哎,两位稍等!”伙计转头进了后屋。这当铺其实也才刚开门,这段时间受战乱影响,生意也没多少,因此掌柜有时候干脆就不坐柜台,有人来了伙计才去叫人。 魏云清在柜台前等着,莫名有种现代到银行办业务的熟悉感,转念一想说不定这辈子都没办法再体会银行办业务那漫长的等待,心情忍不住就有些低落。 掌柜出来得很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但从脸上看,皱纹不算多,岁数应该没有他的白发显示得那么大。 “这位小兄弟,要当什么?”掌柜也不多废话,上下扫了眼魏云清和杨奕,就看出二人的身份并非他们外表所展示的那样,客客气气地问道。 魏云清把从杨奕那儿拿来的玉扳指往柜台上一放,也是温和有礼地说道:“我想当这个。” 掌柜看了眼那玉扳指,方才伙计说有人来当家传宝贝,可他瞧对方这随意的动作,可不像是什么好货啊。 他不怎么在意地拿起玉扳指,多看了两眼心中便是一动,细细查看起来。这玉扳指的材质、做工都是上好的,他在宣城待了那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的货。 掌柜不动声色的将玉扳指放下,试探性地看向魏云清,只见对方正望着自己,嘴角隐隐带笑,不急不躁的模样,却叫人看不透了。 “这玉扳指,可有一对?”掌柜笑问。 魏云清赞道:“掌柜正是好眼力。这玉扳指原来确实是一对,只不过我们路上遇着了逃兵,慌乱中遗失了一只,这便是剩下的一只了。” 掌柜摸了把胡须道:“哎呀,这玉扳指,成对的自然金贵,少了一只,这价可就大打折扣了。” 魏云清心知对方要压价,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说的是。” 杨奕听了掌柜的话本想着是不是把另一个也拿出来当了,手刚一动就想起魏云清之前提醒他万万不能说话,也不可乱来,只好看着那掌柜。 掌故等了半晌没见魏云清有其他话,心中已知这小兄弟虽年轻,却不好糊弄。对方要是露出大惊失色或者惋惜的模样,他还能就驴下坡顺势压个价,然而对方虽同意了他的话,却一副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显然是识货的。 掌柜正在思量,却听魏云清道:“掌柜的,我知道您也是识货的,咱们不说虚的,您开个价吧。” 掌柜眼珠子一转,笑问:“不知小兄弟你是要死当,还是活当啊?” 魏云清闻言,没详细询问,反倒转头看向杨奕道:“这玉扳指,你可还喜欢,将来可要赎回来?” 杨奕早得了魏云清的吩咐,只能以摇头点头或者手势来回答问题表达想法,闻言摇摇头。身为皇帝,他要什么没有啊?等回了宫,他怎么可能还看得上这个? 魏云清便对掌柜笑道:“看来我弟已经玩厌了,便死当吧。” 掌柜笑了笑,心中斟酌了一番,比出两个手指。 魏云清心里一算,这二百两银子的购买力搁在现代应该相当于十几万了吧,目前肯定够用,不过她也不想当冤大头,虽然不知玉扳指的真正价值,还是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道:“掌柜的,我们兄弟二人此刻虽狼狈,却也没落魄到这地步,您给个诚心价吧。” 掌柜心里一动,他这试探果真落了空,但他也不多失望,刚开始他就知道这人不好糊弄,便笑道:“小兄弟,你也晓得,如今正在打仗,这生意可不好做哪。这宣城当铺就这几家,不是我夸口,能吃得下这玉扳指的,可就我们这一家,我给这价,已经很诚心了。” 魏云清笑而不语。所谓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要装逼还是要少说话为妙。 见魏云清并不松口,掌柜叹了口气道:“看两位小兄弟在外也不容易,这样,我再加五十两。” ……这是给他们凑个二百五啊? 魏云清嘴角一抽,干脆伸出手比了个“ok”的手势道:“掌柜,你我都知道这玉扳指的价值。现如今我们也正缺钱,咱们也不来那些虚的,您给这个数,这玉扳指就死当给您了。” “哎呀,小兄弟,你这可是为难我了。这铺子也不是我开的,我这上头还有东家呢,我可不敢乱开价。就我刚才那个数,不能再多了。”见魏云清给了价,掌柜心中一喜,他很清楚,这玉扳指转手一卖,少说值五百两,对方要三百两,他还大大有得赚呢!只不过他毕竟是生意人,能压价就压,压得多了,他就赚得多! 魏云清露出一脸迟疑的神情,叹了一声道:“既然这样……阿奕,我们走吧。”说完拿起玉扳指就走。 掌柜见魏云清头一次收起那高深莫测的模样,还以为她要同意那个数当了呢,没想到她倒不含糊,扭头就走! 掌柜愣了愣,忙喊伙计拦住二人,见他们只是停下脚步转头看来,仍然是随时要走的模样,他只好道:“小兄弟,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这五十两,就当我结交你这个朋友!” “掌柜的果真痛快!”魏云清赞道。她清楚这玉扳指的价值绝不止三百两,不过反正不是她的东西她也不心疼,三百两也足够用了,而且总要让别人赚点的,这样大家都高兴。 掌柜很快就让伙计立了字据让魏云清签字画押,魏云清写自己名字时顿了顿,直接写上魏青二字,还好这两字繁简相同,掌柜并没有发觉不对。不过看到魏青签名时掌柜觉得有些意外,这小兄弟气质卓然,没想到这一手字实在拿不出手啊。 至于那三百两银子,魏云清让人家给了五个五十两的,十个五两的。虽然掌柜说可以提供银票,但魏云清不想要,银票就那么一张纸,路上万一进水弄坏了,她上哪儿哭去?结果掌柜让伙计把银子拿出来一看,她就傻了。 三百两银子在各种影视剧和小说里只能算是小面额,没想到其实是那么大一坨。魏云清心算了一下,古代一斤十六两,一两算起来是三十多克,三百两那就是二十多斤啊!她又不要负重跑,背那么大坨银子在身上不是有病吗! “……掌柜的,麻烦您给我二百五十两的银票,剩下十个五两的银子。”魏云清明白自己闹了笑话,可也不能硬着头皮带着这些银子走,只好故作镇定地跟掌柜说。 掌柜也没介意,转头又吩咐伙计赶紧去换。换来的银票,掌柜还细心用油纸包了,防水防皱。 魏云清把银票自己收好,银子一分为二,给了杨奕一半,分开在身上藏好后才走出当铺。 身上有大把银子的感觉真是相当好,魏云清觉得走起路来都仿佛飘起来了。 “姐姐,咱们快去买衣裳吧!”一走出当铺杨奕就小声凑近了魏云清道,眼睛亮闪闪的充满了期待。 魏云清表示赞同:“行,我们快去成衣铺瞧瞧。买了衣裳再去住店,好好洗个澡。” 想到能洗个热水澡,魏云清都快感动得哭出来了。 两人一路轻松地向前走去,浑然不知身后一个鬼祟的身影跟了上来。早上二人在城里转悠的时候,早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就在魏云清再次转头提醒杨奕一会儿买东西别说话时,后头紧跟二人的男人猛然加速冲了过来,一下撞在魏云清身上,将她撞倒后手飞快的从她怀中掏出油纸,奔逃而去。 魏云清眼睁睁看着刚到手的二百五十两银票还没捂热被人抢走,根本来不及反应,翻身坐起后才大叫道:“抢钱!”然后奋不顾身地追了过去。 杨奕愣了愣,拔腿跟上。 第十四章 魏云清想着自己的那二百五十两,顿觉脚下充满了力量,路过巷子口时捡起一把扫帚,飞舞着砸了过去。也是她运气好,扫帚正好砸中那小贼,对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二人的距离就此拉近。 “站住,别跑,还我的钱!”魏云清边跑边喊,还指望着周边能有群众见义勇为。但此刻路上人不算多,听到她的喊叫也只是纷纷躲开,显然怕被卷入事端。 魏云清没办法,只能靠着自己的脚力追逐,好在她身体不错,虽然此刻脚上穿的鞋有点不合脚,勉强也没干扰她的发挥,当跑得气喘吁吁之时,她总算将人堵在了一处巷子里。 那小贼显然也没料到魏云清这么能追,居然追了她这么久,此刻也是喘不上气来。 “把我的钱还回来,我就不告官了!”魏云清边喘气边说道。 那小贼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长得贼眉鼠眼,实在与他这一行交相辉映,听到魏云清的威胁,他却理也不理,眼见没的跑了,竟恶向胆边生,气势汹汹的向魏云清走来。 魏云清手中还拿着路上顺来的扫帚,见对方来者不善,她心里一慌,下意识的将扫帚横在自己身前,警惕地望着那人,语气却尽量显得轻松自在,冷笑一声道:“我可是练家子,既然你不识相,我便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今天她已经装逼装很多次了,只希望这一次也能唬住对手。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有撞上鬼的时候,那小贼已然走投无路,却不会束手就擒,再加上这一路跑来,他并不觉得面前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小白脸有多厉害,因此可没有交出赃物的心思。一早他就跟上这俩人了,见他们从当铺出来,自然明白他们是当了东西换钱,而刚才他抢到的那油纸里头,估计是银票吧。这么大一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 “少废话,快让开,否则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若论放狠话,这小贼也是专业的,边走边恶狠狠地说。 魏云清心里有些害怕,她就是纸老虎,唬唬人可以,真刀真枪上那可就一点用都没有。但事到如今,她若不想那二百五十两打水漂,最好拿出点勇气来。 “姐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声。 那小贼惊讶地看过去,却见紧跟而至的杨奕扶着墙一副累得快吐血的模样。他正惊讶,迎面却是一扫帚,直接将他打趴下。 利用杨奕的出现令这小贼失神的那一刹那,魏云清抓到了机会将他打倒。深谙补刀之道的她根本就没停下,抡起扫帚不停的往他身上打去,直把人打得直叫唤,这惨叫声中还不时有几句难听的骂人话,她只当没听到。 杨奕挪动着走到魏云清身边,看着她奋力拍打着地上翻滚的小贼,心里一阵惊叹:不愧是仙女姐姐,竟连小贼都打得过。 “快去街上叫官差过来!”魏云清对杨奕喊。 杨奕连忙点头,可就在他要转身离去的当口,在地上翻滚的小贼忽然抓住了魏云清的小腿用力一拉,她重心不稳登时倒地。 “姐姐!”杨奕此刻倒也忘记贪生怕死了,见魏云清被人拉倒下,那小贼又想要往她身上扑去,他像是突然间有了力量,扑过来撞歪了他——那可是仙女姐姐,岂容他这等贱民玷污? 那小贼虽已伤痕累累,却也不是吃素的,当下跟杨奕纠缠在一起。 魏云清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拿起扫帚想打,却见这两人滚成一团,她这一扫帚下去,可就是敌我不分啊。 “阿奕,坚持住,我去叫官差!”见这两人扭打成一团没有分开的意思,魏云清只能对杨奕喊了一嗓子,扭头向外跑去。 不远处是一队路过的巡逻士兵,魏云清心中一喜,刚要加速冲过去,却见那是大宋士兵,她猛地想起此刻宣城已在大宋的管辖之下,路上就算能看到士兵,肯定也是大宋士兵。 不过,想起那告示,魏云清就加快了脚步。大宋士兵虽是敌国士兵,但既然告示上明确说他们会与百姓秋毫无犯,那想必也会维护一下宣城百姓的利益,抓一下抢劫的吧? 魏云清跑到巷子口时,这队士兵正整齐地列队经过,她刚要开口,却见这队列之中,一匹高头大马之上,正坐着位她的熟人也是敌人——李卓! 刚到口的呼喊被她狠狠咽了回去,她一个转身背对着李卓经过的方向,心脏一瞬间跳得飞快。她知道李卓在军中的职位是副将,她是不知道这职位具体有多大,但总算是个小领导吧,因此她早料到他可能在城内,只是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看到他,还是令她无措。 唯一清楚的是,她绝对不能被他看到!刚刚那惊鸿一瞥间,她已经看到了他额头上还包扎着绷带呀,可不就是那时候她砸出来的伤?那男人不像是不计前嫌的,要是发现了她,她就死定了! 因为背对着巷子外头,魏云清看到了正在扭打中的小贼和杨奕。杨奕养尊处优惯了,又哪里是那小贼的对手?此刻形势已经逆转,那小贼骑在杨奕身上,拳头正往他脸上招呼。 魏云清咬了咬下唇,悄悄回头看了眼,这一眼便发现李卓忽然加快了马速向前骑去,似乎有什么事情,而他领着的这队巡逻兵,照旧慢悠悠的。 拼了! 魏云清冲出巷子,拦着最边上的一位大宋士兵,快速说道:“军爷!有人打劫!那贼人正在打我弟弟!” 被魏云清拦住的是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也是李卓的崇拜者之一。因为李卓的命令,他将自己当成了宣城百姓的保护者,路上遇到不平事,总要管一管,甚至他希望有这样那样的事出现,好让他发挥发挥。 听到魏云清的话,再一见另一边小巷子尽头隐约发生的事,这位年轻的士兵立刻血气上涌,跟队长报告了一声便跑了过去。 魏云清连忙跟上。 杨奕脸上多了不少的伤口,但他仍死死抓着这小贼的衣服不松手,因此对方才不得不继续殴打他而无法离开。 士兵赶到后,一脚踢在了那小贼身上,将他踹翻后还不过瘾,跟过去又踢了好几脚。他毕竟是练过的,那小贼根本不是对手,纯粹只有挨打的份。 魏云清见那小贼已被控制住,忙扶起杨奕。他一只眼睛已经肿了,原本清秀的面容此刻极为狼狈。 “姐姐,我……我抓着他了……”杨奕已经有些晕头转向,眼前星星直打转,只是隐约朝着魏云清的方向露出个邀功似的笑来。 魏云清有些感慨,没想到这软弱的小皇帝也能有如此坚韧的一面。 “嗯,多亏了你,我们把他抓住了!”魏云清笑着说道。她将杨奕扶起,让他靠坐在墙边,这才发现刚才打斗的时候有两块五两的银子掉了出来。 她拿了一块放回杨奕手中,另一块拿着走到那士兵身边递了过去:“军爷,多亏了您,我们才能抓住他,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士兵本还想高风亮节一番,拒绝魏云清的敬意,可一瞧她手中的银子,竟足足有五两,顿时眼睛就直了。这可抵得上他好几月的军饷了!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抵挡住钱财的诱惑,接过了那银子,尽心尽力地问道:“他偷了你什么?在他身上?” “是一个油纸袋。”魏云清也没多说。 那士兵并未多想,五两银子的沉甸甸重量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听魏云清说是个纸袋,他蹲下在那小贼身上摸了几把便搜了出来,递给魏云清。 “多谢军爷!”魏云清赶紧接过,连声道谢。 那士兵拿了钱也是高兴,叮嘱魏云清尽早回家,最好不要在外多逗留,便抓起地上那小贼离去。 魏云清目送对方离开,忙转身去看杨奕。 “阿奕,我带你去看大夫。”她摸摸身上的银子,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想起宝儿娘曾经说过,宣城有位王大夫非常有名,而她现在又有钱了,便决定去找那位有名的大夫治伤。 杨奕受的伤其实不重,不过他没有打架的经验,跟那小贼扭打了一场已经精疲力尽,站也站不起来,魏云清只能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慢慢走出去。 “姐姐,那小贼本不是我的对手,若不是那士兵来得早,我早制服他了。”杨奕边嘶嘶地痛哼着,边得意地说。 “是是,差一点他就是你的手下败将了。”魏云清顺着他的话笑道,“好了,你的脸也有伤,别说话,免得扯到伤口。” 这回杨奕乖巧地点点头,没再开口。他的嘴角都破了,说句话简直是折磨,自然是不吭声最好。 魏云清扶着杨奕很快就走到了巷子口,她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蓦地停下脚步,抬眼望去。 巷子口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男人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 魏云清瞳孔一缩。 只听对面传来一声嗤笑:“小仙女,这位便是能叫我死无葬身之地的护卫?” 第十五章 魏云清想,这一定是做梦!李卓不是走了吗,为什么会去而复返?她都那么多天没洗澡了,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德行,他怎么就认出了她? 身旁杨奕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身体一僵,显然也认出了对方。 魏云清忙轻轻掐了掐他的手,希望他能赶快回神,然后记得她提醒他的事——装哑巴。刚才追小贼时,杨奕又没忍住说话了,想到当时的情况,魏云清也就原谅了他,但从此刻开始是绝对不能犯错的。这李卓可不蠢,很不好对付,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也曾经在他手下吃了瘪,再加杨奕这个猪队友,她还真怕被李卓猜出杨奕的身份来! 杨奕忙低下头,身体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好歹没开口。 虽口中提到杨奕,李卓却并未将他当回事,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魏云清身上,见她被吓住了似的许久不回答,便又笑道:“在想如何说辞才能让我以为认错了人?” ……猜、猜对了! 魏云清面色微变,果然打过一次交道之后他就对她有了一些熟悉度,还能预测她的行为了…… 知道无论如何也赖不过去了,魏云清只好仰头望着他干巴巴地说道:“李大人好眼力。” 李卓谦虚一笑:“也多亏你自投罗网。” 魏云清嘴角一抽,确实,如果她没找那队巡逻的大宋士兵来帮忙,就不会被他发现,她现在真的是恨死那个小贼了。 “李大人,我之前伤了大人只为自保,还请大人海涵。”魏云清硬着头皮道。难不成她护了杨奕这么久,真的要在此刻将他出卖给大宋士兵? 想到刚才杨奕奋不顾身的表现,魏云清心里升起了一丝迟疑。杨奕到底还是个孩子,两人又已同生共死了那么多天,她真的能将他交出去吗? 任凭李卓再会察言观色也不会猜到此刻魏云清心中纠结的是要不要用杨奕来换取自己的安危,逮到了人,又见对方一脸苦恼却无法诉说的模样,他顿觉心中畅快无比,连脑袋上的伤都仿佛一夜间痊愈了。 “求我海涵啊……”李卓微微拉长声音,音调隐隐有些上扬,显示了声音主人的极好心情,“那便继续之前的事吧。” 之前的事……等等!之前不是她为了逃脱而色.诱他然后打昏了他吗? 魏云清脸都白了,他所谓的继续之前的事,当然不会是让她再打昏他一次…… 笑着欣赏完魏云清骤然色变的面庞,没等她回答李卓便扬声对自己手下道:“带走。” 大宋士兵听令,立刻上前抓住二人,跟上李卓。 杨奕早吓得不会说话了,魏云清也好不到哪里去。听李卓的意思,似乎并不为她打伤了他的事生气,但……他想要她献身啊!能惹到这么一个男人,她可真是太佩服自己了,要是搁现代,她不介意跟他处处,发展一下你情我愿的感情,但他上来就要睡她啊!她在这古代的唯一目标是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每天好吃好喝,自己当自己的主人,一点儿都不想变成别人的小妾甚至通房,天天守着伺候一个男人啊! 魏云清机械地在大宋士兵的包围下向前走去,一时心慌意乱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说起来这麻烦还是她自己招惹的,她甚至都不好意思想着拿杨奕去挽救这一危机。而且,就算暴露杨奕的身份,恐怕也无济于事,他们都成了阶下囚,她拿什么跟对方谈判? 杨奕和魏云清被带着往前走的时候,周围有不少百姓围观,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露担忧惊惧。大宋贴出的告示虽然传播范围很广,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而且就算知道告示内容的人,也不会完全相信,因此看到大宋士兵居然抓了三个人,宣城的百姓不由得都有些惊慌。 魏云清失魂落魄地跟着走了会儿,总算镇定下来。她环顾四周,对上一双双惊恐不安的眼睛,脑中忽然冒出个主意,忽的就地坐下,用带着哭腔的嗓音喊道:“李大人,我知道我弟长得好看,可他毕竟是个男的啊,还要给我魏家传宗接代的,你不能把他收房啊!” 魏云清当街这一通喊,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队伍暂时停下,前方李卓回头看来时脸色一阵青白,只剩愕然。 大街上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即便是窃窃私语,宣城百姓看向李卓的表情和眼神都不对了。 杨奕哪料到魏云清随口就把他给扯上了,瞪大眼睛不知所措,随即震惊地看向李卓,惊慌地后退了一步。他没深想,还真的有点怕魏云清所说的事,他堂堂大梁皇帝,怎、怎么能当别人的娈童! 然后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杨奕,但此前他刚被那小贼揍了一顿,脸上都是伤,大家还真看不出来他“长得好看”,不过皮肤倒是挺白,说不定还真长得不错。 “李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弟弟吧!你要多少钱我们都给你,外头有的是清秀俊美的小少年,只求李大人你放过我弟弟!”魏云清大喊道,“李大人,你们不是说大宋士兵与宣城百姓秋毫无犯的吗?求你了,放过我们吧!”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响了起来,大家纷纷看向李卓,表情各异。虽说大宋贴出了那样一张告示,可能不能真做到,大家却怀疑的很,因此李卓现在的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若想安抚下人心,李卓就该做出个表态,果真不欺压大梁百姓,否则没人会相信大宋的告示。大宋占领了宣城不是为了抢完东西就跑,而是为了收为己用,人心若乱了,那就麻烦了。 除了人心惶惶的宣城百姓,连李卓麾下的这些士兵也时不时用古怪的目光去看李卓,李卓抓人自然不会告诉手下是为了什么,他们也正奇怪他为什么要抓这俩大梁百姓呢,所以对于魏云清的话,亦是惊疑不定。 这个时代,娈童其实也不少见,但毕竟爱好特殊,大多数有这喜好的都藏着掖着,要是被人知道了,必定会以异样的眼光看待。若李卓只是强抢民女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强抢民男……这也难怪围观者的眼神各个古怪。特别是大宋士兵,他们觉得,没想到李副将还有这爱好……纷纷有点慌。 李卓不会不明白目前的形势,虽说恨不得立刻把魏云清这古灵精怪的女子抓回去,可他也不能对动摇大宋军心的事置之不理。 “休得胡言!”李卓高声道,“你二人行踪诡异,我怀疑你们是大梁军的探子,你们若坦白交代,我说不定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胡说!”大庭广众之下,魏云清胆子也大了不少,瞪着对方气势十足地喊了回去,“你明明就是看中了我弟弟,说是要把我们抓去大牢,其实一回头就会把他送你房里去!” “……”李卓恨得牙痒痒,他怎么就忘记了呢?这位魏姑娘可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的。 听到魏云清的话,周围的人包括宣城百姓和大宋士兵又偷偷去瞧李卓,想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端倪来。 杨奕默默地躲到了魏云清的身后,半句话都不敢说,脑子里一团乱。 “胡言乱语!你若以为你如此污蔑我便能让我放了你,你便大错特错了。”李卓高声回道,“来人,将他们带去府衙大牢!” “是!”身边几位士兵领命,抓着魏云清和杨奕向前走。 魏云清喊道:“救命啊!有人要当街强抢民男了!大宋的李副将喜欢小男孩啊!” “住嘴!” 李卓长腿一甩,帅气地跳下马,大步走到魏云清身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魏姑娘,你这一招不错……给我等着!” 魏云清侧头看着李卓,他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着实吓了她一跳,她心中哀叹这梁子越结越大了,面上却忽现惊恐,抱胸退了一步,慌张大喊道:“什么?你要收下我们兄弟两个?天啊!这真是太没天理了!我和我弟弟宁死不从!” 李卓脸色铁青:“……” 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之下,李卓骑上他的马,回头看了眼士兵押着魏云清和杨奕走的方向,引导着马向另一个方向骑去。 此刻先将他们关入府衙大牢……稍后他便跟那位魏姑娘好好算个账! 见李卓离开,魏云清长舒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虽然她当街毁李卓名声他也不可能放过他们,不过好歹没让他们进他后院就行。李卓除了要在宣城百姓面前做面子工程,还有这些大宋士兵呢!要是大宋士兵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居然喜欢男的,还不知道会怎样想呢!所以,他们两人这回肯定会进府衙大牢,进了大牢虽然条件不会好,可也比跟李卓在一起安全呀! 宣城知州府衙大牢就在知州府旁,相对于高大威武的知州府,这大牢可就磕碜多了。魏云清和杨奕被关到了同一间牢房,之后那些士兵就退了出去。 而抓来的那个小贼,则被丢到了另一间牢房。他虽接连被打,伤势却不重,一路上的事都看到了,却始终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惊奇地时不时去看魏云清二人。 “姐姐,”见周围没人注意自己,杨奕凑到魏云清身边,颤抖着小声道,“那个大宋人,果真要、要……” “当然是我瞎扯的,吓吓他。”魏云清一屁股坐在牢房地上,揉了揉因追贼而跑得酸痛的大腿,随口回道。 杨奕长舒了口气,刚刚提着的心陡然放下。 杨奕放松了,魏云清却是一脸苦恼。唉,虽然他们暂时安全了,可到底还是身陷囹圄,必须要想办法逃出去啊。但这里可是大牢啊,能逃得了吗? 坐以待毙不是魏云清的风格,休息了会儿她便起身来到牢房门口,抓着栏杆看向外头。观察了会儿,她发现这处牢房里关了大概十来个人,而狱卒只有那么三四个,从衣着上来看,似乎是大梁的。 “那位大人!”魏云清对其中一个大概三四十岁,像是牢头的狱卒叫道。 那狱卒慢悠悠地走过来,肃着脸问道:“什么事?” 见他态度不算太蛮横,魏云清笑着说道:“大人,你可是这本地人?” “问这干啥?”那狱卒脸色一沉道。 知道这基本就是个“yes”,魏云清叹息了一声:“我虽不是本地人,可也是堂堂大梁人,没想到竟被大宋士兵以莫须有的罪名给抓了进来。” 狱卒呸了一声:“这些大宋士兵,也就耀武扬威这会儿了!等晏将军打过来,早晚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是啊是啊,有晏将军在,这些大宋士兵算个屁!”魏云清赶紧顺着他的话接道。此刻她心中高兴得很,狱卒都还是大梁人,那他们想要逃出去,还真是妥妥的呀! 看她套近乎用贿赂把他们都拿下! 第十六章 “唉,也不知晏将军什么时候能打过来。”狱卒面露忧虑。 魏云清赶紧说道:“晏将军英明神武,几天之后定能将这些大宋人打出去!”晏将军是谁她不知道,一会儿倒是可以问问杨奕,现在自然是顺着狱卒的话夸,站在同一战线总能增加对方的好感度。 她又紧接着说道:“大人贵姓?小人魏青,那是我弟弟魏奕,我二人不过是在路上走,谁知竟不慎冲撞了那大宋人,他们硬说我是大梁军的探子,将我二人抓了进来。唉,若我们真是大梁军的探子就好了,早将这儿发生的一切回禀晏将军,让他带军来将这些该死的大宋军打回去!” 魏云清那唱作俱佳的表演听得狱卒面露同情之色,他道:“我叫周通,乃是这儿的牢头,小兄弟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周大哥即可。” 若是平时,周通这牢头可不会跟牢里的囚犯如此称兄道弟。可现在情势不同了,外有大宋军控制了整个宣城,身为大梁人的周通自然就将自身大梁人这个属性放大,看牢里的这些人顺眼了不少,毕竟都是一国的兄弟啊。更何况魏云清二人是被大宋军人无故抓进来的,他虽不能立刻放了人,却同情魏云清二人的遭遇,对他们很是客气。 “那小弟就高攀了,周大哥!”魏云清立刻打蛇随棍上,露出敬佩的目光道,“周大哥实乃真英雄,面对大宋精锐的铁骑,周大哥并未冲动,反而忍辱负重,忍常人所不能忍,积蓄力量,随时准备给予大宋以致命一击,真教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知州带着整个宣城向大宋军投降之时,周通虽心里不情愿,可又如何抵挡得住大宋大军的入主?身为大梁人,他不甘心宣城被大宋所占,然而他有妻有老小,只能贪生怕死地活着,不能不顾一切拼死一战。现如今魏云清夸他的这些话,让他一直抱持着的不甘心虚自责内疚都仿佛有了泄洪口。 这位魏兄弟说得对啊!他如今不过是为了大局而委曲求全,他没做错! 周通顿时又高看了魏云清几分,如果抓她进来的不是大宋军人,他早就把人给放出来,把酒言欢了。 “过奖,过奖!”周通面带笑容,故作谦虚地摆摆手,“我这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总不能胡乱丢了吧?且顺着那些个大宋军人,待将来我非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不可!” “有晏将军和周大哥在,不愁大宋军人不退!”魏云清面色激动。 “我怎么敢跟晏将军相比?”听到晏将军的名头,周通过于激动的头脑总算冷静了几分,连连摆手道,“等晏将军打来时,如果我能多杀几个大宋兵,便满足啦!” “那是自然的,那些大宋兵,哪里是周大哥你的敌手?”魏云清继续给人戴高帽。 周通连说过奖,可从他的神情来看,对于魏云清的话自然很是受用。 趁着周通高兴,魏云清从怀里掏出块五两的银子偷偷摸摸递过去,低声道:“周大哥,你瞧,我弟被打伤了,还得劳烦你帮着弄点伤药进来……” 周通一怔,忙将那银子推了回去:“不过是点伤药,我怎么好意思收魏兄弟你的银子?别跟我客气,快把钱收回去!” 魏云清硬是塞回去,不好意思地说道:“周大哥,不只是伤药,我还想劳烦你帮我再带点其他东西……我也知道这请求太令你为难,可此时此刻小弟也只有周大哥能拜托了啊!” 周通犹豫片刻,手一翻将银子收入袖中,低声道:“大哥没本事放你兄弟二人出去,但往里头带点儿东西这种小事,还是能帮魏小弟你办到的。你要什么,尽管说。” 我要炸药包洛阳铲你给不给带啊…… 魏云清也只能心里默默地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嘴上殷勤地说道:“对小弟来说,大哥能帮着带点儿东西进来,那可真是莫大的帮助啊!除了我弟用的伤药,我还想要两套换洗衣物,一道帘子,再来点烤鸡烤鸭,糕点之类的……” 此刻魏云清最想要的当然是让这位周通放她出去,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何苦为难人家呢?她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先让自己这几天过得舒坦一点,等她跟周通混熟了,才好计划逃出大牢的事。 她还要拉着杨奕一起祈祷,李卓能多给他们点时间,晚点来找她。 听着魏云清的购物清单,周通有些讶然,这魏兄弟还真是没跟他客气。 魏云清十分上道,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要买的东西有点多,忙又塞了块银子过去,诚恳道:“有劳周大哥了。我和小弟家境尚算殷实,实在没吃过什么苦,还请周大哥多担待些。这些银子周大哥先拿去,我听闻最近宣城的东西都金贵了许多,若是不够,周大哥千万不要跟小弟客气。” 周通这回没客气,抓了第二块银子放入衣袖。他也是要养家糊口的,这些银子抵得上他几个月的俸禄了,买了魏小弟所说的那些还有得多,既然魏小弟家境殷实,并不在意这点小钱,他自然要笑纳了。 拿了银子之后,周通就笑容满面地离开了。 另一边的小贼虽听不清魏云清和周通的低声交谈,可周通的态度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表情别提多震惊了。 魏云清根本没注意人家,转身回到牢房里一看,杨奕正偷偷哭呢。 “……你哭什么?”魏云清有点慌。 杨奕慌忙抹了把眼泪,谁知刚巧弄到伤口,顿时痛呼了一声。 “别动!我已经让牢头帮你买伤药了,一会儿上了药就不痛了。”魏云清忙拉住杨奕的手。 杨奕泪眼汪汪,没说话,越想越伤心。他可是堂堂大梁皇帝,没想到却落得个如此处境,若不是身边还有仙女姐姐陪着,他说不定早死了! 他忽然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魏云清,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云清姐姐,你可不能丢下我!” “嘘……”魏云清吓得赶紧推开他,“别让人知道我是女的。” 杨奕还沉浸在恐慌无助的情绪之中,怔怔地看着魏云清没吭声。身上的伤带来的痛楚,如今被关入大牢的恐慌,一瞬间都化作了无助和委屈。 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魏云清叹息一声,认真保证道:“我向我师尊发誓,我绝不会丢下你。” 得到魏云清的保证,杨奕显得放松了许多,再一次激动地扑上去抱住了她。对他来说,这具柔软带着馨香的身体已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魏云清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也是无奈。好吧,她最后的保命符也没了,既然答应了杨奕,将来不管出什么状况,她都不能再用他的身份换她自己的平安。 见杨奕情绪还激动,魏云清并没有立刻推开他,对方毕竟比她小五岁,她心底只将他当做是个孩子,并未多想。倒是杨奕在一开始的情绪起伏过后,抱着她的身体渐渐起了旖旎的心思。 杨奕现年十七岁,九岁那年登基,十五岁时身边开始有女人,如今后宫人数不算多也有十来个。他这样的岁数,相对于女人,更喜欢的是玩乐。因为皇帝的身份,他要什么都很容易,人生中唯一的挫折就是御驾亲征失败,差点连小命都丢了。此刻在宫外无依无靠,对于魏云清这个唯一能相信的人,他的依赖甚至比当初对他的乳母还强。但他生母早逝,乳母于他来说有少量母亲的影子,他自然不可能动什么心思。魏云清的身份也不同,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他明知不能肖想,却也管不住脑子想入非非。 如果魏云清知道现在杨奕心里的那些画面,绝对会狠狠送他几巴掌,但此刻,她只是觉得这小皇帝也是可怜,由得他抱着自己求安慰。 片刻之后,她想起了方才周通的话,拉开杨奕问道:“你知道一位晏将军吗?” 杨奕面色泛红,不过他刚哭过,又带伤,因此并不会引人怀疑。想了会儿,他点点头:“我知道,我之前下令晏将军守后方。” “他打仗本事如何?”魏云清问道。 杨奕犹豫了片刻:“该是不错的吧。我亲征前不少大臣举荐他领兵。” “哦……”魏云清若有所思。既然在朝堂中人气还不错,这位晏将军不是有真本事,就是个关系户,或者两者兼有。如果这位晏将军真能担起大任把大宋军打回去就好了,大梁能健在,她就能过上小康日子。 知道从杨奕嘴里恐怕问不出什么,魏云清没再多问。 没一会儿,周通就带来了魏云清需要的东西。接过从牢房的木栏间塞进来的东西时,魏云清又顺手塞回去一块银子,周通笑着收下。她现在人在牢里,银子又没用,该花就要花,而且之前被那小贼抢走的银票也都抢回来了,她现如今可是大款,有钱自然就能任性。 周通收了魏云清的银子也是不含糊,听说魏云清要水梳洗,他干脆把牢门打开,端进两盆水,一人一盆。魏云清用帘子在牢房的一角围成一个密闭区域,遮得严严实实,才端了水去里头擦洗。水不多,头发是洗不成了,她照旧在脑袋顶扎成一束,脱下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擦洗身体后换上周通带进来的整套男装。这衣服料子只是普通的麻布,灰扑扑的,倒是正合魏云清的心意。她只擦洗了身体,脸没弄干净。她知道自己的脸要扮男人太过柔和了,人家一眼就能拆穿她,所以不得不继续“不要脸”了。穿好衣服后,她又把随身携带的财产继续贴身放好。 魏云清端着已经满是黑水的脸盆出来时,杨奕正坐在牢房里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见她出来,他还差点自己绊自己摔倒。 “等急了?到你了。”魏云清对他笑了笑。 杨奕又怎么敢让她知道在她擦洗的时间里,他边听着里头的水声边想象着某些不和谐的画面,脸都红透了呢?他胡乱点点头,跌跌撞撞地跑向刚造好的“浴室”。 魏云清在他身后喊:“水还没端进去呢!” 杨奕又赶紧钻出来,甚至都不敢多看魏云清一眼,端起脸盆钻回帘子里。 魏云清查看着周通拿来的东西,如她所请求的,果真有一只香喷喷的烤鸡,包得很严实,现在还冒着热气呢。她馋得都快流口水了,但想着等杨奕出来一起吃,暂时没动,只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入嘴里。 她这边吃的幸福感满满,帘子那边却是一阵兵荒马乱。突然间那边一声巨响,吓得魏云清视线一转,就见光着身子的杨奕不知为何拉扯着帘子倒下,把这简易浴室拆了个彻底,而他那白嫩的身体也暴露在魏云清的目光之中。 ……妈呀要长针眼了! 第十七章 宣城大牢牢房不少,不过这段时间关的人不多,因此犯人都相对分散。不过牢房都是木栏杆,视线不受阻碍,魏云清和杨奕这边发生了什么,其他人也隐约能看到点儿。更何况魏云清之前大张旗鼓地拉着牢头周通说话,又布置牢房的简易浴室,早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魏云清这举动虽然古怪,但从牢头给了二人不少东西大家就能明白,这俩衣衫褴褛跟个要饭似的人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而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有这些讲究,实在再正常不过。有些人家钱多得没处去,连马桶都是金子的呢,这俩人的举动,着实算不上什么。因此没一会儿大家也就没太关注了。 直到杨奕这一声巨响,立刻便又成了众人视线的集中之处。 “哈哈哈哈……” 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声,里头甚至还有些不堪入耳的恶意调戏。 “瞧这屁股,够白的啊,这要是个女的……嘿嘿。” “小兄弟,快站起来让咱们瞧瞧!” 魏云清被杨奕这“豪放”的举动给惊着了,耳中听到那些难听的话,她也顾不得太多,忙捞起她刚才换下的衣服,一甩就盖在了杨奕的背上,至少将他的身体盖了个囫囵。 这一下杨奕也是被摔懵了,直到魏云清将衣服盖在他身上,他才回神,然后耳中涌入那些犯人的调笑声。他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刹那间羞愤欲死,下意识地脱口道:“朕要……”诛他们九族! 有所提防的魏云清想也没想捂住他的嘴,轻轻摇了摇头。 杨奕此刻也意识到,他的狼狈也被仙女姐姐尽收眼底,周围那些犯人恼人的声音他也不在乎了,此刻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如此大喇喇地看到一位男性白嫩嫩的屁股,魏云清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但杨奕在她心目中就是个孩子,她尽量让自己无视那种尴尬,低声道:“阿奕,我扶你起来,你自己挡着点儿。” 杨奕胡乱点头,耳朵尖早红透,好在魏云清语气正常平静,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未发生,他那种羞窘的感觉总算稍微好过了些。他紧紧抓住魏云清给他盖上的衣服,没站起来,反而缩到了一旁,尽量没露出一点皮肤。与此同时,魏云清忙将被杨奕弄坏的简易浴室再度搭建起来,将他笼罩在里头,阻隔了那些淫邪窥探的视线。 里头一时无声,魏云清蹲下,小心翼翼地低声道:“阿奕,那都是些粗人,你别理会他们。赶紧洗好换衣服,咱们还有只烤鸡要吃呢,不快点该凉了。” 她怕伤害到这个年龄的少年脆弱的自尊心,话说得极端小心,还尽量岔开话题。一想到她在杨奕这个年纪要是闹了这么个大乌龙也会连死的心都有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杨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应了一声:“……嗯。” 出了这事,魏云清也没心情再悠哉地吃糕点,她盘腿而坐,时不时瞥两眼那帘子。里头的水声相当柔和,显然杨奕这回是小心翼翼,生怕再度出丑。好一会儿,他才穿好了衣服出来,不过显然他没什么穿衣服的经验,连衣领的位置都没整理好。 魏云清抑制住了自己的手痒,若无其事地笑着招呼杨奕过来吃东西。 烤鸡还热着,她撕下一只鸡腿塞进杨奕手里,自己扯了另一只鸡腿,边慢条斯理地小口啃着,边沿着牢房四周缓慢行走。 她这边开吃,就有不少人盯着她,对面牢房有个大汉就忍不住那香味的勾引大声道:“小兄弟,咱们可都是天涯沦落人,你可别吃独食啊,分点儿给我怎样?” 魏云清将嘴里的烤鸡咽下,肉质的鲜美感动得她快哭出来了,像是没听到对面人的声音,等对方说了第二遍她才抬头望过去,疑惑道:“啊?你刚才说什么?对不住,这鸡腿太美味了,我没注意。” 魏云清的表情是十足无辜,那大汉见状也不疑有他,立刻说了第三遍。见魏云清肯搭理人,原本没说话的其他人也开始套近乎想要从她手里弄到烤鸡吃。 杨奕也总算缓过神来,吃着鸡腿看着魏云清的举动,心里已经暗暗开骂:这些个贱民,真是妄想! 没想到魏云清却在犯人们的声音稍微静下来些后笑眯眯地说道:“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吃独食确实不好。” 犯人们立刻激动了,纷纷高兴地叫道:“小兄弟,快丢过来一些吃的!”全然忘记了刚才他们才嘲笑过魏云清的“弟弟”。 魏云清似乎并不在意,转头回到烤鸡旁,扯了块肉下来。 杨奕不解又气愤地看着魏云清,不敢相信她居然要这么做。谁知她挡着其余人的目光对他狡黠一笑,快速地眨眨眼。他一怔,对方却已直起身走到牢房边。 那第一个出声的大汉就关在对面牢房,中间的过道相距不过三米,丢点东西过去并不难。 魏云清站在牢门口,笑问道:“我这就丢过去?” “好好,快丢过来!”那大汉迫不及待地说道。 她的手向前一甩,一道影子呈抛物线向前飞去,落点差不多刚好位于对面牢房外面。那大汉一见鸡肉飞过来了,立刻蹲下去抓,手也伸出了牢房外,刚好将飞过来的影子抓在手里。 只听那头魏云清笑道:“我们吃独食确实不好,那就分你点儿骨头吧。” 此时那大汉才看清楚,他手中抓的哪是什么鸡肉,根本就是她刚才啃完鸡腿后剩下的骨头啊!对方是把他当狗了! 那大汉愣了愣,随即恼怒地把鸡骨头掷在地上,恶狠狠地骂道:“你这狗崽子,别给脸不要脸,等老子出来,非揍死你!” 周围的犯人本想等那大汉先吃了肉后也从魏云清那儿骗点儿肉过来吃,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是故意涮他们的,不过见到那大汉先丢了面子,他们却没客气,大声嘲笑起来。 可魏云清丢下那句嘲讽的话后根本就没等着他回话的意思,早转头回到杨奕身旁,对杨奕得意地一笑,拿出刚才故意骗那大汉时扯下的鸡肉,香香地吃起来。 杨奕没想到魏云清会这样帮他嘲讽回去,转头看到那兀自怒骂个不停的大汉,也没把他的咒骂放在心上,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再看魏云清,根本没受那些难听骂声的影响,见杨奕手中的鸡腿吃光了,边又撕了块鸡肉就塞给他道:“这地方的鸡肉嫩,别愣着,快吃啊。” 杨奕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暖,接过那鸡肉塞进嘴里,满嘴生香,再时不时抬头看两眼魏云清,竟觉得她此刻依然肮脏的面容那么美。 若换在平时,魏云清自然是谨小慎微,不敢招惹那些犯罪分子。但现在大家都关在牢里,谁也伤不了她,她尽管招惹根本不用害怕。杨奕刚才出丑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要是不帮他找回点面子让他高兴一下,她都怕他留下童年阴影,将来成长为一个暴君,那就不好了。 为了这小皇帝的身心都健康发展,她也是操碎了心。 因为有钱傍身,魏云清和杨奕在牢里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除了没自由,什么都好。 本来魏云清还想着尽快跟周通套近乎逃出大牢,不过坐牢的第二天她就从周通口中得知,那位李副将带人出城去了,顿时觉得危机也没那么急迫了。现在毕竟是战时,虽然大宋军将宣城占领了,可那也只是暂时的,说不定大梁军队就把宣城打了回去,他们也能因此获救。 不过想到大梁和大宋的军力对比,魏云清也没抱太大希望。靠人不如靠已,她还是自己想办法逃出这大牢为好。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魏云清没有闲着,除了时不时让周通帮着买点好吃的东西进来,她有意无意的在他面前重复着一件事:他们这俩无足轻重的人物,恐怕李副将早忘了他们。 这周通虽然是大梁人,但毕竟投降了大宋,要让他光明正大地放了他们这两个被李副将关进来的人,他自然会有迟疑。不过他这迟疑随着魏云清潜移默化的影响正在消散:这两人反正无关紧要,大宋军人也没想起他们来,放不放都无所谓的吧。 然后这一天,魏云清用一样东西消除了他最后的迟疑。 “唉,周大哥,那大宋的李副将,恐怕早把我们兄弟二人给忘了。”魏云清愁眉苦脸地说,“都这么多天了,还没人来理会我们,难不成我们要在这里被关到老死?” 这几天魏云清刻意讨好周通的努力没有白费,听到她面露忧愁,周通也是皱眉:“魏兄弟别过于忧心了,没准过不了几天,大宋军就被咱晏将军给灭了!” 魏云清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这打仗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唉,就算明知晏将军迟早会打跑大宋军,我兄弟二人在大牢之中干等着,也是着急啊。对了周大哥……”她忽然压低了声音。 周通也忙凑过来。 她继续道:“不如你放我们走吧!” “这……”周通一惊,立刻面露为难之色。 魏云清忙道:“周大哥,我也晓得你不容易,自然不会让你直接放我们走。不如我们一起演一场戏,如此一来大宋军人也不会知道你是故意的。” 魏云清忙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周通听着眼前一亮,但久久没有说话,显然并不能立刻打定主意。 魏云清立刻加重了自己这边的筹码:“周大哥,我知道你若帮我们,会冒风险,我也不能让你白白担了这风险,我这有一百两银票,若周大哥肯帮我和弟弟,你就拿去给嫂子添点脂粉钱。” 听到魏云清的话,周通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想点头,可到底不愿意给人留下见钱眼开的印象,硬撑着说道:“我怎么好意思收魏小弟你的银子……” “周大哥!这只是小弟的一点心意啊!如果没有周大哥,小弟兄弟二人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呢。”这感激的话,魏云清说得颇有几分真心实意。坐牢坐得像是住宾馆,他们这俩人也算是头一份了。 周通虽心里早打定了主意,面上却迟疑了许久才点头道:“大哥也不愿见魏兄弟二人继续在牢里吃苦,便帮你一帮吧!” “多谢周大哥!即便此次失败了,我俩被人抓了回来,那也与周大哥无关。”魏云清又道,她这是打消他的后顾之忧,就算出逃没成功,钱她不会要回来的,更不会供出他来。 周通彻底放心。这几天的来往,他还真是喜欢这嘴甜上道又知他心意的小兄弟,帮他一把不过是顺手之事,还能发大财,他又怎么会不肯呢? 跟周通商量好了细节,魏云清就转头悄悄把这事跟杨奕说了。杨奕听说能逃出牢房,也很高兴,二人低声商讨着出逃细节。虽说花了一大笔钱,魏云清却完全不心疼。 有钱就是能任性,要是连那位李副将也能用钱收买就好了。当然,这只能是想想,她觉得估计什么都收买不来那个男人。 第十八章 深夜,正是万籁寂静之时。 宣城大牢之中,周通与下属狱卒们拼酒已至尾声,个个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牢房内,魏云清侧身躺着,一直未睡,听到外头传来酒杯摔破的清脆声响,她悄悄翻身而起,推了推杨奕。杨奕与魏云清一样神经紧绷,并未睡着,被她一推就坐起身,面上混杂着紧张与激动。 魏云清拿起一串钥匙,那是之前周通过来时悄悄塞给她的,当时他就与她约定以摔破酒杯为行动暗号。她握紧了钥匙,没让它发出一丁点儿声响,蹑手蹑脚来到牢门处,用周通事先指点她的钥匙开了门,示意杨奕慢慢走出来,然后将牢房门掩回去。 两人轻手轻脚向外走去,经过那群东倒西歪的狱卒时,二人脚步更轻了。眼看着快走过去了,杨奕太过紧张,竟不小心一脚踢到了倒下的酒坛,那酒坛顺着地势滚过,最终撞在墙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吓得魏云清和杨奕立刻停下动作,屏住呼吸不敢乱动。 “什、什么?”一个狱卒喝得没那么醉,被这声音一惊猛地抬起头,却有些茫然地半睁着眼盯着前方,把他视线侧旁的二人吓得如同惊弓之鸟。 “没事,继续睡。”一旁忽然传来个声音,紧接着这狱卒的脑袋便被一只手按到了桌上。那狱卒也没挣扎,动了动脑袋再度睡了过去。 “快走……”那给二人打掩护的正是周通,他做了个口型,示意他们快走。 在周通把钥匙给魏云清的时候,她早已经将那一百两银票给了他。越狱这事只在魏云清二人和周通之间,周通没告诉其他狱卒,免得人多嘴杂多生事端,好在他是牢头,说是请手下喝酒把他们都灌醉轻而易举。 魏云清把钥匙放在地上,摆了个凌乱的造型,对周通感激一笑,领着杨奕向外走去。 而周通也没去管地上的钥匙,见二人离去,他忙走到牢房内,在魏云清二人原先的牢房外躺倒,做出人事不省的模样。失职总比渎职好一些。 呼吸到自由的空气,魏云清心中畅快极了。在牢里待了四天,她才体会到度日如年是个什么感觉。要是有手机或者电脑,再加个wifi,在牢里待四天倒无所谓,但这是古代,什么都没有,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她无聊得只能睡觉啊! 能走出牢房,杨奕也是激动,不过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他不敢轻举妄动,转头看着魏云清等着她拿主意。 “先离府衙远点儿。”魏云清低声道。周通已经提醒过她,晚上宣城有大宋军人巡逻,他们逃出大牢后最好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天亮了再行动。 杨奕紧张地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经历了那么多事,他稍稍学会了控制自己,一切以魏云清为首,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夜色中,二人漫无目的摸黑沿着路前行,只想着离大牢越远越好。 就在二人离开大牢后不久,一队骑兵在夜色中疾驰而来,最终停在府衙门口。 李卓翻身下马,面上带着不渝之色,只是在进入府衙之前,他的目光一转,落在了近旁的府衙大牢那儿。想起几日前被他关入大牢的女子,他眉心微动,脚步一转便走进大牢。这几日因军情离开宣城,倒是没顾得上她,想着她本是女扮男装,在这种险恶的地方或许吃了不少苦,他心里便生了些许愧疚,脚步也不自觉加快。 离开宣城前李卓并非没有时间来看她,然而或许是她的大胆行为惹怒了他,他存心想让她吃点苦,这才故意让她待在这牢中数日。只不过回到宣城之后,他又有些后悔了。她再狡黠,再大胆,终归不过是个女子。 片刻之后,李卓气势汹汹地走出宣城大牢,立刻让手下们去追捕二人。 竟又让她逃了! 李卓自己也没闲着,骑上马,带着半数亲兵选了个方向追击而去。此刻,恼怒之余,他不禁有些佩服魏云清。看过她这几日住的牢房,他就知道她过得居然不错,一点儿苦都没吃,不但如此,她还带着个人从牢里逃了!他居然又小看了她。 身在几条街道之外的魏云清并不知道自己的幸运值已经直逼枪兵,还在十分谨慎地前进,生怕遇到大宋军的巡逻兵。 没一会儿,魏云清忽然感受到脚下有一阵轻微的震动。 这是……什么? 她拉着杨奕停下脚步,好一会儿脸上一慌:“是追兵!” 那可是很多很多的马蹄声啊! 魏云清并不真的觉得那骑兵是来追自己二人的,那么久了李卓都没来理她,怎么就刚巧在她逃走的这一夜来找她从而发现她逃了来追她呢?可这样寂静的深夜,忽然听到一队骑兵正渐渐接近,不慌张是不可能的,他们可没有正当理由出现在深夜的街道上! “快跑!”魏云清低声惊叫,拔腿就向前跑去。还好这几天身上的银子都用得差不多了,跑起来没什么负重。 杨奕这段时间早已胆小如鼠,听她一喊,什么都不问,紧跟着就跑了起来。 那马蹄声正在接近,不过声音却很有节奏,似乎保持着均速,应当不是来追他们的。 魏云清虽很惊慌,却不忘判断,不过明知如此,二人也得跑,就算不是来追他们的,见到他们在宵禁时间到处闲逛,肯定也要把他们抓回大牢去的,那他们就白跑了啊! 她边快速向前跑边搜寻着道路两旁,看到前方不远有个小巷子,她眼睛一亮,决定跑到那儿去躲躲。对方是骑兵,搜寻不会很仔细,应该不会发现阴暗小巷里有人躲着。 那马蹄声已经越来越响,魏云清忙加快了脚步,飞快地窜进了小巷里,背紧贴墙壁,剧烈地喘息着,低声道:“我们先躲躲。” 身边并没有人回应。 魏云清心中一跳,脑袋一转,她身后哪还跟着杨奕? 她赶紧探出头去一看,杨奕趴在不远处的地上,正艰难地准备爬起身。 她简直想给他跪了,他什么时候摔的啊!摔的时候为啥不吭声啊! 深吸口气,魏云清忙冲出了巷子,向杨奕跑去。偏偏这时候,马蹄声陡然清晰,那一队骑兵已在她视线之中。她一个激灵,脚步一转就回到了巷子里,紧贴着墙壁瞪大眼,几乎连心脏都停跳了。 怎、怎么办啊! 那边骑兵已然发现了杨奕,带队的人正是李卓。 杨奕刚爬起来,一看眼前已没了魏云清的身影,却多了一队大宋骑兵,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呆怔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卓居高临下地看着杨奕,这几日用了伤药,杨奕脸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李卓细细打量,终认出他正是前几天跟着魏云清的人。 他环顾四周,街道安静,空无一人。 “魏云清呢?”李卓喝问。 杨奕发着呆,一时间并未回话。 李卓一声冷笑,手中鞭子一甩,如同灵蛇般从杨奕耳旁掠过,没有伤到他,但鞭子带起的风着实凌厉,吓得他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卓所带亲兵素质自然不同于一般大宋士兵,没人因此嘲笑杨奕,个个安坐马上,气势逼人。 “不说是吗?”李卓道,“也罢,只要有你,不怕她不自投罗网!” 李卓虽不确切知道魏云清与杨奕的关系,但从当日她对他的维护来看,二人关系非同一般,或许正如她之前所说,是她的弟弟。不过……他记得她说过,她家没有男丁,她爹才将她带在身边学着经商,却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但也无妨,等抓到了她,他自然能弄个水落石出。 魏云清躲的地方不远,李卓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手心里已满是汗。 如今她身上带着所有银票,吃穿不愁,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就此躲起来。以她跟李卓的过结,一旦落入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杨奕被李卓抓住了。他还是个孩子,冲动易怒,却胆小懦弱,说不定都不用李卓严刑拷打,就把他自己的身份一五一十都说了,甚至都不会给她暂时退避从长计议的时间。一旦杨奕坦白了,无论怎么想,他都没活路了——她可不认为杨奕有朱祁镇的人格魅力,可以让大宋国人对他以礼相待。 李卓的目标是她,她应该回去。可她如果选择回去,却是愚蠢的,果真如李卓所说的,自投罗网。 到底……该怎么办?是救杨奕,还是救自己? 魏云清忽然想起,在大牢之中,杨奕抱着她哭时,她答应过他,她绝不会丢下他。 魏云清咬咬牙,一步步走出了藏身的小巷。 那队骑兵立刻发现了她,但在他们有所行动前,李卓抬手阻止了他们,饶有趣味地望着魏云清主动走近。 杨奕正六神无主时,看到魏云清去而复返,脸上一阵狂喜,只是脚软却爬不起来,只怔怔地望着她走近。云清姐姐回来救他了! 顶着十多双眼睛的注视前进,着实让魏云清心生惧怕。不过旁边杨奕欣喜依赖的目光似乎给了她些许动力,让她得以步履稳健地走到他身前,堪堪挡住了他倒地的身形。 “李大人,何苦为难我弟弟?”魏云清仰头看着李卓,“他岁数小,又不会说话,欺负他您也不嫌丢人。” 李卓眉毛一挑:“你这弟弟岁数已然不小,样貌也是清俊,正如你所说,我属意他,又何来欺负一说?” 魏云清:“……”他这是拿她之前污蔑他的话来挤兑她啊! 听到李卓的话,他的亲兵们表情都变了——什么叫“属意他”啊?李副将不是说过不喜欢男人的吗! 李卓像是没注意到亲兵们的异样,手一低,伸向魏云清,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 自知无路可逃,魏云清还是原地僵了会儿,才转身扶起杨奕,在他耳边轻声道:“记住,你不会说话。你一旦开口,我们就死定了。” 说完,也不顾杨奕有什么表情,转身视死如归地走向李卓。 李卓的亲兵们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李副将刚刚还说属意那个弟弟呢,怎么转眼就又要哥哥了? 魏云清走到马下,李卓弯腰手一捞,就将她拦腰抱上马背,侧坐他身前马背上。 亲兵们眼睛都瞪大了。 却见李卓抬手扯下魏云清脑袋顶的发绳,散下她的长发,又抬起袖子把她脸上的污迹擦了擦,稍稍露出她美丽的面庞。 “女的?!”亲兵们愕然,随即又是一阵释然,果然他们的李副将还是喜欢女人的! 一个亲兵抓起杨奕放在马背上,他就没魏云清的好待遇了,只能头朝下趴在马背上。杨奕没敢乱挣扎,但他稍稍侧过脑袋就能看到李卓紧紧拥着魏云清,态度亲昵。 他握紧了拳头。 李卓勒马前行,忽然低声在魏云清耳旁笑道:“云清姑娘,今夜我本心情欠佳,可一见你便觉浑身舒畅,看来你注定是我的。” ……滚好吗。 魏云清紧闭嘴不吭声。这话前后句没有任何因果关系,逻辑负分! 第十九章 李卓带着队伍以及“战利品”回到了宣城知州府,占领宣城之后,原先的宣城知州被他软禁在了一处小院里,这知州府如今已是他的地盘。 马由亲兵前去马棚,李卓领着魏云清向里走去。魏云清回头见杨奕被带往另一个方向,转身就跟了过去。但没等她走几步,李卓就发现她没跟上,转头笑道:“云清姑娘,这边。” 魏云清几步过去拉着杨奕的衣袖,倔强地说道:“我要跟我弟弟在一起。” 李卓挑眉一笑:“我只对你有兴趣,你弟弟就不用跟来了。” 魏云清手上一紧,真恨不得有个手铐把自己和杨奕拷在一起,把他作为挡箭牌。 李卓眼神一扫,他的亲兵会意,把杨奕拉走。 魏云清哪里肯放,忙抓住杨奕的手,杨奕这回听魏云清的话不说话,却也挣扎着不让人带走,脸上满是恐慌。 她忽然觉得,他们这样好像是被法海分开的许仙和白娘子…… 这二人的力气哪里比得过那些亲兵们?没一会儿就被分开了。 “你要把他带去哪里?他离了我会害怕的!”魏云清被亲兵拦着过不去,只好回头对李卓道。 “你且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伤他。”李卓笑道,“但你若是非要惹我生气,我可不知道他会如何。”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魏云清气得想再拿石头砸他个头破血流,可到底是人在屋檐下,果真惹恼了他,她也吃不了兜着走,只好压抑着火气道:“好,我尽量不惹你生气。” 听她说得勉强,李卓也只是哈哈一笑,掉头往前走去。 魏云清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看着她的大宋士兵们,只好咬牙跟上李卓。 走动间,魏云清心中的焦躁渐渐涌上来。 他这是带她去哪儿?不把她关牢里,该不是直接带回去睡了吧?这几天她头都没洗过,身上都不干净,他这样都能下得了嘴?为保护自己,她是不是该说自己有个艾滋什么的?不,古人不懂艾滋是什么,她应该说的是花柳吧! 一路胡思乱想,李卓忽然停下脚步,魏云清一看,到了一处小院。 “李大人!”魏云清决定先下手为强,肃然叫道。 李卓回头,好奇她想说些什么。 魏云清一脸正直:“李大人,不瞒您说,其实我有花柳,如果您要跟我睡,会传给您的。” 李卓:“……” 他发现他还是低估了她,这姑娘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李卓自然不信,他故意笑道:“那不是正好?我是大宋人,你是大梁人,你把花柳传给我,我病死,你便为大梁除去了一个劲敌,大梁百姓都会感念你的恩德。” 这人真不要脸,居然称自己为大宋劲敌! 魏云清一脸悲壮道:“大人说得有理,但大人是个好人,我不忍心如此加害大人。” “云清果真是心地善良。”李卓微微一笑。 “过奖……”魏云清无语,“那李大人,我就先走了。” “我没说你可以走。” 魏云清僵在那儿,又想哭了。果然那种话一点用都没有,难不成今天真要舍身取义?为了救杨奕,她还得卖身?她可一点都不乐意。 “李大人……您看我身上脏成这样,您总不至于这么不讲究吧?”魏云清哭丧着脸道。 “出门在外,哪里讲究得起来?”李卓耸耸肩。 “所谓最毒妇人心,我可是大梁人,李大人你也不怕我刺杀你?”魏云清又道。 李卓笑:“身为大宋副将,我自然不会轻易让你得逞。” 魏云清瞥了他的额头一眼。 李卓脸色微变,抬手摸了摸额头,恍然道:“差点忘了,我还有一笔账要跟你算一算。”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魏云清死瞪着李卓,忽然双手捂脸哭道:“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这辈子才会投胎来吃苦。不过跟着我爹来做买卖,就遇上打仗了,打仗也就罢了,还把我爹给丢了!那也就罢了,现在连我弟弟都见不了,我真是个可怜的女子……” 李卓:“……” “我真的好命苦啊,谁都欺负我!想我跟着我爹天天烧香拜佛,乐善好施,可老天啊,你是如何对我的?为善的受贫穷命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魏云清顺口就把语文课本上背过的窦娥冤给背出来了,说完还觉得特别应景。 李卓:“……” 看着魏云清的表演,李卓真是赞叹不已。他以为已看清这姑娘的底细,可她总能更让他惊奇。他可真是好奇,她爹究竟是如何才将她养成这般模样的,可比那些无趣的女子好玩多了。 二人说话间,知州府原先的仆役抬着一桶桶热水走进小院里,打开里头一间房,将热水注满大木桶。 “云清姑娘,请吧。”李卓没理会刚才魏云清的那些哭诉,指着那装着木桶的房间道。 魏云清没动,真的要把她洗干净吃了啊…… 见她不动,李卓挑眉笑道:“云清姑娘,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自己去洗干净;其二,我找两个妇人帮你洗,我在旁盯着。” 他话音未落,魏云清拔腿就跑,跑到房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李卓愉悦大笑,果真是个识时务的姑娘。 魏云清关上房门后还插上了门栓,不过她没有去洗,先站在门口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然后目光在房里打转。 这房间不大,可能是专门用来沐浴用的,透过热气腾腾的木桶,她看到有一扇紧闭的窗。她快步绕过木桶,伸手去推窗,手才刚贴到窗棱上,身后一阵敲门声,吓得她僵住。 李卓在门外笑道:“云清姑娘,这儿可是我的地盘,外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乱来可是会被当做刺客当场格杀的。” “……哦。”魏云清缩回手,蔫蔫地应了一声。他还真是看穿了她啊。 魏云清老老实实回到木桶旁,那蒸腾的热水对她来说有着相当大的吸引力,不过想到洗完澡可能面对的一切,她就没了洗澡的热情。她也想随便洗洗,继续保持脏兮兮的模样恶心李卓,可听他的意思,她要是不配合,他有的是办法,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受辱,不如干脆点自己洗干净了。 魏云清哀叹一声,侧头见门上已没了李卓的影子,便开始脱衣服。木桶旁放了一套女子的衣服,不像是新做的,衣料倒是不错,或许是知州府里原先女眷的。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魏云清只能暂且不去想一会儿要面对的,脱了衣服好好地洗了个头和澡。这是她穿到古代一周来享受到的第一个热水澡,洗完后感觉神清气爽,心情都好了不少。原本贴身携带的那些财物她没敢继续带在身上,这里头还包括杨奕的那块龙纹玉佩,可不能让李卓发现了。她把所有东西全都包在原先包银票的油纸中,包得严严实实,将一旁大花盆里的土挖开,把油纸包埋了进去。 虽说不想陪.睡,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魏云清不可能为此以死相争,所以这些财物是不能放身上的,衣服一脱就会被人发现。 至于那把从李卓那儿顺来的匕首,魏云清丢在了木桶旁的小几上。跟个职业军人舞刀弄枪,她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又在沐房里墨迹了会儿,魏云清才推门而出。 院子里,月光正亮,李卓坐在石桌旁,正独自饮酒。见有动静,他循声望来,那一刻目光凝住。 他知道魏云清是个美丽的女子,可如银炼般的月光下推门而出的她,更是让他移不开目光。她身上穿的是原先知州府中女眷的衣裳,桃红色的衣衫衬得她的脸艳如桃李。她的长发很短,此刻并未挽成发髻,只松松散散地披散在身后,一如他初见她时那般,未施粉黛的脸清丽脱俗,窈窕的身姿在朦胧的月光里曼妙勾人。 他漫不经心地想,她确实不似凡间女子。 魏云清没想到李卓竟然在院子里看着,乍一眼看到石桌那儿的身影,差点以为见鬼了。不过也差不多了,李卓对她来说比鬼还难缠。 李卓对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魏云清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他又示意她坐下。她哪有选择,只好坐在另一边的石凳上。 “陪我喝酒。”李卓笑道,声音在夜色中极为柔和。 魏云清摇头:“我不喝。我对酒过敏,喝酒会死。”难不成他想来个酒后乱性?她才不会让他得逞! 李卓不懂过敏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管,呵呵一笑道:“不喝也行,那我们回房,该睡了。” “……喝一点没关系。”魏云清没骨气地改了口。反正过敏这话也是她瞎说的。 想来李卓早有此打算,石桌上摆放着两坛酒和两个瓷碗,他替魏云清倒了满满一碗,推到她面前,又为自己倒了一碗,一口喝干。 见李卓没跟自己干杯,没让自己喝完的意思,魏云清也就拿起碗,意思意思地喝了一口。这酒是黄酒,酒精度数不算高,魏云清还是能稍微喝点的,当然也不能喝多,酒精度再低,喝多了也会醉。 干了一碗,李卓又为自己满上一碗,照旧一口喝完。 魏云清可没有阻拦的意思,她默默地看着他喝,希望他醉个人事不省,虽然她不太可能因此逃出知州府,但至少能逃过今晚这一劫。醉成一滩烂泥的人是硬不起来的。 在魏云清心中“好样的!”“再来一大碗!”“喝光它!”“再喝!”等等呐喊下,李卓果真喝光了一坛酒。可令魏云清失望的是,他完全看不出来有喝醉的迹象。 似是注意到魏云清期待又略显失望的目光,李卓放下碗看过来,笑眯眯地说:“云清姑娘在等着我喝醉倒下?” 魏云清不吭声,他都看穿她了,否认没意义。 李卓笑着单手撑着下巴倚在石桌上,月光下那双眼似乎泛着涟漪。 “放心,快了。”他笑道。 这一刻,魏云清忽然觉得心中一动,被他的美色闪了一下。不去管两人间的种种,单看皮相的话,他还真的给人一种秀色可餐的感觉。 她刚要接话,面前的男人忽然一头栽倒,猝不及防下她将他接了个满怀。 ……等等,这就醉倒了?! 第二十章 无措地撑着李卓沉重的身体,魏云清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惊喜感。 他这就喝醉了的话,那今晚她岂不是安全了?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折腾了一晚上,魏云清早就累了,只想找张床躺下好好睡上一觉,李卓醉倒对她来说是个惊喜,现在他可就任由她摆布了! 脑中关于劫持李卓威胁他的手下放她和杨奕离开的想法不过闪过一瞬就被她遗憾地放弃了。外面都是李卓的手下,就算她能把他绑上,也带不出去啊。就算他们侥幸逃出去了,不管是放了李卓还是杀了李卓,后续都是问题…… 不过……如果劫持李卓让他手下准备好马等东西呢?就跟现代警匪片里走投无路的匪徒绑架人质要求警察准备好车子或者直升机那种,现代科技太发达就算准备了交通工具要逃也难,不过这可是古代,用千里马什么的,她和杨奕骑马跑远了估计他们追不上的……等等,她不会骑马!那就用马车?不过这样速度会被拖慢啊…… 这边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魏云清忽觉腰上一紧,原本无力地趴在她怀中的男人缓缓直起腰,笑吟吟地望着她道:“以为我醉了?方才在想什么坏主意吧。” “……你骗我?”魏云清瞪大了双眼。他居然装醉啊!她差一点说不定就要动手了! “是啊。有趣吧?” 李卓的身体依然微微前倾,呼出的酒气洒在魏云清的脸上,两人距离太近,她有些不自在,想退开一些,却察觉到他的手环住了她的腰,她根本退不了。 “有趣,挺有趣的。”她随口敷衍着他,拉扯着待搭在她腰上的手想把它们扯开。 李卓眼里闪过笑意,右手揽着她的腰向一旁微微用力,便听她惊叫一声,直接被他推倒在了地上,下来的时候,他的左手垫在她脑后,倒没让她磕着脑袋。 “你、你干什么?快起来!”魏云清懵了,随即立刻去推他。看他的表现,似乎是有些醉了。半醉不醉的人最烦了,谁知道他会趁着酒性做什么! 李卓哪里肯放开她,她的力气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轻易捉住她的两手,又压住她的双腿,整个制住了她。 望着身下涨红了脸却无计可施的女子,他笑道:“这景况似乎似曾相识呢。” 他说的,自然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事。 说着,他空出一只手,搭在了魏云清的腰上,从左移到右。 魏云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叫道:“你住手!我们有话好好说!” 他停下动作,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道:“你怕什么?我不过是在寻我的匕首。”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你从我这偷走的那把。” “在那个房间里,我放在那里了!”她慌忙叫道。 李卓故作疑惑:“果真?” 魏云清连连点头:“真的不骗你!就在那个房间里!” 李卓顿了几秒:“好吧。” 魏云清提着的心陡然放下。 李卓却接着说道:“待我先搜身,搜不到我再去房里看看。” 魏云清简直想破口大骂,这大喘气的,就是想耍她玩是吧! 眼看着他将手放到了她的腰带上,她终于忍不住骂道:“流氓!禽兽!猪狗不如!” 李卓笑了:“再多骂两句,我便如你所愿如何?” 魏云清立刻闭嘴。 她那严阵以待的模样逗笑了他,他兀自笑了会儿,眼神里渐渐染上认真之色。 “云清,跟我一起回大宋吧。”他缓声道,“我护你一生,富贵荣华,任你尽享。” 魏云清微微一怔。 李卓这话说得太认真,那语气让她生不出怀疑的心。她本来就是一黑户,要是真有个地方让她能享受生活而不是被生活折磨,听上去似乎挺不错的。只是她实在不愿意以嫁人的方式获得安稳的生活。古代的男人都是什么德行,她不用想就知道,搁现代,就算是规定了一夫一妻,也那么多男人找小三小四,更不用说小妾合法的古代了。听李卓的描述,他家境肯定不错,所谓的门当户对,他要娶的估计也是差不多家庭的人,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黑户当大老婆。在这儿嫁人她都不乐意,更不用说是当小老婆了。 就算在这个处处受限的古代,她还是想要自己奋斗成小康户,而不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摆布。 因此,李卓的提议再诱人,她都不会接受——怎么说都是杨奕这小皇帝好搞定一点啊! 魏云清又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不过她很清楚,她跟这个时代有几百上千年的鸿沟,想要这个时代的人接受她惊世骇俗的想法,简直是痴人说梦,说不定别人还认为她疯了。除了亲眼看到她从天上掉下来的杨奕可以无条件接受她的所说所为如此与人不同之外,其他人绝对会认为她不正常。 不过现在李卓如此正经地提出要带她走,她要是死活不同意,他会不会认为她不识好歹,进而懒得理她说什么,直接绑回去?算起来,她现在可是他的阶下囚,她貌似没有说“不”的权利…… “李大人,这是请求,还是命令?”魏云清琢磨了会儿还是决定直接问。 李卓没想到等了半天等来的却不是答案,反而是个问题,也是微怔,随即笑道:“是请求如何,是命令又如何?” 居然又把问题抛回给她了! 魏云清道:“这两者的区别可大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不如我们边喝酒边慢慢说?” 李卓哪里不晓得她只想赶紧摆脱目前这男上女下的情形,然而他并未戳穿她的真意,只是有些遗憾地应道:“也好。” 他起身,顺道将她拉起,便又回到石桌旁。方才的问话虽说是一时冲动,但他也是真心说的。出兵大梁还能遇上这样的妙人儿,他实在舍不得就此放过。拿不到战功,带回去个有趣的美人儿也不枉此行。 李卓如此好说话倒叫魏云清有些吃惊,不过她当然不会傻到问他怎么不为难自己,一脱离他的掌控,她退离了几步,干笑:“李大人,我去帮你把匕首拿过来吧!” 没等魏云清行动,李卓便道:“不急。坐。” 不急你还搜我身?呸! 魏云清不怎么情愿地回到石桌旁坐下,又故意将身体倾斜了一个角度朝向另一个方向。 “请吧,我听着呢。”李卓曲臂靠在石桌上,笑眯眯地等着魏云清继续刚才的对话。 魏云清肃然道:“若是请求,我只得对李大人说一句对不住,我不会跟你走的,若是命令……” “你便只好不情不愿地从命?”李卓好奇接道。 “不,若是命令,我便只好以死相争!”魏云清一脸决绝。反正他也不知道她的底线在哪儿,就拼谁能吓唬得住谁了。 李卓一愣,随即竟然哈哈笑了出来。 魏云清惊讶地看着他。 李卓缓下笑,嘴角微勾道:“如此说来,我是决计带不走你的?” “是。”魏云清先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态度,想想不好太强硬,便软下声调道,“唉,李大人,我也是有苦衷的。我爹就我一个女儿,我家将来是要入赘一个女婿的,我还要找到我爹,继承家业为我爹送终,怎么能跟你去大宋呢?” 魏云清的话提醒了李卓,他眉毛一挑:“你说你爹就你一个女儿,那与你一道的弟弟是怎么回事?” “哦……你说阿奕啊,他是我表叔的儿子。”魏云清道。 “你家既然有男丁,怎么不过继过来让他继承家业?”李卓问。 魏云清一脸嫌弃道:“李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家这位弟弟,胆小无能,太没用了,我魏家生意要是交到他手上,不出五年就该败落了。我表叔就算想打主意,也要看看他儿子有没有本事啊!” 魏云清的话,前后倒没什么矛盾,只是李卓却不敢肯定她说的就是真话。她的说话处事总令他意外,他一时间也无法确定真假。 李卓忽而一笑,解下腰刀啪的一声放到石桌上,望着魏云清道:“我已打定主意要带你回去,你若不愿……”他的眼神往刀上撇了撇,言下之意,不愿意他就只能成全她的气节。 魏云清视线落在那把刀上,几秒后伸手将它抓在手里,看向李卓肃然道:“李大人,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打得过你,你就让我和我弟弟离开?” 李卓:“……”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这就是她所谓的“以死相争”的意思?难道不该是自杀明志?他把刀丢她面前,是打着吓吓她的主意,没想到竟还能作如此解释? 魏云清拔刀,刀出鞘一半,反射的月光闪了她的眼,她眯了眯眼,忙把刀塞回去,看着李卓诚恳道:“多谢李大人给我这个机会,只是我从未舞刀弄棍过,一时半会儿必定打不过身经百战的李大人。但我知道李大人必定不会以如此不公的条件为难我,想必会给我练刀的时间吧?那便如此定了,我们以一月为期,一月后我若是打得过李大人,李大人就放我和阿奕离去吧。” 李卓:“……”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他还半句话未说,她倒自顾自的替他下了决定。见她那勉为其难的模样,他竟觉得她的要求理所应当,不答应她还是他的错处。 “……若打不过呢?”李卓最终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 魏云清一脸悲壮:“打不过,我便只好自刎了!” “那我岂不是亏了?”李卓笑道,“一月之后,你若打得过我,我便放你和你弟弟离去,但若打不过,你便跟我回大宋去。” 对李卓来说,这约定不过是个笑话。一个月,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如何打得过他?反正这仗还有的打,又轮不到他上前线,不如就陪她玩玩,也省得她再找借口拒绝。 “这……好吧!”魏云清故作犹豫,最终应下,起身道,“那么一言为定。我先回去睡了,李大人也早些歇息!” 她说完,迫不及待地掉头就走,等她推开几个房间,最终选了间没人住过的房间进去关上房门,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把刀放她面前是“不同意就死”的威胁呢?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她就不信了,有一个月的时间,她还找不到机会逃了?她都能从大牢里逃出来,这地方肯定也不在话下! 第二十一章 魏云清关上房门没一会儿,忽然想起了还没有个着落的杨奕,忙再度打开房门向外看去。 李卓还在石桌旁坐着,她开门的时候,他正举着另一个酒坛仰头喝酒,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浸湿了他颈侧的衣衫,他也不在意。 看到他这豪放的喝法,魏云清才明白刚才他还是克制的呢。 “李大人,这一个月,我家阿奕你准备怎么办?”她就站在门口,远远地朝李卓喊道。 李卓未料魏云清居然去而复返,差点呛到,好不容易顺了气才转头看向她。 没等他回答,魏云清就自问自答道:“不如就让他也过来这儿吧!我这弟弟胆儿小,不能见着我,保准要吓尿裤子的。” 李卓有些无语,之前这位魏姑娘还说他不讲究,但她说起话来,可也没讲究过啊,小女儿家的矜持呢? “明日我让人把他带过来。”李卓扬声回了一句。 “多谢李大人,你果然深明大义武功盖世!”魏云清立刻赞道,“夜深了,李大人你也早些睡呀,睡晚了老得快呢!我看你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要是蹉跎成了三四十,便太遗憾了。” 李卓:“……” 魏云清才不管李卓对她的提醒有什么反应,放松地关上门。杨奕的事也算解决了,不过跟李卓说起杨奕的时候,她刻意没说杨奕是个哑巴,毕竟这一晚上杨奕的表现还不知如何,万一他已经说过话了,李卓就会戳穿她的这个谎言,继而怀疑她其他的话,所以她要等明天见到了杨奕,确定他一晚上没说话再把这设定无意间透露给李卓。 她也没想到这么会儿就被李卓抓了回来,还没跟杨奕对好台词呢!杨奕可不知道她爹啊入赘啊家族生意啊之类的背景故事,李卓要是跟他套话,一套一个准,所以杨奕必须得是哑巴才行。 躺到床上睡下的时候,魏云清还在祈祷着这晚上杨奕能紧闭嘴巴,什么都别说。 睡得早也就醒得早,魏云清醒了后也没赖床,利落地穿好衣服起了。房间一角有个木制脸盆架,上面放了一个脸盆,两块布巾,还有放了些膏体的罐子和长得跟现代牙刷特别像的刷子。魏云清拿起古代版牙刷看了看,柄是竹子做的,磨得很光,不挌手,刷子像是用马尾毛做的,而那罐膏体她拿起闻了闻,居然有种薄荷的清香,想来这就是古代版的牙膏了吧! 穿越到这个朝代都一个礼拜了,魏云清还没有好好刷过牙洗过脸,看到这跟现代非常相似的洗漱用品,亲切感油然而生。她想起昨天洗澡的沐房角落里有一只水缸,里头有水,她便拿了脸盆走出房间,准备去接点水洗漱。 刚走出房门,她就看到李卓正在晨练。他衣着轻便,那一米多长的腰刀在他手中如臂使指,灵活多变,又气势惊人。 魏云清忍不住站着看了会儿,虽说不像武侠小说里的那样有剑气啊内力啊之类不科学的东西,但他这架势,比她曾经看到的那些武术表演可要实用帅气多了。她想起用来拖延时间的那个约定,别说一个月了,就算给她十年,她也不可能练到他这地步啊。 当然了,如果使阴招的话……也不是没机会打赢,毕竟她可是曾经用一块鹅卵石砸中他两次的人!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相当自豪。 李卓练得很专心,魏云清没想着打扰他,便兀自来到沐房,打了水出来。沐房里还放着她昨天洗澡的木桶,水还未处理。她特意看了眼,她藏东西的花盆那儿没什么异样,想来这地方够隐蔽,没人会想到她把东西藏在了这里。 出去前,她把放在小几上的匕首顺上。 回到房间后,魏云清就忙洗漱了一番。只是弄头发的时候犯了难。她之前一直是男装,头发聚在头顶用发带扎一下就算完,可现在她已经换回了女装,那种正正经经的发髻她也不会啊。 对着模模糊糊的铜镜比划了会儿,魏云清给自己扎了个马尾辫,清清爽爽。至于跟这身女装不搭什么的……反正她自己又看不到,无所谓啦。 “李大人早啊!”魏云清这回出去时,李卓已经结束了他的练习,正坐在石桌旁休息。 “云清,昨夜睡得可好?”李卓自来熟的直呼魏云清的名字,自然地问道。 “非常好,比大牢里可舒服多了。”魏云清笑道。 李卓视线一抬看了过去,也是一笑:“若不是你故意当街闹那么一出,我也不至于将你关进大牢。” “我还要感谢李大人,让我有机会体验一番人间百态。”魏云清一脸正经道,“我一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想来将来也没机会再去大牢玩玩了。对了李大人,那位被我打昏的牢头还好吧?” 跟周通串通的事自然不能让李卓知道。她故意这么说,就是在李卓面前帮周通洗清嫌疑。在牢里那几天,周通对她和杨奕挺不错,虽说是看在银子的面上,但她总不能过河拆桥啊。 “你的本事实在教人钦佩。”李卓望着她,表情却看不出深浅,“连牢头都能打昏。” “过奖。”魏云清笑道,“怪只怪那牢头喝了酒,又只当我是个白面书生,都没提防我。要是换了李大人,那我必定是逃不出去的。” 李卓瞥了她一眼,没接她的话,问道:“可要一道用早点?” “带上我家阿奕么?”魏云清问。 李卓停顿了几秒,才道:“……我这就派人带他过来。” 李卓走出小院吩咐了外头的亲兵几句,再回来时便看到石桌上放了把匕首,正是当初魏云清从他手里顺去的。 “李大人,这匕首我就完璧归赵了,你大人有大量,一定会原谅我先前的无礼吧!”魏云清用一种钦佩的目光看着李卓。 在这种目光下,李卓能说“我就是气量小不愿原谅你”吗? “那一次是我大意了,也怪不得你。”他道。确实,当初刚见面之时,他实在是小看了这姑娘,才让她几次得手。不过如今,他早已看到她有多能耐,将来她再有多少花花心思,也是不可能得逞的。 “李大人果真高风亮节,令人钦佩!”魏云清忙给他戴高帽。 “……客气。”李卓想,这正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正说着,亲兵已将杨奕带了过来,同时带来的还油条白粥,请示过李卓之后就放在了石桌上。 “阿奕!”魏云清做出激动的模样,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了杨奕。 杨奕愣住,脸渐渐红了。 却听魏云清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问道:“昨天分开后你说过话吗?” 杨奕这才回神,此时魏云清已松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似乎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他摇头。 魏云清原本心里提着的大石总算放下。 “阿奕,快过来吃早点。”她笑眯眯地招呼杨奕过来,在旁人看来真是没有一点身为阶下囚的自觉。 这一夜,杨奕没有睡好,噩梦缠身,时不时惊醒过来,此刻脸色便不大好。他见魏云清已换了女装,与那大宋军人之间不似昨日那般剑拔弩张,心里便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他想这人早对云清姐姐势在必得,如今她没了法力,昨夜必定已被这人得逞,他心里如同窝了一团火,忍不住狠狠瞪了李卓一眼。 李卓没漏掉杨奕那不善的眼神,却对魏云清笑道:“云清,看你这弟弟的眼神,可没有胆小的模样呢。” 听到李卓直接叫魏云清的名字,语气还这么暧昧,杨奕心里更恨了。他见魏云清对李卓的叫法并无反应,心里甚至起了一丝恐慌——她如今已成这大宋军人的人,可还会护送他回京?却是把之前魏云清问他有没有装哑巴这事其实代表了她的态度这点给忽略了过去。 魏云清并不清楚杨奕心里一瞬间闪过多少想法,见他站那儿不动,她忙拉着他坐下,侧头笑看李卓道:“李大人,我弟弟确实胆小,你可别吓他。” 与李卓说话时,魏云清客客气气的,两人有一月之约,她虽然肯定会提早走,但在这里待着的这段时间,她希望能跟李卓搞好关系,说不定他会为他逼她的事而感到愧疚,不用她自己想办法逃就放过他们二人了呢?梦想总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看魏云清对李卓如此温柔,杨奕心中不悦极了,还有一丝忐忑。他低下头,几次忍着才没有将李卓大骂一通。 等他回到了皇宫,他一定要派兵打败这个人,将他碎尸万段! 早点很简单,是李卓的亲兵是街上买回来的,量不少,魏云清时不时关照一下杨奕,让他多吃点。 看了会儿,李卓也看出点不对来,好奇道:“云清,你这弟弟……怎么也不说话?” “他有病,不会说啊!”魏云清理所当然地回道,“所以他真离不了我。” 李卓有些惊讶,仔细打量着杨奕,后者却闷头吃早点,并未与李卓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不过杨奕对他的敌意,李卓却看得十分清楚,他倒没多奇怪,他抓了这两人,他们若还欢欣鼓舞,他反倒要怀疑他们的用意了。 早餐安静结束,魏云清望向李卓,认真道:“李大人,我们这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李卓没跟上魏云清的思路。 魏云清特别理直气壮地说道:“李大人,我们的一月之约啊!我现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从来没有握过刀,如果你不教我用刀,我怎么可能打败你?” 即便我教你,你也无打败我的可能吧……不,究竟我为何要教你好让你打败我? 槽点太多,李卓一时间竟被问得哑口无言。感到荒谬之余,他的心情却微妙的好了不少。这姑娘……他怎么舍得不带回去呢? 第二十二章 李卓留守宣城,每天的事倒不多,见魏云清提出了那荒谬的要求,笑了笑便答应了:“既然是云清的请求,我又怎会拒绝?” “除了用刀,还有射箭,骑马,都教一教我吧!”魏云清得寸进尺道,“多尝试一些,才好知道我擅长什么。” “……也好。”李卓应道,既然已经答应教她练刀了,再多几样,也差不离。 真开始练刀之后,魏云清便认识到要练好一套刀法有多难。 不论大宋还是大梁,制式武器都是刀具,精钢炼制,刀口锋利,看得魏云清啧啧称奇。大宋的这制式武器叫雁翎腰刀,形状像是大雁的羽毛,刀身长约一米,宽约三四厘米,不算太重,她拿着也不费力。 李卓的教学方法就跟她以前看的武侠小说似的,完整地练一遍,然后让她依样画葫芦。当李卓练完一遍,收手看向魏云清时,她却只面露茫然。 “能不能……慢些?”她干笑。李卓刚刚练的那一遍如同行云流水般,煞是好看,她差点看入迷,记住了后面就没记住前面的。其实她很想让他用现代教广播体操的那种教法,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来。 李卓倒是能理解魏云清一介女流在学习刀法上的弱势——应该说,他就是陪着她打发时间,根本没指望她真能学会。因此魏云清这么一请求,他也就再次演练了一遍,这遍速度慢了不少。 结果他刚停下,就见魏云清啪啪鼓起掌来:“舞得真好看!” 李卓:“……”我这是杀敌的刀法不是舞乐! 魏云清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可谓不强,李卓不过是微微沉了眼,她便立刻补充道:“李大人的刀法果然精妙,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以如此刀法杀敌,必定无人能勘其妙!” 李卓眉毛一扬,她这话说得倒合他心意,只是他怎么觉得她还有后话? 果见魏云清接着诚恳地说:“不过李大人,我没看清,能不能再慢点?” 李卓:“……” 李卓直接就在院子里教学,魏云清在旁看着,杨奕在更远的地方坐着。杨奕其实不太清楚魏云清跟李卓学刀法的原因,虽然听到她说过关于“打败”的话,但过于语焉不详,因此他只得沉默地看着,心里却颇不是滋味。 云清姐姐就这么跟这个大宋军人打情骂俏上了,她该不会喜欢上了他,决定下嫁给他吧? 杨奕的心里一会儿是嫉妒,一会儿是恐慌,焦躁的情绪始终平静不下来。 第三遍演示的时候,李卓终于意识到想要让魏云清一次性学会是不可能的,便将一整套刀法拆分成好几个部分,先演示了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有二十几个动作,这回魏云清看得认真,勉勉强强记了下来,到她的时候,拿着刀做出了连形都勉强的动作,还错了好几个。 魏云清觉得有些失望,看来她果真不是练武的料,连这种基本功都学不会。 见魏云清面露沮丧之色,李卓反倒宽慰她道:“这套刀法,我大宋新兵总要练个数月才能成型,云清不必沮丧。” 魏云清垂下刀尖看向李卓,眉头微皱略带控诉地说道:“李大人,那你教我这套需要数月才能学会的刀法,可是故意不想让我学会用刀,好输给你?” “……你多虑了。”李卓哭笑不得。他好心宽慰她,她倒好,只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即便他尽心尽力教她,她还真妄想能在一月内学会刀法打败他? 魏云清看着李卓,并没有接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李大人,不如你先教我射箭吧。我觉得我们比试的方式还有待商榷。”魏云清道,“我只有一个月,这刀法又那么难以学会,我们用刀较量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我应当多学点,看能学会什么,我们就比什么。李大人你毕竟比我多学了那么多年,必定不会怕这个的吧?” 居然这就要把约定的比试内容给换了?换来换去,最后她该不会提出要跟他比女红吧?若再多说几句,她是不是又该说,一月之期太短,至少要给她一年之限? 李卓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若他继续在宣城防守,倒是不介意陪她玩玩,等他班师回朝的时候,他要带她走,她还能反抗不成?但若能少些麻烦,那自然是最好。 “比什么我倒无妨。”李卓道,“不过你这约定变得略急了些吧,等你发现学不会射箭,你可又会说一月之期太短,至少要一年?” 魏云清急了:“李大人,你也太小看我了!” “哦?”李卓挑眉,难不成他猜错了? 却听魏云清继续道:“我怎么可能学不会射箭!” 李卓:“……” “我们去射击场吧,李大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魏云清做出信心满满的模样。故意胡搅蛮缠,故意断章取义,这可是考验演技的时刻,她容易么!好在目前来看,李卓并没有发现她的真正目的。这正是考验耐心的时候,她一定要稳住,循序渐进,不能乱了阵脚。 李卓最终顺着魏云清的意思让她学射箭,知州府有个小型的演武场,里头正好摆放了一些箭靶,可以一用。 魏云清带着杨奕,跟着李卓走出这小院,外头杵着六个亲兵,见他们出来,有人好奇地看过来,目标正是魏云清。现在她已经恢复了女装,虽说发型照旧不伦不类,但也没人会再认为她是个男的。 魏云清友好地冲看过来的那位亲兵笑了笑,她想起之前遇到过的那两个李卓手下士兵,不过那时天暗,又太过慌张,她已经记不得是哪两个人了。 演武场不大,箭靶就在一处角落,李卓手下的兵正在进行训练。看到这一幕,魏云清不禁忧伤地看了杨奕一眼——这大梁和大宋的军队素质和战斗力还真的差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啊! 魏云清有些好奇地拿起弓随意拉了拉,有点吃力,但不是完全拉不动。这弓自然不比后世的弓制作得精致,但光看着就觉得杀伤力惊人。 “先戴上指套。”李卓拿了个皮革指套递过来。 魏云清接过,单手操作将指套固定在右手上就有些不怎么顺利了,她回头对杨奕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帮一下忙。 没想到李卓早已绑好指套,身子一侧挡住杨奕的视线,直接上手替她绑好。 末了,他嗤笑一声道:“你这表弟对你的在意,似乎不像个弟弟呢。” “如今他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亲人,自然同我更为亲近。”魏云清神情自然地回道,她当然不会告诉李卓,杨奕可是大梁小皇帝,对她这个仙女兼护送者的依赖自然不像普通的表姐弟。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露出愁容:“对了李大人,可否劳烦你帮着寻访我的父亲?我与他走散,也不知他如今如何了。”之前她忘记说关于她的“父亲”的事了,现在只好努力打补丁。 “举手之劳。”李卓道,“只是我并不能保证找到你父亲。” 战场上失踪的人到底还能不能找到,这还真的只能期待奇迹了,对此,魏云清表现出了极大的理解:“我明白,无论结果如何,我自然都不会怪李大人。” 等做好了准备,李卓便亲自示范怎么射箭。 他侧身而立,左手持弓,右手取箭搭在弓身右侧,在指套的保护下拉住弓弦,曲臂平举在胸前,头微侧,视线平视前方,下一秒箭出,一举射中箭靶红心! “好!”魏云清立刻鼓掌叫好。 李卓无语地看了过来,不理她的举动问道:“方才我的动作,你可都看清了?” “看清了!”魏云清用力点头,之后便拿起手中的弓箭,似模似样地摆出个造型,还没等李卓出声,便一箭放了出去。 没想到放箭的时候她根本就没站稳,人一歪,手中那弓带着箭转了个方向,飞出的箭竟朝一旁的李卓射去! 周围悄悄围观的亲兵发出惊呼,李卓却反应极快,身子微侧一抬手便将这没什么力道的箭抓住。 “云清,你这可是要杀我?”在亲兵们杀气腾腾的目光之中,李卓亦是沉声开口。那一箭虽说没什么威胁,可到底出人意料,一旦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并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刚刚射出箭的魏云清此刻正倒在地上,抬手对杨奕召唤道:“阿奕阿奕,快来扶我!” 李卓:“……” 看到魏云清的状态,李卓和他的亲兵们自然只会认为这是个意外,没见她自己摔得挺狠吗?刚才的敌意纷纷烟消云散,反倒是看到她的滑稽动作忍着笑。 在杨奕的帮助下,魏云清总算站了起来,可手上也擦破了点皮,她倒是没在意,转头就找自己射出去的箭,结果就看到李卓手中举着箭正无语地看着她。 “居然掉地上了吗?”魏云清遗憾地说了一句,“那我再尝试一次。” 她从箭筒旁又取了支箭,正要搭到弓上,却被李卓快一步按住。 “你持弓箭的动作错漏百出。”李卓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虽说他应当不会被那意外伤到,可任由这箭满场乱飞就太不像话了。他也没提刚才她那箭差点射到他的事,一点点摆正她的动作。 一旁的杨奕满脑子都是“那大宋军人居然与云清姐姐离那么近好想诛他九族”,眼里的火若能化为实质,早将李卓烧成灰烬。 李卓若有似无地瞥了杨奕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故意贴魏云清更近,有时还会出现虚虚将她拥入怀中的模样。 杨奕脸色都变了,却毫无办法。 在李卓的纠正之下,魏云清的动作勉强达到了他的要求,拿着箭努力瞄准箭靶。她对了会儿,忽然一松手,那箭便飞了出去。 箭只行进了三分之二的距离便势尽落在地上。 魏云清遗憾地看着箭靶,转头对李卓道:“李大人,我觉得太远了,我可以走近一点再射吗?” “……请。”李卓没有反对,心下却想着,以这姑娘以往的作风,估计一走就直接走到箭靶前面了。 可令李卓吃惊的是,魏云清虽往前走了数步,却并非如同他所预料的那般走到箭靶前,而是在距离靶子三丈开外处停下。 “这儿就差不多了。”魏云清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取箭搭在弓上,瞄准了会儿射出。 箭在距离靶子不超过一米处飞过了靶子,落在了地上。 “好可惜!”魏云清没有停顿,继续拿箭射出去。 这一箭,却刚好射在了靶上,虽说是最边缘。 “上靶了!”魏云清激动道。 自己激动完不算,她还转头对李卓道:“李大人,看来我果然在射箭上有天赋呢!” 李卓根本没当回事,笑道:“恭喜。” 但魏云清却来劲了,放下弓走到李卓跟前,认真道:“李大人,既然我在弓箭一途有天赋,不如我们就以比射箭定胜负吧!” 李卓的箭术比他的刀法甚至要好,见魏云清提出这个,他笑道:“你要如何比?”自然是没把她的挑衅放在眼里。 魏云清却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几秒,才道:“李大人,初见时我就知道你箭法高超,而我不过是个初学者……你看这样如何?我射十箭,只要有一箭射中靶心,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是我赢了,你就放我和阿奕离开。” 李卓笑眯眯地看着魏云清,她倒聪明,知道跟他比不可能赢,就约定这样的比试方式。可射箭这事,并非几日之功,她刚刚能上靶,不过是巧合,想要射中靶心谈何容易?只是没想到,她竟时时刻刻想着那个约定,还真是……让他不得不处处提防啊。 “十箭射中五次靶心。”反正也没事做,又没把魏云清的射箭本事当回事,李卓并不介意陪她玩玩。 “太多了!”魏云清脸色一变,“李大人,我才是个初学者,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你还有一月可以练。”李卓没有退让。 谁知魏云清却道:“我是说现在就比,而不是等一月之后。” 李卓有些吃惊,心下也不禁思量起来,她是否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可想到方才她差点一箭射中他,再加上刚开始那可笑的动作,他并不认为她从前学过射箭——一个经商人才,学什么射箭?倒可能是她之前射中靶子给了她信心,她想碰运气,因此才提出射中靶心一箭。 “好,那比试便提前。”李卓同意了。 “十箭中有一箭射中靶心便算我赢是吧?”魏云清道。 李卓却摇头:“不行,五箭。” “我只是个弱女子,没想到李大人你这样威武的大宋武将还要欺负我!”魏云清控诉着,一脸委屈,连眼眶都似乎都红了。 “……三箭。”李卓心一软减了两箭,随即接道,“三箭,不能再少了。” “好吧。”魏云清不甘不愿地回道。 她忽然转身面向在场的所有亲兵,大声道:“请各位大哥给云清做个见证,我与李大人有一个赌约,只要我十箭之中能有三箭射中靶心,他便放了我和我弟弟离去。” 亲兵们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李卓。而目睹了魏云清这一举动的李卓忽然心生不妙,魏云清此刻已然持弓走回原位,取了一支箭。 她的动作和方才无异,照旧是被李卓纠正后勉强合格的动作,只是箭搭在弓上时被她架在了左边,这点并无人注意,而背对她的众人也没有看到,她瞄准的时候眼睛微眯,多了分刚才没有的专注,但她瞄准的时间却比方才更少,几乎就是箭刚搭上弓,她就拉满弦射了出去。 箭如同流星般飞过,一箭正中红色靶心! 第二十三章 没人料到魏云清这一箭居然正中靶心,就连在她异样表现之前心生疑惑的李卓也不过就是起了一些怀疑而已。魏云清这一箭出乎意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了过去。 但场中更惊讶的人似乎是魏云清,她微微一怔后激动地说道:“太好了,没想到第一箭就能正中靶心!” 魏云清惊讶又惊喜的表情都落入李卓眼中,却只是让他的怀疑稍有迟疑。这姑娘果真只是赶巧射中了靶心?抑或先前的拙劣只不过是她的伪装?他在她手上吃过亏,又晓得她注意特别多,此刻便免不得多想。 但就在这时,魏云清的第二箭已经射出,箭脱靶飞走的同时,便听她哀叹了一声:“好可惜,就差一点了!” 不,这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李卓虽在思索,双眼却不离魏云清,见她射空,他自然心中有一番思量。如此说来,那第一箭果真只是巧合? 似乎是要印证李卓的猜想,接下来的几箭,魏云清统统射空,每一箭射空之后,总能迎来她的一声懊恼的叹息。而每射空一箭,李卓的怀疑就少了一分。 一直到第八箭,魏云清都是射空,连靶子都没上。她放下弓,揉了揉肩膀,一脸郁闷地看向李卓:“李大人,我先休息一下。” 没等李卓同意,她就干脆把弓放到地上,招招手指挥另一边的杨奕:“阿奕过来,帮我揉揉手臂。” 当魏云清射中第一箭的时候,杨奕心中也是叫好声不断,还盼望着之后连中两箭,以此赢得比试,逃离这儿。谁知后来的七箭箭箭射空,他心里也满是失望,见魏云清照顾自己,他立刻跑了过去,哪里管什么男女之别,见她伸手,他就抓着她的手臂捏。 虽说隔了一层衣裳,但他当初可是见过她裸.露手臂的模样,忍不住回想起那肌肤的白皙细腻,他便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见魏云清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讲究男女之别,一旁李卓沉了眼,凛冽的目光向杨奕射去。虽说如今还在所谓的一月之期内,可他心中几乎已认定那是他的人,见旁人觊觎,又怎会高兴? 杨奕却一点都没意识到旁边有人正用要吃人的目光看他,虽说此刻心思不纯洁,倒也没敢做多余的事,老老实实帮她捏手臂。身为一个小皇帝,他自然没干过这种伺候人的事儿,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一点儿都没嫌这累。 李卓盯了会儿见杨奕没反应,也忍住了怒火。对方好歹是魏云清的表弟,两人又流落在外,互相更亲密些也是应该的。至少他并不觉得云清对那小子有意,那么那小子的单相思也就不足为惧了。 “辛苦了。”魏云清见差不多了,收回手示意杨奕走开。 杨奕恋恋不舍地退开数步,目光却未从她身上挪开。 魏云清拿起弓,这一回也并未多瞄准,箭搭在弓上便射了出去,这毕竟已是不容有失的一箭,像是害怕失败,她的视线并未追着飞出的箭,反而垂头不敢看。 “好!”有围观的亲兵叫了一声好。 魏云清这才转头看去,见箭射中靶心,她的脸上立刻绽放惊喜的笑容。 而方才那个情不自禁叫好的亲兵,在李卓飞过来的一记锐利眼刀之下,讪讪地紧闭嘴巴缩紧身体,只怕被李卓迁怒。这李副将跟这位姑娘,一个是想留人,一个是想走,大家都看得清楚。李副将从前一向不近女色,这难得的看上一个姑娘要带人回去,他们这些亲兵本该全力支持,可他呢?这么一叫好,等于是叛变,也不知李副将会有多记恨他,他顿时觉得前途无亮。 在七箭全部射空后的第八箭居然又一次射中靶心,没人认为那是魏云清的实力,只当是巧合。毕竟她刚开始连射箭姿势都不对,第一箭还差点射中与靶子的方向完全不同的李卓,仅第一箭射中,后来七箭都落空。如果真是神箭手,又怎会如此表现? 然而李卓的心中所想,却与在场亲兵不同。他见识过魏云清有多狡猾,这在女子中是头一份,甚至相比他也不遑多让,毕竟他还在她手上吃过亏。虽说那七箭射空让他稍稍放松,但这第九箭再度射中靶心,却令他又起疑心。 这已是最后的一箭,若这箭射中,便是十箭之中中三箭,按照约定他必须放她离开,而那是她特意让所有亲兵做了见证的……不,这并非巧合! 最后一箭,魏云清延续了第一箭和第九箭的风格,将箭簇搭在了左边。 大学的时候,魏云清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陪着狂热的射箭爱好者室友去弓箭社玩。她去的弓箭社是十米固定靶,结果练了几个月后,她室友还是十箭五空,反倒是她,居然练了个百发百中。后来她室友觉得没意思又换了个活动去爱,她自己倒觉得有点意思,偶尔还会再去练练,射箭技术也没生疏。 十米固定靶外基本能射中靶心,这是魏云清的优势。起先李卓带她射箭的位置距离靶子略远,有十四五米的样子,因此她才提出走近一些,在十米左右停下,因为她只习惯了十米靶,再远她的力气也就不足以让她射中靶心,刚开始她就试过了。 李卓亲自指导她射箭的姿势,她发现大体上与弓箭社教她的差不多,拉弦的手势有所不同,更不同的是:李卓教她的是箭簇在右,而弓箭社却是在左。箭簇在右是东亚式射法,箭簇在左是西方的地中海式射法,她那时候学的就是箭簇在左的地中海式射法,唯有这种她练了几个月的射法,才能达到射中靶心。因此第一箭和第九箭她用的都是箭簇在左的射法,并且出箭动作快,尽量少给别人看清楚的机会,而且拉住弓弦是很累的,不及早射出去手都会因为脱力而轻微颤抖,那就瞄不准了。 至于刚开始差点射中李卓的那一箭,那自然是用来迷惑李卓的,她要给他一个她完全不会射箭的印象,从而让他降低戒心,顺利与他定下新约定。而之后的几箭,除了继续做迷惑用,还是她在练习手感,毕竟弓和箭都与她原先熟悉的不太一样。第一箭能射中其实也是一种运气,不过这一箭即便射不中也没关系,以她的水平第二第三箭总能中的。之后的七箭一箭没中,自然是为了让李卓认为她第一箭射中是运气,尽量降低怀疑,但最后的两箭,她必须射中。当第九箭射中靶心的时候,就算李卓意识到不妙,也总有个反应时间,因此这第十箭,他肯定来不及做出什么应对。 而一开始,她特意在李卓的亲兵面前大声说出了两人间的新约定,让他们做见证,就是逼他让她和杨奕离开的保障。作为一位武将,在他的士兵们面前,又如何能言而无信呢?当初在街上,她那么胡扯一通,逼得他最后也只能将她关入府衙大牢。李卓这人毕竟身为大宋武将,要顾虑的事太多,不可能随心所欲。 这第十箭在魏云清的操作下飞快向靶心飞去,箭刚出去她就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箭一定能射中靶心。 然而,斜刺里忽然出现一支箭,后发先至,竟比她的箭更快地窜向那靶子,射中靶子之后巨大的力道却未停歇,直穿靶心而出,弄出了一个大洞。而她射出的那支箭,正好紧随其后,通过那大洞飞到了后头! 魏云清一脸愕然。 她缓缓转头,正看到李卓放下手中那把比她手中弓粗上一号的大弓,对上她的视线,勾唇一笑。 她差点就想把手里的弓砸李卓脑袋上去! 从自己的箭通过的位置,魏云清可以肯定那一箭完全能正中红心,但李卓却拿一把大弓跟她差不多时候射出箭,箭射出去的力量大,初始速度也大,自然能后发先至,还有余力把靶子对穿,那她跟在后面的箭不就只能穿洞而过了? 她以为李卓没可能反应过来应对,没想到他不但有时间应对,这应对还这么卑鄙! “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魏云清压抑着怒气道。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她落水抱着块浮木时,有人丢了根救命绳下来,她忙放开浮木去抓,刚抓住对方就把绳子另一头松开了。这简直是谋杀啊! “没什么,你输了。”身边亲兵将大弓取走,李卓神色自然地回道。要不是他早有提防,此刻恐怕早就着了她的道了。没想到她一个商人之女,竟还会射箭,射箭技术竟不赖,此前一番伪装,差点将他骗了去。 “若不是李大人你捣乱,我早就赢了!”魏云清道,“李大人,你身为大宋武将,怎么能如此不守信用?” “十箭中有三箭射中靶心才算你赢,但你只射中两箭。”李卓道。 “那是因为最后一次靶心被你弄没了!”魏云清道,她忽然转头,看向先前无意间为她叫好的那位亲兵,忧伤地说,“这位大哥,你说你们的李大人如此言而无信,你们还怎么安心跟在他身边作战?要是他说英勇奋战杀敌就赏银子,战后却说他没看到不算数吞了你们的银子,你们可怎么办?” 那亲兵吓了一跳,听到魏云清的话更是惊恐,只想对她喊: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来问我! 可魏云清哪里肯放过他?她叹息了一声接着道:“这位大哥,我知道你的苦衷,你是心中有怨也不敢说对不对?毕竟他是你们的头儿,你们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他说不定直接用莫须有的罪名把你咔嚓砍头了!” 这话严重了,那亲兵立刻道:“不!李副将赏罚分明,军中人人交口称赞!绝不会徇私!” 魏云清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唉,在他面前,你是一句真话都不敢说对不对?也罢,我明白你们心里的苦,若你们盘算着哪天在战场上趁他不备一个冷箭把他杀了我都觉得理所应当。” 那亲兵差点就给魏云清跪了:求求你了啊魏姑娘别说了!我心里真不苦!我真不想杀李副将! 李卓在旁听着只觉无语,这姑娘还记得他在场么?这当着他的面在他的亲兵面前诋毁他,当他是死的么? 他轻咳了一声,正待发表什么意见,却见魏云清似乎是被吓到了,飞快地躲到那亲兵身后,低声却又略带恐慌地说道:“这位大哥,你们言而无信食言而肥的李副将要杀人灭口了,你可要当心点!” 那亲兵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这位姑娘,求求你了,就换个人吧,别只盯着我啊! 李卓轻咳之后再度沉默,他差点忘记他想说的是什么了。 他看着魏云清,目光又从他亲兵们的脸上划过,最终沉着脸道:“好,这次的约定算你赢了,你可以带着你弟离去。” 魏云清从那亲兵身后探出头来,确定道:“果真?” “你再多问一句,我便反悔了。”李卓冷哼一声。 魏云清也是识时务的,见李卓迫于众亲兵见证的压力不得不放她离开肯定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逗留,赶紧拉上还在状况外的杨奕,二人几乎是一路飞奔向外跑去。 直到双脚都踏上府衙门口,魏云清才有种做梦的感觉。 他们这就……逃出来了? 不敢相信的人,还有杨奕。 他本以为要逃离这个地方太过艰险,谁知不过几个时辰,云清姐姐便赢了约定,带他逃了出来,不愧是仙女! 两人慢慢走出府衙,有些飘忽地行走在敞亮的街道上。走了两步,魏云清忽然想起埋在沐房花盆泥里的东西,顿时停下脚步,她的手表项链还有玉佩银票什么的都还在府衙里啊! “你那扳指还在身上吗?”魏云清想了几秒之后小声问。 杨奕点点头。 魏云清稍显放松,也就是说,钱什么的他们暂时是不用担心了,不过她的那些东西,她还想拿回来。但此刻回头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再回头看了眼那府衙大门,魏云清道:“我们还是快离开这儿吧!万一李卓他们后悔追来,我们可逃不掉!” 杨奕一惊:“他、他还会追来?” “说不好的。”魏云清不太相信李卓的人品,沉着脸道,“谁知道他品行能败坏到什么地步呢?” 魏云清这话却让杨奕想到了别的地方去,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沉痛,低声道:“云清姐姐,昨日……委屈你了。” “什么?”魏云清没明白杨奕指的委屈是什么,正要细问,忽听身后马蹄声响,吓得她心底发凉,赶紧回头一看。 李卓正带着轻骑兵向她这边跑来呢!她还真是乌鸦嘴了一次! 魏云清条件反射想跑,可人家骑马,他们走路,多跑几步也就是极限了,能跑得了吗? 因此最终她只是忧伤地站在原地,怒瞪那个骑马前来的身影。 “李大人,原来你真是这样一个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的小人!你如此品行,怎能服众?”魏云清大义凛然地呵斥道,抬头挺胸浑然不惧。 李卓却呵呵一笑:“我哪儿言而无信了?我答应放你走,可没说不再抓你一次。” 文字游戏!她刚才出来的时候,居然漏想了,忘记跟李卓再确认他不会再抓她!当时看他在他的亲兵们面前下不来台,她只怕让他恼羞成怒,就什么都没多问赶紧带杨奕跑了,可没想到他还有后招! 李卓此刻却笑得相当愉悦。方才被她一通设计,他也差点被骗过了,最后他假意做出怒极却不得不遵守约定的模样放她二人离开,其实早想好了再追过来。 所谓的兵不厌诈,他便好好教她一教! 李卓武力值比她强,又比她无赖,她能怎么办呢? 乖乖地跟李卓回去就成了魏云清唯一的选择。 但这回,魏云清没意见,杨奕却怒气冲冲地挡在她跟前,死死地瞪着李卓,好像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般。 魏云清吓了一跳,虽说被李卓抓回去她也很郁闷,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之后她也不是找不到逃跑的机会。但若杨奕一时冲动暴露了什么,引得李卓对他们更为戒备,那情况就麻烦了! “阿奕,你快退下!”当下,魏云清便扯住了杨奕的袖子,把他推到了自己身后,不给他直面李卓的机会。 杨奕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想到之前魏云清的叮嘱,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最终低着头站在魏云清身后不吭声了。 感到杨奕的抵抗消失,魏云清心中的焦躁总算慢慢减少,她抬头看向李卓,之前的怒火仿佛烟消云散了一般,只淡淡笑道:“那李大人,咱们回去吧?” 说完,她便牵着杨奕的手向刚逃出来的府衙回去。想到还在那里面的钱财,她忽然觉得这一趟回去也没那么难受了,这不正是拿回东西的好机会吗?她就不信了,李卓毕竟还要打仗的,真能那么空,一直盯着她不成? 魏云清这识时务的态度着实令李卓大为赞赏,这姑娘虽不愿跟他回去,可也不会弄得无法收场,倒免去了他不少麻烦。他调转马头,反倒像是侍卫一般跟在二人身后,他的亲兵们自然也是鱼贯而上。 刚回到府衙门口,魏云清忽然转头看向李卓,赞叹道:“李大人,你这马真漂亮,它叫什么?” “它还未取名,不如云清为它取一个?”李卓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背。 魏云清想了想道:“那就叫它‘石前踢’吧,面对石头也勇敢地踢下去,多勇猛啊!” 李卓为这怪异的名字一怔,总觉得哪里不对,细细一想顿时哭笑不得,她这是咒他呢?他这马叫“石前踢”,不就是马失前蹄吗? “不喜欢吗?那‘歌国势’如何?高歌大宋国势强劲,无人能敌,多好的寓意!” 李卓:“……”这回是“马革裹尸”,更糟了。 魏云清微微一叹:“还是不合你心意么?”她仔细打量这匹马,最后道,“那就叫‘踏浪’吧!” 李卓本以为魏云清接下来给出的名字照旧在咒他,未料这回倒是正正经经的。他这马四蹄上方各有一撮深靛色短毛,远远望去,确实有踏浪之感。 “好!便叫他踏浪吧!”李卓满意地点点头。 魏云清笑道:“既然我帮你的马取了这样一个相配的名字,作为回报,李大人你就教我骑马吧!” 李卓视线一转,他们这都还没进府呢,她就在盘算着下回逃跑了? 虽说李卓不想魏云清逃走,但其实他并不怕她的诡计百出,甚至还相当欣赏和欢迎,毕竟前方战事也轮不到他上场,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陪她玩玩。 要说李卓对自己的魅力也是有着相当自信的,上门说亲的人太多了,不过他不想过早娶亲让家里多个人管他,这才将说亲的事一拖再拖。他是家里的独子,母亲早逝,他父亲也管不得他,也就让他一直混到了如今。 如今总算有了想要带回家去的女人,他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强硬,多些相处时日,让她对他生情,心甘情愿和他回去,不是皆大欢喜么? “教你也不是不行……”李卓语气略缓。 “嗯?你的骑术也不够好吗?那算了,我不学了。”魏云清飞快地接了李卓的话,拉上杨奕掉头就走。她怎么可能给李卓谈条件的机会?谁知道他的条件是怎样的?所以虽说要学骑马是她提出的,但她放弃得那叫一个坚决,丝毫没给李卓反口的机会。 李卓:“……” 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魏云清离开,一转头却见身边亲兵的目光中带着怜悯——他们家副将大人,可是被这姑娘吃得死死的啊! 李卓眉头一竖,立刻便恢复了平日里张扬的模样,这些亲兵一见苗头不对,立刻收回视线尽量缩小存在感,免得被他迁怒。 李卓这才满意,不疾不徐地向魏云清离去的方向追去。 魏云清带着杨奕回到了先前住的小院子,她旁边住的房间没人住,便做主分配给了他。 眼看着快到午膳时间,李卓也过来了,他的亲兵们顺道带来了一道道菜肴。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搭配均匀。 虽说李卓没招呼自己,魏云清却也没客气,拉着杨奕坐在外头的石桌上,喧宾夺主道:“李大人,你多吃点,别客气。” 身边拿着食盒要走的小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一笑顿时引来了李卓的一瞥,吓得他肩膀一缩,赶紧跑了。 魏云清也没理,招呼完李卓就亲自给杨奕夹菜:“阿奕,好好吃饭才能长高。这里不比家里,凑合吃吧,别挑食。” 杨奕倒是早就习惯了魏云清总先顾着他吃的行为,低着头闷声不吭地吃着。 李卓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三人安静地吃完午餐,魏云清拉着杨奕在李卓眼皮底下绕圈走,消食。李卓坐在石桌旁,亲兵们已将午膳撤下,他虽面上不显,心里却还惦记着魏云清所说的学骑马一事。 学骑马是她提起的,他也肯定她若会骑马,必定会偷马逃走。但直到此刻,她却再没有提一句学骑马之事。莫非正如射箭一般,她早已经学会,却故作新手,好从中琢磨些什么? 魏云清让他吃惊的地方太多了,李卓一时间也看不穿她的底细,且想要看穿,实在不容易。她虽说将她的身世情况倒了个干净,但他却总觉得她还有很多事没说,说了的部分,真真假假也难辨。而她的那个表弟,或许可成为突破口。他记得,她和她弟从宣城大牢之中逃出来的那晚,若不是她为她弟弟自投罗网,他恐怕没那么容易抓着她。而从他跟这位表弟的接触来看,这位表弟似乎过于冲动,只可惜是个哑巴,不然他必定已从对方口中问出不少东西了。 李卓正思索着,魏云清径直向他走来,疑惑道:“李大人,你不是大宋武将吗?为何整天无所事事的模样?你不用去领着大宋军人练兵,不用看看兵书军情什么的吗?” 魏云清这话着实有些戳到李卓痛处。他自诩排兵布阵无一不精通,然而这回出征统领不是他,而是老将王贺,与他父亲不是一派,这前线打仗立战功的机会又怎会留给他?那王贺硬是以过于年轻经验不足为借口,将他调到后方。王贺乃是主将,在外全凭他的调遣,他又不要拥兵造反,自然只能带着少部分人退了回来,无奈地看着王贺将战功收入囊中。他倒希望大梁能有个足以一敌的对手,可这一路行来,他们势如破竹,甚至连大梁皇帝御驾亲征都被打了个全军覆没,想要王贺因战局吃紧而召他回去前线,实在是难上加难。 这些事,李卓却不愿说给旁人听,只不屑道:“大梁军军备不整,战力空虚,又哪是我大宋军的对手?无需操练我大宋便能打败对方!” “大宋军果真厉害!”魏云清感叹道,随即话锋一转,“但我大梁皇上都御驾亲征了,定能打败你们!” 李卓笑道:“云清,你被关在大牢里数日,却不晓得,之前大梁那没用的皇帝早已被我大宋打得全军覆没!” 魏云清早想好了是过来套情报的,因此提前让杨奕待远点没让他过来,此刻倒也不怕杨奕听了这种骂他的话又生气冲动。 “不可能的!”魏云清故作惊讶道,“我大梁军虽说有些是不比大宋军,可那毕竟是皇上啊,哪能如此轻易被你们打败?” “别说打败了,那大梁小皇帝都已死在了战场上。”李卓冷笑道,“连皇帝都死了,这大梁,迟早成为我大宋囊中物。” “不可能!”魏云清却摇头否定道,“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轻易死去?我不相信!” 在李卓看来,魏云清毕竟是大梁人,她又不是普通的乡野村妇,有这样的反应他并不觉得奇怪。 “只能怪那小皇帝太轻敌。”李卓道,说起大梁皇帝,他是一脸不屑,“大梁朝廷倒是对外宣称小皇帝人在晋阳,但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个假人,为免士气一落千丈才故作如此布置。当初平崖谷一战,他被我大宋包抄断了后路,哪来时机迂回逃到晋阳?战场混乱,他早成了刀下鬼,倒是没能活捉他有些遗憾。” 活捉敌国皇帝,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一件可以名留青史的事。 之前魏云清不是跟杨奕这个不称职的皇帝在一起,就是跟一点都不关心皇帝死没死的难民一起,之后干脆就在大牢里,那牢头又能有多少消息?因此这还是她第一次对整个战场的大局有个大略的了解。 杨奕失踪甚至死亡的消息肯定早已传回了大梁朝廷,但不管是哪种结果,对大梁来说都是个极大的打击,此刻还在战时,若得知自己国家的皇帝都被敌人打死了,大梁必定军心不稳。在上头还无法确定杨奕生死的情况下,自然只好出此下策。但这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而且大宋军又怎会不利用这个消息扰乱大梁的军心呢?估计大梁朝中如今掌事的人只剩下两种选择,第一就是把杨奕好好地找回去,就当他当时已经逃到了晋阳,第二则是果断宣布杨奕的死讯,另立新君。当然,不能说杨奕是被敌军杀死的,得说他是在晋阳病死的,能减少一些对大梁军队的打击是一些。这可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做什么决定都必须谨慎。 可大梁朝廷不是魏云清,他们不确定杨奕还活着,恐怕已经在张罗着另立新君的事了。新君要是一立,那可就是大.麻烦了,留给魏云清和杨奕的时间,着实不多。 任李卓聪明绝世,也不会猜到,他口中断定早已死在乱军之中的大梁皇帝,就在他的不远处,正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见魏云清不说话,只以为她因为即将成为亡国奴而伤心,便道:“云清,我大宋军纪严明,皇上亦是英明神武,你们大梁被我们打下,便也成了大宋人,我大宋待你们不会有任何不同。你若不信,便看看宣城。” 魏云清接道:“不用看宣城,我只要看我自己就够了。” 李卓一时无言。他的所为确实称不上君子,然而大梁如此之大,要打下也需要时日,她一逃,随意找个地方住下,他又上哪儿去寻她?即便不君子一回,他也只好认了,将来他总不会亏待了她。 李卓毫无心理负担,微微一笑道:“难得能遇上云清这般的女子,我自然不能一视同仁。你且安心,宣城百姓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 魏云清有点想打人,相对于宣城百姓的安危,她更关心的当然是她自己的啊!他怎么就不去宣城强抢个民女代替她呢?没准以他的外形条件和权势,对方就高高兴兴地从了呢? “李大人,不如你找个士兵来教我骑马吧?”魏云清突兀地转移了话题。 “你……倒还记得这事。”李卓有些无语,之前说不想学骑马的人是她,现如今再提及的人也是她。 “毕竟李大人你答应过我,取名换学骑马,很公平。”魏云清理直气壮道。 “……我并未答应你。” “李大人!你又要言而无信了吗!如此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三番四次如此,你要如何服众?你的亲兵们恐怕都看不惯你的卑劣行径吧!”魏云清控诉道。 一听她说这话,原本还守在院门口的亲兵立刻身子一躲,全都站到了院子外,免得魏云清又把他们其中的谁拉到李卓面前一通说。 李卓手下的这些亲兵,忠诚的有,机灵的有,但他还真不敢放任他们与魏云清接触,跟她比起来,他那些亲兵只能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明日我教你。”李卓道。 但这回魏云清又不满了:“但李大人,你的骑术不是很不好吗?你教我岂不是……” 被人质疑能力无论如何都不会令人高兴,李卓冷哼一声:“明日我让你见识见识。” “别等明日了,就这会儿吧!”魏云清依然掌握着主动权。 “依你。”李卓站起身,示意魏云清跟他走。 魏云清高高兴兴地带着杨奕跟上,却见李卓看了杨奕一眼对亲兵吩咐道:“看着他,别让他出了院子。” “李大人,我家阿奕一人留在这儿会怕的!”魏云清不太敢把杨奕一个人留下。 李卓笑看魏云清:“我总要留个后手,免得你说是学骑马,却抢了马便跑。” 魏云清一愣——果然又被他看穿了! 第二十四章 李卓有了相当清醒的提防之后,魏云清便没能带着杨奕跟她一起去学骑马。 好在魏云清在一连串的逃跑失败之后本就没有想过这一次能成功,便也就让杨奕留下,自己跟着李卓去了。在骑术这一点上,她自然并不像箭术那样有所隐瞒,她就是个纯粹的新手。 骑马虽然要在一个比较大的区域,但魏云清还远没到能纵马驰骋的地步,最后还是来到了先前射箭的演武场,李卓牵了一匹明显比其他马矮小一些的马,让魏云清拉着缰绳先绕场走几圈,先建立跟马的熟悉度。 魏云清乖乖听话。这马估计是母马,体型小,也相当温顺,被魏云清牵着走也是一点抗拒都没有。她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它,偶尔也来摸摸它的脑袋,小声跟它嘀咕几句。 什么“之后我们就是好伙伴了,要互相帮助啊”“我怕疼,一会儿练习的时候你可别摔我”之类的。 等魏云清正式上手时,她所担心的事一点儿都没发生。她骑的马就是一匹温顺得不能再温顺的母马,在李卓教会她简单的骑马技巧,多次尝试后让她自己绕场跑后,她悲伤地发现,这马跑的速度……实在是略慢啊。就像是害怕跑快一样,这匹马奔跑的速度也就比走稍微快一点。 望着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这边的李卓,魏云清有理由相信他是故意的,名义上是在教自己骑马,但事实上呢?这匹母马就像是那种游乐园里准备给游人拍照用的,跑起来一点马的样子都没有,还怎么让她练习骑术啊! 魏云清心里是郁闷,不过她本来就是新手,也就不想着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了,先把这母马好好骑下来,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魏云清做事一向认真,而且她运动能力也不弱,骑马这事倒还难不倒她,多练了一阵她也算有点收获了,只是难免的,大腿内部的部位跟马鞍接触摩擦,时间一久就有点疼,她也就只好暂时休息了。 “云清,你该不会之前也学过骑马吧?”李卓笑道。他还记得之前在箭术一事上被魏云清戏耍的事。 魏云清一脸惊讶:“李大人,你何出此言?我要是学过,又怎会让你教我呢?我可是生手,今日还是第一次骑马!” 魏云清这话可是大实话,但李卓明显不信。这个时代,女性都只是男性的附庸,身体强壮的多是底层劳动妇女,流行的却是羸弱之美,像她这种商贾之家的女儿,身体应该也强不到哪去,不该如此迅速就学得有模有样。因此魏云清的表现自然令李卓生疑。 “上午的事……”李卓笑了一声。 作为一个时常锻炼又真身穿越了的人,魏云清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很好,面对李卓的质疑和对上午射箭一事的秋后算账,她表现出的却是一种坦然和自豪。 “李大人,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小看了我。除了刀法,射箭和骑马这两件事上,显然我是很有天赋的。” “哦,是么。”李卓哪里会信她的话,可倒也没有再多提。 魏云清回到住处的时候,杨奕表现得相当焦躁,见她回来才放下心来,随后就瞪了一眼一旁的李卓。 李卓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像是丝毫没有接收到杨奕眼神中的仇恨。 晚饭后,李卓总算有了点事被人叫走,魏云清和杨奕被他的亲兵看着出不去,只好就在院子里消食。 两人散了会步,便慢吞吞地去了魏云清的房间。在外头,有亲兵听着,她不好跟杨奕说话,不过一到房间里,她就立刻问道:“你会骑马吗?” 杨奕愣了愣,才点头道:“会!” 他毕竟要带人御驾亲征,不会骑马像什么样?从前他也是经常打猎的,虽然箭术非常一般,但骑马还算过得去。不过在魏云清面前,他不想被李卓比下去,在应了一声后立刻又补充道:“我的骑术很好的!” “那就好。”魏云清并未多问,只要杨奕能骑马,那问题就好办多了。 想想也没什么事情再交代杨奕,魏云清准备赶人了:“那你先回去歇着吧。这几日我们就先等着。” 结果杨奕却不愿意走,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期期艾艾地坐在凳子上,半天不挪窝。 魏云清奇道:“还有什么事?” 杨奕低着头,心里有点着急,但那种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见状,魏云清顿时有些不耐烦了:“到底怎么了?” 杨奕又沉默了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看向魏云清道:“云清姐姐……你受委屈了……” 委屈? 魏云清恍惚间想起这个说法之前听杨奕说过,就在他们被李卓骗逃出府衙外街道的时候,但当时她正想问,就被李卓追上来的事给打断了,后来没想起来,也没有时机问,现在杨奕再提,她就顺势问道:“究竟是什么委屈?” 她觉得她好像也没受什么值得杨奕难过的委屈吧?看他这样,简直是如丧考妣啊…… “就是昨夜……” 杨奕犹豫了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然而不巧的是,他不过才刚开个头,房门就被人敲响,随即门外传来了李卓的声音:“云清?” 魏云清原本轻松的表情立刻便变了,她本不想开门,但这房门没锁,这里又是李卓的地方,他敲门也就跟她客气客气,所以她还是乖乖去开门吧。 没想到魏云清刚起身要走过去,杨奕不知何时冲到了门前,身体挡住门不让她开。 此时李卓正在门外,杨奕总算机灵了一些,也不说话,只是以动作表达不让李卓进来的决心。 魏云清见杨奕这如临大敌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害怕李卓,便安抚道:“没事的,别担心。” 可杨奕又怎么能不担心?他已经联想到李卓进来后就直接把他赶走,然后把门关上,再然后……他想不下去了! 他忙拼命摇头。 对于杨奕表现出来的这种胆怯,魏云清也是无奈。好歹是大梁的皇帝啊,别人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且还没有想要杀他的意思,他怎么就能害怕成这德行?实在太给大梁丢人了!还好除了她之外没人知道他是个堂堂皇帝,不然真成了笑话。 “阿奕,你这样挡着有什么用?这儿是他的地盘,他想进哪儿就进哪儿,谁能拦得住?快让开。”魏云清认真跟杨奕讲了一番道理。 可杨奕却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啊!他脑子里已经被各种不和谐的画面塞满了,只僵硬地挡在门口,希望自己能挡着李卓进来。 结果李卓在外面又叫了两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直接一脚踹了进来,正好挡在门口的杨奕便向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 “阿奕!”魏云清赶紧过去扶起他。 李卓原本还以为这俩人又想了什么主意逃了,不过视线在室内一扫也就明白了个大概,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杨奕一眼,悠然道:“我还以为你们逃了呢。” 魏云清却是先把杨奕扶到凳子上坐下才去看李卓:“李大人,您可真是说笑。这儿看守这么严,我们又不会上天入地的法门,又如何逃得出去呢?” “说的也是。”李卓竟赞同地点点头,半句不提刚刚一脚踢翻杨奕的事。 杨奕刚刚也就是摔的时候疼了一下,但并未受伤,可身体没伤,自尊却伤了个彻底。到底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这才忍住了扑上去打李卓一顿的念头。 “李大人,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今日我累得很,刚准备歇了。”魏云清当然并不欢迎李卓,直接下起了逐客令。 李卓其实也就是来看她一眼,确认她还在才能安心,见她确实面露疲态,他便也没再多逗留:“那你便好生歇息。明日可还要继续学骑马?” “当然要!”魏云清果断回道。 她转头看了杨奕一眼,他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推了推他道:“阿奕,你也回去歇着吧。” 杨奕默默地站起来,李卓此刻却早已退出了房门。好在之前魏云清根本就没锁房门,李卓这么一踢没把门栓踢坏,在那两个人出去后,她就把门锁上回去睡了。 “魏小兄弟。”李卓却在杨奕离开前叫住了他。 杨奕回头看向李卓,眼神已经暴露了他对李卓的仇恨。 李卓却是一笑置之,下一刻却沉着脸道:“你与云清同姓,你若对她有意,便是乱了伦理,更何况,你比她小太多。” 虽说并不在意杨奕的威胁,然而魏云清对杨奕毫无提防,而杨奕又总往她跟前凑的模样,李卓看着觉得十分碍眼,他觉得他实在有必要跟这位小弟弟提一提。 没想到的是,杨奕听到这话不但没愤怒,反倒露出了茫然的呆滞模样。 李卓等了会儿没见他的反应,又想到他是个哑巴,并不会说话,觉得有些无趣,也就转身离开了。魏云清的话说得没错,这小院乃至整个宣城都是他的地方,这俩人能逃到哪儿去?所以他也不管杨奕在他走后去哪。 杨奕怔怔地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李卓提出的问题,让他忽然惊觉了某些事。之前对于魏云清,他心中只有某些很模糊的想法,觉得她好,觉得能遇上她的自己很幸运,觉得谁能得她青眼简直是上天赐福,还觉得她被李卓占了便宜愤怒得想杀人,不想她再被别人欺负…… 可如今被李卓那么一提醒,他发现原来潜意识之中,对于这位他明知不可高攀的仙女姐姐,他其实是有心思的。但他同时也很清楚,云清姐姐只是下凡来历练的,迟早要回天上去,她是天上的仙女,又怎会委身于下界的凡人呢? 这一夜,小皇帝杨奕翻来覆去,并未睡好。 隔壁的魏云清,却是一夜好梦。 不过第二天醒来,前一天运动所产生的副作用就在她身上显现出来了,肌肉酸痛还是小事,可大腿内侧真是疼得她都快迈不动路了。 这就是太过激进的坏处啊! 虽然这么感叹着,但魏云清并没有提出休息,而是照旧跟着李卓去练骑马。李卓现在看上去无所事事,可这里毕竟还处于战场范围吧?万一哪天有事情,乱了起来,那就是她和杨奕逃跑的机会啊!而在机会到来之前,她必须做好准备! 杨奕照旧被关在小院子里不让他外出,魏云清跟着李卓去了演武场,照旧是那匹温顺的母马。她也没在意,先练着再说。 这样平静的日子,居然整整过了五天。 这五天里,魏云清专心学骑马,李卓也专心陪着她,不过她看得出来,他可没想真让她练好。但那对魏云清来说并不要紧,她学会了基本功,又有了足够的练习时间,难道还不能自己琢磨琢磨么?举一反三之类的能力她还是有的。 而几天里,杨奕的情绪始终不高,不论是面对魏云清还是李卓,他都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魏云清觉得他肯定是觉得被关在这儿没有逃出去的希望,除了每天安慰他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但收效甚微,最终她也只能随他去了。一个人的心理问题,只有他自己才能调节,靠外力终归还欠点什么。 魏云清和李卓间还有一个默契的点是,谁都没有再提一月之约的事。 魏云清这边,是因为她当时把一月之约提前用在了射箭这事上,虽说出其不意成功了,但架不住李卓赖皮,最终又被抓了回来。之后她再旧事重提说之前射箭不算,我们再来比刀法,她相信李卓会继续赖皮掉的,那就干脆不提了。反正这几天他也没对她怎样,她的贞操没有危机,那就拖着好了,拖到转机到来为止。 对于李卓来说,魏云清这姑娘已经是他的囊中物,等战局差不多稳定了,他必定要把人带回去的,一月之约就是个笑话,自然不再提。至于教她骑马,他自然是有所保留的,就当是陪她打发时间了。 不过魏云清想要的转机一直没有出现,她也渐渐有点焦躁起来。大梁不会真那么没用,被人压制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吧? 好在大梁并没有让魏云清失望到底,在她学骑马的第七天,李卓接到了一份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当时她在场,虽然看不到密报内容,但李卓那惊讶中带着踌躇满志的表情她捕捉到了。 “云清,我要离开几日,等我回来!”李卓接过亲兵替他牵来的踏浪,利落地翻身上马,竟直接骑马离去。 这边魏云清却是一阵激动,不管李卓接到的是什么消息,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没想到李卓突然调转马头冲了回来,踏浪不愧是匹好马,在魏云清所骑母马前急停,而马上的李卓却没有一点不稳,直接伸手一捞搂着魏云清的腰将她向他拉去,当着众多人的面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亲。 “别跑了哦。”他低笑了一声,随即放开她,意气飞扬地向外驰去。 魏云清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脸色忍不住有点红。她觉得她送那匹马的名字果真没错,马踏浪,骂他狼,果真是匹色狼,这里可是古代呀,他居然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她,也太不要脸了! 她颤颤巍巍从马上下来,此刻还心有余悸——其实相对于被亲了一下,更让她后怕的是,她差点以为李卓上战场还要带上她呢! 既然他将她留在了宣城,那么她总不好让他失望啊! 李卓走之后带走了一些亲兵,不过也留下了一部分,就是怕魏云清跑了。魏云清不知道他是收到了什么密报跑那么急,可从他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来看,应该不是前线打赢仗了,那不就没他出场的机会了吗? 他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啊,肯定不愿意就这么安逸地班师回朝吧!所以说,说不定是前方战事出了问题,他就被急召过去了,这才那么高兴,他是准备大干一场呢! 魏云清觉得有些欣慰,大梁还是有能人在的,那对她来说,将来的小康日子也就多了一重保障啊。 李卓留下的亲兵共有四人,他们显然得了李卓的吩咐,在他走后,客气地请魏云清回小院里去。可见李卓实在是防着她,他一走,就不给她自由活动的空间了。 魏云清自然没跟他们争辩,乖乖地回了小院。 李卓去战场打仗,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她能逃跑的时间挺多的,重要的是保证能一次就逃走,不然之后他们肯定看得更严。 亲兵都守在院子外,并且看样子是两人一组进行换岗,不然不可能日夜看着魏云清。这里虽然是府衙,但被李卓接收之后,主要的事都是他的亲兵在做,原先府衙的仆役好多都被赶回了家,只剩下一些做粗活。 魏云清一回小院就抓着杨奕回了房间,将目前的情况告知。 杨奕一听说有机会逃了,连日来的郁闷心情也一扫而光,就等着魏云清拿主意呢。魏云清却不想这么快就动手,事情总要慢慢来的。不过也不能无限期等下去,她还记得大梁根本不知道杨奕这小皇帝还活着呢,她还得尽快带着杨奕去往晋阳,尽快把杨奕还活着的消息传递回大梁朝廷,不然等他们立了新帝,那问题就大发了。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魏云清就像是没事人似的,跟杨奕过起了闲散的日子,她试过想出院子,可那两个亲兵看着却是一步都不允许她出去。每天的伙食倒是依旧很好,都有专人送来。 她也尝试着跟门口看着的亲兵聊天,可或许是李卓下的命令,他们并没有跟她聊天的意思,就算对她的话有所反应,也尽量不理会她,可能是怕被她带到沟里去。这让魏云清有点泄气,她自认口才还不错,可要是别人根本不跟她说话,她又哪来发挥的余地? 好在魏云清也并没有贿赂这些亲兵让他们放了她的意思,他们毕竟是李卓的亲兵,怎么可能轻易被她贿赂放他们跑了呢? 不过闲散了两天之后,魏云清终于有了一个逃跑的主意。在跟杨奕合计过之后,二人下午睡了一觉,这天夜里行动了。 两个亲兵正在守着院子门边聊天,内容正是关于李卓这次去能立多大功的问题,以及对跟着他去的亲兵们的羡慕。能上战场就有能立功的机会,立功也就意味着加官进爵,哪像他们,还得看着这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弟。 虽说在李卓的严厉命令下,他们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但对于魏云清和杨奕,他们到底是看轻的,不认为这两人能闹出什么事端来。 就在此时,院子里的魏云清所住的房间,忽然火光冲天。 “走水了!”其中一个士兵眼尖,看到这情况立刻大叫了一声,那个房间里住着谁他当然知道。 两个士兵看情况不对,立刻准备冲进那房间,谁知房门却被人反锁,他们根本打不开。这也是正常的,魏云清毕竟是个女的,睡觉锁房门没什么不对。 但此时此刻,面对房间里有人,而房间着火的情况,这两个亲兵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两人一人一脚,就用蛮力将她的房间门给踹开了。 着火的,是魏云清的床。整个床都是木头做的,在棉被的引燃之下,火势很大。 那俩亲兵吓懵了,赶紧冲过去一看,火是很大,不过勉强能看清楚,火中并没有人。 “不好,她跑了!”一人惊叫。 “快!你去叫人灭火,我去叫人抓他!”另一人也回过神来,二人赶紧向外冲去。 两人刚走不久,噼噼啪啪的声响之中,角落里走出个人来,正是躲起来的魏云清。 第二十五章 魏云清的计划,便是先以火灾吸引那两个亲兵的注意,趁他们救火或者找人救火的机会,逃出这个小院。而到了小院外,要离开知州府衙轻而易举。她早已再度换上男装——男装是之前李卓为杨奕准备的——将她的财物从沐房花盆底下挖出来,分别藏在身上,又准备了一些糕点随身携带,这才点的火。杨奕那儿她也叫他准备了,此刻见那两个亲兵离开,她立刻闪身走出被火光映照得一片通红的房间,敲响了隔壁杨奕的房门。 杨奕正紧张地等着魏云清的信号,听到这立刻开门出来,魏云清不多说,示意他跟上,直接转头就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时,立刻听到不远处的喧闹声,越来越近。魏云清赶紧拉着杨奕在阴暗的角落里藏身,幸好这边有一块石头,勉强能挡住二人身形。 人类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在着火这一重大事件面前,角落里影影绰绰的两人,根本没人注意到。众人早拿了脸盆水桶等物盛了水过来,准备齐心协力浇灭那火。可魏云清放火前早有预谋,易燃物品全都堆到了一起,古代房子又都是木结构的,这烧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浇灭? 魏云清躲在一旁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她发现那四个亲兵中,只有一个跟着这群人在灭火,另外三人在短暂集结之后,面色焦急地向外跑去,估计是找她和杨奕去了。 “跟上!”魏云清招呼了杨奕一句,悄悄地跟了上去。 如果是李卓还在,魏云清倒不敢这么来,可现在在的,不过是他的亲兵,看他们在火灾下的表现,就知道他们完全被她骗过了。他们三人是去找她的,那么跟在他们后面自然就是最安全的了,当然,要小心别被他们发现。 魏云清远远跟着那三人,一路上不停有人赶来救火,但没有人多给他们二人一眼。魏云清清楚,李卓是和平占领宣城的,知州府里还留有一些原先的仆役,他们哪里知道她和杨奕是谁?会想抓住他们的,只有李卓留下的那三个亲兵。 二人就跟着那三个亲兵一路走出了知州府衙。在看到魏云清房里没人后,他们就下意识认为她已经逃出了知州府,而晚上有宵禁,街上那两个人会相当显眼,因此在追出去时,这三个亲兵认为要抓回这二人轻而易举。 然而,这三人把府衙附近的道路都走遍了,都没有看到魏云清和杨奕的踪迹——他们哪里知道,这两个人,正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呢! 一无所获,眼看着快要天亮了,三个亲兵没办法,只好互相埋怨着回去。 这回,魏云清自然就不会跟着他们回去了。她和杨奕在远离知州府的位置找了条小巷躲着,直到天亮了,街上活动的人多了起来,这才融入人群之中。 “云清姐姐,我们这就逃出来了?”杨奕还有些不相信。 魏云清道:“那是当然!” 她身上还有一小块碎银,在包子铺买了几个肉包,塞给杨奕两个当早饭。这肉包的价格,跟他们刚进城时已低了不少,看来宣城的物资并没有断绝。 吃完早饭,魏云清就开始琢磨怎么出城了。 一般来说,李卓去打仗了没那么快回来,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他一旦回来,她和杨奕就成了瓮中之鳖,轻易就能被他抓回去。因此他们必须尽快逃出城去。 可这城已经禁止随意出入了,她要怎么才能带着杨奕逃走呢? 魏云清决定先去城门附近观察情况。 之前的难民营还在,难民们的情况有好有坏,估计李卓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这儿。这里毕竟原先是大梁的地盘,大宋军占领此处后,物资会先用在军队身上,没把宣城百姓的家私都给搜刮了就不错了。 魏云清很谨慎,找了处能看到城门位置的茶楼,要了个二楼包厢,与杨奕待在包厢里居高临下。因为大宋军队说好与宣城百姓秋毫无犯,宣城绝大多数地方都正常营业,整个宣城看上去与平常没什么两样。进了包厢后,魏云清就叫了一壶茶和一些小吃,开始窥视城门。 宣城的城门有内外两道城门,成一直线,上面是城门楼,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回巡视。内城门有三个门道,居中最大的以及左边的一个门道是关着的,只有七八米宽的那门道开着,一队士兵守在那儿,进出的百姓都会经过盘查。 魏云清磕着瓜子,仔细地观察着外头。回头见杨奕呆呆地坐在那儿,招呼他道:“吃点瓜子点心,这包厢可是付了银子的,不吃就浪费了。” 杨奕当皇帝那会儿,浪费对他来说是每天都发生的事,可沦落在外的这段时间,苦头吃了不少,对于食物的珍视确实比过去多了一点,可他从前只吃瓜子仁,那都是太监替他剥好呈上来的,要他自己剥瓜子壳,他就觉得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瓜子对于电视来说可是标配,魏云清嗑瓜子的技术自然不错,清脆地一咬,舌头那么一舔,瓜子仁就到了嘴里,瓜子壳就丢了。那娴熟的动作看得杨奕佩服不已,好一会儿才问道:“云清姐姐,仙界也有这种吃食?” 魏云清刚巧看到一个人在面对盘查的时候拿着个什么东西给士兵看,一时没听到杨奕的话,等他问了第二遍才道:“当然,仙界的吃食可多了,下界可真是万万及不上的。” 说到这儿她有些忧伤,巧克力啊蛋糕啊这些东西她都吃不着了,早知道会穿越,宁可发胖,也要提前多吃点儿满足口福啊。过去是控制着尽量少吃,现在是想吃也没得吃。 见魏云清露出落寞的神色,杨奕忙道:“云清姐姐,等咱们回了宫,你想吃什么,我便叫御厨去做!” “好,那便这么说定了!”魏云清笑着点头,吃不到现代的食品,可这古代皇家的食物肯定特别丰富,一定能满足她的口腹之欲。 又观察了会儿,眼看快到中午,这茶楼又兼做餐饮,魏云清便点了一桌菜,让杨奕待在包厢里,自己去难民营找了个年轻小伙,给了点银子让他去知州府衙大牢帮着叫个人过来。 菜上了一半的样子,周通便在茶楼小二的带领下进了包厢,见到魏云清和杨奕二人,他忙关上包厢门,快步走过来。 “周大哥,快请坐!”魏云清立刻拉开凳子请他坐下。 周通也没客气,坐下后立刻问道:“魏兄弟,我听说那日你和你弟被那李副将抓了回去?可有受什么委屈?” “我们是被他抓回去了,好在并未有什么大碍,刚刚逃出来呢。”魏云清道,“倒是周大哥,为救我兄弟二人也是受了一番惊吓,前几日我被困知州府中,也没能向周大哥道谢,还请周大哥谅解则个。” “唉,说什么呢。我也是惭愧,那李副将来得巧,我没能多拖延些时间。”周通一脸愧疚。 “怎么能怪周大哥呢?”魏云清露出不赞同的表情,“那李副将为人狡诈,若周大哥在他面前故意拖延,反倒会被他瞧出端倪,害了周大哥,那可是小弟绝不愿意见到的。大哥先前能帮我兄弟二人逃出大牢,已是大义。” 魏云清这些话说到了周通心坎儿里去,她的理解让他觉得帮这兄弟二人确实不冤,更何况还有那一百两银子呢。多存点银子,他还想给家里盖间大屋,总要教乡亲知道,他周通可不是无能之辈。 周通对魏云清充满好感,不过他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她此刻来找他不会只是与他叙旧,请他吃点东西。之前他放走了这二人,白得一百两,还未得任何惩罚,这甜头吃了一次,自然胆子大了,指望着第二次呢。 “来来,先吃菜。”魏云清也不先说找人来什么事,先招呼上了。 周通打着哈哈,并未客气,与魏云清边谈笑边吃菜,至于一旁的杨奕,周通一向是不跟他打交道的。 魏云清自称酒量不行,喝得不多,周通也没勉强她,自己倒是喝得红光满面。 酒至半酣,魏云清终于开口了:“周大哥,这不瞒您说,我和我弟弟,是趁着那位李副将离开,这才寻机逃出来的。前线似乎出了什么状况,那李副将着急地走了,只留了四个亲兵,倒给我和我弟机会逃了出来。” 周通一想,惊讶道:“昨日府衙的大火……莫非与你二人有关?” 魏云清重重点头,叹息道:“正是。我也是无计可施,只好想出这办法。”离开府衙前她看过,火其实不算大,当时救火的人不少,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那院子里就她和杨奕两人住,院墙是砖砌的,火不会蔓延出去,自然不会有人员伤亡。 周通心里有些惊异,也有些庆幸,还好这魏兄弟逃出大牢的时候没想着放火。 “前线的事我倒是听说了些。”周通毕竟是宣城大牢的牢头,有一定的消息来源,他正色道,“晏将军在晋阳拦住了大宋军主力,阻得对方南下不得,大宋领军的是个老将,叫王贺,这么多日了一直攻不下,或许这李副将去就是当先锋的。” 他说着晏将军的功绩,满脸骄傲。 魏云清点点头,不过她并不完全赞同周通的话。 从刚开始与李卓见面时偷听到的那两位亲兵的对话,以及这段时间跟李卓的接触来看,魏云清可以肯定他是被那位老将王贺给排挤了。王贺久攻不下,确实会心急如焚,但恐怕不会把李卓这么叫去,那岂不是给了李卓机会,让所有人都明白,李卓比他厉害,他打不下的,被李卓给打下了——虽然不喜欢李卓这人,但单从这人治军方面来看,魏云清不相信李卓是个战场草包,说不定他还真能给晏将军带去威胁。 但现在事实是,李卓得了密报就匆忙赶去了,说明事态恐怕已不在王贺的控制之下,至于是什么原因,就不好猜测了。可能是战场不利,王贺是把李卓叫去当替罪羊,可能是王贺受伤,不得不临场换将…… 具体情形如何,魏云清也不怎么关心,她只想请周通再帮她一次,带着杨奕赶紧逃出城去。 “有晏将军在,想那李卓便是去了,也是无计可施。”魏云清道,“周大哥,小弟还有一事想求大哥帮忙,不知大哥可否行个方便?” 周通早已有了准备,便道:“魏兄弟,有何事尽管说,能帮的大哥必定不会推脱!” “这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究竟是……” “我和我弟弟想出城。”魏云清道,“只是我们刚从府衙逃出,我今早看城门那儿出入都要盘查,原本看着我们的那四个亲兵必定已跟守城门的士兵通过气,我们想要出去着实不易。” 周通道:“那盘查倒不是特意针对你二人的,近几日只要是进出宣城,都必须接受盘查。不过魏小弟你说得不错,此刻你二人若要直接出城门,必定会被士兵拿住。” 魏云清忧心忡忡地说:“周大哥,不知你可有法子让我俩逃出去?自然,此等有风险之事,我们也不会让周大哥白忙活。”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银票,推到周通面前。 “诶,我怎么能收魏小弟你的银票呢?”周通忙推让,不过他的态度并不太坚决。 魏云清也知道他就是面子上客气客气,便又将银票推回去正色道:“周大哥,此事不易,若要让我俩成功逃出城去,周大哥必定要费一番心思。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希望大哥能收下,也好叫小弟安心啊!” “这……那大哥便多谢魏兄弟了。”周通果然不再推让,也不看,就将银票揣在了怀中。他知道,魏云清出手大方,此番也不会亏待他的,要看也是回了再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周通拿了钱便开始盘算着要如何将魏云清二人带出去,片刻之后他道:“魏兄弟,你且容我回去打探打探,等我有法子了,我再来找你。” “周大哥,还请尽快,我怕夜长梦多。”魏云清道。 周通点头道:“我晓得的,你尽管放心,大哥一定尽力。” 魏云清道:“多谢周大哥,今日下午我与弟弟都会在此处等候,周大哥若有消息,还请来这儿寻我二人。” 周通点了点头,抓紧时间离去。 等人走了,在一旁装哑巴的杨奕才问道:“云清姐姐,此人可靠吗?” “之前我们从大牢里逃出来,也是他帮的忙,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点忙他怎么可能不帮呢?”魏云清道。她对这位牢头还是很有好感的,之前的合作愉快,她相信这次估计差不了。 不过杨奕照旧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看人没什么眼光,只觉得这宣城到处都是令他看不顺眼的人,只想立刻回上京去。 魏云清与杨奕又在包厢里嗑了一下午的瓜子,周通终于找来了,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 “魏兄弟,我有法子了。”周通笑道。 办法其实并不复杂。虽然宣城进出变得严格,但有正经身份证明的话,进出并不麻烦,周通打听到钱大善人明日要运送一批布料出去,他倒是可以想办法将魏云清和杨奕塞进去。 这个办法有一定风险,但除此之外要离城实在太困难了,三人商量许久,便决定这么办了。 怕那些亲兵会去客栈找自己,魏云清和杨奕在送走周通后悄悄地摸到了难民营那边,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清晨,魏云清和杨奕按照前一天跟周通约定好的,来到了指定地点会合,周通带着二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小巷,对魏云清道:“魏兄弟,一会儿钱大善人的车队便会从这儿过,我会假装被他们撞倒,拦他们一会儿,你和你弟便趁机上最后一辆车,记得藏严实些。” 魏云清点头记下,这可是古代版的碰瓷啊,她可是开了眼界了。 三人做好了准备,没一会儿果然来了个车队,大概有十来辆,车上装了不少东西,看管的人数也不少,不过最后一辆车只有一个驾车的,车上有些草料,很适合二人躲藏。 周通早先走到前面,不一会儿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速度本就有些缓慢的车队立刻停了下来。此刻最后一辆车早已路过魏云清二人藏身的小巷,见车队停下,魏云清立刻带着杨奕摸了过去,猫着腰先把杨奕藏了进去,然后她自己才上车。刚用草料把自己埋起来,这车队便又动了。 轱辘轱辘的车轮声中,魏云清渐渐听到了周通与车队管事的对话。 “真是不打不相识啊,钱管事,等你这趟差事回来,可要好好请我喝一杯。”这是周通笑着说的声音。 “一定一定,到时候咱们可就不醉不归啊!”钱管事也笑着客气回道。 “这一路上,可要多小心哪!”周通忽然扬声道。 躲在草料中的魏云清心里一动,她知道这是周通对她说的,她心里有些感动,虽说他也收了她的钱,不过这牢头,对他们倒挺真心的。 钱管事哪里知道周通是在暗地里跟魏云清道别,也笑着回道:“多谢,也请珍重。” 车队一路前行,宣城的路修得还不错,倒不算很颠簸,只是看不到外头的一切,让魏云清很没有安全感。 很快,车队来到了城门处,在守门士兵的指引下停了下来。魏云清听到管事在跟士兵里的小头领说话。 “这位军爷,这是我们宣城钱大善人的车队,里头都是些布匹,还请军爷放行。”前管事十分客气地对士兵小头领说话,同时手里一翻,将一块银子塞了过去。 小头领咳了一声,对手下道:“你们去瞧瞧,没什么古怪便放行。” 士兵们早知道小头领哪些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个不怎么认真地沿着车队走了一圈,懒洋洋地看了看,便回过去报告,说是没什么异状。 小头领便招招手,示意钱管事可以带着车队出去了。钱大善人的车队可以正常出入宣城其实是有多方面原因的,大体上来说,一是此时虽然正是战争时,但宣城已然位于后方,间谍什么的作用不大;二是钱大善人本人捐了匹物资给大宋军,以此保得平安。因此他的车队出入宣城虽也会受到盘查,但不会很严格。 车队继续前行,躲在草料中紧张得连呼吸都快不行了的魏云清总算放松下来。 士兵们无聊在说话,魏云清可以根据这个判断他们二人所在板车距离城门的距离,手心里一直捏着把汗。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有人从马上下来后道:“有发现吗?” “回大人,并没有。”小头领立刻端正态度回道。 魏云清起先没听出来这声音是谁的,后来忽然想起,这不就是那四个亲兵之一的声音吗! 她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紧闭着双眼在心里祈祷车队走快点,赶紧走出城门去。这不过一两分钟的事,对魏云清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车子每往前移动一点,魏云清的心脏便狂跳一下,完全无法安下心来。 那亲兵正对小头领耳提面命:“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岁数小,是个哑巴。那女的,可是李副将要的人,若让她逃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小头领立刻唯唯诺诺地应道:“属下明白!” “阿嚏!”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魏云清一跳,她愣了愣才意识到,这声音……居然就来自她身边。 又是杨奕啊! 第二十六章 当杨奕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响起的时候,车队的倒数第二辆车刚好进入城门中,而骑马的亲兵和守门的小头领就站在最后一辆车旁边,这一声喷嚏是听得清清楚楚。 “是谁?出来!”小头领立刻拔刀戒备地叫道。 那亲兵亦是皱了眉盯着声音传来的位置。 最后这辆车赶车的也是吓了一跳,不敢继续前进,板车猛地停下。 如外面没有亲兵,魏云清说不定还能想个说辞混过去。可有那个亲兵在,她和杨奕根本混不过去。 该怎么办?束手就擒被抓回去,还是…… 魏云清还在快速思考,一旁闯了大祸的杨奕伸手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颤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惊慌失措。 魏云清心下一横,这回她说什么也不想被抓回去!这亲兵奉命看着她,他一定知道李卓对她是什么态度,轻易不敢伤她,那么她就拼上一拼吧! 打定主意,魏云清紧了紧背着的包裹,直接推开草料从板车上站了起来,纷飞的草料一时间阻了众人的视线,那小头领正待一声令下先将人拿下再说,那亲兵离得近却看清楚了那中间的人正是魏云清,忙阻拦道:“不要误伤了她!” 说时迟那是快,魏云清眼见那亲兵连人带马就在她身边,也顾不得许多,一脚向那亲兵踢去。那亲兵哪里防备这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踹下了马,身体刚好压在那小头领身上,二人乱成一团。 魏云清立刻拉住马缰绳,好在她此刻站在板车上,这马虽高大,她上马却容易。来不及坐稳,她就对身后的杨奕伸出了手:“阿奕,上来!” 杨奕刚刚还处于自己闯了大祸的恐慌之中,见魏云清招呼自己,即便此刻是什么情况他并未弄清,也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借力坐上了马背。 “抓紧了!”喊了一声后,魏云清便一夹马腹,在马刺的刺激下,这匹品种优良的战马立刻向前跑去。 此处开的门道不算宽敞,此时有了一个车队,就更显拥挤,可这匹马体积也不大,载着两人从车队和墙壁的缝隙间向前行去,一点都不受阻碍。 那亲兵此刻已然起身,扯着嗓子喊:“快追上他们,快追上他们!关城门!关城门!” 这城门只要一关,他们二人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瓮中之鳖了。 魏云清一咬牙,冲杨奕喊道:“阿奕,把火折子点了,丢到车队里去!往布料上丢!” 杨奕慌乱间什么都顾不得了,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打开后使劲吹气,等它火星冒出来后赶紧往一辆装满了布料的车上一丢。 “抓紧!”看到前方外城门的士兵已经在准备关城门,魏云清立刻叫道,同时用力夹紧马腹。 战马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杨奕死死抱着魏云清的腰,回头看了一眼。那火折子引火较慢,丢下了会儿才渐渐冒了烟,那一车都是布料,很快便烧了起来,顿时马嘶声人喊声响成一团,火势和混乱的人马将这狭小的门道堵得严严实实,后面的士兵想要骑马追上来却是不能了。 这一处门道相对正门来说偏小,但从宽度来说并不小,关门哪有那么容易?而且魏云清这冲击来得突然,当她带着杨奕冲出外城门时,这城门不过才关了一半。 可是即便出了城门,魏云清也不敢放松警惕,照旧保持着这个速度向外飞驰而去。就像她猜测的那样,亲兵不敢伤害她,自然就畏首畏尾的,而城门楼上的士兵手中虽有弓箭,可一来她骑马逃出的速度太快,他们的准度不够,二来城门楼上士兵不多,要射也射不出几箭,不可能形成密不透风的箭雨将她二人拦下。等亲兵反应过来让城门楼上的士兵赶紧住手后,他们就更不可能拦住他们了。 魏云清回头看了一眼,她记住了钱大善人的名字,等她送杨奕回宫有钱了之后,有机会她就把这匹布料的钱赔给他。以她几次三番救杨奕的功劳,赏赐下来的东西如果都不够赔的,那小皇帝的命就太不值钱了。 “抓紧点,我们还没安全呢!”魏云清又提醒了杨奕一句,专心骑马前进。 不得不说,她要求学骑马这件事还真是未雨绸缪了,要不然,只靠杨奕的骑术,她还真不敢实施这样的行为。毕竟杨奕说他会骑马,可骑术到底如何,她却不太抱希望。她自己的骑术其实也很一般,总感觉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摔下马,因此她的神经绷得很紧,一点都不敢分心。 李卓留在宣城的人马并不多,而要开启另一边的城门来追也耽搁了一些时间,因此当魏云清放缓马速进入林子里的时候,隐约能看到城里有一队人马追了出来。 远远地看了也觉得那一队人马比她这单枪匹马的声势浩大多了,魏云清不敢停留,再次加快了马速。她知道,她和杨奕对这匹马来说负担有点重,不过还好她和杨奕体重都轻,又没穿甲胄,估计两个人的体重加起来跟那些穿铁甲的士兵也差不了多少。而且这马还是李卓亲兵用的战马,耐力一定更好,不过马再好,连续奔跑的路程有极限,她只希望这马能坚持得久一些,能坚持到他们逃出宣城的势力范围。 进入林子后,马的速度明显下降了一些,这是地形的原因,不过他们的速度不快,追兵的速度也快不了,这也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魏云清一边紧张地操纵着马向前跑,一边思索着摆脱追兵的办法。 如果就这么一直往前跑,那些亲兵追到他们是迟早的事,她少不得要想点办法引开追兵了。现在就她和杨奕二人,她倒是个不错的诱饵,李卓只要她,她只要一出现就足够引开追兵了。可放杨奕一个人在外?她可以肯定他熬不过一晚。而且她还真不想再舍身取义一次了。让杨奕当诱饵其实也行,只要让追兵分不清谁是谁就好了,可杨奕就是她飞黄腾达的筹码,她怎么能放?而且他一旦被人抓走,皇帝的身份不用多久就该暴露了,那他死定了。不管是从私人感情上来说还是从利益上来说,她都不可能让杨奕去冒险。 既然她和杨奕都不能充作诱饵,那能当诱饵的,不就只有这匹马了吗? 魏云清刚到这世界就习惯了走路,没马也没什么,而且她骑术不好,骑不了多久估计大腿又该疼了。这处林子看上去跟之前的差不多,这回他们还带了吃的喝的,不怕露宿荒郊野外。 想好整个计划之后,魏云清就忙勒马停下,先帮着杨奕让他下马,谁曾想他一下马就像是腿软了似的一屁股坐了下去,她在马上也扶不住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小心!” 然后杨奕不但一屁股坐下了,还没坐稳,摔了个四脚朝天,跟个翻了壳的乌龟似的。 魏云清:“……” 她踩着马镫,翻身跳下马,伸手将摔懵了的杨奕扶起,只当没看到他方才的窘迫。 然后,她从路边树上折了根树枝,故意将断口弄得比较锋利,然后用力往马屁股上刺去。战马受惊,嘶叫一声便疯狂地向前奔去,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魏云清示意杨奕退到林子深处去,自己留下将杨奕刚才摔倒以及她下马位置的痕迹都遮掩了一番,这才去跟杨奕汇合。但她并没有继续深入,而是拉着杨奕原地趴下,监视着前方。 这个林子里面其实有一些人走出来的路,不算很宽,也不太平整,但到底算是路了。刚才魏云清就是控制着马走的这种土路,不然两边的林子坑坑洼洼的,又都是树,她刚把马骑进去估计就要被树枝挂住了。 魏云清低声叮嘱了一句:“这回可不能再打喷嚏了。” 杨奕刚才是被草料钻进了鼻孔,这才忍不住打了喷嚏,被她特意叮嘱了一句,他也知方才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两人本可以安全地离开宣城,要不是他这一个喷嚏,也不至于还要面对追兵。因此她一提,他便满脸羞愧:“云清姐姐,我、我知道了……” 很快,那一队追兵就从魏云清和杨奕面前的那条路上飞驰而过,并未发现这两人正躲在不远处。这里就这一条路,他们追的时候也就没有多想。 不过,马被刺的那一下也跑不远,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上当了,因此魏云清和杨奕还是得赶紧离开这里。 魏云清的目的地是晋阳。不过这一点,恐怕那些追兵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他们看来,魏云清可是为了逃离李卓,而李卓就是去了前线,也就是晋阳,她又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呢? 因此,魏云清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只要选对方向走,那些追兵追到死都不可能追到他们。 现在的问题就是方向了,晋阳,到底是在哪个方向? 大致的方向魏云清还是能确定的,南方,但是南方偏东还是偏西呢? 此时她忽然想起当初跟难民一起去宣城时,她和吕大牛夫妻聊天时曾听他们说过,宣城在晋阳的正北面。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只要朝正南面走,就能走到晋阳。而且,吕大牛夫妻还说过,两城相聚一百多里地,也就是五十多公里,他们要是走得快的时候,走个一整天就能走到了。 这对魏云清来说无疑是个令她觉得振奋的消息,将这些跟杨奕说了之后,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期待之色。到了晋阳意味着什么,他可是清楚得很。在这儿他只是个哑巴弟弟,还总给魏云清添麻烦,可等他到了晋阳,跟晏将军的大军会合,他就变回了皇帝,轮到他护着她了。 判断出方向之后,二人便稍稍远离那条路,专挑不能走的地方走。 这样走了整整一天,中间休息了三四次,吃过一次午饭,两人脚上都已快磨出水泡,天还没黑就找地方歇息。这一天,两人不过就走了三十多公里,已经累得半死不活,可见她之前太过高估了两人。 这一回魏云清似乎在林子里看到些大型动物,不敢和杨奕同时睡,与她商量一人上半夜,一人下半夜守着。放杨奕身上的火折子丢了,但这次逃亡前,魏云清倒是提前准备了一些东西。 当了那扳指得到的三百两,其中有二百五十两都差不多到了周通手里,她只剩下五十两的银票,干脆就去钱庄换了银子,买了些必备用品,比如说火折子,火镰等取火装置,绳子,水壶,防寒的衣物,分成两个包裹,她与杨奕各一个。像银子和火折子这类东西,她叮嘱杨奕藏在身上别放在包裹里,毕竟包裹这玩意儿太容易丢,结果还真被她说中了,杨奕跳上马逃的时候哪里能想得到包裹,最终也只有她记得把包裹一起带着。好在火折子当时就在杨奕怀中,而她还教过他用法,换乱之中他倒没出错,成功造成了城门处的混乱,不然他们还没那么容易逃脱。 但除了火折子之外,她分给杨奕的大多数东西都丢了,他身上就只剩下另一个玉扳指,一块五两的银子,和一小包糕点。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魏云清也算是头一次见到,可他岁数小,她又被他坑习惯了,连城门那儿的那个喷嚏也没力气再去说他。说了有用吗?该坏事,他还是坏事啊。 不过想到如今最大的麻烦李卓还是她招惹的,魏云清心里的不爽就平衡了些,他们两人谁也不比谁省心,就算半斤八两了。 魏云清的包裹里带着一套衣服,此刻只能拿来当被子盖了。她吩咐杨奕就在附近活动,捡拾一些掉落在地的枯枝回来生火,既能防寒保暖,又能驱赶野生动物。还好她包裹里还有火镰,怀里还有火折子,生得起火。 点上火后,两人就围着火堆吃东西,休息。魏云清见杨奕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头一点一点的,糕点都差点塞鼻孔里去,就让他先去睡觉。她拿出手表看了下时间,它已经不能显示准确的时间,但至少能指示时间间隔。 魏云清也很困,怕自己睡着,她只好起身四处活动,捡拾一些柴火,时不时观察四周,看有没有凶猛的动物出现。有几次她看到远处有绿油油的小点,一闪而过,忍不住心生畏惧。倒不是怕鬼,只是半夜绿油油的小点,她会想起狼啊豹啊之类的动物,然后脑子里就冒出动物世界里血淋淋的画面,顿时更坐立不安了。她立刻多捡了些枯枝丢入火堆中,让火烧得更旺。 不知道是她看错了,还是火堆的存在吓退了居心叵测的动物们,上半夜就那么平安地度过了。魏云清也困得不行,轻声叫醒杨奕。杨奕似乎在做梦,嘟囔了一声:“困死了,别叫朕,不然诛你九族……” 魏云清哭笑不得,加大动作推醒了他,她是想体谅杨奕,可她也困得不行,明天还要赶路呢,当然得睡一觉。杨奕总算被叫醒,可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魏云清重点提醒他周围可能有吃人的野生动物,让他记得保持火堆的火焰,便立刻沉沉睡了过去。 天色微亮的时候魏云清醒了,她睡得沉,可也睡得不踏实,要是换个人守夜,即便是李卓,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法安心,实在是杨奕这人太不靠谱了。她醒的时候看到火堆的火还在烧,不过比她睡下去的时候小了不少,而杨奕呢?居然抓着她的衣袖缩在她身边,脑袋还一点一点的,要睡不睡的样子。 魏云清翻身坐起时的动作惊醒了杨奕,他立刻迷迷糊糊地说:“我不害怕,我没睡……” 魏云清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他是又害怕又睡着了啊。 她没说什么,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收拾好了就再次上路。 这一天,想着当天就能到达晋阳,魏云清和杨奕昨夜虽然没睡好,但依旧精神奕奕,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差不多走了快二十公里。魏云清估计着,他们可能快到晋阳附近了——当然前提是没走错方向。 这一路走来,魏云清尽量没有离那条土路太远,因为越往相反的方向去林子越密,地形也更曲折,她不敢深入。照理说,那条土路是人马走出来的,至少会通向一个城镇吧。但为了保持隐秘性,也不能离那土路太近,因此她这领路的就更为辛苦了,费体力又费脑力,想着快到目的地了这才能保持前行的动力。 前方出现了个向上的陡坡,这样的山坡一路上遇到太多,魏云清早已习惯,叮嘱着杨奕小心点,两人一起向上爬去。她有一种预感,过了这略高的陡坡,说不定就能看到晋阳城了。 然而让令人失望的是,翻过了这一山坡,另一边有一条路,还有连绵不绝的山林,根本看不到晋阳在哪个方向。 魏云清忍不住怀疑起来,该不会他们真走错方向了吧?继续走下去,会走到哪儿去? 杨奕埋头走了一路,倒没魏云清那么多心思,翻过这山坡,按照原先的方向走下去。 此刻也没别的办法,魏云清下了坡,不远不近地跟在杨奕身后,艰难地走着下坡路。 两人爬到半道,忽听到不远处有喧哗声由远及近,这声音像是很多人很多马踏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呼喊声。 两人静静地听了几秒,忽然变了脸色。 “快爬回去!”魏云清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向山坡上爬去。 ——那是战场移动过来的声音啊! 二人的反应很快,但那声响来得也快。很快,转角处便跑出些提着刀的士兵,魏云清百忙之中看了一眼,那似乎是……大梁的兵! 可她哪里敢停下?那些士兵跑得可快了,像是在被追杀,他们还能被谁追杀?不就是大宋军吗?就算大梁士兵是正常行军通过,魏云清也不敢去拦啊,谁知道会不会在见到主事者前就被杀掉了? 两人本已爬到半道,此时往回爬速度虽不慢,可距离坡顶还差不少,已经有一些被追杀的大梁士兵从他们下方的路上跑了过去。这两人在半坡中爬,目标显眼,有些大梁士兵都看到了他们,可他们正忙着逃命呢,又哪里顾得上二人? 逃跑的大梁士兵并不多,后头很快又出现了大宋士兵,紧追在这些大梁士兵后,喊打喊杀。震天的喊杀声令魏云清都有些腿软——这可是战场啊! 大梁士兵没能管的上魏云清二人,可在后面追杀大梁士兵的大宋士兵却不准备让这两人逃走,特别是紧追其后的骑兵,他们见有人往上爬,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两人穿着平民衣服,根本不是士兵。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他们也会选择格杀勿论,闯入战场者,既然不是友军,那就是敌军了。 有个大宋骑手抬起了弓,一支箭向魏云清二人射去! 毕竟距离有点远,这支箭划过一道弧度,最终射入魏云清前方的泥土里,箭尾颤个不停。魏云清吓了一跳,她这都眼看着快爬到坡顶了,正要高兴呢,突如其来的一支箭简直要吓得她魂飞魄散。 见第一支箭没射中,那骑手没放弃,又拉弓射出了第二支箭。这回魏云清有了准备,抬头见那箭飞过来,赶紧往旁边一躲,可这躲的时候慌张,没能选好落脚地,竟一脚踩空,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杨奕跑得快,当他先一步回到坡顶,却回头看到魏云清正滚下斜坡时,他忍不住惊慌地大叫了一声:“云清姐姐!” 斜坡下正在惊慌跑过的正是大梁士兵,忽然见旁边有个人影下来,慌乱之下纷纷避开,还当是中了埋伏。 魏云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感觉到身下土地在震动,那么多的大梁士兵从离她很近的距离跑过,刀光闪烁,一片混乱。她几乎无意识的向后退去,一个惊慌失措的大梁士兵见前方有人挡路,一刀砍了下来,她手忙脚乱的向旁边滚去,那刀砍到她身边,溅起的泥土飞了她一脸,她几乎从刀面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发白的脸。 从山坡上滚下来让她身上多了不少擦伤,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头很晕,连站都站不起来,眼看着又一刀往她身上砍来,她想躲,身体却不听使唤。 一切似乎变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魏云清看到那把刀对着她落下,斜刺里忽然飞出的一支箭,射中那握刀士兵的胸膛,他猛地后退倒下,刀也脱手落在了她的身侧。 时间的流逝在这一瞬间恢复了正常,魏云清忙退到坡旁,手脚并用想再往上爬,赶紧逃离这混乱危险的战场。这一刻,她也顾不得去想那一支救命的箭是谁射的了。 然而,身后那些跑步声中的马蹄声是那么明显,越来越近,似乎是朝着她而来,她不愿多想,几下就朝坡上爬出了两米。但……也只是两米而已,那马蹄声到她身后的时候,她只觉得腰上一重,整个人经过了短暂的失重,最终稳稳地落到了一匹战马上。 她侧头一看,将她捞上马背的,正是脸色铁青的李卓! 第二十七章 远远看到魏云清差点命丧刀下的那刻,李卓其实有点不敢相信居然会在这儿看到她。而他会看过来,完全是因为先前听到的那一声“云清姐姐”。杨奕在高处,他一眼就看见了,但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为何原本该是哑巴的弟弟会说话,就看到男装打扮的魏云清身陷险境。他立刻射了一箭,险之又险地救下了差点命丧刀下的魏云清。 “胡闹!”李卓冷声斥道。他不是没想到魏云清会趁着他离开再度逃跑,他相信她有那个能力,然而哪儿不好逃,她非要逃到战场中来?刀剑无眼,真当她自己有三头六臂么? 逃跑却没能跑成,直接撞人面前也就罢了,还被他救下一命,魏云清此刻的情绪相当复杂。 对于李卓这个人,虽然他强留她不让她走,但到底没有对她用强,她对他的讨厌还算不上恨。如果两人换一个相遇方式,她又没有杨奕这样一个既代表了荣华富贵又是个定.时炸.弹的累赘,说不定发展会完全不同。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此刻李卓救了她一命,她自然是相当感激,可若是他能放了她,她就更感激了。 这是在战场之中,她要是再想跑,说不定会被乱军踩死,最好的选择或许是乖乖地跟着李卓回去。反正他早知道她肯定会跑的,这一次的逃跑,也算不得多大的意外。只是这次她是一个人被李卓抓住的,杨奕在高处,对方想拿住他也没那么顺路,这里毕竟是个战场,李卓会不会专程去抓他呢? 魏云清下意识的向山坡上瞥了一眼,杨奕却已经不在那个山头了。 杨奕呢? 见魏云清滚落下山,他除了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其实是想过要去救她的,可山下那么乱,如同当初他带着军队却被埋伏,导致全军覆没的那一役,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便觉得面色发白,摇摇欲坠。当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时,却见魏云清已被李卓救下。他不甘,可他更知道如果他追下去,也会被李卓抓回去。 直到这时,杨奕才看到李卓所率领的大宋军的大后方,居然又出现一支军队。他细细一看便惊喜地发现,那是他大梁的军队,而领头奋勇冲锋之人,正是他亲自接见过的晏将军! 杨奕脑中满是惊喜,他立刻绕到山坡另一边跌跌撞撞向那个方向跑去,眼看着接近了晏将军的队伍,他立刻冒头,大喊道:“晏将军,是朕啊!朕在这里!” 大梁军队之中,领头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着大梁制式铠甲,头盔包裹住他大半个脑袋,只露出一张英挺的脸。他眉目俊朗,眼眸里满是肃杀之气,英姿勃发,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更如同战神再临。 杨奕的喊叫声不小,再加上这边形成了一个内凹形的腔体造成了回音,他的声音在一片喊杀声中也是引人注目。晏如松视线一扫,便看到了一旁土坡上的人。作为晋阳守军的最高将领,他知道城里的那个皇帝是假的,为了稳定军心用的,他虽并不赞同,可为了大梁士兵的士气,只得不去管他。他见过泰安帝,比他小上数岁的少年不该上战场,但君臣有别,他阻止不了对方。目力过人的他一眼便能确定,土坡上之人,正是早已失踪多日的泰安帝,知道他失踪的人都以为他早已凶多吉少,没想到他竟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 晏如松略一犹豫,便让副将带人继续追击,自己带了一部分人去迎接泰安帝。这一场战斗,此时正是收获的时候,前一波人是他放出的诱饵,诱惑大宋军追击,而他则带大军在后头当黄雀,想要来个前后夹击。可如今泰安帝意外现身,对他来说,皇帝的性命,比一场战斗的胜利尤为重要,只得先顾着这边。 杨奕一见晏如松带人向这边移动过来,立刻翻身爬过土坡,焦急地向下爬去。 此时,原先被大宋军人追击的大梁军忽然掉头,与后头追来的大梁军来了个前后夹击,大宋军顿时明白是上当了。 而李卓此刻的情绪,简直称得上是震惊。 他隐约听到了杨奕对晏如松喊的话,那个“朕”字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随即晏如松跑去接应的动作却如同明证。先是哑巴会说话,接着说好的哑巴小弟一转头变成了大梁皇帝,怎能让他不震惊? 大梁皇帝在他眼皮底下晃悠了那许多日,他竟毫无所觉! 原本搂着魏云清的手臂蓦地收紧,李卓冷声道:“云清……不,或许我该叫你长公主或者郡主?” 此刻他并没有怀疑魏云清和杨奕的姐弟身份,不过对于是表姐弟还是姐弟那就不太确定了。他记得魏云清和杨奕这大梁小皇帝相处时,全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是真拿他当弟弟看待的,那么说来,她是长公主的可能更大。想来是当初那一场战役,大梁皇帝没死成,这姐弟俩逃出战场,却被他遇上。难怪,魏云清与他所见过的女子那么不同,原来是身处高位,早见惯了风风雨雨。难怪,她明知他是谁,也不愿意跟他回大宋去,他不过是大宋的一介武官,又哪里及得上大梁长公主的地位?没想到,他竟然被她骗了那么久! 魏云清耳力没李卓好,听他这么一说,却有些愣神,她有点不明白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下一刻,李卓却推开她,提起长弓向后方射去。魏云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杨奕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另一边,正从斜坡上下来呢,而李卓的箭,正指着他! 对于李卓的箭术,魏云清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急忙出手去拦,赶巧在他射出箭之前将方向推开了小小的角度。那支箭果然射偏,最终落在杨奕身侧不到一米处,却吓得杨奕一个哆嗦,手忙脚乱间直接从土坡上滚了下去。 “阿奕!”魏云清惊呼一声。 一箭不中,再加上前后大梁军队的夹击,李卓已经决定先撤退了。 “阿奕,阿奕……杨奕,我竟从头至尾被你所骗!”李卓冷哼一声,“回去我们便好好算算这账!” 杀不掉大梁皇帝,俘虏一个长公主或者郡主回去也是好的。 战场的混乱着实让魏云清无所适从,可现在她若还不明白李卓话中所指,她的反应就太慢了。 李卓带着她向前冲杀,她可以看到后方大梁军队已将杨奕围了起来,领头一人亲自将杨奕扶起,郑重交给身边之人。战场的形势她是看不懂,可杨奕跟大梁军队碰头,对方已经认出了他,将他好好保护了起来这事,她却看得明明白白。李卓已经发现了杨奕的身份,他甚至还认为,她也是大梁皇室成员,估计此刻被气得不轻。毕竟她瞒了他这么大的事,还瞒到杨奕被救走! 魏云清一阵心惊肉跳,他可是要把她带回去算账!逃出去又被抓回来这事在隐瞒杨奕的大梁皇帝身份这事面前显得小巫见大巫,她甚至可以想象,回到安全地带后李卓会怎样愤怒。而他误以为她是大梁皇室成员这事,也只是暂时的保命符而已,她根本不是啊,大梁朝廷怎么可能认?就算她真是,不过是一个皇室成员,还是个女的,他们也完全可以说她不是。两国交战,怎么可能任由敌国抓了人质后谈条件呢? 是,她是杨奕的救命恩人,杨奕还认为她是天上来的仙女,或许杨奕会保她,可他又不是大梁朝中做主的,他能跟大宋签订不平等条约来换她吗?大宋要是抓了她这个人质,要的肯定不会是钱,而是城池。这可是在打仗!要钱的话,杨奕估计还能做主,要割让城池,那杨奕是不可能做主的。她知道杨奕这皇帝其实当得有点窝囊,所以她护送他回去,也只是求户口求财而已,根本没想要权势地位。 魏云清被迫窝在李卓怀中默不作声,脑子里却已经想清楚了形势。她绝对不能被李卓带回去,这一回去,都不知道下场会惨成什么样。李卓这种骄傲的人,怎么能容忍她对他撒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云清忽然抬头,这时李卓正一手抱着她,一手持刀砍伤一个大梁兵,她的眼角余光可以看到血液飞溅,而她的眼前,这位经常性被她堵得没话的李副将,面色沉静,满眼杀气,宛若杀神一般。 魏云清心头一跳,她还是第一次觉得李卓这人是如此可怕,可她定了定神,继续道:“我不是什么长公主,也不是什么郡主,我只是个商贾之女。” 李卓一脚踹开一个意图砍向踏浪马腿的大梁兵,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以为这些谎话,我还会信?” 魏云清心里一声叹息。果然,当杨奕的身份暴露后,李卓对她的戒备直接升到了最高,人根本就不乐意听她说话了。 这一笔烂账,魏云清也不知该如何算了。李卓要她跟他回大宋去这事,她确实一点都不感兴趣,可要说他对她的情意她一点都没感触,那是谎话。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不是因为感动,她就必须以身相许的。当然,现在这情形,就算她想以身相许人家也不乐意了。跟一个敌国皇室成员有牵扯,对于一个正当上升期的武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已经打定主意的魏云清此刻也不介意跟李卓说实话了。 “李大人,我确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杨奕的身份,不过我也确实不是皇室成员,我跟他,不过是萍水相逢。我送他回皇宫,他给我荣华富贵,就是这么简单。”魏云清缓缓道,在一片喊杀声中,她这声音显得微不可闻,但她知道李卓听得到。她刚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他的身体就紧绷了起来。 李卓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仿佛并未听到她的话。 魏云清继续道:“骗了你,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但我并不后悔。 李卓一刀砍翻一个大梁士兵,忽然沉沉说了一句:“若你所说为真,你想要的荣华富贵,我也不是不能给你。” 大梁皇帝能给她的富贵,他或许给不起,但他会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的。 “可是你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啊。”魏云清叹了一声,“而且,我也不能不管阿奕。他虽然没用了一点,我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你们抓住。” 李卓胸中涌动着翻腾的怒火:“哦?他许诺了你什么?让你成为他的妃子?” “不是,我只要钱而已。”魏云清道。 接下来,李卓并没有再说话,只是带领着他的大宋军勇往直前,正渐渐将调转回头的大梁士兵冲溃。虽然这大梁军来了个前后夹击,可大宋军人的战力比大梁军高,这样也没能困住他。 魏云清的话,李卓相信了多少?这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个女子身上,有太多令他无法理解的事,他无法用常理来推断她话中的真假。 他想,等回到营中,再好好审她一审,总要她说出实情。 另一边,见魏云清被人带走,而晏如松又要让手下把自己带回去,杨奕立刻叫道:“晏将军,快去救云清姐姐!” “那是……”晏如松面露疑惑。 “是朕的救命恩人!”杨奕也没隐瞒,他着急地看了眼李卓离去的方向,却已经看不到魏云清的影子,急切地叫道,“朕命令你,一定要救下她,不惜一切代价!” 听到杨奕在战场上发布如此荒谬的命令,晏如松的另一位副将谢挺面露不悦,他一向看不惯这个小皇帝,这回见他“死而复生”,也没多高兴,但到底不好说什么,只是硬邦邦地说:“启禀皇上,这战场混乱,刀剑无眼,若要救一人,谈何容易?” “朕不管!你们必须救下云清姐姐!”杨奕涨红了脸道,“这是朕的圣旨,你们敢抗旨不遵?” 谢挺面色一变,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晏如松拦下。晏如松肃然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不满,低头领旨道:“末将遵旨。此处极为危险,还请皇上先随谢副将入城,末将定将云清姑娘带回!” “好!你若将她安然带回,朕一定重赏你!”杨奕道。 晏如松面色未变,示意谢挺护送杨奕回城,而他则立刻调转马头,紧追而去。 李卓很快便带人冲杀出了大梁士兵的包围圈,但大梁的后招却不止如此,在大宋军以为已然逃出来的时候,前方又冒出大梁士兵,冲乱了大宋的阵型。 也不知是魏云清二人的幸还是不幸,他们的方向只要偏一偏,就会跟这队伏击的大梁士兵撞上,或者被当成闲杂人等甚至是奸细杀了灭口,或许他们能顺利令对方相信杨奕的身份,从而得到保护。 伏击的大梁士兵对李卓所带领的这一支大宋军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李卓再也顾不上魏云清,竭力指挥稳定阵型。怕摔下马,魏云清只得紧紧抱住李卓的腰——他穿着布衣铁甲,根本不好抓啊。 被这伏击士兵阻拦的功夫,后方大梁军渐渐逼近。李卓勉力维护大宋整体阵型,大宋军队素质较高,竟也慢慢稳定下来。 魏云清心中着急,刚才大宋军虽在撤退,但阵型还保持得很好,她根本找不到机会逃,现如今好不容易他们乱了,可眼看着很快就要齐整回去了,她必须抓紧时间了! 当李卓为了调整阵型走到军队边缘的时候,魏云清终于找到了机会。旁边不远就是林子加上上下下的土坡,只要她能逃进去,就有机会逃走。当然,她要是贸然跳下马,有可能被马踩死,也有可能被大宋士兵乱刀砍死,可不冒险一试,她的下场也不见得好得到哪里去,不如一试。 趁着李卓又一次下命令有所分心的时候,魏云清曲起手肘向后狠狠一撞,手肘打在李卓的腹部,铁甲挡住了部分力量,反弹回来的力道令她疼得龇牙咧嘴,这一击能打出的力道不小,李卓闷哼一声,手上便松了松。 魏云清立刻扯开李卓的手,跳下马背,就地一滚卸力。直起身后她也不站起来,弯着腰灵活地在马和人之间穿梭,向外逃去。 “魏云清!”李卓未料魏云清居然这时候选择逃跑,着实吃了一惊,驾马向她追去。但他所处的位置太过边缘,周围又都是自家士兵,他行动不便,便眼睁睁地看着魏云清极端灵活的在周边的人反应过来前逃了出去,跑入林子。 林子边缘的树木相对稀疏,李卓骑马追了几个身位,却被亲兵拦住。 “李副将,不能追啊!可能有埋伏!”那亲兵不让李卓追求,苦苦哀求道。 “你让开!”李卓不能忍受自己居然又一次放走魏云清,对亲兵怒喝一声。 “属下不能让!”那亲兵也是忠心,没被李卓的怒气吓住,说不让就不让。 李卓不能对自己忠心的属下下手,满面怒容地看向正越逃越远的魏云清。她逃得那样果决,甚至并未向后看上一眼。 恼怒中,李卓取下背上弓箭,拉满弓瞄准了那个移动的影子,猛地射出一箭。 这支箭如同疾风一般向毫无所觉的魏云清射去,箭射中她的那刻,只见她身形一僵,猛然向前扑去。 “大人,我们快走!”亲兵忙劝说着李卓,此刻他们已经陷入劣势,不得不先撤退了。 李卓咬牙看了眼魏云清倒下的方向,草丛遮蔽了她的身形,久久没见她爬起来。他心中已生悔意,但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他调转马头而去。 “唔……” 魏云清痛哼一声,半天爬不起来。 刚才她刚巧跑到一个向下的斜坡,刚要躲下去时,肩上就是一痛。那力量太大,她直接从斜坡上滚了下来。箭柄断了半截,箭头还在她的左肩上。 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伤,魏云清真是痛得想骂人。这箭是谁射的?李卓还是别的什么人,已经都不重要了。无论如何,她要赶紧逃远点,越远越好! 魏云清没敢休息,立刻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跑了会儿没听到身后有追兵,她也稍稍松了口气,或许是李卓认为她已经被射死了,所以没来追,也有可能是大梁军逼得紧,李卓不得不撤。无论如何,她稍微安全了一点,但这还不够,她还是躲远点比较好。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魏云清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她走到一处凹地,实在走不动了,只好稍稍掩藏了一下身形躲起来。 大梁和大宋这一战的结果如何,魏云清实在猜不到。她知道自己不能被大宋军人找到,可大梁军士兵要是先一步找到她,也不见得是好事。只有杨奕知道她是护送他回来的人,那些底层士兵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万一她遇上了他们,而对方又起了私心,她不也要倒大霉了吗? 所以,她现在根本不敢出去找人救命,这一不小心,情况就能比现在更糟糕。 肩上的伤实在是重,魏云清无时不刻不觉得疼,可疼也没办法,箭簇是倒三角,她不能硬拔,伤口撕裂弄出大出血来,她肯定就没救了。可就算她运气极好被人找到救了,可这箭伤能治好吗?箭头这东西似乎都是循环利用的,上面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古代又没有抗生素,她该不会感染而死吧? 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悲惨,*上的痛更激发了委屈感,在昏暗的夜色中,魏云清忍不住红了眼眶。 逃跑的过程中,她的包裹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衣服和吃喝的都在那里面,她现在就算又饿又渴也只能忍着。 怎么就轮到她穿越了呢?怎么到她穿,就是身穿了呢?她也想一觉醒来有个丫鬟惊喜地跟她说小姐你醒了啊! 昏昏沉沉间,魏云清心中忽然涌上一丝危机感。她猛地抬眼一看,不远处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对着她。 ——妈呀是狼吗?狼来了啊啊啊! 第二十八章 看到那双绿幽幽的眼睛陡然移动起来,魏云清吓得回神,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向来路跑去。 无论如何,碰到来抓她的士兵,都比葬身野兽腹中好啊! 魏云清抓着肩膀向前跑去,以免手臂的晃动拉扯到伤口。身后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可她却奋力跑得更快了,要是能让她听到脚步声,那这些野兽还要不要吃饱饭了? 跑出十来米,魏云清脚下忽然被凸出的树根绊住,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也就在此时,后脑一阵腥风刮过,有什么东西从她背后窜了过去。她心里便是一抖,这运气还不错啊,摔一跤还能把这野兽的攻击给躲过了。 魏云清根本没爬起来,往旁边一滚便到了一株大树边,地上有一些枯枝,她抓了根大的,像是扫帚似的横在自己身前,紧贴树干盯着前方转过头来的野兽。 这应该是一匹狼,灰黑色的毛发覆盖在身上,并不太密,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盯着她,像是在评估着她的战斗力。 魏云清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她左肩受伤,只能用右手抓着树枝,在自己身前甩了甩,色厉内荏地喊道:“滚远一点!小心我剥了你的皮做围脖!” 那灰狼并未立刻扑上来,它四下游走,像是在寻找魏云清的弱点,伺机攻击。 魏云清只恨自己不会徒手爬树,不然现在说不定能上树,占据地理上的优势。她忽然想起什么,忍痛换左手拿树枝,右手探入怀中一摸,果真摸到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她心中一喜,立刻摸出来用牙咬开火折子的盖子,对着几乎看不到火星的头部用力吹气,火苗燃起的那刻,她简直想笑出声来。 那匹灰狼一见火光冒起,吓得赶紧退后了几步。 魏云清点燃了枯枝,好在这是掉落地上的枯枝,最近又没下雨,燃烧起来一点阻碍都没有。见那灰狼露怯,魏云清心中一松,拿着枯枝往前走了一步,甚至将着火的枯枝往灰狼面前甩动。那灰狼见了,嗷唔叫了一声,又往后逃去。 魏云清也不敢走远,她将脚下的枯枝拢成一团,点上火,附近顿时一亮,她心中的底气也足了不少。但边上的枯枝也没那么多,而面前的灰狼并没有退走,枯枝烧完了,那她就完了,所以她最好从边上多收集一点过来。 魏云清手中握着燃烧了一半的枯枝走得离火堆远了一些,看到地上有枯枝就往火堆那边踢,忽然她感觉前方有什么不对,抬眼一看,是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她赶紧往火堆旁退了退,可随即她就发现,火堆那边,还有另一双绿眼睛! 魏云清心头一跳,回到火堆旁捡起一根带火的枯枝往外一丢,光亮所到之处,暗影退去,隐藏在黑暗中的物体现出原形。 围着她的,赫然是七八匹狼! 魏云清缩在火堆旁不敢动了,她真的快哭出来了。她怎么就忘记了呢,狼可是群居动物,她能看到一头,就能看到三头,四头,它们可是一大家子出动的啊! “救命啊!” 魏云清跟这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狼僵持了会儿,眼见火堆渐渐小了下去,她终于还是没骨气地大喊起来。 不管是谁,来个人来帮她一把吧!就算是李卓也行啊!她还不想被野兽给生吞活剥了啊! 随着火堆的火焰渐渐变小,原本耐心等在外围的狼群们变得躁动起来,包围圈慢慢缩小,目标正是处于火堆旁的魏云清。 魏云清没了别的办法,决心跟这群狼拼上一拼,就算不能活下来,至少也不能让它们吃得太容易! 她从火堆里捡了一根着火的枯枝,率先向离她最近的一匹灰狼发动了攻击。只见她向那狼扑去,手中的枯枝狠狠戳向狼眼。 但那灰狼的反应实在是快,枯枝连它的皮毛都没碰到,反倒是它的同伴忽然冲了上来,一口咬在魏云清的腿上。 狂、犬、病! 魏云清尖叫一声摔倒,另一只脚用力踹上狼头,直踹得那狼惨嚎一声退开,但另一头狼却趁机扑了上来,满是腥气的狼嘴向魏云清的脖子咬去! 要死了吗? 那一刻,魏云清已经心如死灰。 穿越这一遭,她光吃苦了,都没能享到什么福就要挂了,要是举办个中国穿越者比惨大会,她能胜出也说不定。 千钧一发之际,阴影处飞出一支箭,带着雷霆之势射入狼头,那巨大的力道甚至射死它之后还令它向一旁倒去,没有压到魏云清身上。 魏云清呆了呆,随后才意识到她死里逃生了。而此时,另一只狼却再次扑了过来。魏云清见有救援,也是发了狠,抓起刚才掉地上的枯枝,往那只狼身上抽去。灰狼忙退开,还想再行动时,又一支箭飞了过来,从它后脑射入,将它钉在了地上。 魏云清忙挪动着四肢回到火堆旁,手中抓起几根还在燃烧的枯枝,戒备地看着瞬间混乱的狼群。 箭术这么好……不会是李卓吧? 虽说刚才她想着来的人即便是李卓也是好的,可若真是李卓,她的处境可没好多少。 当暗中又射出来两支箭,各射死了一头狼之后,其他的狼终于惨嚎一声,狼狈退去。 黑暗中,一个人影慢慢显现。魏云清在亮处,完全看不到那边来的是谁,只从脚步声和盔甲摩擦发出的声音来看,应该是一个士兵,箭术很好的士兵。 终于,来人站在了火堆映照出的光中。那是一个俊美无双的男人,他将头盔摘下,眉头微蹙道:“云清姑娘?” 声音亦是清朗动人。 此时的魏云清可谓是狼狈不堪。她一身男装,早在逃跑搏斗中弄得乱七八糟脏兮兮的,头上的束发带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头发披散下来,汗水湿了她的额发。原本美丽的面容上烟灰横亘,眼中还带着心有余悸。左肩和右腿都受了伤,两处鲜血浸湿了衣衫,夜色中虽不太显,血腥气却很浓。 魏云清呆呆地看着对方,见不是李卓,心里已放松下来,再见他的穿着,是属于大梁的铠甲,而且还不是普通小兵能穿的,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是阿……那个,皇上让你来救我的吗?”魏云清确认道,既然对方能知道她的名字,肯定是杨奕跟他说的。现在杨奕回到了大梁的势力范围,她已经不能再随意地叫他阿奕了吧。 “正是。在下晏如松,暂为晋阳守将。”他近前,在魏云清跟前蹲下,目光从她两处伤口上划过,眉心微蹙。 魏云清却是眼睛一亮:“晏将军?”她之前早听周通说过晏将军怎么怎么厉害,自己也跟风瞎称赞了几句,根本不知这晏将军到底如何,今天一见,竟然这么年轻。 “我叫魏云清,多谢晏将军救命之恩!”魏云清忙感激道。这晏将军若是晚来一步,恐怕她已葬身狼腹了。 晏如松只是轻轻一笑,问道:“魏姑娘可能站起?”知道面前的女子姓魏之后,他自然不好再以名讳相称。 “可以的!”魏云清忙试着起身,可伤了左肩又伤了右腿,她估计连爬也爬不太动了,刚才在危机中还不觉得,现在一动便痛哼一声,冷汗直冒。 好了,一个箭伤,不知道会感染什么奇怪的病菌,一个是被野生动物咬伤,不知道会不会有狂犬病菌,她虽然暂时捡回了一条命,可前景堪忧啊。 见魏云清面露痛苦和担忧,晏如松犹豫片刻,正待上前,忽然面色一变,回身一挡。 原本退去的狼群竟然来了个回马枪,那攻击的灰狼一口咬在了晏如松的左手臂上,看得魏云清心中一跳。 然而晏如松却只是皱了皱眉,便拔出腰间佩刀,一刀捅进了狼腹。这狼咬在晏如松的护臂上,脱口不得,反倒是被他占了先机。他将这狼尸往旁边一甩,砸在了企图偷袭的另一头狼身上,然后飞快取下背上弓箭,又是一箭射去,竟将两只一前一后准备攻击的狼穿在了一起。随后他又一刀砍在先前被他砸翻的狼头上,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所有偷袭的灰狼。 魏云清才刚提起的心都来不及多担忧一会儿,就被晏如松干净利落的动作帅了一脸。晏如松杀狼的动作自然血腥,但她又不是无脑动保,狼群是要来吃她的,晏如松杀了它们保护了她,难道她还会为这些被杀掉的狼感到不忍吗?她现在只想拍手称快,只可惜左肩受伤拍不了手。 晏如松杀掉这些狼之后又四下戒备了会儿,确定周围已然安全,这才再度回到魏云清身边。 “晏将军,你受伤了?”此时魏云清才看到晏如松刚才被咬的左臂有鲜血渗出。 护臂护住了大部分,但还是被咬穿了,伤口倒不深。 “小伤,无妨。”晏如松道。 魏云清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对方是为了救她而受伤的。可现在她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暗暗在心里祈祷,咬晏将军的那头狼不要带什么致命病菌。嗯,还有咬她的这头也是。 晏如松确实没将那点小伤当回事,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谁没受过一点伤?倒是面前这娇滴滴的姑娘所受之伤,更令他生出怜惜之心,他压下心中的犹豫道:“魏姑娘,得罪了。” 说着,他走到魏云清右侧,两手将她横抱起来,小心地避开了她左肩和右腿的伤。 突然的失重令魏云清心里一空,右手下意识地轻轻搭在晏如松的上臂处。这男人身材高大健壮,走路很稳,很少牵扯到她的两处伤口。 “晏将军!”有几个士兵举着火把焦急地跑过来,见他怀中多了个人,顿时噤声。 “这是皇上下旨寻找的魏姑娘,去备马,通知收兵。”晏如松淡淡吩咐道。 其中一个亲兵长着一张国字脸,不过二十岁的模样,面容清秀,浓眉大眼,伸手过来道:“将军,我来吧!” 晏如松正待开口,左臂忽然一紧,是魏云清下意识地颤了颤,他顿了顿,道:“不必。” 然后继续抱着魏云清向外走去。 那亲兵抓了抓脑袋,转头示意旁边的小兵通知其他人收兵,便赶紧跟上了二人。 魏云清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充满安全感的时候了,连日来的疲惫一点点涌上来,在他稳健的脚步中击溃了她的意识,听着耳旁有力的心跳声,她陷入了昏睡。 等魏云清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天亮。 她正躺在一张锦绣大床上,身上的伤都被妥善地处理过了,浑身酸痛,身上还有些黏糊糊的,大约是汗水。她用没受伤的右手掀开被子看了看,里头穿的是白色中衣,身体还是她自己的,可见她并没有再穿。 她试着发了发声,喉咙里像着了火,而脑袋依然有些昏昏沉沉的,像是在发烧。 “水……”她终于发出了一个音节。 “云清姐姐!”旁边忽然响起个惊喜的声音,随即杨奕的脑袋也出现在魏云清的视线之中。 “云清姐姐,你可算醒了!”杨奕面带倦色,却笑容满面,“昨日你受伤回来,差点把我吓死,夜里还发热不止,军医还吓唬我说你可能挺不过去!” 魏云清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透支程度,心里默默地赞同了军医的话。昨夜什么时候拔箭头的她都不知道,可见是真的昏迷得够死的,还好她没醒过来,不然估计要受煎熬了。 她顿时有些庆幸不用面对拔箭头的痛苦和恐怖,但稍稍动了动身体,她的脸色又垮下来了——可伤口处的疼还是躲不过啊! 见魏云清表情痛苦,杨奕立刻惊道:“云清姐姐,你可有哪儿不舒服?我去叫军医!军医,军医!” 杨奕惊慌失措地喊叫起来,魏云清没有力气,想拦都拦不住。 昨日当晏如松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魏云清回来的时候,杨奕差点吓死——他以为她在两军交战中被累及死去了。可饶是明白她还活着,看到她的那两个可怕伤口时,他的心里也疼了一下。那么大的伤口,云清姐姐该多疼啊! 再后来,取箭头的过程他不适合在场,毕竟是伤在肩上,可这儿也没能处理这种伤口的女大夫,他只得下令找了最老的军医过来,又派了几个留守的宫女过来盯着,自己在门外守了许久。最终得到她发热不止,不知能否挺过去的结论时,他差点想把这没用的军医拖出去打一顿,还是晏将军阻止了他,他才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便守了她一整夜。如今见她醒来,他满心欢喜,只求她能尽快好起来。 军医很快便提着药箱匆忙赶来,一听杨奕说魏云清醒了却不舒服,老军医不敢怠慢,忙来到窗前,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小人替您把脉。” “……水。”魏云清无奈地重复了一遍。她刚才拉不住杨奕,又喊不出声,等军医来了才有机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意愿。 这回杨奕总算明白魏云清的意思了,也不叫人,自己跑到桌子旁倒了杯水走回床边,那军医立刻让位,可没想到杨奕看了眼手中的茶水,眉头一皱对站在一旁的宫女道:“立刻端热水来!” 那宫女正惶恐着皇帝陛下居然亲自动手而不知所措时,听到命令的她立刻应声,快步走了出去。杨奕把手中茶水放回去,又回头对魏云清道:“云清姐姐,水凉,我让他们换热的来。” ……所以你现在就准备渴着我是吗? 魏云清的嗓子实在难受,可也没力气跟杨奕争辩,闭上了眼。 谁知杨奕又大呼小叫起来:“云清姐姐,你怎么了?军医,你快瞧瞧啊!” 魏云清顿时又睁开眼怒气冲冲地瞪着杨奕,妈蛋不让她喝水也就罢了,还不让她闭眼休息了? 杨奕被魏云清的眼神瞪得吓了一跳,脸上竟露出了自责之色:“云清姐姐,我知道你怨我……你受苦了。” 他回想起自从魏云清从天上下来与他一起之后二人受的苦,特别是在李卓那儿受的委屈,以及现下她的伤,他恼怒道:“朕定要让那个叫李卓的付出代价!” 魏云清:“……”我只是想要安安静静的而已啊阿奕。 好在厨房一直备着热水,宫女去了很快就回,杨奕又亲自倒了水递到魏云清跟前,他呆了呆,想起她还躺着不好喝水,便伸手准备扶她,但另一只手里还拿着茶水,他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魏云清看得快急死了,水就在眼前,他死活不给她喝是几个意思啊! 还好那端热水来的宫女机灵,立刻和伙伴一起过来道:“皇上,奴婢扶姑娘起身吧!” 杨奕忙退开一步,又叮嘱道:“小心点,小心点,别弄疼了云清姐姐……” 两个宫女动作轻柔,几乎很少牵动到魏云清的伤口,她好不容易才喝上水,喉咙里的不适便缓解了不少。 身体舒服了,魏云清也有心思打量别的东西。杨奕已经换上了明黄色的天子常服,倒给他添了一份皇家威仪。不过在她眼中,他还是那个她护着的倒霉孩子,实在生不出任何的崇敬之心。 她有种做梦的感觉。之前那一路颠簸,什么困难都经过了,现在她终于成功将杨奕送到了这里,有一整支军队的保护,她相信要回到上京只是时间问题。她的任务基本上已经算完成了,接下来就等杨奕实现他的承诺了。 “对了,晏将军之前救我的时候受了伤,他没事吧?”魏云清问道。 杨奕一怔:“晏将军受伤了?” 魏云清忽然觉得有些为晏将军不值,晏将军可算是他们两个的救命恩人,杨奕倒好,连他受伤都没看出来。 “手臂上被狼咬伤了。”魏云清道。 杨奕现如今其实还是很看重晏如松的,立刻对一旁存在感几乎没有的军医道:“你,快去看看晏将军!” “是,陛下,小人这就去。”老军医立刻提着药箱如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去歇息吧。”魏云清见杨奕面容憔悴,心里也是有些感动,温声劝道。不枉她千里护送他一场啊,这小子还是挺知道感恩的。 杨奕确实累了,便点点头,对那两个宫女道:“你们好好伺候云清姑娘,若她有任何闪失,朕唯你们是问!” 那两个宫女讷讷称是,恭送杨奕离开。 魏云清有些哭笑不得,刚回来,杨奕这皇帝架子倒摆得挺足的。 “不用理他,你们若有事就先去做吧,无需一直待在这儿。”魏云清对那两个宫女道。 谁知二人却脸色一白,一人慌忙道:“姑娘,皇上命令奴婢们伺候好您,奴婢们定会竭心尽力,还请姑娘放心。” 魏云清:“……”我说的都是真的啊,真不是敲打你们啊。 之前魏云清与杨奕和李卓接触得最多,其实没怎么感受到过阶级的差异,她跟他们两人都是以平等的心态来往,所以现在突然就多了这两个在阶级压迫下早已经如惊弓之鸟的宫女,她一时间也没能改变说话风格,没想到反倒吓到了她们。明白她与她们的思想差了几百上千年,根本不可能轻易达成一致,她只好不再多说,反正她们做她们的,她还是她。 接下来,魏云清喝了点清粥,便又睡去了。身体不好,总要多睡觉好让身体赶紧恢复。 这一睡,竟到了第二日早上,魏云清只觉得身体的酸痛好多了,也能自己小心地坐起身。之前躺在床上下不来,个人问题还是那两个宫女帮着在床上解决的,实在尴尬,能动之后,她就坚持要去净房,那两个宫女也不敢拦她,扶着她随她去了。 这一天又只有杨奕来看魏云清,她身子不舒服也不愿多说话,杨奕待了会儿觉得无趣,也就走了。 魏云清知道自己是在晋阳城中,有些担忧这座城市的防御能力,可那两个宫女什么都不知道,她问不出什么,只能暂且等待。虽说担忧,可她觉得晏将军很厉害,应当能保得晋阳平安。 第三天,魏云清能下床走上几步了,右腿的伤流了不少血,不过没伤到筋骨,只等皮肉伤愈合就好了。右腿不敢用力,只能左腿承重,魏云清也就不愿意多走,一天里大部分时间还是睡过去的。 吃过午饭,魏云清又睡了个午觉,正觉精神奕奕,便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下床走了走。这两个宫女一个叫绿翠,一个叫蓝田,都只有十六七岁,人比较机灵,将魏云清照顾得舒舒服服,但除此之外很少主动跟她说什么,她也就尽量少跟她们说话,免得加重她们的心理负担。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魏云清有些好奇,她连这屋子都没走出去过,不过之前外头一直很安静,这样的响动自然让她觉得奇怪。她细细一听,忽然听到好像有人提到了她。 “皇上,请将魏氏交于我们,莫要被她骗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义愤填膺地说道。 “末将也认为魏氏十分可疑!那李卓的话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还望陛下莫要沉溺于女色,不分是非!” “是啊,陛下!” “陛下!” 第二十九章 听了会儿,魏云清可以确定外面乱哄哄的在说的人就是她,不过“魏氏”这个叫法,她听着觉得有点刺耳。她有名字的好不好,魏氏魏氏的,烦不烦? “你们都给朕滚!”杨奕恼怒地大叫了一声,外头为之一静。 尴尬的沉默过后,外头忽然传来扑通扑通跪下的声音,请愿的这些人说话的声音更为坚决。 “陛下,若你不交出魏氏,我们就长跪不起!” “末将也是!皇上,还请三思!” 面对这样的群情激奋,杨奕也有些无措了,声音不禁颤抖起来:“你们,你们想造反不成?” “皇上,我们是为了大梁社稷!还请陛下三思!” 外面跪着的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而杨奕除了用皇帝的威严恐吓他们,竟也无能为力。他从上京带来的人都差不多死在了战场上,这些将士往常与他可没有交集,再加上本来他们也不太看得起他,因此也就并不怎么怕他。 魏云清叹了一声,示意绿翠和蓝田扶她出去。二人听着外头的吵闹声恐慌不已,听到魏云清还想往外头凑去,不禁满面惊讶,可她们自认下人,不敢不听魏云清的话,只得扶着她来到外头。 门打开,魏云清看到了外头对峙的人。杨奕背对着她,明黄色的背影显得那么瘦弱,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却一点都不肯相让。而他的前方,跪着五个武将,各个面色涨得通红,非要杨奕退步不可。见杨奕身后门开了,魏云清瘦削的身形出现,几个武将立刻噤声。他们并不认为外面的声音里头听不到,可他们没想到她居然如此胆大,还敢露面。 杨奕见武将们视线落在他身后,回头一看,面露焦急:“云清姐姐,你怎么出来了?”他瞪向绿翠和蓝田,怒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快扶她进去!” “我自己要出来的,不怪她们。”魏云清忙拦着杨奕,“外头这么吵,我怎么可能待得住。到底怎么了?” 虽说魏云清听到这些武将是在针对她,可听半天她也没听明白,她怎么就招惹到他们了?她好歹还是杨奕的救命恩人吧,辛辛苦苦将他护送回来,他的臣子们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想对她不利,这到底算什么意思! 杨奕支吾着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下方跪着的一个武将忍不住了,大声愤愤道:“魏氏,你再装作无知也没用!那李卓早说了,你是他的爱妾,还说我们交出你便可撤军,简直是狂妄自大!” 魏云清:“……”爱妾他妹啊! 杨奕气道:“那李卓信口雌黄,他胡乱说了骗你们的!云清姐姐从天……从一开始就与我一起,怎么可能是他的爱妾!” “魏氏来历不明,不得不防,还请皇上三思!”那武将却坚持己见。 杨奕几乎暴跳如雷,魏云清的身份他可清楚得很,她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女,怎么就叫来历不明了?可天机不可泄露,此刻他不能说,脸色也是涨得通红,怒声道:“来人,把他拖下去打一百板子!” “等等!”魏云清忙拦住杨奕,不让他胡来。现在晋阳之围估计还没解决,杨奕这皇帝就要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杖责为朝廷卖命的武将,他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李卓安插在军中的奸细,专门动摇军心来的。 之前带着军队御驾亲征的时候,杨奕信心满满,带上了不少人,此刻留在晋阳的内侍宫女着实不多,侍卫之流更是没有。杨奕能直接命令的,也就是一些内侍,听到他的命令,他们不得不动手,可面对五大三粗的武将,这些瘦弱的内侍哪里敢来硬的,心里头正慌着呢,魏云清的一句等等成了救命符,他们立刻停下动作,眼巴巴地看了过去。 杨奕皱眉看向魏云清:“云清姐姐,你且放心,朕不会让他们动你的。” 就像他曾经想过的那样,过去他没有办法,保护不了云清姐姐,可如今他回来了,他是皇帝,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他能保护云清姐姐! “我知道,你先等等。”魏云清朝他安抚一笑,又看向率先而出的武将,对方正不善地看着她,像是随时要冲上来将她拖出去。 杨奕张了张嘴,又愤恨地瞪了一眼那出头的武将,站一旁不吭声了。 “大人贵姓?”魏云清客气地问道。 魏云清身体虚弱,面容自然憔悴,说话也就温温吞吞的,那武将是个粗人,可对上她这样好像一碰就会碎的女子,他若还大叫大嚷,总有种胜之不武的感觉,因此他把“关你屁事”这话咽了回去,粗声粗气地说道:“老子叫康广义。” 魏云清心里叹息,同样是武将,晏如松和这位康广义可真是天差地别啊。 不知道他的军职,魏云清便模糊了过去:“康大人,我叫魏云清,白云清水的云与清,还请您记住了,别总是魏氏魏氏地叫。” 这个时代,女子的闺名通常是不会告诉外人的,因此魏云清如此介绍,令在场的几位武将都有些奇怪。就算他们是武将,有些社会常识还是清楚的。 魏云清没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来,便继续道:“还请问康大人,您觉得打仗是横冲直撞的好,还是用兵法排兵布阵的好?” 她这话的用词很有倾向性,康广义即便是个粗人也知道二选一哪个是“正确答案”,便理所当然地回道:“那当然要排兵布阵!” “既然如此,想必康大人也赞同,脑子比蛮力更为重要。”魏云清道,“那么我再问康大人,李卓是大宋人,与大梁是仇敌,他说什么您便信什么,请问您的脑子呢?” 魏云清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客客气气,但这话中的内容却着实气人,康广义愣了愣,才明白她是在用温柔的语调来骂他,他立刻暴跳起来:“你敢骂我没脑子?你给我出来,看老子不打死你!” 他还没动,旁边的武将都将他拉住,就算他们再看不起皇帝,他还在呢,总不能真让康广义就这么冲上去把人给打了。 魏云清站得有点累,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那武将口吐污言秽语,有那么点无动于衷的味道。想她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将他们的皇帝送回来,他们倒好,李卓说她是他的爱妾,他们就信了?蠢也不能蠢成这样吧!既然现在杨奕已回归皇帝身份,有他撑腰,她的语言稍微过激一些也不怕。 再说了,她说的,也是大实话。 在李卓那儿时她要虚与委蛇,天天想着怎么伪装避过李卓,实在是心累,总不能到了杨奕的地盘,还继续累着自己吧?而且,她若是不来点猛的骂醒他们,万一杨奕拦不住,他们要把她带去给李卓或干脆为了气李卓把她给杀了,她上哪儿说理去? 康广义骂了会儿好不容易才歇了,魏云清一点儿没在意,倒把他自己给气得够呛。 见他气喘吁吁不再说话,魏云清才开口道:“康大人,你若骂够了,请容我说一句。我先为我方才的不妥语言向您道歉,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只是康大人,还请您三思,那李卓实为狡诈之辈,想必您也有所体悟,他所说的那些话,您真就想也不想就信了?我名声有失事小,但您可不能中了他的挑拨离间之计啊。” 康广义是个粗人,年近不惑的他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魏云清先软化下来向他道了歉,言辞又恳切,他的火气就消了大半——另一小半在刚才的谩骂中也散得差不多了。此刻静下心来听了魏云清的话,他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个理,可又拉不下脸来,便道:“什么挑拨离间之计?我看你就是狡辩。” 话虽如此,他却不用旁边人劝便安静了下来,只等着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魏云清笑道:“请容我慢慢道来。我想诸位可能已经知晓,我与阿……皇上回来之前,曾被迫在李卓处盘桓,若我与李卓有什么干系,我又何必瞒着皇上的身份呢?于李卓来说,拿住了皇上,可是大功一件。皇上可以为我作证,我假意称他是我弟弟,未曾暴露他的身份。” “对对!”杨奕连忙说道,“要不是云清姐姐,朕早不知如何了!”他说着狠狠地瞪了康广义一眼,恨他们逼迫到这儿,还要让云清姐姐拖着病体解释给他们听。 魏云清继续侃侃而谈:“正因如此,当李卓知道一切之后,他深恨我欺瞒于他,还伤了我,若不是命大,我或许还无法站在这里。可狡诈如他,却半点不提这事儿,反倒污蔑我是他的爱妾,就是知道皇上因相助之情会护着我,而诸位若执意信了他的话,定会与皇上起争执。我们这边乱了,他不就能趁乱取利了?” 康广义边听边不自主地点头,这魏姑娘说得好像还真的有点道理啊。皇上对这魏姑娘还真是护得死死的,若他们执意要将她抓了,也不知会闹成怎样。 他看看同僚们,大家都不吭声。 这次过来,其实康广义不是带头的,可他最为冲动,也就成了出头鸟。他们过来闹上这么一场,也不全是信了李卓的话——他们是对杨奕这小皇帝不满。 那日一战,晏如松设计打败李卓,本可以取得更大的胜利,甚至将李卓俘虏,可谁知这小皇帝忽然冒出来不算,还强令他们救一个女人,如此一来,这胜利便打了折扣。这账,他们自然算在了杨奕和魏云清头上,杨奕是皇帝他们动不得,可魏云清身份不明,兼之李卓今日又声称她是他的爱妾,他们便找到机会来闹上这么一场。其他人对于李卓的话的可信度多少都有数,但康广义脑筋转得慢,就成了打头阵的,还顺势被魏云清的话说服了。 “你这女娃……那啥,魏姑娘是吧,你说的还算有点道理。”康广义抓了抓脑袋,“对不住啊,刚才我那些话说得有点不妥。” “无妨,误会解开了便好。”魏云清客气地笑,心里却直呵呵,还有点不妥,他骂得那么凶,换个人现在就该跟他真刀真枪干上了。还好刚才他一骂她就神游天外去了,根本没听到什么。 “对对对,误会解开了就好哈哈哈。”康广义忙道。 没想到这回杨奕不乐意了,他不满地叫道:“你们这些粗人,不问缘由就要来抓云清姐姐,惊扰了她,竟想用一句误会避过?你们还当朕是皇帝吗?” 这些人还真没想认杨奕这皇帝,要不是他带着大部分兵马出征导致全军覆没,后方留守兵力不足,晋阳之战,何至于守得如此艰辛?晏将军雄才伟略,若能加上全军覆没的一半兵力,早将大宋军赶出大梁国土! 但没人会说实话,杨奕一怒,他们都低了头不吭声,但谁都不是真觉得自己错了。 这些人连一点表示都没有,看得杨奕更是火冒三丈。他本觉得到了他的地盘,他就能护着云清姐姐了,可未料这些人胆大包天,竟要越过他拿人,最后还是云清姐姐自个儿解决了这麻烦。这一路,他净给她添麻烦了,事到如今连当回了皇帝还如此无用,云清姐姐又该如何看不起他?他越想越觉得心里窝着团火,想将这几个捣乱的都拖出去打板子! “你们胡乱诬陷云清姐姐,罪该万死,每个人都该打一百板子!”杨奕涨红了脸叫道,“你们,听到没有?还不快把他们给朕拖出去!” 杨奕指使的是那些个内侍,此刻他们见这几位武将都低着头不吭声,胆子也大了不少,纷纷上前。 “皇上……只是个误会,不用罚了吧?”魏云清拉了拉杨奕。在外人面前,她叫他杨奕,是给他面子,也是为了保持低调,大家都对皇帝恭恭敬敬的——至少表面上应该是——她要是把他当儿子一样训,还不得被人恨死?否则的话,她现在就不是用疑问句,还是祈使句了:打什么打,快让他们走吧,你给我消停点! 魏云清给了杨奕十足的面子,可杨奕现在气头上,又想给自己挽回点皇帝的威严,气愤道:“云清姐姐,朕可不能饶了他们!他们这些人,欺人太甚,若不是你聪慧过人堵得他们哑口无言,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会干出何事!” ……别当我面夸我啊,我也是会害羞的。 魏云清眼角抽了抽,顺着他的话劝道:“你也说了,我聪慧过人,怎么可能任由人欺负呢?现在误会解开了,不正是皆大欢喜么?” “不打他们一顿,朕不甘心!”杨奕哪里肯松口。 那几位武将此刻也没了理直气壮的借口,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就看这两位最后能拉扯个什么结果出来——反正他们皮糙肉厚,也不怕打。 就在魏云清和杨奕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道:“皇上,末将未管束好手下将领,任由他们惊扰了魏姑娘,还请皇上惩罚末将。” 来的人,正是晏如松。 几个武将面面相觑,这才纷纷跪下:“是我们自作主张来的,请皇上惩罚我们,不要累及晏将军。” 他们这倒是实话,这件事他们闹过来的时候就是瞒着晏如松的,如果让他知道了,他绝不会让他们闹上这么一场。 “他们都是末将军中将领,冲撞了皇上是末将未能管束好,请皇上惩罚末将。”晏如松在杨奕面前跪下,腰板挺得笔直,语气却一点未变。 这局面其实很微妙。 这些武将不怎么把杨奕看在眼里,可一旦事情涉及到晏如松,各个态度就变了,这是真正的“只知有将军不知有皇上”。若换一个人当皇帝,恐怕早就对晏如松起了杀心了。 然而杨奕这个小皇帝,吃喝玩乐是一把好手,但这种问题却完全不会多想,也算是晏如松和这群武将的幸事了。 不过杨奕看不明白,可一旁的魏云清却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她当然不会跟杨奕说些什么。她与晏如松接触不多,却直觉他是个忠君爱国的将领,她可不想让杨奕生出什么奇怪的心思对晏如松不利。 杨奕心里很纠结,晏如松这个将军,他还是很喜欢的,不但打跑了该死的李卓,还把魏云清救了回来,立下如此大功的人,他怎么能打他板子呢?事情又不是他做的。可他若执意替他们受刑,他要怎么办?不罚他们,他心里也不高兴! 看出杨奕心中的摇摆,魏云清道:“皇上,你看,李卓还未被打败,康大人他们还要打大宋军的,你若打他们板子,岂不是损了自家的战力?不如就罚他们多操练操练士兵。” 杨奕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他现在最恨的就是李卓,要是真打了这些人影响了战争,他可不乐意。 “好吧,云清姐姐。”杨奕点点头,又冲那些武将道,“你们听到了没有?回去给我狠狠操练,不累趴下不许停!” 几人异口同声地回道:“末将尊令!” 杨奕补充了一句:“晏将军你就不用了。” “谢陛下。”晏如松规规矩矩地应道,又略带感激地看了眼魏云清。 晏如松正对着杨奕不好有太大动作,魏云清在杨奕背后,接收到晏如松的眼神,她弯了弯唇角,眼里满是笑意。 晏如松垂下视线,心思忽然就乱了。他听亲兵邓鸿说康广义几人过来这边要拿魏姑娘之后立刻便赶了过来,心里已做好最坏打算,没想到刚到,他就见到魏姑娘虽面容憔悴,却以不输于康广义的气势侃侃而谈,将这些人都堵了回去。更为难得的是,明明是被羞辱的一方,她的气量却如此之大,完全没有追究他们的意思。若不是皇上坚持要惩罚他的这些属下们,他本不想现身,免得多生事端。当避无可避时,他便只得现身替属下领罚,可又是她,使得这一场惩罚轻飘飘落下。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天,他循着那火光而去,远远便看到她勇敢地与狼群搏斗。明明该是娇弱的女子,却如此坚毅,面对困境毫不退缩,令人钦佩。更何况后来他才发现,那时她已然身受重伤。一道箭伤,一道咬伤,即便是男子也要色变,她见到他时,却只有获救的喜悦,而无半点脆弱。 如此不输男儿的巾帼女子,难怪她能将皇上安然送回,也难怪皇上对她如此看护。 晏如松很快便带着属下离去,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魏云清站了那么久也累了,在绿翠和蓝田的搀扶下回了房内,直接躺上了床。 杨奕屁颠屁颠地跟了进来,还在问:“云清姐姐,果真就这么放过他们?” 魏云清道:“不然呢?他们可都是为你杨家打仗的,你怎么好意思为了一个女人打他们板子寒了他们的心?” 说到自己用“一个女人”来代替,魏云清半点也不含糊,在那些武将看来,她确实不过就是“一个女人”。 “可云清姐姐你又不是凡……”杨奕急切地说着,说到一半被魏云清瞪了一眼,他才想起边上还跟着几个宫女内侍,忙住了嘴,转头对他们摆摆手,“你们都出去!” 这些宫女内侍毕竟跟武将们不同,还要在内宫之中混的,忙走了出去,最后一人还体贴的将门关上。 杨奕这才舒了口气,不忿道:“云清姐姐你可是天上的仙女,怎能容他们如此侮辱?” “我现在没了法力,跟一个凡人也差不多。事情解决了就好,无所谓了。”魏云清满不在乎地说,“对了,现在晋阳局势如何?” 听魏云清问起正事,杨奕原本愤怒的表情敛了敛,忧心忡忡地说:“李卓那厮还在晋阳外围着呢!晏将军说,此刻我若出城可能会被大宋军暗算,不如待在城内安全。李卓手下兵多,可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晋阳。” 魏云清点点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不管后面结果如何,至少能过一段安稳日子了。她又想到了件事,随口问道:“那李卓怎么会从宣城跑来这边的?我记得之前不是有另一个将领在的吗?”那人叫什么名字,她也已经不记得了。 杨奕这几天显然是做过功课的,见她问就说:“大宋这边原先领军的叫王贺,几天前被晏将军一箭射中重伤不治,李卓才赶来接了他的将军位。” 魏云清听着有些感慨,李卓的上位果然是建立在他人的鲜血之上啊,对他来说,也算是他运气好,有这样一个发挥的机会。不过她还是更看好晏将军。 “晏将军的箭法确实很好。”魏云清赞了一句,“那天他射狼时还一箭双雕了呢。”那个场景,她真是想一次就被帅一次,可惜她的手机没有一起穿过来,不然拍个视频留念多好啊。 想到这儿,魏云清有些担忧晏如松的伤势,刚才人那么多,气氛也不对,她都不好多问,也不知他的伤到底怎样了。 杨奕早从晏如松的简单报告中得知了他救下魏云清的经过,本来没什么感觉,可见她如此赞美晏如松,他的心里又有些不太舒服。 云清姐姐该不会因为晏将军救了她一命,而喜欢上他吧? 第三十章 杨奕虽心里有疙瘩,但那问题到底不好问出口。毕竟云清姐姐可是天上的仙女,即便如今没了法力,果真会如此轻易喜欢上凡间的男子? 这个认识让他既喜且忧,一时间也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 “对了,我的那些东西呢?”魏云清忽然想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忙问杨奕。之前伤太重,她都顾不上。 杨奕回神,忙道:“我让他们收着了。” 他也没让人进来,自己起身跑去门口,打开门对门口守着的两个内侍命令道:“你们去给我把那黑色锦盒拿来。” 那两个内侍不敢怠慢,两人一起去隔壁房间,拿了锦盒回来。杨奕也不让他们进来,拿了锦盒关上门,献宝似的将盒子拿到魏云清面前:“云清姐姐,你看,你的东西,我都收在这儿了。” 这几天,杨奕没事就会拿出这些东西看看,毕竟那可是云清姐姐从天上带下来的,与凡间之物果真大不相同,她没问,他也就一直忘了给她。 魏云清打开一看,她的手表,项链,以及银镯都在,还有杨奕给她的那块龙纹玉佩。 她松了口气。之前各种换装,她原来的衣服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现在的她,除了头发比一般这个年龄的女子短了些,其他内外都跟古代女子无异,能证明她来自现代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魏云清面带怀念,轻轻抚摸着这些东西,随后拿起了那块龙纹玉佩问道:“是不是皇家中人才能佩带龙纹的饰品?” 杨奕将目光从魏云清手表上正在规律移动的秒针上移开,望向她点头道:“是啊,若有人胆敢私用龙纹饰品,可是谋反之罪,要诛九族的!” 魏云清常听杨奕说什么“诛九族”,现在听到这个词已经没多大反应了,她好奇问道:“那你这个给我,没问题吗?不会有人抓了我,说我有这个就是要谋反吧?” 之前杨奕给她这个时她没多问,自然是因为当时两人还不知道能不能从敌占区逃出来。现在目标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她以后要是要光明正大生活的,有些事就不能不问。 杨奕连忙摇头:“当然不会!云清姐姐,这个是我给你的,是御赐之物,如朕亲临,谁敢伤你?” 不过他真正想说的是,只要有他在,又有谁敢对她不敬?他就没想过等回了上京会跟魏云清分开。不过转念想到刚才那几个武将来势汹汹,他根本挡不住,脸色便有些难看。 魏云清没注意杨奕的情绪,听到他的话便眼睛一亮,感情这东西,不只值钱,还能让她拿来狐假虎威啊。当然,说值钱也只是从它本身的价值上来说,真要卖,肯定是卖不出去的,毕竟是皇家之物,倒是不妨作为传家宝,一代代传到现代,那就必须是无价之宝了啊。呃……当然,她得先有后代才行。 虽说晋阳之围还未接触,不过有那么多能人在,魏云清倒是不怎么担心,反倒有心情思考以后。 “那这个我要收好了。”魏云清将龙纹玉佩放回了锦盒里,将盒子放到了床里边。要紧的东西,还是要放在能看到的地方才安心啊。 见魏云清如此珍重自己送她的东西,杨奕的脸色立刻雨过天晴。 魏云清和杨奕现在居住的地方,是靖州行省承宣布政使司衙门,行政长官分别是左、右布政使,相当于省长。那靖州左、右布政使各有宅院,本想邀请杨奕这皇帝去他们府里居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杨奕还是由晏如松安排住在了衙门收拾出的一间小院里,其余武将,也分别住在附近,衙门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保证杨奕的安全。 本来武将们议事是在其他地方,但杨奕回归之后,或许是为了照顾他这位喜欢御驾亲征的皇帝的心情,连议事处都搬到了他所居住小院的附近,他要是乐意,早上起来后走两步就能到地方。 而杨奕确实挺喜欢掺合到议事中去,魏云清刚来的那两天,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他也无聊,因此除了来看她的时间之外,他基本上都待在了议事处,不管是旁听,还是……捣乱,总归有事情做。他对李卓的恨意没那么容易消解,就想看晏如松他们怎么商量着打败李卓,还总爱乱出主意。 魏云清是女眷,那些武将根本不会来这个院子,那一次闯入是例外,之后几天魏云清根本就见不到除了杨奕之外的男人——呃,内侍们就不算在内了。 不知道是魏云清体质好的缘故,还是皇家的药疗效好,魏云清的伤好得很快,不出五日,已经能自由行走,只要别跑跑跳跳的就没问题。 这几天,大宋军有小规模的骚扰,不过攻城力度不大,轻易就挡了回去。魏云清倒是没怎么紧张,偏偏杨奕每一次都怕得不行,看晏如松出去迎敌了就守在魏云清身边,一会儿问不知道城能不能守住,一会儿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点儿也不消停。 除此之外的时间,实在没有事做,魏云清觉得在屋里闷得难受,就搬了躺椅在外面晒太阳。天气渐凉,太阳照下来暖融融的,相当舒服。但在现代电脑手机和wifi的娇惯下,无所事事实在憋得难受,魏云清又不想看繁体又竖版还没标点的书,就干脆搬了张椅子到院子门口,旁边放了张小茶几,茶几上放零嘴茶水,舒舒服服地坐着。而绿翠和蓝田这两位暂时拨给她的宫女,也在她的指示下拿了凳子在旁边陪着。 按理说女眷不该如此抛头露面,可魏云清根本不是这时代的女子,她想保持低调,可也不乐意委屈自己。好不容易穿越一遭——即便她本人根本不乐意——难道她还要学着这个时代的女子搞什么三从四德不成?反正杨奕这小皇帝是她靠山,而且她就没想过嫁人的事,再加上现在议事处进出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武将,不会跟她扯什么礼义廉耻,她自然就无所谓了,自己舒服就好。 而议事处来去的武将也是自觉,就算有人看不惯魏云清这种抛头露面的行为,也没人说什么,只是自己把视线转开,不往她那儿多看一眼。 这几天的相处,绿翠和蓝田跟魏云清的关系要好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战战兢兢。其中绿翠人更为机灵,还带着一种娇憨的天真活泼,魏云清特别喜欢逗她玩。而蓝田年纪跟绿翠差不多,却要稳重一些,不过也不缺这年纪小姑娘的灵动。 这天依旧是个晒太阳的好日子,魏云清三人照旧在院子外头坐着,不远处的议事处门外,站着些许武将带来的亲兵,他们也是无所事事,时不时也会偷偷看向这边三人。 议事处不太隔音,一开始还挺安静,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杨奕愤怒的声音:“朕要诛你们九族!” 魏云清转头,笑着对绿翠和蓝田道:“来,我们赌一把,你们觉得皇上先被气出来,还是其他武将先跑出来?” 绿翠想了想,掏出五文钱放在茶几上,小声说:“奴婢猜是皇上。” 蓝田沉默了会儿,拿出三文钱:“那奴婢猜是别的大人。” 这几日杨奕和武将几乎是天天闹,有时候是他被气出来,有时候是某位武将,当然晏如松是从没有被气出来过。魏云清三人就守在门口,自然把这热闹都看了去,她觉得有晏如松在,杨奕也闹不出什么事来,外头战事又还挺稳定,因此看热闹看得挺开心,后来自己坐庄让两个宫女猜谁先被气出来。刚开始她们可一点都不敢玩这个,被魏云清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久这才同意猜着玩,几次之后也就习惯了。当然,这仅是三人之间的玩乐,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几人玩的也都是小钱,主要就是逗个趣。 “哎呀,不知我今日是要亏了,还是要进账了呢。”魏云清看了眼二人的赌资笑道。蓝田为人谨慎,不管猜谁,都是三文钱,不玩大的。而绿翠则不然,她要是把握大,就会下大,没把握就会下小,基本在一文钱到十文钱之间。 “恐怕姑娘你今日要亏了呢。”绿翠笑道。 蓝田看了她一眼:“你就如此有把握?” 绿翠点头,十分肯定的模样,但声音压得极低:“我听着今日皇上的声音比以往更大,说不定待会儿就要出来了……” 蓝田看看绿翠,再看看议事处,一时间竟显出犹豫的神色。 魏云清笑道:“买定离手,不许换了啊,咱们就等着吧。” 绿翠信心满满,蓝田则有些后悔的模样。 魏云清也不管,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原先是在上京皇宫内的?” 绿翠道:“回姑娘,我和蓝田姐姐原本是乾清宫的洒扫宫女。原本要随驾来的两位姐姐不巧生了病,便由我俩跟来了。” 魏云清点点头没说什么,出去打仗估计那些宫女太监肯定不乐意跟出来,可皇帝有令谁敢不听?这俩姑娘太老实,地位也最低,所以就被推了出来,也挺可怜的。还好她没有穿越到后宫之中,不然那些乱七八糟的斗来斗去肯定要烦死她了。 “那皇上后宫有多少妃子?”魏云清转了话题,虽然她觉得杨奕还是个小孩,但古代这个年纪都可以当爹了,说不定他已经有孩子了呢! 想到有短腿小孩儿抱着杨奕的大腿喊父皇,魏云清就觉得满脸黑线,杨奕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呢,她好难想象他有孩子。 绿翠和蓝田对视一眼,后者轻轻摇头,绿翠便小心翼翼地笑道:“姑娘,无论皇上宫中有多少妃子,您对他来说都是独一份。” 魏云清差点把茶水给喷出来。 “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魏云清哭笑不得,“我跟皇上,可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绿翠面露疑惑,有点搞不明白魏云清这话的意思。 蓝田不解道:“那姑娘和皇上……” “你们想得也差太远了,我比他大那么多。”魏云清道,“你们没听到吗?他一直当我是姐姐看待。”她顿了顿,又道,“当然,这事你们尽量别往外说,我怕人家说我占皇上便宜,要治我的罪。” 绿翠和蓝田又互相看了看,依然是绿翠道:“奴婢还以为等回了上京,皇上便会册封姑娘……” 魏云清忙道:“当然不会!你们想太多了,我问他后宫有多少妃子,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听魏云清说得如此坚决,绿翠和蓝田二人终于信了大半。她们是觉得皇上对魏姑娘很好,比对宫里的娘娘们还好,况且皇上出入魏姑娘的房中从来不避讳,才会觉得等回了上京皇上就会册封魏姑娘。如今魏姑娘如此信誓旦旦,她们也不确定了,觉得或许是她们想岔了。 二人没有多想,很快开始为魏云清数后宫妃子数。目前杨奕还没册封皇后,宫中地位最高的是徐贵妃,但最得皇上喜爱的是庄妃和许昭仪。杨奕后宫人数目前还不算多,但也有十几个。 魏云清心里直叹息,这好好的未成年,纵欲过度身体会坏掉的啊。 绿翠和蓝田只是简略地说起后宫中的一些妃子,其余的八卦不敢多说,她们边说边观察着魏云清的表情,见她果真只有好奇而没有伤心的模样,便也信了她的话。 唯一令魏云清觉得稍感欣慰的是,杨奕目前还没孩子。这才对嘛,他自己还是个孩子,生下孩子能养成什么样?他这皇帝已经当得够糟糕的了,这要是再生一代昏君出来,大梁迟早要完。 几人说笑了会儿,魏云清便又看向议事处,那些亲兵看她们遮遮掩掩,她看他们却很大方,盯了会儿,她忽然对绿翠和蓝田招招手:“你们快凑过来。” 两人还以为魏云清有什么事要吩咐,忙靠了过来,绿翠好奇道:“姑娘,你可需要什么?” 魏云清摇摇头,悄悄指着另一边问道:“你们觉得那边的几位小兵,谁长得最俊俏?” 绿翠和蓝田的脸腾的红了,视线乱飘,就是不看魏云清指的方向。 魏云清笑了起来:“我们悄悄说我们的,他们又听不到,你们害臊什么?” 二人起初还是害羞,可在魏云清点评了一两个之后,她们也放开了些。她们知道魏云清没架子,也乐意跟她说话逗趣,反正就是女子间的悄悄话,便也小声地说了起来。 蓝田先道:“奴婢觉得,右数第二位……最是俊俏。”说到后来,她的脸红得像晚霞,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那边。 魏云清看了过去,那亲兵岁数不大的模样,不过却是身材高大,衣服鼓鼓囊囊的,身体显然练得不错,难得的是他的五官也还耐看,浓眉大眼一身正气。 她点点头:“哦……原来蓝田你喜欢这种的啊。” 蓝田忙摇头,面上红霞未退:“姑娘你莫乱说,奴婢只说俊俏,没说奴婢……喜,喜欢啊……” 绿翠嘻嘻一笑:“若不喜欢,蓝田姐姐你怎会觉得他俊俏呢?” 蓝田有些慌乱,情急之下反击:“那你说,你觉得哪个最是俊俏?” 这回轮到绿翠害羞了,扭捏了会儿在蓝田的催促下她才红着脸道:“奴婢看着还是左起第一位最好看。” 魏云清细细看去,发现那是个国字脸的小兵,面容清秀,年纪也不大,身材不及前一个蓝田喜欢的高大,但也过得去。她觉得对方有点眼熟,想了会儿想起这是当时跟随晏将军一起来救她时试图从晏将军手中将她接过去的那个小兵。 “绿翠,你和蓝田喜欢的类型果真不同呢。”魏云清笑了笑,“不然我帮你问问,他是否成亲?” “啊?”绿翠傻眼了,魏云清却已经朝那边招了招手,扬声道,“那位小兵哥哥,麻烦你过来一下。” 那边的亲兵都若有若无地注意着魏云清这边,毕竟他们在兵营里待久了,看到边上有三个妙龄少女在谈笑,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听到魏云清呼唤,每个小兵都看了过来,疑惑中还带着惊喜。 “国字脸的那位,对,说的就是你!”魏云清道。 那位国字脸小兵四下看了看,确定魏云清叫的是他后,脸红透了,可面对周围小兵的羡慕视线,他又昂首挺胸地走过来。 绿翠急得不行,慌忙去拉魏云清的衣袖,小声道:“姑娘,你……你这是要羞死奴婢啊……” 魏云清心里一笑,假装没看到她焦急的模样,见那小兵过来,拘谨地站在三人两米远外,便笑道:“小兵哥哥,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我叫邓、邓鸿,是、是、是晏将军身边亲兵。”那国字脸小兵一出口便结巴了。 “你叫等等红?”魏云清一脸疑惑。 小兵脸更红了,赶紧道:“是,是邓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鸿!” “原来是邓鸿,好名字。”魏云清笑道,这些人都比她年纪小,她忍不住就摆出了怪阿姨的模样,“我那日获救的时候见过你,你果然是晏将军的人。” 邓鸿嘿嘿傻笑,视线乱飘,也没敢看魏云清三人。 魏云清眼角余光一瞥,邓鸿一过来,绿翠就低了头不做声了,也不敢乱看,身体僵硬得像是石头。 “你当晏将军的亲兵多久了?”魏云清问。她叫这位邓鸿小哥过来,其实只是吓吓绿翠而已,真要当面问什么,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就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她自己是可以率性而为,却还要顾虑别人的情绪,她还没那么不知分寸。 “两年半了。”这个问题,邓鸿没再结巴,脸上反倒是满满的骄傲。 “了不起。”魏云清赞道,“那你对晏将军想必很是了解吧?” 邓鸿用力点头,相当自豪地说:“是的!” “那晏将军的手伤好了吗?”魏云清问。 “手伤?”邓鸿一怔。 魏云清奇道:“那日救我时,晏将军被狼咬伤了,你不知道吗?” 邓鸿脸一红,刚刚还夸下海口,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被问住了,顿时觉得又羞又急。 “晏将军没跟我说过……不行,我要去看看!”邓鸿直接转身要走。 “等等!”魏云清忙叫住他,等他回头看她,她才道,“此刻晏将军和皇上在议事,你闯进去不怕被皇上诛九族?” 邓鸿脸色一白。 魏云清又道:“更何况这都那么多日了,晏将军的手伤或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邓鸿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魏云清宽慰道:“你也无需自责,应当只是小伤,晏将军不愿你担心,便未曾告诉你。”说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有点多嘴,等会儿邓鸿一定会去问的吧,那晏将军不想让邓鸿担心的苦心岂不是被她给毁了? 可是这似乎也不怪她。晏将军救了她,为她受伤,她心中感激,没有及时关心他的伤势也有愧,哪里能想到他根本就没让别人知道呢? 被魏云清安慰了,邓鸿的表情又好了不少。 他想了想觉得刚夸下海口的自己面上有点挂不住,便说道:“魏姑娘,晏将军受伤之事我虽然没察觉,可你若问其他的,我一定知道!” 他脑中已经在回想晏将军在什么什么战役中打败了多少敌人,救了多少大梁百姓,立下多大功劳,最后又得了多少赏赐。 “那我就问啦。”魏云清笑道,“晏将军平日里最喜欢吃什么?” “呃……”邓鸿努力回想,晏将军好似从不挑拣,有什么吃什么…… 魏云清见他面露尴尬,只好咳了一声换了个问题:“那晏将军平日里爱看什么美……书?爱听什么歌……咳……戏?” 邓鸿一脸茫然,茫然之中还有一份悲痛,他自认对晏将军十分了解,为何魏姑娘问的,他都答不上来? 看邓鸿表情诡异,魏云清也有点尴尬。她叹了口气,随口问道:“那晏将军是否已成亲你总知道吧?” “这个我知道!”邓鸿眼睛一亮,没有注意到他过于响亮的声音盖过了后面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继续高兴地回答道,“晏将军尚未娶亲!” 邓鸿身后那人猛然顿住。 魏云清一脸尴尬地看向邓鸿后面走过来的晏如松:“……”一个没注意,当事人就出现了,这是何等尴尬的局面! 第三十一章 魏云清其实没真打算问人家晏将军有没有娶老婆的问题,只不过见这邓鸿好像回答不出来很难过的样子,打算问个简单的让他恢复一下信心,没想到这居然就刚好碰到当事人了。 他们背后议论人也就罢了,可被当事人逮着,那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了。更何况她一个未婚女子,问一个成年男子有没有娶老婆,那意思可不相当明显吗?就算她真没抱什么旖旎的心思,可这时代不同,代沟太大,人家必定会误会的啊! 很快魏云清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只见晏如松僵立在那儿,目光因邓鸿的话而微微前移,落在了一脸尴尬的魏云清身上,他唇角微颤,视线猛地转开,无法当着魏云清的面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转身离去,更是无法对邓鸿的话说出什么回应,真真是进退两难。 好在魏云清不是这时代的女子,虽然现在也尴尬,可她在现代也是能当着男生面表白的那种人,现在不过是问一下人家有没有对象,还不会让她手足无措——当然了,因为晏如松更尴尬,她反而觉得自己没那么尴尬了。 “晏将军,你们谈好事了?”她笑着对晏如松道,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晏如松不过怔忪片刻,耳听魏云清婉转动听的声音响起,他便松了口气,微微颔首:“差不多了。” 魏云清顿了几秒,尴尬的气息消散不去,在现场的邓鸿,绿翠和蓝田又都不敢说话,她只好又道:“晏将军,那你手上的伤可好了?有没有去看军医敷药?” “已无大碍。”晏如松应道,声音略显窘迫。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如此不加掩饰地关心他的伤势,而且她的态度又如此自然,毫无扭捏之态,他的心略略提起,便又放松下来。 “那就好。”魏云清笑道,“刚才我问邓小哥,他说都不知道你受伤了。晏将军,被野生动物咬伤的伤口应当好好处理的,不然可能会有后患。” 及时处理及时消毒,能防感染。不过这么久过去了,晏如松看上去情况不错,想来没事。不过就算细菌病毒还潜伏着,他们也没辙。这古代真是太可怕了,就算是现代,有那么多医疗手段很多病都不一定救得活,更别说这落后的时代了,生病只能靠自己扛,万一得个癌症都还查不出来,只能看身体渐渐崩溃等死。 这一刻,魏云清打定主意,等她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得将大学时养成的晨跑习惯再捡回来,经常锻炼,提高抵抗力才是硬道理啊。 “多谢魏姑娘提醒。”晏如松默然片刻,只觉得伤处似乎隐隐发热,压抑着淡淡应道。 魏云清看了邓鸿一眼,这小子之前知道晏如松瞒他时还一副我一定要找他算账的样子,可现在晏如松在他面前了,他哪还有刚才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之前他就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等听到魏云清的提醒,才讷讷道:“将军,一会儿我帮您换药吧。” 魏云清忍不住笑了,邓鸿他果然半句埋怨的话都不敢说。 晏如松轻轻点头,也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魏云清咳了一声郑重道:“我醒来后还未正式向晏将军道谢,多亏晏将军,否则我早已横尸野外。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虽然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总有我能做得到的事,若晏将军将来有需要,我定尽力完成。” 魏云清这短短的一句话,说得晏如松心潮起伏了几回。他差点就以为,她要说“救命之恩,唯以身相许”,毕竟先前她还问他……是否娶妻。等她说完,他才松了口气,随即心底又生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客气了,魏姑娘应当感激的人是皇上。”晏如松的语气依然淡淡的,并未将她的承诺放在心上。他救人是因皇命,自然要全力以赴。不过,他也并不后悔救下她,甚至生出庆幸——好在他救下了她。 “真正将我从狼口下救出的人是晏将军,至于皇上那儿……想来他也不会在意。”魏云清笑了笑,她觉得杨奕下令救她是应该的,也不想想这一路上她多少次护着他。没有她,他也来不到这里,所以算起来她不欠杨奕的,却欠晏如松的。 魏云清虽对外提起杨奕时必定口称皇上,但她说话时自然不会带着对上位者的敬意,这平等的语气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她与杨奕非常熟稔的表现。 晏如松心中微叹,也不再多说,淡淡一笑道:“魏姑娘,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晏将军慢走。”魏云清灿烂一笑。 晏如松微微一怔,转身离去。邓鸿见了,也忙跟上。 等那两人转过弯消失在院墙后,蓝田忽然小声道:“是我赢了吧?” “啊?”刚才绿翠都不敢说话,忽听蓝田这么一说,再低头一看,那明晃晃的五个铜板,押的可是皇上先被气出来。 然而,这回先出来的,却是晏如松。 绿翠一脸懊恼,随即不服气地说:“这可不算。晏将军又不是被气出来的,再等等,说不定下一个就是皇上。” 作为一个庄家,魏云清自然要帮蓝田说话才能赢两文钱,不过她存的更多的是逗弄绿翠的心思,因此故意道:“你怎么知道晏将军不是被气出来的呢?晏将军可不是一般人,生气也一定不会让你瞧出来,我看你还是乖乖认赌服输吧。” “晏将军肯定没有生气!”绿翠依然不服,她也不是说舍不得五文钱,就是不乐意输,“刚才晏将军还冲姑娘你笑呢!” 魏云清忽然冷笑一声。 绿翠呆了呆。 魏云清敛起冷笑,弯起眉眼温声道:“看到了吧?刚才那也算笑哦。你怎么知道晏将军不是怒极反笑呢?咱们可看不透晏将军的心思,所以啊,这就只能看谁先出来谁后出来,不管他是笑的还是怒的。我说的可对,蓝田?” “胡说八道!”邓鸿愕然又小声地说了一句。 晏如松离去后又有点担心皇上会跟其余武将闹出龃龉,便想回来先将皇上劝走,没想到还没走过院墙却听到了这么一出。二人还在院墙另一侧,因此魏云清三人并不在此时有人在听墙角。 而晏如松和邓鸿也不好直接出去。 三人此刻正背后谈论晏如松和皇上,特别是晏如松,听到魏云清如此评价他方才的笑,有种不知所措,又无奈的感觉,方才他果真笑得不对,让魏姑娘误以为他在生气? 而原本她们拿皇上和他们这些武将打赌之事,本该算得上是胆大包天,然而以皇上对魏姑娘的态度,并不会在意这种事。因此这事并不算什么。 晏如松心下微叹,回想起魏云清询问他是否娶妻之事,又有些赧然。他早过弱冠之年,家中父母本已张罗着为他娶妻,可他常年征战在外,又怎能娶了妻子却让她独自持家呢?他父母自有家中仆从照料,他无需担忧,他不愿娶了妻却冷落了她。 娶妻…… 晏如松脑中闪过方才魏云清朝他灿烂一笑的画面,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悸动。站立片刻,他忽然转身离去,竟也忘了再去劝离皇上一事。 邓鸿还在好奇魏云清那边在做什么,一见晏如松走了,忙赶紧跟上。 魏云清三人并不知道她们并不大声的话被耳力极佳的晏如松听去了,一番争辩之后,绿翠二比一不敌魏云清和蓝田,乖乖交出五文钱——论口才,魏云清一人足以说得绿翠哑口无言,蓝田只负责表示“魏姑娘说得都对”。 最终绿翠的五文钱中有三文赔给了蓝田,两文捏在了魏云清手中。绿翠耷拉个脑袋,闷闷不乐的模样。 魏云清轻轻拍了拍绿翠的肩膀,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块绿豆糕。绿翠愣了愣,接过一口吞下,咀嚼时两颊一鼓一鼓的,仿佛气呼呼的模样。 这时,议事处的门忽然打开,杨奕气冲冲地跑了出来。看到魏云清在门口晒太阳,他愣了愣,闷闷地说了句:“云清姐姐,朕先回去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小院,不久传来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声音。 魏云清摇头叹息,果然啊,杨奕这皇帝当得,实在没意思了点。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他弄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她只希望,将来安全回到上京之后,那些文官不要像这里的武将一样太蛮横,连皇帝想给她点钱都不同意。 杨奕这如同旋风一般地出现与消失让绿翠吓得差点被绿豆糕噎死,好不容易用茶水咽下,露出一脸遗憾的模样:皇上您要是早点跑出来奴婢不就赢了吗…… 杨奕这个名义上的老大跑了,议事处的人纷纷追了出来,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了会儿,也没人过来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亲兵各自离去。 魏云清想着在晋阳估计还要待不少时间,便让蓝田去弄了一副围棋过来,教绿翠和蓝田二人下五子棋,三人轮着厮杀。杨奕有一回过来看魏云清,看到这种新奇的玩法觉得很有趣,便央着魏云清教他玩。五子棋规则简单,魏云清稍微说两句杨奕就明白了,之后就缠着跟她玩。魏云清自认为是五子棋高手,眼看着蓝田下棋技术提高神速勉强能跟她玩了,哪里乐意陪杨奕这个菜鸟折腾,就把绿翠这个学得慢的指给杨奕让两人玩。 魏云清跟杨奕相处时随意惯了,可绿翠面对这个帝国最高权力掌控者自然不会轻松,下棋时手一直抖着。这边跟魏云清轻轻松松对弈的蓝田怜悯地看了绿翠一眼,心里庆幸还好自己学得快,魏姑娘没把她打发去对付皇上。 绿翠下得不专心,杨奕也不见得专注,一盘棋两人要磨蹭上许久才能结束,而魏云清和蓝田二人早过了好几盘了。魏云清与蓝田时不时就能听到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你竟敢拦朕的棋子?朕要诛你九族!” “奴、奴婢不敢!请皇上恕罪!” “跪什么跪!给朕回来,继续下!” “……是,皇上。” “……” “大胆!你下那么远做什么?故意让着朕吗?看不起朕?” “奴婢没有!请皇上饶恕奴婢!” “那还不快下!把棋子给朕下回来!” 魏云清小声对蓝田道:“我怎么觉得绿翠有点儿可怜呢?” 蓝田微皱眉也是一脸愁容:“绿翠是有些可怜。” “那你就去把绿翠换下来吧?”魏云清道。 蓝田一怔,急忙摇头:“姑娘,奴婢学艺不精,还是不要去皇上面前丢人现眼了吧!”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绿翠身陷魔窟而不去相救?” 说杨奕那儿是魔窟这种话,也就魏云清能调侃着说说,蓝田是不敢接的,她忙道:“能与皇上对弈是绿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恐怕她此刻真高兴着呢!奴婢可不乐意抢她的福分。” “可是你方才说她可怜。” 蓝田一脸要哭的表情:魏姑娘您就饶了奴婢吧…… 绿翠的磨难并未持续很久,因为杨奕的内侍来报,上京来人了。 听到这话,杨奕几乎高兴地跳起来,忙抓着那内侍问道:“来了多少人?” 若来的人多,大军齐出,便将李卓彻底消灭! 内侍不知杨奕的期待,忙笑着说道:“来了好几百人呢!文大学士和曹公公一道带队来的呢!” 杨奕眉头一皱:“才几百人?那么点人来做什么!” 至于带队的人是谁,他根本不想管。 内侍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他们……他们都已进入城内,正往这儿赶来拜见皇上。” “朕不想见他们!”杨奕一想到李卓就心烦得很,摆摆手。 “可……” “要朕说第二遍吗?让他们别过来!”杨奕不耐烦地说。 那内侍只能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魏云清听到这消息,心中一动。她和杨奕回到晋阳也有好多天了,看来晏如松早把消息传了回去,上京得到消息后,就忙派人过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检验真假的意思。 “阿奕,他们也是担心你,你连见都不见吗?”魏云清放下棋子问道。在蓝田和绿翠面前,她和杨奕的相处不自觉就轻松了些,叫他皇上她总觉得怪怪的,也就叫回了原先的称呼。杨奕自然不会介意。 杨奕皱起眉:“云清姐姐,你不晓得,他们……” 他顿了顿,看了蓝田和绿翠一眼,挥手道:“你们先下去。” 绿翠二人早就想走了,一听吩咐赶紧行礼离去。 那俩宫女一走,杨奕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愁容满面:“云清姐姐,你不晓得,那个文淮可烦了,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要我读书,好几次我都想把他拉出去打板子。” 多好的人啊,冒着被打板子的危险还要劝你,你也真是一点都不领情,还讨厌上他了。 魏云清没说出口,孩子嘛,有几个乐意读书的?不过她理解归理解,却是一点都不赞同他,谁叫他是皇帝呢?占据了最好的资源,还想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看你也是一番心意,你总要见上一面。”魏云清道。她其实也想见见上京来人,看他们都是怎样的人,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也好有点心理准备。 杨奕有些犹豫。 魏云清继续劝道:“你可是大梁皇帝,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我当然不怕他们!”杨奕立刻不服气地回道,“我就是不乐意见他们。那曹军还凑合,可文淮那人,我看着就头疼。” “那我陪你去吧。若文淮又烦你,我帮你挡着。”魏云清笑道。 杨奕想了想,恹恹点头:“好吧,听你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杨奕便回自己房间换了身稍微正式些的衣服。当文淮大学士和曹军公公来求见时,杨奕正在自己房间里和魏云清下棋,听到内侍的通报,他坐回了主位,魏云清就在那儿默默地整理棋子,像是个普通的侍女,文淮与曹军二人进来时并未注意到她。 二人刚进来看到活生生的杨奕便跪了,脸上都露出激动的神情,其中一人甚至泪水涟涟。 魏云清悄悄打量这二人。其中一人大约四十岁上下,留有短须,头戴纱帽,身着圆领袍,胸背缀着绣孔雀的补子,腰佩金腰带,气质儒雅。另一人着深色蟒袍,也是四十岁上下,却面白无须,正是方才哭泣之人。 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前者正是文淮文大学士,而另一位哭得不能自已的则是曹军公公。这两人,杨奕之前没有特意给她介绍过,不过听他说的话,她也能猜出些来。 二人纷纷表达了再见杨奕的激动喜悦之情,直到杨奕不耐烦地摆手,二人才停下。 末了曹军抹了把眼泪道:“皇上,您果真是真龙天子,是有老天爷护着的!好在您回得及时,不然首辅大人已然从宗室中寻了人继承大统……”他忽然用力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谄笑道,“您瞧奴婢多嘴了,没影的事儿,奴婢说它做什么呢。” 杨奕面露惊诧,却先看了魏云清一眼,想到那时她说的皇帝被抓走其弟当权的事,心底顿时冒出一股冷汗,用力拍了下椅子道:“怎么回事,详细说给朕听,不得隐瞒!” 曹军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并未立刻作答。 一旁文淮忙道:“启禀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那时您生死不知,孙大人也是为社稷计,才从宗室中寻才德兼备者。此正是孙大人对我大梁之忠,皇上万不可听信谗言怪罪孙大人啊!” 曹军闻言白了文淮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文大学士,咱家可什么都没说呢,您就一顶大帽子扣在了咱家头上,这可叫咱家如何消受?皇上离开上京许多日,可不得多听听上京的事儿?刚才咱家说的,可有半分虚言?” 文淮冷哼一声,对曹军这阉人他自然毫无好感,可若论嘴皮子功夫,他还真比不上对方,只得面向杨奕,言辞恳切地说道:“皇上,孙大人已是三朝老臣,他对大梁的忠心,日月可鉴,寻找宗室子入继大统不过是无奈之举,还请皇上体谅孙大人一片用心,勿信小人之言。” 此时杨奕心里是一阵后怕。他若晚上几天回来,岂不是这皇帝都要换人做了?到时候那人又怎么愿意交还皇位? 想到这事是首辅孙承吉做的,杨奕便有些恨上他了,他若没能回来也就罢了,随他们怎么收拾这局面,可如今他都回来了,自然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皇帝! 杨奕喜好吃喝玩乐,可对皇帝这位子还是看得非常牢的,因为他的一切玩乐都建立在他是皇帝这件事上,流落民间这段时间吃的苦,他可不乐意再尝一次了! 想想自己还在晋阳,要回上京还不知要什么时候,只好压下心中的愤怒,对文淮道:“朕知道了,孙首辅确实不错,等朕回去,一定会好好奖赏他的。” 文淮闻言,放下心来,不屑地瞥了曹军一眼。 曹军却也不急,笑眯眯地说:“皇上说的是,孙首辅劳苦功高,该赏,该赏啊。” 魏云清看着这场闹剧,手中已然将棋子都整理完毕。 她想,果然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文官正直,宦官奸猾,瞧这位曹公公,简直就是个大写的“奸臣”啊。 不过魏云清也没多想其他的,朝堂上的那些事跟她无关,反正回了上京,她就能当个有钱人了,买个院子雇些仆人,生活不要太滋润啊,家国大事自然是杨奕和那些文官武将需要操心的。 “皇上,这回奴婢来,还带了不少精巧玩意儿和美貌女子,此处过于贫瘠,想来没什么好东西,苦了皇上了。”曹军感慨了一句,又谄笑道,“皇上,奴婢现在就让人呈上来?” 魏云清瞥向曹军,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诧。现在晋阳可是在被围城啊,曹军一行能安然入城已是不易,居然还带了玩乐器物和美貌女子进来!这杨奕周围要都是这些人,时刻帮着他玩物丧志,亡国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她看向文淮,心里希望他能劝着些,可文淮却只是摇头叹息,并未开口劝阻,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魏云清想,既然文淮这位大学士都能忍,她又哪来的立场说些什么呢?可玩也就罢了,杨奕这未成年还要找女人来睡,她就有点接受不了了。虽然知道杨奕的情况跟现代不一样,可这段时间她真有些拿他当弟弟,不想他在她眼皮子底下还乱来,终究忍不住说道:“皇上,你奔波了那么久才安稳下来,还是多歇着日子再想着玩吧。” 杨奕还没反应,曹军倒是横眉看了过来,尖声道:“大胆,你这小小的宫女竟然敢这么跟皇上说话,不要命了吗?” 他话还没说完,迎面便是一个带着茶水的茶盏,直接命中了他的脑门,水泼了他一身。他刚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就听前方狠狠丢出茶盏的杨奕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云清姐姐说话!” 第三十二章 杨奕这突然的暴起,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呆住了。 包括作为杨奕维护对象的魏云清。她感觉重新当回皇帝的杨奕,脾气似乎越来越大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其实是魏云清、绿翠和蓝田三人,魏云清毕竟不是杨奕怒火的直接承受者,而绿翠和蓝田早知道杨奕对魏姑娘有多重视,因此只是被他丢茶盏的动作吓了一跳,很快就回了神。 接着便是曹军。他虽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可皇上生气,他只要跪地求饶就行,因此他膝盖一软,边磕头边连声求饶道:“皇上饶命!奴婢错了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见曹军砰砰砰地磕头,杨奕的气消了些,他转头看向魏云清道:“云清姐姐,你说该如何惩罚他?” ……惩罚什么啊。 魏云清定了定心神道:“惩罚就不用了吧……” 曹军边磕头边转了个方向,对魏云清连声道:“多谢云清姑娘!多谢云清姑娘!” 没想到杨奕又砸了个茶托过去,怒气冲冲地说:“云清姐姐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 曹军没敢抬头,立刻改了口:“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魏云清沉默,她看了眼杨奕,他正气呼呼地瞪着曹军,粗声粗气地说:“都是你们这群阉人怂恿朕御驾亲征,要不是路上得云清姐姐相助,朕早死在外头了!你们还有脸对云清姐姐大呼小叫?谁敢对她不敬,就是对朕不敬!” 杨奕这回发火,说起来其实是迁怒。过去在皇宫里,与他最亲近的就是宦官,他有什么要求,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地满足他,哄他高兴,因此相对于老是逼他读书,总是教训他的内阁,他当然更喜欢跟宦官们厮混,谁也不乐意自找不开心不是?可这次也是因为宦官怂恿才导致他差点死在外头,虽然罪魁祸首早已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可他对宦官这一群体还是产生了不信任。 因为魏云清是天上的仙女,再加上她连路来的保护,杨奕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她,眼见在他眼中已经变得不可靠的宦官居然敢对他的云清姐姐大呼小叫,他往日里的恐惧和委屈便全化为愤怒发作出来,将曹军吓了个半死。连他都不敢也舍不得对云清姐姐凶,这阉人哪来的狗胆?! “是是,奴婢再也不敢了!皇上饶命啊!”曹军连头都不敢抬,只连声求饶,额头都磕得红了。 魏云清看着都觉得疼,小声道:“……这样就行了吧。” 眼前这阵仗,她都有点吓到了。说起来,杨奕毕竟是皇帝啊,现在看来,还是有点那么回事的。 “云清姐姐,你且放心,这儿我最大,他们不敢欺负你的。你若是受委屈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打回去!”杨奕没管还在磕头的曹军,走过来认真保证道。 之前一直都是魏云清在保护他,他什么都做不了,早就难受得要死了,现在总算回到了他的地盘,他自然迫不及待地说了出来,他也相信这回他一定能做到。 “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快让他停下吧,我真见不得这个。”魏云清叹了口气道。 杨奕皱眉问道:“云清姐姐,你果真不生他气了?” “我一开始就没生过他的气啊。”魏云清扶额。她倒是想生气来着,可杨奕发作得太快,她都没来得及生气就懵了。 “听到没有,云清姐姐说不生你气,朕就放过你这回了。快滚吧,少来朕跟前凑。”杨奕气哼哼地对那曹军道。 曹军如蒙大赦,又磕头道:“谢皇上饶恕奴婢,谢姑娘宽宏大量,奴婢没齿不忘!奴婢先告退了。” 他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没敢再多看杨奕和魏云清一眼。 魏云清觉得这个曹军有点可怜,虽说刚才还觉得他奸诈狡猾,一副陷害忠良的模样,可后来四十岁的人了,一身湿漉漉的还吓得只知磕头求饶,这狼狈的样子,真容易让人动恻隐之心。 她收回视线,不再多想,反正朝堂上的事与她无关,她管好自己就行了。……嗯,趁现在还有机会,偶尔再管一管杨奕好啦。他当个好皇帝,大梁能更强盛,她才有好日子过啊。 “微臣……也先告退了。”文淮默默地站一旁看了许久,等曹军退走,他也提出要退下。 杨奕自然没拦他,挥挥手让他走。 文淮退出去之前看了魏云清一眼,心里一叹,看原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阉人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他自然欢喜,可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云清姑娘,皇上似乎对她言听计从……这事,得细想。 蓝田和绿翠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魏云清把黑棋推到杨奕跟前,笑道:“再来玩吗?” 杨奕原本还气鼓鼓的,见魏云清笑颜如花的模样,方才的愤怒好像一瞬间就飞走了,忙点头道:“好啊,云清姐姐!” 开局了没多久,魏云清试探性地说道:“阿奕,我怎么觉得你回来之后,变得很爱发脾气呢?” 杨奕愣了愣,他有吗? “刚刚我都差点被你吓到。”魏云清又是一笑。 杨奕急忙道:“云清姐姐,我、我刚才不是对你发脾气,是那曹军太过分了!他欺负谁都行,怎么能欺负到你头上呢?你可是仙……是我的云清姐姐!” 他忙看了眼还在收拾的绿翠和蓝田,见她们没什么反应,便长舒了口气。他差点又说漏嘴了。 见杨奕此刻的态度与往日并无不同,魏云清也放松下来,她有点担心杨奕做回皇帝后对她的态度就变了,现在看来还好,他对她还算可以,想来是她那个仙女的身份起到的作用。 魏云清相信她的仙女身份在杨奕心中应该是不可推翻的,心中的大石算是落了地。他是生杀予夺的皇帝没错,不过他对任何人都能凶,估计就是不会对她这个仙女凶,她基本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想通之后,魏云清刚才对杨奕升起的一点儿忌惮便也烟消云散了,态度又恢复了往日的亲昵。 “阿奕,你说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同样的走法已经输给我三次了。”魏云清灿烂一笑,下了第五子,白字练成一条线。 杨奕像个没抢到糖果的小孩儿似的站了起来:“云清姐姐,这盘不算!我们再来!” “你堂堂一个皇帝,还耍赖啊?”她斜睨他。 杨奕涨红脸说不出话来,只得慢慢坐了回去,埋头整理棋子。 魏云清笑了笑,提起笔在一旁的宣纸上,“清”字下方画了一道细杠。这是二人这回下棋的胜负记载,“清”“奕”分别代表了两人,此刻清字下方已经画满了正字,而奕字下方,一片空白。这次魏云清用的毛笔是她以前没见过的,笔头的毛少细短硬,样子看上去像是钢笔,写起来的感觉也像,甚至还有笔帽。对于这种毛笔她真是爱不释手,干脆拿它当钢笔用了,她的字总算又恢复了正常水准。 一旁的杨奕偷偷瞥了过来,看到那明显的正字对比,脸色难看了几分。 又玩了两盘,魏云清继续虐菜,杨奕把棋子一丢,恼怒道:“朕不玩了!” 魏云清也不强求,放下棋子笑道:“正好我也累了,那就不玩了吧。” 杨奕顿了顿,又道:“那云清姐姐,我们明日再玩。” “你不是不玩了吗?”魏云清挑眉笑。 杨奕别开视线:“朕是说今日不玩了,没说明日也不玩了!” “哦……”魏云清拖长了声音,杨奕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她说以后都不陪他玩了。 “好吧,那你今日先兑现承诺。”魏云清道。下棋前二人有约定,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此刻杨奕倒是一脸轻松,甚至期待地问:“云清姐姐,你说便是。” 魏云清沉思了会儿,斜眼看他:“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那是自然!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就算是皇后之位,也不过是我一句话!”杨奕忙道。 “我要你的皇后位子做什么?”魏云清笑得开怀,随口回了一句,心思已转向其他方向,“这样吧,你就去跟文大学士说,你想要读书,让他为你推荐三本书,然后看完。” 杨奕本还因魏云清前一句话而感到有些失落,可听到她后一句话,他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云清姐姐,你这是……”杨奕一脸为难,可怜巴巴地恳求道,“换一个好不好?我不想去找文淮,我也不想读书……” “愿赌服输哦。”魏云清没被他的可怜相收买,挑眉笑道。 杨奕苦着脸,半晌才道:“好吧,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朕这就去找文淮。” “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回来。”魏云清挥挥手,笑容满面。 杨奕泄气地走了出去。 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旁的绿翠和蓝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敬佩——魏姑娘实在是太有本事啦,把皇上都吃得死死的。换了她们,谁敢跟皇上如此没大没小?这魏姑娘,真真是大梁第一人。 杨奕出门后找到内侍一问,得知文淮也在边上小院找了个地方住,便直接杀了过去。 文淮大学士正在整理他带来的书籍,听到有下人跑来通报皇上来了,赶紧整了整衣冠,刚站直身体就看到杨奕冲进来,一脸不情愿地问道:“文淮,你快给朕推荐三本书。” 文淮一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奕却不耐烦了:“快点!朕急着呢!” “哦哦……”文淮连连点点头,转身从自己刚在整理的藏书中挑出三本递过来,“皇上,这三本……” “好了,朕走了。”杨奕根本没听文淮说完,抢过书转身就走。 “……是您五年前该看的。”文淮默默的将话咽回肚子里,迷茫地看着皇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他视线中。 什么情况?皇上这是……转性了? 杨奕回去的时候,魏云清正在与绿翠二人说笑,见他拿着书回来,笑道:“阿奕,很快啊。” 杨奕有点郁闷,将书放在茶几上,一屁股坐下,闷闷不乐的样子。 魏云清起身,故作客气道:“那就请皇上专心读书,我先回了。” “等等!”杨奕连忙叫住她。 “怎么?” 杨奕迟疑几秒,随即理直气壮地说:“云清姐姐,你得留下陪我看书。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真的看了呢?” “我信得过你。”魏云清用一种极为诚恳的目光望着杨奕,“阿奕你毕竟是一国之君,言而有信,说了要看书,肯定会看完,等你看完了,我们再继续玩。” 魏云清这高帽一戴,杨奕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难道他要说他就是没定力,没有人在旁看着,他就看不进书?他可不能让云清姐姐小看了去! “那说定了,等我看完,我们再继续玩。”杨奕道。 魏云清笑道:“当然,那你好好看吧。” 魏云清一走,杨奕便翻开了带回来的书,他的眼睛落在第一页上,久久的……然后他用力一拍桌子,低声怒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他真的想看的,可看不懂啊! 拍完桌子,杨奕又拿起书,继续跟第一页做斗争,然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依然没有翻过第一页。 他忽然站起来,恼怒地拿起书,准备往地上丢,可书都已经举到头顶了,想起跟魏云清的约定,他又恹恹地收回手,坐了会儿扬声道:“把文淮给朕叫过来!” 略去文淮大学士被杨奕叫去听说要他教皇上读书时心里的惊喜不提,魏云清从杨奕房里出来后并没有回自己房里,她的身体已经好多了,需要到处走走,辅助恢复。她也不出衙门,就在居住的小院附近随意走走。 周边巡逻的士兵不少,不过领头的即便没见过魏云清,也见过绿翠和蓝田,知道她们二人陪着的姑娘是谁,因此看到她们也没有过来阻拦。 魏云清边走边好奇地四下参观,放在现代,这就是省府大楼啊,不看就亏了。 走了会儿觉得有点累,三人就在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树旁休息。出来前,蓝田按照魏云清的吩咐准备得非常充分,挎着的篮子里不但放了些零嘴,也有一大块布,往树下一铺,三人就那么席地而坐,吹着风,安静地享受静谧的时光。 好景不长,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三人的目光纷纷向那边看去。 只见一队衙门原本的巡逻士兵和一些身着飞鱼服的侍卫分成两个阵营,两方似乎在争吵着什么,互不相让。 原来巡逻士兵是属于晏将军手下的军人,按照他的吩咐定时巡逻,而另一边是锦衣卫的人,今日才刚从上京赶过来的,认为他们才是负责皇帝安全的机构,这些巡逻士兵应该滚出去,这里归他们管辖。 从品级上来说,锦衣卫的各位可比普通的士兵高多了,这些巡逻的士兵中,等级最高的领头者不过是个帐头,手下九人,连品级都没有,但锦衣卫这边却是个千户,正五品,级别相差大了,锦衣卫这边自然就趾高气扬的。可两方分属不同系统,那些士兵血气方刚,上过战场,都见过血砍过人的,哪里会怕锦衣卫这些人?两方闹了会儿,没想到却是锦衣卫这些人放下狠话走了。 魏云清三人离得远,没怎么听清楚那边就散了,她便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她最近养伤,实在是太无聊了,能看个热闹也是好的,可惜没看成。 那边刚开始吵的时候,绿翠和蓝田就有些慌张,魏云清宽慰他们不用害怕,距离很远,就算他们打起来也够不到她们这边。 两方人倒是没打起来,但锦衣卫一伙人退走时走的正是魏云清三人这边,有人看到了她们,跟领头的一报告,他们这群人立刻改变路线向这边围拢。 绿翠看到这个立刻就慌了:“姑娘,他们似是朝我们来了?我们快走吧!” “别慌,没事的。”魏云清安抚道,不过她也没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镇定,警察蜀黍诚不欺我,围观有风险,看戏需谨慎啊!可现在也来不及跑了,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三人甚至都没起身,照旧端坐在布垫上,足以见她们的毫不心虚。 “你们是什么人?”领头千户三十来岁,相貌堂堂,神情却有些凶恶。方才跟那群老兵交锋吃了瘪,此刻他正憋着火呢,见到这边居然有几个来历不明的人,他除了想来找茬发泄一些怒火,还想因此打那群士兵的脸:瞧你们是如何护卫皇上的?这几个可疑之人都没发现,如此无能! 蓝田和绿翠原先是在乾清宫洒扫的,可没见过这阵仗,都惊慌得说不出话来。魏云清却不同,她甚至连战场都闯进去过,眼前这些对她来说还真的不算什么。 知道指望不上二人,魏云清开口道:“这位大人,我们可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所有巡逻兵士都可以为我们作证。” 魏云清原想着这样的说辞应该足以令这些人退却,没想到她的话却好死不死触到了这位千户的死穴,他才刚跟巡逻士兵交锋过,她就拿那些人来压他,他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只听他怒喝一声道:“这三人有行刺皇上的嫌疑,把她们给我抓起来!” 要说真怀疑魏云清三人是刺客,这位千户还真没那么想,不过他认为这几个女眷恐怕是晋阳地方官员的女眷,他们锦衣卫在上京都是横着走的,又怎么会怕地方上的官员?所以他也不管这几人到底是谁,直接抓了,弄去那些士兵面前先下下他们的面子,让他们看看在他们的巡逻下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大不了“审问”过后没有嫌疑再放了,谅那些地方官也不敢闹事。 “住手!魏姑娘不可能行刺皇上,她还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蓝田眼见这些锦衣卫果真要动手,鼓起勇气挡在了魏云清身前,这可是皇上亲口说的事,她也不怕说出来会冒犯皇上。 这位千户一愣,随即大笑:“真是大言不惭,区区一个女流之辈,还自称皇上的救命恩人,这可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也是这位千户运气不好。 魏云清救了杨奕,将他送回晋阳的事,只有得到晏如松传信的某些帝国高层知道,而且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已,来晋阳的文淮和曹军原来也都只是一知半解,直到杨奕发火才明白——无论经过如何,这位魏姑娘绝对招惹不得。曹军之前被杨奕骂走时自觉丢脸,自然不会将房间里的事告知同来的其余人,而文淮从来不屑跟锦衣卫打交道,因此这位千户也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锦衣卫霸道惯了,一来就要接管巡防,还没来得及调查清楚魏云清的事,所以对蓝田说的根本不以为然。 自家千户没把那侍女说的话当回事,其余锦衣卫自然没有一点犹豫,上前要抓三人,蓝田和绿翠挡在魏云清身前,张开双手急道:“我们真没有骗你们,不信你们去见皇上!” 魏云清此刻真是后悔刚才没及时离开,她还以为有杨奕在,她果真能横着走了呢,结果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是谁,说了对方还不信。虽然她知道最后她一定不会有事,可闹这样一场,终究影响心情。 “绿翠,蓝田,让他们抓。”魏云清扬声道,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胡乱挣扎弄开伤口就麻烦了,她对那领头的千户冷笑一声道,“这位大人,还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可没有说谎,之后皇上若怪罪下来,我可是会实话实说的。” 领头千户一扬手让手下暂停,狐疑地望着镇定的魏云清。她这镇定自若的模样令他生疑,难不成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他一时间心思不定,若对方所言不假,他这要是一动手,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住手!” 这时,另一方传来个清朗的嗓音。 魏云清探头一看,见来人竟是晏将军,心中一喜。 有人要跟晏将军抢巡逻地盘,士兵又怎么会不立刻上报?冲突刚开始时晏如松就得到了消息,刚巧他正在附近,便带着邓鸿一起过来了,没想到冲突已经解决,那群锦衣卫竟围着魏云清三人要对她们动手,他自然立即过来阻止他们。 上京过来的这批人在进入晋阳时与晏如松打过照面,都认得这位年纪轻轻却守住了晋阳的将领,领头千户立刻拱手道:“晏将军,下官锦衣卫千户丁正宇,见这三人形迹可疑,正要盘问。” 丁正宇见巡逻士兵的老大都来了,立刻先发制人,将自己摆在正当的立场上。 “这位是魏姑娘,并非可疑之人。”晏如松淡淡解释道,“因魏姑娘的护送,皇上才得以安然归来。” 此话一出,丁正宇的表情立刻变了。这个女子竟然真救了皇上?那,那…… 魏云清忽然捂着肩的位置晃了晃,蓝田离得近又一向细心,见状立刻扶住她焦急地说道:“姑娘,你怎么了?可是碰到伤口了?” 晏如松右脚踏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而他身后的邓鸿直接便吃惊地叫道:“魏姑娘!” 魏云清此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娇弱模样,气若游丝地说:“方才这些人太过粗鲁,好似碰到了我的旧伤……唔。” 她说着,忽然跪了下去,好在原先的布垫子本来就没收起来,她跪下也没弄脏衣裳。 “姑娘!”绿翠吓得脸都白了,也忙蹲下扶住魏云清,转头对那千户气道,“曹公公敢对姑娘无礼都被皇上打了,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敢伤了魏姑娘!” 晏如松的到来令绿翠胆子大了不少,之前还战战兢兢,此刻见魏云清情况不对,立刻便恼怒地骂了过去。 丁正宇一震,之前曹军从皇上那儿回来时他碰到过他,看到过对方身上的狼狈,只以为是曹公公惹皇上生气了,没想到皇上竟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子?那他竟敢让人抓她,还弄伤了她,岂不是…… 丁正宇脸色也是一白,下意识地上前,谁知旁边走出一人挡住了他。 “丁千户,此处有我帐下军士巡防,你们千里迢迢而来,还是好生歇息吧。”晏如松面色不豫,“若有需要各位的,我自会叨扰诸位。” 丁正宇不敢再上前,他面色惨白地看了眼魏云清,她低着头,没有看他一眼,他拱拱手:“晏将军,丁某先告退了!” 然后,他心怀忐忑不安的情绪,带着手下快速离去。 晏如松见他离开,这才转身看向魏云清,面露担忧:“魏姑娘,你……” 魏云清忽然推开绿翠和蓝田,稳稳地站起来,看得几人都呆住了。 “绿翠,刚才你干得漂亮!”她对绿翠竖了个大拇指。刚才绿翠提起曹军的事,简直是神助攻啊。 “什么?”绿翠满脸迷茫。 蓝田道:“姑娘,你的伤……没事吗?” 魏云清笑着摇头:“当然,我刚才都是装的,只是想吓吓那位丁千户。” 绿翠和蓝田都愣住了,魏姑娘这……这叫她们怎么说呢? 邓鸿已经张大嘴回不过神来了,还能这样?! 魏云清却已看向同样有些惊诧的晏如松,笑道:“多谢晏将军相助,此事不必告诉皇上。” 那位丁千户实在太过嚣张,所以她就故意趁势吓吓他,看吓不死他。可若是真要闹到杨奕面前去,就没必要了。反正她没事,对方也吓到了,估计回去后还会吓很久,担心杨奕什么时候拿他治罪,她心里自然就平衡了,没必要再多事。 晏如松顿了顿,展眉一笑:“好。” “晏将军,你们若有事便去忙吧,我们还要再坐会儿。”魏云清笑道。 邓鸿侧头看看晏如松,忽然道:“魏姑娘,将军才从城墙上下来,一切安好,并无要事。” 他想起之前魏姑娘曾叫他过去询问关于将军的事,可见魏姑娘似是对将军有意。虽然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今这儿打仗呢,也顾不上那些,若晏将军和魏姑娘互相间有意,不正成就一段佳话吗?魏姑娘还是将军救回来的呢。不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吗?他觉得魏姑娘长得美,待人又和善,若能嫁给将军,不正是神仙眷侣么? 邓鸿想了想,又说:“魏姑娘,方才将军又带人打退了那大宋军的一波攻击。你没瞧见,咱们将军可厉害了,杀得大宋军溃不成军……” “邓鸿。”晏如松出声,语气不算严厉,邓鸿却立即闭嘴,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再看晏如松,他隐隐有些赧然,又对魏云清道:“魏姑娘别听邓鸿的,此番大宋军的攻击不过是又一次试探,并非被打退,而是自行撤离。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晏将军慢走。”魏云清笑着挥挥手。 晏如松点点头,转身离去,邓鸿赶紧跟上。 魏云清笑着摇摇头,这邓鸿还真是抓紧一切时间赞扬他家将军,是个合格的粉啊。 她刚退后一步,忽然觉得小腹有点不对,皱紧眉捂住了肚子。 “姑娘,你怎么了?”绿翠惊讶道。 肚子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魏云清只觉痛得站不住脚,下身有热流如涓涓细流涌出,她蓦地跪倒在地,咬牙忍痛。 这种感觉……是大姨妈来了啊!算算看,她这都推迟半个多月了。 魏云清以前经期非常规律,也没有痛经现象,算是比较幸运的,但穿越以来她一直都处于忧患之中,都没注意该来的月经竟然晚来了。或许是穿越时空导致的身体激素紊乱,也或许是压力下紧绷的情绪导致的,她的月经竟然晚了半个月才来,一来就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简直要痛死她了。 “魏姑娘?” 晏如松并未走远,听到绿翠的惊呼,他没多想便转身大步走了回来,见魏云清面色苍白,额头汗水滚落,便知她这绝不是如同之前那般伪装,心下便是一紧。 “我……我……没事……”魏云清咬牙回道,脸都憋红了。月经来了这种事……不可能告诉男人的吧!特别是古代的男人,听到这个都要羞死了吧! 晏如松眼神一扫,见绿翠与蓝田二人一脸无措,心下略微沉吟,可见魏云清面色苍白若纸,他也放弃顾虑太多,在她跟前蹲下道:“魏姑娘,在下得罪了。” 就像那一次从狼口中将魏云清救下时一样,晏如松再次稳稳地抱起了魏云清。 绿翠和蓝田对视一眼,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可她们也抱不动魏姑娘,看她样子无法自己走回院子去,只得摇摇头,紧跟在晏如松身后。 邓鸿这回也不说要帮忙了,说了句:“我去找大夫!”就跑了。 魏云清拦不住对方,也说不出口自己现在的状况,身体僵硬,心乱如麻。 ——万一血不小心流到了晏将军身上……她就不活了! 第三十三章 魏云清整个人缩在晏如松的怀里,恨不得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她就不出来了。 她的紧张在抱着她的晏如松看来,似乎是一种疼痛之下的自然反应,他低声安抚道:“莫怕,大夫很快就来了。” 魏云清一愣,然后更紧张了。 大夫要来了啊!大夫来了她该怎么说啊!现在昏迷过去来得及吗?能不能让她穿越回现代啊! 发现自己的话让魏云清的身体更紧绷之后,晏如松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她的脸埋在他胸前,他视线向下一扫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下巴,苍白的唇紧紧抿着。 他心底忽然多了丝悸动。除了大梁江山,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守护什么。他希望自己的双手能保护此刻怀中的女子,免她所有纷扰苦痛,美丽的面容上只剩微笑,或绚烂,或狡黠。 他忽然想起其实他招架不住她的笑。与平常女子羞怯的笑相比,她的笑容总是毫无遮掩,发自内心的,让他也想跟着笑起来。 若她不弃,他想…… “云清姐姐,你怎么了?” 杨奕猛地一声惊呼,打断了晏如松的思绪,此刻他已带着她回到小院,杨奕听内侍说魏云清好像受伤了便赶紧奔了出来,一见她的样子,声调都变了。 杨奕几步冲到晏如松跟前,焦急地说道:“云清姐姐,你可是受伤了?” 他伸手想要将魏云清从晏如松那儿接过来,可听到他的呼喊,魏云清转过头再见他的动作,立刻道:“别动!” 因为紧张,魏云清的声音都尖细了起来。 杨奕呆住。 原本正不知要不要将人交过去的晏如松也微怔。 魏云清紧紧抓着晏如松的衣服,有气无力地说:“劳烦晏将军送我回房。” 就在刚才,她感觉又有一些流出来了,如果让杨奕来抱她,且不说他能不能抱得动,这交换的过程中,她觉得一定会漏的啊!不行,都坚持到这里了,就算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杨奕一顿打消他逞强的念头,她也不能半途而废啊! 杨奕飞快地抬眼看了看晏如松,二人的视线有短暂交汇,杨奕率先移开视线,然后退至一旁。 晏如松心下一沉,也不及多想,抱着魏云清在绿翠的指引下进入她的房间,将她放在床榻上。 几乎同一时刻,邓鸿也将大夫找来了。来的还是之前为魏云清治伤的那位老军医,跑得气喘吁吁,也来不及喘口气,一下被邓鸿推到了魏云清床前。他伸出手要为她诊脉,结果魏云清倏地一下把手藏进了被子里。 老军医:“……”哎,什么情况? 魏云清不动声色地往晏如松身上瞥去,四下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发现有任何血迹之后,她才彻底放下心来。应该是公主抱的姿势控制了经血的流出,总算没到那么尴尬的境地。 放松下来之后,魏云清觉得肚子的绞痛都轻了不少,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隐痛。然后,回想起刚才晏如松抱了她一路,她就没脸再去看他了。上一回她伤重,又昏迷得早,除了最初有点尴尬,后面也没感觉了。但这次不一样,她只是姨妈痛啊,因为这个原因让晏如松抱她回来,还被那么多人围观,她简直是……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回想起在晏如松怀中的感觉,魏云清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她喜欢他的怀抱,温暖,强大,充满了安全感,令人不舍。 魏云清稍稍回神,发现老军医正尴尬地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不知所措地摸着抓着自己的胡子。 她看向还杵在她床前的杨奕道:“你们先出去。” 杨奕不肯走:“等大夫看过后我再走。” “不行,你们现在都给我出去!”魏云清提高了声音。 她的房间中,围在她床边的有杨奕,老军医,绿翠和蓝田,晏如松站得稍远一些,邓鸿就站在他身边,还有几个内侍离得更远。听到她的这一声,房里的人都是一惊。 看到大家那吃惊的表情,魏云清发现自己似乎有点过头了——毕竟杨奕是个皇帝,她平常没什么人的时候跟他没大没小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敢对他乱喊乱叫,在别人看来大概是大逆不道吧。 她放缓了语气道:“房间里人太多,我喘不过气来了。” 说着她看向应该是比较好说话的晏如松道:“今日多谢晏将军伸以援手,等我好些了再向将军道谢。” 晏如松知道她这是在委婉让他离去,便点点头,带着邓鸿走了出去。 魏云清又看向杨奕:“阿奕……你也出去。” 杨奕不明白魏云清为什么要把自己赶出去,死活不肯走:“云清姐姐,我不走。大夫,快为她治病!” 老军医不知所措的在一旁站了会儿,见皇帝吩咐,赶紧对魏云清道:“姑娘,还请您伸个手,让小的为您诊脉。” 魏云清没动,瞪着杨奕:“你真不走?再不走我生气了!” 杨奕顿时有点委屈,他在这儿也是担忧云清姐姐,可不知为何她却偏偏要赶他出去。 “那我先出去了……”他无奈只能应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没想到杨奕刚走出去,便发现晏如松还等在外头,见他出来,晏如松行了一礼:“皇上。”然后退到一旁。 杨奕脚步微顿,想起刚才云清姐姐不让他抱她的事,心里堵得慌。果真就像他先前想的那般,云清姐姐喜欢上了晏将军?晏将军打仗是厉害,又相貌堂堂,云清姐姐如果喜欢上他,也不出预料……可即便他明白这一点,心里还是不舒服,更不想跟晏如松站在一块儿,只吩咐身边的内侍道:“等军医出来了,过来告诉朕。” 内侍领命,杨奕头也不回向自己房间走去。 房间里终于只剩女人和医生,魏云清总算放松下来。 军医虽然是个男的,但毕竟是医生嘛,她就没拿他当正常男人看,听他要让自己伸手,她便乖巧地拿出手,同时说道:“郝大夫,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月事来了。” 老军医手一僵:“……啊?” “我说我月事来了。”魏云清叹息一声,“或许是因为推迟了半个多月,痛得我死去活来。”她看向同样呆掉的蓝田和绿翠,“麻烦你们帮我准备一下月事带和换洗衣物。”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刚才魏姑娘要让皇上和晏将军都出去呢,她们红着脸应声,立刻转头准备去了。 老军医也有些尴尬,他毕竟是个军医,看的刀伤箭伤最多,妇科疾病没瞧过,女子月事也几乎没接触过,此刻面对的又是个年轻姑娘,怎么可能不尴尬呢? 可瞧着这姑娘比他这医者还坦然,老军医也就放下了,细细为她诊脉,看看有没有隐患。 魏云清由得老军医诊脉,过了会儿说:“郝大夫,等会儿皇上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没事,扯到伤口了,多休息吃点药就好。” “这个……小的明白了。”老军医愣了愣,这个岂不是欺骗皇上?那可是欺君之罪啊。可想到要跟皇上说女子月事的事,他又觉得……还是欺君吧。 老军医很快写了个药方出来,交给绿翠叮嘱了一番后就走了,之后蓝田和绿翠帮着魏云清换衣服清洗,绑上她从未用过的月事带,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搞定。 期间杨奕想进来,不过门被反锁了,他进不来,在外面啪啪地敲门,被魏云清喊了一句才消停,安静地等在外头。 等魏云清收拾好了打开门,杨奕还生着气等在外头,而晏如松和邓鸿早已在老军医出来确认魏云清没事后先一步离去。 “云清姐姐,你果真无事?可我见你刚才面色好难看。”虽然从老军医那儿得到了答案,杨奕还是不放心,追问道。 “扯到伤口当然疼,劲过去就没事了。”魏云清应道,“你的书看完了吗?快回去看吧。” 刚受过伤还没好全,现在月经又来了,魏云清只觉得全身都酸痛,一点力气都没有,想回床上躺着,在那之前当然要先赶人了。 杨奕这才想起来文淮还在他那儿等着没走,想到自己的承诺,他只好说:“那我先回去了,云清姐姐,你若不舒服,定要跟我说。” “我知道了,去吧。”魏云清摆摆手。 杨奕慢慢挪出了魏云清的房间,他想问云清姐姐对晏将军到底是如何想的,可又问不出口,最后只能悻悻地回去了。 魏云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总算活过来了。 早上陪着杨奕吃过早饭,再把他赶回去念书后,魏云清继续回床上躺着,实在无聊,便让绿翠去找了一截红绳,玩起了翻花绳。 过了会儿,蓝田过来禀告:“魏姑娘,昨日那个锦衣卫丁千户求见。” 魏云清一怔,他来干什么? “让他进来吧。”魏云清有点好奇。 绿翠将一块屏风挡在魏云清床前,丁正宇进来时便止步于屏风外。 “魏姑娘,下官丁正宇,昨日不慎顶撞了姑娘,还望姑娘大人大量,莫跟下官计较。”丁正宇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按照丁正宇原本的处事方式,他是绝不会来道歉的。可魏云清昨日的一番做派,确实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阴影,回去后他就派人去打听这位魏姑娘的事,这一打听,就听到被他弄伤的魏姑娘是被晏将军抱回去的,皇上甚至守在她的门外等着大夫诊治。这一消息听得他心惊肉跳,再加上他打听来的前情,知道魏姑娘陪着皇上走过一路,保护着皇上回到晋阳,二人的关系非同小可,他脑门上的汗就停不下来了。 昨夜,他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皇上什么时候就下旨降罪,想得胸口疼。这不,一大早,他就带着赔罪礼来了。 魏云清一时间没有回答,她忍不住感慨,这个古代,皇权可真是大过天啊。 这位锦衣卫千户会跑来道歉,当然不是怕了她,而是她背后的皇帝,所以他来道歉了,再不见昨日的张扬跋扈,姿态摆得很低,甚至还对她口称“下官”。她只是个平民,甚至还是黑户,他这简直客气得过分了。 绿翠呈上丁正宇送来的礼物,魏云清看了眼,居然是一盒子的金银首饰,差点晃花她的眼睛。 这些东西……她收是不收?收下的话,她觉得自己有狐假虎威敲诈这位千户的嫌疑,如果不收的话,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肯接受他的道歉就是为了要致他于死地反而使得他来个鱼死网破? 至于说这盒首饰的诱惑,对魏云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杨奕回到上京后给她的钱肯定比这多多了,她犯不着财迷成这样。 屏风内久久没有回应,丁正宇心里便打起鼓来。魏姑娘这是何意?嫌他送的礼太轻?还是觉得他冒犯了她,不肯原谅他? 丁正宇胡思乱想着,坐立不安,有心问问魏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又怕再度冒犯了她,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时,原本守在门外的蓝田忽然开门走进来,绕过屏风进去了。他心思一震,难不成……皇上来了? 蓝田确实是去向魏云清通报有人来了,不过来的人不是杨奕,而是曹军。 “曹公公?”魏云清愣了愣,他又来干什么?难道是像丁正宇一样赔罪? “也让他进来吧。”魏云清吩咐蓝田。 如果都是来道歉的,那就一起好了,让人家等在外面太久她也不好意思。 被皇帝臭骂一顿对曹军来说其实是家常便饭,但像昨日那般在那么多人面前,还骂得那么狠,是前所未有的,对他来说极伤面子,他回去后好好收拾了一番自己的自尊,才有心思去打探魏云清的事。等消息都打探回来后,他明白了,这位魏姑娘可得罪不得,他已失先机,可得赶紧向她道歉讨好她。 不过昨日下午魏姑娘受了伤,他就没来打扰,选了今日一早过来赔礼。 来人走到身边时,丁正宇余光一瞥,看到是曹公公,一惊,随即想起昨日之事,想到曹公公也是得罪了魏姑娘的人,二人这同来道歉,着实有些尴尬,干脆就当没看到,不动声色的往旁边退了一步。 曹军一进来也看到了丁正宇,吃了一惊,随即明白对方的目的与他相同,他默契地选择了假装没看到,让身边跟着的内侍将赔罪礼递给绿翠,转交魏云清。 “魏姑娘,昨日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是奴婢老眼昏花,奴婢该死啊!还请魏姑娘看在奴婢尽心服侍皇上多年的份上,原谅奴婢这回。”曹军说着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魏云清看着摆在床边的两份赔罪礼,不禁陷入了沉思。 她忽然发现,这似乎是个生财之道啊。首先,她隐藏身份,不告诉别人她是皇帝的救命恩人,然后到处走,引得不长眼的来挑衅她,然后她再报出皇帝的名号吓人,之后就回去等人来赔礼道歉就行了。 “我原谅你们了,你们可以走了。”魏云清最终决定收下这些礼物,也好让二人安心。 听到屏风后传来的声音,丁正宇和曹军面面相觑。 这个……魏姑娘是果真原谅了他们,还是话中另有玄机?他们此番前来,确实是要求得魏姑娘的原谅,可她如此轻易便原谅了他们,他们又觉得不踏实,总觉得这话背后还有些什么。 曹军先开口道:“魏姑娘,奴婢忽然记得,奴婢那儿还有些南海珍珠,各个又大又亮,若魏姑娘有兴趣,奴婢叫人拿来让魏姑娘瞧瞧。” 丁正宇不甘落后,忙接道:“下官也想起还有块如意和田玉,恳请魏姑娘鉴赏一番。” 曹军瞥了丁正宇一眼,又道:“说到玉,奴婢那儿还有块白玉卧马,听说是前朝之物,也请魏姑娘瞧上一瞧。” “曹公公收藏的物件,想来是不错,但我那儿有一样玉瑞兽,那寓意可是极好,魏姑娘不妨一看。”丁正宇笑道。 “瑞兽是好,可也得瞧玉质如何。”曹军冷笑一声,“魏姑娘,奴婢那儿……” 外面二人忽然就像是抬杠一样一个接一个说了起来,魏云清看向绿翠,小声问:“你说……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呃……”绿翠犹豫了一下,也小声茫然道,“许是在比拼家财吧……” 魏云清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两人是不是忘记他们是来赔礼道歉的了?这比拼得这么起劲,不怕家底都暴露出来后她说都要? 魏云清对绿翠比了个嘘的手势,也不打断那二人,就默默地听着,看他们能暴出来多少家底,而她就听得热闹,长长见识也好。 最终,曹军的家底还是要丰厚许多,很快丁正宇就哑口无言了,曹军却又多说了几样才停下。 听到屏风外头告一段落,魏云清咳了一声,带着笑意问道:“方才二位说的那些物件,我都没听过呢,听上去都很不错。莫非,都是要送我的?” 曹军和丁正宇一愣,脸色一片青白。 这,这,这若说送,可真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了,可若说不送,那他们说那么多干什么?莫非是来涮魏姑娘玩的? 两人骑虎难下,想到落到这境地都是旁边这人的错,不禁狠狠瞪了过去。可魏姑娘那儿还要回答,二人整了整神色,少不得要大出血一番。 然而没等二人说话,里头便传来魏云清的声音:“二位无需如此客气,你们的歉意我收下了,往事不必再提,今后我或许还要仰仗二位呢。” “不敢当。”丁正宇松了口气,立刻回道,“今后魏姑娘若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就是,下官定不负所托。” “魏姑娘果真是大人有大量,难怪皇上对您……嘿,想来今后奴婢还要仰仗魏姑娘呢!”曹军嘿嘿笑道。 魏云清无语,他这又是误会了什么? 她也懒得解释,笑道:“客气了。我身子还有些不适,就不多留客了。” “叨扰多时是我们的不是,魏姑娘可要好好歇息,奴婢先告辞了。”曹军笑道,随即退了出去。 丁正宇紧随其后,二人在门口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曹军走在前,丁正宇落后好几丈随后离去。 等二人厉害,魏云清把绿翠和蓝田叫过来,大方地说道:“见者有份,你们看上什么尽管拿。” 绿翠瞪大眼:“姑娘……这,我们可不敢要。” “反正我放着也没用,你们尽管挑。”魏云清笑道,“等回了上京,皇上肯定还会给我更多的,所以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你们尽管拿,别忘了,丁千户的这一份,还有昨日你们俩的功劳呢!” 魏云清劝得真诚,绿翠和蓝田推拒了会儿,终于每人挑了一样,却不肯再多要了。魏云清有种一秒钟变土豪的爽快感,可惜她身边就只有绿翠和蓝田,再想送也送不出去。 午饭过后,魏云清将杨奕赶去看书,自己带着蓝田和绿翠二人守在了院子门口。昨日晏如松辛辛苦苦抱她回来,她还没好好道谢过呢。她让蓝田去厨房吩咐炖一盅鸡汤,她和绿翠就盯着议事处。 自从杨奕愿赌服输看书去后,他就再没去过议事处,因此这两天那边安静了许多。魏云清不知道晏如松住在哪儿,想要找他不方便,只有守在议事处这儿才能碰上他。 所以说,手机这种东西,真是伟大的发明。 邓鸿今天也在门口等着晏如松,魏云清想了想,对他招招手,他毫不犹豫地跑了过来。 “魏姑娘,有什么事?”邓鸿好奇地看着魏云清。 魏云清道:“一会儿议事结束后,晏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邓鸿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议事前是没的,议事后说不定就有了。” “这样啊。” 邓鸿热情道:“魏姑娘,待会儿晏将军出来了我帮你问问?” “那就麻烦你了。”魏云清掏出块碎银递给邓鸿道,“拿去买糖吃,别客气。” 邓鸿:“……” 见他没接,魏云清又掏出一块,一块儿递过去:“那就买两块糖吧。” 邓鸿忙推却:“魏姑娘,这个,我不能收……” “跟我客气什么?”魏云清道,“反正这些钱也不是我的。” 邓鸿一脸迷茫:“啊?” “好了,快收下吧。”魏云清直接丢了过去,邓鸿条件反射去接,一时间手忙脚乱。 “待会儿麻烦你帮我问一下,若晏将军一会儿有事,请他事情办完了过来一下,若没事,就直接过来吧,我在里头等他。”魏云清指指院子里,然后带着蓝田和绿翠回去了。 大姨妈才刚来,魏云清依然是全身无力,既然议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邓鸿又愿意当“人体延时电话”,那她当然要好好利用起来,自己先回去躺着了。 邓鸿手捧两块碎银目瞪口呆。 这魏姑娘行事……还真是惊世骇俗啊!把晏将军叫去她的闺房,也不怕毁了名声? 邓鸿抓了抓脑袋,想起晏将军好像也去过魏姑娘的房间,大概也不怕再去一次?他看了眼手中的碎银,开心地笑了起来,不再多想,反正他把魏姑娘的话带到就成,该如何决定是将军的事。 魏云清回去后就躺床上睡午觉了,不过心里挂着事,她也没睡多久,起来后让蓝田陪她下了会儿棋。后来下棋也觉得无聊,魏云清干脆把蓝田和绿翠都叫来,一人一盘葵花籽,手剥瓜子壳,看谁剥得快。为了增加趣味性,她把一枚珊瑚珠金钗作为彩头,谁赢谁拿走。 蓝田和绿翠:魏姑娘真的好会玩…… 然后三人就开始了剥瓜子壳比赛,魏云清作为比赛选手和裁判,剥一会儿就忍不住往嘴里丢一些瓜子肉,反正彩头是她出的,她也不想拿回来,所以并不介意消灭自己的竞争成果。因此蓝田和绿翠自然就成为了唯二的竞争对手,一时间厮杀得是翻天覆地,鬼哭狼嚎。 连外头传来的敲门声,三人都没听见。 敲门的人是晏如松,议事结束后,邓鸿转告他魏云清的话,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但魏云清房门紧闭,他敲了会儿门,却一点回应都没有,等他停下,才隐隐听到里头有吵闹声。 “啊呀姑娘,你别吃我的肉!吃蓝田姐姐的去!” “可是绿翠,我觉得你的肉比较好吃啊。” “姑娘说得好,奴婢也这么觉得。” “蓝田姐姐,我也要吃你的肉!” “绿翠,不许耍赖哦。” “姑娘你欺负奴婢!明明是姑娘你先耍赖的!你不能只吃我的肉,你也要吃蓝田姐姐的才公平!” “好好好,我吃你俩的肉,谁也不吃亏。” 晏如松:“……” 邓鸿奇怪道:“诶,魏姑娘他们才干什么?吃什么肉?” 晏如松轻咳一声,嘴角忍不住有个小小的上扬弧度,他又敲了敲门道:“魏姑娘。” 里面瞬间一静。 听到外面晏如松的声音,魏云清才发现自己三人玩得太high了,她赶紧站起身对蓝田和绿翠道:“你们快收拾,我去开门!” 二人立刻从僵硬的状态恢复,手忙脚乱地收拾一桌子的瓜子壳。 魏云清慢吞吞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见二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才打开房门。 “晏将军,请进。”魏云清道。 晏如松并未进门,只笑道:“魏姑娘,不知叫在下过来,有什么事?” “进来再说吧,请。”魏云清身子一侧。 晏如松迟疑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进去。邓鸿跟上。 一走进房间,晏如松就看到了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两个侍女,二人此刻站得笔直,一派端庄,唯有她们脸上淡淡的红晕显示之前经过了怎样的玩闹。他视线一扫,看到桌子底下零星的瓜子壳,恍然之前三人笑闹间说的“肉”究竟是什么了。 “蓝田,去看看厨房准备得如何了?”魏云清发现早先吩咐的鸡汤居然还没来,可晏如松已经在这儿了,她忙让蓝田去催。 蓝田领命,立刻跑了出去。 魏云清这才看向晏如松,发现他有些拘束,知道搁在古代,一个大男人进女子房间拘束是应该的——不,应该说男人根本就不该这样轻易进入女子闺房。不过这里对魏云清来说不过是个临时居住的地方,又不是闺房,而她自己也完全不在意,所以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杨奕这家伙也是随随便便来她房间的,对晏如松她至少应该一视同仁嘛。 “晏将军,请坐。绿翠,快看茶。” 晏如松只当没看到那零零碎碎的瓜子壳,在圆桌旁坐下。绿翠上了茶后又退到一旁。 魏云清道:“晏将军,其实我让邓鸿传话请你过来,只是想谢谢你。昨日真是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晏如松轻笑。 她眼睛一瞥看到桌上的三大盘瓜子仁,忙推了一盘过去:“刚剥好的新鲜瓜子仁,晏将军您随意。” 看到这三盘瓜子仁,晏如松脑中忽然冒出三人围着桌子闹成一团的模样,不知该作何表情,轻咳一声:“……多谢。” “邓鸿,你也坐吧,别站着了。”魏云清又招呼邓鸿,后者看了看晏如松,也在一旁坐了。 魏云清又道:“晏将军,我刚刚吩咐厨房炖了一盅鸡汤,你先坐会儿,一会儿吃完了再走。” 一旁邓鸿觉得反正轮不到他说话,就抓了一把瓜子仁塞嘴里,结果才还嚼呢,就发现旁边的绿翠姑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吓得差点噎住,愣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 绿翠都快哭出来了:那是我千辛万苦剥的,你别吃我的吃蓝田姐姐的去啊…… 晏如松有些诧异,他没想到魏云清居然会让他留下喝鸡汤,他赧然道:“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晏将军,你别跟我客气。”魏云清道,“我跟邓鸿说了,你没事才请你过来,所以还请你喝完鸡汤再走吧,马上就来了。”也就是说,什么有事都是借口,我知道的!要是真有事,你早走了,过来干啥? 晏如松还是第一次被人强留,可他并不觉得被冒犯了,反倒有点无奈和微微的想笑。 这时,蓝田又跑了回来,魏云清一见眼睛就亮了:“蓝田,鸡汤呢?” 蓝田一脸苦相,气还没喘匀就说:“厨房说还要半个时辰。” 魏云清:“……”这不是拆我台吗! 魏云清看看晏如松,他的脸上现出些许尴尬,她咳了一声,忽然招呼蓝田和绿翠:“你们过来这边坐下。” 二人不知魏云清又想做什么,迟疑了会儿,听话地过来坐了,一左一右挨着魏云清。 魏云清看向对面的晏如松道:“晏将军,既然还要等半个时辰,不如就趁这时间,您给我们说说您从军以来的英勇事迹吧?” 听魏云清这么一说,蓝田和绿翠眼睛都亮了,纷纷期待地看了过去。跟魏云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们二人也被她带得放开了许多。 面对三双期待的眼睛,晏如松:“……” 第三十四章 对于魏云清来说,请晏如松讲英雄事迹就跟现代邀请国家元帅之类的讲那过去的事情是差不多的,她很好奇,也很期待。 可对晏如松来说,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的故事,还“英勇事迹”,如此自夸之事,叫他如何做得出来? “……在下从军以来未曾创造多少……英勇事迹,惭愧。”晏如松稍显尴尬地说道。 魏云清眨眨眼,换了个方式:“那给我们讲讲您从军时的故事?” 晏如松对外的名声很响,这点魏云清是知道的,毕竟宣城的那位牢头周通对他可是推崇至极,若说没有什么英勇事迹,她是不会信的,不过话问出口了她才意识到,要让含蓄的古人自夸有多英勇,有些人或许能夸夸其谈,但晏将军估计是做不出来的,所以她还是婉转点吧。 听魏云清换了个提问方式,晏如松表情微微放松,可也有些为难。他算不上沉默寡言之人,可也不是夸夸其谈之辈,要他像个说书人似的讲故事,他还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而且他还有个疑虑:那些军中的枯燥故事,魏姑娘怎会有兴趣听? 见晏如松不语,面露迟疑,魏云清心生不忍。人家有为青年,靠的是行动,以实力说话,偏被她逼得要动嘴皮子,估计也是为难,她还是放过他吧。 她想了想,目光转向邓鸿笑道:“邓鸿,你不是早就跟着晏将军的吗?你也来说说如何?” 邓鸿一怔,侧头去看晏如松,他想起之前他曾想在魏姑娘面前夸赞自家将军如何英勇,可却被将军喝止了,现在就有些不敢自作主张。 晏如松沉吟片刻,道:“邓鸿跟着我时日尚短,还是我来说吧。” 既然魏姑娘有兴趣听,他便说一说又何妨?他不想让她失望。 邓鸿这下也不用说话了,他想,将军在魏姑娘跟前,还真是转了性子呢。他继续伸手去抓瓜子仁,可触到绿翠的目光,他的手僵了僵,默默地收了回来。 “那太好了。”魏云清笑道,“晏将军,那你是几时从军的?” “十八岁那年得中武举,适逢南苗叛乱,在下便随贺总兵出征。”晏如松有些拘束。 邓鸿接道:“这个我知道,将军那时候是中了武状元!只可惜那时我还小,未能得见将军的英姿。” 魏云清认真听着,心里想笑,这邓鸿拍马屁的技巧也是不错。 但这回晏如松并没有阻止邓鸿,他甚至觉得有邓鸿的补充也不错,因为有些话他自己说不够自矜,但又是事实,魏姑娘或许想要知道。 他继续道:“第一次出征用了三个月。那时贺总兵命我为前锋,先行打下南苗叛乱的一个据点,惭愧的是,那时我年轻气盛,见识浅薄,险些中了埋伏,损失不少人马才逃了回来……”想起那段初入行伍的峥嵘岁月,晏如松面上显露一丝怀念之色,不再像最初一般局促。 “那后来呢?”作为一个最佳听众,魏云清紧张地发问。其余几人也是一脸紧张,纷纷看着晏如松。 晏如松笑了笑:“承蒙贺总兵不弃,他给了我第二次机会,再拨兵马令我带兵强攻,将那据点拿下。” “贺总兵果真是伯乐,真了不起。”魏云清赞叹道。她这一句,就夸奖了两个人,夸贺总兵是伯乐,不正是夸晏如松为千里马吗? 晏如松何尝听不出她话中之意?他心中有些微的欣喜,却并没有接话,只是继续说着后来的事。 魏云清,绿翠,蓝田和邓鸿四人都听得非常认真,时不时发出惊叹,魏云清作为一个合格听众,更是时不时赞叹一下,问一下“然后呢?”诸如此类,让晏如松能继续说下去。 当厨房将鸡汤送来时,已说到邓鸿来之后的事,所以邓鸿的话也多了起来,补充了不少细节。 “晏将军,这段日子以来,您真是辛苦了!”魏云清殷勤地将鸡汤摆到晏如松跟前,“要不是有你守着,这大梁还不知会成怎样呢!” 听了许久晏如松的参军故事,魏云清对他的敬佩又提高了一个档次。一开始听到周通说起晏如松时,她虽然也会附和,可那时她又不认识他,自然不会有多少敬佩之意。后来晏如松救了她,她对他非常感激,不过对于他的军事能力,她认识得却不够多。 但现在,她知道除了第一次出征南苗时他初阵差点中埋伏之后大大小小的战役,他就再没有失败过。当然,他自己说的时候真的很谦虚,一场场战役说过去,也并没有骄傲的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一件非常普通的事,但她却佩服得不行。百战百胜啊,多厉害的履历,放在任何时代都是要大书特书的。他从十八岁参军以来已经过了八年,未尝一败,也难怪在民间威望如此大。 这次大宋入侵大梁之战,如果不是杨奕非要御驾亲征,还把晏如松丢在了大后方,那么全军覆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整个战场的局势都要翻转过来。可现在呢?杨奕带领的大军被埋葬在宣城以北,晋阳剩下的军队人数不多,面对大宋军人数上的优势,只能采取守势,打得极为憋屈。 这时候,魏云清就特别想说一下杨奕的坏话,没有杨奕这没用又自大的小皇帝,大梁这个国家真的会更好!不过她也有分寸,憋着没说出口。 “魏姑娘……谬赞了。”晏如松很少听到如此直白的赞扬,心里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晏将军,快喝鸡汤,冷了就不好喝了。”魏云清笑道。 晏如松颔首:“多谢。” “我这是代表整个大梁百姓谢谢你。”魏云清肃然道,然后她转向绿翠和蓝田,问,“你们说是不是?” 蓝田轻笑:“魏姑娘说得对,若不是晏将军,这晋阳如今说不定已落入大宋之手。” “对啊对啊!晏将军,大家都叫您战神呢!”绿翠脸上红通通的,却也大着胆子道。 搁以前,她们可不敢这么跟晏如松说话,可谁叫现在她们的带头人是魏云清这个根本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呢?潜移默化之中,她们的处事方式也在一点点改变着。 被人如此当面夸赞,晏如松实在有些承受不住,便忙低了头喝起鸡汤来。 “云清姐姐,那三本书我读完了!” 有人忽然推门而入,兴高采烈的声音显示了主人极高的兴致。 听到这声音,圆桌这边几人反应很大。除了魏云清以外的几人,全都站了起来,绿翠和蓝田忙退到魏云清身后,晏如松起身后转向杨奕,行了一礼,邓鸿窜到他身后,低着头也不说话。 唯有魏云清还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惊讶地看向来人。 杨奕脸上的笑在面对房间里的如此多人时迅速收了起来,他眉头一皱道:“晏将军,你怎会在这儿?” 震惊之下,他的声音有些尖细,有种质问的味道。 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晏如松顿了顿,开口:“末将受……” “晏将军是我请来的。”魏云清接道,却又立刻转开了话题,“你看完书了,这么快?” 但杨奕却不想就这么被带走话题,他看向晏如松道:“晏将军,这里可是云清姐姐的闺房。”言下之意,你一个大男人进来,也太不知分寸了! “那也没见你避讳啊。”魏云清直接回了一句,没给杨奕面子。 杨奕被噎住,视线一转看向魏云清,瞪着眼睛,显然又气又闷。 魏云清微微一叹,放缓了语气道:“我又不是跟晏将军单独见面,大家都在,有什么关系?而且,阿奕,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虚名。” 杨奕盯着魏云清,知道她这是在告诉他,她是天上的仙女,下界的那些繁文缛节,她根本不在意。他也明白这点,可他就是不乐意看到云清姐姐跟晏如松如此往来! 魏云清和杨奕二人对峙着,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出,晏如松起先也有些尴尬,见此便开了口:“皇上,末将还有些事要办,请容末将先行告退。” 他知道魏姑娘和皇上的关系非常亲近,即便她跟皇上顶撞,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而皇上也认魏姑娘为“姐姐”,他们间的矛盾,他实在有些插不上手,不如离去。 “退下吧。”杨奕摆起了谱,没什么表情地说。 晏如松行了一礼,很快便带着邓鸿退了出去。 “你们都出去!”杨奕不高兴地呵斥着蓝田和绿翠。 二人吓得赶紧向外跑去。 魏云清有些气杨奕莫名其妙的怒火,也不理他,剥着瓜子壳只当没他这个人。 杨奕刚想坐下,眼睛瞥到了桌上的鸡汤,心里的怒气蹭蹭往上涨,云清姐姐居然炖鸡汤给晏如松喝,他都没有! 他生气地一挥袖子,直接把鸡汤扫到地上,碗立刻便碎了,听得外头守着的蓝田和绿翠一阵心惊胆战,怕魏云清在杨奕盛怒之下受到什么伤害,可谁也不敢进去看个究竟。 第三十五章 魏云清没想到杨奕居然会砸东西,一时间也是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杨奕满脸恼怒,她的情绪反倒镇定下来,把满手的瓜子往盘子里一丢,拍拍手双手抱胸压在桌上,摆出了长谈的架势:“你生什么气呢?” 杨奕愣了愣。 他生什么气?他当然是生气云清姐姐对晏如松另眼相待,待他比待自己好,他生气明明是她先遇上的是他,他们一起经历了生死考验,她为护送他回来吃尽了苦头,曾经她对他那么好,可一到晋阳,她却转头对别人好,他生气她总把他当不懂事的孩子般看待,或许她已经喜欢上了晏如松,说不定还想嫁给他。 可这种理由,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她不是别人,是云清姐姐,是天上的仙女,迟早要回天上去的,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她听来说不定正是一种侮辱,她知道了铁定会生他的气。 而他不想让她生他的气。 杨奕心中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般熄灭,他耷拉着脑袋,蔫蔫的,讷讷道:“我……我没生气。” “没生气你砸我东西?”魏云清气笑。 杨奕不说话。过去在皇宫里,他砸东西都砸成习惯了,要是心情不好,甚至还砸前朝花瓶玉器玩,他是皇帝,谁敢跟他呛声?所以刚才他心里不高兴,就顺手把那鸡汤给砸了,但现在他后悔了。他不后悔砸东西,可他不该在云清姐姐面前砸。 “我,我只是……”杨奕顿了顿,面露一丝委屈,“云清姐姐,你都没有为我炖过鸡汤。” “这鸡汤也不是我炖的,是厨房炖的。”魏云清气道。 杨奕心里想,你让厨房给晏如松炖鸡汤,却从没有让他们给我炖过鸡汤。 见杨奕不吭声,低着头一副委屈的模样,魏云清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阿奕,我这可是代表全大梁百姓对晏将军表示谢意。不是我说,你自己想想,若没有晏将军,你此刻还能轻松地坐在这儿砸东西吗?早让大宋军队把你捉去了。” 杨奕不甘不愿地点头:“我知道。” 他也知道晏如松的好,所以他才像现在这般看重他啊。可他就是看不惯云清姐姐对晏如松如此的好,凭什么呢?云清姐姐先遇到的他,也只有他知道云清姐姐的真正身份,她应当只对他好才对,若要感谢晏将军,他可以给他丰厚的封赏,哪里用得着云清姐姐亲自对他示好? “云清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女,你不懂凡间的事。你对晏将军太好,别人会误会的,晏将军也会误会的。”杨奕说。 “误会?”魏云清一怔,随即明白了杨奕的意思。 她按照现代的习惯来,从现代的角度来说,她做的事非常正常,可晏如松是古代人,她这么献殷勤,他或许会误会她对他有意思,杨奕一直认为她是天上的仙女,不懂这其中的道理,想说出来让她明白。 可是……这真的是误会吗? 魏云清扪心自问,发现她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从穿越到这儿以来,她一直抱着的目标就是护送杨奕回上京,获得合法身份和赖以生存的钱财,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所以,之前李卓说要她跟他走时,她也不过是稍微犹豫了一瞬,就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但后来,她遇到了晏如松,一切好像变了。 最初她跟杨奕同行,她比杨奕大五岁,杨奕这人又很不可靠,所以她必须承担起所有责任,保护二人。面对李卓时,她必须隐瞒杨奕的身份,李卓给她的只有压迫感。但晏如松不同,她第一次与他相遇时,他将她从狼口下救了出来,他与她是同一阵营的,她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可靠和心安。每一次见他,她都觉得很期待,有时候看到他被她的话语逼得窘迫时,她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但依然压不住心底的愉悦。 她想,她是有点喜欢他的,所以她潜意识里会经常试着与他接触,想要知道他的一切,想要吸引他,希望他也喜欢上自己。晏如松还没有成亲,他们是有可能的。 在杨奕的无意识引导下,魏云清已经彻底弄清楚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但这与她一直以来的目标相悖,这种矛盾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她原先想着有个小院,自己孤单过一辈子,是因为她知道古代男人与她有着不可调和的思想鸿沟,她不可能成为一个被困在后宅的女人,即便结婚了,她也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而这与这时代的价值观是完全相悖的,所以一开始她就告诉自己不可能,才会选择了唯一的那条路。 但晏如松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在他面前,她没有隐藏自己的本性,他一定可以看得出来相对于这个时代,她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女人,在普通男子看来,她注定会“不守妇道”。但他并没有看不起她,她甚至隐约觉得,他应该是欣赏她的。 所以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假如有一个古代男人,肯接受她的所有,让她像在现代一样自由,倾听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意见,即便面对周围人的非议也要跟她在一起,不纳妾不三心二意,她愿不愿意嫁给对方? 魏云清知道自己现在想得太远,晏如松的一切可能反应,不过是她的猜测,可因为有那种可能,她愿意一试。 如果有人可以成为她的灵魂伴侣,她愿意一试。 “云清姐姐?”见魏云清从微微皱眉到沉思,到最后舒展了眉目,杨奕心里忽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他觉得心里慌慌的。 “嗯?”魏云清回神,脸上的笑极为舒心,“你放心吧,误会会解除的。” 因为,那不会再是误会。 杨奕却误会了魏云清的意思,他以为她说的是将来会跟晏如松保持距离,于是他脸上也缓缓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不再提这事,反倒提起了来这里的目的:“云清姐姐,那三本书我看完了,承诺我已达成。” 魏云清笑道:“那很好啊。多读读书,才能越来越聪明,以后要多看书。” “我知道了,云清姐姐。”杨奕点头,心里却想,我读书的时候,晏如松却来了云清姐姐这儿,我可不能再读了,免得他总在我不在之时过来,乱了云清姐姐的心。 两人莫名其妙的争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杨奕心满意足地离去,而魏云清则让绿翠和蓝田进来帮着收拾房间。 二人有心想问结果,见魏云清表情舒缓,便知道魏姑娘与皇上并未生出多少嫌隙,虽不知过程,到底也放了心,更加确信皇上一旦遇到魏姑娘,果真是被吃得死死的,连火都发不出来。 而坐在桌旁沉思的魏云清,此刻却在想着,她要怎么进一步勾搭晏如松,看看他的反应呢? 第二日,杨奕通知晏如松自己要去视察城防,鼓舞士兵的士气,同时也叫上了魏云清。 魏云清身体已经大好,稍微走些路没什么事,反正也无聊,便决定跟杨奕一起上城墙看看。 杨奕这一所谓的视察,为了增加气势,凸显他皇帝的威严,还带上了从上京来的不少人,比如文淮,曹军,丁正宇等从上京来的人,一行人浩浩荡荡。 一大清早,晏如松带人来恭迎杨奕,落后他半步与他同行。这皇帝来视察,明知他看不出什么来,晏如松也不得不认真应对,他是君,他是臣,这是本分。 在外人面前,特别是晏如松跟前,杨奕不自觉地摆着皇帝的架子,绷着脸在晏如松的引导下跟着前行,却忽然在一处台阶旁转身去扶魏云清,关切地说:“云清姐姐,小心些,这儿有台阶。” 魏云清诧异地瞥了杨奕一眼,她又不瞎当然看得到这里有台阶,杨奕突然这么绅士让她觉得有点接受不了,可现在周围都是人,她不好不给他面子,只得点头微笑:“谢谢。” “云清姐姐,你不用跟朕客气。”杨奕刻意凑近了魏云清,语气也故作柔和,说着他还瞥了眼一旁的晏如松。她可是他的云清姐姐,他才是她在这凡间最亲密的人,你晏如松想要横插一脚,也得瞧瞧你配不配。 随行人员都看到了杨奕与魏云清的亲密,文淮暗地里摇头叹息,曹军和丁正宇则暗暗庆幸:亏得他们及时向魏姑娘道了歉,瞧皇上对她的态度,迟早他们得叫她娘娘。 晏如松视线微垂,衣袖下的手微微握成拳。 走上台阶后,魏云清便自然地准备松开杨奕的手,谁知杨奕握着不放,只道:“云清姐姐,这儿路面不平整,朕牵着你吧。” 魏云清:“……”你是导盲犬啊,还是我是瞎子啊? “多谢皇上好意,不必了,我能自己走。”魏云清皱了皱眉,看杨奕的表情有点不善,她怎么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呢? 见魏云清有些不悦,杨奕讪讪的,也不敢太过分,只得松开了她,郁闷地向前走去。 等杨奕埋头走上城墙回头一看,登时傻眼了——云清姐姐怎么跟晏如松走到一起去了?这晏如松可真会见缝插针! 第三十六章 杨奕显然是误会了晏如松,当他埋头前进时,魏云清故意放慢了脚步,默默地走到了晏如松身边。大学里集体活动若有暗恋对象也在内,这可是必备技巧,魏云清掌握得也是炉火纯青,非常自然地落后杨奕走到了晏如松身旁。 “晏将军,正值守城关键时期还要分心应对……辛苦了。”魏云清道。其实她倒是想跟杨奕说,你给我消停点,别总给人家添麻烦,可回归皇帝之位的杨奕,很多事真不是她能控制住的了。有时她不乐意的时候会当着众人的面顶撞杨奕,可大多数时候,她还是给他面子的,她不想太过挑战封建专权的力量。因此这话她说得比较轻,也有些含糊。 晏如松自然明白魏云清话中之意,他只微微一笑道:“身为臣子,应当的。” 魏云清默然,现在她也看出来了,晏如松年纪轻轻,却十分忠君爱国,杨奕能有这样一个好武将帮他守着大梁江山,真是把这辈子加下辈子的运气都用尽了。可杨奕呢?看样子虽然重视晏如松,但他的重视配不上晏如松的价值,杨奕还是太过孩子气,只凭个人喜好做事,根本没有仔细看待他的皇帝身份,没有考虑过大梁的未来。 两人还没说上两句,杨奕却看了过来,不过这回他没有招呼魏云清,而是对晏如松道:“晏将军,你过来给朕说说这城防。” “是,皇上。”晏如松并不敢耽搁,立刻迎了上去。 杨奕有些不甘心地瞥了魏云清一眼,假装很感兴趣的样子,拉着晏如松问这问那。他本来是想把魏云清叫到他身边去的,可相对于晏如松,他觉得要面对魏云清的怒火更可怕,所以还是退而求其次,把晏如松从她身边拉来吧,反正都是一样的。 可魏云清也没那么好打发。她见杨奕和晏如松在前方交谈,而其他人都跟得比较远,落在她后面,她就显得有些突兀了,也觉得别扭,加快脚步赶了过去,在距离那二人一米远处停下,默默地听着杨奕和晏如松的交谈。 杨奕的军事素养是真的不行,就算魏云清这个军事小白也能听出他的愚蠢。比如说,他问雉堞后为什么不多安排一些弓箭兵,等李卓攻上来了,就一轮齐射,将他们全都干掉。晏如松倒是耐心,慢慢解释,城里弓箭储备没那么多,而且弓箭手的轮换也要掌握一个节奏,相对于用弓箭这种目前稀缺的易耗品,不如用热水,火来招呼近前攻城的大宋军。 杨奕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嗯嗯啊啊地应着,然后又转向了别的问题。魏云清在旁听着,都觉得晏如松的脾气可真够好的,杨奕问得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他也都回答得很仔细,一点儿都不敷衍。 魏云清忽然有种感觉,晏如松好像师傅在带着徒弟一样教着杨奕一些东西。她看着晏如松认真回答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杨奕可是御驾亲征过的人,难保以后不会还想再来,晏如松在回答他的时候那么仔细,未尝不是在教杨奕些东西,万一将来他再想亲自上战场,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 魏云清忍不住有些心疼晏如松。摊上这样的一个皇帝,晏如松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费尽心机为了这皇帝好,为了大梁好,可杨奕还不一定领情。 如果是换一个人,魏云清觉得晏如松取而代之也不错,不过当这皇帝是杨奕之后,她就犹豫了。杨奕虽然不靠谱,但他对她还是不错的,她也不是大梁人,用不着考虑大局,她真的很高兴,现在的皇帝是杨奕,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抱着一种矛盾的心情,后面的内容魏云清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等一回神,那边忽然乱了起来,原来是杨奕走下一道台阶的时候没注意,踩了个空,然后把脚给扭了。 魏云清:“……”她已经不想再说些什么了。 现场自然是一片大乱,皇帝受了伤,他的内侍,甚至当时他身边的人都有责任,大家闹哄哄地乱了起来,魏云清在边上看着,就觉得这场面过大了,好像杨奕不是扭伤了脚,而是马上要伤重死了一样。 最终还是晏如松吩咐人抬来担架,将沉着脸的杨奕抬上。魏云清见杨奕不过是扭伤脚而已,就没有过去凑热闹,结果担架抬着经过魏云清身边时,他一把拉住了魏云清。 扭伤很疼,这点毋庸置疑,杨奕也不是个很能忍痛的人,不过在群臣特别是晏如松面前,他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暗地里早咬牙切齿了。 “云清姐姐,朕扭伤了,你陪朕回去。”杨奕对魏云清道。本来他是觉得,他这受了伤,云清姐姐定会陪他回去,可经过她身边时,他又不确定了,只得特意强调了一句,免得她留下继续被晏如松钻了空子。 魏云清觉得这要求挺合理,倒也没有拒绝:“好,我们回去。” 杨奕便舒展了眉眼,笑了起来。 给杨奕诊治的是另外的大夫,不过扭伤而已,应急处理过后敷药,静养都是逃不过的。这下,杨奕只好待在屋子里,不能出去了。这对他来说自然不是个好消息,他不能出去,可云清姐姐又不是那种闺阁中的女子,会被困在房间里也不出去,所以大夫刚给他看完,他就故意撒娇对魏云清道:“这几日,云清姐姐你陪陪朕吧,不然朕无所事事,也无趣。” “好,你安心养伤。”魏云清没有拒绝。她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之前她受伤只能卧床不起时,杨奕也经常过来陪她说话解闷,所以现在轮到她陪他了。 “谢谢你,云清姐姐。”杨奕笑开,此刻的他就像是个阳光少年一般单纯。 然而,杨奕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当初他陪魏云清的时候,也不是全天候都待在她这里,有时候他还会去议事处凑个热闹。而魏云清呢,也算是视线了她的诺言,一天中有个大部分时间是陪在杨奕的身边,可也经常找空出去。比如说,中午午饭过后,等杨奕忍不住睡了午觉后,她就会带着绿翠和蓝田二人出去溜达了。 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她自然不会放弃自由行动的机会。这天她直接等在议事处门口,等到晏如松出来,她便带着绿翠和蓝田二人迎了上去,一点避讳都没有。 “晏将军,今日忙吗?”魏云清笑着打招呼。 晏如松微微摇头,面上显出稍显迷惑的神情:“这几日不知为何,大宋军的攻势缓了许多,城墙上有谢挺康广义几人守着,并无太多事。” “那这是好事么?”魏云清好奇道。她顶多就看过一点《三国演义》《孙子兵法》什么的,跟这些真正看实用兵书长大并且经实践历练过的人自然完全没得比,什么都不懂就要多问了。 晏如松笑道:“那必须看大宋攻势缓下是何缘由了。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变幻,我等不轻视,不疏忽,定能防得住他。” 这样淡然强大自信的晏如松,教魏云清的心脏怦怦直跳起来。人类都会有英雄情结的吧,厉害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那晏将军……你可以再带我去城墙上看看吗?”魏云清小心地问道。晋阳城比起宣城来可要大多了,城墙也更为宽厚牢固,可她来到这儿后就一直伤着,没机会去见识,好不容易跟在杨奕后头去见识一番,半途他又扭伤了,她只能遗憾地跟了回来。现在李卓他们攻势已缓,晏如松又说没什么大事,如果他愿意的话,她想再去城墙上走走,看一看。 而且,她也不是没有私心。如果晏如松同意了,这就相当于两人的约会了。 “在下自当奉陪。”晏如松一怔,随即笑道。 魏云清的喜悦溢于言表,虽说晏如松身边跟着邓鸿,她身后跟着绿翠和蓝田,可那三人都落后他们几步,他们这勉强也能算是二人约会了。 去城门的路有些远,上一回魏云清是跟着杨奕坐马车过去的,这回她想骑马去,可想到自己不怎样的骑术,以及还没全好的身体,她也就放弃了。晏如松找了辆马车过来,她和绿翠蓝田三人坐在车内,邓鸿驾着马车,而他骑着马跟在马车旁,像是护卫一般。 魏云清悄悄掀开帘子看了看跟在一旁的晏如松,只觉得心跳已经快到慢不下来了。 绿翠看着魏云清的做派,忽然促狭地笑道:“姑娘,你可是对晏将军……” 她以为她这捉弄的话会换来魏云清娇羞的模样,可她对魏云清的了解还是太少了,魏云清只微微一怔,便笑道:“是啊。” 这下轮到绿翠和蓝田二人愣了,她们互相对视一眼,表情有点捉摸不定。 其实绿翠和蓝田二人对于魏云清的身份定位,一直有些弄不清楚。按照皇上对魏姑娘的态度,她迟早会成为后宫娘娘,而且是其中最为受宠的一位,即便魏姑娘比皇上大五岁又如何?只要皇上喜欢,大五岁算什么,大十岁,甚至对方早已为人.妻子,为人母亲,皇上照旧能把人收入后宫,只不过名声不怎么好听罢了。可皇上是天子,谁又能反抗呢? 可魏姑娘的态度,她们二人是完全看不透的。皇上称呼她为“姐姐”,魏姑娘似乎果真将自己当成了皇上的姐姐,她们都觉得,皇上若有亲姐姐,也不过就是如此了。这位魏姑娘,身份来历对她们来说都是个谜团,她们自然也不敢多问,但她们可以肯定,魏姑娘绝对是与众不同的女子,因为没有其他女子能比得上魏姑娘的特别,她的特别在她自己的行事态度,也在于皇上对她的态度。 因为两方不同的态度,绿翠和蓝田二人心中也满是矛盾,根本猜不透最终会变成如何。绿翠此刻调侃魏云清,也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根本没想到魏云清会坦然认下。 好在二人也算跟着魏云清有些时间了,很快就回过神来,只不过两人的脸上都有些泛红。 “魏姑娘……你,你好,好……”绿翠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不知羞?不害臊?恬不知耻?”魏云清笑问。 “奴婢可没这么说。”绿翠连忙摇头,就算她真如此想,也不能说出来啊。 魏云清毫不在意:“你说了也无妨,我不在乎。” 要真的在乎那些虚伪的名声,魏云清就不会是目前这样了,她或许会像所有古代女人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对杨奕恭恭敬敬,将他当成个真正的皇帝般敬重。可她毕竟是来自现代的魏云清,本性难改,既然现在她有那个资本,她自然不愿意压抑自己。 “晏将军尚未成婚,我也是,我喜欢他,也没什么不对的吧?”魏云清的目光落在帘子上,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外头的晏如松,面上忽然隐隐有了一丝属于女孩的娇羞。 绿翠和蓝田震惊地看着说出这种直白的告白的魏云清,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互相惊讶地对视着,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满是敬佩:魏姑娘,可真是了不起啊…… 然而,魏云清还能更了不起。 来到城墙下,马车停稳,魏云清没让别人扶,自己下了车,抬头仰望,看着那高耸的城墙,露出了赞叹的目光。 古代没有那些高科技的设备,这些十多米高的城墙,可都是人力一点一点累积出来的。就是这些城墙,抵御住了多少外敌的入侵,守护住了多少百姓的安乐。 “魏姑娘,这边请。”晏如松指引着魏云清。 城墙现在是军事重地,不过由晏如松带领,几人自然是畅通无阻。很快几人便登上了城墙,向内望是格局规整的晋阳城,向外望是绵绵不绝的群山和平原,更远一些隐隐好像还能看到大宋军队的营帐。 “雄伟,庄严。真了不起。”魏云清沿着城墙向前走去,边走边感慨道。 晏如松陪着她,点头微笑。这是他的国家,这是他守护的城池,能安稳地护住它,他是骄傲的。 “晏将军,你知道我来自何方吗?”魏云清忽然问道。 晏如松微怔,这问题别说他,除了杨奕和魏云清以外,没有人知道。而且,因为杨奕对她的态度,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敢多嘴问一句。 “不知……魏姑娘家乡何处?”他略有些好奇地问。 魏云清笑了笑,侧头看向晏如松,露出个狡黠的微笑:“我若说我是从天上来的,晏将军你信也不信?” 晏如松愣住,这回答绝对出乎他的意料,一时间他甚至不知作何反应。 魏云清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晏将军,我说笑的。” 晏如松也微微笑了起来,如果她告诉他,她真是从天上来的,他未必就一定不会信。 “不过晏将军,我来历不明,倒是真的。”魏云清笑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个孤家寡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我自己。” 晏如松原本望着前方,听到她的话,他忍不住微微侧头看了过来。他看到她虽然面上带笑,眼中的落寞却极为鲜明,有那么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孤独和寂寞。 “你还有……皇上,皇上认你为姐姐,将来你必不会无依无靠。”晏如松这话说得,有些涩然。 在面对魏云清的时候,他也有些矛盾的心态。 首先就是皇上对魏云清的态度,晏如松不得不顾忌。皇上口称魏姑娘为姐姐,可那不过就是嘴上叫叫的,皇上心里对她是个什么态度,他心里似乎隐隐有所察觉。但他有些刻意忽略那些隐约的感觉,因为这么多年来,魏姑娘是唯一让他想要多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女子。 但事实上,最重要的还是魏姑娘对皇上的想法。他有些不确定,因为这世间女子,少有不愿意成为皇帝的妃子的,那毕竟是大梁最尊贵的女人之一。然而,面对魏姑娘时,那种想法便会被压制下去。他也不知哪来的自信,总觉得,魏姑娘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乎那些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呢?”魏云清想了想,终究还是大胆地问了出来,有些话,不试探的话,是不会有结果的。这里毕竟是古代嘛,男人也挺含蓄,她不介意做大胆的那个。 晏如松一怔,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她问的到底是什么。 魏云清停下脚步,面向他,大胆地问道:“晏将军,你有想过成为我的依靠吗?” 晏如松脚步猛然一顿,惊诧地看着魏云清:“魏、魏姑娘……” “你若愿意,可以叫我云清。”魏云清笑道。 “魏姑娘……”晏如松实在过于震惊,根本没能改口,在男女一事上,他就是个完全的新手,这么多年来,他的所有精力都花在了战场上,几乎没有想过,若有女子当着他的面如此大胆,他又该如何回应。 他一直知道魏云清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可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他依然被她的大胆震惊了。 然后,他的心乱了,无法再保持一贯以来的镇定。他隐隐觉得,好像在她面前,他一贯的镇定,总能被击溃,而他……甚至并不讨厌那一刻的失控。 “云清。”魏云清笑着纠正。她承认她这样跟晏如松摊牌,是有很大风险的,她现在也很紧张,很害羞,可她知道她既然已经出击了,就不能退缩。她跟晏如松接触的机会不会很多,若不早点下手,以后没机会了怎么办? 晏如松忽然镇定下来,那两个字在舌尖跳动,最终还是没有脱口而出。 “晏将军……”魏云清忽然往后一退,走到城墙边,幽幽一叹,“你若再不说话,我可要羞愤至死了。即便是我,问那问题,也是鼓足了勇气,只求一个答案,无论结果如何,不枉我尝试一场,可你什么也不说,叫我怎么办才好?” 她此刻正站在雉堞的凹处,外头就是城下,她的手攀上了墙砖,幽然望着远方,好像随时会跳下去似的。 晏如松心中一紧,未及多想便上前抓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城墙边捞了回来。 魏云清这一下直接撞到了他宽阔的胸膛上,他的行为已说明了一切,她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魏姑娘,在下……” “晏将军,为难的话,不用勉强的。”魏云清稍稍退开一些,于是两人交握的手便有些显眼了。 晏如松身子一僵,忙松开她的手,慌忙道:“一世情急,还请魏姑娘……见谅。” “无妨,我知道晏将军是个正人君子,也不是故意要占我便宜。”魏云清故作理解地说道。 晏如松哪里敢接这话,脸色隐隐有些泛红,视线根本不敢落在她身上。 今天陪着魏云清出来看城墙,晏如松只当是上回她还未看尽兴,并未多想,哪里料得到,她一来就给他这样的突然袭击? 他的心,此刻真是乱成了一团。并没有任何情感经验的他,面对这样大胆直白的告白,大脑直接就当机了。等缓过神来,一切纷乱的情绪散去,剩下的,唯有欣喜。 “魏……”晏如松顿了顿,艰涩地改了口,“云清,我……想过的。然而我……只怕唐突了……” “晏将军,凑巧的是,我也是想过的。”魏云清畅快地笑了起来,“瞧,我们多么心有灵犀?” 第三十七章 魏云清与晏如松在前边聊天,邓鸿、绿翠和蓝田三人在不远处跟着,也时不时说上两句,谁也没刻意去听前边的对话,因此看到那突然的发展,都有些愣神,特别是晏如松忽然抓着魏云清,后者不慎摔入他怀里再退开的那一幕,看得三人眼睛都直了。 “方才我可是眼花了?晏将军竟……会对魏姑娘无礼?”绿翠吃惊道,她本想说的是轻薄,可话到嘴边觉得不合适,便又咽了回去。 蓝田的表情同样惊诧:“我也看到了……” 邓鸿则僵立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虽然想着晏将军和魏姑娘若能成了很好,可他没想到一向克制骄傲的晏将军竟会对魏姑娘如此动手动脚的啊!这还是他家的晏将军么? 晏如松和魏云清二人自然并未注意后方几人的骚动,在魏云清彻底摊牌表达了自己对晏如松的好感之后,他一怔,许久之后,唇角微微勾了起来,那一刻的笑平静中透出欣喜。 再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让人觉得愉快的了。这时候,他先前迟疑的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眼前的女子对他是有意的,唯有这点才最紧要。 “不过晏将军,你可考虑清楚了?”明明在看到晏如松的笑容之后心跳猛地加快,魏云清却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背着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今年二十又二,可算得上是老姑娘了,你果真不嫌弃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望着魏云清漂亮的双眼中透出的狡黠光芒,晏如松何尝不知她是在说笑? 他摇头,轻笑:“不悔。”他顿了顿,视线又一次偏移,“……叫我如松吧。” 魏云清蓦地笑了起来,她视线一转,忽然看到了不远处探头探脑的三人,那三人没想到魏云清会突然看过来,吓了一跳,纷纷躲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魏云清又是一笑,朝晏如松走近了一步,后者的身体猛地一僵,显然有些紧张。 她觉得好笑,低低地说道:“不后悔的话,那我可就叫啦……如松。” “嗯。”晏如松同样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的名字从她嘴里念出来似乎有一种别样的韵味,令他闻之微醺。 “敌袭!” 不远处站岗的士兵忽然大喊了起来。 一瞬间,魏云清与晏如松之间的旖旎气氛消失无踪,他眉目一整,凌厉的气息陡然升起。 有士兵立刻过来禀告:“晏将军,大宋军营帐的方向有人出阵了!” 晏如松道:“有多少人?” “最前头的只有二十多骑!”那士兵报告道,“后面似乎并无大军跟随!” 晏如松闻言,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弄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打算。 他扬眉远望,晋阳城前的平原上,远远地跑来了几十骑,骑兵队引起了烟尘滚滚,但那之后,确实并未跟随步兵或者攻城装备。 “邓鸿,你送魏姑娘她们回去。”晏如松此刻人在城墙上,自然决定亲自坐镇,可魏云清不能留在这儿,他立刻吩咐邓鸿带她们三人走。 邓鸿道:“是,将军!”他看向魏云清三人,“魏姑娘,绿翠姑娘,蓝田姑娘,请跟我来!” 魏云清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哪里敢在这儿多待,连忙点头,和陡然变得慌张的绿翠和蓝田一道随着邓鸿走。 就在几人说话间,那些大宋骑兵已然来到城前,却在弓箭射程之外,只有一个骑兵出列,向城墙下驰骋而来。 对方只有一人,晏如松并未下令士兵攻击,让对方来到了城下。 那士兵似乎料到自己不会受到攻击,来得非常快,直接来到城下,仰头大喊道:“晏如松将军可在?我们李将军希望与晏将军见上一面。” 李将军? 魏云清还没走下城墙去,听到这名字蓦地停下脚步,从雉堞凹处向外看去,停在远处的那队骑兵,领头的那位……似乎有点眼熟啊。 应该就是……李卓吧?既然他已经接手了大宋军,那么小小地升个官什么的,也是正常。 “魏姑娘,我们快走吧!”邓鸿忙催促魏云清。 魏云清却不准备走了,她将自己的身形掩藏在雉堞后,小声道:“反正大宋军也不是来打仗的,我就在这儿看看。” 邓鸿的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但是魏姑娘,晏将军说……” “嘘!”魏云清忙道,“晏将军现在忙着呢,哪有空理我们这边,你别说话,躲这儿我们慢慢看。” 魏云清身边正好有一块地方堆着一人多高的装备,能将她的身形完美地掩藏住。 邓鸿扭头看去,那边晏如松已经跟大宋来人对上话了,他只得无奈地留下,跟魏云清一起躲起来。绿翠和蓝田二人虽也怕打仗,可看外头的情况,也知道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倒没那么紧张了,纷纷跟随着一起躲了起来。 旁边站岗的两个士兵知道魏云清是晏如松带来的,也知道邓鸿是晏将军的亲兵,此刻见四人鬼鬼祟祟地躲起来,一时间竟有些目瞪口呆。当然,除此之外他们也不会做什么多余之事。这四人虽然当着他们的面躲躲藏藏,但不是敌人也不是探子,他们只是小兵,站好岗就是,其余的不用管。 晏如松不知李卓想要说些什么,却并没有拒绝。他在城内,高墙护着,李卓在城外,他还能怕了他不成? 那大宋骑兵回去后没多久,便有三骑离队而出,那李卓也是大胆,只带着两骑就敢来到城下。 晏如松亦是佩服李卓的勇气,此刻自然不会做出偷袭这等无耻之事。 “晏将军,别来无恙啊。”李卓扬声道。此刻他距离城墙的位置已是极近,稍稍提高声音,便能将自己的话传了过去。过去在战场上,两人也是正面交锋过的,不至于认不出对方。 晏如松颔首:“李将军。”态度疏离。本来嘛,两边可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没什么好热络的。 李卓却笑道:“晏将军,正所谓英雄惜英雄,你果真不肯投降我大宋?李某担保,若你肯投诚,我大宋不但还你一个将军,钱财美人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看到李卓,魏云清的心情很有些复杂。最后一次见面,他差点就把她射杀了,她当然会怨恨,不过毕竟她没死,那些恨意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就消磨得差不多了,回想起被他囚禁那段时间,她觉得李卓对她还是不错的,因为气她骗了他而想杀她,也是正常。这是两人的立场问题,没什么好说的。 可听到李卓竟然来引诱晏如松,魏云清就恨不得一箭射死他。还“美人”,她才刚跟晏如松摊牌呢,关系刚有点进展,他就拿美色来勾引人,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啊!而且,他也太小看晏如松的定力了。 果不其然,晏如松面色未变,连声音都平稳得一如过去:“多谢李将军厚爱,晏某是大梁之臣,无意一身事二主。” 晏如松拒绝得干脆,李卓却像是毫不意外的模样,依然笑道:“真是可惜。大梁那小皇帝,竟也能得到晏将军的忠诚,果真是天道不公啊。” 知道杨奕就是大梁皇帝后,李卓真是气了好久,反正是一想到大梁皇帝曾经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却不知道就气,气自己一时不察没能及时发现,也气魏云清瞒他瞒得太死。 躲起来的魏云清默默的为李卓的话点了个赞。 “李将军,你若来此只为劝降,还请回吧。”晏如松道。 “不,劝降不过是顺手为之,万一成功了,我这可是大功一件。”李卓笑道,“我不过是来通知你一声,这仗不打了,恭喜晏将军,你守住了晋阳。” 闻言晏如松眉头微蹙,这是惑敌之计还是…… 李卓哈哈大笑:“不用多想,我并未骗你。过会儿我们就走了,我来道个别,好赖也打了那么多天。” 他确实没有骗人,大宋军即将拔营离去,他过来劝降,确实是顺口那么一说,万一对方真降了,那就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可对方不降,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晏如松沉吟不语,李卓专程跑来说这话,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但他并不打算多问,从敌人嘴里问出的消息,他也不敢拿来用,不如以静制动。 李卓又是哈哈一笑,忽然视线一转,看向晏如松的左侧,扬声道:“云清,我看到你了,别躲了。” 这一声差点把魏云清吓得腿软,事实上她真的有点腿软,条件反射性地蹲下,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李卓果真看到她了,那也太吓人了吧!重点是,她这偷偷摸摸的举动,还被晏如松知道了,更要命的是,李卓居然当着晏如松的面做出跟她很熟的样子。她才刚跟晏如松表了个白啊,李卓这样一闹,晏如松该不会怀疑她和李卓有点什么吧…… 魏云清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当李卓喊出魏云清的名字,并且准确地看过来时,晏如松也惊讶地看了过来,发现目光被装备阻挡之后,他立刻大踏步走过来,很快就看到了躲在后方鬼鬼祟祟的四人。 一见晏如松,邓鸿立刻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道:“将军,我本想……” 外头李卓的声音传来:“云清,你想装作不认识我?那可不行,我被你骗得那么惨,你需得给我个交代吧!” 魏云清真想从城墙上跳下去把李卓砸死算了。她跟李卓的关系其实多单纯啊,就是俘虏和被俘虏的关系,可李卓的话,着实有点语焉不详,还往某些不怎么健康的方向引导,旁人听了会怎么想?这里可是古代,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这么熟,听上去还有仿佛“负心人”的故事,实在引人遐想连篇。 不敢面对晏如松的目光,魏云清倏地站起身,朝向外头,对李卓怒目而视。 李卓笑道:“云清,你可算露面了。” “李卓,我骗你是为了保护我大梁皇上,你被我骗,是你自己蠢,还怪我咯?”魏云清不客气地说。她的语气特别坚决,还搬出杨奕来扯虎皮,旨在表明自己的高风亮节,将李卓刻意营造出的暧昧感觉打得体无完肤。 李卓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被魏云清骗过,这是一个事实,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如今被她赤.裸裸地揭出来,他怒极反笑:“一直以来,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他顿了顿,语气稍稍和缓了一些,“没想到大梁皇室之中,还有你这般有胆色的女子,倒比大梁皇室的男子们有胆魄多了!” “你错了!我不过是大梁普通百姓,护卫皇上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魏云清大义凛然道,“只可惜当时我并没有机会杀你。” 李卓面色微微一变,他原先猜测魏云清只是个假名,还想着她的真正身份到底是哪个大梁公主,之前她的否认他根本不信。然而此刻,她已处在晋阳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之中,毫无骗他的必要。如此说来,她果真只是个商贾之女? “你果真有个爹叫魏有财?”李卓挑眉。 “当然没有!我随口说的你也信?”魏云清故作鄙夷道。她现在安全了,过去受的那些气,自然要报仇,伤不了他,气死他也是好的。 李卓闻言,脸色果真黑了下来。 这下魏云清开心了,又道:“李卓,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轻易被我这小女子欺骗,原来大宋国捧着的将军就是这般无能!” 毕竟以后要仰赖大梁,魏云清不介意灭灭大宋的威风,长长大梁的志气。 只见李卓深吸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居然叹息一声后笑了起来:“也是美色误我,若不是你……我又岂会上了你的当?你也知我箭术如何,当日那一箭,若不是我不忍,你又如何能生还?” 最后这话,李卓却是并未作假。以他的箭术,要一箭射中魏云清的心脏也是轻而易举,可临射出那一箭前,他却偏了个角度,最终才只射中了她的肩膀。终究是他想要带回去的女子,她是骗了他,他却也不忍心杀她。 魏云清的脸都绿了。 李卓的这些话,还故意留白,足以令人浮想联翩。她猛然回头看了看晏如松,后者沉静的脸上却看不出对这些话的反应。她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解释什么,为难之下只得又转过了头,怒气冲冲地对李卓道:“你还真是会往你脸上贴金!你若没有被我骗过,你怎么就把我们大梁的皇上给放跑了呢?莫非你已被我大梁劝降?那我们倒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若论嘴皮子,魏云清也是不遑多让——在这时代,她的武力值堪称负数,也就能耍耍嘴皮子了。 李卓故意叹息一声:“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云清,是我不好,我不该多看别的女人一眼。若我保证将来只看你一人,你可愿回到我身边?” 魏云清:“……”好想杀了他! 回头,魏云清一脸严肃地对晏如松道:“晏将军,这李卓乃是我大梁大敌,此次机会难得,不如一鼓作气,将他击杀,如此一来,失了主将的大宋军必定溃败!” 听着魏云清杀气腾腾的话语,从魏云清和李卓二人的对话之中长了见识的邓鸿三人心里共同冒出了一个想法:魏姑娘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晏如松也在迟疑。如果说李卓所言非虚,那攻击李卓有些多此一举,晋阳城内兵员本就不足,只求能守住晋阳,防着他们渡过123言情,可若这是李卓的疑兵之计,此时将他捉住倒是不错。 而魏云清和李卓二人的话,此刻晏如松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云清,你可是想着要杀我?”李卓的声音再次响起时,竟已渐渐远去,“最毒妇人心啊,我不忍杀你,你却想着杀我,可见我果真伤透了你的心。也罢,将来若有机会再见,便让我好好补偿你!” 最后一句话,李卓送给了晏如松:“晏将军,后会有期!” 李卓带人离开了城下,晏如松最终没有下令士兵追击。 只因为有斥候来报,大宋军已经分批撤离了。李卓并未骗人,大宋军在围了晋阳将近两个月后,却自动撤去了。 此时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城墙上的士兵们更关心的是,大宋军的全面撤退也就意味着战争的结束——至少是暂时结束。 一时间,城墙上满是欢呼声,震耳欲聋。 在这片欢呼声中,魏云清看着正在对士兵们吩咐着什么的晏如松,不知要不要说些什么。 她和杨奕在李卓那边的经历,并没有告诉别人,其余人只知道他们跟李卓有点瓜葛,却不知具体如何。刚才李卓的一通乱说,太会引人遐想了,她怕晏如松误会。 她可真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不是在找接盘侠啊。 魏云清始终没找到跟晏如松说话的机会,邓鸿又过来请她回去,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带着绿翠和蓝田坐马车回去。 绿翠和蓝田小心翼翼地看了魏云清许久,直到魏云清有些好笑地说:“你们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二人也知魏云清为人随和得过分,听她这么一说,绿翠立刻大着胆子问道:“魏姑娘,你与那大宋的李卓……” “没有任何关系!”魏云清一脸坚决地说。 绿翠像是被她的坚定吓了一跳,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接才好。 魏云清叹道:“我是被他给抓了,可也仅此而已,他那些话,全都是胡说八道。” 绿翠和蓝田连忙点头,只听蓝田道:“那人可是大宋的,他说的,奴婢自然不信。” 魏云清斜了蓝田一眼,那你刚才还一副八卦的模样干什么? 绿翠也立刻拍着小胸脯说道:“姑娘,奴婢也是!那个叫李卓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哪里比得上晏将军啊!” 想到晏如松,魏云清心中微微一叹。不管晏如松信不信,又信了多少,她的态度总要摆出来的,至少应该跟他说一下原委。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形象受到无谓的贬低。 想到晏如松,魏云清稍稍发起呆来。她这试探也做了,算是成功了,那么接下来,应该是自由恋爱阶段?可是古代不比现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会不会在晏如松看来,他们互相这么一摊牌,就应该直接迈入婚姻了? 魏云清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或许她该尽快跟晏如松谈一谈。在婚姻一事上,她不愿向这时代低头,她想先谈个恋爱,若是不合适还是得分,不过这件事不能她单方面决定,她还得跟晏如松商量,告诉他她这惊世骇俗的想法,如果他能同意那就最好了,也不枉她喜欢他,可他若是觉得那不合适……也不知道这时代对和离怎么看。先结婚再恋爱她也能勉强接受了,不行再离呗。她倒不怕和离之后不好再结婚,像晏如松这样的对象太难遇到了,尝试过这样一回不行的话,她估计也就熄了那心思,安稳养老了,是不是离过婚的身份根本无所谓。 魏云清发现自己又想远了,连忙将跑远的心思拉回来。她要跟晏如松谈的事太多了,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说说。 魏云清回到自己住处时,发现大宋退兵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杨奕还在午睡,没人打扰他,他也就不知道晋阳之围已解,他可以回上京去了。 晚些时候,杨奕醒了,醒来看到魏云清还待在他房里,以为她没出去,心情极好。 而后,曹军来觐见,传来的消息就完整了,除了大宋军退军的事,还有他们退军的原因——大宋皇帝打猎时暴毙,偏偏没有立好遗嘱,他的三个儿子争皇位争得死去活来,出征在外的军队自然得拉回去保证国内的安稳。 大梁可能被灭国的威胁,就这样暂时被解除了。 第三十八章 因为大宋国内突发的动荡,明明处于优势的他们决定和谈,这对大梁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大宋先退了兵,但也仅是放弃了对晋阳的围困,像是先前攻下的宣城,并没有撤走。大梁也没想趁火打劫,毕竟目前国力空虚,而大梁朝廷内文臣当道,绝大多数人都是主和派,因此便准备等和谈的时候再扯条件。 和谈的事自有文臣们互相扯皮,离开上京许久的小皇帝杨奕,准备带人回京了。 晋阳城毗邻123言情,之前曹军一行人过来时,也是偷偷摸摸从水路进的城。杨奕本也可以从水路出城回南方,可上游的濮化城早已先一步落入大宋军队之手,走水路出城太过危险,不如留在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被攻破的晋阳安全,因此晏如松权衡之后才会请杨奕滞留晋阳。 现在大宋军退去,也从濮化撤走了,因此不用担心上游水路会有攻击。盘桓许久之后,杨奕总算踏上了回上京的归途。 这几天时间,因为要随军护送杨奕回上京,晏如松瞬间变得更为忙碌,魏云清发现她居然就没能见到他。倒是杨奕,因为脚扭伤了,非要拉着她作陪,她也没时间再去找晏如松谈谈,只能遗憾地将谈话推后。 在大宋军退兵的四天后,杨奕扭伤已经差不多好了,他迫不及待地让人准备回去。 大宋军从未打过123言情去,123言情以南还是大梁的完整国土,安全性有保障,不过晏如松还是带上了一万士兵护卫,这也有胆小怕死的杨奕的意思。 从住处出来,杨奕先坐上豪华的车辇,还不顾魏云清的反对将她也带上。等到了港口,所有人再换船。这天碧波无痕,船航行得很是平稳,安全地到达了对岸。 过岸后,杨奕显得兴奋多了,拉着魏云清不停地说话。他对吃喝玩乐一向很有研究,便对魏云清畅想着回到上京之后有多少有趣的事等着他,还说要请她一起玩。魏云清心不在焉地应着,时不时看向外头,却只能远远地看到晏如松的背影,顿觉心塞。 杨奕察言观色的本事没那么好,没有察觉魏云清的走神,兀自说得高兴,直到晚间歇息才停下。 本来曹军提议路上在各个城市休息,可杨奕不想应对路上的那些个低级官员,直接驳斥了他的建议,要求在野外安营扎寨。这样一来,每天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一日夜能行四十公里左右。若不是步兵拖累,速度会更快。 一路舟车劳顿,杨奕有些吃不消了,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跟魏云清说话,后来就懒洋洋地躺在车上,连休息的时间也都不乐意下车行走。 魏云清一直记着要找晏如松谈话的事,可这一路杨奕缠得紧,前面根本没机会,直到后期她才找到机会离开杨奕去找晏如松。 士兵们休息造饭时也是一个营一个营的,而且总会轮流让人值守,若有不明状况,立刻汇报。魏云清跟杨奕说自己要下去走走后就带上了蓝田和绿翠,三人一路走一路问,终于找到了晏如松。 “晏将军,我有皇上的口谕,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晏如松周围有不少武将围着,魏云清肃然道。 连日的赶路没在晏如松脸上留下任何疲惫之色,他不疑有他,起身道:“魏姑娘这边请。” 两人在其他人面前,都是一副正经的模样,除了蓝田、绿翠和邓鸿,没人知道这二人之间有猫腻。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来到一棵大树之后,等没人能看到他们时,魏云清才故意面露忧愁道:“晏将军……其实皇上并没有口谕要传给你,我假传皇令了,你看要不要把我法办?” 晏如松面露惊诧,半晌无奈地笑道:“想必皇上不会在意。” 魏云清笑了起来,她能猜到晏如松并不会追究她假传皇令的事,不过她还以为他会提醒她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没想到他却提也不提。 “那我下回还这么玩?”魏云清故意问道。 晏如松沉默半晌,对上魏云清狡黠的笑容,想要阻止的话便变了味:“……莫对别人。” 魏云清心脏猛地一跳,这话在她听来不是情话胜似情话,莫对别人,那就是只对他这么玩嘛。 许久没能见到晏如松的坏心情顿时雨过天晴,魏云清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间稍有些远的距离,察觉到他身体略显僵硬后,她暗地里坏笑了一下,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道:“好吧,就只对你。” 魏云清此刻的语气娇娇软软的,听得晏如松心中一颤,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低低应道:“嗯。”可视线是别开了,她娇美的容颜却在他眼前晃个不停,让他无法思考更多。 魏云清心情大好。像晏如松这样还会害羞的男人,在现代可是稀缺品,她真是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逗完后果真是心情舒畅。 不过,她并未忘记来找他是有正事的,看他局促的模样,她只好松开他的衣袖,退后了一些道:“如松,我有些事想对你说。” 晏如松的眉眼柔和了几分,轻声道:“有什么事便说吧,我在听。” 此刻的晏如松不像个武将,倒像是个儒雅的书生,让魏云清喜欢得不行。如果是在现代,她或许已经扑上去挽着对方的手臂了,但这个时代,她只好克制着吃他豆腐的*,认真道:“如松,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与这时代你所认识的姑娘都不太一样。” 晏如松先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我认识的姑娘很少。” 魏云清心里一乐,他这是在解释他认识的姑娘少,让她放心么?此时正事被她丢到了一旁,她愁眉苦脸地说:“啊,这样么?那你可是吃亏了呢,我认识的男人特别多。” 晏如松一怔,迟疑了会儿,竟主动握住了她的手:“无妨。” 感受着那宽厚大手给她的温暖,魏云清的心跳不受控地加速了。她望着晏如松,问道:“那李卓呢?你也不介意么?” 晏如松似乎明白了魏云清在烦恼什么,展眉一笑:“他的话不可信。” 当时李卓与魏云清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李卓是故意要毁她名声,她也在极力澄清,他信她,所以李卓的那些话,他早已忘在了脑后。 “你怎么能这么好呢?”魏云清喃喃地说了一句,音量很轻,晏如松没能听清。 对于李卓,晏如松是这样一个全然信任她的态度,而两人这次见面才几分钟而已,她就更喜欢他一点,觉得这时代能有他这样的男人简直是个奇迹,如果要嫁,除了他之外不用想别人了。那么,她之前的先谈恋爱再结婚的事,要不要再提了呢? 很快,魏云清便定下神来,心中的悸动被她强行压下,有些话她还是决定要说在前头。 “回上京之后,我们之间……你准备如何?”魏云清问道。 晏如松一怔,认真回道:“我会先同我父亲母亲说你我的事,之后便……选个黄道吉日提亲。”想起她曾说过她已无依无靠,他便又道,“若你愿意,可先去我家暂住。” “若你父母不同意你我的事呢?”魏云清道,“我岁数这么大,而且还是个孤女,你父母果真能同意你娶我?” 晏如松又握了她的手,清朗的声音此刻却有着安抚的意味:“我父母并非贪慕权势之辈,我……我想娶你,他们不会反对。” 魏云清想说的主要不是这个,因此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耽搁,点头道:“那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回去后就嫁给你呢?” 晏如松即便知道魏云清这个姑娘与众不同,也猜不透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当下皱眉道:“……为何?” 魏云清看着他,并未立刻回答,只缓声道:“若你认识的姑娘足够多,你会发现我是个很古怪的人。我现在喜欢你,可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是否合适,对你来说也是同样。我想在谈婚论嫁之前,我们能不能留下更多接触的时间?等过一段时间,你若发现无法接受我的想法,我们就不用成亲了。” 晏如松知道魏云清是个特别的姑娘,可没想到她的想法竟如此特别。婚姻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同他这样先私定终身再同父母禀报已是违背常理,没想到她的想法竟更令人诧异。 望着魏云清认真的目光,晏如松并没有立刻作答,沉吟了会儿才道:“云清,我想娶你,我已深思熟虑过,将来……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必不负你。” 魏云清心里一叹,她话中的意思,他还是曲解了。这也是正常,这是时代局限性,在这个时代,女子嫁人后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怕丈夫对她不好么?所以他是想给她承诺,让她不用害怕。 她是相信他的承诺的,她相信就算将来他不喜欢她了,他也会对她好的,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可她想要跟他谈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将来若我变心了呢?”魏云清问道。 晏如松一怔,他从未想过这问题,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魏云清又道:“此刻你或许喜欢我,想要娶我,可若是将来你遇上一个更令你喜欢的女子,你变心了呢?” 晏如松又是一怔,一连串的问题砸得他回不过神来。 魏云清认真道:“我知道,或许你会觉得,喜欢的话,带回来做妾便是,不会影响我的地位。可我是个不能容忍丈夫有小妾和通房的女人,谁娶了我,便只能有我一个,逢场作戏也不行。若我的丈夫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和离便是。” 晏如松还是没有说话。她说的这些,这时代叫做“妒妇”,可即便是妒妇,也没有说只因丈夫在外有了别的女人便要和离的道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道理。 魏云清收起了方才的认真神色,灿烂一笑:“看吧,我的想法与你所了解的如此不同,若等成了亲才了解,你或许会后悔的。” 晏如松怔怔地看着魏云清。 他所了解的魏姑娘,果真还只是她的一部分,原来她还有如此多奇特的想法并未在过去展露。这些想法起初令他惊讶,可是如今细细想来,他发现他并非不能接受。 她说成了亲便不能纳妾不能有通房,她想要一个一心一意的人,他理解,也赞同。这一点,他可以做到。她说将来他或许会变心,她或许也会变心,可将来的事,又如何说得准呢?至少此刻,他想将她娶回家,待她好,免她纷扰。 “我必不悔。”晏如松道。 魏云清一怔,忽然有种无力感。相隔了几百上千年的他们,其实连沟通某些问题也存在障碍。她想说的,跟他理解的,并不是一回事。那是跨越了千年的沟壑,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呢? 见魏云清神情忽然变得低落,晏如松神色一紧,反应过来前已上前一步将她按入怀中。 魏云清愣住。 只听晏如松道:“云清,我或许无法完全了解你的想法,但我想娶你,这点毋庸置疑。我不知你在害怕什么,若我的承诺无法让你安心,那便听你的。回到上京后,我们先不成亲。” 魏云清闭上双眼,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双手也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腰。她知道,晏如松还是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听她的,他给了她足够的尊重,这让她极为感动。若不是还保有一丝理智,她都想告诉他:不用了,回去后我们就成亲吧,就冲你这句话,我不怕嫁错人。 许久,魏云清松开晏如松,眼眶有一些泛红,好在泪意早已咽了回去。时间不早了,他们出来得也有些久,她该回去了。 “如松,我们上京见。”魏云清笑道。 晏如松轻笑:“好。” 魏云清先一步离开,去与绿翠和蓝田会合。这一次要跑出来跟晏如松见面很不容易,而且路途早已过半,估计也没机会再这样单独见面,下回再见应该就是在上京了。 回去的路上,绿翠小声笑问:“姑娘,你好似很开心?” “对啊。”魏云清点头笑道,“有好事。” 绿翠和蓝田对视一眼,刚刚见过晏将军便说有好事,莫非…… 绿翠再问:“姑娘,是什么好事啊?” 魏云清眉眼弯弯,侧头对绿翠粲然一笑:“你附耳过来。” 绿翠好奇极了,忙凑了过去,蓝田见状,也凑近了些。 魏云清大笑:“不告诉你!” 绿翠吓了一大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等回过神来脸就红了,嗔怒道:“姑娘,你吓人家!” 魏云清有恃无恐地斜睨她:“我就吓你,你待如何?” 绿翠涨红了脸:“奴婢……奴婢不理姑娘了!” 她说完就朝前跑去。 魏云清笑得畅快,也没去追,扭头看向蓝田:“方才你也被吓到了吗?” 蓝田轻咳了一声,老实说她也吓到了,不过此刻她自然不会那么说,只摇头道:“奴婢没有。” “那你想知道我有什么好事吗?”魏云清再问。 蓝田的眼里满是好奇,可想到刚才绿翠的遭遇,她默默地收起了好奇的模样,垂了视线规规矩矩地说:“姑娘若想说,奴婢便听着。” “我还想着,若你好奇,我便悄悄告诉你,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便不说了。”魏云清点点头,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蓝田在后头目瞪口呆:若奴婢说好奇,姑娘你果真会告诉我? 魏云清最终也没告诉别人她和晏如松商量过的事,那可是*,她不愿意跟别人分享,更何况她的想法她也知道惊世骇俗,说给当事人听风险也很大,还是不要再添波折了吧。 正如同魏云清所料,之后她没机会再见到晏如松,车队颠簸了数日之后,上京到了。 当魏云清坐在车辇之中慢慢驶入上京城中时,她深深地为这古老而繁荣的城市感慨。 那古老巍峨的城墙矗立在宽广的平原之中,斑驳的长石条上缀满了岁月的痕迹。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车子缓缓驶过,轱辘声厚重悠远。 皇帝回来的消息早已传遍上京,百姓们夹道欢迎,欢呼声中,却多是口称晏将军。 魏云清偷偷去看杨奕,好在他精神不好正恹恹的,也没管外头在喊些什么,不然对于人气比他高的晏如松,他该心生嫌隙了。 车子驶过最中央宽敞至极的御道,最终到达了皇宫门口。宫门口,皇宫侍卫们整齐有序地排列着,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光,威严庄重。车子直接驶入宫门,里头迎了一堆官员。 不过杨奕也是干脆,连车都没下,隔着帘子让所有人都回去,有事明日再说。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外面的大臣们再有什么话也只能憋回去,默默地跟着车架,恭敬地将车子送到内门。 之前经过的是前朝,过了内门就是内廷,属于皇帝和后宫的起居处,除了皇帝之外的男人不得留宿。臣子们便送到了这儿,没再入内。车子到内廷便换成了步辇,由内侍们抬着。 此刻魏云清才发觉自己身份尴尬。那步辇可是皇帝专用,她不好一起坐,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跟在后头。没想到杨奕发现她没跟上,立刻回头奇怪道:“云清姐姐,你怎么不上来?” 杨奕这一嗓子出来前,其余人虽然对魏云清也充满了好奇,但也不过就是多看两眼罢了,此刻他对她的称谓一出,许多人的表情便有些变了,有好奇的,有沉思的,也有疑惑的。 “……不用了,坐久了太累,我走走。”魏云清拒绝道。 杨奕应了一声,忽然也从步辇上下来,笑道:“那朕陪云清姐姐一起走。” 魏云清:“……”你跟我客气个什么劲,回你的步辇上去! 许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魏云清也不好不给杨奕面子,只好点头笑道:“好吧,一起走。” 魏云清从前没有去过故宫,只从影视作品里看到过皇宫的宏伟,此刻亲历,真有种眼睛都用不过来的感觉。 杨奕见她四下看,凑过来小声道:“云清姐姐,这天上也有这般气派的宫殿吗?” 魏云清一愣,随即笑道:“岂止气派,那简直是高耸入云!我们天上的房子,有几十层高呢,上下楼不用人走,用一种叫‘电梯’的东西,直上直下,几十层楼高,瞬息间就到了。” 杨奕听得惊叹不已,表情是少年的好奇:“那叫做‘电梯’的法宝,云清姐姐你可能做出来?” “我都没法力了,当然做不出来。”魏云清随口忽悠道,“不过你若是想看它什么样,我倒是可以画给你瞧瞧。” “好啊!”杨奕眼睛一亮,“待会儿云清姐姐你便画给我看吧,仙界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仙界的神奇之处还多着呢,有空我再给你讲。”魏云清道,“我们还是先来说说我们最开始的约定吧。” 杨奕一怔,随即道:“云清姐姐,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要什么我都给你!” 魏云清心里一叹,叫她开口,她怎么好意思说要什么呢?这孩子也不知道主动一点送她几亩地啊几间房啊几吨黄金啊什么的……居然还要她来说! “我对凡间的钱财并无概念,你看着够让我这一生能活好的钱物给就成了。”魏云清故作高深地说。 杨奕忙点头:“我回头就让他们去办。”他顿了顿,忽然拉起魏云清的手加快了脚步,“云清姐姐,快来,我带你去瞧瞧我住的乾清宫!” “慢点,你别跑那么急啊……”魏云清踉跄了一步,好不容易才稳住,只得跟着杨奕向前走去。 回到家就撒欢了跑……刚才不还累得一点都不想动的么! “皇上,老奴来迟了!”二人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匆匆赶来。那老太监五十岁上下,身上有一种凌厉的气势,却在见到皇帝时陡然收起,点头哈腰,一派恭敬。 杨奕摆摆手:“有事待会儿说,朕先带云清姐姐去乾清宫瞧瞧!” 他说完,也不给那老太监说话的机会,带着魏云清飞快离开。 魏云清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与那老太监的目光正好对上,后者立刻露出友好的微笑。她一怔,手上一个吃力,又被杨奕拉了个踉跄。 “哎慢点慢点!我要摔了!” “云清姐姐,你走得好慢,走快些!” “是你走太快了!” 抱怨声和应答声从前头传来,那老太监驻足看了会儿,表情几番变化。想来,这位便是救了皇上的那位魏姑娘了吧。 其他的太监宫女飞快地跟了上去,看到皇上和那位云清姑娘的互动,每个人心里都有着各自的惊诧和想法。 然而有一个想法却是共同的——这后宫,怕是要变天了。 第三十九章 魏云清跟着杨奕向前走,也来不及张望,等他停下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间大殿,靠里的高台上一张御座,正面高处一块牌匾上书“敬天法祖”。 两人一进来便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口呼:“恭迎皇上回宫!” 可杨奕理也不理他们,拉着魏云清往旁边走去:“这儿是东暖阁,我就寝的地方。” 东暖阁内很大,也非常干净,显然杨奕离开的这段时间,宫人们并不敢偷懒。里头有好多间房,最大的一间正是杨奕睡觉的房间,房内除了张豪华大床,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张矮榻。 到了自己睡觉的地方,杨奕总算松开了魏云清,三两下上了床,将脸埋在柔软的锦被之中叹息道:“朕总算回来了。” 魏云清边平息疾走导致的气喘边观察四周,作为皇帝的寝宫,这儿端庄大气,无论是布置装饰,还是桌椅花瓶,都尽显皇家威严。 她看了一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要是流传到她那个时代拿出去卖,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啊…… 杨奕蹭够了被子便又站起身,走过来笑道:“云清姐姐,我让他们给你收拾间住处,你也住在东暖阁吧。” 魏云清一怔,忙道:“这是你的寝宫,我住进来不方便。我看也不用麻烦了,你帮我在宫外买个小院子,我出宫去住。” 所谓一入后宫深似海啊,她虽然不是以皇帝的女人身份进来的,可后宫也不是个能随意出入的地方,她何苦给自己找不方便呢?最好杨奕立刻送她个宫外的小院子,她马上住进去自由自在的。上京毕竟是大梁的都城,想必比宣城繁荣多了,她想要去看看,待在后宫的话,哪儿都去不了。 杨奕秀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云清姐姐,你不住在皇宫内吗?” “当然。”魏云清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来凡间一次也不容易,想去瞧瞧这世间多了些什么新鲜玩意儿。” “你若住在皇宫,也是能看的啊。”杨奕不解道,“你随时都可以出宫去的。” “随时出宫?”魏云清不信。 杨奕想了想,忽然问道:“云清姐姐,先前我给你的玉佩还在吗?” “当然在啊。”那玉佩可是能作为传家宝的东西,魏云清自然带着来了上京,跟行李一起由绿翠和蓝田管着,杨奕带着她乱跑,早把其他人抛下了。 “我会交代下去,今后云清姐姐你持此玉佩,都可自由出入宫门。”杨奕道。 魏云清点点头,她觉得这主意真不错,可随即又发现不对:“你这是想要我在皇宫待多久?” 杨奕一噎,心想若可以,他想把云清姐姐一辈子留在这儿,可他也知道不行,只得恹恹道:“云清姐姐,你可以待到你师尊召你回去为止。” 师尊什么的……根本没有人能召她回去啊。 魏云清叹道:“阿奕,仙凡有别,我不能一直住在皇宫内院的。” 杨奕不愿意魏云清在皇宫外他看不到的地方住,可她不是囚犯,他无法强迫她留下,只得道:“那……云清姐姐,你先在皇宫内住上几日吧。皇宫内有趣的地方不少,我可以带你去瞧瞧,还有,你尚未说仙界的事给我听呢!” 魏云清犹豫了会儿,见杨奕双眼满是期待,而她对皇宫也有一些好奇,便妥协道:“行吧,我就在皇宫内住几天。不过你给我找个其他地方住,住你这儿不方便。” 之前魏云清是跟杨奕在一个牢房待过,她也从来当他是孩子,并不怎么避讳。可后宫是非多,乾清宫又是皇帝住的,她住在这里算什么事呢?别人怎么的都会多想的吧。她可是正在谈恋爱的女人,不能让她的恋爱对象也多想! 听到魏云清肯留下,杨奕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虽对于她不愿住在乾清宫不满,可也不想再多生波折,忙叫道:“来人!” 先前杨奕兴冲冲地带着魏云清冲进来,那些内侍宫女都候在外头不敢进来,先前路上匆匆赶来又被杨奕甩下的老太监不知何时已来到乾清宫,听到他唤人了,便进来谄媚道:“皇上,老奴在。” “郑祥,你替云清姐姐……不,你替魏姑娘安排个地方住下,哪个宫清静些?”杨奕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边上就行,别太远。” 不用杨奕明说,郑祥立刻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他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启禀皇上,附近的宫殿不是有妃嫔住着便是尚在修缮,并无适合魏姑娘住的。” 杨奕顿时火了:“皇宫这么大,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着?没空了就让人搬了!” 郑祥忙告罪道:“皇上息怒!这东西多,一时半会儿的也搬不了。不如让魏姑娘暂且在乾清宫内住下,待老奴去通知景仁宫庄妃娘娘请她先行搬走了,再让魏姑娘搬过去。” 听到郑祥的提议,杨奕原本火冒三丈的情绪立刻阴转晴,他本意就是想让云清姐姐住在乾清宫,可她不同意,他就不能强求,但如今这郑祥如此一说,他不就有正当的道理让她留下了吗? “云清姐姐,你看……”杨奕看向魏云清,眼巴巴地等着她拿主意。 “这……”魏云清不想住在乾清宫,可她也不能让别人搬走她住进去啊!她又不是杨奕的妃子,哪有跟他的妃子抢地方住的道理?而且她也就在皇宫待上几天罢了,用得着那么兴师动众么? 郑祥谄笑道:“魏姑娘不必担忧,庄妃娘娘想必也晓得您救了皇上的事,必定心甘情愿让出景阳宫,不出三日您便能搬进去。” 三日后她都要离开皇宫了啊! 魏云清只得悻悻道:“别让人搬了,我还是……”她顿了顿,不怎么乐意地说,“住在乾清宫吧。” 郑祥一直注意着杨奕的表情,见他听到魏云清的话立刻喜笑颜开,心里便有了底,忙笑道:“那老奴便为魏姑娘在这儿安排一间房。” 今后该对这位魏姑娘如何,他心里有数了。他提出让魏云清留在乾清宫以及让庄妃搬走皆为试探,而结果让他有些吃惊。皇上对这魏姑娘果真极为宠爱,为了她甚至连原本最受宠的庄妃都能委屈了。 “有劳郑公公。”魏云清道。 郑祥的笑容很是谄媚:“魏姑娘客气了。”他顿了顿,迟疑道,“魏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可要这会儿去歇息?” “云清姐姐,你还要去哪儿瞧瞧?”杨奕说着,似乎已准备随时出发。 魏云清忙拦住他:“刚回来呢,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歇息,明日再看也来得及。” 杨奕面上已有疲态,不过是兴致高了才被压下去,听魏云清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浑身都累,便点点头,吩咐郑祥:“郑祥,你带魏姑娘去歇息,不得怠慢!” “老奴遵旨!”郑祥已试探出魏云清在杨奕心中的地位,又哪里敢怠慢?他立刻应下,又谄笑着看向魏云清:“魏姑娘,请随老奴来。” “多谢。”魏云清客气地说,随即对杨奕摆摆手,跟着郑祥走了出去。 郑祥充分领会了杨奕的意图,走出房间后领着魏云清走了没几步便在一扇门口停下,推门笑问:“魏姑娘,您瞧瞧,这儿还看得顺眼么?” 魏云清走进去看了看,这儿比杨奕住的地方小,但布置依然精致,整洁,看着非常舒服,便笑道:“这儿很不错,多谢。” “魏姑娘客气了,这是老奴的本分。”郑祥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 魏云清笑了笑,又道:“我的东西都还在蓝田和绿翠那儿,麻烦郑公公帮着引导一下。” “应该的,魏姑娘稍等,老奴这就去瞧瞧。”郑祥脸上的笑一直未停下。 “有劳郑公公了。” 等郑祥离去,魏云清便在桌旁坐下,长舒了口气。 她现在居然已经在皇宫里了,还在皇帝的寝宫住了下来,这简直像是做梦似的。从穿越到现在,她总算度过了最开始那段艰辛的岁月,今后有吃有喝有靠山,还有恋爱谈,好日子总算来了。等她花个三五日参观完皇宫,今后出了宫,那就快快活活赛神仙了。 绿翠和蓝田本就是乾清宫的宫女,之前在外时被杨奕指派服侍魏云清,回到宫内之后依然是她二人服侍她。 魏云清自己不会梳发髻,这二人会,特别是绿翠,有着一双灵巧的手,什么样式的发髻都顺手拈来。魏云清头发没她们长,勉强也能做造型了,因此在晋阳那段日子,她不至于穿女装扎个马尾辫不伦不类。 一行人回到皇宫时已然不早,稍作休息,整理了一下东西后便是晚膳时间,魏云清被杨奕拉去陪他吃晚饭,那排场看得她咋舌,不过一顿普通的晚餐而已,就准备了九九八十一道菜。这么多菜就两人吃当然吃不完,魏云清看着绝大多数没动过的菜心生罪恶感,小声对杨奕道:“阿奕,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见面那时没东西吃的惨状?” 杨奕点头,面露后怕。 “那你看以后用膳时是不是少几道菜?吃不完太浪费了。”魏云清又道,现代时她所在的城市正提倡“光盘行动”呢,在外吃饭也是吃多少点多少,吃不完打包,现在看到这么多剩菜,不少还原封未动,她就觉得可惜。之前在晋阳时条件有限,还没这么铺张浪费,没想到一回来就这样。 结果杨奕却理解岔了,忙道:“云清姐姐你尽管放心,皇宫内多得是食材,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饿着的。” 魏云清:“……”我看着像是怕饿着的样子吗?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是皇帝,万民表率,如此浪费节省下来的钱财,完全可以干更有意义的事。”魏云清又道。 杨奕之前有过饿肚子的经历,虽对食物稍微珍惜了些,可一到皇宫,他的地盘,之前的那些想法都被抛到了脑后。他吃不得苦,也从来不愿意委屈自己,在他看来,他有的是银子,为什么不花呢? 可见魏云清不赞同的模样,他就把他的真正想法吞了下去,应道:“好,云清姐姐,就听你的。” 他扬声道:“郑祥,今后用膳一切从简,不得铺张。” 他不在乎那些银子,也不在乎少吃几口,他想讨好云清姐姐,让她高兴,说不定她一高兴,就愿意一直留在凡间,留在皇宫内了呢? 魏云清不知杨奕的真正想法,可见他同意用餐简化,心里也很高兴,只觉得自己好像为大梁的长久发展做了那么点小小的贡献。 这一夜魏云清睡得很好,第二天早早便醒了过来。杨奕起得比她还早,两人吃完早点,他便兴冲冲地准备带她出去逛皇宫。 “你刚回来,都不用见一下大臣,处理处理政事?”魏云清问道。 杨奕犹豫了一瞬。 杨奕不关心政事,平日里最爱玩耍,一切都交给内阁处置。对于那位首辅大人,他确实很信任,孙承吉毕竟是三朝老臣,朝中内外名望很高,政事交给他他很放心。 可自从在晋阳那儿听到曹军说的事,杨奕就对孙承吉生了嫌隙。他贪玩,可也知道有关皇帝之位的事必须谨慎,否则一旦皇位不保,他还怎么玩得起来?这杨家的江山,可不能从他手中断了。他知道此刻他该去见见朝臣们,免得他们忘记有他这个皇帝,私下里还想着换掉他! 杨奕心里想了许多,可看向魏云清时又面露犹豫:“可是云清姐姐,这样朕就得抛下你……” “我就带着绿翠和蓝田随意走走好了,在皇宫里出不了事。”魏云清道。能让杨奕去见大臣,处理政事,她又要有成就感了。 “皇上,让小徐子领着魏姑娘吧,他人小机灵,总能护得魏姑娘周全。”郑祥立刻笑道。 “行,你安排吧。”杨奕一向相信郑祥的能力,并未因御驾亲征差点死的事迁怒他,听他这么说便放下心来。 “多谢郑公公。”魏云清笑着道谢。 “应该的,魏姑娘无须跟老奴客气。”郑祥一脸恭敬。 小徐子是郑祥手下的小内侍,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白白净净的,一见就很机灵,他一见魏云清便打了个千道:“魏姑娘,奴婢小徐子,这皇宫内熟得很,您就把领路的活交给奴婢吧,准丢不了。” 魏云清笑道:“那就有劳徐公公了。” 小徐子讪讪一笑:“魏姑娘唤奴婢小徐子就成,叫徐公公奴婢听着也不习惯,好似在叫旁人。” 魏云清想了想问道:“你全名叫什么?”既然对方不想听她叫他徐公公,而叫他小徐子她又觉得别扭,便只好叫名字了。 “奴婢徐贵儿。”小徐子笑道。 “这名字好。”魏云清道,“若你不介意,我便叫你徐贵儿了。” “魏姑娘随意,这名字就是用来叫的,姑娘爱叫奴婢什么都行。”徐贵儿笑嘻嘻地说。 虽然郑祥对魏云清也是一脸的笑意,可相对于那仿佛面具一样的谄笑,魏云清更喜欢眼前这个小太监显得真诚多了的笑容。 “那咱们走吧。”魏云清道。 徐贵儿四岁进入皇宫,这儿已成为了他的家,他对皇宫的了解,比宫中绝大多数人都详细。 四人从乾清宫中走出后,徐贵儿领着几人往后经过一道门,便到了另一处宫殿:交泰殿。因为魏云清对皇宫一无所知,徐贵儿便一路走一路解释,比如说皇宫正中是前三殿后三宫,前三殿在外朝,举行各种仪式祭典的时候都在前三殿,那三个殿可叫一个威武雄壮。后三宫位于内廷,与外朝之间由乾清门隔开,由南到北依次是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乾清宫自然就是皇帝寝宫和处理政务的地方,坤宁宫是皇后寝宫,皇后若要举办生辰庆典则在交泰殿。不过此时后位空虚,这两宫都没人用。 魏云清此时好奇地问了一句:“皇上怎么会还没立后?” 徐贵儿闻言眼神一闪,四下里看了看,小声道:“魏姑娘,这事儿吧……说起来也简单。”他并不打算隐瞒,郑祥早跟他交过底,让他好好顺着魏姑娘,这件事他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首辅孙大人早已请皇上尽快立后,可庄妃娘娘早也想当皇后,孙大人却认为庄妃娘娘做不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不肯同意,皇上跟孙大人为这事争了许久,谁也不肯退让,这便耽搁了下来。” 又一次听到庄妃的名字,魏云清忽然想起在晋阳的时候绿翠她们说过,杨奕最宠爱的妃子里包括这一位,她还记得昨天郑祥还说让庄妃搬走她搬进去呢。亏她还觉得郑祥虽然笑起来瘆人,行事还算令人舒服,没想到他居然坑她!还好……昨天她拒绝了,不然招惹到一位宠妃真是无妄之灾。 魏云清没再多问立皇后的事,徐贵儿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后三宫东西位置便是东西六宫,目前杨奕的妃子们都住在东六宫,景仁宫住了主殿的是庄妃,承乾宫主殿住了徐贵妃,永和宫主殿住了许昭仪,其余妃嫔分散住在六宫偏殿。这六宫之中目前住了十二位位份不同的女子,受宠与不受宠的待遇相差太多了,有好些都还没有侍寝过。 西六宫里基本都是空的,杨奕的父皇母后都去世得早,西六宫南边的慈宁宫里没住人,倒是有一位生了女儿的太妃住在长春宫中。那位长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妹妹,今年十二岁,常年随着太妃深居简出,连徐贵儿见过长公主的次数都可以用两只手数出来。 有徐贵儿带着,一路上虽然会遇到些宫廷侍卫,也没人拦着,不过这毕竟是皇宫,参观主要还是以外围为主,在看过坤宁宫之后,几人往北便从坤宁门进入了御花园。 “这里便是御花园啊!”魏云清叹道,她有些兴奋地绕着这小说影视作品之中经常出现的皇帝和妃子的“偶遇”之地走了一圈后,心里就只剩失望了。 她觉得这御花园比她想象中的小,虽然有花园有亭子有水池也有假山,假山上还有亭子,可范围太小是硬伤,撒欢了跑没几分钟就跑完了,也难怪杨奕要御驾亲征往外跑呢,太小了根本没什么可逛的啊。 徐贵儿指着北面的大门道:“魏姑娘,出了这道门,外头便是玄武门了。宫人有事出宫,便都是走这边的。” 魏云清点点头,记住了这个方位。 “魏姑娘,咱们出了这道门再往回走走,那边便是东六宫了。”徐贵儿领着魏云清走向东南角,那边有一道不太大的门,通往另一个区域。 这皇宫里各个区域都用围墙围着,一旦到晚间就会落锁,宫墙之间倒会有宫廷侍卫巡逻,以防不测。 徐贵儿在前带路,走到门边时回头对魏云清笑道:“魏姑娘,这边的景色可就没御花园好了,宫墙之间什么都没有,宫内每位娘娘喜好不同,倒有些有趣之处,不过有娘娘们住着,咱们却不好进去了。” 魏云清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的,我们就在外头走走就行了。” 徐贵儿转头跟魏云清说着话,便没注意到门那边有人过来了,竟迎头撞了上去,魏云清都没来得及提醒一声,便听那边惊呼一声。 徐贵儿反应也快,一回头见到自己撞的人表情就变了,忙道:“庄妃娘娘,瞧奴婢的狗眼,竟没见着您,请娘娘见谅。” 到底是跟在郑祥身边的,徐贵儿虽也有些着慌,但说话依然是不卑不亢的,并未因对方是皇帝的宠妃而惊慌失措。 可未曾想徐贵儿这态度却惹恼了对方,被宫女扶住的庄妃刚站稳便一脚踢了过来,直接将徐贵儿踹到地上,娇斥道:“你是什么东西?冲撞了本宫还敢站着跟本宫说话!” 你是什么东西……魏云清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不就是杨奕曾经说过的么?不愧是他的妃子,说话方式都跟他这么像。 “来人,给本宫掌嘴!”庄妃面上犹带怒意,而她身后的两位内侍听到她的话,立刻便走上前来。 魏云清本不想跟这位庄妃娘娘起冲突,可她踢了徐贵儿一脚后还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她就不得不管了。毕竟徐贵儿是当她向导才会惹上这飞来横祸,她不可能置身事外。 “住手!”魏云清扬声道。 没想到宫里还有人敢跟庄妃较劲,一时间那两位内侍迟疑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过来。 先前庄妃根本没把魏云清当回事,连看都没看她,听到她竟敢开口阻止自己,这才扬眉看了过来。 看清楚对方的容貌,魏云清心里一叹。 后宫之中,果真没有丑女人啊。这位庄妃脾气不好,人却生得花容月貌,妆容配合着她的气质嚣张美艳,也就十七八岁的姑娘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惊叹不已。 还没等庄妃说些什么,被踹倒在地的徐贵儿连滚带爬地起了身,像是怕魏云清吃亏,对庄妃道:“庄妃娘娘,这位是与皇上一道回来的魏姑娘,便是她救了皇上。” 庄妃望着魏云清的神情慢慢变了,眼里染上敌意。魏云清宿在乾清宫之时一夜之间早传遍了六宫,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几乎所有人都抱着观望的态度,是为敌,还是拉拢,都要等见过再说。可庄妃不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当她听到那消息时,手边的茶壶就被她砸烂了,对于比她受宠的女人,她只有敌意,从不想拉拢! 第四十章 “魏姑娘?”庄妃斜睨着魏云清,精致的脸上唯有不屑,“本宫瞧着,叫魏嬷嬷更恰当。” 魏云清愣了愣,随后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讥讽她年纪大。 咳,她二十二岁,是比杨奕大五岁来着。跟晏如松说时,她也强调过自己年纪大,可她自己怎么可能真认为自己年纪大?二十二岁,才刚大学毕业,刚开始进入社会,还是个社会新人,算什么年纪大?她跟晏如松那样说,不过是她故意逗他的,她这年纪,还小的足够随便撒娇好吗。 听到庄妃的话,跟着她的几个宫女内侍纷纷或掩嘴或直白地笑了起来,而魏云清这边,徐贵儿皱眉,而绿翠和蓝田则有些担忧地看着魏云清。 结果就见魏云清一点儿没受影响地笑道:“别客气,你随阿奕叫我一声姐姐即可。” 庄妃脸色一变:“大胆!你怎么敢直呼皇上的名讳?” 愤怒的情绪一点点累积,眼前这个姓魏的女人,竟故意表现得仿佛与皇上如此亲密!明明她才是后宫最受宠的女人,连她都没有直呼过皇上的名字,这个女人凭什么?她凭什么! 我还叫过他二狗子呢! 魏云清其实不太乐意与杨奕的妃子为敌,她自认为是杨奕的姐姐,那这庄妃,可以算是她的弟媳了吧?所以“阿奕让我叫的”这本来针锋相对的一句话在她喉咙里转了转,出口时却换了,连她的语气都变得温柔:“他认我为姐姐,自然由得我这样叫他。庄妃娘娘,徐贵儿方才不慎撞到了你,我代他向你赔罪,此事便揭过如何?” 庄妃一怔,这女人……果真是皇上认的姐姐?她果真没一点相争的意思? 魏云清忽然转变的态度令庄妃心生疑惑,她眉头微蹙,忽然就想起了永和宫那位,总是一副天真柔弱的模样,不过是在皇上面前装相,那样子,跟眼前这位何其相似? 庄妃深吸口气,敌人便是敌人,她不会被对方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这狗奴才冲撞了本宫,若不好好教训他一顿,旁人莫不以为本宫好欺负!”庄妃冷声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给本宫掌嘴!” 那两个内侍原本因为魏云清的突然出声而停在了一旁,给了徐贵儿喘息的机会,如今得了庄妃的命令,便又麻利地扑了过来。 魏云清见今天已不能善了,而自己的善意完全被对方无视,也不想再隐忍下去。她飞快地对蓝田说了句话,便冲上前,将徐贵儿捞到身后,望着庄妃道:“庄妃娘娘,徐贵儿可是皇上身边的人,你说打便打,也不怕皇上生你气?” 其实魏云清也明白,起初庄妃确实是在针对徐贵儿,可在知道她是谁之后,徐贵儿已成了被迁怒的,庄妃哪里是在打徐贵儿,而是想敲打她啊! 唉,后宫果然是个压抑的地方,这些女子见到个看似有威胁的都战意昂扬,却不去弄清楚人家是不是真敌人。她这是躺着也中枪。 “你少拿皇上来压人。即便到了皇上面前,这狗奴才也少不得掌嘴!”庄妃的态度相当强硬,并没有因为魏云清抬出杨奕而有丝毫动摇。 魏云清忍不住心想,这就是身为宠妃的底气啊。庄妃说的也不错,对皇帝来说,喜欢的女人肯定比手下的内侍重要,打几巴掌而已又算个什么呢?而且杨奕这皇帝吧,也没什么皇帝的威严,对于宠妃打他宫里的人其实是在给他没脸这件事估计一点都不在乎。 “庄妃娘娘,方才你已踢了徐贵儿一脚,脚印还在他身上呢,算下来你也不亏,得饶人处就饶人,皇上也会觉得你宽宏大量。”魏云清说话也不客气起来。她在的时候至少不能让人因为她而受到牵连,过几天她就出宫去了,庄妃那时候肯定就明白她是找错人了,就算她还气不过,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她也鞭长莫及啊。 “你竟敢骂本宫气量小?”庄妃眉头一竖,恼怒地说道。 魏云清:“……”她刚才说了这句话吗她怎么不知道? 虽然心中还在琢磨着自己哪句话或者哪个眼神让庄妃误会了,但否认的话却立刻从魏云清嘴里脱口而出:“我没骂你。” 庄妃却并不管魏云清的解释,恼怒地说完后就对身边人下了命令:“给本宫抓住她!” “庄妃娘娘,请三思啊!若魏姑娘有任何损伤,皇上会震怒的!”徐贵儿见势不妙,没再躲在魏云清身后,赶紧出声阻止道。 但他的劝说只换来了庄妃的一声冷笑:“本宫会怕这个?” 徐贵儿急得挡在了魏云清面前,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护着她,要知道若魏姑娘受了伤害,到头来倒霉的可是他! 原本在魏云清身后的绿翠见状,面上虽满是惧怕,却还是勇敢地与徐贵儿站在了一块儿。她原本就是乾清宫的宫女,对于庄妃的嚣张跋扈是见识过的,皇上也不管,她从前见到庄妃是能绕着走便绕着走。但此刻,庄妃要对魏姑娘不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退了! 魏云清心里也是一惊,她武力值不行,动手哪里斗得过这么多人?被他们抓住,她可就要吃亏了。就算杨奕赶来后能给她报仇,可亏都吃了,报仇有什么用?痛都痛过了! 面前的场面难不倒魏云清,她忽然挺直了脊背望向庄妃,冷笑道:“庄妃,想来你也听说过,皇上是我护送回晋阳的。你以为,我是靠着什么才将他从战场上护下来,又一路跋涉到了晋阳?” 她说着,又看向徐贵儿和绿翠,一派宗师风范地说:“你们二人先退下,既然他们不识趣,我便让他们瞧瞧我们古墓派的厉害!我虽不及我师姐心狠手辣,杀人不留全尸,可论武功,我也不输给她!” 绿翠震惊地回头去看魏云清,心里全是问号:魏姑娘你何时是变成古墓派的?你哪来的师姐为何我们从未见过? 绿翠心里虽疑惑却不至于拆魏云清的台,出于对魏云清的信任,绿翠犹豫着往旁边退了一步。徐贵儿对魏云清就更是不了解了,见绿翠都退了,他心里对于魏云清的话便信了几分,忙向一旁退开。 魏姑娘的话十分有道理,若不是她身怀绝世武功,又怎么能护送皇上回来呢? 在场其他人因为魏云清唱作俱佳的表演都心生迟疑,渐渐的也有了跟徐贵儿一样的想法。 能从战场上将人救下,那该是多高的武功啊! 这一迟疑,便失去了再上前的勇气,几人就在几步开外,愣是不敢前进一步,有一个胆小的宫女还后退了一小步。 魏云清身子微侧,云淡风轻地看着前方,慢慢抬起手,脸上面无表情,淡淡道:“来吧,让你们先攻,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魏云清这架势相当有高人风范,她在演戏一事上也确实有天赋,不然也不可能骗过李卓。 庄妃和她身边的下人一时间真被唬住,哪里敢上来?不过庄妃作为指挥者不用动手,胆子总归是会大一点的,对魏云清的敌意终究战胜了畏惧,她大喊道:“上,你们都给我上啊!” 在庄妃的催促之下,那两个内侍终究胆子稍大,硬着头皮向魏云清冲过去。 魏云清喊道:“看我的暴雨梨花针!” 说着便是一个向外洒针的动作。 那两个内侍吓得赶紧抱头蹲地,嘴里也随之一声惊呼。 然而,他们身上自然是什么针都没有。可就在那个洒针的动作之后,魏云清立刻拉起还在看热闹的徐贵儿和绿翠,叫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跑啊!” 既然虚张声势唬人唬不过了,当然唯有走为上了! 那两人被拉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跟上魏云清的节奏,他们还真以为方才有什么“暴雨梨花针”射出去了,正要叫好呢,就被拉了个突然。 “姑娘,方才……方才你的暴雨梨花针失败了?”绿翠边跑边吃惊道。 魏云清无语,这绿翠真的好甜,她都不好意思指出她的愚蠢了…… 还是徐贵儿机灵一些,边跑边道:“魏姑娘,刚才您可是骗他们的?” “还是徐贵儿你聪明!”魏云清赞道,“先跑,晚点再说!” 身后几人也反应过来被骗,庄妃登时便气急败坏地叫道:“没用的东西,快给本宫抓住他们!” 她现在只想抓住魏云清好好教训她一顿,至于后果,她已经不去想了。可她也并不担心,皇上对她那么宠爱,她才不信皇上会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罚她! 在庄妃的命令之下,那两个内侍立刻追了过来。 魏云清拉着徐贵儿和绿翠跑得并不快,她身体素质好,可绿翠不行,一直在拖后腿。眼看着前方便是坤宁门,出了这门外头可是有侍卫的,看庄妃还敢不敢乱来。 魏云清边跑边回头看去,眼看着那两个内侍追得越来越近,她心里也紧张起来,再回头看向前方时,竟然步了徐贵儿的后尘,一下子撞了人。她反应不慢,刚感觉撞到人了,立刻伸手一抓,对方是跑来的,冲劲足,这么一退一进,身体便有些不稳,一头撞到了魏云清胸口,魏云清因此带着他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等那人从她胸口抬起头来,魏云清心中一喜,是杨奕,赶上了! 刚才她悄悄吩咐蓝田趁着庄妃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的时候跑去找杨奕,又故意跟庄妃拉拉扯扯说了一堆,主要还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着杨奕赶来。 杨奕此刻却是满脸通红,眼睛时不时往魏云清胸口飘,越看就越回想起方才的触感,心跳便停不下来,都忘记自己跑来是为了什么了。 “皇、皇上!”后面追来的内侍看到魏云清几人停下,正高兴呢,一看他们撞到的人,脸色顿时一白,下意识地跪在了地上。 这一声呼唤叫醒了杨奕,他恋恋不舍的将目光移开,有些厌烦地看向地上跪着的两人。 蓝田跟在杨奕身后跑来,此刻已是气喘吁吁,但看到来得及阻止,她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庄妃远远地看到杨奕的出现,稍稍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参见皇上。”庄妃行了个礼,姿态依然张扬,并未因为杨奕的出现而有所收敛。 蓝田去找杨奕时来没来得及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听她提起魏云清,神色满是焦急,他便匆忙跑了过来,见魏云清没事才放下心来。见庄妃行礼,他随意挥了挥手,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只是看着魏云清道:“云清姐姐,你没事吧?” 他指的是刚才他跟她撞的那一下。 魏云清摇头:“撞得不重,没事。” “那就好。”杨奕长舒了口气,皱眉问道,“那云清姐姐你叫蓝田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见到杨奕出现,魏云清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庄妃就算再张狂,也不可能当着杨奕的面对她怎样。 危机解决了,见杨奕问,魏云清又稍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把刚才的事说了。 没等她想好,后头庄妃一指徐贵儿开口道:“皇上,这狗奴才冲撞了臣妾,臣妾不过是想教训教训他,谁知这位……魏姑娘偏要拦着臣妾。臣妾是您的妃子,怎能任由旁人轻贱?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杨奕顺着庄妃所指看到了徐贵儿,后者一见皇帝看过来,立刻跪下了,脸色苍白地说道:“皇上,奴婢是不慎冲撞了庄妃娘娘,请皇上恕罪,饶了奴婢吧!” 徐贵儿并未辩解什么,如实地说出了情况,便向杨奕求饶。 若是这次离宫前,杨奕会无条件地顺着庄妃,惩罚一两个宫人罢了,算个什么事?然而听到庄妃说魏云清要拦着,再看这徐贵儿正是之前郑祥指来给魏云清带路的,他这想法立刻便变了,不怎么在意地说:“不过是冲撞了一下罢了,你起来吧。” 徐贵儿如蒙大赦,立刻谢恩爬起来。 庄妃脸色却是大变,立刻道:“皇上!臣妾所受的委屈,就这么算了?” 眼前有魏云清在,杨奕看谁吵闹都觉得烦,他想了想说:“待会儿朕给你些赏赐作为补偿。”这是直接拿钱财打发她。 庄妃脸色一白,不死心地说:“皇上,臣妾不贪图什么赏赐,臣妾只想出口气!若不然,旁人只会觉得谁都能欺负了臣妾,叫臣妾如何能忍?” 杨奕眉头一皱,顿觉事情不好办。庄妃毕竟是他曾经最喜欢的妃子之一,她陪着他上山下坡各种胡闹的时候最对他的胃口,这样玩起来才开心嘛,其他女人连笑都像哭,有什么意思?可现在他的云清姐姐出现了,他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心里自然是向着云清姐姐多点。可庄妃这个玩伴的情分他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无视了,他可还为了让庄妃当皇后跟孙承吉闹过的,因此现在顿时陷入两难之中。 “你刚才不是踢了徐贵儿一脚么?”见杨奕忽然不说话了,魏云清心生警惕,看向徐贵儿,“徐贵儿,把你身上那脚印给皇上看看。” 刚才情势逼人,徐贵儿被庄妃踢倒后直到现在都没时间关注那个脚印,此刻听魏云清一说,这才低头看去,那带着些许青草的脚印还很清楚呢。 杨奕一看,果然有个脚印,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顺势说道:“既然已经出过气了,这事就这么算了。” “皇上!”庄妃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杨奕也有些烦了,不怎么高兴地说:“就这样吧!” 他没再看庄妃,转头看向魏云清:“云清姐姐,朕没事了,现在继续陪你看看吧!我们走!” 他也不避嫌,当众拉起魏云清的手,走出坤宁门。 他这一走,魏云清被迫跟着,徐贵儿,蓝田和绿翠三人也都跟上,再加上跟着杨奕跑来的一群太监宫女,一群人呼啦啦就撤了个干净。 庄妃面色沉沉,死死望着坤宁门的方向不语。 她身边的宫人们个个噤声,谁也不敢此时出声触霉头。 “你这又要带我去哪儿?这边我都看过了!”魏云清被杨奕拉着往回跑,路过坤宁宫,交泰殿,眼看着就要回到乾清宫了。 杨奕笑道:“云清姐姐,我们去外朝那边瞧瞧!”他想过了,内廷他可以不在,让徐贵儿带着云清姐姐到处走便是,可外朝男人多,他得陪着她,免得有人冲撞了她。 至于不想她跟别的男人接触太多的小心思,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徐贵儿曾经提过前三殿,魏云清也是好奇,来的时候可没仔细看,因此听杨奕这么一说,她便同意了。之前参观的宫殿她不好进去看,但现在有杨奕跟着,她可以像现代游览一样进去看个遍了,谁敢拦她? 想到能亲眼看看摸摸这些古代的伟大建筑,皇朝最中心的建筑,魏云清心中的兴奋便止不住了。她头一次觉得,穿越也是有那么点好处的。 杨奕带着魏云清刚走到乾清宫,就有人应了上来,还是个熟人,曹军。 曹军笑道:“皇上吉祥,魏姑娘吉祥。” “曹公公好。”魏云清也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毕竟收过人家的礼嘛。 曹军笑着还想说些什么,杨奕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曹军忙敛了笑,规规矩矩地回道:“皇上,孙大人让奴婢来禀报一声,他还有要事跟您商量。” “他怎么那么烦啊!”杨奕不满地说了一句,但也没不当回事,刚才他一听说魏云清有事就跑了,确实还没怎么跟孙承吉说过话。 “那你先去见他吧,我等一会儿好了。”魏云清道。 杨奕连忙点头:“那云清姐姐你可要等着朕,朕很快就回来了!” 杨奕直接带着魏云清来到了乾清门,这儿是他平时接见大臣的地方,到的时候,孙承吉居然正在外头候着,大有杨奕不出来,他就冲进去把他拽出来的架势。 这是魏云清第一次看到这位首辅孙承吉孙大人,作为三朝老臣的他,早已经白发苍苍,但精神奕奕,身上有一种经年积淀的沉稳和大气。只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过来,魏云清便觉得心神一震,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她默默安慰自己:还好我是好人我不怕…… 杨奕看到孙承吉后迎了上去。孙承吉与杨奕走入偏房时微微侧头看了魏云清一眼,惊得魏云清立刻端正态度摆出刚正不阿的模样。 曹军谄笑着引魏云清进入另一间房歇息,魏云清笑着点头,进房前无意识地往外乾清门洞外看了一眼,脚步便是一顿。 是晏如松,他正向乾清门这边行来,应当是来见杨奕的。 魏云清望着晏如松大步而来,只觉得他单单走路都帅得不行,一颗心飞快跳动起来。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参观皇宫的吸引力对她来说也没那么大了,她想立刻离开皇宫,到宫外去见晏如松,自由自在。 因为光线和角度的关系,晏如松并没有看到魏云清,魏云清在小小的停顿之后,虽恋恋不舍,依然进了房间。在这种外朝和内廷的地方跑去跟晏如松见面,似乎太高调了些,她还是再忍两天,等出了宫再愉快地去找他吧。 魏云清在房里休息了会儿,杨奕便过来了,他一见她便似乎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云清姐姐,刚才你见到什么人了么?” “什么人?”魏云清奇道。 见她一脸疑惑,杨奕好像高兴了起来,忙笑道:“没什么,云清姐姐,我们先歇息一会儿吧。” “好吧。”魏云清没多问,点头应道。 杨奕松了口气。他怕刚才晏如松来见他时跟魏云清碰上了,故才多此一问,现在他们那些人才刚走,他可不想带着她到处逛时撞上晏如松。 两人刚说了没两句话,便有内侍进来禀告,说是孙大人求见。 杨奕都快疯了:“不是才见过吗?他又来干什么?” 那内侍小心翼翼地说:“孙大人……说想见魏姑娘。” “什么?”杨奕眉头一皱,“你就去说,不见!” 内侍却并未立刻离开,只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孙大人说了,不见到魏姑娘他就不走。” “他这……这……”杨奕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魏云清也是一脸的震惊,这位首辅大人,搁现代就是总.理级别的人了吧,居然指名道姓要见她…… “既然孙大人要见我……那就见……吧?”魏云清有点迟疑地说。 第四十一章 “云清姐姐,你若不愿意,可以不见他。”见魏云清也是一脸迟疑,杨奕咬牙道。 魏云清定定神:“没关系,见一见吧。” 杨奕也深知那个老头的倔强,见魏云清不反对,对那内侍道:“让孙承吉进来吧。” 那内侍赶紧退出去,不一会儿却又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了,表情为难得像是想死,苦着脸道:“回皇上,孙大人说……请魏姑娘出去一见。” “这!他还摆上架子!”杨奕气道,“云清姐姐,我们一起去,看朕不骂骂他!” 魏云清忙拦住了杨奕:“你先坐这儿消消气吧,我去去就回。”她忽然意识到,那位孙大人的意思,应该是想单独见她。 “我陪你去。”杨奕不肯。 魏云清哄道:“万一你出去跟孙大人吵了起来,孙大人肯定会迁怒我的,我可不想惹孙大人生气……”看杨奕想说话,她立刻道,“我知道你不怕孙大人,可你瞧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我们要尊老爱幼,顺顺他的意又何妨?快坐着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魏云清将杨奕按在了座位上,听她这么说了一通,杨奕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他就坐在里头,孙承吉还能欺负了云清姐姐?他要是敢,他定饶不了他! “云清姐姐,你去吧,朕在这儿等你,他若欺负你,你来叫朕。”杨奕气鼓鼓地说。 魏云清笑着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内阁首辅孙承吉就等在外头,见魏云清出来,他眼中眸光微闪,确定她是一个人出来的之后,他的脸上带上了些许笑意,这让他原本威严的模样稍显软化。 “孙大人,不知您找我有何事?”魏云清开门见山道。这位孙大人给她的压迫感不可谓不强,不过她也算问心无愧,又跟他没什么利益冲突,态度倒也是不卑不亢。 “魏姑娘,”孙承吉拱手,“老夫早已听闻魏姑娘冒险将皇上救回,今日才得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呃……孙大人谬赞了……”魏云清心有点虚。她发现第一印象有误,这位孙大人好像还挺慈祥的。 孙承吉微微一笑:“魏姑娘当得起。” 他故意说希望她出来见她,就是暗示她能一个人出来,结果她明白了,独自出现了。这说明这位魏姑娘不但聪明到能理会他的意思,还勇敢到敢单独来见他这个三朝老臣。这初次试探的结果,他非常满意。 “魏姑娘,不妨猜猜老夫为何要见你。”孙承吉将魏云清刚出来时的问题甩了回去。 “这……”魏云清面露为难。她倒是想说有话说话别装逼,可面对这位老臣,她还真没胆子那么说。 孙承吉看着魏云清,看样子很有耐心。 魏云清心里一叹,说道:“大概……孙大人是想看看,我是个怎样的人。” 之前魏云清一直都是从侧面了解孙承吉。这个老人历经三朝,身为内阁首辅的他,大权在握,风光无限,甚至敢在杨奕生死不明的时候提出另立新君,整个朝堂之中,想来他才是真正的掌权者,杨奕不过是个只会玩的傀儡罢了。她本以为他应当是个权奸式的人物,可今天一见,她发现他身上隐隐有股浩然正气,或许他做什么事,都对得起他的良心。果真如文淮所说,那时候他想要另立新君,也不过是为了大梁的稳定罢了,并无私心。 如今他非要见她,她想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他知道了她在杨奕那儿很能说上几句话,想要来探探她是不是个奸邪小人。如果他发现她可能对杨奕产生不利影响,或许他会着手对付她。 想明白之后,魏云清有些感慨这位老臣的良苦用心。之前她听说他不同意杨奕立庄妃为皇后,还想着他可能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或者亲戚的女儿当皇后,可见了他,也见了庄妃之后,她意识到他可能没那些私心,他只是单纯地认为庄妃不适合当皇后,所以反对。只不过杨奕恐怕不会那么认为,所以对这位首辅大人的印象不会好。 孙承吉微微颔首,表情带着丝欣然:“老夫已然明了。”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孙大人不怕我有所隐瞒?”魏云清不解。 孙承吉笑道:“老夫活了这么大把岁数,看人还是准的。魏姑娘,皇上就有劳你多费心了。” “孙大人,我可能会让你失望。”魏云清正色道,“过几日我就会离开皇宫,皇上如何,我还真是鞭长莫及。” 孙承吉微怔:“皇上同意你走?” “为什么不同意?”魏云清听着这话心里有点不舒服,“我跟他已经说好,再在皇宫住几日,便会出宫。皇上的事,还是请孙大人多费心了。”教导皇帝是这位首辅的事,反正以后她管不着。 孙承吉望着魏云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轻声一叹道:“将来若魏姑娘有事,可来孙府,老夫或可帮衬一二。” “那我先提前谢过孙大人了。”魏云清道,多跟一位权臣结个善缘也是好事一桩,她自然不会反对。 “魏姑娘请回吧,老夫告辞了。”孙承吉说着,转身离去。方才群臣与皇上议事时,一听说魏姑娘有事,皇上便慌忙赶去,他这才兴起了见她的念头。如今看来,有她在身边,至少不是坏事,只是……皇上果真会放她出宫? 看了会儿那老当益壮的背影,魏云清转身回去。杨奕正坐立不安中,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来:“云清姐姐,那老头子可有欺负你?” 魏云清摇摇头:“孙大人人挺好的,他还夸我来着。” 杨奕一脸费解,这么多年来,只要他想做的,带在身边的人,孙承吉就没有满意的时候,现如今怎么转性了? 他想了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云清姐姐跟别人可不一样,她可是天上的仙女,孙承吉虽不知道她的身份,可他一定能感觉到什么,自然对云清姐姐客客气气的了。 杨奕心里想通之后就没再纠缠,将孙承吉抛到脑后,接着高兴地说:“云清姐姐,我们继续去到处看看吧。” 剩下的时间里,杨奕领着魏云清逛了大半个皇宫,两人都很尽兴。 第二天,魏云清打算着跟杨奕道别了,皇宫看过一遍也就差不多了,还是宫外男色的诱惑大啊。然而她去找人时才被告知,杨奕一早就被庄妃请去了,说是她那儿又找到不少新鲜玩意儿,请杨奕过去一起赏玩。 魏云清在乾清宫枯坐了一上午,期间徐贵儿领着人带了不少的金银珠宝过来,说是皇帝给她的赏赐。这可是说好的报酬,魏云清少不得财迷似的看了许久,中午吃过午饭也没见杨奕回来,她坐不住了,带着绿翠和蓝田去了景仁宫。 三人刚到,就被两个小内侍拦住了。 “皇上和庄妃娘娘在里头呢,你们来做什么?”小内侍趾高气扬的,拦着不让三人进。 不过魏云清也没想进,只当没看到二人的神情,笑道:“麻烦两位公公通传一下,我想见一下皇上。” “皇上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其中一个内侍嗤笑道,“回吧,别杵门口了,皇上跟庄妃娘娘正玩得兴起,轻易不会出来的。” 绿翠看不过眼,斥道:“这位可是魏姑娘,你们去跟皇上说一下,他一准要出来见的。” “无论是魏姑娘还是李姑娘,谁来都不能进。”内侍一点儿都不肯松口。 魏云清也是无奈,退而求其次问道:“那皇上几时能出来?” 对方白眼一翻:“那我哪能知道啊?圣意又岂是我们这些下人能随意揣测的?” “你!”绿翠急脾气,在皇帝和妃子面前不敢放肆,可这两个内侍却还不放在眼里,立刻就火了。 蓝田赶紧拉住绿翠。 魏云清隐隐听到里头丝竹声不绝于耳,夹杂着欢声笑语,眉头便皱了起来。杨奕果然还是个贪玩的,一回来就玩上了,这一玩起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呢。孙大人将来可有的辛苦了。 “麻烦二位替我跟皇上说一下,我明日就离宫。”魏云清道。如果杨奕今天会回乾清宫,她就跟他道个别,她本来想今天就走的,这已经是给了缓冲时间了,要是回不来,她也不管了,反正报酬也给她了,她还有那块玉佩可以随意进出皇宫,这便走了吧。 那俩内侍哼哼了几声,也不说是不是会通传。 绿翠火大,这回却被魏云清拦着了,反正她已经来告辞过了,杨奕能不能收到不关她的事,他不能及时收到也好,不然万一他还要留她在皇宫里住才叫麻烦。 回到乾清宫后,魏云清就开始收拾东西。衣服什么的还不多,她全带上了,剩下的就是那一大堆赏赐。至于绿翠和蓝田,估计她要跟这两个姑娘说再见了。 “姑娘,奴婢舍不得您。”帮着魏云清收拾东西时,绿翠才有了离别的伤感,眼眶也红了。 “我以后会常来皇宫看你们的,别太想我。”魏云清倒是没太伤感,她手中有自由进出皇宫的玉佩,也不觉得这是多远的距离。 “姑娘,您真的不能留在皇宫里么?”绿翠抹着眼泪问道,“奴婢还想伺候姑娘。” 这话出自真心。虽然她和蓝田是乾清宫的宫女,可地位最低,谁都能支使她们,总受气,可跟了魏云清之后,她们有吃有喝,还时常有赏赐,魏云清也从来不会打骂她们,这么好的主子,宫里再难找到了,她自然舍不得。 “我留在皇宫做什么?”魏云清随口说道,“外面的世界才精彩,我可不能浪费了生命。” 蓝田也悄悄抹着眼泪,她看向绿翠,二人对视一眼,又沉默了下去。她们其实是想跟着魏云清一起出宫的,可她不一定愿意要她们,二人一时间也说不出口。 “好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嘛,别苦着脸。”魏云清笑眯眯的从那一堆赏赐里各抓了一把递给二人,“来来,别客气,多谢两位这段时间的照顾。” 二人连连摆手,这么多她们可不敢要。奈何魏云清现在已是大款,这些小东西一点都不放在眼里,硬是塞进了二人怀中作为离别赠礼。 拉拉杂杂地收拾了好一会儿,魏云清总算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随即有些犯难。所有的赏赐加衣服有两个箱子呢,她怎么拿得出去? 蓝田道:“姑娘,可以请宫人帮着抬出去,我们也认识几个好说话的。” “那就好,要不要打点一下?”魏云清说着就要去翻放赏赐的箱子。 蓝田忙摆手:“不用不用,刚才姑娘给我们的那些,绰绰有余了!” 魏云清倒是没再坚持,笑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过想着出去后该怎么办,魏云清又有点犯难了。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这就离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遇到抢劫的啊?她可是身携巨款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然后她想到了昨天孙大人跟她说的话,顿时眉开眼笑。看吧,认识个大人物,这就要派上用场了。 其实本来她跟晏如松更熟一点,而且她跟他还算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应该找他帮忙,可她也有私心,想要收拾得妥妥当当了再去找他——她希望跟他一直都是平等的关系。找他帮忙其实算不了什么,但越是在乎越是容易想太多,她最终宁愿去麻烦那位首辅大人。她想过了,万一以后孙大人跟杨奕吵个架啊什么的,要是杨奕还能给她几分面子,她就帮孙大人说几句话,也算是投桃报李。 想着明天就要带上不少东西离开,今天魏云清准备顺便试试看那块玉佩好不好用。她带上了那块玉佩,拒绝了蓝田和绿翠的陪同,向外走去。之前逛过皇宫,现在也不会迷路。 之前徐贵儿说过,宫人出入一般都走玄武门,她便往那个方向去。玄武门那儿自然有不少侍卫拦着,她心里有些发虚地出示了那块玉佩,拦路的侍卫看了好一会儿,问道:“是魏姑娘?” “正是。”魏云清松了口气,看来杨奕确实已经吩咐下去了。 那侍卫立刻笑道:“魏姑娘一个人出宫?您身份尊贵,一个人出去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魏云清心里咯噔一下,这该不会是不让她出去的意思吧? 随即又听那侍卫道:“魏姑娘要去哪儿?若您不嫌弃的话,我的兄弟们可以护送您去。” 听到这话,魏云清松了口气,正好她也不认识路,便笑道:“那就有劳这位大人了,我想去首辅孙大人府上。” 她说着,递出了一块银子。 那侍卫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哪里哪里,魏姑娘真是客气了,请在这儿稍等,我这就去安排。” 上头早吩咐下来要对手持龙纹玉佩的魏姑娘恭敬些,他自然不敢怠慢,就算她不给好处,他也会尽心尽力地安排,可大方的主子谁不喜欢?当下他对她的印象直线上升。 魏云清等了没一会儿,那侍卫竟给她找了辆马车,驾车的也是一位侍卫,车旁还跟着八个骑马的侍卫,护卫着马车。 这大排场看得魏云清嘴角抽动,她觉得她给的好处费应该雇不起这么多侍卫的吧…… “这位大人,这个……没必要这么多人吧。”魏云清道。 “要的要的,魏姑娘的身份可不一般,多些人护卫,您的安全才能得到保障。”那侍卫笑道。 魏云清想,我一个人走在路上恐怕都没人会多瞧一眼,这么兴师动众才引人注意吧。 不过她也没多说,上京的治安她还是有信心的,再加上这么多侍卫,谁敢来找不自在? 再次谢过这位热情的侍卫大哥,魏云清上了马车。 到了孙府,也不用魏云清下车,自有侍卫上前通报。很快,一位自称孙府管家的中年男人出来将魏云清迎了进去,侍卫们则在门房处歇息。 孙府虽是首辅住宅,却不算富丽堂皇,一路走去尽显大气,简约。孙管家带着魏云清到了客厅坐下,说孙大人很快就来,让魏云清稍坐。她喝着下人上的茶,慢慢打量着这个客厅。 心不在焉的眼神落在客厅一旁的屏风时忽然顿住……等等那屏风下面为什么会有一双脚?! 魏云清吓了一大跳,屏风后的那双脚突然向旁边迈了一步,有个娇小的人影摔了出来。 “痛痛痛……”那人影似乎是个小女孩,一边痛呼着一边爬起来。 魏云清:“……”这什么鬼! 边上站着的下人也吃了一惊,刚要上前,那小姑娘却一瞪:“别过来!” 下人登时退了回去,不敢再说什么。 小姑娘拍去身上的灰尘,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魏云清,满是好奇。 魏云清看着这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一时间也没说话。 这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身量娇小,却是个美人胚子,那双美目看着魏云清滴溜溜地转,一副鬼灵精怪的模样。 “你就是那位救了皇上的巾帼英雄魏姑娘?”小姑娘率先开口问道。 “……我是姓魏,我也救了皇上,巾帼英雄不敢当。”魏云清咳了一声。 小姑娘轻快地走过来,笑眯眯地说:“魏姐姐,我叫孙思思,是我祖父的孙女!” 你祖父是谁啊小朋友! 魏云清看她的模样和岁数猜她应该是孙承吉的孙女,不过孙承吉的孙女不像个大家闺秀反而这么活泼,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你好啊,思思姑娘。”魏云清客气地说。 谁知孙思思却不乐意她这么疏离,噘着嘴道:“我都唤你姐姐了,你还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你岁数小自来熟没人会觉得你不知礼数,可我比你大个一轮呢要是也学你多不礼貌? 魏云清觉得有些心累,呵呵笑了两声,没说话。 孙思思眨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绕着魏云清走了一圈,边走边点头,最后回到魏云清跟前笑道:“魏姐姐,你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怪不得祖父都夸你呢!” “……过奖了。” 孙思思却不在意魏云清的冷淡态度,继续笑道:“魏姐姐,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救皇帝那一路上都有什么趣事?我到处问过了,可大家都不肯跟我说。” 魏云清照旧呵呵一笑,他们不是不肯说而是不知道,那些事她和杨奕可没说给别人听过。 “魏姐姐你别总笑啊,笑得我这心里好慌,总觉得你好像在心里说我的不是。”孙思思皱起秀气的眉毛。 魏云清笑不出来了,这姑娘的直觉……太准了! “看吧!你果真在骂我,我一说你就不笑了。”孙思思蹙眉控诉道。 魏云清顿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思思,别无理取闹!”关键时候,孙承吉及时赶到,训斥了他的这位令他也颇觉头疼的孙女。 “祖父,思思才没有无理取闹呢!”孙思思一见自己祖父来了,一下子扑了过去,挽着孙承吉的胳膊,看向魏云清,“魏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魏云清咳了一声:“思思小姐天真烂漫,十分可爱。” 听她夸自己,孙思思顿时笑容满面:“祖父,您听,魏姐姐也说我很乖巧呢!” 魏云清:……不,并没有“乖巧”。 孙承吉也知自己这孙女有多古灵精怪,哄道:“思思,祖父与魏姑娘有要事相商,你且先回去。” 孙思思不满地嘟起嘴,但并未忤逆孙承吉,向魏云清道了别,转身离去。 孙承吉这才尴尬地望着魏云清道:“魏姑娘,让你见笑了。” “无妨,孙大人的孙女天真伶俐,看着十分讨人喜欢。”魏云清笑道。这倒也不是客套话,孙思思那小姑娘虽然自来熟了一点,确实还挺讨人喜欢的。 孙承吉笑笑,听到这夸奖他孙女的话,他心中也高兴。 “不知魏姑娘此来……”孙承吉也不多话,直接问。 魏云清道:“我已决定明日离开皇宫,但上京我实在不熟悉,不知孙大人知不知道附近是否有合适的小院出售?” 孙承吉有些诧异:“这么快?”这丫头也是实在,昨日他才说有事可来寻她,今日她便来了。 “相比较皇宫,我还是更喜欢外头。”魏云清道。 孙承吉抚须,半晌道:“孙管家可帮着你物色一二。” 孙管家是跟孙承吉一起过来的,本来一直在旁边装背景板,一听孙承吉提起自己,便笑着说道:“小人在这上京还算有几分人脉,魏姑娘若相信小人,待售的小院,以及雇佣的仆从,小人皆可替魏姑娘办妥。” 魏云清大喜:“那就有劳孙管家了!” 她现在钱多,出宫后自然不愿意再吃苦,有个两三进的小院子,再雇佣些人,过上舒舒服服的土财主生活才是正途。雇佣的人自然要小心,有孙管家帮着长眼,她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魏姑娘客气了。”孙管家笑道。 魏云清直接拿出一叠银票递过去:“这些银票孙管家先拿着,不够再来找我。我明日便想离开皇宫了,比较急,小院的价钱高些也无所谓。” 孙管家看了孙承吉一眼,接过银票看了看,笑道:“这些便足够了,明日之前,小人定将此事办妥。” “多谢孙管家。” “魏姑娘,可还有其他事需要老夫?”孙承吉道。 魏云清摇摇头:“暂时没了。” 孙承吉抚须的动作一顿,这小丫头……也真是不跟他客气。可她这脾性,却也对他胃口。他并非那种迂腐之人,不然他的孙女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他沉吟许久,问道:“魏姑娘,不知你可想过,留在皇上身边,令他免受身边小人蛊惑,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 第四十二章 “您说什么?”魏云清惊讶地问。 辅佐杨奕成为一代明君……这种话居然从这位首辅口中说出来,简直要惊掉她的下巴。首辅首辅,他才是首席辅佐者,然而他这个首辅居然让她去辅助皇帝…… 孙大人,我可是女的啊! 魏云清心里呐喊着,搁现代他这话当然没问题,可这里是古代啊,认为女子是男子的附庸,并没有独立人格的古代!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孙承吉不可能没考虑过,所以他所谓的辅佐,到底是…… “为了大梁,老夫希望魏姑娘可以以皇上枕边人的身份辅佐皇上,生下我大梁社稷的继承人。”孙承吉道。 “这不可能!”魏云清断然拒绝道,当杨奕后宫,还为他生孩子?她疯了才会那么做。 到底对方是帮自己的人,魏云清语气略缓道:“孙大人,您实在太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并没有那么远大的目标和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况且,我已有意中人,此事我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魏姑娘,你无需妄自菲薄,老夫不会看错人的。”孙承吉道,“老夫虽为首辅,很多事却力不从心,时常连见皇上一面都难。皇上少年心性,难免被奸邪小人唆使教坏,若魏姑娘能在后宫之中多引导皇上,乃是皇上之幸,亦是大梁之幸。” 魏云清语气不再如同一开始般激烈,但态度丝毫没有软化:“孙大人,我明白您的忧虑,但此事实非我能做到,还请孙大人另请高明。我相信会有比我更优秀的女子愿意的。” “想再找一位有能力引导皇上,又对皇上有如此影响力的女子,谈何容易?”孙承吉叹道。 “不容易,我就该牺牲自己吗?”魏云清道,“孙大人,我是一个人,不是工具,我知道您是有着赤诚之心,可我也有我的目标,我为自己打算的未来,请恕我不能帮您。” 孙承吉久久地抚摸着花白的胡须,并没有再劝说魏云清。他看中的正是她与寻常女子不同的心性,可也正是她的心性,令他无法说服她。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失望,见魏云清态度坚决,并无说服可能,便也只得放下这想法,叹道:“魏姑娘,你若不愿,老夫自然不会强迫于你。就当老夫并未提过此事吧。之后关于小院的事,你可来寻孙管家,他会安排妥当的。” 听孙承吉这么说,魏云清的脸色才彻底缓和下来。不提那种奇奇怪怪的事,他们还是好朋友! “多谢孙大人。”魏云清也当刚才两人的对话并未发生,感激地笑道。 在侍卫的护卫之下,魏云清安然回到皇宫。 杨奕还未回到乾清宫,魏云清的短时间出宫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看到她平安归来,绿翠和蓝田双双松了口气。 第二天近中午的时候,魏云清按照昨天跟孙管家约定的又一次出了宫。孙管家办事效率很高,一天不到的时间就找到了一处三进的院子,房价出乎魏云清意料的低,居然才一百二十五两,换算成人民币连十万都没有。而这价格,还是因为地段好,再加上她要得急,如果是稍微偏远一点的,慢慢挑选还价的话,可能连六十两都不要。 想想看后世的房价,魏云清就有种囤积房产的冲动。但想想这时代还不够和平,一旦爆发战乱,房子什么的可都不值钱了,再加上房子本身就便宜,短时间内没有升值空间,这才作罢。 除了三进的小院,孙管家还帮魏云清找了几个仆从。一个驾马车的车夫,姓马,一个做饭的中年妇女,正是马叔的妻子,被人叫做马婶,这对夫妻带着他们那十一岁的女儿马香莲一起被雇佣了,那小女儿做些杂事。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吕不归,识字懂算账,作为管家。这些是雇佣的,还有两个丫鬟两个小厮,都只有十五岁上下的年纪,是买来的。买的四人总共花了三十二两,雇佣的几位月结。 孙管家充分理会了魏云清的土豪心态,以及想要过得舒坦的心理,再加上她钱给的足,买人雇人的时候都没有客气,一次性让小院添了八口人。 魏云清对人口买卖自然是有抵触心理的,不过她也不想跟这个社会作对。往好了想,这些男孩女孩被卖已是注定的事实,区别在于卖给谁,她买下了这些男孩女孩,他们在她这里能得到好一点的待遇,也是好事一件。 对于新住处和雇佣采买来的人都很满意,魏云清收下了地契卖身契,再次向孙管家道谢,便让马叔驾着新买的马车跟着她出宫时所乘坐的皇宫派出的马车回了皇宫。这次侍卫头领跟昨天不是一个人,不过魏云清一出示那块玉佩,对方的热情与昨天的侍卫如出一辙,根本没拦她。 让马叔暂且等在宫外,魏云清独自回了乾清宫。绿翠和蓝田早已得了魏云清的吩咐,请来了与她们关系还不错的内侍,帮着魏云清将两大箱东西抬到了宫门口,放到了马叔驾来的马车上。 “姑娘,你可要记得常来看奴婢们啊。”绿翠抹着眼泪,抽泣着说道。 魏云清笑着摆摆手:“知道啦,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蓝田塞了一个绣花小袋子过来:“姑娘,这是奴婢刚为您绣的,您出门的时候把银子放里头,赏人的时候悠着点,皇上给您的赏赐再多,也经不住您那样花啊。” 魏云清有钱的时候花钱各种大手大脚,蓝田一直劝,一直都没用,昨天那样一抓一把金银首饰赏给她们的事又加重了她的担忧,临别前她忍不住又来提醒她。 “我知道了,蓝田,你放心,出去后我保证不乱花。”魏云清依旧笑眯眯地接过了那锦袋,“这个我也会好好保管的,你别担心。” 绿翠边抹着眼泪边不满地看了蓝田一眼:“蓝田姐姐,你自个儿悄悄给姑娘做东西却不叫我!” 蓝田眼眶也是泛红,斜了绿翠一眼:“你那绣工能看吗?” “怎么不能看了?姑娘都夸我绣得有灵气!”绿翠辩驳道。 魏云清回忆起绿翠绣成了抽象派的牡丹,登时转开视线假装没听到——有灵气啊,够飘忽,说像哪种花都可以呢…… “我这就走了,别太想我哦。”魏云清笑看两人斗嘴了一会儿,便与她们道别,坐进了马车。 绿翠和蓝田二人站在宫门口使劲挥手,直到马车再也看不见了,才神色黯然地回到乾清宫。 马车到魏云清的小院时,吕管家正领着所有人在门房处候着,见她回来,所有人七手八脚地帮着把她的东西都搬回了院子里。 魏云清是小院的主人,还只是个女流之辈,但吕管家却不敢轻慢了她。孙管家招工时明确跟他说过,这位魏姑娘与宫里有关系,他好好管好这个家就成,具体的不要多问。吕管家也是懂事之人,不该多问多探听的绝对不问,魏姑娘给的工钱够丰厚,这份管家的工作他可不能搞砸了。因此吕管家还提点了其余人,让他们做好自己分内事,其余的不要管。 把从宫里带来的东西放好后,魏云清留下马婶和马香莲看家,其余人一起出动大采购。小院几乎是空的,什么东西都要买。为了方便照料小院,这八口人都会住在这儿,要买的东西太多,魏云清就将其他人的东西交给了吕管家去采购,她自己房间的布置就由她带着两个丫鬟分头行动。 两个丫鬟一个叫芍药,一个叫秀儿,原本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因主家败落了才再被发卖,因此□□得很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做事却十分妥帖圆滑,看得魏云清感叹不已。她这岁数的时候,还在读初中呢,什么都不懂,哪里比得上她们啊。 花了一整个下午总算将东西都买齐了,魏云清和吕管家会合后先回了一趟家,把东西都放好,又叫上所有人,一起浩浩荡荡去了一家酒楼,叫了一整桌的菜,让大家都不要客气尽管吃。 吕管家等人本以为魏云清这个跟宫里有关系的主人会比较矜贵,谁知她随和得过分,一群人面面相觑,都不敢随意动筷。后来还是魏云清看大家都太拘谨,叫小二上了些暖好的米酒,每个人都敬了一杯,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喝了,之后气氛总算变得热烈了一些。 等大家吃好喝好回到小院,所有人也基本摸清了魏云清的脾气,对于未来的日子,多了些期待——主人家随和,这日子就好过了啊。 住在自家小院的第一个晚上,魏云清睡得很好。有钱,有房,有车,还有人服侍,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一大早,魏云清又带着两个丫鬟出去去采购一些书籍纸张等用具。物质生活保障了之后,精神生活也得跟上,不然多无趣啊?这个没有电脑和网络的古代,她总要给自己找点乐趣。 魏云清决定买完了书,下午就去找找晏如松。 几人并没有买太多东西,也没用马车,走着来回。魏云清喜欢逗人玩,跟芍药和秀儿熟得很快,三人一路说笑着走回小院,还没走近,就见很多人围住了她家的小院,边上经过的行人吓得都绕道走,谁也不敢接近。 “姑娘,这,这是怎么了?”秀儿比芍药小一岁,胆子稍小,一见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前行。 芍药也没比秀儿好多少,颤抖着小声道:“姑娘,咱们先离开这儿吧,弄清楚咋回事了再回来……” 魏云清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不过看了会儿,她安抚这两个小丫头:“应该不会有事,你们若是害怕,先在这儿待会儿,我先回去。” 她认出来了,那些人的穿着似乎是皇宫侍卫,那么现在在她院子里的,很可能是杨奕。 芍药和秀儿对视了一眼,二人的卖身契掌握在魏云清手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她们见她似乎并不慌张的样子,想起吕管家的叮嘱,心里也多了点底气。芍药道:“姑娘,还是我们陪你一道回去吧。” “那我们过去。”魏云清道。 三人走到小院附近时,就有两个侍卫走上来拦人:“什么人?这儿不让过了!” 魏云清指指那小院道:“这是我家。” 两个侍卫一愣,随即让开,异口同声道:“魏姑娘请。” 见状魏云清心里更有数了,带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回到了小院里。吕管家领着小满小栓两个小厮以及马叔一家站在院子里,有几个侍卫盯着他们,一行人手足无措,互相依偎着面露恐慌。见魏云清走进来,吕管家眼睛一亮,刚要上前说话,却被一个侍卫拦住:“站住!” 魏云清不高兴了:“这里是我家,他们是我的家人,谁允许你们欺负他们的?” 这群侍卫没见过魏云清,可也大概知道自己这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见她如此说,面面相觑了会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在吕管家眼中,魏云清这一句话便喝住了这群明显来自官府的人,她的身份在他眼中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云清姐姐!” 正房房门打开,杨奕快步走出来,谁知刚凑到魏云清面前,对上的却是她的冷脸,身形便是一顿。 看到这群侍卫的出现,魏云清就知道来人基本上就是杨奕了,因此看到他也没有意外,只是沉着脸道:“带这么多人来包围我家,当我是逃犯么?” 杨奕一愣,他身后跟着出来的郑祥立刻谄笑道:“魏姑娘,主子这也是担心您哪。您放心,他们这就出去。” 说着,他对院子里的侍卫摆摆手:“听到了没有,你们都去屋外待着,没有主子的命令不得进来。” 侍卫们听令,鱼贯而出,院子里一下子便撤了个干净。 魏云清没理杨奕,对吕管家道:“吕管家,你先待着他们下去歇息吧,一会儿有事我叫你。” 吕管家连忙点头:“是,姑娘。” 他没敢多看杨奕一眼,领着所有人进了他住的厢房。 魏云清这才领着杨奕回了正房。 杨奕边跟着走,口中忍不住问道:“云清姐姐,你怎么说走就走,也不来跟我说一声。不是说好了要多待几天的吗?” 魏云清在圆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先润了润嗓子,才看向杨奕道:“我倒是想跟你说,可你人呢?” 杨奕一愣,随即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他一玩起来就入了迷,谁知道不过一两天功夫云清姐姐就搬出了宫呢?他有些后悔给了她的玉佩自由出入皇宫的权限。 “可云清姐姐你也不是找不到我啊。”杨奕嘟囔了一句。 说起这个魏云清就来气,撑着下巴道:“你以为我没找?可有人拦着,我找得着你么?” 杨奕一惊:“谁敢拦你?” 魏云清看着他,挑眉不语。 杨奕起先还疑惑地看着魏云清,一会儿之后便想明白了。他这两天是在庄妃那儿,还能有谁拦云清姐姐? “庄妃手下的奴才居然有胆子拦你,等朕回去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杨奕气道。 魏云清嗤笑:“你这算账,也找准人啊,别迁怒了别人。” “云清姐姐,你说什么?”杨奕不解道。 “没有庄妃的命令,他们哪来的胆子拦我?”魏云清一笑,随即满不在乎地说,“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你来有什么事?” 魏云清直接将话题岔开的行为杨奕也没在意,听她这么问,他立刻道:“云清姐姐,是我不好。我不该忽视了你,我保证将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你就跟我回去吧!” 魏云清诧异道:“我回去做什么?” 杨奕一怔,随即发现他没法回答这问题。 魏云清道:“你看看这小院,我刚买下的,挺不错的不是吗?我连帮手都找好了,你让我就这么离开,他们怎么办?” 杨奕急道:“给他们些银子遣散了便是。” “你钱多给我啊。”魏云清摊手。 杨奕一愣,随即伸手进怀里摸,魏云清赶紧拦住他:“我说笑的你还真给啊。” 杨奕摸了半天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摸出来,平常他根本不会带钱,正想叫郑祥拿钱,听魏云清如此一说,也就坐好说道:“云清姐姐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的江山你给么? 因为郑祥在场,这话魏云清也就心里念念,没敢说出来。 “我就算回皇宫去,过不了几天也就出来了,反正皇宫里我也看得差不多了,还回去干什么?”魏云清道,“你若觉得无聊,可以来这儿找我玩,我若是无聊了,也可以去皇宫里找你玩。这玉佩还能自由出入皇宫的吧?” 杨奕用力点头,紧接着说道:“可外头没有皇宫内安全,云清姐姐,你便随我回去吧。” “上京是天子脚下,能危险到哪儿去?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之前我们可是说好的,我在皇宫住几天就搬出来,你可不能反悔。”魏云清道。此刻她忽然想起了孙承吉对她说的那番话,顿时一阵恶寒,对于绝对不能搬回皇宫这事更为坚定。 见魏云清表情严肃,杨奕也无法再说出要求她回到皇宫去的话来。他虽是皇上,平常对旁人也是说一不二的,可现在跟他唱反调的人是云清姐姐,他哪敢拿什么皇帝的威严来命令她? “那我可以天天来看你么?”杨奕小心翼翼地问。 “天天?”魏云清眉头一挑,“你当是上班打卡……那个……应卯吗?你若是天天来,我还要不要正经生活了?一个月来个一两次就行了,你可是皇帝,国事家事有的你处理的。” “国事有孙承吉,宫里的事也用不着我管。”杨奕说着,见魏云清态度坚决,只好退让了一些道,“那我三天来一次,好不好?” 魏云清连连摇头:“不行,来得太频繁了,一月最多三次。” 杨奕不肯:“太久了,云清姐姐,太久了!四天一次,不能再久了!” “五天一次,你再跟我还价就一次都别来了。”魏云清一锤定音。 杨奕满脸的不甘愿,可到底不敢忤逆魏云清的意思,不情愿地说:“好吧,那就五天一次。” “还有,别带这么多人,都吓到我家人了。”魏云清补充道。 杨奕点点头,对这个他是一点都不反对的,五天一次已经让他的心中充满了失落,提不起劲来说其他事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快回宫去吧,在外待太久不好。”魏云清开始赶人,她还想着早点吃完午饭就出去找晏如松的。 “朕才刚来!”杨奕差点要跳起来。五天才能来一次,来一次就坐一下,那他岂不是都没办法跟云清姐姐多待? 魏云清想了想,说道:“好吧,那就吃完午饭再走。对了……你怕不怕有人投毒杀你?” “什么?”杨奕刚要为她留他吃饭而感到高兴,就因她后面的问题懵了。 魏云清肃然道:“你可是皇帝,难道不怕乱吃外头的东西被毒死?我自己家的东西我是敢吃,就看你敢不敢吃了。” “当然敢!”杨奕连忙应道,“云清姐姐你不会害我的。” 魏云清心想,杨奕这可是立了g啊,越是认为不可能伤害他的人越是有可能害他,这可是一般剧情定律来着。 她天马行空地想着不着边的事,让杨奕先坐着,自己去找马婶,让她今天午饭做得丰盛一些,也多做一些,带上外头那些侍卫的份。 回房后魏云清还不忘说一句:“我这儿的饭菜可没宫里的金贵,你若嫌弃,现在就可以走了,待会儿菜上来了才嫌不够档次,下回我可不招待了。” 杨奕连忙摇头:“不会,不嫌弃!” 魏云清和杨奕两人这边讨价还价各种插科打诨,另一边当着布景板的郑祥可是开了眼界了。 跟皇帝关系好的人他见过,可跟皇帝关系好成这样,甚至把皇帝当晚辈训的,他还真未见过。宫里那太妃勉强可算是皇帝的长辈了,可也不敢如此跟皇帝说话啊。 这位魏姑娘……嘿,是友也就罢了,若是敌人,可就麻烦了。 第四十三章 杨奕在魏云清这儿吃完了午饭还墨迹了会儿,魏云清催了好几次他才终于恋恋不舍地带着那一大队人马离去。 吃过午饭休息了会儿,魏云清便让小满出去打听一下晏如松晏将军家住何方,自己留在家中好好收拾了一番,又是换衣服又是画了淡妆,将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这才安静地等待小满的消息。 晏如松在上京名气不小,小满很快就查到了晏府所在之处,回来报告。魏云清带上芍药和小满,坐着马叔驾的马车,来到了晏府附近,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马车中观察着对面晏府。 之前魏云清并没有机会询问晏如松家中情况,此刻她便听着小满打探来的消息。 晏如松的父亲晏之栋是刑部主事,正六品的文官,偏偏教出了个不爱笔杆爱枪杆的儿子,还中了武举,当时便被授予正三品参将的官职,现任兵部右侍郎,兼靖州总兵官,加授奉国将军。这奉国将军是个散阶,类似荣誉称号,出征在外的时候,大家都称他为晏将军。他年二十有六,本早该娶妻生子,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征战在外,婚事便一直拖延了下来。他家中还有一位姐姐,早已嫁人,除此之外并无兄弟姊妹。 这回与大宋的战事暂时平息了,晏如松也因护送皇帝而回到上京,这上门求亲的便多了起来。魏云清在外头等了不过半小时,就见两拨人兴致勃勃地入府,又不怎么开心地出了府。 魏云清心里有了一丝危机感,之前她和晏如松谈得挺好,可也只是她与他之间的,也不知道他家人那边好不好对付?现在她要不要上门拜访?他家人会不会觉得她太过轻浮了? 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没个答案,她将来是很有可能跟晏如松成亲的,现在可不能破坏自己在他父母那儿的形象。 “小满,你去晏府通报,就说寻晏将军,晋阳旧人求一见。”魏云清拉着小满叮嘱道。 小满脆生生地应了,赶紧跑到晏府门前让门房通报。晏府的门房探头出来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让小满在外等着,自己跑去通报了。 魏云清等了会儿,就见晏如松走出门外,英俊的脸上略带疑惑。 小满笑着指了指马车:“晏将军,我家姑娘正等着您呢!” 一说姑娘,再加上又是晋阳,晏如松也明白马车中的是谁,快步走了过来。 他在马车前停下,看了一旁的车夫和小厮一眼,到底没能直接叫出魏云清的名字,只低声道:“魏姑娘?” 见他一下子认出了自己,魏云清笑得特别甜,可她并没有立刻应声,反而清了清嗓子,随即压低了音色故作娇嗔道:“晏将军,奴家久闻您的大名才冒昧前来拜访,谁知您却将奴家认成了别的女子,奴家可是好生伤心哪。” 与魏云清一道坐在马车里的芍药一听魏云清这话,立刻瞪大眼睛惊诧地看了过去,见识不够多的她根本闹不明白为什么魏姑娘会说自己不是自己…… 魏云清哪管其他人想什么,说完便故意嘤嘤嘤地哭了几声,显得很是伤心的模样。 晏如松本已认定马车中人的身份,可这隔着帘子,再加上魏云清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完全不同,他顿时有些懵,难不成他果真认错了人?随即他就觉得有些尴尬,拱拱手道:“抱歉,晏某还有要事,先行告辞了。” 没等他转身,马车里的魏云清便道:“晏将军可真是绝情,还未见上奴家一面,便要离去,奴家对晏将军的一片真心,竟被晏将军弃如敝屣,奴家不活了嘤嘤……” 马车外晏如松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事实在令人尴尬,最终他硬着头皮道:“多谢姑娘厚爱,但晏某已有意中人,姑娘请回吧。” 这话魏云清听着心里喜滋滋的,所谓的意中人,不就是她么?没想到他倒是一点都没有避讳呢。 “晏将军,你所谓的意中人,便是方才你口中的魏姑娘?”魏云清又掐着嗓子问道。 晏如松应道:“正是。” “晏将军,奴家样貌不差,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自认并不输于任何人,不如您先上来,好好看看奴家,愿晏将军怜惜奴家。”魏云清憋着笑,继续苦涩地说着。 晏如松站在外头,岿然不动:“不必了,晏某有魏姑娘一人足矣。” “晏将军,你果真不上来?”魏云清追问。 晏如松语气坚决:“是。” 魏云清放开了嗓子,笑眯眯地说:“那你可不要后悔哦。” 这回晏如松听出了这声音的不对劲,眉头蹙起,一时间有些怔楞。 魏云清扭头对早已目瞪口呆的芍药小声道:“芍药,你先离开一会儿。” 芍药一怔之后连忙应是,她掀开车帘下车时,正跟晏如松视线相对,她赶忙退到一旁,表明自己并非刚才说话之人。 晏如松再度看向帘子时,魏云清将帘子掀开,笑望着晏如松道:“晏将军,你果真不上来吗?不上来的话,我可就走了哦。” 晏如松哭笑不得地望着魏云清,他怎能猜到,魏云清竟跟他开这样的玩笑?然而他早知她是怎样大胆的女子,短暂的惊怔后便回过神来,有些骑虎难下。 魏云清自认为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看出晏如松的尴尬,立刻对小满芍药和马叔说道:“你们三个,稍微走远一些,这样看着,晏将军要害臊了。” 那三人也是一愣,下意识地看了晏如松的面色一眼,默默地退离了马车十几步远。 晏如松实在尴尬,有些无奈地说道:“云清,你……” “快上来,被人看到就不好了。”魏云清对他招招手,颇有一种偷情的紧迫感。 晏如松无奈地上了马车。 帘子一放下,马车里便是一个密闭空间,魏云清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晏如松,直看得他转开了视线:“云清,你看什么?” “看你啊。”魏云清笑着凑了过去,“几日不见,晏将军越发英俊了,看得人把持不住。” 晏如松:“……” 魏云清也不在意他没回答自己,继续笑道:“晏将军,奴家这几日想你可想得紧呢,你可有想念奴家?” “云清……”面对魏云清这等大胆的女子,晏如松实在没太多经验。 “你就说,想还是没想,不许说别的。”魏云清没让他躲避。 晏如松沉默良久,终究吐出个词来:“……想。” “想什么?”魏云清追问。 晏如松:“……” 他看着魏云清,满脸的无奈和为难。对于他这样的男人来说,要说那些甜言蜜语,终究太难了。 魏云清哪里肯放过他,又问:“想见我,想抱我,想亲我,还是想和我……” “云清!”晏如松抢答似的打断了她的话,脸色已有些泛红。 魏云清促狭地笑了起来:“最后我想说的是想和我逛集市。”她顿了顿,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莫非你想的是那种事?” 从见面时起晏如松被魏云清调侃到现在,想躲又没处躲,偏偏她又如此大胆,他已是招架不了,未等细想便伸手将她按入怀中,低低一叹:“云清……饶了我吧。” 魏云清没防备晏如松居然会主动抱她,本就因凑过去而稍微倾斜的身体轻易便落入了他的怀中,被他紧紧按住。她也没想挣扎,一怔后悄悄环住他的腰,同样低声道:“好吧。” 晏如松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魏云清将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男性的气息充斥了她的鼻翼,她喜欢得舍不得再松开他。片刻之后她笑道:“我看到今天有些像是媒婆的人到你家了。” “嗯。”晏如松道,“我父亲都拒绝了。” 魏云清好奇道:“你是怎么跟你父亲说我们的事的?” 她那“谈恋爱”的条件在这时代过于惊世骇俗,晏如松能接受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实在难以想象他的亲爹亲妈也能接受这种事。 晏如松沉默片刻才道:“我并未对我父亲和盘托出。我只告诉了他,我已有意中人,请他回绝来上门求亲的媒人。” 魏云清抬头看着他笑道:“你不告诉你父亲你我的事,是不是顾及着我的名声,倘若我们不成,将来我想再嫁他人也无碍?” 晏如松一怔,嘴角微微勾着,有些淡淡的暖意,眉目柔和地望着她,却是不语。 “这世间多对女子苛刻,我很感激你能为我这么做。”魏云清又是一笑,心里暖暖的,“可是我不怕的,你无需为我考虑那么多。” “嗯,我知道。”晏如松淡淡应道。他又何尝不知道,像云清这样的女子,根本不会在意那些世俗名声,然而她不在意,他却不能不多为她考虑,若将来她不想嫁他,他总希望她能不受名声所累,找到比他更好的丈夫。 见晏如松似乎不想多谈的样子,魏云清也不会不识趣地揪着这事不放。不管她在不在乎,他肯为她考虑那么多,在这个处处受限的社会最大限度地尊重她,足见他是个多好的男人。 “对了,我从皇宫搬出来了,你一会儿有没有事?没事的话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魏云清期待地问道。 晏如松点头笑道:“好。” 魏云清献宝似的说道:“我跟你说,我现在住的小院,是孙大人家的管家帮我找的,住着很舒服,你先去认认门,以后有事没事要经常过来玩呀。” “好。”晏如松低低应着。 魏云清掀开车帘,对远处的几人道:“你们快过来,我们要回去了。” 三人便忙走了回来,马叔和小满照旧坐在前头,芍药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进入车厢,可前头已经坐不下了啊。 “芍药,你快上来,别怕,晏将军不吃人。”魏云清笑道。 芍药脸色一红,讷讷道:“奴婢这就上来……” 她赶紧爬上马车,却像只鹌鹑似的坐在角落,不敢多看晏将军一眼。晏如松的名声,她虽是个丫鬟,也是有所耳闻的,心里早勾勒出一个伟岸的身影来膜拜,此刻见到真人,竟比她想象得还俊秀,顿时不知所措了。而且更让她觉得吃惊的是,他们家的姑娘居然跟晏将军如此熟识,实在令人惊诧。果然,吕管家说得对,他们家的姑娘不简单,就像早上的那些人一样,都是非富即贵的,她可要小心伺候着了。吕管家说了,那些人可是锦衣卫,所以早上来的那位,身份尊贵着呢,连那位都对他们家的姑娘如此客气,可见魏姑娘的身份何等尊贵,能伺候这样的主子,是他们的福分,万不可懈怠了。 魏云清可不管芍药在想什么,她也并没有因为芍药在场而收敛,毕竟将来她是要经常跟晏如松会面的,她身边人总得习惯她的行事方式。 “你今后会一直待在上京么?”魏云清问。 晏如松摇头:“倘若再起战事,我或许还要领兵出征。” “大梁就没有别的将领了么?总让你去打仗。”魏云清抱怨道,“以你的名声,应该当做最终武器,威慑外敌,怎么好轻易派出去打啦。” 她想着晏如松若还要去打仗,她不但无法跟他好好谈恋爱,还得担心他的安危。毕竟刀剑无眼,就算他是将帅,也有可能受伤。她觉得晏如松这种常胜将军,应该跟核弹一个待遇才对,作为战略性武器,怎么能随随便便总派出去打仗呢?神秘感都没了! 晏如松也是无奈一笑:“目前朝廷重文轻武,年轻将领确实有些青黄不接,再过个几年,或许会好一些吧。” 他知道她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即便她的娇声抱怨显得太过幼稚,他也不会看轻了她,并不会避讳与她谈论这些。 “那你赶紧教些弟子出来。”魏云清道,“从你手下找些好苗子,天天带着,好好教他们,多让他们历练,将来也好代替你上阵杀敌。” 魏云清说得轻松,但事情远没那么容易,但晏如松还是点头轻声道:“好,我回去便挑人。” 魏云清满意了,拉了拉晏如松的衣袖道:“之前我在乾清门那儿看到你了,可是我这么大个活人,你却没有看到我。” 晏如松一怔:“……抱歉。” 魏云清扑哧一笑:“道什么歉,我看到你就躲起来了,你怎么可能看到我?” 晏如松笑道:“为何要躲我?” 魏云清轻轻一叹:“我怕你见到我把持不住,乱了宫里的规矩。” 晏如松哪有魏云清那么自在地讲这种荤话,再加上还有个外人在场,咳了一声带了些恳求地无奈道:“云清……” “好好好,是我怕自己把持不住。”魏云清狡黠一笑,又肃然道,“晏将军你坐怀不乱,乃是一代真英雄,小女子冒犯了,晏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生我气啊。” 一旁芍药不敢竖起耳朵听,但声音又钻入了她的耳朵,她想躲都没地方躲,这些*似的话听得她脸颊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天哪,她还是第一次见有女子如此胆大的,羞窘之余,也不禁有些佩服魏姑娘,那样的话,杀了她也说不出口啊。 调戏过晏如松后,魏云清想着来日方长,便适可而止,转而问道:“如松,上京可有什么好玩好吃的?你不当值的时候,多带我出去见识见识可好?” “这许多年来,我待在上京的时间不长,恐怕也不甚清楚。”晏如松道,“我有一好友自小长在上京,或许可以托他带我们走走。” “好啊。”魏云清笑道,“你的好友叫什么,是做什么的?”所谓打入男友朋友圈是也,万一这个好友太坑爹,她还得想办法减少那人对晏如松的影响呢。 “他叫吴尚文,字天心,乃是钦天监春官正。”晏如松道。 魏云清想了想,钦天监的话,似乎是观察天象,颁布历法的机构,也就是说,类似于现代的国家天文台。古人对天象相当看重,钦天监的官员多是世袭,观察天象的技术几乎是国家垄断的。算起来,这些应该就是古代的技术男了吧。 魏云清对于技术男一向很有好感,不禁对那位吴尚文好奇起来。不过他字天心……甜心?honey?这个字,实在是让她忍俊不禁啊。 “那下回你带这位甜心兄让我见见吧。”魏云清笑道,“那你的字呢?” 晏如松自然听不出魏云清对吴尚文的调侃,这时候根本就没有甜心这个说法,听她问,他答道:“我的字是公茂。” “公茂……”魏云清心里多念了两遍,觉得这字也很萌,公猫什么的……不过她自然不会说出来,故意学着男子的礼节拱了拱手道,“公茂兄,你说我若是扮个男装如何?” 晏如松闻言仔细看她,半晌笑道:“你扮不了。” 魏云清故作怒道:“我怎么就扮不了男装了?别小看我。” “……你想试便试吧。”晏如松没与她做口舌之争,他总不能告诉她,她的模样秀美极艳,即便扮男装,也会被人一眼认出来。 “我当然要试。我不但要扮男装,我还要跟你们一起逛青楼。”魏云清道。以后要是有人问“跟男友一起□□是个什么体验”,她就完全有经验回答了…… 晏如松哭笑不得:“你哪来的这想法?《大梁律》有规定,大梁官员不得去青楼狎妓。” “那你从没去过青楼?”魏云清好奇问道。 晏如松正色道:“从未,若被我父亲知晓了,会打断我的腿。” 听他这样说,魏云清一下子笑了出来:“你这样说,是不是说明若不是你父亲的话,其实你心里是很想去的?” 晏如松视线一闪,竟有些支吾:“年少时……总有些好奇之心。” 看到他这不好意思的模样,魏云清心情很好,小声问:“那你果真没去过?” “果真没有。”晏如松无奈应道。 魏云清侧头看了眼芍药,那丫头低了头,脸已经红得不像话。她弯唇一笑,微微挺身凑过去在晏如松耳旁轻声道:“那你家……可有通房丫头?” 晏如松身子一僵,她的柔软气息吹拂在他耳垂上,令他坐立不安,而她的问话,更叫他无所适从。 “有没有嘛。”魏云清将手搭在他手臂上,低声娇笑,“你说嘛,我不会吃味的。” 晏如松稍稍后退些,视线也不敢落在她身上,只低声应道:“……没有。” 听到答案,魏云清退了回去,面露怜悯地看着晏如松,叹息道:“那这二十六年来,你可……受苦了。” 晏如松一怔,隐约有些明白魏云清的意思,心中惊叹着魏云清的口无遮拦,羞窘的情绪令他直接抬手一捞,将她按入自己怀中,低声道:“云清,你再说下去,我可要无地自容了。” 魏云清低声笑起来,钻入晏如松怀里挑了个舒适的姿势趴好。她可以学着这时代的女性,低眉顺眼,谨小慎微,可那不是她的本性,她可以在外人面前伪装一时,却不可能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伪装一辈子,早点让他知道她的本性,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万一他后悔了,也好及早抽身嘛。她是很喜欢他,可也不愿用伪装吊住他,她希望他看到的是真实的她,无论他最终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她,她都不会后悔。 第四十四章 到小院之前,魏云清放过了晏如松,没再为难他。 下了车,魏云清拉着晏如松前前后后地逛,带他走遍了小院的角角落落,甚至连后罩房也带他去看了,最后回到她特意开辟出来的书房,把文房四宝往他面前一推,笑道:“帮我写幅字,我要裱起来。” 晏如松无奈道:“我的字入不得眼。” 魏云清拿出之前等小满消息时无聊写的一幅字递过来给他看,傲然道:“我这才叫入不得眼。” 她拿出来的这幅字,只能说是看得懂她写的是什么,除此之外真不能叫字了。七倒八歪,毫无笔锋,犹如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这是用软毛笔写的,魏云清的软笔书法实在不行,不过这回买文房四宝时,她还特意挑了之前用过的那种类似钢笔的毛笔,笔头很细很短,相对来说比较好驾驭。别人是当把它当毛笔用,提笔悬腕,魏云清是拿它当钢笔用,捏紧了在宣纸上写字毫无违和感。再加上还有个笔盖,盖上去就更像钢笔了,硬笔书法上魏云清是没问题的。不过用这种笔试写的字她就藏起来了,没让晏如松看。 晏如松笑着摇头,妥协道:“替我磨墨可好?” “当然好!”魏云清忙打开墨盒,学着之前秀儿做过的那样磨墨。秀儿从前在书房伺候过,笔墨这些事都非常熟悉,不过魏云清很珍视二人约会独处,因此到书房后就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 晏如松拿笔蘸了墨,随意地问道:“你想要我写什么?” 魏云清想了想,脑子里闪过无数诗词歌赋,选择太多反而犯了选择恐惧症。她静下心来看向晏如松,笑道:“就写青松入云。” 晏如松一怔,笑道:“好。” 他低了头,铺开宣纸,细一思量便下了笔。 青松入云,这是两人名字里四个字的谐音,组合成的这四字看着意境也很不错。魏云清看着晏如松流畅下笔,那四字渐渐在他笔下成形,看着看着忽然有点脸红——这四字要是往歪处去想,好像还挺黄的呀…… 魏云清知道邪恶的只有自己,默默地将那想法压回了心底,满眼欣喜地看着晏如松完成最后一笔,那苍劲的四字完工,巍峨地挺立在她面前,可细细瞧去,某几笔竟让她看出了缱绻的意味。 “落款你给我画个松树!”魏云清忽然道。 落款有写字盖章的,晏如松还真没有见过要人画画的,他无奈道:“我画之一项比之书更不行。” “没关系,随便画。”魏云清笑嘻嘻地说,“不然你要看一下我的画技找一下自信么?” 晏如松便明白不画不行了,无奈地低头细看了会儿,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棵山崖上挺立的松树。 魏云清将晏如松推开,自己站在桌前赞赏地看着这幅字,欢喜得不得了,口中笑道:“你们这些人总那么自谦,说这不行那不行的,可写出来画出来明明好看得不得了。” 面前的这副字画,她真是太满意了,恨不得立刻就将它挂起来天天看。 “我的书画确实难登大雅之堂。”晏如松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魏云清道:“这字画是送我的,我说好看就好看,你说的不算。” 晏如松无言以对。论歪理的功力,他哪儿及得上魏云清呢? 魏云清欣赏了会儿这字画,越看越是爱不释手,等墨迹干了,才叫来芍药,让她尽快将这字画裱好。 古代的室内娱乐活动太少,不过魏云清此刻也庆幸这儿没有手机和wifi,不然可能两个人都会变成低头族,各玩各的,那多无聊啊。 她让秀儿端来了零嘴茶点,拉着晏如松在圆桌旁坐下,笑道:“我还想听你说故事……你小时候的故事。” 晏如松发现自己与魏云清说开后,最多的心情便是无奈中带着一丝甜蜜,此刻也是,但他还提了个要求:“我只说与你听,可好?” 他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可到了魏云清这儿,连提个要求都带着恳求的味道,即便她不同意,他也拿她没办法,反倒乖乖按照她的要求办。 见晏如松面露局促,魏云清想起上回她拉着一群人要听晏如松说那战场上的故事,估计他那时候就留有心理阴影了,怕她这回也找一群人一起听。 她甜甜地笑道:“好。”顿了顿,又道,“你小时候的事,我可舍不得让旁人听了去。” 她将一盘瓜子往晏如松面前一推,撒娇道:“你边说边帮我剥瓜子可好?” “……好。”晏如松自然是应了。 魏云清眼睛盯着晏如松修长的手灵活地剥着瓜子,耳中是他清朗和缓的声音。 “我幼时不爱读书,我父亲为此没少训斥我。”晏如松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好,想了想便还是从他小时候不爱读书的事说起,“七岁那年,我爬树掏鸟窝,不慎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三月。” 魏云清笑着插话道:“所以你后来就特别怕你父亲说要打断你的腿?” 晏如松略有些尴尬地点头,这些事他从未与旁人说起过,此番说来,竟有些怀念那个时候,只是韶光易逝,再多追忆也是枉然,最该的是惜取眼前人。他继续道:“岁数再大些后,我爱上了看兵书,总幻想着在战场上挥斥方遒,一计定乾坤的景象。” 魏云清露出了“我懂的”的表情,杰克苏少男梦她也是能理解的,毕竟她的中二时期,也是有过玛丽苏少女梦的,大家幻想的方向和内容不同,但本质是相似的。 “我父亲大约已对我失望,没再管我,我倒看入了迷,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晏如松笑道,“十八岁那年,我考中武举,如愿以偿上了战场,才发现打仗与我所想完全不同,只是那时已没了退路,这一走便到了今日。” 魏云清听着极为庆幸,还好晏如松从小读的不是那些迂腐的儒家经典,否则他怎么可能接受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她呢? “幸亏你那时淘气,不然如今大梁能不能保全还两说呢。”魏云清道,“我小时候也淘气,不爱读书也不能离开学堂,岁数大些后喜欢跟同窗比较,便又拼了命地读书,再大些,我才真正喜欢上我所学的那些,再不用外力逼着我学。” 她正说着,忽见晏如松表情有些怪异,便忙道:“我那个学堂学的东西与你们学的经史子集完全不同,我们也不用练毛笔字!” 话刚说完,她便起身将之前藏起来的用“钢笔”写的字和钢笔都拿过来摊放在晏如松面前,扬眉略显得意地说:“你看,用这种笔我也能写出像样的字来。” 晏如松有些惊诧地看着这些字,小巧工整,笔锋不突出,但确实比之前的好看许多,不像是同一人所写。 他的表情愉悦了魏云清,她拿起桌上的一颗瓜子,平放在胸口,松手让它落下,然后道:“我们学的是这瓜子落地所需时间,学的是驾马飞驰到突然勒马停下所需时间。” 见晏如松面露疑惑,魏云清更来劲了,干脆拿起笔在宣纸的空白处写下一些阿拉伯数字,让晏如松看:“我们学的还是这些。” “这是……”晏如松眉峰微蹙,疑惑道。 “这是一,这是二,这是三……”魏云清一个个点过去,“这些就是数字的另一种写法,十分简便,还能算加减乘除。” 魏云清接着便列了些算式,又飞快地给出了答案,抬头看着晏如松道:“这个时代的话……有一些算术典籍有描述,不过没我们这样方便。” 算术知识晏如松有所涉猎,可面对阿拉伯数字,他自然是两眼一抹黑,听魏云清简单描述了一回,他眼睛一亮,只觉得这些记号很好用。军队中若能用上,想来能派上些用场。 “云清,这些记号……可否教教我?”晏如松道。 魏云清一愣:“你想学?” 晏如松轻轻点头:“或许能派上大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魏云清便拿了张新纸坐在晏如松旁边道:“那我就当一回先生吧。九九口诀表会背么?” 晏如松点头:“会。” 这时代已有了乘法口诀表,不过是从九九八十一开始的,因此也叫“小九九”。晏如松在算术上稍有涉猎,不算精通,然而这口诀表却是基础,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太好了。”魏云清将阿拉伯数字写的乘法口诀表倒过来写了一遍,又将阿拉伯数字和中文数字对应着写了,对晏如松道,“这些记号的读法与文字是一样的,你先记住它们是如何对应的,我再教你多位数的加减乘除要怎么算才方便。” 晏如松沉浸在记忆的海洋之中时,魏云清托着下巴看着他认真的面容,猛然意识到他们这约会的走向是如此奇葩,生生从女流氓调戏小鲜肉走向了严厉女教师调.教英俊男学生……咳咳,不管是哪一种,听起来都很黄的感觉呢。 晏如松记东西很快,在他临摹的阿拉伯数字也差不多像样了之后,魏云清来了个随堂小测验,听写。晏如松偶有犯错,但大部分已然记熟。之后,魏云清便教他所谓“进制”的概念,这个时代大部分都是十进制,但也混有其他进制的,比如说天干地支大概可以算是六十进制,斤两算十六进制,时辰是十二进制。 现代社会酷炫的作为计算机基础的二进制她自然没提,提了她也举不出例子,他自然就没办法明白,不如不提。 讲完一些概念后,魏云清便教晏如松用阿拉伯数字打草稿,多位数加减乘除怎样用草稿在最短的时间内计算出来。 两人一个教得尽心,一个学得用心,不知不觉时间就此流逝,忽然芍药来报,说是门口有位小姐求见。 魏云清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沙哑的嗓子,奇怪道:“是哪家的小姐?” “那位小姐自称姓孙。”芍药道。 “孙?”魏云清一想,心里便有数了,她认识的孙姓小姐,不就只有那一位么。 “请她进来吧。”魏云清道。 等芍药走后,晏如松也揉了揉太阳穴起身道:“云清,是哪位孙小姐?” “首辅孙大人的孙女,是个非常有趣的小姑娘。”魏云清笑道,虽然那位孙小姐自来熟,不过她是不讨厌对方的。 “那我便回避一下吧。”晏如松道。 “没关系的。”魏云清拉着他坐下,笑道,“我这小院又不大,要回避也来不及了,难不成你想进我闺房?” 晏如松一怔,匆忙转开视线再不敢看魏云清。 魏云清愉快地笑了一声,便听一个轻快的声音道:“魏姐姐,我来看你了,你可有想我?” 孙思思人未至声先到,看到魏云清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纯真灿烂的笑意,可视线一转看到一旁的晏如松,她吓了一大跳,惊呼道:“魏姐姐,你在私会情郎?” 一句话说得晏如松尴尬地别开视线。 孙思思趁机看了晏如松好几眼,身处闺阁的她自然不认识晏如松,只觉得这男人相貌堂堂,气质斐然,与魏姐姐真是绝配。 她凑过来小声道:“魏姐姐,真是对不住,我打搅到了你们,不然我这就走?” “来都来了,坐吧。”魏云清并不在意,笑着说道,“这位是晏如松晏将军,方才我在当他先生呢。” “晏将军!”孙思思惊讶地看了过去,对于这位大梁朝的英雄人物,她自然也有听人议论过,只是未料会在这儿见到。 随即,她回想起了魏云清话中的另一个词:“先生?”她好奇地凑过去,只见桌上一大堆纸,纸张上是密密麻麻她看不懂的符号,赶紧撇开视线,好奇地看着魏云清,再度凑过来小声道,“你果真不是与他私会?” “你说的话……他听得到呢。”魏云清无奈地看了晏如松一眼。 孙思思脸一红,赶紧退后一步躲在魏云清身后,探出个脑袋道:“晏将军,思思人小不懂事,你莫与我计较。” “无妨。”晏如松自然不会跟个小姑娘计较。 孙思思没多看晏如松,红着脸收回视线,小声对魏云清道:“魏姐姐,你教晏将军什么呢?” 听她终于转开了话题,魏云清也是松了口气。她刚才没有直接回答孙思思的问题,她是不想说谎的,她确实是在私会情郎,可她如果当着晏如松的面说他恐怕会觉得不自在,所以为他考虑,她几次都没有正面回答孙思思,而是将她的话岔了过去。所幸孙思思并未盘根问底,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魏云清拿了最先写给晏如松看的乘法口诀表给孙思思看,如此这般解释了一番,孙思思总算明白了她在教什么,眼睛一亮道:“魏姐姐,我也想学!” “这个九九表,你背会了?”魏云清问道。 孙思思摇头,自信地说道:“我很快便能背会了。” “那等你背会了再说。”魏云清将那张纸折好给了孙思思。 孙思思郑重接过,认真道:“魏姐姐你且放心,我很快便能背下来!” “魏姑娘……晏某想起还有些事,先行离去了。”晏如松见孙思思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去的意思,便起身道。 在魏云清面前也就罢了,跟这位孙小姐,他总要注意男女大防的,因此之前他基本不说话,现在找了个机会准备先告辞。 “好吧,我送你。”魏云清没留晏如松,回头对孙思思道,“思思,你先坐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孙思思笑眯眯地说:“我晓得的。” 之前魏云清直接将晏如松带了过来,他没带人也没骑马,因此出去后她叫来了马叔,请他走一回送晏如松回去。 “如松,倘若你和你那位好友有闲暇带我出去走走,记得先派个小厮来说一声。”魏云清笑着对他挥挥手。 晏如松应了一声:“我会让邓鸿过来。你回吧,别着凉了。” “我知道了,回见。” 马车离去,晏如松也放下了车帘,魏云清又在门口站了会儿,才转身回院子。没想到刚一回头就见孙思思站她背后笑得古怪,吓了她一跳。 “魏姐姐,你与晏将军,可是要成亲了?”孙思思好奇道。 孙思思虽然与普通闺阁少女不大一样,可到底是脱不开这时代的桎梏,看到魏云清与晏如松孤单寡女共处一室也毫不避讳,自然认为这两人是要成亲了才会如此。 “你才多大,就想这些了?”又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魏云清干脆就没正面回复。 孙思思脸一红,撇撇嘴道:“我今年十四了,我母亲说了,再过一年就为我寻找……如意郎君。” 她说着脸便红了,捂着脸不敢看魏云清。 魏云清嗔笑道:“不害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避讳的?”孙思思放下手,脸色还是通红,看过来的眼神却很认真。 魏云清一怔,她真是相当欣赏孙思思这态度,便笑道:“这确实无需避讳。” 她走上前,拉着孙思思走回小院,边走边道:“来,跟姐姐说说,你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个什么样?” 孙思思的脸色瞬间通红,手指搅在衣角,半晌才害羞地小声说着自己对未来另一半的期望。 魏云清感激孙承吉的帮助,也喜欢孙思思这小姑娘,因此有意与她交好,两人不过是见第二面,在一方自来熟,一方顺着来的态度之下,两人间的隔阂迅速消散,很快便愉快地聊起天来。 后来,孙思思让自家丫鬟回去通报了一声,留在魏云清这儿吃了晚饭。见天色已晚,魏云清让已送完晏如松回来的马叔带上小满,跟在孙思思来的马车后,护送她回到孙府。 第二日早上吃过早饭,芍药和秀儿一同走进魏云清房间时,却见她正坐在书桌前发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担心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芍药关切地问道:“姑娘,你可有烦心事?” 魏云清长叹一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向芍药道:“我在想赚钱的事。” “赚钱?”芍药和秀儿一脸吃惊。 在她们看来,魏云清是跟皇宫关系匪浅的贵人,哪里用得着想赚钱的事儿?更何况,她们之前帮着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过了,她带来的钱财普通人几辈子都花不完,不是将银子当水泼了的话,哪里用得着担心没钱? “对啊!”魏云清一脸烦恼,“坐吃山空的道理你们懂吧?我在想着,能不能做点小生意……” 出了宫,安顿了下来,又跟晏如松建立了长久的联系,她不就没事做了?虽说家里钱财还多得很,她肯定以这时代的物价来说,她就算坐吃山空也不怕会没钱,可做人得有追求,她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这时代对女性太不友好了,她想工作都没地方做去,这时代女性能做的工作她不乐意做也肯定做不好,只能仗着有钱去做生意了,如果有吕管家代替她这个女人出面的话,应该会少很多麻烦,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钱总是不嫌多的,不过让她烦恼的是,她要做什么生意?总不能在这时代炒房地产吧?这时代生产力太低下,人民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哪像现代,即便房价水涨船高,普通民众还是买得起房的。 “做生意?这……”芍药和秀儿又是一脸吃惊。 魏云清疑惑道:“怎么了?” 二人对视一眼,秀儿道:“回姑娘,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最为低贱,姑娘您身份尊贵,怎能去经商呢?” 秀儿和芍药以前的主家是个大户人家,家里田地很多,收入来源主要靠租户上缴的地租,那家人不经商,对商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因此秀儿和芍药也多少被洗脑了。 魏云清没想过这问题,可就她看到的,大梁商人的地位似乎没那么低啊。还在宣城的时候,那位钱大善人不是挺得人心的吗?她和杨奕混在钱大善人的商铺车队出城时,宣城守门士兵对那位管家还挺客气的。 或许,商人受人尊敬,或者被人鄙视都是局部的,这世上人那么多,总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其他人她管不着,但她身边这两个丫鬟,她可不想她们抱着那样的想法。 “我问你们,你们是想当每日大鱼大肉的商人呢?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天爷不赏脸就颗粒无收只能饿肚子的农夫?”魏云清问道。 芍药和秀儿俱是一怔,双双面露难色,芍药先回道:“奴婢……想当大鱼大肉的商人!” 秀儿比芍药还纠结,她原先在书房伺候,多识了些字,很推崇士农工商这一套,虽然她身为丫鬟,但一直衣食无忧,从未自己动脑思考过这种说辞的合理性,如今被魏云清一问,顿时没了主意,半晌没答话。 在魏云清看来,推崇士农工商的秀儿没有立刻说想当农夫就已是她的胜利,便笑道:“其实什么身份都不重要,咱们没必要以对方的身份来评判他。农民如何,商人如何,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芍药和秀儿听得咋舌不已,哪里想到魏云清竟敢私下议论皇帝,面上满是惊慌之色,生怕下一刻皇帝的锦衣卫便出现将她们这些大逆不道之人带走。 两人的脸色令魏云清意识到对这些被皇权至上思想洗脑的人来说,她的话已然触了底线,顿时有些后悔。 “好了,不说那些事了,你们帮我想想,我能做些什么小生意?”魏云清只得将前面的话题带过。 二人深吸了口气,稍稍平静了一些,才皱眉思考起来。魏姑娘是她们的主子,主子要做生意,她们拦得住么?既然拦不住,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帮着她想个妥帖的主意。 第四十五章 “不如开个铺子?”芍药小心翼翼地说道。 “卖什么东西?”魏云清问,她也想过开铺子,这是最简单的想法,可问题是卖什么呢? “这个……卖些零嘴?”芍药忽然眼睛一亮。 魏云清摆摆手,恹恹道:“不,这太无趣了,换一个。”她有大把的钱,居然开个小吃铺,这让她情何以堪啊。 秀儿提议道:“姑娘,不如卖书?” “书吗?”魏云清眯眼想了想,她对这时代那些竖版繁体没有标点的书没有兴趣,不过卖书是件挺风雅的事,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子,要是她乐意,还能找些插图本来卖,嗯,还有小黄书什么的…… “这个先记着,一会儿再看。”魏云清将书这一选择记下,继续进行头脑风暴。 可芍药和秀儿毕竟见识有限,绝大多数提议都不能让魏云清满意,她挥挥手让芍药把吕管家叫进来。 听到魏云清说想做生意,吕管家沉吟片刻问道:“姑娘,您是想着做大做好,还是只想做点儿小生意打发时间?” 魏云清想了想回道:“若有好的门路,总要想着做番大买卖,若没有,随便做来打发时间便是。”她顿了顿,笑道,“钱财留在手里是死的,花出去才是活的。” 这时代普通人家都喜欢把银子藏在家中,钱有多又有想法的即便想要投资也没门路,而且钱也没多到可以承担起独立做生意失败的风险,像魏云清这种现代化的想法,在这时代相对罕见。 魏云清知道自己是给吕管家出了道难题,人家问她是选a还是选b,她回答a也好,b也好,看情况。这就增加了吕管家解决问题的难度。 吕管家想了会儿,笑道:“姑娘,不如您去街上逛一逛?待在家中也只是闭门造车,出去多瞧瞧,没准您就想到想做什么事了。您不缺本钱,任何生意只要下了本钱和功夫,总能做好的。” 吕管家也不简单,把问题又推回到了魏云清这头:不用管有没有门路,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努力了就能成,将ab二合一了。 魏云清笑了:“好啊,那我们便出去走走。” 魏云清带上吕管家和秀儿,小满,由马叔驾车,驶入了最近的集市。将马车停在一边,让马叔留下看车,魏云清一行四人进入了集市,并无目的,果真是随便走走看看。 吕管家告诉魏云清,这边的集市还不是上京最大的,不过店铺众多,货物种类也很丰富,非常具有代表性。上回众人布置新居时便是在这儿买的东西。 魏云清时不时看向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也有时会进去仔细看看,一圈走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她也不急,继续慢悠悠地走着,就当逛街了。 四人进入一间布庄时,秀儿道:“姑娘,咱们先前在这儿扯的那几匹布不错,要不要再买一些?” 魏云清是小院唯一的主人,人口少家里活就少,芍药和秀儿的女红技艺无处发挥,已经快闲出病来了,秀儿提议买点布回去,正是想着空闲时候多给魏云清做些衣服,快入冬了,冬装都该备起来了。 “那你看需要多少,就买多少吧,所有人都算上。”魏云清豪迈地说,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是,姑娘!”秀儿喜笑颜开,立刻与吕管家一道转头去找伙计了。 布庄伙计见魏云清仿佛是个大主顾的模样,连忙请魏云清坐下歇着,热情地看茶。魏云清悠闲地喝着茶,托腮看着秀儿和吕管家与布庄的伙计说着话,小满站在她身旁,殷勤地将布庄提供的零嘴挪到魏云清手边。 门口走进来两位女子,一位不到二十,梳着少女的发髻,皮肤白皙,明眸善睐,另一个十五六岁,应当是丫鬟。 魏云清稍稍坐直身体,好奇地看着那位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对方身上看出了同类的味道……那种干练的气质,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庄妃是张扬跋扈的,也不同于这时代的大多数女子,但她的眉目间却脱不去这时代的烙印。然而面前这女子不同,她的容貌并未多张扬,是那种让人越看越舒服的五官,眉目间沉淀着沉稳和坚毅,令魏云清心生亲近之意。 她忍不住想,既然她能穿越,别人为什么就不能穿呢?说不定眼前这个女子,也是个穿越者呢? 许是魏云清的目光太过直接,那女子忽然看了过来,对上魏云清的视线,只微微一怔,便颔首轻笑,算作招呼,又很快转了视线。 落落大方,毫不做作。 这是魏云清这一照面间对那女子的印象,她心生结识对方之意,但暂时还不敢冒昧上前。 令她惊讶的是,布庄的伙计看到那女子,居然笑着迎了上去,口中说道:“东家,您来得正好,新进的布刚到,您可要现在去瞧瞧?” 原来这女子竟然是这布庄的老板,怪不得有种干练的气质。女子做生意当老板……可不就是她曾经骗李卓时给出的身世翻版么? 魏云清饶有兴趣地继续看着。那布庄女老板跟伙计说稍后再去看,目光忽然又瞥向魏云清。 魏云清轻轻点头,露出友善的微笑。好在大家都是女的,不会令她专注盯着女老板的行为像是登徒子的浪行。 布庄女老板一怔,片刻后向魏云清走去,显然也有了结识她的意思。可她不过迈出一步,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一群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男人闯了进来。 是锦衣卫! 锦衣卫的闯入令这本不小的布庄一下子变得狭小,吕管家和芍药赶紧退到一旁,与魏云清站到一块儿。 杨奕来找魏云清时的宫廷侍卫正是锦衣卫,吕管家三人对锦衣卫依然敬畏,却没有早前那么恐惧了。 不过,这一回锦衣卫却不是冲着魏云清来的,只见他们一进来便找到了那位布庄女老板,领头者是一位百户,走过去冷笑道:“柳老板,请跟我们走一趟。” 柳老板面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强作镇定道:“百户大人,我犯了什么法,可否明示?” 锦衣卫百户哼道:“我怀疑你里通大宋,必须拿你回去问话!” 柳老板面色一变,颤声道:“可有证据?我柳家规规矩矩做生意,从未与大宋有任何干系,定是有贼人诬陷于我!” “是不是诬陷,跟我们回去了再说!”那百户已没了耐心,挥手让手下将柳老板抓走。 布庄的伙计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说一句话。 柳老板的丫鬟眼见着自家小姐要被带走,激动地扑了上去,却被其中一个锦衣卫狠狠地推开。 魏云清一行人待在一旁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在其余人看来,他们不过是普通的顾客罢了。锦衣卫办案,谁敢阻拦? 刚想结识的女子竟然是大宋的探子,魏云清只觉命运弄人。 那百户转身之际,忽然在大叫冤枉的柳老板耳边道:“柳老板,怪就只怪你不识时务,早把布庄卖了,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百户的声音很小,可一直盯着他们的魏云清隐约听到一点声音,再加上嘴唇动作大概能猜出他在说些什么,顿时心中一惊。 感情这不是办案,是诬陷啊! 天下不平事太多,魏云清管不过来,可这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她不能不管,好在,她也有能力管上一管。 “等等!”魏云清开口。 在那锦衣卫百户以往的经验之中,锦衣卫在外办案向来都是横冲直撞,没人有胆子干扰,因此听到这脆生生的一声,一怔之后才杀气腾腾地看了过去,怒斥道:“你是何人,胆敢阻挠锦衣卫办案?” 魏云清也不说话,摸出那龙纹玉佩一亮,待那百户目光一震,知道他看清楚后她便将玉佩收了回去。 “敢问姑娘是……”锦衣卫百户犹疑地问道,态度倒是客气了许多。那玉佩乃是皇家之物,如今皇室人丁凋零,拥有这玉佩之人,就是那几位,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魏云清走近几步,半捂着嘴低声道:“我是谁不重要,这玉佩是皇上亲手赠予我的。方才你与那柳老板的话我也听到了,还请百户大人给我个面子,这事儿便这么算了,如何?” 从刚才这百户跟柳老板说的话来看,柳老板被锦衣卫抓,根本不是他们所说的里通大宋,很可能是不正当的商业竞争招致的恶果。既然如此,魏云清自然要管上一管。这个时代,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本就不易,既然她遇着了,就不能袖手旁观。 听到魏云清的话,那百户一惊,惊讶地看向魏云清。 魏云清护送杨奕回来,确实有不少人知道了,身为杨奕贴身侍卫机构的锦衣卫自然有得到消息,然而锦衣卫中人多,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天颜,自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魏云清。而她拿出的那块玉佩,虽然是皇家之物,可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在她身上,因此这位百户只知道她身份不简单,却没有立刻猜出她是谁。 可她口中的“皇上亲手赠予”几字,充满了分量,这位百户不敢对她不敬。他知道皇上没有这么大的姐妹,暗暗猜测这位姑娘许是皇上养在宫外的小情人,再加上他并不是正经执法,方才跟柳老板说的话已被人听了去,此刻便站不稳脚跟了。 “既然是姑娘要求的,梁某自然不会说不。”那百户看出魏云清不想声张的意思,说话也很小声,“不知姑娘与皇上是……” 魏云清脸色一板:“这事便不劳梁大人惦记了。” 梁百户一慌,忙点头道:“姑娘说的是,是梁某逾越了,梁某这便告辞。” “今后也请梁大人多给柳老板些便利,”魏云清呵呵一笑,“柳老板是我的好友,还请梁大人给些薄面。” “一定,一定!”梁百户连声应着,随即退后一步,扬声道,“放了柳老板,咱们走!” 那些锦衣卫虽有些疑惑上司的命令,但并未提出疑惑,紧跟在梁百户身后鱼贯而出。 柳老板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心悸,等缓过神来,她便走过来,一脸感激地望着魏云清。 彼时秀儿正激动地说道:“姑娘,你是如何劝走他们的?可真是厉害!” 魏云清微微一笑:“秘密。” 她转头看到柳老板走近,也不再跟自家人说话,面向柳老板道:“柳老板,将来他们应当不会再寻你麻烦,你可安心。”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搭救,我恐怕已陷牢狱之灾,许是无法出来了。”柳老板感激道,“我叫柳慧娘,是这家布庄的东家,敢问姑娘芳名?” “魏云清。”魏云清很喜欢柳慧娘这种平等的说话方式,脸上也带出笑来。现在她觉得这女老板应该不是穿越的,土著中有像柳慧娘这样的女子,实在是难能可贵。 柳慧娘虽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行事方式,但遇到一个女子居然做派与她相似,她不能不惊讶,随即笑道:“魏姑娘,可要进后堂一叙?我那儿有上好的云峰龙井,还请魏姑娘赏脸。” 魏云清正有此意,便欣然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慧娘将魏云清几人引入后堂,伙计上了茶,柳慧娘笑道:“魏姑娘,请。” 魏云清道:“我与柳老板一见如故,若柳老板不介意,不如我们别这么客气,直接以名字称呼对方?” 柳慧娘眼睛一亮,她受了魏云清的恩惠,自然对她有先天的好感,再加上魏云清行事间与自己相似,一点儿都没有在乎她一介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意思,心里早就起了结识的想法,如今听魏云清有相似的想法,她自然很是高兴,便道:“我也正有此意。” “蕙娘,云清这厢有礼了。”魏云清故意学着这时代男人的做派拱了拱手。 柳慧娘掩唇轻笑:“云清,蕙娘这厢也有礼了。” 二人相视而笑。 有了肯接受她特立独行的男朋友,又有了不同于一般女子有可能发展成闺蜜的女朋友,魏云清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她对吕管家几人道:“吕管家,你们自己找地方玩吧,我与蕙娘聊会儿。” 吕管家面露怪异之色,低声道:“姑娘,那小人与小满秀儿二人先在外头看会儿布料,您有事叫我们。” “去吧。”魏云清道。 吕管家便带着小满和秀儿走出门去。 而柳慧娘见状,也将屋里原本伺候的伙计和丫鬟都赶了出去,屋内只剩二人。 “蕙娘,你可听说过穿越重生?”魏云清问道。 柳慧娘一怔,疑惑道:“那是何意?” “不明白的话就算了。”魏云清笑笑,柳慧娘或许是在伪装,她这样试探是暴露了自己,不过她也不怕,反正她是身穿,跟柳慧娘又没有利益冲突,就算知道她是穿越的又能怎样呢? 柳慧娘茫然地点点头,见魏云清不想多说,便也没再追问。 “不知云清是哪家小姐?”柳慧娘面露探究之色,紧接着又赧然道,“还请云清莫怪我太过唐突,这上京之中,想要寻到云清这样的女子,实在太难,我有些好奇。”她同时好奇的是,魏云清究竟是如何保下她而将锦衣卫都劝走的。 “没关系,我刚来上京不久,你从未听说过我也是应该。”魏云清笑道,“我也觉得蕙娘你这样的女子难能可贵,便起了结识的心思。” 柳慧娘苦笑:“我出来抛头露面掌管我家生意,不知被多少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又如何谈得上是难能可贵?” 魏云清正色道:“那是那些人愚昧无知。女子怎么了,谁说女子不如男?咱们女子照旧可以做到男子能做到的事,反倒咱们能做到的事,男子做不到。” “是什么?”柳慧娘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女子在她面前表达这样的想法,心生澎湃,不禁奇道。 魏云清笑道:“生孩子。” 柳慧娘一怔,随即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这儿没有外人,而她不过短短一个会面就已经将魏云清引为知己,因此并不在意她自己的形象。 魏云清弯唇看着柳慧娘全无女子该有的仪态,心里也是一叹。虽说柳慧娘这样的女子很难得,可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柳慧娘又如何能过得舒心呢?能遇到她这种现代女性,在她面前彻底放松下来,对柳慧娘来说想来也是难得的体验。 柳慧娘笑得眼角都溢出了眼泪,好一会儿才停下,拿手绢擦去眼角的泪,羞赧道:“云清,让你见笑了。” “无妨。”魏云清笑道,“若论不顾女子形象,我做的事可比你狠多了。” “哦?”柳慧娘眼睛一亮,满脸期待。 魏云清打开了话匣子,边回忆边道:“我扮过要饭的,跟男人一起被关过大牢,与男人同乘一骑,落入过战场,几乎死于长刀之下,也被箭射中至奄奄一息过……” 她抬眸看向柳慧娘,见对方已然目瞪口呆,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可没骗你,我这儿还有箭伤留下的疤呢。” 她摸了摸左肩,那箭头伤得深,伤好后就留了疤,郝大夫有给她开一些祛疤的药,有一些用处,但还是留下了深色的痕迹,仿佛是个胎记。 柳慧娘惊异的目光中渐渐带上佩服,她并未怀疑魏云清的话,只赞叹道:“云清,你果真是个奇女子。”跟云清比起来,她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不,跟你比起来,我可差远了。”魏云清摇头,真诚地说。她本就生于现代,做出的事一直都是符合她的价值观的,可柳慧娘不同,她是破除了这时代的桎梏,相较来说,柳慧娘才是真正的伟大。 柳慧娘摇头笑了笑,只当魏云清是在谦虚。 “云清,我有些好奇,方才你是如何劝走那些锦衣卫的?”柳慧娘说着又补充道,“若不方便说给我听,只当我没问。” 魏云清想了想,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笑道:“我是拿皇帝的名号吓走了他们。” “皇上?!”柳慧娘一脸震惊。 “我那是狐假虎威。”魏云清微微一笑,“因为一些原因,我与皇上有旧,他送了我一块玉佩,可当做信物,方才我便是拿玉佩吓走了那些锦衣卫。” “你与皇上……”柳慧娘惊讶道,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惊奇。 “你可别误会。”魏云清忙道,“我与皇上绝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认我做姐姐呢。” 柳慧娘满眼惊叹,望着魏云清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珍惜动物一般。她不过是个商贾人家,即便是在官员如云的上京,接触到的大人物顶多就是今天差点把她抓走的锦衣卫百户,哪想到这一转头就交了个“皇帝姐姐”做朋友呢? “其实我与他关系不大,你不用在意。”魏云清摆摆手,“不用狐假虎威吓人的时候,我不过只是魏云清,一个普通的女子罢了。” “我这还真是碰到贵人了。”柳慧娘叹道,望着魏云清的眼神里满是敬佩之意。她虽以女子之身抛头露面,摆脱了一些陈规旧俗,却也无法摆脱皇权至上的观念,对天子充满了敬畏。对于魏云清提到皇上时的随意,她除了敬佩毫无他意。 “我哪算什么贵人,你若想看真正的贵人,以后我为你引见。”魏云清笑眯眯地说。 柳慧娘惊道:“云清,你想为我引见的人……该不会是皇上吧?”新世界的大门在柳慧娘面前轰然开启,她已经手足无措,一时间说话都不过大脑了。 “当然不是。”魏云清摆摆手,暗道杨奕那小屁孩有什么好引见的,“你可知道当朝首辅是何人?” “我知道,是孙承吉孙大人。”柳慧娘以一种敬佩的语气说道,随即又是一惊——云清难不成想为她引见孙大人?! “我想为你引见的,是孙大人的孙女。”魏云清道,“她闺名孙思思,是个非常有趣的姑娘,你会喜欢她的。” 她现在可是在组建闺蜜团,以后不用担心生计的话会有大把的时间,有三五好友一起约着玩才是正道。她相信以孙思思的脾性,也会与柳慧娘“自来熟”的,到时候三人一起组团玩耍,多令人期待啊。 听到是孙大人的孙女而不是孙大人,柳慧娘暗地里松了口气,随即便心生期待。云清都赞赏的人,必定值得深交。 这一天,柳慧娘经历了从差点被抓去诏狱到发现想要交的朋友背景不一般,天上地下,情绪波动极大,先前的惶恐早烟消云散,胸口处心潮彭拜,难以止息。 从前她只想着以一己之力支撑住柳家不倒,至于她自己的终身大事,早已不再去想,只愿自己那尚年幼的弟弟早些长大,她也好尽早放下肩上重担,过回平静的日子。 可今日,柳慧娘觉得能扛起柳家家业真是太好了,因此她才能遇着云清这样的奇女子,与自己成为好友,认可自己的作为。云清说得对,男子能做到的,女子同样能做到,她以女子之身经商并无不妥,是那些觉得如此不妥的人太过愚昧! 第四十六章 魏云清有意与柳慧娘结交,所以自己的情况说了不少,说出来的都是真的,觉得不太适合现在说的,便没有提,比如说她穿越的事,比如说她正在跟晏如松谈恋爱的事,前者是太过匪夷所思,说了对方可能也不明白,后者是没好意思现在说。 见魏云清并无隐瞒,柳慧娘也投桃报李,说了些自己家的情况。她家中几代经商,原本已经发展得越来越好,谁知她母亲早逝,父亲得急病也去世了,家中只剩下她和只有七岁的幼弟。有些表亲欺她家中无人,想要来分一杯羹,接管她家的生意,可柳慧娘知道自家的这些远房亲戚嘴上说得好听,可一旦将她家产业接管到手,到时候她们姐弟就只能任由他们拿捏了。柳慧娘虽为女子,可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志气,仗着曾经跟在父亲身边学过些生意经,干脆自己上阵,将柳家的产业接管下来。 有忠心老管家帮着理事,柳慧娘上手的难度降了不少,起初也不太需要露面。后来她已能掌管家中生意,老管家去世,她便正式在生意场上露了面。麻烦事随之而来,见她一介女流,有些主顾不屑与她合作,柳家生意比起过去一落千丈,好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维持下去没什么问题。最近有一家同行看上了她家的布庄,想将它买去,柳慧娘自然不肯卖,对方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让锦衣卫出手,要不是魏云清恰好在场,恐怕柳家会就此败落下去。 魏云清听得唏嘘不已,这时代果真是女性的地狱,连做个正经生意,都因为性别而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所以,她和杨奕还真是互利互惠,如果不是遇到了杨奕,她身穿到其他地方,那估计就是乞丐的节奏,一辈子没办法翻身了。 说完了家世,柳慧娘也没有自怨自艾,反而笑道:“等阿衡长大,这些事也不用我再操心了。” 阿衡是柳慧娘幼弟的名字,柳衡。 “阿衡现在在上学?”魏云清好奇道。 “是啊,我父亲去世前,他就去了学堂,本打算让他试试看考个功名。”柳慧娘叹息道,“有功名傍身,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欺负。” “可他若要考取功名,不就没时间学做生意了?”魏云清道。 柳慧娘点点头:“再过几年,我便会让他跟着我学做生意,至于功名……将来他有了儿子,或可一试。” “你继续做生意,让你家阿衡考功名呗。”魏云清道,“你这布庄都已做了下来,看上去还不错,何苦再花费心思教你弟弟呢?让阿衡专心读书,考个功名当个官,将来你也不必再受欺负。” 柳慧娘一怔:“可我是女子……如今做生意已是处处受挫,勉强保住了这份家业罢了。” “你过去吃了那么多苦才保住家业,又怎能半途而废,白瞎了前面这么几年的苦呢?”魏云清顺着她的话道,“千万不要放弃。” 柳慧娘面露难色。 魏云清恍然道:“蕙娘,你可是想着嫁人的事?” 柳慧娘脸一红,却摇头苦笑:“等阿衡长大,我已年近三十,再加上多年抛头露面,哪还有人家愿意娶我?” “招个上门女婿呗。”魏云清道,“你可以去周边看看,有没有哪家有穷书生,为了考功名连饭都吃不上的那种,你有银子,可以供他读书,入赘是唯一条件,大梁这么大,总有人肯的。” 柳慧娘大惊失色,惊诧无比地看着魏云清。 “当然,这只是相对简单的方法。”魏云清笑道,“这世上能有你这样的女子,就会有能接受你这样女子的男子,你不必着急,慢慢等着就是,等得着最好,等不着……一个人过一生,不也够自由够潇洒?你有银子,怕什么?” “这……这真是……”柳慧娘震惊地听着魏云清的高谈阔论,起初的惊讶过后,便只剩下了心潮起伏。魏云清给她指的路,是那么令人吃惊,她虽也想过今后注定只能孤独终老,可那应当是孤苦无依的,寂寞的,而不是魏云清所提到的潇洒,自由……她出来做生意之后,见识也多了不少,宅院里女子那种所有心思都在一人身上的悲苦,她也多有耳闻目睹,畅想魏云清给她的不一般的描述,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是了,即便将来只有一个人又何妨?只要她有银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能拘着她,谁能碍着她? 柳慧娘十九年来的价值观在这一天受到了大海啸的冲刷,天翻地覆。也是因为灌输给她新想法的人是魏云清这个刚救了她,居然还与皇帝有旧的人,如果换一个人,即便是同样的说辞,对她的影响也不会有如此之大。 “云清,请受我一拜。”柳慧娘面色变得激动,忽然起身袅袅地拜了下去。 魏云清一惊,赶紧过来拦住,柳慧娘却坚持着行完了这一礼,才看向魏云清道:“能结识云清,是蕙娘这一生的幸事。” 这话说得魏云清有些羞窘,忙摆手道:“你谬赞了……咳,对了,我有些闲钱,也想做些生意,你看我能做些什么?” 对于柳慧娘的谢意,魏云清实在心中有愧。柳慧娘受限于这时代,没想过另一种生活方式,她不过是指给她看另一条路,另一片天空罢了,至于将来要选择怎样的生活,是柳慧娘自己的事,完全不用感谢她。 说到生意上的事,柳慧娘面色恢复正常,奇道:“你也要同我一样,抛头露面做生意?” 魏云清想了想,回道:“看情况吧。若需要,我便出来,若不需要,就让我家吕管家代为出面。” 柳慧娘点点头,又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若你本金足够的话,什么生意都能做。布庄,成衣铺,米铺,古董铺,杂货铺……可选择的很多,只看你想做什么。” 魏云清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本钱不是问题,我就是想做些有趣的生意。” 她顿了顿,好奇道:“有没有铺子是买卖一些奇巧小玩意儿的?比如说外海来的稀奇玩意儿?” 柳慧娘有些惊慌地四下看了看,才低声道:“咱大梁可有海禁呢,外头来的东西,谁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卖啊。” “居然还有海禁……”魏云清啧啧叹了一声,她刚刚想到,这个架空社会之中,有没有外海来的外国人呢?她有点想念现代科技了。 “大梁开国之初还是没的,可海上倭寇猖獗,出海商船多数都遭了殃,那些倭寇又太狡诈,朝廷出兵数次都无功而返,最终只得海禁了事。”柳慧娘道。 “倭寇?那外海还有些什么国家?”魏云清好奇道。这时代地图是违禁品,她还不知道除了大梁和大宋之外,周边还有哪些国家呢。 “海的东面有个倭国,倭寇大多数都是倭国来的。”柳慧娘道,“大梁南面过了海听说还有些蛮夷之国,但并未听说有人去过。” 魏云清道:“那大梁有外国来的人么?” 柳慧娘想了想,摇头道:“并未听说过。” 魏云清有些失望,看来就算她想找些老外复习一下英语都没有机会了。 “你若信得过我,我可先帮你留意着,若有你所说的有趣的生意,我先帮你记下。”柳慧娘道。 “那再好不过了。”魏云清笑道。反正做生意这事又不急,今天出来一趟能认识柳慧娘,已经是物超所值了。 之后二人又说了些风土人情,家长里短,魏云清甚至在柳慧娘这儿吃过午饭才回去。秀儿挑了不少布匹回去,柳慧娘做主给了优惠,几乎就是成本价卖给了魏云清。 回去的路上秀儿喜滋滋地说:“姑娘,今后你若多结识些铺子老板,咱们买东西都能便宜些了。” 魏云清揶揄道:“你如今不嫌商人地位低了?” 秀儿脸一红,摸着买来的布匹不吭声了。 马车一回到小院,小栓便迎上来说道:“姑娘,方才有位自称邓鸿的军爷来说,晏将军这几日抽不出空来,请姑娘见谅。” “我知道了。”魏云清点点头,心里不乏失望。有正经工作的人事情自然是多,她也没办法。偏偏晏如松下班后已是晚上,这时代晚上出来玩太醒目了,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还有,前日送去的字画裱好送来了。”小栓又道。 魏云清眼睛一亮,快步回到自己房间,见到放在书桌上的字画,顿时心情大好。 看着“青松入云”这几字,以及落款的那颗崖上松,魏云清真有些爱不释手,让小满和小栓将这字画挂在书房之中,时不时看上两眼,回想起晏如松写这幅字画时认真英俊的模样,心跳便能快上一分。 为了填补晏如松不来找她而空虚的内心,魏云清接下来几天就专注于跟闺蜜联络感情。 正如魏云清先前猜测的那样,孙思思对于相对独立的女性似乎有着先天的好感,她刚说要介绍个女老板给她认识,她就露出了激动的神情,拉着魏云清赶紧去找人。魏云清先带着孙思思去了柳氏布庄,为二人引见,随后三人一道去了附近一座茶室的包房,天南海北地聊。 孙思思已将乘法口诀表背下,央着魏云清继续教她,柳慧娘见这有趣,也跟在旁边听着,作为生意人的她立刻意识到这些记号和随之而来的计算方式对她做生意将大有帮助,便也请魏云清教她。魏云清哪会拒绝,得知柳慧娘早已背下乘法口诀表之后,她便同时教她们二人。她大学时好歹也是当过家教的人,教两个学生不在话下。 两人一起教之后,对数学的敏感度便分出了先后,柳慧娘学起来比孙思思更快一些,毕竟平日里她总跟数字打交道。 与孙思思柳慧娘厮混的几日,魏云清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愉快。她们有时会在外头的茶室会面,有时会在魏云清的小院见面,有时就在柳慧娘的家中,甚至有一次,魏云清和柳慧娘二人受邀去了孙府。 二人去孙府的时候没遇到孙承吉,倒是遇到了孙老夫人,见孙女带着手帕交来家中玩,孙老夫人并没有多打扰,与二人客气地说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孙老夫人是个慈祥睿智的老人,她早前听自家老爷赞过魏云清,如今第一次见面,心中已将她评价了一番,深觉老爷的赞扬不过分,对于她与自家孙女的来往自然欢迎。 这天早上,柳慧娘因家里生意的事不能一块儿愉快玩耍,孙思思也有其他的手帕交要照顾,魏云清正想着去哪里溜达一圈,就见小满匆匆跑了过来急道:“姑娘!贵人爷来了!” 魏云清:“……”贵人爷是个什么鬼? 没等她问个明白,外头传来杨奕的叫声:“云清姐姐,我来了,你在哪儿?” 魏云清一愣,终于想起这已是杨奕走后第五天,到约定好他来的时间了。 她伸了下懒腰,站起身迎了出去:“我在这儿,阿奕,早啊。早饭吃过没?” 杨奕看到魏云清时眼睛一亮,飞快地回道:“还没呢,云清姐姐咱们一块儿吃吧!” “……好吧。”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客气客气,没想到杨奕还真没吃早饭就来了。 魏云清早上已经吃过,不过再陪杨奕吃点儿也无妨,她让马婶不用麻烦,有什么上什么,马婶也实在,果真把早上剩下的热热端上来了。 杨奕看到端上来的早点面露嫌弃,但他可不敢直说,端端正正的在桌子旁坐下,拿了筷子规规矩矩地吃饭。一旁伺候的郑祥心里暗叹,想上前服侍却被杨奕挥退。 “你们都出去。”杨奕见魏云清的丫鬟还待在房里,有点不高兴,摆摆手道。 芍药看了魏云清一眼,见她点头,便连忙退了出去。 房间里便只剩下魏云清和杨奕二人。 “云清姐姐,这几日我很想你,你可有想我?”杨奕边吃边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啊。”魏云清笑道。老实说她与孙思思柳慧娘二人玩得高兴,真没以思念的方式想过他,倒是提到过他,那说“有”也不算撒谎了。 杨奕闻言眉眼一弯,一点儿没掩饰他的开心。在宫里这几天,他只觉得吃不下睡不好,天天数着日子,可真是煎熬。 “云清姐姐,既然如此,你别让我五天才能来见你一次了吧。”杨奕趁机提条件。 魏云清正色道:“那不行。想归想,答应的事就要做到,这个没得商量。” “果真不行?”杨奕面露失望,恳求道。 魏云清口气坚决:“不行。男子汉大丈夫,你又是皇帝,哪能朝令夕改?就五天一次,不能再改了。” 杨奕面上的神采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口一口恶狠狠地吞吃着油条,时不时还哀怨地看魏云清一眼。 魏云清只做不知,热情地将糕点盘子移到杨奕跟前:“趁热吃,别客气。” 杨奕只得乖乖吃早饭。 吃完早饭,杨奕道:“云清姐姐,先前你说要将仙界的事说给我听,可你没说就走了,如今还算数吗?” “算数啊。”魏云清无奈点头。看来,今天没得出去玩了。 “那现在便说给我听吧!若能画给我看,自然最好!”杨奕兴奋地说。 魏云清应了一声,领着杨奕去了书房。 杨奕一进书房便四下张望,忽然看到了墙上的字画,“青松入云”,落款却是棵崖上松,他只觉有趣,问道:“云清姐姐,这字画谁写的?落款竟是幅画!” 魏云清不想让杨奕知道她跟晏如松在谈恋爱,她记得杨奕曾经对她和晏如松亲近反应挺大,想来是类似玩具或者亲近的人被别人夺走的情绪,因此便随口道:“我也不知道,看着好看,字画摊上随手买的。” 她拿出纸笔,招呼杨奕过来:“阿奕,你不是想看仙界的电梯么?过来,我画给你瞧瞧。” 杨奕忙应了一声,最后看了眼那字画,只觉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来不及细想,便被魏云清正在画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不是……柜子么?”杨奕看了半天,纠结道。所谓的法宝“电梯”竟然只是个柜子?这让他有些幻灭。 “是柜子,可这不是一般的柜子。”魏云清斜眼看他,“你家柜子能瞬息之间上到三十丈高吗?” 杨奕摇头。 “那不就行了?”魏云清说着,又在柜子上方画了几根线,说道,“这电梯是自动的,上面有绳子,不是你们现在用的,是钢绳,很结实,非人力操控,而是用电。” “电?” “你可以想成是天上劈下来的雷。”魏云清道,“不过这雷不会伤人,我们想怎么用它就怎么用它。”至于那些个触电事故……就没必要说给杨奕听了。 杨奕听得艳羡不已,天上的雷啊居然都能为仙界所用,果真是神仙手段,凡人可做不到。 魏云清想起什么便说什么,说了不少现代的高科技产品,像是电脑啊,照相机啊,飞机啊,汽车啊什么的。 杨奕听得咋舌不已,末了忽然问道:“云清姐姐,你将来回天上的时候,可否带我一道回去?” “你不做皇帝了?”魏云清惊讶道。 杨奕摇头:“做这皇帝又哪里比得上仙界的有趣?” 魏云清点点头,她也觉得当皇帝不如回现代开心,没有手机和wifi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啊!还有空调,抽水马桶,卫生巾……她都很想念啊。 杨奕却误会了,激动道:“云清姐姐,你肯带我一道去?” 魏云清轻咳一声,忙摇头道:“恐怕不行。”她也想回现代去,可怎么回去呢?她一点头绪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把杨奕带走了。 “为何?”杨奕急切道。 魏云清道:“仙凡有别,你虽是天子,到底还是凡人,去不了仙界。甚至连我自己,想要回去也难啊。” 杨奕失望极了,不能去那有趣的仙界,可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可随即想到云清姐姐也难以回去,他便有暗暗地高兴起来。但这份高兴,却只能藏在心底,不能说给她听。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再提去“仙界”的事,只继续说着所谓仙界的一切。 很快便到了午饭时间,杨奕赖在这儿吃过了午饭,下午还想拉着魏云清出去四下逛逛。偏巧这时,小满进来报告,有人求见。 魏云清让杨奕在房里等着,亲自跑到了门房处——小满在离开杨奕的视线后悄悄告诉了她,来的人是邓鸿。 邓鸿见到了魏云清,立刻笑道:“魏姑娘,我家将军说,今日他与吴大人下午都有空,你下午若没事,便一道去游赏如何?” 魏云清立刻点头:“好啊,将军说了在哪儿见面吗?” 邓鸿笑道:“将军说,请姑娘定夺。” “将军现在在何处?可与吴大人一道?” “是的,我家将军与吴大人正在家中,只等魏姑娘回话了。”邓鸿笑道。 “那我这就直接过去吧,你先回去通知一声,我待会儿就到。”魏云清道。 邓鸿点头:“我这就回去告诉将军一声。” 邓鸿是骑马来的,很快就骑马走了。魏云清往回走时才想起杨奕还在,刚才一时重色轻友把他给忘了。可就算想起来,她还是只能把杨奕先赶走了,她都这么多天没跟晏如松见过了,今天如果见不到,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奕,我有些事要去办,今日你便先回宫吧。”魏云清一进门便道。 杨奕一愣,随即面露不甘:“云清姐姐,我才刚来你就赶走我。” “我这不是有急事嘛。”魏云清也是有些心虚,想了想补充道,“那你要是乐意,明日可以再来,算是补今日的。” 闻言杨奕面色稍稍和缓,如此一来,他便多了半日的时间与云清姐姐相处,也不算亏。 接受了这个交易的杨奕在魏云清的送行下高高兴兴地上了来时的马车。正如他答应魏云清的那样,他这回来的一点都不兴师动众,除了带上郑祥,就只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没像最开始那样锦衣卫开道。当然,暗处的护卫并不少。 杨奕上了马车,郑祥忽然凑过来低声道:“皇上,老奴刚才瞧着,来见魏姑娘的人,似乎是那晏如松将军身边的亲兵。” 杨奕脸上原本带着的笑因为郑祥的话而变得僵硬,他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可瞧清楚了?” “老奴也见过晏将军不少次了,他身边的亲兵老奴可不会认错。”郑祥一脸惶恐,口中却说得肯定。 杨奕一拳头砸在马车车壁上,咬牙吩咐道:“待会儿看看云清姐姐要去哪儿,跟上!” 郑祥低头应道:“是,皇上。” 不一会儿,小院中驶出一辆马车,停在另一边的一辆马车随即跟了上去。 第四十七章 魏云清到晏府时自然没有进门,让小满过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有三人骑着马出来了。其中两人是晏如松和邓鸿,唯一不认识的是个奶油小生似的的男人,跟晏如松差不多岁数,穿着一袭飘逸的白衣,在三人中最为醒目。 三人来到马车前,魏云清掀开帘子看了出去,在她打量那陌生男人的时候,对方也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这位是魏姑娘。”晏如松为两人介绍,“他就是我的好友吴尚文。” “魏姑娘,尚文这厢有礼了。”吴尚文笑着拱了拱手。 “天心兄,不必多礼。”魏云清微微一笑,“我对上京不熟,接下来就请天心兄当一回导游了。” “导游?”吴尚文觉得这词新鲜,也大致能明白这词的意思,笑道,“那是自然。咱们三人中,这上京就我最熟,我若不尽地主之谊,可就说不过去了。” 魏云清笑道:“那便有劳天心兄了。” 原本魏云清是想着让晏如松进马车内的,毕竟多日不见,她挺想与他多说上几句,可现在多了个吴尚文,她就不好意思那么做了,只得悄悄忧伤地看了晏如松一眼,躲回了马车内。 晏如松和吴尚文骑马走在前方带路,吴尚文啧啧笑道:“公茂兄艳福不浅啊。” 晏如松有些无奈地一笑,没有搭话。 吴尚文又是一笑:“改日我倒要让我夫人登门拜访魏姑娘。你我可是好友,你我二人的妻子,又怎能不来往呢?” 晏如松脸色微红,随即正色道:“我与魏姑娘尚未定亲,这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吴尚文眉头一挑,对于这位好友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未定亲一事,他早劝说过,毕竟人言可畏,上京可有传言,晏将军因有隐疾才未娶妻。他身为晏如松的至交好友,清楚他常年在外征战,不愿娶了妻子却冷落了对方的内情,可旁人不知,说起晏如松来,佩服之中自然暗带调笑,他听到的场合能为晏如松解释几句,听不到的呢?可他这位好友认定的事无人能撼动,他也不过就是劝说两句,却影响不到对方的行动。 如今这位好友回了上京,难得找到他,说要为他引见一位红颜知己,叫他怎么不好奇呢?世人成亲,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纳妾或通房自然是无需如此慎重,可从晏如松对这位“红颜知己”言语间的重视来看,他是打着要娶对方做妻子的想法。既然如此,不尽快下聘还等什么? 吴尚文自然问过晏如松这问题,但得到的答案却是语焉不详,只说自有打算,让他不要多问。那他还能说什么?这位好友做事一向有条理,有分寸,他只要支持便是。 “那你可要加把劲了,魏姑娘虽说无亲无故,可……”吴尚文抬手对上拱了拱,“那位就是她最大的靠山,知道她身份的,恐怕正暗地里想法子呢。” 吴尚文是晏如松的好友,魏云清的来历没什么不能对他说的,就算不说,这个朝廷又有什么消息是真的瞒得住人的呢?更何况魏云清当初救皇帝回来又那么高调。因此,对魏云清背景有数的吴尚文自然会心生担忧。她是没亲人没地位,可架不住皇帝看重她,她岁数是大了点,可尚未嫁人,那么总会有人有想法的。现在她才刚出宫,其他人可能还没得到消息,时间一久,难保不会夜长梦多。 “我有数的。”晏如松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多说。 吴尚文说的,他又何尝不知呢?只是,他认为那些都还是其次,最令他不安的……其实正是那一位。他隐约能感觉到些什么,偶尔想起,便会升起隐忧。然而,想到魏云清的倾心,她的笑容,她面对他时的肆无忌惮和灵动美丽,他便下了决心——只要她的心是向着他的,即便与皇上争上一争,又何妨? 落后一些距离的马车之中。 郑祥掀开帘子看着外头道:“魏姑娘要见的,果然是晏将军。” 杨奕看着前方的马车,脸色阴沉,咬着牙不甘地瞪向马车前的那个骑马的背影。 郑祥看了杨奕一眼,叹道:“晏将军少年得志,如今又履立战功,家中还未娶妻,也难怪魏姑娘会倾心于……” “闭嘴!”杨奕怒气冲冲地打断了郑祥的话,“云清姐姐是不可能喜欢上晏如松的!绝无可能!” 郑祥惊异于杨奕的斩钉截铁,犹豫片刻又道:“可魏姑娘如今与晏将军同游可是不争的事实……” 杨奕没再开口,有些话他不可能跟郑祥说。他想起当初自己劝说魏云清回皇宫来住时,她说仙凡有别,执意不肯。可如今呢?在宫外,她却与晏如松来往,看样子似乎已然来往许久了! 杨奕越想越窝火,咬牙道:“跟上他们,若是跟丢了,朕诛你们九族!” 边上做家丁打扮的锦衣卫们闻言,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紧盯着前方,不敢怠慢。 吴尚文领着魏云清的马车走了一段路,便下了马道:“前面咱们走过去。” 魏云清早在马车上坐腻了,听说要下来,立刻高高兴兴地下了马车,大家一起走的话,她还能走到晏如松身边与他说上几句呢。 魏云清这回出来带的是秀儿和小满,马叔留下看马车,那两人跟上了魏云清。晏如松身边跟着邓鸿,吴尚文倒是潇洒,身边没带小厮,不过魏云清这儿还有个小满,还是照顾得过来的。 “前面这条街呢,便是上京最为热闹的一条了。你们瞧瞧,人多吧?”吴尚文指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道。 魏云清探头望去,果然人很多,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好钱包,别给小偷机会。 “这儿有家绣坊可是专供皇宫的,魏姑娘若有兴趣,咱们可以去瞧瞧,说不定最近有空闲呢。”吴尚文道。想着魏云清是女子,他自然介绍的是女子会喜欢的地方。 魏云清对女红实在是不感兴趣,又不太好拒绝吴尚文的好意,咳了一声道:“既然是专供皇宫的,想来我们去了也是白去一趟,不如还是换个地方吧……比如这儿有没有那种卖奇巧玩意儿的店铺?” “奇巧玩意儿?”吴尚文奇道,他有些迷惑魏云清所谓的“奇巧”指的是哪方面。 “类似会自己动的木头人,西洋钟之类的有趣东西。”魏云清举例道,面上带着期待与兴奋之色。 吴尚文恍然,随即看了晏如松一眼:你这红颜知己的喜好,可谓是与众不同啊。 “这类东西可不好找。”吴尚文皱眉道,“平日里喜好这些的人也不多,专门卖的店铺许是没有,不过去一些卖古玩的店铺里,或许可以碰到一两样。” “那我们便过去看看如何?”魏云清道。 “那是自然,这边请。”吴尚文笑着在前领路。 魏云清落后了一些,与晏如松并肩走在一起。秀儿,小满和邓鸿都是知趣的人,小满走到前方跟在吴尚文身后,秀儿和邓鸿则落后了一些。 “你这位天心兄,可有娶妻?”魏云清小声问晏如松。 晏如松笑道:“他早已娶妻,他妻子还为他生下了嫡子,如今已经七岁。” 魏云清低声笑道:“他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却还未娶妻,不着急么?” 晏如松面色微红,轻咳了一声,并未作答。 魏云清暗地里一笑,又道:“那他家中可有妾室?” 晏如松看了魏云清一眼,似乎明白她问这话的用意,却只低声答道:“年少时原本有个通房,后来升为妾室。” “坐享齐人之福啊。”魏云清嘀咕了一声,虽然她早知道这时代的男人只要有点钱基本上就会有很多女人,可对于晏如松的这位好友,她总归会期待一下的,只是这结果无法让她完全满意。 “他是他,我是我。”晏如松低声说道。 魏云清看了他一眼,心里的喜悦满溢出来,开心得想给他一个拥抱,可大庭广众之下,她到底不能太无视了这个社会的秩序,只得强忍着,悄悄在底下抓了抓晏如松的手。 晏如松撇开视线,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魏云清的细嫩指尖挠在他的掌心,让他从掌心痒到了心底,当她的手松开时,他心生失落,差点就想抓着她的手不松开。 吴尚文走到一处古玩店停下,回头一看,那两位正有说有笑的,他顿时面露促狭的笑,准备等晚些时候好好调侃一下他这位好友。多少年了,他都没在好友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这位魏姑娘,果真是他的真命天女么。 “魏姑娘,咱们先进这家瞧瞧?”吴尚文也不问晏如松的意见了,无视了他直接跟魏云清说话。 魏云清看向他笑道:“好。”她侧头,娇笑道:“我们进去吧。” 晏如松点头:“好。” 一行人便走了进去。 外头不远处,另一行人停在那儿,领头的杨奕面色已经黑得快滴出墨来。 这儿人多,可以阻挡他们这一行人,因此距离就近了很多,杨奕可以清晰地看到魏云清侧脸看向晏如松时那娇俏的模样。他想起在他面前,他的云清姐姐永远都是一副姐姐的模样,她对他从来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羞涩美好的样子。 嫉妒从心底深处滋生,杨奕深呼吸着,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冲上去“捉奸”。从云清姐姐执意离开皇宫这事儿,他就知道他的云清姐姐是个非常固执的人,她决定的事,旁人并无置喙的余地,当然,他并不觉得这不对,身为仙界的仙女,有这样的脾气,不是很正常的么?他害怕他一旦冲进去,他的云清姐姐会生他的气,甚至让他将来再不要去找她了。所以他不敢,他只能在外头恨得牙痒痒。 “爷……这儿龙蛇混杂,老奴想咱们不如先回去。至于魏姑娘这儿……还不是您一道圣旨的事儿么?”郑祥道。 杨奕一怔,心中有些蠢蠢欲动。郑祥说得没错,只要他一道圣旨,那云清姐姐不就得进皇宫了?可说到底,他还是不敢。云清姐姐可不是一般人,她是天上的仙女,惹怒了仙女,谁知道会引来什么?就算云清姐姐如今没了法力,可等她回到了天上,那他这个天子算个什么? “闭嘴,你懂什么!”杨奕心里烦,又没有办法,这件事又不能说出真相与其他人商量,便迁怒到了郑祥身上。 “是,老奴错了,请皇上息怒。”郑祥忙告饶。他心里也觉得这回有些看不懂杨奕的想法了,过去他能轻易猜测出杨奕的想法,因此才能混到如今的地位,可自从杨奕去了一趟外头再回来,他的想法就难猜了一些——不,平日里的想法还是很好猜的,可一旦跟魏姑娘有关,就颇有些扑朔迷离了。 该说的已经说了,郑祥没有再开口,他决定再多等些时日,总能让他瞧出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 魏云清与晏如松并肩走入古玩铺,店里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着。魏云清对花瓶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真要养古董,她拿这个时代出产的古董往地里一埋,再留个藏宝图什么的,流传下去就是古董啊。 吴尚文之前已经明白了魏云清的兴趣点,因此直接点名了不要古玩,要的是稀奇的玩意儿,那伙计也是个机灵人,一听便笑着领几人走到另一边的货架,指着那上面的一样物件道:“几位客人,请看这儿,只要转上几圈,这上面的小人,可是会自己动的呢!” 魏云清好奇地看着那伙计指着的东西,是一个八音盒似的木盒子,边上有发条,盒子里有一些木头做的小人,伙计上了发条之后,小人便在底座的牵引下动了起来,似乎在演出什么剧目。 她眼睛一亮,这就是古代版的八音盒么?确实是很精巧的玩意儿啊。 伙计转动的发条圈数不多,不一会儿这东西便停了下来,他笑道:“这可是咱们店刚进来的,听说是前朝的玩意儿,这世面上可少见呢!” 这样的东西放在现代,魏云清是不会买回去占地方的,但这时代,这“八音盒”显得弥足珍贵,她便动了买回去的心思。 “这个要多少?”魏云清好奇问道。先问问,贵就不买了,便宜的话就买回去。 那伙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魏云清,笑道:“这位小姐,这玩意儿可是稀奇货,要价可不便宜呢!” 他这是在打预防针,语气间倒是没有鄙夷的意思。 魏云清笑道:“要价多少你说便是,我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不买,多简单。” 伙计笑道:“小姐是爽快人。这东西,开价三百三十两,这可是咱们掌柜定的价格。” “可真够贵的。”魏云清可以算是实用主义者,一听这价格不太想买了,三百多两,当初杨奕的扳指都没卖那么多钱啊,算下来人民币就将近二十万,她买什么不好,买这样一个光看不能吃也不能用的东西回去。钱多也不是这种花法。 “小姐,您瞧,这东西制作多精巧,其他地方可找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了,您若诚心想买,小人可去找咱们掌柜,给您便宜些。”伙计笑道。 “能便宜到一百两以下么?”魏云清道。 “这个……”伙计露出一脸为难,从三百三十两便宜到一百两,这么大的幅度,估计是不可能的。 “那便算了。”魏云清笑道。 “麻烦你去找掌柜来。”晏如松忽然道。 那伙计一见看上去仪态不凡的男人说话了,便立刻笑着说了稍后,去找掌柜的。有男有女一起来买东西时,只要女方看上了什么东西,男方拼死也得买下啊。因此他特别欢迎这样的组合来店里买东西。 “你想做什么?”魏云清小声问晏如松。 晏如松咳了一声,低声道:“若云清喜欢这个,便买下来吧。” “你买?”魏云清问。 晏如松点点头。 魏云清靠近了他,低声道:“你一年俸禄是多少?” “六百石。”晏如松疑惑道。 “折算成银子的话是多少?”魏云清问道。 晏如松道:“一千一百多两。” 魏云清无语了,花三个月的工资就为了讨女朋友欢心买个一点儿都不实用的东西,她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晏如松是这么败家的呢! “我虽然喜欢这东西,可要花三百两来买,却不划算了。”魏云清又凑近了晏如松一些,稍稍交了底,“我出宫的时候,皇上给我的那些东西,折算成银子的话,有将近五千两呢,这东西我若真想买,也不是拿不出钱来,不过实在没有必要。不能吃也不能用,买回去摆着好看的,花那冤枉钱做什么?” 晏如松被魏云清这一通“责骂”,面色有些不自然。 “我以为……”他想起有时候看到魏云清给底下人的赏赐,真是完全不吝啬的,他还以为她对金钱并无概念。 “你以为什么?”魏云清挑眉看他,“我难道是冤大头么?” “……我并未这么想。”晏如松道。 “这东西超过五十两,谁买谁傻。”魏云清下了定论。 这下,晏如松自然不好没办法再动手买下这玩意儿了,不然不就是魏云清口中的“傻”么? “我说,你们二位可商量出什么来了么?”吴尚文见晏如松和魏云清二人不顾他人眼光在一旁商量了许久,忍不住问道。 “嗯,商量好了。”魏云清抬头看向吴尚文,“一会儿掌柜来了,若谈不到五十两以下,你就在一旁说,这东西根本不值那个价,谁买谁是冤大头。你这么一说,我和如松自然不好再谈,只能走了嘛。” 吴尚文一怔,目瞪口呆地看着魏云清:“魏姑娘……你,你这是要让我唱黑脸?” “没办法,方才我和如松都表现过要买的意思了嘛。”魏云清正色道,“天心兄,摆脱了!我知道你是个非常有义气的人,一定不会坐视我二人丢面子而袖手旁观!毕竟你是如松的好友,为好友两肋插刀都可以,不过是这些许小事,定难不倒你!” 吴尚文木愣愣地看着魏云清,视线一转,又看向晏如松。 他们要顾着面子,他的面子就不需要了么!他倒是想问问晏如松,这样的姑娘,他到底是哪儿找来的,居然能想出这种歪理邪说来! “我说,你们二位可商量出什么来了么?”吴尚文见晏如松和魏云清二人不顾他人眼光在一旁商量了许久,忍不住问道。 “嗯,商量好了。”魏云清抬头看向吴尚文,“一会儿掌柜来了,若谈不到五十两以下,你就在一旁说,这东西根本不值那个价,谁买谁是冤大头。你这么一说,我和如松自然不好再谈,只能走了嘛。” 吴尚文一怔,目瞪口呆地看着魏云清:“魏姑娘……你,你这是要让我唱黑脸?” “没办法,方才我和如松都表现过要买的意思了嘛。”魏云清正色道,“天心兄,摆脱了!我知道你是个非常有义气的人,一定不会坐视我二人丢面子而袖手旁观!毕竟你是如松的好友,为好友两肋插刀都可以,不过是这些许小事,定难不倒你!” 吴尚文木愣愣地看着魏云清,视线一转,又看向晏如松。 他们要顾着面子,他的面子就不需要了么!他倒是想问问晏如松,这样的姑娘,他到底是哪儿找来的,居然能想出这种歪理邪说来! 第四十八章 一行人最后走出那古玩铺的时候,魏云清脸上带着遗憾,晏如松面露无奈,吴尚文面色尴尬,心如死灰——谁叫他在双方没谈拢的时候迫不得已出面当了回恶人呢? 三百三十两硬要还价到五十两,谁肯卖?谁肯?! “天心兄,咱们去下一家吧?”魏云清面露期待。 吴尚文惊道:“还要去下一家?” “对啊。”魏云清一脸理所当然,“咱们不是才看了一家铺子么?” “……说的也是。”吴尚文咳了一声,默默地看了晏如松一眼,转身继续在前带路。 魏云清笑眯眯地跟在后头,心情不错。她这样“捉弄”吴尚文,他却并未生气,可见这人是果真不错。 之后吴尚文留了个心眼,带着人到地方后,自己不进去,一副你们慢慢看,我在外面看会儿风景别拦我的模样。 魏云清没有戳穿他,拉着晏如松走进店铺,寻找着稀奇的玩意儿。 三人就这么随意逛了一下午,魏云清最后也没看到什么必须要买回去的,只能空手而回。不过她的乐趣不在于买到什么,而是与晏如松多了相处的时间,只觉得十分充实开心。 晚饭时间,魏云清为感谢吴尚文,特意抢着做东,在上京数一数二的酒楼鹏跃楼宴请二人。包厢里开了两桌,魏云清三人一桌,其他人一桌,免得话说不到一块儿去尴尬。 魏云清心情好,喝了几杯酒,脸色微微泛红,眼睛里流转着靡丽的光芒,时不时落在晏如松身上,看得他心颤不已,时时低头吃菜以掩饰眼中那抹惊艳与不自在。 吴尚文酒量不行,却偏喜欢那杯中之物,多喝了几杯后便有些醉了,时而吟诗作对,时而念些星辰名,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云清,该回了。”晏如松酒量很好,但他只节制地喝了几杯,见这晚饭吃得差不多,时间也不早了,便催促魏云清道。 魏云清笑望向他:“还早呢,才不到七点吧。” “七点?”晏如松疑惑道。 魏云清心里换算了一下:“呃……戌时?” 晏如松点头:“你该回了。” “……好吧。”见晏如松坚持,魏云清只好回道。她侧头看去,另一边秀儿等人早已吃好,都已安静下来,只等着他们这边吩咐就能走了。 “那我们先把他送回去?”魏云清指指一旁已然醉倒的吴尚文。 晏如松笑道:“好。” 邓鸿和小满闻言立刻过来,将吴尚文搀扶起来,他是不能骑马了,好在魏云清是坐马车来的,将他往马车上一放,连马送回他家就行。 魏云清起身时脚下一晃,晏如松见状忙扶住她,她抬头朝他一笑,烛光下她的脸色艳靡诱人,看得他喉头一动,忙撇开视线不敢多看。 就在此时,包厢门忽然被人撞开,一个身影撞了进来,如同醉鬼般撞到桌上,嘴里似乎还在喃喃着什么,门外有人追了进来,连声道:“爷,爷,您小心着些。” 晏如松和魏云清双双愣住。 说话的人,竟是郑祥郑公公。那么醉倒的那人…… 醉倒的那人此刻直起身来,醉眼朦胧地说道:“酒,酒……” “阿奕,你怎么在这里?”魏云清惊讶地走了过去。 杨奕眯着眼,踉跄了几步忽然扑入魏云清怀里,连声道:“云清姐姐,咱们喝酒……喝酒……” 魏云清手忙脚乱了一阵,几乎被杨奕连人一起带倒。正无措时,晏如松已然走过来,扶住了杨奕,想要将他扶过去。 谁知杨奕却狠狠地甩开他:“走来,我不要你扶!你走开!” 晏如松被甩开,面色微沉。以他的武力,要将杨奕从魏云清身上扒下来轻而易举,然而杨奕是皇帝,他是臣子,那样是不敬。 只见郑祥赶紧迎了上来,连声道:“晏将军,对不住了,爷今日从魏姑娘那儿回去后就被孙首辅给训了,心里闷着呢,这才出来买醉。咦,晏将军,你与魏姑娘怎么会在一道?” “是我央求晏将军和吴大人陪我逛上京。”魏云清插嘴道,她手一指旁边已然醉倒的吴尚文。 也幸亏吴尚文醉倒了,不然看到杨奕这皇帝出现,非得大呼万岁不可,要知道魏云清家的几位还不知道杨奕的皇帝身份,这一喊,可得吓着他们。好在几人说话的时候都比较隐晦,并未透露出杨奕是皇帝的事实。 晏如松看了窝在魏云清怀中不肯离开的杨奕一眼,拳头在身侧握紧,沉声道:“正是。爷……看样子醉得不轻,我送他回去吧。” “好是好……可您看……”郑祥一脸为难地看向杨奕,后者紧紧抱着魏云清不撒手,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 晏如松目光微凝,靠近二人低声道:“皇上,末将得罪了。” 他伸出手去,想将杨奕从魏云清身上拉扯下来。 然而杨奕却似乎清醒了几分,忽然抬头看向晏如松,高声道:“大胆!还不快给我退下!” 晏如松手一僵,沉默着后退了一步。 魏云清见不得杨奕吼晏如松,暗地里掐了他一把,低声道:“你耍什么酒疯?快点回宫去!” “我不回去!”杨奕像个孩子似的叫了出来,“云清姐姐,我不回去!今日真是气死我了,我就不回去,气死孙承吉!” 魏云清刚刚也听到了郑祥的话,想来是杨奕随便出宫的行为被孙承吉知道了,他大概是骂了杨奕一通。杨奕小孩子心性,孙承吉因为他出宫骂他,他就干脆破罐破摔来个夜不归宿,想要气气孙承吉。 果真还是个小孩子啊。 魏云清低低一叹,抬头对郑祥道:“郑公公,麻烦您把阿奕带回去吧,总不好夜不归宿。” 郑祥一脸为难:“唉,老奴也想啊,可爷这……”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杨奕叫道:“我不回去!云清姐姐,我要跟你回去!” 这下轮到魏云清为难了,她望向晏如松,眼里带着些许求救的意思。杨奕这么大个人了,抱她抱得太紧,她根本推不开他。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让他松开她,好让郑祥把人带回宫里去。 晏如松会意,再度上前,手刚碰到杨奕,却引来了他恶狠狠的声音:“你敢碰朕,朕就诛你九族!” 魏云清扶额叹息,好嘛,这话都出来了,她小院里的人还能不知道杨奕是皇帝么? “皇上,请以圣体为重,尽快回宫。”晏如松拱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朕不要你管!”杨奕皱眉叫道,“你走开!不然朕要诛你九族!” 晏如松还要开口,郑祥忙凑上来道:“晏将军,晏将军,爷他喝多了,醉了,您可千万别这时候跟他顶撞。爷他真要做什么,咱们也拦不住啊。” “宫外危险,皇上不该留在外头。”晏如松道。 郑祥笑道:“这个请晏将军放心,咱们出来时也带了不少人,全都是锦衣卫中的好手,有他们护着,那些宵小哪来的胆子?晏将军,那位大人喝醉了吧?老奴看,您还是尽快送那位大人回去吧,这儿有老奴和魏姑娘在,出不了事。” “晏将军,那就麻烦您送吴大人回去了,今日劳烦了二位,多谢。”魏云清不想晏如松为难,在杨奕这个皇帝面前,晏如松不过是臣子,又怎么拗得过他呢?何况杨奕现在喝醉了,蛮不讲理的,她可不希望晏如松因此受到伤害。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也只好装作跟晏如松不熟的模样。 晏如松看向魏云清,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祈求和安抚,心思稍稍一定,沉声道:“魏姑娘,在下告辞了。” 他视线一扫,邓鸿便忙扶着吴尚文跟着走出来,三人消失在包房门口。 秀儿几人早已经因为杨奕的真实身份而目瞪口呆,噤若寒蝉地待在一旁,不敢多说半个字。 “阿奕,你给我站直了!”魏云清想将杨奕推开,可他像八爪鱼一样抓着她不放,她气急败坏地挣扎了好一会儿都没成功,气得只想打他一顿。这副鬼样子,怎么出去,怎么回去? 郑祥凑上前来低声道:“爷,您快松开些魏姑娘,该回了。” 这话生了奇效,杨奕放开魏云清,没再整个抱住她,却还是抓紧了她的衣袖不放,整个人东倒西歪的。 郑祥忙上前扶着杨奕一些,笑道:“魏姑娘,咱们快回吧。” 魏云清只得带着这么大一只拖油瓶回了她自己的马车,郑祥并没有反对,他的意思是反正锦衣卫跟来的人多,回去魏云清的小院也没关系。魏云清买的院子够大,本就专门辟出了客房,多个人睡倒是问题不大。可她担心杨奕要是在她这儿出了什么事,倒霉的就是她了,一时有些犹豫。见郑祥言之凿凿,她也只好暂且放下心来,领着杨奕回了小院。 马车上杨奕很乖巧,闭眼靠着魏云清,似乎已经睡着了,可一旦她想将他推开,他又会黏上来,赶都赶不走,几次下来,她也只得随他去了。 换下官袍的锦衣卫将小院里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杨奕的房前更是站了不少人,魏云清千辛万苦将他放下后便吩咐秀儿过来帮他擦洗一下,可杨奕却死死抓着她的衣袖不放,她只得旁观了秀儿帮他擦脸擦手擦脚。 但杨奕这时候还不老实,脑袋靠在魏云清的衣袖上喃喃道:“云清姐姐,你别走……” “好,我不走,你松开。”魏云清安抚道。 杨奕动了动脑袋,半点没有松开她的衣袖的意思。 魏云清心生郁闷,转头吩咐秀儿拿了把小刀过来,直接将袖子割断。 郑祥一直在旁看着,眼见秀儿拿了刀过来,差点绿了脸,好在魏云清出言表明了意图,他才勉强按捺下来。 留下半截断袖,魏云清带着秀儿回了正房。 等二人离去,原本昏睡过去的杨奕忽然睁开眼坐起身。 “皇上,老奴看方才那晏如松的模样,可是吓人呢,像是要对您动手。”郑祥啧啧叹息道。 杨奕哼了一声:“他敢!” 回想起刚才晏如松离去时的不甘,以及抱着他的云清姐姐时美好的触感,杨奕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捉奸”,也是郑祥机灵,想出了这个主意,借孙承吉的名义,将晏如松赶走。郑祥说得太对了,他若光明正大地阻止云清姐姐见晏如松,云清姐姐肯定会生气,甚至再也不理他,可如今他装作酒醉的模样,云清姐姐就算生气,也气不了多久,顶多就怪他喝酒误事,不会知道他是故意的。 见杨奕心情好,郑祥又一次劝道:“皇上,您可是天子,果真看上了魏姑娘,下道圣旨便是,又何须如此麻烦?” “要真那么简单,朕早做了!”杨奕一脸郁闷。正是因为云清姐姐的身份,他才不敢那么做。直接下圣旨……还是算了。 见杨奕表情沉了下来,郑祥便不再开口。 “皇上,那接下来……”郑祥道,“可要将晏如松外派出去?” “你觉得呢?”杨奕问道。 郑祥低头沉思了会儿,摇头道:“老奴觉着不可,魏姑娘也是聪明人,皇上若如此作为,魏姑娘必定会因此与您生了嫌隙啊。” 杨奕苦恼道:“也对!算了,多花些时间便是,今后你让人盯着晏如松。” “老奴遵旨。”郑祥忙应道。 因为杨奕在魏云清面前一向都是小孩子似的,她从来都将他当做弟弟看待,并且是一个没什么心机的弟弟,因此她并未想过,今日的一幕是杨奕和郑祥的一番筹划。 回到自己房间后,她梳洗了一番便睡了。 第二日一早,魏云清还没睡醒,便有人在门外叫道:“云清姐姐,你醒了么?” 魏云清迷糊了一会儿才听出这是杨奕的声音,慢吞吞地起身穿上衣服。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喜欢丫鬟在房里伺候,因此秀儿和芍药在她歇下后就会回自己房里睡觉。 她打开房门一看,杨奕正神采飞扬地看着她,身后一群锦衣卫安安静静地站着。 “……早啊。”她还有些困,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杨奕笑道:“云清姐姐,今日咱们可是说好的,你要陪我一天。” “放心吧,我没忘。”魏云清道,“对了,昨日你喝了个烂醉的事,你还记得么?” 杨奕肩膀一缩,垂头低声道:“云清姐姐,我错了。郑祥跟我说了我昨日喝醉的事,云清姐姐你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你要是保证以后不乱喝酒,我就不生你的气了。”魏云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杨奕才多大啊,都还未成年呢就喝酒,酒精伤脑啊懂不懂! 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类似恐吓的语调说道:“仙界有个说法,酒喝多了,便会变笨,特别是岁数小的,要是小时候酒喝多了,那越长大脑子便会越呆,阿奕,你也不想将来变作一个蠢货吧?” 杨奕面露惊异:“果真?” 魏云清正色点头:“我骗你做什么?这事儿仙界的人都晓得。你看我昨日也就喝了几杯而已,可不敢多喝。” 杨奕连连点头,对于魏云清关于仙界的那些事,他还是很信服的。 两人正在这边说着,小栓忽然跑过来道:“姑娘,晏将军来了。” 魏云清眼睛一亮,没多想便向外跑了几步,杨奕反应过来叫道:“云清姐姐!” 魏云清回头看向碍事的杨奕,心情立刻不美了。难得晏如松有空连着两天过来,可没想到杨奕居然都在,她和晏如松在谈恋爱的事,暂时还不想说给杨奕知道。如果将来她与晏如松能走到成亲的那一步,再说也不迟。 “阿奕,你先等会儿,晏将军来了,我去招呼一下。”魏云清一脸正直地说道,“晏将军之前可是救过我的命的,我可不想怠慢了他。” 杨奕想起那时候,晏如松是因着自己的命令才去救魏云清的,心里便有些翻腾,他想高声告诉她,晏如松是因为他的命令才去救她的,他才是救了她命的人! 然而这些话他不可能说出口,犹豫的一瞬间魏云清已经转身向外走去。毕竟她又不像他的那些臣子,对他毕恭毕敬,他不开口回答,他们就不会乱行动。 杨奕气得一跺脚,立刻悄悄跟了过去。 几个乔装打扮的锦衣卫守着小院大门,不让人随意进出。晏如松也就没进来,站在小院外头。 魏云清迎了上去,抬头笑望他:“你今日也有空?” 晏如松略显凝重的视线从那几个锦衣卫身上收回,对上她娇俏的笑容,嘴角弯起个温柔的弧度,低声道:“是。一会儿送皇上回宫后,我再来寻你?” 闻言魏云清有些郁闷,迟疑道:“我早应了他,今日要陪他玩一天……” 晏如松沉默下来。 魏云清见他脸色不对,略显讨好地说道:“你要是不高兴,我可以跟他说下回再去。反正他每天空得很,换个时间应当没事……” 对上晏如松正对着她的视线,魏云清忽然顿住。 晏如松不知该如何说明他心中的隐忧,最终还是有些隐晦地说:“云清,你与皇上之间,似乎……过于亲密了。” 魏云清一怔。 她觉得晏如松这话理解起来会有歧义,是说她太不注重尊卑之分,他这个忠臣觉得这样不妥想让她收敛一下呢,还是说,他以一个男朋友的身份请她与跟别的男性保持距离? “你的意思是……”魏云清不解道。她觉得自己理解的两种意思都有可能,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皇上似乎对你……很是特别。”晏如松低声回道。 魏云清总算明白了晏如松的意思,好笑地说:“所以你是吃醋了?” 晏如松微怔,算是默认了。 要不是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魏云清还真想对晏如松来个投怀送抱。没想到晏如松居然也会吃醋,而他吃起醋来,竟还这么可爱。 她凑过去悄声道:“我又不瞎。你与阿奕放到一块让我选,根本没有悬念。” 晏如松的心中划过一丝甜意,他其实是清楚的,魏云清对皇帝并没有任何想法。然而,想到皇上却不那么想,他的心中便有些惴惴不安。 这样的情绪,除了第一次上战场时,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那不安如同一块阴影遮在他心头,令他寝食难安。 他忽然想起了吴尚文的话,或许早些将她娶回家,便能一劳永逸。 “云清,我们……” “晏将军,你也来了?”杨奕忽然扬声道,他的声音刚巧打断了晏如松的话。 杨奕早在一旁悄悄看了会儿,这两人说话声音很轻,他什么都没听到,站了会儿就觉得不耐烦了,也不乐意继续看二人你侬我侬,立刻出声表明了他的存在感。 “参见皇上。”晏如松没说完的话在杨奕面前只得咽了回去。 “晏将军,昨日朕喝多了酒,对你无礼了,你可不要怨朕啊。”杨奕笑道。 “末将不敢!”晏如松低头恭敬回道。 “你来寻云清姐姐,有何事?”杨奕也不拐弯抹角,问得直接。 这话晏如松却偏偏不太好回答,沉默了会儿说道:“末将昨日已答应魏姑娘,今日继续陪她游览上京。” 魏云清有些惊讶地看了晏如松一眼,他昨天走得急,可没有答应过她什么啊。他果然是因为听说她要跟杨奕出去玩所以吃醋了,故意这样说的? 她心里甜滋滋的,自然不会拆穿他。男朋友为自己吃醋,这种事完全就是喜闻乐见的好嘛。 “哦?”杨奕隐晦地看了魏云清一眼,满是不甘和阴郁,脸上却露出笑来,“正好,朕今日也要跟云清姐姐一道去玩,不如一起吧。” 晏如松蓦地抬头看向杨奕,却见他也正盯着自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第四十九章 这是晏如松第一次如此直视杨奕。 作为一名武将,保家卫国是他一直扛在身上的责任,他对大梁,有着坚不可摧的忠诚。八年前,杨奕新登基的时候,也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从此以后,他便为了守护大梁,为了守护以杨奕为首的朝廷奋战至如今。 他从未这般直视杨奕。 即便杨奕这个皇帝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昏庸无能,葬送了大梁数十万大好男儿的性命,他是天子的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而他是臣子,本该无条件地服从、退让,可这一次,在无关家国大事的这件事上,他不愿退让。 “不用麻烦了,你还是快回宫吧。”没等晏如松表态,魏云清立刻回道。真是开玩笑,她好不容易才又有跟晏如松两人约会的机会,怎么能让杨奕给破坏了呢! 杨奕在晏如松面前摆出的皇帝架势立刻崩了,皱眉不满道:“云清姐姐,你之前可是答应我了的!” 魏云清走过去小声道:“你平日里不是挺空闲的么,今天一天,换将来两天可好?” 一次两次都没遵守约定,魏云清有些心虚,说这话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但男色当头,其他的都该靠边站嘛。 听到魏云清又一次打算违背承诺,杨奕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一次两次,都是因为晏如松,总是因为晏如松。 如果他不在就好了。 这一刻,杨奕的脑中冒出这样一个危险的想法,只不过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云清姐姐,昨日你已因为他而赶我走过一次了。”杨奕低声不满道。 魏云清面露尴尬,杨奕说的也是事实,可任何人与事在她心中总有个轻重缓急之分,她面对杨奕时本就是应付敷衍的,真正想见的人是晏如松,两人摆在一块儿,她选择起来一点儿都不会犹豫,只不过放杨奕两次鸽子令她有些心虚罢了。可再心虚,她也不愿意委屈晏如松,委屈她自己。杨奕他是皇帝,有的是人奉承阿谀他,有的是人陪他玩,没必要总来粘着他,将来要是顺利的话,她会嫁给晏如松,总归要顾着些这时代的规矩,不可能再跟杨奕混在一起,被人说三道四,她自己不在乎,可晏如松的家人必定在乎啊。所以,早死早超生,现在就该让杨奕尽早回归他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继续习惯了她在的日子。 “我知道,我很抱歉。”魏云清道,“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日子,你是皇帝,可也不能干涉我,弄乱我的生活步调吧?” 杨奕面色微变,气得想砸东西,可他没敢在魏云清面前放肆,她此刻的话语已经有些冷硬,他怕再僵持下去,她就会彻底撇清二人的关系。 “好吧,那朕便先回宫了。”杨奕忍着不甘回道,语气软了下来,“云清姐姐,过后朕再来找你,说好的两天,你可别再食言了。” “好好,你来之前先找人来说一下。”魏云清忙笑道。 杨奕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魏云清的小院。 郑祥不解道:“皇上,您怎么如此轻易便退让了呢?” 杨奕不语,云清姐姐的仙女身份不能告诉别人,很多事他就无法说明理由。 郑祥见状便知趣地闭了嘴,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可惜。 等杨奕带着所有的锦衣卫离开了魏云清的视线,她便将他抛到了脑后,转头笑吟吟地对晏如松道:“今日我们要去哪儿玩?” 如果是在现代,他们可以去逛商场,看电影,玩桌游……有意思的事情很多,这时代风气不够开放,男女同游不能放开了玩,估计能玩的不多。然而,只要能跟晏如松在一起,去哪儿玩什么都是一样的。 晏如松握住了魏云清的手,笑道:“我们去逛集市,随意走走看看可好?” “好啊。”魏云清欣然应道。 照旧让马叔驾了马车,魏云清与晏如松一道坐进了车里,驶向了最近的集市。 这回魏云清没让秀儿和芍药跟着,马车内只有他们二人,她轻轻将脑袋靠在晏如松肩上,拿起他的手比较着二人手掌的大小,故意笑问道:“如松,你可会觉得我太过孟浪?” “不会。”晏如松似在想着些什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魏云清没有察觉,又道:“真不会么?难不成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 “嗯。”晏如松低低应了一声。 魏云清疑惑地抬头,却见他眉头微蹙,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忍不住收起了先前的轻浮,担忧道:“有什么难办的事么?” 晏如松恍然回神,侧头看向魏云清,半晌点头。 “是什么?要不要说出来我帮你也想想办法?”魏云清问道,又补充了一句,“若关乎机密不方便说就算了。” 晏如松粲然一笑,缓声道:“我在想,如何才能说服你答应嫁给我。” 魏云清眨眨眼,愣住,随即脸微红,低了头心怦怦直跳。 说实话,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之前她的想法已经有了些松动,就这么嫁给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这事还是不要那么仓促决定为好。 “那可不行。”魏云清扬眉笑道,“这才多久,你还没看清楚我的为人呢,万一将来后悔了可怎么办?过些时候再说这事吧。” “我不会后悔的。”晏如松道。他想,若不及早娶了她,或许他才会后悔。 “你们男人就会甜言蜜语。”魏云清嗔笑,“我这么大岁数了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怕……迟则生变。”晏如松低声道。 “生变不是挺好的么?”魏云清以另一个角度考虑道,“有考验,才能明白我们是不是真合适。” 晏如松说不过魏云清,他对杨奕的担忧,也已说给了魏云清听,但她却没有当回事,再说下去,便显得他太过杞人忧天了。 他想,云清的态度是那么明确,而皇上又听她的,或许事情并不会发展到他所担忧的那般。 “那便晚些时候再说吧。”晏如松应道。 魏云清笑笑,靠在晏如松肩上,没再说话。 马车最终在集市外停下,魏云清和晏如松没让人跟随,并肩走在路上,她就如同孩子一般,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时不时拉着晏如松停下,买上些什么。半个时辰后,她手里多了一串正在吃的糖葫芦,晏如松帮她提着小糕点,拿着狐狸面具,小摊上淘来的小首饰,一副跟班的模样,无奈地跟在她身旁,望着她的目光里却满是宠溺。 魏云清在柳氏布庄前停下,指指它对晏如松笑道:“这家布庄是个女老板经营的,有一回我救了她,我们便成了好友。”她顿了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我在这儿也有了好友。还有孙首辅家的孙女,我们三人时常一道出来玩。” 晏如松安静地听魏云清说着三人间的趣事,嘴角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魏云清与柳慧娘、孙思思在一起时,时常会有些好玩的回忆,魏云清说得眉飞色舞,最后道:“将来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随后,她又央着晏如松说些他与吴尚文的趣事,晏如松面露为难,最后实在架不住魏云清的撒娇攻势,只得回忆着说了一些。 晏如松与吴尚文成为好友,完全是因为父辈的交情。吴尚文的父亲也是钦天监的高级官员,与晏如松的父亲私交甚笃,时间一久,这两家便走得近了,吴尚文与晏如松一道长大,互相间知道的*不少,晏如松挑了些有趣也不太过分的说给魏云清听,听得她开心不已。 原来吴尚文这位白面书生,小时候还是个问题儿童,时常将教书先生气得下不来台。不过他的气,不是那种调皮捣蛋的气,而是专门拿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去问教书先生。比如说为何船从远方来先看到帆?为何冬日的太阳不如夏日的暖?这类的问题,自然把只教经史子集的教书先生给难住了,教书先生下不来台,自然就迁怒到了吴尚文头上,认为他是故意拿这种怪问题埋汰他的。因此小时候吴尚文的教书先生换了好几个,后来还是吴尚文的父亲将他打了一顿,他才消停下来,从此规规矩矩一直到大。 钦天监是技术岗,官员基本上是世袭的,因此后来吴尚文也入了钦天监,一点点做到了春官正这个职位,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对于这位古代的技术宅,魏云清又多了些好感,将来若有机会,她倒是可以跟他探讨一下这类的物理天文问题。只要告诉他地球是圆的,太阳很大,地球是以一个倾斜的角度围绕着太阳转动的,估计他就能琢磨出那些问题的答案了。 至于他要是不信她的话,那她就没办法了。那些常识,她都已经熟记在心,若问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历史上死了那么多人才被人类接受的事实,她可没有信心让人全盘接受。 魏云清和晏如松一路走一路说,很快来到一处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地方,原来是有人在表演杂耍。魏云清有些好奇,想过去看,但人太多,她根本挤不进去,只好跟晏如松待在外围,望洋兴叹。 “我们走这边。”晏如松指着一旁的酒楼道。 魏云清笑道:“好!” 从楼上往下看,视角自然好。 这时,不知从哪儿涌过来一群人流,瞬间将魏云清和晏如松冲散,她被人撞了个踉跄,刚站稳脚跟,就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推着走。她倒也不太慌张,站稳身形后便四下张望,想要找到晏如松。 但下一刻,有一双手自身后伸出,捂住了她的嘴,将她人群深处拖去。她心中一惊,脚下用力一踩,只听得身后人压抑地低呼了一声,捂着她嘴的手也松开了。她又是一手肘砸在那人的腹部,扒开茫茫人海向前跑去。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这突如其来的人群,再加上那目的性明确的绑架……她是招惹了什么仇人而不自知么? 魏云清看不到晏如松的踪迹,叫了几声,却都被周围的人群喧闹声盖过,她刚想再喊,又有两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其中一人一个手刀打在她后颈上,她只觉脑后一痛,便昏了过去。 醒过来时,魏云清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小黑屋里。 她后颈还隐隐作痛,腹中并没有饥饿感,说明她昏过去的时间应该不久。这个房间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别的人,她想起身,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手被迫背在身后,一点儿劲都用不上。 她跳下床,如同袋鼠似的绕着房间跳了一圈。这房间不大,也不太干净,灰尘满地,她刚跳了几下就打了好几个喷嚏。窗户都用木板钉上了,房门她撞了一下,没撞动,估计也是从外面锁上了,从里面无法打开。 徒劳地尝试了一番后,魏云清回到床上坐下,郁闷地想着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才会被绑架。 到了上京之后,她自觉还是挺低调的,只是在皇宫中时身不由己地招惹了庄妃。难不成是庄妃干的?庄妃是不能出宫,可她有家人,有爪牙,总能逮到机会对她不利的。说不定是看到杨奕三天两头往宫外跑,庄妃就认为她是个祸水将杨奕的魂都勾到了宫外,才准备找人对付她。 如果真是这样,她下回见到杨奕非要把他打一顿不可,并且让他将来都别来了,她这枪躺得,多冤枉啊。 一想到这儿,魏云清的心又沉了下去。如果真是庄妃动的手,她还能活下去么?那些宫斗剧里的女人多心狠手辣啊,有威胁的女人弄死算数,她这么一个在皇帝面前很有话语权的人,或许很多人都想弄死她吧…… 但是,如果真是庄妃干的,为什么不是直接弄死她呢?把她一个人关在这儿,也没个人来,总不至于是想饿死她吧? 可除了庄妃,还有谁会绑架她呢?她招惹过的人……李卓可是大宋人,这手也伸不到大梁都城来吧! 或许对方虽然是绑架了她,但目的不是她,而是别人,比如说杨奕,比如说晏如松…… 魏云清实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静待事态发展。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声音,房门被打开,有两个蒙面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魏云清望着那两人,镇定道:“两位是否为了求财?我家小有余财,若两位肯高抬贵手,我必奉上足够多的钱财买我这条命。” 其中高个的那人嘿嘿一笑:“咱们兄弟二人不求财,只求美色。” 另一个矮个的也笑道:“对!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想来这滋味定然不错。” 魏云清脸色微变,忙道:“两位,我不过是中上之姿,哪里入得了二位的法眼?两位只要有银子,青楼里怎样的女子找不到?何苦冒着招惹麻烦的危险?” “嘿,我兄弟二人对婊.子没兴趣,就喜欢良家妇女!”高个的又是嘿嘿一笑,走过来抓住了魏云清的衣襟向旁边一扯。 魏云清侧身一躲,面色大变道:“两位好汉!我想你们也不想招惹到大.麻烦吧?你们要是敢动我,事后必定会有朝廷的人追捕你二人!” 矮个的全不在意,淫邪地笑道:“小娘子,等你一会儿尝了此中滋味,怕是舍不得我二人受苦吧?说不定还要叫我二人亲亲相公呢!” “我认识皇上!你们果真敢如此,就小心事后被抄家灭族!”魏云清怒喝一声。 没想到她之前的绑架论完全猜错了,这两个人根本就是随机挑选的受害者,她不过是倒霉,才在茫茫人海之中被他们选中下手。 不过……那突如其来的人潮,果真只是巧合么? 还没等魏云清深入想上一想,矮个的男人大笑:“我也认识皇上啊!小娘子你若伺候得我兄弟二人舒舒服服的,我让皇上给我们赐婚哈哈哈。” “我身上有皇帝御赐的龙纹玉佩,不信你们看看!”此刻魏云清也顾不得许多了,赶紧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矮个的笑了:“小娘子莫慌,咱们兄弟二人最是温柔,不会弄疼你的。” 他们似是完全不信魏云清的话,淫.笑着拉扯魏云清的衣裳。 眼见着这两人完全不信她的话,魏云清心里一沉,生出凶多吉少的预感,不禁大骂道:“你们也就现在能能得意了!等着吧,我一定会让皇上诛你们九族的!” 可这两人完全不顾魏云清的威胁,兀自嬉笑着,慢慢去扯她的衣裳。 就在魏云清万念俱灰之时,这俩蒙面的男人忽然一边一个倒飞出去,双双倒地呻.吟。 她一怔,就见前方站了个身着飞鱼服的年轻男子。 锦衣卫?是杨奕?! 魏云清眼角已经带上眼泪,下嘴唇都被咬破了,此时乍然得救,一怔之后心里便涌上劫后余生的欣喜。 那两个蒙面的男人前后起身,看到面前站着的锦衣卫,眼中明显一怔,二人对视一眼,向外跑去。 那年轻男子也不去追,只因那两个蒙面男子刚出去便被他的手下们抓住了。 “你是何人?”那锦衣卫就站在距离魏云清两米远处,像是嫌弃周身的环境,皱了皱眉问道。 魏云清一怔。 他不认识她……那他就不是杨奕派来救她的,而只是恰巧路过? “民女魏氏。”魏云清并没有自报家门,她觉得今天这事太过蹊跷,一时间想不明白,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 下一秒,她想起自己衣服都被那两个蒙面男人扯开了,露出了中衣和一截锁骨,而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无法动弹,只得尴尬求助道:“不知大人可否先帮我松绑?” 那锦衣卫皱着眉,回头看了自己的手下一眼,似乎想要叫人进来,想了想却又没有开口,转过头来,沉声对魏云清道:“转过身去。” 魏云清忙背过身去。 只听身后刀出鞘的声音响过,接着便是手上一凉,被束缚住的双手立刻恢复了自由。 魏云清忙将衣服整理好,又自己动手把脚上的绳索都解开,这才站起身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若无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这时代出了这种刑事案件应该不用做笔录的吧?她现在脑子还乱哄哄的,可直觉目前这事很不简单,想先回去找到晏如松,慢慢再想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两个蒙面的男人既然是被锦衣卫抓到的,之后再审问也就是了,她没必要再留在这里。 “慢着。”那锦衣卫沉声道,“你还未回答,你是何人。” 魏云清一怔。她不是已经说了她姓魏?他还要知道什么? 她眼睛一抬,便见那人正细细打量着她,好像想从她身上看出朵花来。 ——莫非,对方问的其实是她的身份? “民女不过是上京的一个普通人罢了。”魏云清回道,她看了眼洞开的房门,渴望之色溢于言表。那房门近在咫尺,可有眼前这位莫名其妙的锦衣卫守着,她却偏偏一步都迈不出去,简直心塞。 “普通人?哼。”那锦衣卫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道。 魏云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这个锦衣卫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是受害人好不好,他不去审问那两个加害者,一个劲儿地问她这个受害者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章 魏云清原本获救后欣喜的情绪渐渐冷却下来。 其实只要她拿出那块玉佩,明说她与杨奕间的关系,估计眼前这位从未见过的锦衣卫就会放过她了。可她之前才打定主意,今后要尽量少跟杨奕来往,那么打着杨奕名号的事就该少做。 “这位大人,我确实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不明白您在质疑什么。”魏云清不卑不亢地回道。 那锦衣卫面无表情地看了魏云清半晌,忽然道:“魏姑娘所居何处?容我送送姑娘。” 魏云清心想,你这是想摸清我住哪儿从而判断我的身份么?她笑道:“多谢大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劳烦大人。” 锦衣卫哼道:“此处地处偏僻,我不敢保证外头没有他们的同伙,若魏姑娘再度被人掳走,可再没有锦衣卫恰巧经过。” 他这是在威胁她么? 魏云清心生郁闷,她觉得这个锦衣卫一定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信息,才会对她死缠烂打,非要弄清楚她的身份。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外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万一她再被人绑了,估计就没这么好运了。 “大人,实不相瞒,被绑来之前,我正与晏如松晏将军在集市上看热闹,若不麻烦的话,还请大人通知一下晏将军。”魏云清想了想,终究还是露了一些给对方,说不定还能反过来从他那儿得到些这次事件的相关信息。 “晏将军?”那锦衣卫面露疑惑,随即恍然,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大人,您可是知道那两人究竟为何而来?”魏云清尝试着问道。 那锦衣卫瞥了魏云清一眼,轻飘飘地说:“不知。” 魏云清:“……” 真想揍他一顿!如果不是知道什么,他何必说什么“原来如此”?明明知道什么,也从她这儿套到了他想要的话,他怎么就不懂礼尚往来呢! “魏姑娘还请在此稍候,我让人去寻晏将军。”那锦衣卫说着,也不等魏云清说话,转头走出去,招呼了自己的手下一声。 然后他就站在门口没再进来,手下不知从哪里搬了把椅子过来,他潇洒地坐好,只留了个背影给魏云清。 魏云清安静地待在房间里,过了会儿就待不住了。 她慢慢走到门口,小声问:“大人,不如您派个锦衣卫与我一道走,说不定路上就能跟晏将军遇上了。” 那锦衣卫侧头睨了魏云清一眼,似是惊讶于她敢支使他的胆子,哼笑道:“魏姑娘是迫不及待要与晏将军相会?” 无论如何都比跟你待在一起好啊! 魏云清讪笑:“这个,晏将军怕是正担心我,早些见到我无恙,好教他放心。” 那锦衣卫似笑非笑道:“魏姑娘对晏将军可真是情深意切。” 魏云清没应声,报以一记羞涩的微笑,心里却悄悄翻了个白眼,这关他什么事? “魏姑娘,等着吧。”那锦衣卫又是一笑,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令人悚然。 魏云清沉默几秒,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大人贵姓?如今在锦衣卫中任何职?” 等她安然与晏如松会合了,将来她总能找到机会在杨奕面前“不小心”地说上几句这位大人的坏话。虽然对方救了她她很感激,可这样一幅阴阳怪气的模样,她实在不能不去深想这其中有什么阴谋啊。 那锦衣卫又是一眼看了过来,眼神里似乎带着不清不明的寒意。 魏云清忙笑道:“这次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冒昧询问大人的名讳,将来去寺庙烧香时我一定会为大人祈福。” “百里钺。”那锦衣卫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眼含不屑,“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魏姑娘不要记错了。” “白大人,我一定不会记错的!”魏云清忙道。 百里钺:“……我姓百里,不姓白。” 魏云清一怔,立刻改正错误:“……是的,百里大人!” 在魏云清成功用一句话弄得百里钺不爽后,他便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魏云清问出了名字也没再跟他说话,可见房里脏兮兮的,也是没有进去的*,就在门边站着,过一会儿摸摸身上的东西,发现玉佩和银子都还在,甚至之前她没吃完藏起来的一小包桂花糖也在。 她默默地摸出了这包桂花糖,边回想着这次的事件边吃起糖来,先前觉得不对劲却来不及深思的地方渐渐浮上心头。 首先是她和晏如松逛街时突然出现的人群,完美的将她和晏如松分开,那两个蒙面男人就趁这个机会将她抓走。虽然后来只出现了两个人,可根据当时的情况,她总觉得抓她的不只两人。 其次,之前被那两个男人猥亵时她心慌而没有注意到太多,但此时想起来,那两人的动作未免太“斯文”了点,扯半天就扯开她外面的衣裳,连中衣都没来得及扯开,还不停地跟她废话,另外她醒来后到他们进来的这段时间也很可疑,又不是绑票要去通知金主,这段时间他们去哪儿了? 最后就是这位百里钺大人的表现。他一救下她就问她是谁,关注点明显不对。后来得知她与晏如松有关系后又露出了然的表情,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可见他会出现在这里,应该并不是偶然。 无论怎么想,这次的事件都可疑的很啊,不是单纯的绑架强.奸案,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只是现在看来,知晓一切的应该是原本可能是局外人的百里钺,但看他的样子,他并不打算告诉她。 魏云清正在沉思,忽然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不禁侧头看了回去。 对方皱着眉,视线似乎落在她手中的桂花糖上。 ……他这是也想吃么? 魏云清低头看了眼只剩下几颗的桂花糖,只当没看到他的眼神,默默地背过身去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可是晏如松买给她吃的,怎么可能给别的陌生人! 百里钺不知魏云清在想什么,可莫名地感觉到了一阵恶寒,便皱眉移开了视线。 很快,魏云清便吃完了最后一颗桂花糖,正有些遗憾,忽见晏如松匆匆闯入了这个有些荒废的小院。她眼睛一亮,嘴角弯起一道弧度,匆忙向晏如松跑去。 见魏云清安然无恙,晏如松眼中的担忧才彻底放下来,有外人在场,他不好表现得太过热情,但眼中的心有余悸和欣喜放松是骗不了人的。 “晏将军……我没事,你无需担心。”当着那锦衣卫的面,魏云清自然不会表现得跟晏如松太过亲密。 晏如松上下打量着魏云清,轻轻点了点头。之前他不小心把魏云清弄丢了,他本以为只是暂时的被人群隔开,等人群推开后他就能看到她。可等人群散去,他却没看到魏云清,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妙,再找了会儿没有找到人,他心中已满是焦急,问了不少人都没人见过魏云清后,他立刻准备回晏府叫人来帮着一起找人,至于会不会让他父亲知道他和魏云清的关系,他已经顾不上了。但就在那时,锦衣卫找了过来,直言魏云清就在他们那儿,他便来不及多问,忙赶了过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晏如松皱眉问道。 魏云清道:“有两个蒙面的人把我抓了过来,多亏那位百里大人及时赶到救了我。”她压低声音道,“那两个蒙面的人好像不简单,那位百里大人应该知道些什么,但他不肯跟我说。” 晏如松眸光微闪,示意魏云清先退到一旁,看向已然走过来的百里钺。 “百里大人,多谢此番对魏姑娘的搭救。”晏如松拱手客气地说道。 百里钺微微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他瞥了魏云清一眼,哼笑道,“晏将军,你的红颜知己可是要看牢一些啊,不要被人钻了空子。” “百里大人这是何意?”晏如松道。 百里钺别开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佩刀道:“晏将军多虑了,下官不过是提醒一二句而已,并无他意。” “如此便多谢百里大人了,将来我必登门道谢。”晏如松道。他已经明白,从百里钺口中已经问不出什么,顾忌只能稍候自己去查探了。 “那倒不必了。”百里钺斜看了魏云清一眼,“魏姑娘说将来会去寺庙为下官祈福,那便足够了。” “应该的,应该的!”魏云清忙笑道。 “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便不送二人了。晏将军,魏姑娘,后会有期。”百里钺拱手送客。 “百里大人,告辞。”晏如松也拱拱手,带着魏云清离开了这处小院。 魏云清回头看了那位百里钺一眼,他还待在这破地方做什么? “这次那两人绑我,应当是有别的目的。”魏云清等一离开百里钺的视线,便对晏如松道,“虽然之前他们故意做出要强.暴我的意思,但行动上有所保留,我想这其中肯定有阴谋。” 晏如松与魏云清并肩走着,并没有立刻回答魏云清的话,等来到一处拐角,四周都没什么人了,他忽然转身抱住了魏云清,吓了她一跳。 “抱歉,我没能及时来救你。”晏如松低低地说。之前眼睁睁地看着魏云清从他眼皮底下走丢,那种慌乱至今还影响着他,让他无法冷静下来。差一点,她就受到了那样可怕的伤害,而他却直到锦衣卫来通知才知道她的消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 “没关系啊,这又不是你的错。”魏云清忙摸了摸晏如松的肩膀,低笑道,“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再说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们在明,那些坏人在暗,防不胜防,不如赶紧找出来到底是谁想对付我,如此才能以绝后患。” 晏如松并没有应声,又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她。 “你且放心,我定会尽快查出事情真相。”晏如松握着魏云清的手坚定道。 魏云清甜甜一笑:“我相信你。对了,刚才你给我买的桂花糖我都吃完了,再给我买一点吧?” 晏如松一怔,无奈笑道:“你也不怕吃坏了牙。” “当然不怕,我天天早晚刷牙呢。”魏云清微微一笑,牵住了晏如松的手,拉着他又往集市走去,仿佛刚才绑架并未发生一般。 但两人心里都对这次的事留有阴影,若不能及早查出来究竟是谁在对付魏云清,二人都无法安心。 “把人带过来。” 小院里,百里钺又坐回了椅子上,对自己手下吩咐道。 院子的另一间房里被带出了三个身着飞鱼服的男人,其中一人赫然是曾经找过柳慧娘麻烦的梁百户。 “梁百户留下,你们都下去。”百里钺吩咐道。 他的手下立刻又把其余两人带走,院子里也一瞬间散了个干净,只剩下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梁百户和百里钺。 梁百户脸上一派颓败之色,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不吭声。 百里钺冷哼一声:“梁百户,连晏将军的女人你都敢动,你的胆子很大嘛。” 梁百户垂着头,面如死灰。 百里钺道:“说说看。” 梁百户抬头看着百里钺,不知他是何意。 百里钺没看他,姿态潇洒地盯着他的刀,表情随意。 梁百户自知此次凶险,咬牙半晌后只得说道:“百里大人,若我说出实情,您可否放过我?” “那取决于你说了什么。”百里钺依然没给他一个眼神。 梁百户看着百里钺许久,面露颓然,低声道:“百里大人,那魏姑娘,可不仅仅是晏将军的相好……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也并不清楚她与晏将军过从甚密。” “哦?”百里钺只回了个音节,对于梁百户的话,也不说信与不信。 梁百户硬着头皮继续道:“那魏云清可是曾经从战场上将皇上救回来的人!她身上戴着的龙纹玉佩正是皇上御赐,拥有自由进出皇宫的权利。如此也就罢了,根据皇上身边的内侍所说,他对那魏氏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不愿忤逆她的话。皇上明明不愿她出宫,但在无法改变她的主意后,便时常出宫来看她。” 百里钺露出些许兴味:“所以,你便设计了这一出?”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梁百户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当初在柳慧娘那儿见过龙纹玉佩之后,他就去调查了魏云清的身份,结果自然是大吃一惊,寻摸了许久,他才想出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只可惜被百里钺截胡了。 “正是。”梁百户道,“我起先设计了那两人将魏氏绑来,让他二人装作要辱她清白的模样,我便趁机闯进去救人。那时她已然衣衫不整,我便做出为她负责的模样,娶了她。” 皇上对魏云清的特殊,那么多人都看在眼里,自然会打她的主意。梁百户本来想的这一出,十分完美,得了魏云清,就等于得了皇上的青眼。 然而,他没有想到,计划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时,他所在派系的对头百里钺却发现了这一点,被百里钺给横插一脚。 当然,梁百户也没有想到的是,就算他看到了衣衫不整的魏云清,对于穿越者魏云清来说,被看一下锁骨根本不算什么,她既不会哭哭啼啼,也不会要他负责,只会云淡风轻地向他道谢,然后转投晏如松的怀抱,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梁百户失算的另一点是,杨奕对魏云清的特别,却是关乎男女之情的,若他果真娶了魏云清,将来他会死得很快。 百里钺听得梁百户的计划,沉眸不语。 “百里大人,还请您高抬贵手!”梁百户请求道。虽说锦衣卫势大,但晏如松如今可是刚打败大宋的英雄,他招惹不起对方,更招惹不起皇上啊。若被人知道了他的这番谋划,恐怕他被诛杀还是轻的,更会连累亲属。 百里钺终于露出一丝笑来,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瘆人:“我倒是愿意放你一马……可惜你终究不是我手下的人,不好办啊。” 梁百户一愣,随即识时务地说道:“百里大人,小人将来必定为大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不必。”百里钺却笑道,“你还是做你的百户,我北镇抚司也不需要你。只是你要记住,今日这事,我可不会忘记,将来若要你帮些小忙,还请梁百户不要拒绝。” 梁百户立刻便明白了百里钺的意思。他一个百户,到百里钺手下没什么用,可他们二人身处不同派系,他作为一个间谍对百里钺的意义更大。 这样大的把柄就抓在百里钺的手里,梁百户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利,无需思考,便立刻发誓道:“我梁某人对天发誓,将来只要百里大人命令我做事,我定不会推脱,完不成您的命令,便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百里钺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百里钺利用梁百户的谋划反过来为自己安插了一个绝不会背叛的间谍的事,魏云清和晏如松自然是勘不破的。 二人心事重重,在集市上也没有再逛多久,晏如松便送魏云清回了小院,告辞离去。知道他是去调查今天这起事件的真相,魏云清也就没有挽留他。 之后几天,魏云清发现自己小院忽然多了些巡逻的士兵,她猜想这应该是晏如松为了她的安全以权谋私,心中难免感动。 在晏如松那边传来消息之前,杨奕居然得知她差点被绑架的消息后赶了过来。好在晏如松那几天都在忙着本职工作以及帮她查案子,没空过来,这两人才没有撞上。 “云清姐姐,你瞧,宫外太危险了!”杨奕一脸担忧地说道。对于魏云清差点被绑走的事,他自然是又惊又怒,可随即而来的,却是信息——此事一出,他不就有理由让云清姐姐赶紧回皇宫了么? “那不过是场意外,你无需担心。”魏云清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她当然知道那次事件背后根本不简单,可她也不想因此就因噎废食,跟着杨奕回皇宫去。一旦回去,她就失去了自由,她可不觉得自己想要再出来会很容易。 “不行,这意外太过吓人了!”杨奕皱眉道,“云清姐姐,你随我回皇宫去吧,皇宫内到处都是侍卫,没人进得来,也没人敢伤害于你!” “我不回去。”魏云清果断摇头,“我在宫外待得挺好,这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我不觉得严重到需要躲回皇宫去。” “云清姐姐,你若待在宫外,我会担心你的。这外头坏人太多,谁知哪个胆大包天的会来伤害你呢?”杨奕恳求道,“云清姐姐,你还是随我回去吧。” “那绝对不行。”魏云清态度坚决。 “云清姐姐,我也是担心你。”杨奕不肯放弃。 “我绝不回去。”魏云清也没得商量。现在她在宫外的生活已经走上了正轨,正是如鱼得水的时候,怎么能因为这样的事而被吓回皇宫里去呢?她要的是自由的生活,住在皇宫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考虑的。 “云清姐姐……”见魏云清态度坚决,杨奕忍不住撒起娇来。 可对于这个原则性的问题,魏云清自然一点儿都不肯妥协,不管杨奕说什么,如何表现,她都没有动摇。 杨奕无法强迫魏云清,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离去了。 又过了一天,晏如松派邓鸿传来消息。 被关进诏狱的那两个蒙面男人,在没查出身份的情况下,畏罪自杀了。 第五十一章 线索因那两人的死亡而中断,身为诏狱的头头,北镇抚司镇抚使百里钺表示,还没有问出些什么,那二人就自杀了,虽然遗憾,但他也无能为力。 这两人的死,让魏云清等人确认,这起绑架强.暴案件的背后确实不简单。只是人都死了,身份也查不出来,这起案件恐怕会成为无头公案。 不过那之后的几天,魏云清身边风平浪静,似乎这起案子就此完结,并没有什么后续。魏云清始终觉得这案子的目的很蹊跷,不太像是要伤害她,或许见这事情已经闹到连杨奕都知道了,那幕后之人只得放弃,不敢再下手了吧。在提心吊胆了几天之后,魏云清就该干什么干什么,没再自己吓自己。 不过之后魏云清的来往场地确实缩小了不少,买东西有家人去,而她闲得无聊,就会去柳慧娘家,或者是孙思思家。有一回她在孙府,还被孙老夫人单独叫了过去,说是要为她保媒,把魏云清吓了一跳。她明白孙老夫人是好意,只得婉拒了。孙老夫人看上去有些遗憾,说虽然魏云清岁数是大了些,家中也没了长辈,可架不住她跟皇帝关系好,立下了大功,嫁个正经人家可不难,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她也该尽快为自己打算。 魏云清还能说什么呢?孙老夫人的话她自然不赞同,可孙老夫人已经是在这个时代所造就的氛围之下最大限度地为她着想了,孙老夫人维持了几乎一辈子的观念不可能因为她几句话而发生改变,她只得感谢并婉拒对方的好意。 后来魏云清无意间跟柳慧娘提起此事时,柳慧娘也是感叹了几声。柳慧娘比魏云清岁数小,不过她不过是个商人之女,又抛头露面的,婚事更难,不过经魏云清点拨之后,她倒是心放宽了许多,若是将来能找到一位她倾心的男子也愿意娶她,便是皆大欢喜,若无法,一人也能过上一生。 “这世道,对男人总比对我们女人宽厚。”柳慧娘感叹了一句,“女人双十还未出嫁,便会被称作老姑娘,乏人问津,可若是男子,即便年近而立之年,上门求亲的人照旧很多。” “是啊。”魏云清托腮感叹道。这样的情况,即便过了几千年,也是差不了多少。性别不平等,延续了几千年,即便到了现代提倡人权的那个开放时代,也没有完全避免,她穿来之前,甚至还有些地方说什么提倡国学,却背诵弟子规,甚至还有裹小脚这种封建残余,简直骇人听闻,那可是历史的倒退啊! “我听说,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刚及笄,他便有意与晏将军结亲。”柳慧娘低声叹道,“不过听说晏将军家似乎无意与户部尚书结亲,这事便一直拖着。市井有流言,这晏将军啊,许是不喜欢女人,喜欢的是……男人!不过那又如何?晏将军守护着咱们大梁江山,他喜欢女人还是男人,都无碍于他是个英雄!” 魏云清刚喝了口茶,差点喷了。她还没跟柳慧娘说过她与晏如松的关系,因此柳慧娘才会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说这些。 “这种流言,究竟是哪儿来的?”魏云清哭笑不得。 “大家都这么说啊。”柳慧娘笑道,“晏将军如今都二十有六了,却尚未娶妻,也难怪人们乱想。” 魏云清莫名生出了心虚的情绪,若她同意嫁给晏如松,或许那些流言此刻已经不攻自破了。 “那……户部尚书的千金可有才名?”魏云清问道。 柳慧娘一怔:“从前似乎并未听说过。然而你也知我不过是商人之女,没机会参加那些官宦千金的聚会,自然知晓得不多。” “哦……”魏云清点点头。 户部尚书都想跟晏如松结亲啊……想来那位高官养大的女儿,一定是温柔贤惠,宜室宜家,最符合这时代对女性的审美观。如此一比较,她这个不守规矩的女人,想来竞争力是很差的吧。 柳慧娘不提的时候,魏云清还没有仔细考虑过晏如松是个香饽饽的事实,但目前看来,她的危机很大啊。若不及早宣布她的所有权,说不定晏如松就要被人抢走了吧?就算他的心在她这儿,可他的家人呢?对方可是户部尚书啊! 那天傍晚,魏云清收到了邓鸿送来的消息,说是晏如松明日有空,会过来寻她。魏云清想了一夜,反复思量着嫁与不嫁的利和弊,最终下定了决心,等晏如松来了,便松松口。他若希望现在就娶她,那她便嫁了吧。如此一来她也能安心,婚后再继续磨合,反正即便最后真走不下去,还有和离这一选项。 第二天一大早,魏云清便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待着晏如松的到来。然而令她失望的是,等来的却只有邓鸿,而邓鸿带来的消息一点儿都不好——户部尚书携家中女眷去晏府拜访,晏如松出不来。 女眷!岂不是包括了那位户部尚书的千金?户部尚书还真是个心机boy,他这是想给两人创造见面交流的机会,从而把自己女儿推销出去啊! 魏云清心中焦躁,可又不能直接冲上门去把晏如松拽出来,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生闷气。 没想到后来杨奕就来了,带了一堆新奇的玩意儿,魏云清的注意力便被分散了一些,摆出勉强的笑容,直到傍晚送依依不舍的杨奕离去。 而离开了魏云清小院的杨奕并未立刻回宫,他问郑祥:“郑祥,那晏府如今如何了?” 之前杨奕早让郑祥注意着晏如松的一举一动,因此他家的事情,他都知道。 郑祥道:“半个时辰前,户部尚书已带着家眷离去。” 杨奕皱了皱眉,说:“先别回宫,在这儿等着!” “是,皇上。”郑祥低头一笑。 就在杨奕说完之后片刻,一骑从远处驰来,在小院门口停下。远远看到晏如松骑马而来的小满早冲回小院里报告了这一喜讯,魏云清立刻跑了出来,刚巧在门口见到下马的晏如松。 烦躁了一整天的情绪在此刻烟消云散,魏云清没有顾及旁人,直接冲上去抱住了晏如松。 小满原本正笑吟吟地看着晏如松,见状赶紧悄悄回了小院内。此刻天色渐晚,这处小院本就清幽,周围并无旁人。 晏如松一怔,随即温声道:“抱歉,今日家中有客,我来晚了。”他顿了顿,歉然道,“我只能待一会儿,还得回去。” 魏云清摇摇头,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不愿离开。送走了客人他就立刻过来向她解释说明,足可见他将她放在心上,并且十分在意她的心情。而她也明白了,要是没了晏如松,她的情绪有多受影响。仅这一点,她就该嫁给他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这一刻,她是想要跟他过一辈子的。 “如松……此刻你还想娶我吗?”魏云清轻声问道。 晏如松又是一怔,随即脸上一喜:“云清,你可愿意嫁我?” “我愿意!”魏云清用力回道。能在这时代找到这样包容她,理解她,又如此优秀的男人,她不嫁他还要嫁给谁?能遇到他,是她一生之幸! 晏如松双唇微颤,喉咙吞咽了几回,眼睛闭上再睁开。他等她这一句话,已经等了许久,他以为还要再等下去,这一刻的惊喜,抵得过当初中武举之时。 “我,我这便回去禀告我的父亲!”晏如松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略显无措与惊喜的颤意。 “好……我等你家来提亲!”魏云清道。 晏如松放开魏云清,转身想要上马,魏云清也是心情激荡,嘴角带着笑意,不准备拦他。可在他上马之前,她忽然起了冲动,冲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臂,在他转过身来的时候,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双唇。 晏如松愣住,耳尖蓦地变得通红。 魏云清也脸红了,亲完就跑,在小院门后停下回头,看向呆站在门口的晏如松,娇娇地一笑:“我等你。” 等魏云清进了小院,晏如松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呆滞地摸着双唇,眼里蓦地染上欣喜和温柔。 他转身上马,风驰电掣般离开了小院门口。 不远的阴影处。 杨奕咬着下唇满眼的怒火,理智被他烧得一点儿不剩。 郑祥又在一旁煽风点火道:“皇上,您看,这、这您要是再不赶快着些,这魏姑娘可要被晏如松抢走了!” 二人离得远,听不到晏如松和魏云清的谈话,然而他们的动作却看得清清楚楚,从一开始二人拥抱的时候起,到最后的那一个吻,杨奕都看在了眼里,憋得满心怒火。 “回宫!立刻回宫!”杨奕喊道。 “是,皇上。”郑祥嘿嘿一笑。 当夜,魏云清吃了晚饭便在小院里愉快地赏月,期待着第二天晏如松来提亲。 期待之余,她也不是没有担忧的。做了别人的妻子,总要顾虑很多,也不知道将来跟杨如松的父母能不能好好相处。想来他们一定看不惯她相对来说太过豪放的态度,那么为了家庭的和谐,她还得稍微收敛一些…… 魏云清正胡思乱想着,小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有些苍白:“姑、姑娘,外头被、被官军给围住了!” 魏云清倏地站起身,眉头一皱:“什么官军?” 二人说话间,一大群人冲进了小院,魏云清定睛一看,来的竟然是锦衣卫! 而为首之人,却是郑祥。 郑祥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圣旨,站定后笑着对魏云清道:“魏姑娘,接旨吧。” “接旨?什么旨?”魏云清面露惊异。 郑祥笑道:“老奴这一念,魏姑娘不就晓得了?魏姑娘,请快些,老奴还等着完差回宫去复命呢?” 魏云清心生不祥预感,面对周围虎视眈眈的锦衣卫,她摇头道:“有什么话,让阿奕来跟我说,我不接旨。” 郑祥摇摇头叹息道:“魏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这圣旨啊,您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虽然魏云清此刻并未跪下接旨,郑祥却像是没看见似的,摊开了圣旨高声念道:“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二帝三王以来,未有家齐而天下不治者也。朕率是道,以临万邦,阙有褒升,必先内德……魏氏云清,柔明而专静,端懿而惠和……兹特以金册金宝,册封尔为皇贵妃,于戏!……” 圣旨很长,魏云清听了个迷迷糊糊,但最重要的却没有漏掉——她被封为了皇贵妃。 “不可能,这一定是弄错了!”没等郑祥念完,魏云清便高声急道。为什么?为什么杨奕会下这样一道圣旨?这道圣旨,果真是他下的么? “魏姑娘……不,瞧我这记性,此刻老奴应当称呼您为皇贵妃娘娘了。”郑祥笑道,“这可是皇上亲自着人书写的,怎可能弄错呢?皇贵妃娘娘还是尽快收拾些东西,随老奴回宫吧!” 魏云清面色一白:“不,我不回去!你让杨奕来见我!” 郑祥道:“娘娘,你若有话想与皇上说,自可随老奴进宫去见皇上。” “我不去!”魏云清摇头。她有种预感,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郑祥叹道,“皇上圣旨已下,您若抗旨不遵,这倒霉的,还是您的家人啊。” “你要是敢动我的家人,我跟你拼命!”魏云清狠狠道。 郑祥脸色微变,又是一叹:“既然娘娘不肯遵旨,老奴说不得也只能来硬的了。” 他手一挥,后头走出几个老嬷嬷,上前将魏云清按住。 魏云清面色大变:“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小满,小栓!” 魏云清的喊叫声几乎传到了小院外头,可周边的人出来一看锦衣卫将这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哪里敢出声,只看了一眼就纷纷躲了回去。而被魏云清点名的小满和小栓,早已被锦衣卫按住,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老嬷嬷岁数虽大,可手劲依然足,魏云清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被她们抓到了小院外头,塞入了马车之中。即便到了马车内,她也没有停止挣扎,乱动的四肢弄伤了几个老嬷嬷,可她们却一点儿都不在意,死活按着魏云清不肯放。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啊!”魏云清瞪着眼睛喊道,“我已经跟人定亲了,不能入宫!” 不过一两小时前她才对晏如松说同意嫁给她,他明天就会上门提亲,然后她就能跟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那什么鬼皇贵妃,谁爱当谁当,我不当!你们放我回去!”魏云清喊得嗓音都有些嘶哑。可这些老嬷嬷个个紧闭了嘴,只当没听到她的话。只要她不下马车,她就算咬她们,她们也默默地承受了。 马车平稳地驶了一路,魏云清便喊了一路,到后来喉咙嘶哑,已再也无法喊叫出声。 到了神武门,马车也未停下,一路向内,一直到了延禧宫才停下,魏云清被老嬷嬷们带下马车,关入了宫室之内,有宫女上前,不由分说地换下了她的衣裳,换上了华美的宫装。 此时魏云清已无力挣扎,犹如木偶一般任人摆布。可她并未放弃反抗,喊叫没有用,挣扎也没有用,她只能等杨奕来了,好好跟他吵上一吵,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让他赶紧收回旨意,放她出宫。 然而令魏云清失望的是,她宫殿里等了一夜,杨奕都没有过来,反倒是她不认识的宫人们请她去就寝。这种情况下,她又如何睡得着?不顾宫人们的恳求,她便端坐在椅子上,等着杨奕来。 天亮,魏云清已坐得手脚僵硬,浑身冰凉,可杨奕到底没有出现。 她想,他做了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一定是心虚了。可到底为什么呢? 她恍惚间想起之前杨奕一直恳求她回宫,她都不肯,那时候她以为只要她态度坚决,杨奕就没辙了,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利用这种办法逼她回宫。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个有趣的玩伴吧?他可以一道圣旨就让她毫无抗拒的可能,可他有没有想过,他这样乱来,根本就是毁了她的人生?她穿越到这时代已经够悲惨的了,好不容易遇到个想嫁能嫁的男人,杨奕却偏要从中插上一脚,不过为了逼她回皇宫陪他玩,却下了封妃的旨意,破坏了她与晏如松的婚事! 魏云清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 听到她进宫为妃的消息,晏如松该有多震惊,多难过?他还等着今天来提亲呢,可新娘子却没了…… 她突然站起身来,快步向外走去。 她要找到杨奕,让他将圣旨收回去,她要出宫,去见晏如松,嫁给他! 魏云清刚走到门口,便被几个老嬷嬷拦住,她怒喝一声:“我是皇贵妃,你们谁敢拦我?” 几人脸上露出些许惧色,其中一人道:“娘娘,皇上有令,还请您待在延禧宫内。” “我要见皇上!”魏云清道。 那老嬷嬷又道:“皇上想要见娘娘的时候,自然会过来,还请娘娘放宽了心等着……” 没等那老嬷嬷说完,魏云清忽然身形一侧,闪过几人向外跑去。几人愣住,忙扭头追去。前方也拦了些人,将魏云清的前路挡了个七七八八,她不死心,想要绕过这包围圈,可左突右撞都没有成功,反倒是一夜未睡的疲劳和伤心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昏迷之前,她咬着牙,低低地说了一句:“如松……”声音那么轻,除了她自己,没人听到。 一大早,晏如松便整理衣冠,静候父亲晏之栋起身。昨夜他回来之时,他父亲早已因多喝了些而入睡,他无法,只得回去,等到了早上才过来。 “父亲,我想娶魏姑娘为妻,还望您应允。”晏如松身姿笔挺,神情柔和,微弯的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唯有视线稍稍下垂,遮掩他微赧的心思。多年来,他因常年征战而未顾及娶妻之事,直到如今才寻得云清那样的女子,想娶她为妻,与她厮守一生。 脑中是魏云清那狡黠美丽的模样,她笑靥如花,一点点进入了他的内心,已成为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他愈发挺直了脊背,视线也抬起直视自己的父亲,内心坚定无比。 晏之栋沉默,半晌问道:“你所指的魏姑娘,便是曾护送陛下一道回京的魏姑娘?” “正是。”晏如松不缓不急地回道。 晏之栋又是许久不答话。 晏如松渐渐等得心中焦急,终究忍不住说道:“父亲,魏姑娘虽没有煊赫的家室,却善良聪慧……” 晏之栋打断了他:“如松,你忘了她罢。” “父亲?”晏如松面色微变,随即说道,“父亲,你可是看不上她孤苦无依?” 晏之栋苦笑:“如松,在你心里,为父便是那般势利小人?” “父亲……那为何?”晏如松眉头微皱。 晏之栋道:“昨夜陛下已下旨封魏姑娘为皇贵妃,昨夜就已接入皇宫内。” 晏如松面色一白,喃喃道:“这不可能……” 见儿子伤心,晏之栋亦是不忍,却狠下心道:“如松,魏姑娘此刻已是陛下的后宫妃子,你若顾念我晏氏上下,便忘了她吧,莫要再提起。” “父亲,请容我先告退!”晏如松垂下视线,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只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意。 “如松……”晏父摇头微叹。 晏如松驾马飞驰过街道,赶到小院,见到垂头丧气的小满,便急切地问道:“魏姑娘呢?” 小满见是晏如松,先是面露喜色,随即又摇头叹道:“晏将军,您来晚了,昨夜姑娘已被皇上下旨封妃,接进宫里去了。” 小满早知他家姑娘不是一般人,若没有晏将军,他觉得魏姑娘被封为皇贵妃可真是天大的喜讯,然而他家姑娘对晏将军的情意,他看在眼里,也曾默默祝福,谁曾想却半路被皇上给接进了宫。如今他也知道,时常来这儿看望他家姑娘的贵人爷,正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虽是对皇上不敬,可他还是要心里想一句——这可是横刀夺爱啊! 晏如松踉跄了一步,面无血色。 第五十二章 晏如松失魂落魄回到晏府,他的父亲早已等候多时。 “如松,莫再有何执念,你与她缘分已尽,尽早忘了她,免得将来多生祸端。”晏之栋道。儿子第一次说起要娶妻的事,他身为父亲本该感到欣慰,然而他想娶的女人已成了皇上的妃子……与皇上抢女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又怎能去做? 晏如松仿佛一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心神早不知飘去何方,沉默许久才涩然道:“……是,父亲。” 微微闭上眼,他仿佛见到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狡黠地歪着脑袋调笑,轻声叫着他的名字,然而,那柔美的笑容,那清脆的声音,最终都隐没在浓雾之中。 延禧宫中,安静躺在床上的魏云清忽然睁开了双眼。 她怔怔坐起身,周围还是如此陌生华美,不是她的小院。 她渐渐地回想起了一切,不是噩梦,她是真的收到了杨奕下的圣旨,将她封为皇贵妃。 魏云清跳下床,眼前黑了黑,忙扶着床沿站稳,忽觉身旁有异,她蹙眉看了过去,便见杨奕歪着脑袋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她一怔,片刻后醒悟她死活见不着的杨奕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便立刻冲过去揪住了他的衣领,冷声道:“杨奕,你给我醒醒!” “别吵……再吵朕……朕诛你们九族!”杨奕迷迷糊糊地说道。 魏云清冷哼一声,用力掐住他的手臂,拧着转了一圈。 杨奕一声惨叫,猛地睁开了双眼。 而听到杨奕这呼喊,外头的宫人匆忙间冲了进来,纷纷惊讶地呼喊道:“皇上!” 杨奕此时已然清醒,对上魏云清恼怒的视线,他一个激灵,大喊道:“护驾!” 那些宫人听令,立刻冲上前来,杨奕见状,忙喊道:“别伤了云……皇贵妃!” 宫人们顿时有些无措,魏云清就在杨奕身前,还死掐着他的手不放呢,他们要怎么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护驾? 此时杨奕一个侧身便从魏云清身边逃了开去,躲到了宫人身后:“拦着皇贵妃,别让她过来!” “杨奕,你有胆子下那样的圣旨,没胆子面对我吗?”魏云清前面挡了十来个宫人,冲不过去,只能气恼地瞪着杨奕。 杨奕……还真没胆子面对盛怒中的魏云清。 昨日他被魏云清和晏如松的吻刺激到了,失去了理智,回来后就下了圣旨册封她为皇贵妃。他知道以云清姐姐的仙女身份,即便是皇后也辱没了她,然而皇后这头衔还有孙承吉压着,不是他想册封就能册封的,他当时又赶时间,只得先给了她皇后之下最高的妃位。然后……把人带回来之后,他就有些后悔,死活没胆子去看她,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明宫人来报,说云清姐姐昏了过去,他才匆匆赶来,守在她床前。看着她沉睡安静的容颜,先前升起的悔意便被他压了回去。他想,云清姐姐就该是他的,明明是他先遇到了云清姐姐,那晏如松凭什么后来居上? 杨奕本已能令自己安心,想着等云清姐姐醒来便能好好面对她,昨夜一夜未睡的疲劳涌上来,他也忍不住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可没想到一对上她愤怒的视线,他便心虚了,只想着赶紧逃开,哪儿还有心思与她说话? “你们好生拦着皇贵妃,别让她靠近朕!”杨奕在宫人的护卫下急速向宫门退去,视线一点儿都不敢往魏云清身上瞥。 魏云清喊道:“杨奕,你给站住!我们谈谈!” 杨奕却已背过身落荒而逃,做出了极为消极的应对——不谈不谈就是不谈! 杨奕一溜烟跑回了乾清宫,回宫后立刻让锦衣卫在乾清宫外一字排开,吩咐下去不得让魏云清进来。而另有一队人,则去了延禧宫外守着,只要魏云清不出宫,除了乾清宫去哪个宫殿都别拦她——这也算是他因愧疚而生出的补偿措施。 魏云清并没有追过来,原因很简单——她睡着的时间极短,再加上很久没吃东西了有些低血糖,刚追着跑了两步便有些踉跄,被人给搀扶了回去。宫人殷情地送上来洗漱的东西,又一样样将精美的食物摆放在她面前,等她享用。 魏云清此刻心情已冷静了下来,知道一味闹腾没有任何用处,只有先将自己的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才能继续战斗下去,只得先洗漱,又吃了东西,休息了会儿让自己的精力恢复了些许,这才大踏步走向宫外。 令她吃惊的是,这回居然没人拦她。她也不停顿,立刻向乾清宫走去。她身后跟着一大帮宫人,走出延禧宫之后,又有一批锦衣卫跟了上来,也不说话,就不远不近地坠在他们这一群人的后头。 魏云清不管那些,她只想去乾清宫找杨奕,好好跟他谈上一谈,让他把她给放出去。 但到了乾清宫外,她发现外面围着一圈的锦衣卫,她想硬闯,便有人拦着道:“娘娘,皇上有令,不见客!” “你叫他出来!”魏云清一点都没客气,大声道,“堂堂大梁皇帝,却当缩头乌龟,这种事他也有脸做?”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魏云清的话,面面相觑了会儿,却没人敢提出异议。皇上既躲着皇贵妃走,又不让人伤着她,他们又哪来的胆量因她出言侮辱皇上而对她不敬呢? “皇贵妃娘娘,您请回吧,皇上不会见您的。”拦着魏云清的锦衣卫只当没听到她刚才的话,恭敬地说道。 魏云清不信邪,仗着自己现在是女流之辈,还是杨奕名义上的后宫之一,直接冲了过去,对方可是外男,敢跟她有身体接触么? 可那些锦衣卫虽然退了好几步,后头又迎上来不少的宫女,顽强的在她面前组成了一道防线,不让她越雷池一步。 “杨奕!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辈子么?”魏云清前进不得,气恼地对乾清宫叫道。 宫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 魏云清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低头看到腰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上的龙纹玉佩,转头便走。 宫人和一小队锦衣卫赶紧跟上。 魏云清一直来到了神武门口,出示了手中的龙纹玉佩道:“我要出宫!” 巧的是,门口值守的正是魏云清曾经出宫时遇到的那侍卫,他看到这龙纹玉佩一怔,随即笑道:“魏……咳,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杨奕册封魏云清为皇贵妃的事,已经传遍了宫廷,但杨奕忘记吩咐下去将龙纹玉佩自由出入宫廷的权利取消,因此这侍卫虽奇怪宫妃怎么可以出宫,却还是打算放行的,只不过多嘴问了一句。 这时,那一小队锦衣卫头领,一位千户走过来拱手道:“娘娘,皇上有令,不许您出宫,请您回吧!” 他语气客气,态度坚决。 “我不回去!”魏云清冷哼一声,“今日我就要出宫!” 那位千户看向守门的侍卫道:“皇上口谕,皇贵妃娘娘不得出宫,尔等可莫要违背圣令!” 那侍卫得了锦衣卫这样一句话,自然不再以龙纹玉佩为尊,所有人各司其职,组成一道防线不让魏云清出宫去。 魏云清想起杨奕先前特意提醒他们不得伤害她,而面前的侍卫之中又没有女性,便想着就这么闯出去,可没想到她身后原本跟着的宫人一见她向前冲,便纷纷过来拦住她,然后在她面前跪成了一排,领头的宫人颤声道:“请娘娘回宫吧!皇上有令,若您出了宫,咱们延禧宫的人都得死!” 魏云清深吸一口气,又吸了口气。 她想出宫,可也不愿意这些人因她受累,这件事归根结底还在于杨奕,只要跟杨奕谈妥了,就一切没问题,否则一切免谈。 魏云清没再为难这些手下人,转身又气势汹汹地回了乾清宫门口。 门口的锦衣卫一见她回来,立刻如临大敌,一个个紧张地看着她。 魏云清没再直接闯进去,心平气和地喊道:“阿奕,你出来,咱们好好谈谈。” 宫里没出声。 魏云清知道杨奕能听到她的话,她气恼他乱来又不肯出面,怒气涌上来又被她强压了回去:“我答应你,不会因这事骂你,你放我进去也行,我们谈谈。” 宫人和锦衣卫们纷纷垂下视线,只当没听到她口中所谓的骂皇上。这样大不敬的话,他们连听都觉得吓人。 宫内依然毫无反应。 魏云清深吸了口气,终究忍不住了,抓着那龙纹玉佩,用力往宫门前一掷,只见那玉佩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最终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有种你就一辈子别出来!”魏云清怒道。 宫室内,悄悄注视着外头的杨奕一个哆嗦,看着那破碎的龙纹玉佩有些难过。那可是他送给云清姐姐的第一样东西,就这样被她给摔碎了,想来她果真是恨极了他…… 本来稍稍有些动摇了,想着是不是该出去跟云清姐姐谈上一谈的杨奕立刻当回了缩头乌龟——他实在是没胆子面对云清姐姐的怒火,还是再等上几天,等云清姐姐气消了再说吧…… 第五十三章 见不到杨奕,魏云清只得暂且打道回了延禧宫。 她招来个宫女,问道:“皇上有没有说不许我传信出宫?” 那宫女慌忙摇头。 “不能还是不知道?”魏云清再问。因着心里有事,她的语气并不太好。 那宫女更是慌张,连忙摇头道:“奴婢不知道!” 魏云清郁闷地沉默下来,她是绝不可能就此认栽的,不管使出什么办法,总要让杨奕放她出宫。她想先给晏如松传个消息,让他等等她,她一定会很快出宫的。可这消息,很可能传不出去。她的人身自由被限制了,她怀疑杨奕也不会给她传消息出宫的机会。 她想了会儿,忽然问那宫女:“你知道曹军曹公公么?” 那宫女忙道:“奴婢知道。” “去请他来。”魏云清道。 那宫女一福身,匆匆去了。 既然无法自己传递消息,自然只能借别人的手往外传消息了。她在这宫里认识的人又不多,绿翠和蓝田应该还在乾清宫那儿,她们没有权利随意出宫,她能指望的不过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太监了。郑祥是杨奕身边的人,还是来宣读圣旨的,她才不相信他会将她的消息传递出去,只得找找之前有过交集的曹军。当初她跟曹军初相识时不太愉快,但后来和解时也算和谐,或许她多给他点钱,他愿意帮忙。 想到钱,魏云清忙高声道:“来人!” 又有一个宫女快步进来,之前听了魏云清的吩咐,所有人都在外间伺候,不得随意进入。 “我的东西,都带进宫里了吗?”魏云清道。 那宫女道:“是的,娘娘,您的东西,都带进来了。” “在哪儿?” “就在这儿。”宫女指着床边一排木箱子道。 魏云清快步过去,打开箱子一看,她的金银钱财确实都在,估摸着没少。 在宫室里枯坐了会儿,那宫女直接领着曹军回来了。 曹军来的时候,面上带着谄笑,没等魏云清说话便开口道:“娘娘,奴婢早知您面带贵相,将来定贵不可言,如今您果真成了皇贵妃,真是可喜可贺啊!” 他话刚说完,便注意到魏云清难看的脸色,顿时噤声,有些惊诧地思索自己到底哪儿说错了。 毕竟有求于人,魏云清收敛了不悦的情绪,勉强笑道:“曹公公,我也不绕弯子了。找您来,是有事请您帮忙。” 曹军一愣,他想不到魏云清如今都成皇贵妃娘娘了还有何事需要他帮忙?难不成要让他活动活动帮着当皇后?这事儿连皇上都办不成,更别说他了。 他不动声色地笑道:“瞧娘娘您说的,您想要办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一声,奴婢保准给您办得漂漂亮亮,让您满意!” 魏云清摆摆手,让宫人们都出去,室内只剩下她和曹军二人时才道:“曹公公,我想请您帮我往宫外传个信。” “传信?”曹军一脸惊讶。 “是,给晏如松。”她说得直接。 曹军微怔,吞了下口水,才小心翼翼地说:“娘娘,这后宫女子与前朝男子有书信往来……不好吧?” “曹公公,您应该知道,入宫这事,不是我自愿的。我与晏如松情投意合,就等定亲了。”魏云清面若冰霜。 曹军眼珠子一沉,恨不得今日没有上赶着过来,这下可好,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之前魏云清被杨奕接进宫封为皇贵妃的事,他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不可能不知道,但那时他不过是想着果然如此,庆幸当初他并未选择与她为敌,并未去深想这其中有何内.幕。偏偏魏云清自己将内.幕告诉了他,他居然听到这种宫闱秘事,实在有些不安——皇上若知道他晓得了这事,还不定怎么看他不顺眼呢! “这个……娘娘,请恕奴婢说句忠言。”曹军面露为难,“娘娘您如今已是距离皇后只有一步的皇贵妃娘娘,事情已成定局,这宫外的事儿,再与您无关了,您还是莫再与宫外有联系了吧……” “曹公公,多谢你的好意。我只问你,你可否替我给晏如松传信?”魏云清只道。 曹军沉默半晌,摇头叹道:“娘娘,这事儿奴婢真不能办啊,要是皇上知道了,非杀了奴婢不可。奴婢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敢如此冒险啊。” 魏云清没去管一个太监是如何下有小的,只蹙眉道:“曹公公,这宫里我也只能来求您了,您若不帮我,没人可以。我这儿还有些于我来说并无用处的身外物,曹公公若不嫌弃,便请收下我这小小心意吧。” 她拿出一叠银票,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 曹军喜欢钱财,这点毋庸置疑,当魏云清将银票取出放在茶几上时,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飘了过去,心生贪念,可此事非同小可,他还是分得清状况的,便只得收回视线苦笑道:“娘娘,这若是平常的小事,奴婢也就帮您办了,可这事儿乃是大不韪啊,奴婢实在是没胆……” 魏云清道:“曹公公,那边还有一箱子的金银珠宝,您若肯帮我办成此事,全都送您了。” 曹军的目光随着魏云清的视线漂移了过去,看到那个红木大箱子,他的眼睛里闪过贪婪的光,可随即遗憾地收回了视线。目前他位列司礼监秉笔太监,乃是司礼监二把手,紧紧屈居郑祥这位一把手掌印太监之下,是所有内侍中的地位排第二的,他能做到秉笔太监这一职,与他能控制住自己的贪婪之心,知道哪些东西能要,哪些东西不能要有莫大的关系。 “娘娘,若是别的事,奴婢一定义不容辞,但此事……您就算打死奴婢,奴婢也不能帮您办啊!”曹军垂着视线,再不看那些诱惑。 魏云清深吸了口气,虽然她知道这事不一定会顺利,可如此利诱还是没能令曹军心动,她依然失望。 “曹公公,那好,我便求您另一件事。”她道。 “娘娘请说!”见她不再纠缠传信给晏如松的事,曹军松了口气,忙应道。 “我要见首辅孙大人。”魏云清道。 曹军迟疑,片刻道:“娘娘,孙大人可不是奴婢能叫的动啊。况且他虽年事已高,毕竟还是外男,不得入内宫的。” 魏云清呼出口气,没再纠缠,又换了个要求:“那便算了,你帮我邀孙大人的孙女孙思思入宫,我要见她。”没等曹军开口,她接道,“孙思思可不是外男了,这事儿能办成吧?” 曹军忙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那我就先谢谢曹公公了。”她说着,将银票又往前推了推。 曹军见状,终究顶不住内心的贪欲,上前将那银票揣入自己怀中,笑道:“谢娘娘赏,奴婢这便去安排孙大人的孙女入宫见您!” 晚些时候,孙思思便入了宫。直到看到真人出现在她面前,魏云清才长舒了口气,之前只怕连孙思思都见不到。 魏云清直接将所有宫人都赶了出去,看向面露诧异和不安的孙思思。 “娘娘……你叫思思来,有何事?”孙思思扭捏着说道。 魏云清摆摆手:“你别跟着他们瞎叫,在外头怎么叫我,现在就怎么叫我。” 孙思思是在孙老夫人的耳提面命之下才刻意做出这般规规矩矩的模样,听魏云清态度随意,她紧绷的面容立刻放了下来,娇俏地笑道:“魏姐姐,你真是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祖母听说你要见我,非拉着我逼我对你恭恭敬敬的,不得无礼。” 她说着吐了吐舌头。 魏云清笑道:“将来要是孙老夫人在,你就装作对我尊敬的模样让老人家看着放心。”她顿了顿,忽然想到这话不是咒自己出不了宫么,忙又道,“不过你放心,要不了多久,在孙老夫人面前,你也不用对我恭敬了。” “这是为何?”孙思思睁大水灵的双眼,疑惑道。 “因为我迟早要离宫的。”魏云清咬牙道,“杨奕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将我留在宫中,我总要让他放我出去的!” 孙思思困惑地眨眨眼,问道:“可是魏姐姐,当皇贵妃不好么?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皇后,皇贵妃就比皇后低了一个位份呢。” “如果我喜欢杨奕,这当然好,但我早已有了想要嫁的人,怎么能留在后宫?”魏云清气愤道。 孙思思想了想,又生疑惑:“可是魏姐姐,你都已被封妃,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再想改变,不是来不及了么?” “当然来得及。”魏云清道,“杨奕放我出宫,我大不了换个身份。反正将来我也不会再回后宫,只要没人认出我就行。就算有人认出来了,我死不承认,他们又能拿我如何?非说我是曾经的皇贵妃让我回宫?干他们什么事?他们闲的啊!” 孙思思吃惊于魏云清的迥异想法,半天才回神大赞道:“魏姐姐你说得可真对!不过你换名字的时候别换姓哦,我都习惯叫你魏姐姐了。” 魏云清:“……”孙思思的关注点还真是与众不同。 魏云清没再跟孙思思说些有的没的,她将刚才独自等待时写好的信从怀中摸出,递了过去:“思思,麻烦你帮我给晏如松晏将军送封信。” “晏将军?”孙思思吃惊道。 “是的,这很重要。”魏云清捏紧了书信,指节都有些泛白。 孙思思注意到了这点,到嘴的疑惑被咽了回去,接过没有写字的信封郑重道:“魏姐姐你放心,这封信我一定亲手交给晏将军!” 魏云清笑道:“也不用亲手。你派信任的丫鬟或者小厮去送便行了。”这儿毕竟是古代,她自己可以不在乎男女大防,但别人在乎,她总不能坏了孙思思的闺誉。 孙思思点点头:“我知道啦,魏姐姐!” “还有件事。”魏云清说着,又拿出了另一封信,这回信封上写上了“孙大人亲启”,“这封信,请帮我交给你祖父。” 她并没有跟孙思思说太多的事,不想对方涉入太深,想要说的,她都写在了信里面。 “好,我一定会将这封信交给祖父的!”孙思思用力点头道。 “谢谢你。”魏云清抱了抱孙思思,声音有些哽咽,“谢谢。” “魏姐姐……”孙思思有些无措地回抱住魏云清,声音轻轻的,像是怕吓着了她,“你且放心,你一定能出宫的。” “嗯。”魏云清喃喃地应了一声,便收起难得的脆弱,放开了孙思思。 孙思思拿了信之后没有耽搁,很快便出了宫。她祖母问起魏云清跟她说了些什么时,她只说是找她叙叙旧,并未提起两封信的事。她祖父还未归家,那信她只能暂时收好,而给晏如松的那封信封空白的信,她交给了身边最信任的丫鬟,叮嘱她一定要亲手交给晏如松。 晏如松听到家人来报,说首辅大人府上有位姑娘求见时,正要出门,很快便见到了那位姑娘。那人丫鬟打扮,见到他立刻将一封信递了过来,低声道:“晏将军,这是我家小姐要我亲手交给您的,说是您看了便会明白了。” 晏如松疑惑地接过信,信封上一片空白,看不出究竟是谁写的,他拆开信封,拿出折叠得正正经经的信纸,打开一看开头几字便怔住了:“如松,是我”。 他心中一颤,匆忙将信纸叠好,对那丫鬟道:“多谢,信我已收到,请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说完,他立刻转身回府,很快飞奔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干,安静地坐了许久才再将信打开。 这信上的字很俊秀,是他曾经见过古怪却工整的字体——是云清的笔迹。 他闭了闭眼,微微吐出口气,一行行看了下去。 如松,是我。 此刻我正被关在延禧宫内,我想见杨奕,他不肯见我。但我仍然没有放弃,我会想办法出宫。 对不起,当初若我早些答应嫁给你,便不会有如今的事了。但我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如松,我私心里希望你能等等我,等我从宫里出来。可是,若你不想再与我纠缠下去了,我也不愿勉强你。 如果你还愿意等我,请保留这封信,等我出来。 信很短,内容也非常简洁。晏如松却看了好几遍,最终将信小心地塞回了信封之中,将信捂在胸口,长出了口气。 这信,成了一枚定心丸,让他连日来的焦虑绝望都被丢去了脑后,甚至连答应他父亲的话,也被他抛到了脑后。他相信她,愿意等她。 魏云清的另一封信,很快也到了孙承吉的手中。那信一样简短,只是说明了此刻的情况,请孙大人帮帮她,劝说杨奕放她出宫。 孙承吉拿着信一个人在书房沉默了许久。他私心里是希望魏云清留在皇宫的,然而在信中,她那样恳求他,他这历经风霜的心也不免动容。既然那丫头心思并不在皇宫,也不在杨奕身上,他不如帮她一把。 第二日,孙承吉在散朝后单独见了杨奕,跟他提起了魏云清的事,态度不算严厉,只是难免严肃。 “皇上,魏姑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却强行将她带入后宫,这有违圣人之言,这可是以怨报德啊!”孙承吉道。 杨奕没想到孙承吉是来说这个,有些后悔留他下来说话,不耐烦地皱眉道:“孙首辅,朕后宫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一旁的郑祥也笑道:“首辅大人,您这管得,可也太宽了吧?后宫的事,前朝之人何苦插嘴呢?” 孙承吉淡淡地瞥了郑祥一眼,没有理会他,只看向杨奕道:“皇上,臣历经三朝,这般恩将仇报的事却没见过。况且皇上你可有想过魏姑娘此刻是如何的心情?强扭的瓜不甜,还请皇上三思。” “她如今已是皇贵妃!”杨奕气冲冲地说道,却有些不敢直视孙承吉,毕竟孙承吉所说的,也正是他心虚的。他知道她不愿意留在宫中,他根本不敢见她。 “皇上,魏姑娘有恩于你,请不要寒了她的心,也不要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孙承吉道。 “大胆!”郑祥高声斥道,“孙首辅,莫忘了你是臣,皇上是君!” “我与皇上说话,哪来你插嘴的份?”孙承吉与郑祥一向看不对眼,冷嗤一声道。 郑祥心里有气,可对方毕竟是首辅,不是靠着皇上的名义他并不敢太过放肆,只得敛了怒气退到一旁。 杨奕忽然站了起来:“此事你不要再说了,朕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杨奕拂袖离去,郑祥赶紧跟上,最后看了眼孙承吉,满眼的冰冷。 孙承吉既然答应了魏云清,便不会半途而废,三天两头便来劝告,语气也比第一天软和多了。可杨奕铁了心不肯放魏云清出宫,便总找借口不见孙承吉,这事便僵持了下来。 这几天时间里,魏云清也时常去乾清宫想要找杨奕,可他严防死守,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机会,每一回都被气个半死,铩羽而归。而孙承吉那儿,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这一天,她坐不住了。 除了不能出宫,不能进去乾清宫,魏云清的人身自由并没有被限制太多,正如宫人先前说的那样,这宫里并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她收拾收拾,便去了庄妃所居住的景仁宫。 景仁宫内,庄妃听说魏云清杀上门来,也不甘示弱地迎了出来。 魏云清被封为皇贵妃的那天,她们这些内宫妃子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恍然的有之,惊讶的有之,不平的有之,愤恨的也有之,而庄妃就属于后者。她觉得自己早看穿了魏云清这小妖精的企图,说什么把皇上当弟弟,可如今这事儿又如何解释?她曾经想去延禧宫找人麻烦,可门口的锦衣卫拦住了她,说是皇上的命令,不让其余妃嫔去打扰皇贵妃,庄妃也只得灰溜溜地回来了,没想到今日对方却找上门来,真是甚合她意! 望着气势凛冽的庄妃,魏云清笑了。她就希望庄妃面对自己时能够斗志昂扬的,不然她怎么制造事端? “你来此有何贵干?”庄妃不客气地说道。她在宫里横行惯了,如今魏云清虽比她品级高,但她也没将魏云清看在眼里。 魏云清冷哼一声:“本宫成为皇贵妃早有数日,谁知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宫妃却一个都没来觐见,你们这些人,胆子可真是大了去了啊。如今本宫亲自前来,你却连声姐姐都不叫,果真是目中无人。来人啊,给我教训教训不守规矩的庄妃!” 魏云清每一次出行时的标准随从人员除了她宫中的宫人,还有锦衣卫,此刻她一见到庄妃便准备动手,着实吓了他们一跳,宫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庄妃在皇宫中横行已久,他们见她都心留余悸,哪里敢“教训”她? 虽然没人动手,但听魏云清敢到她的宫内撒野,庄妃已经气得不轻,怒斥一声:“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在本宫这儿撒野?” 魏云清视线往身后一扫,宫人们对上她的目光,纷纷更深地垂下了脑袋,不敢与她对视。 她冷笑道:“原来我这个皇贵妃,连这么点小事都指挥不动你们?” 宫人们不语,心里却在叫着屈:娘娘,教训庄妃这事儿,可真不算小事啊!您受宠,皇上自然不会怪您,可咱们要是动手,那可就没命了啊! “好,你们不动手,本宫就自己来!”魏云清眉毛一挑,看向庄妃身后景仁宫的宫人,“你们要是敢对我动手,就掂量一下自己和家人有几条命可以丢!” 她说完,忽然向庄妃冲了过去。 乾清宫内,杨奕正托着下巴发呆,一个小内侍匆匆跑了进来,被郑祥斥道:“急什么?咱家平日怎么教你们的,一个个都忘了规矩?” 那内侍忙惊慌失措地跪下,颤声道:“回郑公公,回皇上……不好啦!庄妃娘娘和皇贵妃娘娘打起来了!” 第五十四章 杨奕面上的表情完全诠释了什么叫“懵逼”。 郑祥皱眉道:“说清楚点儿,什么叫庄妃娘娘和皇贵妃娘娘打起来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小内侍愁眉苦脸地说:“就是……皇贵妃娘娘去景仁宫见庄妃娘娘,说庄妃娘娘没规矩,她叫人教训庄妃娘娘,但没人动手,她便自己冲上去了。听说两人如今还在打着呢,没人敢上去劝架……” 杨奕倏地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走到宫门口又停下脚步,纠结了几秒,不过想到魏云清此刻说不定吃了亏受了伤,他又顾不得那许多,赶紧跑了出去。 当杨奕来到景仁宫时,魏云清和庄妃果然还在扭打中。 女人之间,特别是处于深宫的女人间的打架,在场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当事人还是位份那么高的两位,简直是大开了眼界。在他们眼中,宫妃都是贵气端庄的,不该像这般如同市井妇人打成一团。 此刻,魏云清和庄妃扭打在一处,两人的发型都乱成了一团,衣服乱七八糟,佩饰掉了一地,唯一不那么难看的,好歹两人都没有走光。 杨奕快步走过去,急切地大喊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朕拉开她们!” 皇帝的到来,对在场众人来说是个福音,原先被魏云清的威胁震住不敢上前的众人忙七手八脚地将二人拉开。 “你们放开,我不打了。”被拉开后,魏云清低斥道。 众人面面相觑,迟疑地放开了她,不过却自发地挡在她和庄妃之间,免得她忽然再发难。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一松开魏云清,她便往后一转,快步冲到杨奕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你可算出来了,走,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魏云清自然是一开始就没真的想对庄妃怎样,她挑衅,故意冲上去打架,就是为了引杨奕过来……宫妃打架,周围的人不敢拦,不就只能去叫杨奕来了么? 刚才她跟庄妃打架时都没用上全力。庄妃虽然嚣张跋扈惯了,可却照旧是个大家闺秀,打架这种事可不擅长,魏云清要是认真起来,早把人打趴下了,她不过是故意放水,两人才看上去打了个平手,身上都没什么伤,一直打到了杨奕赶来。 杨奕愣住,微微睁大双眼,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云清姐姐故意与庄妃打架,就是为了引他出来! 他立刻心生退意,可他不过是眼神一闪,魏云清就条件反射性地抓紧了他的胳膊,威胁道:“你若还逃,信不信我打遍你的后宫,再拆了这个皇宫?” 杨奕脚步一顿,他相信云清姐姐是真有这个魄力的! “你怎敢对皇上无礼?”另一边,庄妃已然简单地整理好了衣冠,正想对杨奕行礼,就看到了魏云清的不敬动作,立刻呵斥道。 魏云清没有理会庄妃,她打架的目的就是引杨奕出来,找上庄妃是因为她原先跟庄妃算是有仇。现在杨奕来了,她的目的达成,其他人事自然不乐意再搭理。 “我们是去乾清宫还是延禧宫谈谈?”魏云清逼问道。 杨奕面上闪现挣扎的神色,半晌才颓然道:“去乾清宫吧。”他已经逃避了那么多日,也总该给云清姐姐一个交代。 “皇上!” 见二人居然谁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庄妃娇斥一声。 杨奕这才将注意力送了些给庄妃,摆摆手恹恹道:“庄妃,你也先回宫去吧。” “皇上!”庄妃不敢相信杨奕竟将此事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不甘心地说道,“她来臣妾的宫中撒野,还将臣妾打伤,难道皇上就这么算了?” 杨奕看了看庄妃,她虽整理好了仪容,但在两人扭打过程中,她的脸上、手上自然多了不少抓伤和灰尘,看上去早没了往日的华贵,狼狈得很。他侧头再看向魏云清,后者与庄妃的状态也差不了多少,甚至她脸上的伤痕还更多更深些——毕竟是带着不良目的,魏云清下手减轻了些,而庄妃并没有手下留情。 杨奕一阵心疼,摆摆手道:“庄妃,她抓伤了你,你也抓伤了她,她的伤比你还重些呢,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皇上!”庄妃气急攻心,只觉得杨奕偏袒得厉害,胸中极为憋闷。 “就这样了,朕要回去了。”杨奕没再多理会庄妃,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云清姐姐的质问和怒火,他就一阵心烦。 庄妃咬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离去。 杨奕和魏云清一起回了乾清宫,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宫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云清姐姐……坐。”杨奕请魏云清在圆桌旁坐下,又殷勤地替她倒茶。 魏云清没动,总算找到机会跟杨奕面对面说话,她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阿奕,你擅自封我为皇贵妃把我弄进宫的事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只要你放我出宫,将来我们照旧能如常往来。” 杨奕盯着魏云清面前的那杯茶,这思考了一路的话,此刻涌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见他闷不做声,魏云清有些着急,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倒是说话啊。” “云清姐姐……我不想让你离开皇宫。”杨奕回道。只是他的答案自然不是魏云清想要的。 她真是气得想把杨奕揍一顿,可自己的人身自由还掌握在对方手里,她只得按捺着怒火,尽量平静地说道:“阿奕,我知道你作为一个皇帝,平日里是孤单了一些,你希望有人能陪你玩,跟你说些有趣的事,这些我都理解。可我也希望有我自己的生活。这个皇宫对我来说就是个牢笼,你总该看在我送你回宫的份上,为我多考虑一些吧?” 杨奕闷闷地说:“云清姐姐,你出了宫……可是要跟晏如松成亲?” 魏云清微怔,这事也瞒不住,想了想说道:“我跟他情投意合,成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你从前说过,你与他并无私情!”杨奕激动道。 “从前是从前,感情是会变的。”魏云清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只得回道。 杨奕面上渐渐现出激动的潮红色,脱口道:“云清姐姐,我喜欢你,你留在皇宫吧!” 魏云清一愣,吃惊地看着杨奕,怀疑他这话是不是认真的。 “我比你大了五岁……”魏云清迟疑道。她发现自己并不相信杨奕的话,她比他大五岁,在她眼中,他一直就是个不懂事但还算善良的熊孩子,从来没有将他看做过男人,因此从他口中说出“喜欢她”这件事,她只觉得违和。 她摇摇头,肃然道:“阿奕,我跟你说,其实你并不喜欢我,你只是将我当成玩伴而已。”她想起了心理学上的吊桥效应,因为她在他生死存亡的关头成为了杨奕唯一的依赖,在那种情况下,说不定会误以为这种短暂性的依赖是喜欢。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相信,杨奕所谓的喜欢她,是男女的那种喜欢。 对魏云清的喜欢,杨奕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也不敢说,如今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了出来,面对的却是魏云清的嘲笑,他蓦地站起身激动道:“不是玩伴!云清姐姐,我喜欢你,我想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作为我的女人!” 魏云清不相信杨奕的喜欢,可看他态度激动,她知道他已经误会了他自己的感情,再说些反驳他的话只会刺激他,让他情绪更为起伏不定。 她缓声道:“阿奕,我知道你是皇帝,习惯了说一不二,可我也是个人,我不愿意,你总不能这样逼我吧?” 杨奕沉默不语。 魏云清继续道:“你是一时兴起就将我留在皇宫,可你想过我么?今后等你的兴致淡了,我就成了后宫之中一个普通的女人,被你丢在角落。失宠的后宫妃子境况有多凄凉,应当不用我多说吧?你我好歹共患难一场,趁现在你对我还有些情谊,你就该让我选择我想要的生活。” “不是一时兴起!”杨奕反驳道,“而且……云清姐姐你不会失宠的,我不会让你失宠的!” “可我不喜欢你,我不想待在皇宫里。”魏云清也渐渐提高了声音,“你只想到你自己的感情,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不愿意被困在皇宫之中,你就不能稍微顾虑一下我的想法么?” “云清姐姐,将来……将来你还是可以自由出宫的。”杨奕低声道。他想,只要云清姐姐忘了晏如松,他就会再给她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他喜欢她,也不想她太难过的。 想要揍杨奕一顿的情绪越来越强烈,说来说去,他就是不愿意放她出宫。 “杨奕,你忘记了?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确定要如此忤逆我的意思?你也不怕将来我回了仙界,向我师尊告状?”无奈之下,魏云清只得拿出最开始遇到杨奕时胡诌的那一套说辞。 杨奕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无措,魏云清心中一松,正想着这话果然有用,却见杨奕咬牙道:“我不怕!” 说是不怕,其实杨奕心中还是惴惴不安的。但他不想放魏云清出宫,他知道她一出宫,就会成为晏如松的妻子,那是他绝不能忍受的。他现在庆幸的是,云清姐姐如今已没了法力,只要他不下令,她就无法离开皇宫。 只要他不松口,他就是她的皇贵妃,而不是晏如松的妻子。 “杨奕!”魏云清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怒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如此任意妄为,会为大梁招来无妄之灾?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将我留在皇宫,会为大梁带来灾祸,大梁会在你的手中灭亡!” 杨奕惊得退后了一步,面色苍白,眼神慌乱无助。他相信魏云清的话,他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他如此强留她,或许果真会为大梁带来灾祸,毕竟云清姐姐可是天上的仙女,而他一个凡人,竟然敢肖想天上的仙女……可晏如松都能得到云清姐姐的青睐,为何他就不行?就算会为大梁招来灾祸,他也不管了!他要留下云清姐姐,即便老天都不同意! “云清姐姐,我……我不怕!”杨奕颤声说道,双唇微微抖动着,双眼却落在魏云清身上,“我不怕,只要能留下你,我不怕老天降下的灾祸!” 魏云清愣了愣,她故意说出那些话自然是希望杨奕被她吓住,将她放走,可看情况,杨奕确实是被吓住了,可他竟然还是不肯放了她? 魏云清根本不愿去想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深意,她能说的都说了,连蒙带骗,结果杨奕却还是不肯松口。 “你放不放我出宫?”魏云清恨恨地看着杨奕,步步逼近。 杨奕忙后退,声音却异常坚定:“不放!” 他看到魏云清眼眶都泛了红,一阵心疼,可一想到她的哭泣是为了晏如松,他又觉得气愤难过。 “你给我站住!”魏云清直接拿起了桌上的茶杯,用力向前丢去。 杨奕匆忙向旁边一跳,躲开了魏云清的突然袭击,但茶水还是溅了他一身。他忙向宫室门口跑去,边跑边叫道:“来人啊!” 魏云清转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往杨奕的背砸去。杨奕背后没长眼睛,顿时被砸个正着,他只觉得背上一痛,脚步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后忙又继续向外逃去。 听到杨奕喊声的宫人们立刻推门而入,刚进入便看到令他们差点目眦尽裂的一幕——魏云清搬起凳子,用力砸向了杨奕。 这可是弑君啊! “护驾,护驾!”宫人们惊慌失措地叫道,纷纷向杨奕冲去。 魏云清手中的凳子已经脱手而出,只不过这凳子的重量和体积跟茶壶茶杯都不可同日而语,刚离手就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落地,谁也没伤着。 杨奕一身狼狈地躲入宫人之中,身上满是茶水和茶叶,脸上也犹带惧意。他回头见宫人围住了魏云清,立刻说道:“带皇贵妃回延禧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出入!” 话音落下就见几个内侍上前扭住了魏云清,动作粗鲁,他忙大叫道:“你们给朕轻点!弄伤了她朕诛你们九族!” 这下内侍们都苦了脸,魏云清可不配合,若不能动用武力,要如何将她带回延禧宫去? “杨奕,谁要你假好心?怕伤了我,就让我出宫啊!”魏云清恼怒地说道。 杨奕别开视线,不敢再直视魏云清。 “杨奕,你给我等着!你要么以后都别来见我,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一次!”魏云清恶狠狠地威胁道。 宫人们噤若寒蝉,假装没有听到魏云清的话,她这话,可是杀头的大罪啊!可她连皇上都敢打,皇上还不计较,说这些话又算什么呢?他们也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了。 宫人们千辛万苦才将魏云清带出了乾清宫,好不容易才将她带回了延禧宫,走完这短短的路程,人人都是满头大汗,满面的疲惫。 再次回到延禧宫,魏云清发脾气将延禧宫原先的宫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爬上床盖上被子,把自己闷在了被窝里。 她都答应了晏如松,说会想办法出去的,可过了这么多天,她还是毫无进展,情况甚至越来越糟。 她知道,刚才她本不该对杨奕动手的。她应该尽量温柔地待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时间一久,或许他就会同意放她出宫了。可当时她根本做不到。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正视杨奕的皇帝身份。因为他是天子,是封建集团的头头,即便在他心中她是天上的仙女,也无法阻止他硬是将她留在皇宫。如果她更多关注杨奕一些,别让他产生那样的错觉,或许事情就不会落到这地步。 她想起了那一天,晏如松说要来提亲,她鼓起勇气亲了他,他明明已经二十六岁,却像是个少年一样羞涩,红了耳尖,根本不敢直视她。 她摸着胸口,闭眼咬着被角呜咽起来,只有闭上双眼,她才能让晏如松的模样充斥她的视野,只有闭上双眼,她才能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尽力去回想过去与晏如松相处时的甜蜜。 没有魏云清的命令,那些宫人都不敢进来,她错过了饭点,也不觉得饿,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她的两只眼睛都肿得跟核桃似的,她也不管,尝试过宫人们果然不让她走出延禧宫后,她没再浪费体力硬闯。 此刻她倒有些期待庄妃之流来找她麻烦,弄出点混乱来她才好借机搞出点什么事来。 ——是的,她并没有放弃。昨天的哭泣只是一时的脆弱,她是不会放弃离开皇宫这件事的。杨奕不愿意放她走,她就自己想办法逃出去。之前她又不是没有试过从李卓手下逃出来。就算皇宫戒备森严又如何?她总能找到机会的,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要逃出皇宫。 就算出去后,也不能再跟晏如松在一起,她也要逃出去。她不可能被困在皇宫一辈子,那不是她想要的。 被杨奕关入延禧宫的第一天,魏云清就搬了把凳子坐在延禧宫门口,周围宫人围了一圈,但她又没想离开延禧宫,也就没人拦她。 她肿胀的双眼看向宫人们,抬了抬眼皮道:“你们之中谁会下棋?” 宫人们面面相觑,随后走出了几个人。 “好,给我拿围棋来,让我教你们一种新玩法。”魏云清命令道。 在教宫人们玩五子棋时,魏云清恍惚间想起了那时候在晋阳,她也是这样教蓝田和绿翠玩这个,蓝田学得快,她就爱跟蓝田下着玩打发时间。时光已逝再难追,她也没想到要让那两人到她身边来——她迟早要出去的,又何必把她们卷进来呢? 在教会了几人玩五子棋后,魏云清便分别跟他们对弈起来。她的注意力并不太集中,一边玩一边注意着外头,不过面对的都是菜鸟,自然是全胜。 如此一个早上加一个下午过后,魏云清基本已经搞清楚了这一天白天延禧宫附近的锦衣卫巡逻时间。 傍晚,她叫来一个宫女一个内侍道:“你们各给我拿五套你们身上的衣裳来!”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不解魏云清的用意,一时间有些迟疑。 “快点!”魏云清斥道。 “回娘娘,奴婢那儿,并没有那么多衣裳……”宫女低声回道。 魏云清显得不近人情:“没有那么多,就找别人要,这还要我教你?” “是……娘娘。”宫女垂着视线不敢再多嘴。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便忙去凑衣服去了。 魏云清在宫室内等了会儿,就见二人总共拿了十套衣服过来。她不耐烦地说:“放下,你们可以走了。” 二人忙行礼离去。 魏云清独自在宫室内待了好一会儿,才叫人进来,几个宫人都被室内这乱七八糟的给惊呆了。 地上都是布料的碎片,铺满了房间,正是方才拿来的十套衣服。 魏云清冷声道:“都收拾干净。” 宫人们忙动手打扫,悄无声息的便将宫室内又收拾得整洁如初。 过后的几天,魏云清白天观察锦衣卫巡逻时间,傍晚就开始乱剪衣服玩。时间一久,刚开始还战战兢兢的,生怕魏云清会有什么过激举动的宫人们便放了心。 这几日他们都仔细观察过了,拿进去是十套衣服,拿出来的布料收拾起来也是十套。也就是说,娘娘就是生气,想要剪衣服消气。这事被报上去后,乾清宫那儿就传来了回应:去多领些衣裳,让皇贵妃剪! 如此观察了几天后,魏云清发现了锦衣卫的巡逻时间应该有三种规律,但并不是按照顺序来的,似乎是随机决定用的是哪一种规律。不过只要上午看过他们的巡逻规律,基本上就能弄清楚下午的情况。 前一天晚上,魏云清照旧让宫人们拿了十套衣服,但她只剪了九套,而宫人们已经习惯了她的行为,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前面几天的剪衣服,以及有多少套衣服剪多少套衣服,就是为了麻痹这些宫人,等他们习惯了她的做法,必定会疏忽大意,不再刻意去数她剪了多少套。如今这办法,看样子果真成功了。 魏云清留下了一套宫女的衣服,准备先逃逃看。她当然知道要逃出守备森严的皇宫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但被关在延禧宫里,她一点都不知外头的情况,再等下去也毫无用处,不如尝试一番。这次逃不出去,总还有下次机会,逃出去的办法,她分分钟能想出无数个,根本不怕这一个被他们发现从而警惕起来。 第五十五章 落地后,魏云清立刻离开延禧宫,往御花园的方向行去。位置所限,之前魏云清只能看到延禧宫附近的巡逻侍卫,不过至少可以因此估算他们巡逻到其他地方要多久。不过巡逻侍卫肯定不止这一队,而那些就不是魏云清能了解的了,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运气好遇不着其他的巡逻侍卫。 魏云清一路心惊胆战的向御花园的方向行去,或许是她运气好,竟然真的没有遇到别的巡逻者。一直提心吊胆到了御花园之中,她才放下心来。 其实她现在换了身宫女的衣裳,没必要如此紧张,巡逻侍卫应该会把她当成普通的宫女而不加阻拦。只是为免多生事端,自然是能不遇见就不遇见最好。 刚进入御花园,魏云清远远的便看到一行人缓缓走来,忙躲了起来——如果是其他人,她还能不躲,偏偏来的人是庄妃啊,对方认得她! 好在魏云清附近就有一座假山,她立刻躲进了假山之后,紧贴着假山壁,屏住呼吸等着对方通过。 谁知,那一行人经过假山旁时,却忽然停了下来,在假山旁的亭子里坐了下来。魏云清与他们隔得很近,差点吓得心脏都停跳了。她以午睡为借口把宫人们都赶出了她的房间,可他们迟早会发现不对的,她的时间并不多,要是在这儿耽搁得太久,那这一次恐怕就要功亏一篑了。 魏云清正准备踮着脚尖绕过这儿,尝试悄悄离去,就听另一边庄妃问道:“银铃,那魏氏在宫外的情况,可都打听清楚了?” 魏云清蓦地停下脚步。 只听一个温婉的女声道:“回娘娘,差不多了。听说啊,那魏氏独自买了个小院子,总是抛头露面的,还跟晏如松晏将军不清不楚的。” 庄妃冷笑一声:“那个贱人,本宫就知道她不守妇道,是个荡.妇!” 银铃又道:“是啊,娘娘。听说她从不避讳与外男接触,可真是伤风败俗呢!” “皇上可是被她给骗了!”庄妃愤然道。 银铃有些迟疑地说:“可是我听说……皇上晓得那魏氏与晏将军的关系呢!” “什么?”庄妃惊诧道。 “奴婢也觉得奇怪呢。”银铃怪道,“也不知那魏氏给皇上下了什么*药,皇上一点儿都不在乎,明明晓得她与旁人不清不楚,却非要接她进宫。前两日那魏氏不是还打了皇上,被皇上关起来了吗?就这样,皇上还是不惩罚她。奴婢瞧着啊,那魏氏是有些古怪。” 庄妃沉默片刻,问道:“你之前说,那魏氏打皇上,是因为她想离宫,皇上却不让她走?” “是啊,娘娘。”银铃疑惑道,“这世间的女子,都想着成为后宫的女人,爬得越高越好,偏她,明明一入宫已是皇贵妃的位份,离皇后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非要离开皇宫。莫非她是欲擒故纵,说是想要出宫,实则想要的是皇后之位?” “哼,就凭她?”庄妃冷笑一声,片刻后却低低地说了一句,“许是……她只想跟晏将军白头到老吧。” “娘娘?”银铃有些担心地叫了庄妃一声。 庄妃一时的感叹立刻消散无踪,冷哼道:“本宫无事。旁人千辛万苦想要的位份,那魏氏却百般推脱,也是矫情!本宫倒要看看,在尝尽了这世间最繁华尊荣的日子之后,她能推脱到几时!” 魏云清默默地听着,暗道,这庄妃说得好像她没有见过世面似的,在现代她什么没见过没玩过,古代皇宫内也就是伺候的人多,非常适合只想赖在床上什么都不愿意做的懒人,除此之外,有趣程度、丰富度和便捷度都比不上现代,更何况这儿还没有自由,她会留恋这皇宫中的日子才怪。 “一会儿派个人去宫外探探,那晏如松是如何反应的。”庄妃忽然又道。 银铃道:“是,娘娘,不如让小橘子去?” “嗯,那小子机灵,便让他去吧。”庄妃没有反对。 魏云清眼前一亮,这不正是出宫的好机会么?她可以假扮庄妃宫里的小太监,把小橘子手中的出宫令牌给抢了,一旦出了宫,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她悄悄探出头去,看到庄妃身边的大宫女银铃叫来了一个岁数不大的内侍,将一块令牌给了他,叮嘱了他几句,便让他离去了。魏云清立刻悄悄绕过假山,安静地等了几秒,再一瞬间窜了出去,躲到前方的一棵大树后,如此辗转了几次之后,她离开了庄妃等人所在之处,跟上了那个叫做小橘子的内侍。 “对了,孙首辅可还在……” 身后隐约传来庄妃和银铃的讨论声,但魏云清离得远了,已然听不清楚。她也不甚在意,想来她们在谈的,是孙首辅帮她向杨奕求情的事吧。她虽然不知前朝的消息,可她知道孙首辅不会罔顾她的意愿,她相信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会为她向皇帝请求。只是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效果。 等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谢谢孙大人。 魏云清跟着那小橘子走了一段路,很快就追上了他,眼看周围并无旁人,她忙招呼道:“前面那位公公!” 小橘子急着出宫办事,起先并没有听到魏云清在叫他,直到魏云清叫了两遍,他才停下脚步回头疑惑道:“这位姐姐,你是在叫我?” “是啊,小公公!”魏云清笑道,“你是庄妃身边的吧?” “正是。不知姐姐找我有何事?”小橘子奇怪道。他之前只见过魏云清一次,那时她是皇贵妃的盛装打扮,如今她衣着朴素,因此他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宫女打扮的人正是他家庄妃娘娘目前最恨的皇贵妃。 魏云清笑道:“找你的不是我,是曹军曹公公,你快去瞧瞧吧!” “曹公公?他为何要找我?”小橘子奇怪道。 “这我哪里晓得?你还是自个儿去问曹公公吧!”魏云清耸耸肩。 小橘子连连点头,往回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这位姐姐,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他话音刚落,魏云清刚才从假山旁随手捡的石头便一下子砸向了他的额头,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魏云清忙四下里看了看,勉力将他拖拽到一处隐蔽之地,从他身上摸出庄妃赐给他的令牌,又把他的衣服给扒了下来,给自己换上,换了个发型,戴上他的帽子,化身为小内侍,向玄武门走去。 远远地看到玄武门时,魏云清的心脏便猛地飞快跳动起来。一门之隔,外头便是自由世界。 她尽力按捺下过于激动的心情,缓缓向前走去。走到门口侍卫处,她便被人拦住了。 “何人,出宫所为何事?可有令牌?”那人面色冷淡地问道。 魏云清飞快地扫了一眼,发现并没有她之前出宫时的侍卫首领,便稍稍放下心来,掐着嗓子道:“奴婢是庄妃宫中的小伟子,得庄妃的命令出宫一趟,还请大人放行。”她说着便摸出了那块令牌,递过去的时候还在令牌下藏了块顺手从小橘子身上摸出来的银子。 那侍卫先摸到了银子,面上便露了笑,再看令牌为真,便放了行笑道:“小公公,可要早些回来,莫错过宫门落锁时辰。” “大人客气了,奴婢记得时辰呢,定然会在宫门落锁前回来的。”魏云清笑眯眯地说。 侍卫放魏云清过去,她心里捏着把汗,面上却努力摆着自然的笑容,慢慢走过站着不少侍卫的走道,向宫外,也向她的自由走去。 一步,两步…… 还差不到十米……五米…… “快抓住他!他身份可疑,快抓住他!”远远的,有人叫道。 魏云清回头看了眼,发现喊话的是个锦衣卫,而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只穿着中衣,捂着脑袋跑得气喘吁吁的小橘子。 魏云清心头一惊,再转头一看,离宫外只有一步之遥了,她怎么能功败垂成? 她也不管跑不跑得掉,全力向外跑去。 只是在锦衣卫的呼喊之下,两边的侍卫已然回过神来,在她面前拦成了一道人墙,她不是绝世武林高手,自然逃不出去。 她被反剪双手,带到了那锦衣卫跟前,他喝问:“你是何人?打昏他所为何事?” 魏云清不回答。 小橘子在一旁捂着脑袋,狠狠地瞪着魏云清,叫道:“她还抢了我的衣裳!”他之前差一点就认出了魏云清,不过被她敲了一脑门之后,之前想的事儿就全被他忘在了脑后。 “闭嘴!”那锦衣卫不耐烦地看了小橘子一眼,又转向魏云清,严厉地说,“你不说是么?好,便让你尝尝诏狱的滋味!” 他摆手,手下的锦衣卫便将魏云清向宫外带去——诏狱不在皇宫内,而是在宫外。 眼看着自己一步踏过了皇宫宫门,魏云清有种复杂的感觉——她到底是离开了皇宫,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不过,究竟是皇宫好逃,还是诏狱容易逃? 在被带去诏狱的路上,魏云清一直沉默着,她在认真考虑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皇贵妃身份。 若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么她必然会被恭恭敬敬送回皇宫。那么,在那个戒备森严的皇宫里,在她已经逃过一次必然会引起他们警惕的情况下,要再逃出来就困难多了。可若她不说,自然会被关到诏狱之中,而诏狱,这个传说中的地狱,似乎冤死了不少人,想来是个极为恐怖的地方,不过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她有没有可能贿赂个什么人,让他把自己放了呢? 魏云清想到藏在衣服夹层里的银票,要逃出宫,在宫外生存,没钱可不行,她不愿意虐待自己,带的钱自然是足够的。 直到来到诏狱,魏云清终于下定决心——她可不愿回那个皇宫去了,她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敢收贿赂敢放了她的锦衣卫了! 诏狱这个地方,比魏云清想象中更为可怕,不说那肮脏混乱的环境了,大白天里都有人在如同冤魂般惨叫,足可见此处的阴森。她一路走,便能看到周围牢房里人们的惨状,不忍心地转开了视线。 她最后被推入了一间散发出恶臭的牢房,那锦衣卫嫌恶地拍拍手便走了,并没有立刻提审魏云清的意思。 她站在牢房中央,皱眉打量着四周,周围牢房里零零碎碎地关押着一些人,面容憔悴而麻木,对于她这个新进来的人没有丝毫兴趣。她曾经也待过大牢,跟诏狱比起来,那宣城的大牢,简直如同人间天堂一般。 魏云清站在牢房门口向外看去。 牢房外头有几个锦衣卫在值班,她一个个观察过去,想找到看上去最容易贿赂的锦衣卫。看了好一会儿,她终于选定了一个人,大声叫道:“大人!我有内.幕消息要告诉你!是关于反大梁的乱党的!他们打算行刺皇上!” 行刺皇上可是顶天的大事,那锦衣卫不敢怠慢,立刻过来道:“你说什么?说详细些!” 魏云清道:“大人,请附耳过来,此事事关重大,请容我慢慢向您说明。” 那锦衣卫却双眼微眯,没有靠过来,只冷笑一声道:“你若有重要情报,直接说便是,想骗我靠近牢房,你省了那份心思吧!” 这锦衣卫的警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曾经有被关入诏狱的朝廷钦犯,因自知逃不过一死,临死关头就是利用类似的话语让值班锦衣卫靠近,一口咬掉了对方的耳朵,此事在锦衣卫中已成了人人知晓之事,没人再敢在诏狱之中附耳过去——又不是嫌耳朵多! 魏云清却不知这其中缘故,见那锦衣卫满脸警惕,她虽疑惑却并没有多想,只压低声音道:“大人,我并未想要骗你,只是此事真是事关重大……”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张五十两的一票,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便又立刻收了回去。 那锦衣卫眼睛一亮,终于稍稍靠近了些,也低声道:“你这是何意?” 魏云清忙道:“大人,我想……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放我出去?我是真冤枉啊,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被人抓了进来。您瞧瞧,我身上还穿着内侍的衣裳呢,实不相瞒,我是宫里庄妃身边的内侍,谁知不慎冲撞了你们这儿的一位大人,他非说我要谋逆,将我抓了进来。我急着替庄妃娘娘办事呢,宫门落锁前还得回去,哪儿经得起耽搁?只求大人放我一马,等回了宫,禀告了庄妃娘娘,娘娘定还有谢礼。” 魏云清的借口是手到擒来。她已经观察过,将她抓过来和在牢里值班的人不是同一群人,抓她来的人也似乎并没有交代她的罪行,因此她便又编了这样的谎言,希望这位锦衣卫能不要多动脑,直接看在钱的份上放了她。 她故意说这样的话,自然是为了让锦衣卫放下心防,方便他做出放她离开的决定。如果她告诉对方她是抢了别人的令牌逃出宫的,恐怕这锦衣卫不太可能放了她,可她若将整件事说得那么正当,想来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小事一桩,不但能得到五十两银子,事后还能得到庄妃的感激,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得,可是真的?”那锦衣卫已心动,只是仍在挣扎。 魏云清忙加了把火,将那五十两银子直接递了过去:“大人,小人保证,我说的话若有一句谎言,天打雷劈!”还好她不迷信,一点儿都不相信发誓这种事,“大人,您若不信,可以跟我一道回皇宫去啊,到时候自有庄妃娘娘身边之人证明我所言非虚。” 这话一出,那锦衣卫便没了怀疑,他想,既然眼前这小内侍说得出这样的话,想来便是庄妃娘娘宫中之人了,否则他又如何敢去当面对质? 他没有想到的是,魏云清此刻心里所想,便是等出了诏狱,这锦衣卫若真想跟她回皇宫询问,她便立刻想办法甩开他。 “你跟我来。”那锦衣卫收了银票,便将魏云清的牢房门打开,让她出来。 魏云清心中激动,忙走出牢房,跟着那锦衣卫向外走去。 刚走没多远,有同样值班的锦衣卫发问:“李勋,你带犯人出来做什么?” “抓错人了!”李勋摆摆手,“等小弟回来再跟老哥解释。” 那锦衣卫了然地笑笑,摆摆手道:“你小子可要早些回来啊!” “一定,一定!”李勋有些心痛刚到手的银子,不过想着平日里大伙有酒一起喝,有银子一起赚,这才稍稍顺气。 魏云清一声不吭地跟着李勋向外走去,谁知对方忽然停下,高声道:“参见镇抚使大人!”声音里带着五分恭敬五分惧意。 魏云清一惊,下意识想要抬头,可脑中一个人的名字跟这官职对应了起来,她忙压下脑袋,默默地站在一旁。 来人正是百里钺,身为北镇抚司镇抚使,他掌管诏狱,是诏狱的头头,虽说品级不算高,可他若有事可以直接向皇帝报告,不必白本卫,权力很大。 他随意地瞥了手下一眼,视线自然扫过他身后跟着的小内侍,微点头,继续向前,可不过往前走了一步,他便停下脚步,回头冲刚走出两步的魏云清叫道:“你,转过头来。” 魏云清心里一惊,默默告诉自己,这人叫的不是自己不是自己不是自己…… 可她前方的李勋却立刻停下脚步对她肃然道:“还不快听令?” 魏云清心里指望着对方记忆力不好,期望着她的男装扮相能骗过人,犹豫了许久之后才无奈地转过身去。 百里钺皱眉道:“抬头。” 魏云清心里大哭倒霉,眼看着离自由只差一步,却又是功亏一篑,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厄运一定都落在了今天。 她视死如归地抬起头,只是不敢直视百里钺的双眼,视线默默地垂落在地。 百里钺眉头微皱,眼前之人似乎有些面熟,他细细回想了一番,忽然想到,若眼前并非一个男子,而是个女子,那么…… “魏姑娘?”百里钺挑眉,随即嗤笑,“不,我该称呼你皇贵妃娘娘。” 听了百里钺的话,李勋惊掉了下巴,吃惊地看着魏云清说不出话来。 百里钺却望着魏云清面如死灰的模样,缓缓勾起了唇角。 魏云清的事在大梁朝廷中引发的风浪可不小,那一日他只知道她与晏如松有关系,后来经过梁百户的坦白与他自己的调查,才发现魏云清这女人,果然是相当不简单。 刚才第一眼时他并未认出魏云清,不过是在诏狱中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的他发现那内侍的身材过于窈窕,仿佛一位女子,这才叫住了他,谁知果然不是“他”,而是“她”。而且,她更是如今已是皇帝后宫之一,本该待在皇宫之内的皇贵妃魏氏。 “大人,您认错人了,我不知您在说什么。”魏云清继续掐着嗓子道,“奴婢是庄妃娘娘宫中的下人,此番出宫是为娘娘办事,误打误撞才被抓进了这儿。也有人说过奴婢与皇贵妃娘娘长得像,想来大人也是因此误会了。” 那李勋闻听此言,面上的表情才稍微和缓一些,有种松了口气的放松。他就说嘛,皇贵妃娘娘那么尊贵,又怎会出现在诏狱之中,还扮作内侍? 百里钺冷笑一声,手中一动,只见寒光闪过,绣春刀划过魏云清头顶,她戴的帽子便落在了地上,青丝散落下来,将她的女性身份表露无遗。 毕竟不是当初从战场刚逃跑那会儿,她还能往脸上抹泥巴装男人,并不会露馅。她是临时想到要扮太监,脸上没有特意化妆过,好在太监本就够女气,她这模样顶多被人认为是生得漂亮的太监,并不会引人往她是女人的方面去想。可谁知百里钺却不吃她这一套,直接把她头发给弄散了,如此一来,她再说自己是太监,也没人信了! 魏云清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厉声道:“百里钺,你怎么敢对本宫无礼?” 百里钺一怔,魏云清前后变化太大,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魏云清眉头一皱,冷声道:“你等着,看本宫不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这北镇抚司镇抚使的官位,瞧你还能坐多久!” 百里钺盯着魏云清看了许久,忽然挑眉道:“看来是我认错了,你确实并非皇贵妃娘娘。” 这回轮到魏云清愣住了。 她本来想,既然已经被百里钺认了出来,就干脆承认自己的身份,吓吓他,先离开诏狱,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再溜走。可没想到他居然反口否认了她的身份,而且这还是她一开始自己说的!就算将来有人追究起来,也抓不出他的丝毫错处! 而且,为了逃脱,她故意摆出皇贵妃的威势去恐吓百里钺,他不会因为怕她真会去跟杨奕告状,而决定就当她是假的皇贵妃,准备杀人灭口吧?这里可是诏狱,每天都不知道死多少人,多她一个无名氏也不算多…… 想到诏狱里的惨状,魏云清心生惧意,面上扯出个勉强的笑容道:“百里大人……本宫方才与你开玩笑呢。大人认出了本宫,护送本宫回去皇宫,便是本宫的大恩人,本宫又怎会对皇上说你坏话呢?反之,本宫还会向皇上大力夸赞您,让他知道他手下有如此年少有为,忠诚坚毅,忠于职守,火眼金睛的官员。大人乃是朝廷内所有官员的楷模,到时候皇上一定会大力嘉奖你。” 虽说故意软下了态度,但魏云清心里依然直打鼓。这位百里钺的性格,实在算不上好,即便她明说不会向皇帝告状,也不知他会如何抉择?如果自己有的选择,魏云清一定不会选以承认自己为皇贵妃为代价逃过可能灭口的局面。只是相对于被悄无声息地杀死,她宁愿选择回到皇宫,至少那样她还有逃出来的机会。 百里钺并未避讳什么,直视着魏云清,认真打量着她。这是他第一次并未以“晏如松的相好”“皇上的女人”的标签去看待她,片刻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此奇妙的女子,确实值得君臣相争。 “皇贵妃娘娘……”百里钺意味深长地说着,尾音微微提起,令人听不出他是在承认她的身份,还是质疑她的话。 魏云清的心脏紧缩,那口气几乎提到了嗓子口。这人实在是太讨厌了,认不认她也干脆一点啊!要是认她,她就马上回宫去离他远远的,要是不认,她就……看看能不能用银子贿赂他吧…… 却见百里钺忽然话头一转,笑道:“你可知道,首辅孙承吉孙大人也在诏狱之中?他因劝说皇上放皇贵妃娘娘出宫而被下狱。” 第五十六章 魏云清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之前是请孙承吉帮自己去劝说杨奕,可孙大人竟然为了劝说杨奕而被打入大牢,这……怎么会怎样? “孙大人在何处?”魏云清急问道。如果百里钺说的是事实,她必须负起这个责任来。 “自然是牢房里关着。”百里钺勾唇一笑,“怎么,你想去见他?” “是,我想见他。请百里大人通融一番。”魏云清点头道。 百里钺冷笑:“这儿是诏狱,岂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的地方?” “百里大人,我只想见孙大人一面,仅此而已。”魏云清急切地说道。面对百里钺的刁难,她也是无可奈何,实在不行的话,或许她只能回皇宫去了,通过杨奕,总能够想办法救下孙大人的。 百里钺看了魏云清半晌,笑道:“那好吧,你随我来。” 百里钺说着,竟然真的转头带着魏云清向诏狱深处走去。 魏云清只迟疑了一瞬,便跟了上去。这儿可是百里钺的管辖地,就算他有什么阴谋,她也逃不掉,不如就相信他一回,跟去看看,说不定他并未骗人。 二人身后,李勋留下不是,走也不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到现在为止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小内侍是女的?她究竟是不是皇贵妃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来告诉他啊?! 魏云清跟着百里钺走过了十多个牢房,很快便来到了诏狱最深处。这儿最阴暗潮湿,也最是昏暗,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下,魏云清只看到牢房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孙大人?” 那身影颤了颤,扭头向外看来。那人,赫然是仿佛老了十岁的孙承吉! “孙大人……”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老人,魏云清眼睛都有些湿润了。上一次看到这位老人,他还老当益壮,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总是很有活力的模样,可现在,他那么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孙承吉在昏暗的灯光下眯起眼,轻声叫道:“云清丫头?” “是我。”魏云清话音带着颤意。 孙承吉一愣,忙摆摆手道:“你怎么来了?这儿太乱,你快回吧!” “孙大人,我想救你出去。”魏云清道,“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孙承吉看了魏云清旁站着没有离开意思的百里钺一眼,只对魏云清苦笑:“你错了。我并非因为你的事才会被打入诏狱。” “那是因为什么?”魏云清诧异道,又侧头疑惑地看了百里钺一眼。 百里钺稍稍站得有些距离,并不离开,面对魏云清的疑惑,他也没有解答的意思,只是笑得高深莫测。 “不过是党同伐异罢了。”孙承吉叹息一声。 魏云清一怔。她毕竟在这个时代待的时间还不多,对于朝廷的事情又没有太大兴趣,因此孙承吉的话意思她能明白,可到底是谁要他倒霉,她却完全不知道了。 “此事你莫管了,免得引火上身。快离开这儿吧。”孙承吉又想赶魏云清离开。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魏云清摇头道。孙承吉说得不清不楚的,要她怎么想办法救他?她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陷害……对了! “孙大人,你究竟是以何种罪名被关进来的?”魏云清追问道。假如她可以推翻那罪名,就算对方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置孙承吉于死地。大梁也是有法律存在的,就算私底下可以胡乱用刑,打死人说不定也能隐瞒过去,可孙承吉毕竟是首辅啊,是除了皇帝之外最高的政权掌控者,谁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害死他,必须有铁证才对! 孙承吉看着魏云清,摇摇头叹息道:“谋反。” “谋反?”魏云清惊道,“证据呢?” “锦衣卫在我府中找出了龙袍,以及我与藩王子孙密谋来往的书信。”孙承吉叹道。 魏云清看着孙承吉,忽然问道:“那位,就是皇上流落在外生死不明时,孙大人你曾经提议接替皇位的?” “正是。”孙承吉点头。 “我不相信。”魏云清道,“孙大人,这个朝廷之中,谁都可能谋反,但我不信你会。” 孙承吉望着魏云清,叹息着摇头:“云清丫头,此事,你还是莫再管了吧。” “不,我不能什么都不做!”魏云清摇头道,“我这就去找皇上,让他为你平反!” “没用的。”孙承吉抓住了牢房木栅栏,用力得指节发白。 “我要试一试!”魏云清坚定地说。就算回皇宫是自投罗网,她也要回去,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大人落到这地步。谋反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要是真定了案,他,他的妻子儿女,还有孙思思,都会被牵连! “下令将老夫关入诏狱之人,正是皇上。皇上他……正在气头上,不会改变主意的。”孙承吉道。 孙承吉并没有说明白,帮魏云清说话这事,确实是一个导.火.索,然而真正的起因,还是当初他打算另立新帝惹下的祸。自皇上登基,他便在学业上对皇上极为严厉,想必那时候起,皇上便恨透了他吧。可为了大梁的数百年基业,他不得不那么做。在锦衣卫突然搜查他家,找出所谓的谋反证据之后,再加上有郑祥在旁挑拨,皇上根本并未多想,便在盛怒之下将他关入了诏狱。 此次孙承吉有种凶多吉少的预感,但他那么大岁数了,也活够本了,唯二放不下心的,一是他的家人们,二是大梁的江山社稷。 “我想去试试,总会有办法的。”魏云清咬牙道,“孙大人,请等着我!”她想起除了在让她出宫这事上与她唱反调之外,杨奕从前对她的话还算听从,反正这儿是封建王朝,即便犯了法,皇帝一句话就能给放了。 “且慢!”孙承吉叫住了魏云清,他并不提她说的事,只道,“云清丫头,老夫没求过你什么事,当下老夫请求你两件事,你可愿应承?” “孙大人……”魏云清眼眶微红,可对上他那浑浊却精神的双眼,她只能哽咽着应道,“您说,我一定帮您办到!” “好丫头!”孙承吉笑道,“第一件事,老夫求你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护着我孙府家人。” “孙大人,等您出去,您就能自己保护他们了。”魏云清听出他话中的不祥预兆,忙说道。 “那是后话,老夫只求你此刻应承。”孙承吉道。 魏云清沉默几秒,应声道:“好,我发誓,我一定保护您和您的家人都安然无恙。” 孙承吉欣慰地笑了:“好。如此,老夫便能瞑目了。”见魏云清想说些什么,孙承吉抬手打断了她,又道,“先听老夫说那第二件事。” 魏云清只得点头。 “这第二件事……老夫也知会让你为难,可除此之外,实在无人能托付。”孙承吉叹道,“云清丫头,老夫知道你不情愿入这后宫,可事已至此,对皇上来说,无人能与你相比。老夫希望将来你能辅佐皇上,总不能让我大梁江山断在这一代。” “孙大人……”魏云清死死地望着孙承吉,却不愿意轻易松口。对孙承吉许下的诺言,她一定要实现,但他说的这第二件事,她却不可能答应。 “云清丫头,老夫也知此事于你来说太过为难。然而……你果真认为,皇上会将你放出这皇宫?”孙承吉面上一片悲悯之色。他看着杨奕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他对某件事如此执着,而这对心思不在杨奕身上的魏云清来说,却是天大的不幸了。 “就算尝试一千回,一万回,我也要试。”魏云清道。 孙承吉垂眸叹道:“是老夫太过霸道,太过为难你了啊。” 魏云清咬牙不语,孙承吉这话,她接不了,因为她不可能答应他的这第二个请求。 孙承吉沉默半晌,望着魏云清笑了笑,道:“云清丫头,若老夫能从这儿出去,这第二件事便作罢,若不能,你便应了老夫,也好让老夫瞑目,如何?” “孙大人……”魏云清满面迟疑。 孙承吉苍老的面容上唯有淡淡的期许之意,笑望着她不语。 “我……知道了。”魏云清最终还是点了头。只是她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立刻回宫去,让杨奕把孙承吉给放了。什么谋反,简直是胡说八道! “如此甚好!”孙承吉放声大笑,像是摆脱了什么束缚似的,面容都仿佛年轻了一些。 “云清丫头,你快离开这儿吧。这儿脏,阴气重,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娃久呆。”孙承吉笑完便开始赶人。 魏云清点点头,她要赶回皇宫,确实不该再在这里耽搁。 她转头看向百里钺,他一直听着二人的对话,不过倒是从未插嘴。 “百里大人,如今首辅大人都已承认了我的身份,你还打算将我扣留在诏狱么?”魏云清坦然看向百里钺,紧绷的声音之中带着丝急切。 百里钺一笑:“既然有首辅大人作证,微臣自然是信了。娘娘,这边请。” “有劳百里大人了。”魏云清绷着脸点点头,大踏步向前走去。 百里钺没有立刻跟上,反倒回头看了孙承吉一眼——首辅大人,你就如此信任这个女人? 孙承吉浑浊的双眼同样看着百里钺,却是云淡风轻地一笑,转身回茅草上躺下。 百里钺转身离去,很快便追上了魏云清。 看着前方那女子的背影,百里钺眸色渐深。没想到连孙首辅都如此看重这个女人……她,真能不辜负孙首辅的信任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目前还没有人知道。百里钺有些好奇,他想看看,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百里钺带着魏云清走出诏狱后,早已有马车在外等候,她上了马车,一路沉默着被护送回了皇宫。从百里钺口中得知马车之中的竟然是皇贵妃娘娘之后,守宫门的侍卫立刻放了行。 就在魏云清被锦衣卫抓走没多久,延禧宫的宫人就发现她不见了,上报给了杨奕,宫里顿时乱糟糟的,能发动的人都被杨奕赶去找魏云清。找了许久也不见人,杨奕都有些慌了——该不会是云清姐姐她恢复了法力,回了天上吧? 带着这种不能说给外人听的想法,杨奕心惊胆战地等待了许久,随后被告知,皇贵妃娘娘找到了,是被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给送回来的。 魏云清刚走到半路,杨奕就匆匆地赶来了,见她一身内侍打扮,形容有些狼狈,忙着急地问道:“云清姐姐,你可有受伤?谁把你带出宫的?朕要治他罪!” “你是不是下令抓了孙大人?”魏云清没有理会杨奕的关心,开门见山道。一路上她的心思都在孙承吉身上,不能救出孙承吉,她一刻也无法安心。 杨奕一愣,傻站了会儿才疑惑道:“云清姐姐,你去了诏狱?” “对!”魏云清着急道,“你快放了孙大人!他怎么可能会谋反?” “可那事证据确凿啊。”杨奕道,眼神稍稍往侧边瞥了瞥。 旁边站着的便是郑祥,没想到魏云清居然会逃出宫,还去诏狱见到了孙承吉,他心里有些着慌,面上却笑眯眯的:“确实啊,娘娘。孙大人府上搜出了黄袍,还有谋反往来的书信呢,这错不了的。” “孙大人没有动机那么做。”魏云清坚持道。 郑祥笑道:“那证物可是实打实的,娘娘,您若不信,尽管去看。” “好,把证物拿来给我看。”魏云清点头。 郑祥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哪知道魏云清居然真的想看,一时间愣住,随即笑道:“哟,娘娘,不是老奴小看您,那证据,皇上都看过了,确信是孙大人亲手所书,您再看还能看出点儿什么来呢?皇上,您说老奴说的可对?” 杨奕愣了愣,点点头:“是啊,书信我都看过了,确实是孙承吉的手笔!” “字迹这东西,可以伪造。”魏云清斜看了郑祥一眼,冷笑。如果是现代,字迹还能用技术手法进行检验,真伪立辨。可这个时代,只能用肉眼,更何况下这种判断的还是杨奕这不靠谱的小屁孩,随随便便就能被糊弄了! “娘娘,您这话可是在怀疑皇上的眼力啊!”郑祥表情严肃,“这可是不敬之罪!” 魏云清冷哼一声:“连打他我都敢,怀疑他算个什么?” 郑祥噤声,没再吱声。 杨奕想起了那天两人争执最后变成了追打,脸上一红,只觉得背部都隐隐作痛。身为皇帝,那样确实太没脸面了。但追打他的人是云清姐姐,那便……算了吧。 周围的人各个噤若寒蝉,知道事情前因后果之人,甚至不敢去回想那一幕——实在是耸人听闻,又……滑稽好笑。 一直沉默,被魏云清和杨奕连珠炮似的对答给搅得没一点机会说上两句的百里钺惊讶地看向魏云清。虽说杨奕被打一事发生时看到的宫人很多,但都被郑祥下了封口令,百里钺倒是并不知道这事。 他原本的怀疑之中,又多了一丝期待。 这个叫魏云清的女人,或许果真会成为朝堂之上一个有趣的存在。 “阿奕,你先把孙大人放了,证据的事慢慢查。孙大人拖家带口的,就算离开诏狱也不可能跑了,最多在证据还未被推翻之前,你先派人盯着他。”魏云清道。 郑祥不动声色地看了魏云清一眼,这位……话里的意思,可是确信那证据是假的? “那……朕要是答应了你,云清姐姐你便不离开朕?”杨奕这时忽然福至心灵,拿这件事要挟起魏云清。 魏云清眉头一皱,脱口道:“那不可能。” 杨奕眼里的希望落了灰,赌气道:“那朕便不放!” “你……”魏云清差点被杨奕给气死,果然小孩子做皇帝就是不靠谱,早知道当初就该让李卓把杨奕给抓了,大梁的地盘全部换到大宋旗下,大家的日子说不定还能更好过一些! “在孙大人的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会留在皇宫。”魏云清只能妥协到这一步。 杨奕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那事情能有多复杂?就算孙首辅果真谋反,他也会留对方一条命,毕竟孙承吉是三朝老臣,在他玩乐的时候,朝廷里的事也多亏了对方管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会真的要杀他。把孙承吉关入诏狱,对杨奕来说更像是出一口恶气。他早就因孙承吉提议要换新皇的事不满,偏偏在他此刻最为看重的魏云清一事上,孙承吉还要跟他唱反调,他见到对方不烦才怪。正好在孙承吉家中搜出了谋反的证据,他自然乐得送他去诏狱走一回,好让对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皇帝,他后宫的事,岂容对方做主? 想到这事杨奕心中就堵着一口气。从前他还没遇到云清姐姐时,在庄妃的恳求之下同意封她为皇后,可孙承吉就是百般阻挠,甚至以告老还乡为威胁让他不得不退让,孙承吉要是走了,这朝上的事让谁管?因此万分贪玩一点儿都不想理会朝事的杨奕只得对庄妃毁诺了。也因此,在下旨要册封魏云清时,他最高只能册封她为皇贵妃,他就是怕孙承吉又来那一套。 这么多年来的积怨,几乎是瞬间爆发出来,杨奕是恨不得孙承吉在牢里多吃点苦头,如此等他出来了,才能不再像过去那般猖狂。 杨奕正想开口拒绝,可随即想到,这件事能不能查清楚,不是他说了算么?只要他说事情并没有查清楚,那么他的云清姐姐就必须留在皇宫里。只要他不松口,她就必须留在这儿,一直陪着他。 “好吧,那朕便先放了孙承吉!”杨奕点头应道,“云清姐姐,你可也要信守承诺!” “我保证。”魏云清点头道。 杨奕这才放了心。 郑祥急道:“皇上,这谋反可是大事,万万不可如此儿戏啊!” “朕已经决定了,你无需多言!”杨奕这时候又摆出了皇帝的架势,一脸威严地说。 “可是皇上……” 杨奕怒喝一声:“闭嘴!你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是,皇上。”郑祥只得低眉顺目地应了下来。 杨奕看向百里钺道:“你速去将孙承吉带到这儿来。” 百里钺应道:“是,皇上。”便转身离去。 见状,魏云清稍稍冷静下来。只要让孙大人出了诏狱那危险的地方,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不管是真正推翻证据,还是软磨硬泡让杨奕放人,她都要救下孙承吉! “对了云清姐姐,你为何会是如此打扮?”杨奕这才想起魏云清还穿着内侍的衣裳,不禁疑惑道,随即,他又想起了魏云清突然离开皇宫,又从宫外返回的这件事,心中的疑惑几乎膨胀开来,恨不得立刻问个清楚。 “回乾清宫!”没等魏云清回答,杨奕立刻喊道。 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回了乾清宫。 等室内除了魏云清和杨奕再没有别人,杨奕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云清姐姐,你……可是恢复了法力?” 魏云清心里惦记着孙承吉的事,瞥了他一眼道:“你问这做什么?” 杨奕视线乱飘,却不敢正面答话。他担心她恢复了法力之后一去不复返。从上一次二人见面时的情况来看,此事极有可能。一想到将来再也见不到云清姐姐,他就觉得一阵胸闷气短。 “不关你的事。”魏云清没好气地说道。 杨奕碰了个钉子,只得闭嘴不再开口。 过了会儿,有宫人慌慌张张来报。 孙承吉于诏狱中自尽身亡。 第五十七章 听到这个消息,杨奕和魏云清双双一愣,魏云清如遭雷击般站起身,满脸的震惊:“这不可能!刚才孙大人还好好的!” “回娘娘,孙大人在牢中上吊自尽,如今早已气绝多时。”宫人低着头,颤声道。 魏云清茫然地站了会儿,始终无法真正接受这消息。 不过几个小时之前,孙大人还活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自尽了呢? 她忽然想起离开诏狱之前,她与孙承吉的对话,那时候他的话就给她一种不祥的感觉,难道说是为了让她答应留在皇宫之中,孙承吉才选择了自尽? 她面上露出骇然之色。孙首辅竟然用生命来算计她么?他就不怕,他死后她却不遵守承诺么? 魏云清脑中一片混乱,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 “云清姐姐?”杨奕小心地拉了拉魏云清,面露担忧之色。 魏云清倏然侧头,紧抿着唇角道:“我要去看看孙大人!” 杨奕皱着眉道:“听说上吊之人死后面容狰狞,云清姐姐你还是不要……” “你不去,我自己去!”魏云清沉声道。 不亲眼看到尸体,她根本无法相信那个慈祥的老人已死。或许……或许是他们看错了呢?或许,孙首辅只是陷入了假死状态呢? “云清姐姐……” 杨奕还想再劝,可见她态度坚决,他只得叹息一声,下令起驾去诏狱。把尸体搬进皇宫里会犯了忌讳,只得他们动身去诏狱了。临行前,他派人过去吩咐,不得乱动孙首辅的遗体。 杨奕对于孙首辅的自尽也觉得错愕,随即感到一阵感伤,毕竟孙首辅陪伴了他那么多年,虽然他很讨厌对方,但得知对方离世,他依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虽说孙承吉有谋反的嫌疑,也是他下令将人关起来,但他还真不希望对方就此死去。 一行人来到诏狱时,狱中的犯人都被转移到了别的角落,而大牢也简单地打扫过了,通往孙承吉牢房的路上,干干净净,也没有多余的犯人冒犯天颜。 魏云清知道孙承吉的牢房在哪儿,一入诏狱便疾步向里跑去,很快来到了牢房前。那个几小时前还生机勃勃的老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应该是被诏狱守卫给解下来的。而牢房的另一边偏上部的位置,有用腰带系成的短绳套。 “孙大人,孙大人?”魏云清轻轻叫了几声,仿佛怕吓到了孙承吉。 但那身影毫无反应。 有人将牢房门打开,魏云清立刻冲了进去,几步来到对方身边,摸上了他的手腕。 没有脉搏,手也已经冰冷,像一块冰一样。她垂着视线,深吸了口气,才慢慢看向孙承吉的脸。 他眼睛暴突,眼球充血,舌头伸出泛青,一脸的痛苦之色,脖子上一道深入肉中的勒痕,肿胀青紫。 魏云清不敢多看,立刻移开了视线,心中一片迷茫不安。 孙大人居然真的自尽了?他就这么相信她,觉得她一定会在他死后完成她的承诺?就算她真的准备实现承诺,可是以她的能力,真的办得到么?孙大人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她这样一个毫无从政经验的人身上,不如自己活下来才能更好地保护大梁吧? 魏云清跪在孙承吉尸身边,杨奕跟进来,见到孙承吉的惨状,飞快地皱眉挪开了视线。他有心上前劝魏云清不要太过伤心,手刚搭到她身上,谁知她却忽然转头,红着眼对他怒喝一声:“你滚开!” 杨奕愣愣地收回手,甚至被她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 魏云清站起身,因为愤怒双唇颤抖,她死死地瞪着杨奕,咬着牙道:“要不是你昏庸无能,善恶不分,孙大人就不会含冤枉死!从你当上皇帝起,他就辅佐你至今,你怎么对得起他?你还有没有良心?” 杨奕被骂得又后退了一步,后方跟来的郑祥立刻说道:“娘娘,还请您慎言!皇上乃是天子,岂容你如此侮辱?” “你给我滚开!这里轮不到你说话!”魏云清侧头怒瞪向郑祥,恶狠狠地说。她不但恨杨奕,还恨杨奕身边的那些奸党,如果不是他们在一旁煽风点火,混淆视听,孙大人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说不定,龙袍和书信一事,也都是他们做的!文臣与后宫阉党一向势不两立,孙大人又德高望重,在朝堂上很有话语权,以郑祥为首的太监,说不定早就想置孙大人于死地了。 还有诏狱的头头百里钺!那个男人她看不透,行事都透着诡异,孙大人家中的所谓罪证就是锦衣卫的人去搜查拿到的,说不定这里面百里钺也有份! “你们都退下!”杨奕忙叫住了郑祥,“退到十丈外,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过来!” “皇上,这……”郑祥迟疑道。 “别让朕说第二遍!”杨奕不耐烦听郑祥唧唧歪歪,立刻摆手道。 郑祥无奈,只得领着所有人退了开去。这诏狱虽然大,可有牢房的阻隔,一退便是十丈,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甚至连声音都只能听个隐约。 “云清姐姐,我……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杨奕低声道,声音里还透着一丝内疚。 魏云清没听出来,只当他是在推卸责任,怒火越少越旺,恼怒地说:“诏狱是什么地方,你作为皇帝居然跟我说没想到?就算你没想到好了,孙大人多大的年纪了,你居然就任由锦衣卫把他抓进来?” “可罪证确凿……”杨奕的声音更轻了。 “确凿个屁!”魏云清气道,“你就不会自己用脑子想一想,孙大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造反?” “但当初,我还在外头的时候,他就提议另立新帝……”杨奕声音大了些,这是他一直介怀的事。 “要我说,他早该换皇帝了!”魏云清冷冷地看着杨奕,“让你这样的人当皇帝,大梁不亡国才怪!” 之前就算杨奕做事做得再不靠谱,魏云清也会看在他岁数小的份上为他进行辩护,从来不会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如此不讲情面的话。 杨奕一怔,难堪地咬着下唇,面色渐渐苍白。云清姐姐觉得自己不配当皇帝……她果真是看不起他的。 “在那种情况下,孙大人明明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你却只因他动摇了你个人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而去憎恨他,你这样的人,孙大人能忍你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了!” 魏云清说着狠话,复又转身看向孙承吉,就算面对他这张死后狰狞的脸,也比看到杨奕那懦弱令人糟心之人的脸强。 杨奕面色惨白地望着魏云清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云清姐姐的眼中,他果真有那么差劲吗?难道她就看不到他的一点好?所以她死活不愿意留在皇宫,只因为在她的眼中,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昏君?就算他是皇帝,也比不上晏如松么? “云清姐姐……”杨奕艰难地开口,他想说,你不要这般看我,我不是那样差劲的,我……我也是有讨人喜欢的地方的,你回头看看我,不要恨我…… 但他忽然悲伤地意识到,自己除了是皇帝,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他无法静下心读书,常常因读书一事被孙承吉劝诫,后来他长大了,处理政事又不行,都是孙承吉在帮忙,再后来,他带兵打仗,不但把所有士兵的性命都丢在了战场上,甚至连自己都差点回不来。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论玩,他是个中行家,可那又有何用?云清姐姐根本看不上眼。 魏云清忽然蹲下,靠近了孙承吉的头部,似乎在仔细观察着什么。 杨奕没有察觉,自顾自地说道:“云清姐姐……我,我可以……” 我可以改的,云清姐姐。只要你说,我可以为你改的。如果我在处理政事上能比孙承吉还利落,在战场上比晏如松还能干,云清姐姐,你是否就会喜欢上我,愿意留在皇宫,留在我的身边? 然而杨奕的话没能说出口,魏云清忽然站起身,转头看向他道:“孙大人不是自尽的!” 杨奕尚处在自己默默畅想的决心当中,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 “你过来,这边你看!”魏云清指了指孙承吉脖子下的勒痕道。 杨奕慢慢挪了过去,被心急的魏云清一把扯下来,指着那勒痕给他看:“你看这勒痕,若是自尽,痕迹应该是向上,你看旁边的这个绳套,若孙大人是自己将脖子套上去自尽的,应当是这样。” 魏云清说着便跑到牢房边上,踮起脚尖将脖子伸进了绳套之中,绳套立刻绷紧。 “云清姐姐!”杨奕瞪大了双眼,着急地惊呼了一声。 魏云清却不理他的担忧,指着耳朵旁用手比划了道线:“看到没有,若孙大人是自尽的,痕迹应该是这样走,一直到耳后。然而你看现在孙大人脖子上的痕迹,却是差不多平的。” 魏云清将脑袋从绳套中拿出来,杨奕见状才松了口气。她又跑回孙承吉身旁指着那勒痕道:“另外,若是上吊自尽,勒痕不是闭合的,应该只有大半圈,而且前面深,到耳后这边就浅了。可这勒痕,却是一整圈,深度也差不多。也就是说,孙大人是被人勒死的。不是自尽,是他杀!” 魏云清一口气说完,而杨奕已然跟不上她的思路。 现代社会,谁没有看过几部罪案剧?这种程度的观察推理不过是小儿科,但对古人来说,普通人谁能知道这些东西?杨奕这不学无术的小皇帝,自然什么都不懂。 “阿奕,把诏狱今日值班之人都叫过来,既然孙大人是被人谋害的,他们一定脱不了干系!”魏云清沉着脸道。 杨奕看了孙承吉的尸身一眼,忙道:“云清姐姐,你且等着!” 虽说此刻魏云清的语气依然不怎么好,可杨奕见她的怒火已然不是对着自己,心里便松了口气,忙亲自跑出牢房,向远处叫道:“你们都过来!” 包括郑祥,百里钺等人在内的一行人都快步走了过来。 “今日在诏狱中值守的都是哪些人?”魏云清抢在杨奕之前问道。她看向百里钺,不肯放过他的任何表情。 她就知道,孙大人不会如此绝决地利用生命来要挟她。那个老人之前也曾经征询过她的意见,听说她不愿意留在皇宫,他并没有强迫她,如今又怎会以生命为代价那么做呢?他说那些话,或许只是预感到了什么,只是没想到一语成谶。 害死孙承吉的人,应当是在得知她向杨奕求情要放了孙承吉之后,一时着急下的手,不然时机不会如此之巧。想来对方是觉得,既然已经将孙大人陷害弄进了诏狱,就不能放虎归山,宁愿冒险动手直接除掉他。 魏云清不知道大梁的朝堂格局,看谁都觉得可疑。锦衣卫的百里钺,司礼监的郑祥,还有其他她所不知道的人物……孙承吉是内阁首辅,拥护他的人多,对他看不顺眼的人一定也不少。只不过有胆子下手,也有能力下手的,应该不多。 魏云清这边思考着,那边百里钺已淡淡回道:“每日诏狱中都会有一班人值守,今日值守队长是万长青。” “叫那万长青过来!”杨奕忙道。其实这种事,本用不着他一个皇帝亲自审问,孙首辅于诏狱中被害一案事关重大,理应三司会审,但杨奕相信魏云清的话,自己也想在魏云清面前好好表现,因此等不及将案子交给三司,反而选择了亲自上阵审案。 其余人见杨奕什么原委都没说,都因他的举动而有些猜疑和不安。魏云清之前抢在杨奕之前说话也就是在于此,她不想给可疑之人以提前准备的时间。也是多亏了杨奕之前让人都退下了,眼前这些人并不知道她已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恐怕还沾沾自喜呢。她要的就是这个时机,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看出点端倪。 百里钺转头吩咐了自己的手下一声,很快便有一队人过来,领头的就是万长青,而他身边跟着的正是前头接受了魏云清的贿赂,准备放了她的李勋。 这一队人有十来个,面对皇帝这样的大人物,各个面色紧绷,噤若寒蝉,一片寂静中唯有急促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杨奕此刻知道自己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便道:“皇贵妃娘娘有话问你们,你们给朕从实说来,若有半句谎话,严惩不贷!” 这一队人立刻整齐地应道:“是,皇上!” 其中李勋甚至偷偷多看了魏云清一眼,心里惴惴不安。此刻魏云清已经换了一身女装,但他能认出她就是之前谎称是庄妃宫中内侍的人,被百里大人抓到时他还疑惑她究竟是不是皇贵妃娘娘,如今皇上已然亲口确认,他自然再无疑问。只是如今他们这些人被叫来……莫不是为了之前他收取好处一事?这么一想,他额头便冒出了冷汗,一脸的不安。 李勋的表情逃不过魏云清此刻格外集中的注意力,她指了指李勋道:“你随我过来。” 说完她看向杨奕:“你盯着其他人,不许他们交头接耳。” “你放心吧,云清姐姐!”杨奕郑重回道。此刻他是迫不及待想证明,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的,看管这些人的小事,他自然能做到。 堂堂大梁皇帝却被人像下人一样使唤,在场众人纷纷侧目,可见皇上不但不觉受辱,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哪有人敢说些什么?即便是郑祥,此刻亦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李勋胆战心惊地跟着魏云清走远。魏云清领着李勋走到一处远处众人看不到的角落,才看向李勋。 李勋突然跪了下去,一脸痛心疾首地说道:“娘娘,之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娘娘饶恕小人,别计较小人先前的不敬,小人愿做牛做马孝敬娘娘!” 魏云清被李勋的举动惊得一愣,随即道:“我并不是要追究你之前对我不敬的事,你起来吧。”其实若不是百里钺横插一脚,此刻她本该因李勋的举动而逃出生天,并在心中默默地感激他的“徇私”。 见魏云清并非要追究之前的事,李勋心中一块巨石放下,起身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娘娘宽容大度,小人佩服,多谢娘娘不计较之恩,小人今后必定结草衔环,以报今日的恩情!” “不用等将来,我现在便要问你一些事。”魏云清道。 李勋立刻道:“娘娘请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之前见孙大人时,悄悄送了他一块玉佩,但方才我看过了,他身上并没有。你知道是谁干的么?”魏云清自然不会因为李勋所表现出来的而信任他,只随意编了个借口。 李勋一惊,忙道:“回娘娘,此事小人不知啊!更不是小人干的!” “那在我走之后,发现孙大人尸身之前,有别人进入过诏狱么?”魏云清问道。 李勋想了想,摇头道:“应当并没有。” “你肯定?” “这个……小人也不能确定,中间小人身体有些不适,去了好几次茅厕。”李勋一脸歉然。 魏云清沉默半晌,再问:“谁第一个发现孙大人自尽的?” 一件命案的第一发现人往往会被列为重要嫌疑人,魏云清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点。孙承吉的牢房在诏狱最靠里的位置,周围又没有其他的犯人,有人进去将孙承吉杀死,布置一番后又立刻做出发现他自尽的假象,并非不可能。 “是万队长!”李勋立刻回道。 “当时他可有异样?” 李勋只当魏云清是在问玉佩的事,想了想道:“万队长身上并无多出的佩饰,但是否藏在身上小人便不晓得了。不过小人可以担保,万队长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连你都在怀疑,你的担保又有何用?”魏云清说话并不客气,只斜眼看了看他。 李勋急道:“娘娘,小人对天发誓,小人真的并未偷拿孙首辅身上的玉佩!小人心中对孙大人也是一片敬佩之情,又怎会侮辱孙大人的尸身呢?” “好,我便当你所言非虚。”魏云清道,“你没去茅厕的那段时间,值守的人之中,有哪些人离开了你的视线?” 如果有现代法医的手段,估计要找到杀害孙承吉的凶手是分分钟的事,但在这儿,没有任何技术手段,她也只能靠问的来确定凶手了。 “这个……小人有些记不清了。”李勋皱眉为难道。此刻说出的名字,便是偷了玉佩的嫌疑人,同值守的那些人是他的兄弟,他自然不太愿意以这种方式背叛他们。但想到待会儿魏云清必定还要去问其他人,就算他不说,其他人也会说,他便倾向于说出来。 “拣你记得的说。” “赵右,李隆宝,周泰……”李勋说了几个名字。 魏云清一一记下,点头道:“你先回去吧,叫赵右过来。不得告诉他们我问了你些什么。” 李勋回道:“是,娘娘!” 李勋回到原先的位置时,所有人都安静如鸡,杨奕不放松地盯着所有人,一见他过来,便眼带威胁地看了过来:“云清姐姐呢?” “娘娘还在那儿!”李勋立刻回道,“她说让赵右过去。” “赵右?”杨奕重复了一遍。 万长青右手边第三个身材相对单薄的男人站了出来:“微臣在!” “快过去!不得对云清姐姐说谎!”杨奕威胁道。 赵右忙拱手道:“是,皇上!” 见他去向魏云清的方向,杨奕这才看向李勋道:“回去站好,不得说话,否则朕定不饶你!” 他现在对魏云清的话是执行得相当彻底,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还真的没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说话。 “是,皇上!”李勋甚至不敢擦去额头的汗水,默默回到了队伍之中。对于杨奕这个小皇帝,他其实并无多少尊敬之心,毕竟对方年纪比他还小,又不见多少精明,但杨奕的皇帝身份摆在那儿,他自然不敢像魏云清一般对杨奕呼来喝去,完全不理会他那高高在上的身份。 当赵右恭恭敬敬地走到魏云清面前时,她忽然注意到,他的右手有被指甲抓的新伤。 这是…… 刚才她并未仔细查看,孙大人的指甲之中,或许有凶手的皮肉残留。那么,凶手会是面前这个手背上有抓伤的赵右么? 第五十八章 魏云清并未立刻直奔主题,公事公办地说了刚才跟李勋所说的差不多的理由和问题。 赵右的反应也十分正常,先是立刻表明玉佩不是他偷的,其次便是在犹豫之后说出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包括李勋,其余的跟李勋所说的有部分重合,而他多说的两个,应该正是李勋去厕所期间离开的人。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并没有撒谎的基础上。 最后让赵右走之前,魏云清不经意地问道:“赵大人,你手上的伤……” 赵右顺着魏云清的视线低头看了眼,面露尴尬:“这是……我内人抓的。” 魏云清故作八卦地问道:“莫非你在外寻欢作乐惹怒了你家娘子?” “这……这个……”赵右面色更尴尬。这事如果是一个男的跟他讨论,他自然会与对方抱怨一番家中母老虎的凶悍。但对方可是个女的,还是皇贵妃,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对此事高谈阔论啊! 魏云清了然一笑,便让他离去,换另一个人过来。 接下来的几人都表现得中规中矩,魏云清问了相同的问题,得到了差不多类似的答案,并没有更多的额外信息。 最后来的人是队长万长青,相对于其他人面对魏云清时的小心谨慎,他的态度更为不卑不亢,一板一眼地回答魏云清提出的问题。 “回娘娘,我发现孙大人的时候,他已然断气多时,至于身上是否有玉佩,我并不知情。”万长青道。 他只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并未像其他人一样保证玉佩不是自己偷的。 魏云清点头追问道:“万队长,你发现孙大人之时,他身上的衣服可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万长青似是回忆了一番,回道:“似乎并没有。” “然后,你便将孙大人解下来了?”魏云清问。 “是的。”万长青点头,“之后我便立即通知了百里大人。” “那以你的办案经验,从孙大人或者这牢房之中,你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处?”魏云清道。她这话也是语焉不详,没有明说自己问的是玉佩还是孙大人的死因。 “并没有。”万长青沉默了片刻回道,“我从未想过孙大人竟会自尽,没有好好看管,这是我的失职,我难辞其咎。” “这也不怪你。”魏云清叹道,“孙大人是被人杀害的,恐怕你想看管也看不了。” 之前魏云清询问那些当班的锦衣卫之时,从未说过她得出的这一结论,除了她和杨奕,没人知道这一点。 因此,她这话便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万长青吃惊地抬头看着魏云清:“娘娘您……何出此言?” “连我都看得出来的事,万队长您不会看不出来吧?”魏云清同样露出了吃惊的神情。她的目光从万长青的手腕上划过,看到他的手腕内侧有浅浅的抓痕,心中便是一紧。 “这个……还请娘娘指教!”万长青忙问道。 魏云清道:“非常简单。之前我来看过孙大人,他说一定要我想办法救他,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我相信这样的孙大人是不会自尽的。” 万长青眸光微闪,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便道:“许是孙大人后来变了主意。您也晓得,诏狱这儿……实在不是个美妙的地界,有多少人在这儿疯了痴了,孙大人许是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 “孙大人身为三朝老臣,若果真那么容易想不开,也不可能保大梁安稳那么多年。”魏云清道,“因此我认定,孙大人并非自尽,而是被人杀害的。” “但我发现孙大人时,他是上吊自尽的,并非被人杀害。”万长青先解释了一句,这才慢慢道,“娘娘您毕竟才与孙大人相识不久,想来对孙大人了解不多。且正如您所说,办案我们锦衣卫最有经验,此事想来是娘娘您想岔了。” 魏云清笑了,他这话多简单啊,不就是说她一介女流,头发长见识短,这种案件上的事就别瞎比比了么? “是不是想岔了,待我告诉了皇上,等他定夺吧。”魏云清挑眉道,“万一孙大人果真是被人害死的,我总不能见他无辜枉死却什么事都不做。” 魏云清说完便向人群那边走去,刚走两步,她回头望向万长青,露出一脸好奇的模样道:“万队长,你家中可有位剽悍的娘子?” 万长青一愣,奇怪魏云清为什么问这问题,迟疑了片刻后回道:“我妻子已于一年前去世,我还尚未续弦。” “原来如此,节哀。”魏云清点头,目光下移,微微落在万长青的手腕上。 万长青随着魏云清的目光而看向下方,当看到自己手腕上那明显的新伤痕时,他微微一怔,嘴角忽然抿紧,抬头震惊地看向魏云清。 魏云清却已转头走向前方,并未留给他任何说话余地。 万长青下意识前冲两步,低叫:“娘娘,请留步!” 魏云清回头:“哦,万队长还有何事?” 万长青嘴唇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她什么都没说,他又能解释什么呢?只是她的那些话,再加上她的语态,都让他的心中充满了强烈的不安。 “怎么,你准备坦白是你杀害了孙大人?”魏云清面色一沉,肃然道。 万长青面色大变。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魏云清吐出八字真言,补充道,“若你说出幕后主使,我便向皇上求情饶过你一命。” 万长青心中起伏不定,他完全不知自己究竟是哪儿露了马脚,竟让魏云清看出了端倪,她此刻的态度,似乎已然确定他就是杀害孙大人的凶手。 他定了定神,抿唇道:“娘娘,微臣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孙大人是自尽的,哪儿来的幕后主使?微臣对孙大人十分敬重,又怎么会杀害孙大人呢?” 他忐忑地握紧了拳头,聚精会神地等着魏云清的回话,只等着再说出些什么,他好继续驳斥。此刻他对她依然还是不屑一顾的,不过是一个凭借着皇上而一飞冲天的女人,不知来自哪个乡野,又能有多聪慧,有多少见识?即便她护送皇上从战场上归来又如何?他可是听说,晏将军接到二人时,他们都是一副流民的打扮。不过是扮作流民脱逃,这种事换了谁会办不到?因此他并未将魏云清看在眼里。 谁知听了他的话,魏云清却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的模样,掉头就走。 “娘娘!你真的误会微臣了!”万长青急了,追上去几步叫道。 魏云清回头,嫣然一笑:“是不是误会,我还真不知道。毕竟我只是个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哪就能发现是谁害死了孙大人呢?我自然是只得将此事禀告皇上,交由他来定夺。到时候万队长你到底是认罪还是不认罪……那可就与我无关了,我不过是个后宫妃子而已,后宫不得干政……是有这句话吧?因此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得去跟皇上解释。” 万长青满脸震惊地看着魏云清拿他刚才隐晦堵她的话反过来讽刺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飘然离去,突然意识到,之前他是太小看这个女人了。当他之前看到她面对孙承吉尸首时的悲伤激动时,他确实一点都没拿她当回事,只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女子,可谁知她不知怎么的就发现了真相,这震惊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当他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时,魏云清已然走到了杨奕跟前,正低声与他说些什么。 万长青心中一急,立刻冲上前跪下喊道:“皇上,微臣冤枉啊!孙大人真的不是微臣杀的!娘娘冤枉微臣了!” 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惊讶地望着他。 万长青正垂着脑袋磕头,并未发现众人的异样,只连声解释道:“微臣与孙大人无冤无仇,又怎会杀害他呢?还请皇上明察秋毫啊!娘娘虽贵为皇贵妃,可毕竟是后宫中的女子,对此事想来不甚了解,一时间无法接受孙大人自尽身亡一事才误以为他是被人杀害的!微臣是愿望的啊,还请皇上明察!” 满场的寂静。 除了魏云清和略微晓得些什么的杨奕之外,其余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激动起来的万长青。刚才魏云清低声与杨奕说的话并没有避着其他人,因此他们都知道,她说的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不过在此刻显得有些另类——皇上,我饿了,想吃绿豆糕。 “万长青,你这是何意?” 百里钺再也无法保持事不关己的冷漠,略提声问道。他本是冷眼旁观着一切,虽说魏云清在诏狱中调查他的手下是越俎代庖,也是不给他面子,可他并不在意,倒想看看她究竟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没想到这万长青居然主动跳出来说他并没有杀害孙承吉。 孙承吉是在诏狱里死的,百里钺得到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但还没来得及查看过尸体,因此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刚开始也只当魏云清是在寻找那丢失的玉佩,没想到事情竟有些大了。 毕竟,一代首辅在诏狱中自尽和被人杀害是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 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万长青抬头喊冤道:“镇抚使大人,此事真不是下官所为!请大人为下官做主啊!” 若孙承吉果真是万长青杀的,百里钺也逃不了干系,他没有理会万长青声嘶力竭的喊声,回头对杨奕恭敬道:“皇上,请容许微臣查看孙大人的遗体。” “快去看吧!”杨奕摆摆手。 百里钺点头,向孙承吉尸身所在的牢房行去。那万长青面色难看地望着百里钺的背影,很快又收回目光,低着头浑身颤抖。 杨奕小声对魏云清道:“莫非真是他杀了孙承吉?” 他原本还疑惑魏云清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见万长青主动上来解释了一番,顿时惊讶于他话中透露出来的事,吃惊地看向魏云清。 虽说杨奕一直相信魏云清的话,但那不过是出于一种惯性,在他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有多深信不疑。此时见万长青主动解释,他反倒更信了魏云清的话,自然而然将怀疑落在了对方身上——云清姐姐说孙承吉不是自尽的,他就一定不是自尽的,云清姐姐说这个叫万长青的人是凶手,他就一定是凶手。 郑祥肃容道:“皇上,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能胡乱猜测啊!” “那你有何高见?”杨奕不耐烦地看了郑祥一眼。 郑祥支吾了几句,低声道:“老奴觉得,孙大人应当便是自尽吧?老奴实在看不出有何异样。皇上,您可不能因为一两句话而怀疑您的臣子,叫他们寒了心啊!” “关你何事?给朕退下!”杨奕怒气冲冲地说。他觉得郑祥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他怕臣子寒心做什么?他真正要怕的,是云清姐姐寒心,她寒了心,说不定直接回天上去了,他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郑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面对暴跳如雷的杨奕,他除了退下,别无他路。 杨奕转向魏云清,继续问道:“云清姐姐,真是这人杀了孙承吉?” “我不知道啊。”魏云清眨眨眼,分别瞥了那郑祥和万长青一眼摇头道。 听到她的话,郑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那你……”杨奕满脸疑惑。 她道:“百里大人不是去查看了么?以百里大人的本事,想来轻易便能看出些端倪吧。” 杨奕听魏云清随口夸奖别的男人,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可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看了那牢房中正仔细检查的百里钺一眼,心中下了个决定,立刻对万长青道:“万长青,你若说出实情,朕便饶你九族!” 他的想法非常简单,抢在百里钺找出事实真相之前,逼万长青说出真相,如此一来,也就说明他比百里钺厉害! “皇上,微臣是冤枉的啊!” 见百里钺在仔细查探,而皇上又步步紧逼,万长青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嘴里却仍旧硬挺着没有松口。 杨奕瞥了百里钺一眼,有些着急,怒喝一声:“朕早已看穿了一切,你莫再狡辩!” 若万长青此刻足够冷静,自然能发现杨奕是在虚张声势,此刻是特别的色厉内荏。可前有魏云清直接指出他是凶手的震惊,后有百里钺正在查探尸身时给他带来的精神压力,被杨奕这么一吼,他身形一颤,低着头握着拳头不再做声。 “万长青,你莫以为你不说话便没事了!若你能从实招来,朕便宽大处理,否则休要怪朕诛你九族!”诛九族这种话对杨奕来说完全就是信手拈来,虽然从来没有真的实行过,但在这个封建时代,因为他确实能做到这一点,足以产生强大的威慑,足够令闻者恐惧。 杨奕边说还边注意着百里钺的举动,实在是着急得不行,害怕在他逼万长青说出真话之前百里钺便有了决定性的证据,还真想直接冲上去摇着万长青的脖子让他全部都交代了。 “你这妖女,都是你在皇上面前妖言惑众,今日我便要清君侧!”万长青忽然大喝一声暴起,双目赤红地瞪着魏云清,揉身向她扑去。 魏云清的注意力一开始就从没从万长青身上挪开过,一见他状若癫狂地向她扑来,便立刻向旁边一推杨奕,自己也借着反作用力飞快向旁边躲去。 “快抓住他!快啊!”杨奕只踉跄了一下便被郑祥接住,转头见万长青拔.出腰间长刀向魏云清逃走的方向冲了过去,几乎目眦尽裂,失声大喊道。 魏云清的反应本来就快,在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之后,更是选择了最佳的应对方式——她一拐就拐进了锦衣卫人堆之中,刚好躲在李勋身后。 面对万长青看过来的长刀,李勋下意识地解下腰间长刀连刀鞘一起压了上去,将万长青的锋利刀锋死死拦住。 “队长?!”他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是知道他家队长竟敢在皇上面前对皇贵妃不利,绝对是死罪一条! 然而此时的万长青已经不是李勋平常所熟悉的那个队长了,他重重向下一压,又一脚将李勋踢开,继续向魏云清追去。 不过有了李勋的这一抵挡,万长青很快便被众锦衣卫包围了起来。面对昔日的队长,目前的敌人,这些锦衣卫纷纷露出不解又为难的神色。 但万长青却并未有这样的犹豫,很快便用绣春刀砍伤了几个曾经的手下。这下,其余的人如梦初醒,也不再留情,只想将他打得失去还手能力,再将他拿下。 万长青此时以少敌多,根本没有任何胜算,但他似乎想要死战到底,一点都没有退缩的意思。面对自家前任队长的凶悍,这群锦衣卫们也被激出了血性,不再留情。万长青身上的刀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很快他身上便满是鲜血,宛如一个血人。 “我家大人说得对,大梁若有那魏氏妖女存在的一日,必定会一步步走向灭亡!”万长青死战不降,临死前怒瞪向魏云清,最终死不瞑目。 魏云清无言地看着万长青凄惨的死状,一时间竟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感觉。亲眼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终究不是件有趣的事,即便到了这个时代,她已经看到过太多太多的死人,可毕竟无法习惯。但一想到那个慈祥的老人是这个混蛋杀害的,她的心中便忍不住涌上了些许快意。杀人偿命,万长青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然而唯一令人不满的是,他的话只能说明他背后果然有幕后主使者,但是谁,却没能从他嘴里套出来。 “皇上,微臣御下无方,令孙大人惨死狱中,令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受了惊,微臣听凭皇上处罚!”百里钺自动请罪道。 杨奕尚在惊魂未定之中,摆摆手简单地说:“这事不怪你。” 后续的事魏云清没再多管,在看到万长青横死,而线索断了之后,她便回到了牢房之中,看着如玩偶般安静惨白的孙承吉,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是连蒙带猜加糊弄找到了杀害孙承吉的凶手,然而万长青顶多只能算是个杀手,真的幕后黑手还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而那人究竟是谁,却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调查万长青背后究竟是谁的事,交给了杨奕去安排,而在魏云清的坚持下,她亲自将孙承吉的尸身送回了孙府。 所谓的谋反一事,此刻已不重要了。杨奕金口一开,孙承吉便恢复了名誉。虽说万长青临死前都没有承认是他杀害了孙承吉,但他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也从侧面证明,孙承吉谋反一事是莫须有——否则的话,为什么有人会在孙承吉即将被放出来的前夕冒险将他杀害呢? 直接杀害孙承吉的凶手被绳之以法,但真正的幕后黑手还逍遥法外。在将尸身送回孙府,看到孙府上下特别是孙老夫人和孙思思那悲痛欲绝的神情时,魏云清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她满心的愧疚。 即便孙大人说他被人构陷从而关入诏狱一事从本质上来说与她无关,她却无法就此释怀。在这一事件上,她算是导.火.索。而之后,她匆匆忙忙去找杨奕,要求他将孙大人放了,也是给了暗中的坏人以动手的时机。如果她能更谨慎一些就好了,如果她能先悄悄地说服杨奕,先将孙大人接出来就好了…… 可一切的如果都没有意义。事情已经发生,孙大人就此凄惨死去,而她还要活着,忍受缠绕于胸的愧疚和痛苦。 以及……完成她的承诺。 在诏狱之中,魏云清答应过孙承吉两件事,一是保护他的家人,二是辅佐杨奕成为一个明君。 这两件事,她都会做到。 就算超出她的能力,就算拼尽全力,她也一定会做到。 第五十九章 孙承吉的被捕本早已经在大梁朝堂上弄出不少动静,他的死亡,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奏折如同雪片般向杨奕砸来,有义愤填膺的,有悲痛感伤的,有要求严惩凶手的……幸灾乐祸弹冠相庆的自然也有,却都隐藏在汹涌的朝堂之下,没人会傻到在此刻表现出来。 但这些,却跟魏云清无关。在恢复了孙承吉的名誉之后,杨奕特意加封了孙承吉的子孙,金银赏赐,加官进爵,只要他在一日,想来孙承吉一家必能富贵绵长。而魏云清也已下定了决心,将来会时不时关注孙家,只要她还有能力,便不会让孙家遭受大祸。就如同她答应孙承吉的那样,拼尽全力也要守护孙家。 答应孙承吉的另一件事是辅佐杨奕成为一代明君。这个对魏云清来说要求太高,她思来想去,只好决定像当杨奕的家庭教师一样教他,同时寻求其他人的帮助——后者才是重点。毕竟现代与古代的教育方式不同,而她又只是个普通的现代女性而已,治国之道她可不懂,自然只能找懂的人来教杨奕。她所能起的作用,更像是严厉的家长,当家教在教孩子时,她坐镇,盯着孩子好好学习不分心。因为杨奕底子差,进步空间就大,如果他能多点儿上进心,就算成不了千古明君,当个过得去的皇帝应当不难。 送了孙承吉的尸身回孙府后,魏云清就跟着杨奕回了皇宫。她径直跟着杨奕来到了乾清宫,示意他屏退众宫人。 见魏云清表情平静,杨奕觉得没什么危险,便下令让所有人都出去。很快宫室内便只剩了两人。 在这一片静谧之中,杨奕先开了口:“云清姐姐,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他面露忐忑,紧张的神色在脸上闪现。 魏云清沉默,涩然道:“我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孙大人的死,我们都有责任,我没有资格怪你。要怪你,也是孙府的人怪你。” 杨奕垂着视线,此刻回想起孙承吉这几年来的陪伴,心里也有些难过。从他当上这个皇帝起,孙承吉便已陪伴在他身边,就算自己一直以来都很讨厌他,可熟悉的人突然死去,他心里也不好受。 “好了,若你想不让孙大人死不瞑目,还是想想怎么收拾好他死后的烂摊子吧。”魏云清淡淡道,“从前有孙大人帮你处理政事,你自然乐得个轻松自在,可如今孙大人已经不在了,这大梁朝的事务,你还能交给谁?” 杨奕抬头看了眼魏云清,又默默地抿唇不语。他知道魏云清说得不错,没了孙承吉,他还能信任谁呢?他茫然地想了会儿,觉得这个似乎可以,那个好像也行,可却始终下不了决心——交给谁都没有交给孙承吉让他觉得安心。 “还有,我想跟你谈一项交易。”魏云清道。 关于自己与孙承吉的约定,魏云清并不想说给杨奕听,若是杨奕知道她为了完成承诺必须留在皇宫,那他岂不是会有恃无恐?所以她不但不能告诉他,还要将这事说成是她的妥协,让他能感恩戴德什么的。 “什么交易?”杨奕奇怪道。 魏云清道:“你是不是还想让我留在皇宫里?” “云清姐姐,我喜欢你,我当然希望你留在皇宫之中!”反正已经说过了一次,这一次说出喜欢,杨奕的神态非常自然。 魏云清却自动忽略了他的表白道:“好,既然你希望我留在皇宫之中,那我这交易,你应该会想接受。我可以留在皇宫,但你不能强迫我做任何事,而且,我希望你能听我的话,当一个好皇帝。” “云清姐姐,你愿意留在皇宫了?”杨奕惊喜地跳起来,而后面那些话却根本没去注意。 “这是有条件的!后面的话你听到没有?”魏云清追问。 杨奕连连点头:“我听到了!云清姐姐,这交易我接受了!”今天这一役,已经让杨奕充分体会到他的云清姐姐多有本事,守卫森严的皇宫都能逃得出去,他又能将心不甘情不愿的她关到几时呢?这个交易对他来说可是雪中送炭,对他来说她提出的要求根本不算什么,只要她自愿留在皇宫之中,怎样都好! 魏云清狐疑地看着杨奕,他答应得太快,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只得又将她刚才说的重复了一遍,再次向杨奕确认。 直到杨奕重新将她的要求说了一遍,她才确信他是真的听明白了她的话。 “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得重新给我出宫的自由。”魏云清道。她被带入皇宫太突然,心中依然牵挂着宫外的事,更何况她还想去见晏如松一面。 想到晏如松,魏云清的表情变得黯然。她之前还让孙思思转交了信给晏如松,告诉他她会想办法出去,让他等着她,可如今……她却决定主动留在皇宫。她对不起他,她想再跟他见一面,把目前的情况说给他听,只要他愿意等她,她便也愿意为了他而尽快完成承诺出宫。 听到魏云清的话,杨奕面上闪过一丝迟疑,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此事我可以答应你,但云清姐姐,你若要出宫,必须带上锦衣卫,而且……你不能去见晏如松!” 魏云清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虽然她并不承认杨奕口中的喜欢是男女间的喜欢,但他自己那么认为的话,就会将晏如松当做情敌,会有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 “我欠他一个解释。”魏云清盯着杨奕,眼神渐冷,“当初如果不是你突然将我带进皇宫,此刻我早已不在这儿。” “反正……反正朕不允许!”杨奕心虚,却转开了视线利用皇帝的特权耍赖道。 “你若是不允许,我们的交易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魏云清冷淡地说。 杨奕委屈地看向魏云清,见她丝毫没有改变口风的意思,只得恹恹道:“好,朕答应你可以去见晏如松……但只此一次!” 魏云清本不想同意,可想到杨奕也是个固执的人,便点头道:“可以。我要在宫外单独见晏如松,你不许派人偷听。” “……好吧。”杨奕极为勉强地应道。 魏云清这才长舒了口气,心中期待着与晏如松的会面。 与杨奕商量后的结果是,杨奕会派一小队锦衣卫给他,而那领头的锦衣卫拥有令牌能带她出宫,也就是说,她实则也无法随意出宫,只能仰仗锦衣卫,这也杜绝了魏云清绕过锦衣卫出宫。而那一小队锦衣卫则必须听从魏云清的话,除了不让她离开他们的视线这事之外,他们不得违背她的命令。 跟杨奕的谈话结束后,已经累得快睁不开眼的魏云清便回了延禧宫。而这回,蓝田和绿翠也跟着魏云清回去了。她也来不及与二人好好叙旧,很快便洗洗睡了。 第二日,延禧宫里来了位锦衣卫千户报道,说是杨奕派来的。魏云清一看,这位千户还是个熟人——丁正宇。这位丁千户正是在晋阳城中对她无礼,后来又送钱贿赂她让她别跟他一般计较的那位。既然是熟人就不用多说什么了,双方互相招呼了几句,魏云清便带着蓝田和绿翠一起出了宫。 “姑娘……不,现在该叫您娘娘了。”绿翠口误,立刻改了口,捂嘴笑道。虽然绿翠也算是了解魏云清的追求,但此刻魏云清被封为了皇贵妃,这是多么尊贵的女性啊,她想着或许魏云清的想法已然改变,为着自己能伺候这样一个亲善又高位的尊贵女性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私底下随你们怎么叫。”魏云清兴致不怎么高地说。 蓝田扯了扯绿翠,对她使了使眼色,绿翠并不能完全明白,面露迷茫,但与蓝田长久的默契令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姑娘,那咱们这回出宫,是去……”蓝田问道。 魏云清道:“之前我入宫急,还有些事尚未处理。” 她没有细说,蓝田和绿翠便也没有多问,二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厢之中,等着车子划过青石板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处小院之前。 魏云清走下马车,看着这个她在古代置办的第一所房子,心内百感交集。请孙大人帮忙买下这个小院子的时候,她和管家很用心地装扮着这小院,她是想着在这儿一直住下去的,没想到才过了多久啊,她就被迫离开了这儿。 小院子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出来,拿着扫帚打扫着院子前的一小片空地。他还未开始动手,便见小院子外围了一大群人,登时吓了一跳,赶紧一转身跑回了小院子里。 等魏云清从马车上下来想要叫住小满的时候,小满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小院门口,没一会儿,吕管家便匆匆走了出来,原本略带担忧惊惧的神色在看到马车旁的魏云清后顿时变成了惊喜:“姑娘!” 战战兢兢地跟在吕管家身后出来的小满面上也是一片喜悦之色。 吕管家和小满快步走上前,不过还未来到魏云清身前便被丁正宇拦住了。 “丁千户,请让他们过来。”魏云清道。 丁正宇便推开,请吕管家和小满过去。 吕管家客气地对丁正宇拱拱手,领着小满来到了魏云清的跟前:“姑……娘娘!”他想起魏云清此刻的身份,便立刻改了口。 魏云清没有计较称呼问题,看着吕管家面露疑惑:“我还以为你们已经都离开这儿了。” 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时间安排这些人的去向,而当她被带入皇宫之中,都没什么自由,自然也无法将这些人好好安顿一番。 “小院里的人,都还好吗?”魏云清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多谢娘娘关心,大家都好。”吕管家笑道,“这几日多亏了柳姑娘,她说这儿也算是娘娘的娘家,要我们好好看着小院,等着娘娘回来。” “柳慧娘她,果真是心细。”魏云清面露感激。她与孙思思,柳慧娘都已是好友,但孙思思却想不到那么多细节的事,但柳慧娘做事却考虑得仔细,明知她已经入宫,却还是将她的小院照顾得井井有条。 魏云清回了小院之中,请锦衣卫们在院中休息,便让小满去晏府找晏如松。 而她自己,则在房中紧张地来回走动。她看到了“青松入云”几个字,怔怔地站在下方看着,表情怔忪。晏如松写下这几字时的认真画面还历历在目,可物是人非,她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与他在一起了。 外头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魏云清蓦地转头,便见晏如松闯了进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魏云清身上,看到这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时,他的脚步蓦然停住,站在门口与她遥遥相望,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如松……”魏云清怔怔道。 晏如松忽然几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魏云清,在她耳边喃喃道:“云清……云清,果真是你……” 魏云清不停点头:“是我,确实是我……”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见到晏如松,她是那么高兴,可这份高兴之中,还有一种淡淡的悲伤。因为这一次的见面,同样意味着分别,将来再想跟他随意见面,就没有过去那么容易了。 她的心里甚至有种隐约的不祥预感——她与晏如松,或许已经无法再走到最后了。 两人静静相拥着,没有人进来打扰他们,二人便一直沉默着,直到魏云清推开晏如松,望着他的眼睛笑道:“外头的锦衣卫在你进来时没拦你么?” 她的这话,将梦幻般的喜悦拉回了现实。 晏如松沉默了片刻才道:“没有。” 他有那么多的问题想问,可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再次回到小院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如同她给他的信中所说出宫了?可外头的锦衣卫又如何解释? “来,先坐,我慢慢说给你听。”魏云清拉着晏如松在桌旁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 晏如松像是等待着宣判般面露不安,局促地拿起了杯子,过了会儿却又一口未喝就放下,面容紧张地看着魏云清。 被他的紧张情绪感染,魏云清也笑不出来了,即便嘴角弯着个弧度,也更似于苦笑。 “我现在并不算离开了皇宫。”魏云清低声道。 晏如松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却没有插话,他知道魏云清的话还没有说完。 “杨奕他不肯让我离开皇宫。”魏云清低着头继续道,“我想他只是想要个玩伴罢了,我都跟他说了很多遍了,但他都不愿意放我离去。而且,在孙大人临死之前,我已经答应过他,要辅佐杨奕成为一个明君。” 晏如松只觉得喉咙干得发紧,看着魏云清的他只能看到她的发顶,却无法看到她的神情。 她的话……是在跟他解释,叫他放弃么?她在告诉他,他已经等不到她出宫了么? “我……”喉咙胀得似乎发不出下一个音节,晏如松就那么茫然地停顿在那儿,却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告诉她,安心做她的皇贵妃,他会在心里祝福她?还是告诉她,他能理解她的选择,并让她不要内疚? “你可以不可以再等等我?”魏云清忽然抬头看向晏如松,面容紧张,唇色都有些发白,“我知道我的这个要求非常过分。可是……对不起,我真的无法轻易放弃你。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些许时日?杨奕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等他多看多学,再长大一些,他就会明白他之前的封我为皇贵妃的命令就是个错误,或许,或许就会同意放我离开了!” 魏云清答应孙承吉辅佐杨奕,还有一个附加的好处——当杨奕成为了一代明君,他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思考问题,乱来,那时,他一定会明白,他对她的所谓喜欢,不过是一种见到新鲜事物的好奇罢了,他喜欢的,其实是她的仙女身份,而并不是她这个人。那时,他应该会答应她的请求,放她离开,或许那时候两人还能是好朋友,她依然有一个了不起的大靠山。 而在这件事里,她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晏如松。在这个时代,他已经算是大龄剩男了,还要等她不知多久,耽搁的时间怎么办?况且,她现在名义上是杨奕的妃子,晏如松的心里怎么会不留下疙瘩呢? 她忽然想起了她之前拜托孙思思送给晏如松的书信,没等他回答便问道:“我给你的那封信……你带来了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之前魏云清见晏如松一见她便表现得如此激动,早就自动将之认为那是一种对她信的肯定回复。直到现在,她才想起那一封信,想起其实他还没有说过会等她,她却擅自问出了他还能不能“再”等她。 晏如松并没有回答,取出了一封叠得仔仔细细的信纸,拿起魏云清的手,放在她的掌心。 眼泪顿时涌了出来,魏云清紧紧抓住那封信,低着头吸着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看啊!她的眼光多好啊!她找到喜欢的男人,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等她……夫复何求! “那你还愿不愿意……再等我一次?”魏云清低着头喃喃将自己的话又问了一遍。等几天和等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意义完全不同,她也不知晏如松会如何回答。 晏如松有些沉默,片刻之后便轻轻环住了魏云清,手臂似乎带着一丝轻颤。 魏云清不知他是何意,心脏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的,紧张地闭上了双眼。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能理解。可她还是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她所希望的答案。 “我愿意再等你……可,皇上会同意放你离开么?”晏如松低声问道。 这样的答案令魏云清心潮澎湃,她并不在意后一句中晏如松的担忧,抬头看着他肯定地笑道:“一定会的!他现在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等他明白了,他就不会再强迫我留下。” 晏如松凝望着魏云清,轻轻点头道:“好……我等你。” 这几个字的分量,对魏云清来说重如千斤。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古代收获这样的一份爱情。 “谢谢……”魏云清含泪看着晏如松,又补充道,“我不会让你无限期地等待下去。给我一年时间,若我无法在一年之内离开皇宫,你便……就当从未认识过我吧。” 晏如松没有应声,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过去的点点滴滴此时如同潮水般涌现在晏如松的脑海之中。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魏云清这样的女子,想要将她忘记谈何容易? 他的承诺是认真的,然而,对他与她的未来,他却不自觉地抱持着悲观的态度。此刻他的举动是在蔑视皇权,他明明答应过他的父亲,却没有做到,是不孝,这些事放在从前的他身上,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他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他的心中,是藏着一种恐慌的。或许会因为他心中的软弱,或许会因为外力的不可抗拒,他终究会辜负她的期待。 然而,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希望自己能给她多一些希望。他明白,她想离开皇宫的愿望是如此强烈,她真心地期望着离开皇宫与他在一起,他希望,他能给她多一分的勇气,直到他再也无法坚持为止。而他强烈地祈祷着,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第六十章 难得一次见面,魏云清并未将时间浪费在于事无补的伤感之中,她与晏如松说起自己尝试逃出皇宫的那段经历,就像是说书一般,兴致勃勃,而晏如松则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勾唇微笑。 说到自己被带入诏狱,又贿赂李勋获得阶段性的胜利时,魏云清眨眨眼,笑问:“有没有觉得我很聪慧?” 晏如松无奈笑着点头:“有。云清你聪慧过人,常人难及。” 魏云清捂着脸不好意思:“你别这么夸我,我会害羞的。” 晏如松只淡淡笑了笑,早已习惯她的奇妙言行。 “你还记得那个叫百里钺的吗?”娇羞完了,魏云清继续说下去。 晏如松点头:“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那时候是他救了你。” 魏云清道:“我早怀疑那时候他是居心不良,这回在诏狱里我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就是被他给抓了回去。他还故意装作没认出我的样子,实在可恶!下回你若是抓到他什么小辫子,别客气,整死他!” 她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把百里钺压扁了做成福字贴墙上。 “……好。”晏如松无奈应道。锦衣卫拥有监察百官的权责,让他去抓百里钺的“小辫子”,岂不是反过来了么?不过他也明白魏云清不过是随口说来,并非果真要让他做什么,便也随口应了。 “那就说好了,我可等着呢!”魏云清用力点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娘娘……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丁正宇的声音透过并不厚实的门板传入室内。 二人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僵,刻意营造出来的轻松氛围悄然消失无踪。 魏云清不舍地看着晏如松,扬声对门外道:“我知道了。”随即便压低了声音道:“我该走了……下一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你……要多多保重。” “你也是。”晏如松点点头,语声温柔,“你的小院,我也会帮你看顾着。若有什么难处用得上我,你便让小满来寻我。” “好……我会的。”魏云清沉默片刻,用力点头。 谁也再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 魏云清忽然笑了笑:“那以后再见。”她站起身:“我送送你吧。” “……好。”晏如松低低应了一声,同样起身,二人一道来到门口,他将门打开,外头身负皇帝命令的丁正宇面容紧张,见二人出来,便松了口气。 “丁千户,我送送晏将军。”魏云清冲丁正宇笑了笑。 “是,娘娘。”丁正宇忙应道,退到一旁。他没胆偷眼看什么,但心里却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这后宫之中的事,还真是令人讶异。没想到这皇贵妃娘娘居然与晏将军有私情,更令人诧异的是,皇上还知道,并且允许了他们这次会面。 丁正宇很高兴自己能得到皇上信任,得以重用,可这宫闱内.幕却令他有些不安,万一今后一个不好,这可是会牵连甚广的吧…… 一边是被皇帝重用的无量前途,一边是对自己小命的担忧,丁正宇表面上还是恭敬的模样,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魏云清陪着晏如松一直走到小院门口,看他骑上他的马。 他与她挥手道别,最后对她笑了笑,便缓缓驾马离开了这儿。魏云清痴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这才转身回到小院之中。 离开前,魏云清特意留下了一些银子给吕管家,让他先将小院照顾好,人都留着,便随丁正宇回了皇宫。今天见了晏如松,魏云清的心情难免低落,再去见柳慧娘和孙思思的事,便只好暂时搁下,等下回出宫再说了。 魏云清刚回到延禧宫,就发现杨奕居然正等在她的宫内,见她回来,立刻迎上来笑道:“云清姐姐,我可等你很久了,你快过来瞧瞧这个,听说这是海的另一边传来的,叫做番茄,像红灯笼似的,可好看了。” 杨奕知道魏云清出宫去做什么了,但他却绝口不提,只将他找来的新鲜玩意儿拿来给魏云清共同赏玩。 魏云清现在是看到杨奕就烦,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勉强应对,听到他的话,再瞥了眼他拿在手里的盆栽,上面结着一些小孩子拳头大小的红色果实,不禁脱口道:“……这不是西红柿么?” “西红柿?”杨奕好奇道,“郑祥说,因这东西有些像茄子,又是海外番邦之地来的,便被称为番茄。云清姐姐,莫非你们……那儿这东西有许多?”他想说仙界,但周围有其他宫人在,便含糊了过去。 “是啊,到处都是。”魏云清随口应道。她本以为是杨奕这皇帝少见多怪,可这东西既然是郑祥拿给他的,还特地提了来历,想来这时代番茄还没有出现吧。她忽然想起来,现代很多耳熟能详的常见水果,古代因为地理环境或种植技术的原因,并未在某些地域出现。她似乎记得,现代常见的那种苹果,在十九世纪时才传入中国。那么说来,在这个架空社会,西红柿也尚未传入大梁。 她顺手摘下一颗西红柿,手指擦了几下便塞入口中咬下。 “云清姐姐!”杨奕惊诧地看着魏云清,“这,这能吃吗?” 他话刚说完,就见魏云清停住了咀嚼的动作,一脸要吐吐不出来,要吞吞不下去的苦逼模样。 “云清姐姐!莫非这有毒?”杨奕吓了一跳,忙想叫太医进来。 魏云清赶紧吞下那口西红柿,一把抓住了杨奕:“这东西没毒……就是酸。” 杨奕将信将疑地看着魏云清,也学着她从盆栽之中摘下一颗西红柿,小心翼翼地擦干净,然后咬上了一小口。 “果然好酸!”杨奕眉头紧皱,也是一脸苦相。 魏云清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当我骗你啊!” 她把那酸得不行的西红柿放到了那盆栽之中,拍拍手道:“我们那儿的番茄可甜可好吃了,这个实在是难吃,也就只能当观赏植物来看看。” 杨奕看了看手中只咬了一小口的番茄,再看向那被摘得只剩下一个番茄的盆栽,有些舍不得学魏云清就怎么丢掉。据郑祥所说,这可是花了一千两银子才买来的,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 杨奕犹豫了会儿,又尝试着吃了一口,酸涩的感觉更胜刚才,他只得将这咬过两口的番茄丢到了盆栽之中,又将盆栽放到桌子上,心情不免恹恹的。 原本他还想找些新鲜玩意儿让魏云清高兴一下,没想到她在仙界早看过太多了,他还能找些什么她没见过的让她高兴呢? 杨奕正在烦恼,却听魏云清道:“阿奕,我们现在去乾清宫吧?” “呃?”杨奕怪道。 魏云清目光灼灼:“不是说好了,你要听我的话,成为一个好皇帝么?就从今天开始,别再耽搁时间了。” 杨奕想起了自己曾经答应过魏云清的话,但表情依然有些茫然,对于如何当一个好皇帝,他实在没有什么概念。而且对此,他也不太感兴趣。 只是既然答应了魏云清,他就不想让她失望,他想做到他的承诺,让他的云清姐姐明白,他若是认真起来,也能做到很多事,他希望她不再看不起他。 杨奕平日里上朝的地方是乾清门,那儿除了有大殿,还有一些偏房,他有时候会在那儿会见众臣。魏云清跟着杨奕来到偏房,那儿放满了各种书籍,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头昏脑涨,只得对杨奕道:“现在能叫文淮文大人过来么?” “文淮?行呀!”杨奕叫了个内侍进来,传旨让文淮入宫。 在等待的时间里,魏云清指着书架上的书问道:“这些书你都看过多少?” 杨奕站到书架旁,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从里面挑出他看过一些,有印象的二十几本书。 “这些书你都看过了?”魏云清面露怀疑。在她心目中,杨奕不学无术,她很难相信他会看完了这么多数。 “……大概看完了一半吧。”在魏云清的目光逼迫下,杨奕终究说了实话。 “哪一半?” 杨奕左挑右捡,最终从这二十几本书中翻出九本。 “……你对自己的要求可真够低的。”魏云清无语。这面前的书少说也有二十五本,只看过九本就说自己看了一半,他也太会给自己留面子了。 杨奕红了脸,低着头不吭声。 魏云清却还没打算放过杨奕,抽出他指出看过的一本书,翻开后随意念了一段,问道:“后面是什么?” 杨奕:“……” “你真的看过这本?”魏云清表情狐疑。她还以为古人所谓的看过,就是已经将书倒背如流了呢!究竟是杨奕骗她,还是时间太久他给忘记了? “……几年前看过。”杨奕低声道,“但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时候看书就是为了应付,他哪里会认真呢?心思都不在这上面,自然连它说了些什么都记不住。 魏云清幽幽一叹,对于自己的承诺能不能完成,又少了些信心。皇帝能混成这样子,也足以说明孙大人这个首辅的能耐。只是孙大人太能干了,也就让杨奕养成了惰性。 魏云清没再折腾杨奕,丢了本书给他,自己也拿了一本书,坐在一旁慢慢看起来。 杨奕偷偷看了眼魏云清,见她表情专注,便也只得捧着书假做认真地看起来,只是翻来覆去了半天,连一页都没有看进去。他在学业上已经荒废了太久,要重新习惯学习的刻苦和枯燥,又谈何容易呢? 时间渐渐流逝,很快内侍来报,文淮文大学士来了。 文淮进来时的面色并不好看,眼里竟有血丝,像是并未休息好,看到杨奕时,他硬邦邦地行了礼,口气生硬地问道:“不知皇上找微臣来所为何事?” 魏云清一见文淮这样子,就知道他对杨奕有情绪。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文淮时,曹军说了孙大人的坏话,那时候文淮就在替孙大人说话,言语间对孙大人很是仰慕,但此时孙大人已逝,杨奕可以算是间接凶手,这文淮又怎么会不恨杨奕呢? 只是毕竟君臣有别,文淮不可能当着杨奕的面对他乱吼乱叫,只能以些微的态度变化表达自己对杨奕的不待见。 杨奕正看书看得心烦,碍于魏云清在场只得继续看,此时见文淮来了他终于暂时不用看了,对文淮露出的笑容便显得极为真诚:“文淮,你来了?快过来,是皇贵妃找你,不是朕。” 文淮面露疑惑,看向魏云清,态度稍缓:“不知皇贵妃娘娘找臣有何要事?” 魏云清道:“对于文大学士来说,此事轻而易举。皇上近来想要读书,还烦请文大人帮他瞧瞧,应当读哪些书,又该如何读?” 文淮点点头,却道:“原来如此。只是微臣才疏学浅,只怕有负皇上所期,还请皇上另请高明吧!” 他这自然是在跟皇帝闹脾气,对于孙承吉的死,他不可能轻易释怀,自然也就不乐意在这时候帮杨奕的忙。 魏云清有些理解此刻文淮的心思,她想了想对杨奕道:“你先出去。” 杨奕下意识想要开口反驳,这儿可是他的地盘,他凭什么出去啊?况且他可是皇帝,又怎能当着别人的面被一句话赶出门呢?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就对上了魏云清不容反驳的眼神,只得灰溜溜地说:“……这儿太闷了,朕先出去透透气。” 等杨奕一走,魏云清便走到文淮身前,以男人的方式拱手行了一礼:“文大人,今后还要仰仗您了!” “娘娘,你这是何意?”文淮皱眉。 魏云清低声道:“文大人,我尚未同皇上说过,孙大人在逝去前曾经与我见过一面,那时候我答应了他,会耐心辅佐皇上,助他成为一代明君。然而我学识浅薄,恐怕难以胜任此项重任,只得寻求文大人的帮助。这是孙大人的遗愿,请您帮我一起实现它。” “孙大人他……果真如此说过?”听魏云清提起孙承吉,文淮面容凝肃。 “是的。文大人,您与孙大人共事这么久,早已明白他对大梁的忠心,即便是含冤而死,他也不希望大梁灭亡。我钦佩孙大人的气节,便决心完成他的遗愿,不知文大人可否助我一臂之力?”魏云清诚恳道。 魏云清自认为有一定的看人能力。孙承吉是个政治家,而文淮,更像是个纯粹的文人,而文人,更看重的是气节,是名声。文淮对孙承吉的敬重,绝对会压过他对杨奕的怨恨。 果然,听到魏云清的恳求之后,文淮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不知娘娘想要如何辅佐皇上?”他叹了一声道,“老夫从前几次三番求着皇上念书,可他却向来不理会老夫,上回在晋阳难得向老夫要了几本书,却也只是偶有为之,老夫早已不再肖想皇上再好好读上几本书了。” 他的态度已然表明——他是不介意辅佐杨奕,指导他念书,可对方会不会领情却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听他提起晋阳一事,魏云清也想起那时候跟杨奕下五子棋,他输了她一个承诺,他就为了支开他让他去找文淮推荐三本书来看。 “关于这点还请文大人放心。”魏云清笑道,“您只需要按照他的情况推荐书籍,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应对即可,我定会督促他读书。” “皇上可会听娘娘的?” “他答应过我了,会听我的。”魏云清回道。 文淮心中仍然存有疑惑,但听魏云清如此信心十足的模样,心底便也升起了希望。他想到了在晋阳,以及回到上京之后发生的事儿。他想,对于皇上有如此影响力的女子从前并未有过,或许此次皇上果真能奋发向上吧! “那……老夫定当全力相助娘娘!”文淮掷地有声地回道。 魏云清喜道:“多谢文大人!” 文淮平常在杨奕那儿并不太受待见,跟他的接触自然没有孙承吉多。不过他知道杨奕平日里必定不会看书,因此对于书籍的推荐胸有成竹。当杨奕被魏云清叫进来的时候,文淮已经选好了三本书,亲自递到杨奕面前:“皇上,请您先看这三本!” 杨奕惊诧地看着整个精神面貌都变了的文淮,又看向魏云清,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法术。 他接过书,刚想将书放到桌上,便听文淮大声道:“皇上,您终于决心读书,微臣老怀甚慰。微臣相信,要不了多久,皇上您的学识必将超过微臣!” “那是……那是一定的!”杨奕把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死死地抱着书面露心虚。下了决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拥有那么强烈的渴望令魏云清不再看不起自己,可方才当他看书时,只不过看了几行便困得不行,他心里难过又失望,全都是对自己的。 难道他真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杨奕很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可是皇帝,是天子,又怎么会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呢?他只是不习惯而已,只要他想,他很快就能习惯的,到时候就算去考个状元也不在话下! 文淮推荐了书之后便打算离开,不过在魏云清的提议之下,他还是决定留下替皇帝讲课。 魏云清托腮坐在二人身边。文淮面容严肃认真,而杨奕则蹙眉一脸苦相,只是有魏云清在身边,他就算想撂担子不干也做不到。 这一天,本来就喜欢给人上课的文淮作为天子的老师讲课讲得眉飞色舞,心满意足地离去。而杨奕则是满脸的疲惫,脑子涨得不行。 “阿奕,今日你好认真。”魏云清递上一杯热茶,鼓励道,“若将来你也能如此,假以时日,必定成就大业!” 云清姐姐夸我了! 一天的学习下来,杨奕本觉得脑昏脑胀,心里已生出了放弃的念头,可听了魏云清的夸奖,他觉得自己仿佛满血复活了一般,对今后的读书也充满了信心。 他可不是烂泥!他是天子,是能凭自己能力考上状元的男人,他已经能让云清姐姐刮目相看了! 受到了鼓励的杨奕顿时踌躇满志,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了第五天。 杨奕这人,登基时才九岁,那时候的玩性并没有加以控制, 文淮推荐了书之后便打算离开,不过在魏云清的提议之下,他还是决定留下替皇帝讲课。 魏云清托腮坐在二人身边。文淮面容严肃认真,而杨奕则蹙眉一脸苦相,只是有魏云清在身边,他就算想撂担子不干也做不到。 这一天,本来就喜欢给人上课的文淮作为天子的老师讲课讲得眉飞色舞,心满意足地离去。而杨奕则是满脸的疲惫,脑子涨得不行。 “阿奕,今日你好认真。”魏云清递上一杯热茶,鼓励道,“若将来你也能如此,假以时日,必定成就大业!” 云清姐姐夸我了! 一天的学习下来,杨奕本觉得脑昏脑胀,心里已生出了放弃的念头,可听了魏云清的夸奖,他觉得自己仿佛满血复活了一般,对今后的读书也充满了信心。 他可不是烂泥!他是天子,是能凭自己能力考上状元的男人,他已经能让云清姐姐刮目相看了! 受到了鼓励的杨奕顿时踌躇满志,第二天, 第六十一章 “我去看看他。”魏云清冷着脸道,“请郑公公让让,免得一会儿我心急皇上的龙体,不慎冲撞了公公。公公年纪大了,我怕若有个闪失,对宫里,对皇上都是不可替代的损失。” 魏云清现在在宫中行走时,都会带着绿翠和蓝田,此刻也是,她领着二人直接越过郑祥,想强行闯入乾清宫中。 郑祥退后几步再一次挡在魏云清跟前,使了个眼色两边便涌上了不少宫人,个个警惕地望着魏云清,仿佛她是强行闯入皇宫的刺客似的。 “娘娘,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您也不例外,您还是请回吧。”郑祥不阴不阳地说。 郑祥是杀害孙承吉的嫌疑人,再加上过去阻挠她出宫的种种纠葛,魏云清对他毫无好感,甚至内心是充满了敌意的。想到杨奕的小孩子心性,她都怀疑,这装病逃学的主意,恐怕是郑祥想出来的。 “郑公公,今日不让我见到皇上,我是不会走的。”魏云清沉着脸冷哼一声,见无法突围,也不去注意周围人的眼神,一甩袖子坐在了乾清宫前的台阶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魏云清转头看绿翠:“绿翠,你身上可带着零嘴?” 绿翠一愣,随即脸一红道:“奴婢身上……有桂花糖。” 她原本就喜欢吃甜食,自从跟着魏云清过上好日子后,她就会在身上藏一包小零嘴,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吃,解解馋。 也不等魏云清催促,她便将一包满满的桂花糖取出,恭敬地递到魏云清跟前。 魏云清笑道:“多谢,看上去挺好吃的样子。” 绿翠被鼓励了,忙笑道:“对啊娘娘,这桂花糖可甜啦!” 蓝田拉了拉绿翠,示意她稍稍收敛。这可是在乾清宫大门口,魏云清是皇贵妃,拥有特权事后不敢有人责罚她,可她们却不一定了。 绿翠撇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娘娘,这儿可是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您若想吃零嘴,还请您移驾,您这样,成何体统?”郑祥见魏云清如此有恃无恐,心里不忿,面上却做出恭敬劝导的模样,肃然道。 “哦,这样不行么?”魏云清刚要将一颗桂花糖塞进嘴里,闻言放下看向郑祥,挑眉道,“既然如此,便让皇上出来教训我一番好了。他不出来,我就坐在这儿不走了。”她顿了顿,转头看向乾清宫,略微提高嗓音道,“或者说,皇上是希望我离开皇宫?那便给我个出宫令牌,我求之不得。” 郑祥悄悄回头看了乾清宫一眼,眼神微微闪动,面上已没了方才刻意为之的恭敬,尖着嗓音道:“娘娘,您既然已入了宫,就该彻底忘记宫外的一切,怎能还惦记着外头呢?这宫里的女人,可都是皇上的女人,您若总想着外头的事……或人,这可是乱了宫里的规矩!” 魏云清睨了郑祥一眼,她知道他很清楚她与晏如松之间的纠葛,他说出这样的话虽不知道具体目的,但明显是想要离间她和杨奕的关系,说她水性杨花,进了宫还跟宫外的男人藕断丝连,不清不楚。可她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因她并不在意。 “那又如何?郑公公莫非忘记了,您又不是皇上,也轮不着您操这份心。”魏云清无所谓地说着,扭头看向绿翠,将手中的桂花糖递过去,“来,绿翠,你也吃一点,我可不好意思占了你的糖全吃完。” “这……娘娘您全吃了也没事,奴婢房里还有呢……”绿翠小声说着,脸色随着越来越轻的语调而变得通红。 “这不这儿没么?来,别客气,还有蓝田,你也来点。”魏云清眼一抬又去招呼蓝田。 “是,奴婢多谢娘娘。”蓝田知道魏云清随意惯了,也不在这件事上与她推让争执,笑着应下,拿食指和拇指夹了一颗桂花糖,送入口中。 绿翠见状,也跟着拿起两颗糖,心满意足地送入嘴里。 郑祥见三人旁若无人地吃起东西来,心中已满是怒火,可面对此刻在宫中地位依然稳固的魏云清,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得握紧了拳头,隐隐带着不甘地看着魏云清。 这时,乾清宫宫室大门打开了一道缝,杨奕从门口探出个头来,状若虚弱地对魏云清道:“云清姐姐,你……进来吧。” “皇上!您怎么起来了?你的身子可还得躺着才能恢复如初啊!”郑祥面色微变,忙几步赶过去,想劝说杨奕回屋子里去。杨奕装病的事是他出的主意,杨奕正好厌倦了每日早起读书的日子,而郑祥也不愿他如此用功,又与魏云清太过亲密,这便临时出了个这样的主意,指望着杨奕能多“病”个几天,等再度对读书失去了兴趣,这事儿便能圆满解决了。 可没想到魏云清只是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杨奕便忍不住来开了门。在杨奕装病前,郑祥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只让他当做没听到外头的动静,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要出来,未料他竟如此经不住事儿,如此轻易便被魏云清激了出来。 “郑祥,你先退下。”杨奕在里头已经犹豫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出来。见魏云清就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自己,杨奕心里一瞬间又起了退缩的心思,但默念着“不能让云清姐姐看不起我”,他终究止住了想要关门躲回去的冲动,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郑祥。 见杨奕终于出来,魏云清心中稍感安慰,好歹杨奕这个人还不是真的没救。因此见他让想要拦路的郑祥也退下,魏云清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见她走至跟前,杨奕低了头不敢直视她,只低声道:“云清姐姐……我……你先进来吧。” 魏云清点点头,走过杨奕特意让开的空间,后者随即将门关上,不让其余人窥探到宫室内即将发生的事。 “说吧,你又想怎样?”魏云清在圆桌旁坐下,面容紧绷地看着杨奕。 杨奕也想坐,可对上魏云清那严肃的目光,手脚便僵硬了,不敢落座,只站在原地讷讷道:“我……我没想怎样……” 他的表现,就像是被抓到逃课的小学生一样无措,或者还有些羞愧。 魏云清叹息一声,语气也软了下来:“过来坐下。” 杨奕慢慢挪过来,在魏云清身边坐下,依然不敢直视她。 “我就来问问你,你打算如何?”魏云清冷静地问道,“若你不打算再继续我们的交易了,那你便放我出宫,我也不用再每天盯着你,而你也不用每天逼着自己做你根本不愿意做的事。” “不!我没有不愿做!”杨奕立刻抬头回道,随即又低了头支吾道,“我只是……我只是……今日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你是不是得了‘不想读书’的绝症?”魏云清哼了一声。 杨奕头更低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明白要坚持读书不易。”魏云清无奈地叹了一声,“我知道,我读书的时候,也厌烦,也不愿意去上学。但那时候我们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而你如今已经十七,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你若觉得累了,便照实说,咱们可以商量读几日,歇几日。可你如今却装病,还不愿见我,你这样,我很失望。” “云清姐姐,你不要对我失望!”杨奕咬着牙站起身,面露激动,“我、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要只说不做,我要看你的表现。”魏云清并未对他的承诺做出反应,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郑祥这人……你还是离他远些的好。你那些坏主意,都是他在旁边指点你的吧?包括这一次的装病。” “……是、是的。以后……我便不听郑祥的了。”杨奕连连点头。 “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魏云清神色认真,起身道,“今日你便歇着吧,我们明日再继续。” “云清姐姐……”见她要走,杨奕立刻上前了一步,面露不安,“不如我现在便去找文淮吧……” “今日你还是先歇着吧,好好放松,明日以最好的状态来读书。”魏云清给了他一丝笑,权作鼓励。 杨奕忐忑的心思这才放下,目送魏云清出了门。 郑祥很快便进来了,见杨奕的表情不算太难看,便凑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老奴看啊,您也对皇贵妃娘娘太过纵容了些。老奴晓得,您就是喜欢娘娘,便想着对她宠溺一些,可您是皇上啊,总不能让一个女人骑到您头上作威作福,这、这岂不是被人看了笑话?” 杨奕不吭声,郑祥说的问题,他当然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明知魏云清会骂他时尽量躲着别人,可即便觉得丢脸,他也没有想过要为改变这做些什么。因为强行将她留在皇宫,他对她始终有些愧疚,再加上她的仙女身份,面对她时,他有种天然的“自卑”。她是天上的仙女,而他即便是皇帝也不过是个凡人,一个凡人被仙女骂,又哪里算得上是笑话? “皇上,您可是皇上啊!我大梁朝,您是这个。”郑祥竖起了大拇指,“你想宠着皇贵妃娘娘,尽管可以宠,金银珠宝,华贵衣衫,她想要什么,您尽可以给她什么,可您也不该置皇家威严于不顾啊!这要是传出去,大臣们还不得群情激奋,不停上奏折参皇贵妃娘娘么?就算是为了皇贵妃娘娘好,您也不该如此宠她啊。” 杨奕依然没有回答,像是在想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抬头道:“郑祥,你先出去。” 郑祥也不知道他的话杨奕听进去了没有,想再说些什么,却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便行礼出去了。 不是宠啊。 杨奕给自己倒了杯茶,脑中塞满了魏云清的面容,有笑着的,有愤怒的,有狡黠的,有黯然的…… 他喜欢他的云清姐姐,他让着她,不是宠啊,是敬,是喜欢,是不愿她伤心,不想被她讨厌被她看不起…… 杨奕喝下一杯凉茶,深吸了口气,又紧接着为自己倒了一杯,一口灌下。 他想起方才云清姐姐说,他已经十七岁了,再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她希望他不要光说不做,希望他能说到做到。 这几日跟着文淮读书,令杨奕意识到,要当一个好皇帝是如此不容易。他不过坚持了几日,便觉得脑子一团浆糊,再看不进一个字,只想躺在床上不再起来面对那烦人的一切。 可在今日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是能做到的,他只是不想做,而并非做不到。可如今,他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会不会,他真的做不到任何事,最终只会让云清姐姐失望? 魏云清带着绿翠和蓝田先去了一趟乾清门,跟文淮解释了一番状况,这才回了延禧宫。 虽说刚才魏云清挺大方地放了杨奕一马,可因为今天这事,她忍不住开始怀疑她能否将杨奕调.教成一个合格的皇帝了。有些人,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是她有这个愿望就能实现的。目前来看,杨奕确实还算听她的话,可那又有什么用?如果他就跟陀螺一样,她抽一下才动一下的话,根本没有意义,她又不可能在这儿待一辈子。 不要担心,这只是刚开始,等再过一段时间,一定会好的。 魏云清不得不这么安慰自己,否则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坚持下去。 第二日,魏云清依然是一大早便来到了乾清门,令她感觉到欣慰的是,杨奕居然比她来得早,正在跟文淮请教着什么。 “云清姐姐!”见魏云清到来,杨奕立刻丢下文淮跑了过来,面上带着笑,神情积极,仿佛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正在求夸奖。 “阿奕,今日你来得可真早啊。”魏云清没有辜负杨奕的期待,笑眯眯地夸奖道。 杨奕脸上便带了高兴的笑,连连点头道:“是啊云清姐姐,昨日是我不对,今日我可是想要将功补过呢!” 魏云清欣慰地笑道:“你有心便好。” “朕迟早要成为一个千古流芳的好皇帝!”杨奕说出了一番豪言壮志。昨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一度想要自暴自弃,可最终,他还是战胜了心中的恶魔。 他不想让云清姐姐看不起,他总要做到一些事的,他要证明给云清姐姐看,他可以比晏如松更优秀。 然后,她或许会不再当他是小孩,忘掉晏如松,喜欢上他。 接下来,魏云清便开心地看到杨奕认真地听文淮上课,有时候还会问出些明显是听进去后才问出的问题。于是前一天的担忧又被压了下去,她对改造杨奕充满了信心,继续踌躇满志地估算着自己出宫的时间。 杨奕的好表现又持续了好几日,因天气渐冷,结果魏云清没注意便生了病,鼻塞流涕脑壳疼,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起不来。 杨奕得知消息后立刻赶来了,御医看过后开了药,让魏云清卧床休息。 古代无小病,见魏云清烧得脸色殷红,杨奕围在床边一脸忧色,握着她的手喃喃道:“云清姐姐,你不是天上的仙女么,为何也会得病?你快好起来吧……” 病来如山倒,前一天还气色红润的魏云清此刻浑身酸软,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稍稍一动便觉得脑子里钝钝地疼,一片天旋地转。感觉到手上有凉意,令她滚烫的身体稍感舒适,她条件反射性地握紧了手。 察觉到魏云清对自己的依赖,杨奕心中微动,双手一道捧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云清姐姐,你定会好起来的……” 魏云清的身体素质一向不错,之前被李卓射伤后休养得不错,并未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一次的发烧她也在没有有效医疗手段的情况下用自己的抵抗力挺了过来。 病了一场就像是死了一回,烧退之后魏云清的身体尚未缓过来,没什么力气,做什么都只能依靠着别人。 醒来后见杨奕陪在自己身边,神情里满是担忧,见她睁开双眼又骤然露出惊喜的笑容,魏云清的心头不由得闪过一丝感动。 这小孩……还是挺知恩图报的。 “云清姐姐,你可总算醒了!”杨奕凑到魏云清跟前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道,“我还以为……昨夜可凶险了!” “放心吧,我还死不了。”魏云清艰难地笑了笑。话一出口,她才察觉到自己声音的嘶哑。 这时蓝田已然捧了温水过来,服侍着魏云清喝下,她这才感觉喉咙里火烧般的难受渐渐消退了下去。 “我没事了,你去找文大人吧。” 在魏云清稍作洗漱,又吃了点儿东西后发现杨奕还杵在她房里没走之后,她忍不住赶人了。 “可云清姐姐你的身体……”杨奕不想走。 魏云清皱眉:“你也说是我的身体了,你没事,就快去文大人那儿。读书之事,非一日之功,荒废不得。你这断断续续的,能读出些什么?” 好习惯要养成难,要破坏却紧紧只需要一个懒散的念头。她好不容易见杨奕的读书大业渐入佳境,又怎能容忍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它半途而废呢? “但我不放心你,云清姐姐……”杨奕没被魏云清轻易说动。 魏云清道:“你若真的为我着想,便跟着文大人好好读书,如此一来,我才能安心养病。” “……好吧。”杨奕终于被魏云清说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延禧宫。 见杨奕离去,魏云清便更放松了些,舒舒服服地窝在被窝里。 那之后几天,魏云清的病情偶有反复,不过问题不大,在她免疫系统的坚强抵抗之下,她的症状终于慢慢消退,她也终于能自由地下床行走而不费吹灰之力。 这几天魏云清自然也没有忘记关注杨奕那边,她自己不方便去,就经常派蓝田或者绿翠过去乾清门那儿看看,听说杨奕在那儿认真学便放下心来。她最怕的就是她身体不好没有办法监督的这段时间里,杨奕会懈怠,目前看来,她所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她自然就放了心。 这天魏云清正在宫里随意走走,让自己休息了太久的四肢稍稍活动开,就见绿翠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见她就叫道:“娘娘,娘娘,不好了!” “绿翠,你也稳重点!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娘娘好着呢!”蓝田立刻轻声斥责道。 绿翠并没有因为蓝田的话而稍有收敛,几步跑到魏云清面前激动道:“娘娘,奴婢刚刚从乾清门那儿回来,文大学士正发脾气呢!” “怎么了?”魏云清好奇道。 绿翠道:“皇上今日没去找文大学士,奴婢后来又问了问,才知道今日庄妃去乾清宫找了皇上,直到现在皇上也没有从乾清宫出来呢!” “庄妃?”魏云清面色一变,立刻道,“替我更衣,我要去乾清宫。” 绿翠和蓝田面上纷纷带着忧色,快速替魏云清换上外出的衣裳,带着延禧宫的宫人,跟着魏云清一道向乾清宫走去。 身体不好,再加上听到杨奕又旧态复萌的消息,魏云清一路上的心情并不好,当她来到乾清宫前,隐约听到里头传来笑闹声时,她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她并没有让人通报,只是待在乾清宫的宫门外头,隐约能看到里面庄妃正陪杨奕玩得开心,还有郑祥等人,一个个围绕着杨奕这个皇帝,笑容满面。 “娘娘……”蓝田有些担忧地叫了魏云清一声。 魏云清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乾清宫内的一切,正当蓝田以为她下一刻就要冲进去将皇上教训一顿时,魏云清却掉头便走。 ——她受够了!爱咋咋的吧! 第六十二章 “绿翠,快,快拿起来,这肉要烤焦了!” 魏云清手中正抓着一把穿着各色食物的竹签子,慢慢翻动着,眼睛往旁边一瞥发现绿翠那儿正烤着的肉过了火候,立刻叫道。 “是,是娘娘!”绿翠一边应着一边手忙脚乱的将炭火上正烤着的一串猪里脊肉拿起,放到了一旁浅蓝色的干净瓷托盘上。 延禧宫的宫人有的在洗菜,有的在切肉,有的往又细又长的竹签子上穿洗净切好的猪肉,鸡肉,羊肉,以及小青菜,大白菜等各色蔬菜,还有的就守在架好的炭火前,跟魏云清一起看着烤串。 延禧宫人忙忙碌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新奇兴奋又期待的笑容。 这自然是魏云清搞出的烧烤大会。 因皇贵妃这个目前皇帝后宫第一人的高端身份,再加上她几次闹出的动静告诉了后宫众人在杨奕心中她的地位有多高,在准备食材和炭火工具之事上,魏云清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削好的竹签子洗净后送了来,最好的湘西无烟炭火搬了两袋来她宫里,应季的蔬菜少了些,毕竟这儿没大棚吃不到反季节蔬菜,不过肉类倒是不少,还有酱油醋胡椒辣椒等调味料。魏云清吃不了太辣的,稍微来点辣椒调味倒是能接受,想来延禧宫里也有别的宫人爱吃辣,准备着总没错。 这是魏云清在看到杨奕翘课与庄妃玩闹回来后的第三天。第一天,她躲在宫里生闷气,第二天,她叫上丁正宇出了宫,去见了柳慧娘,二人在魏云清的坚持之下无视了身份之别,聊得起劲,要不是丁正宇一个劲儿地催促魏云清时候不早该回宫了,她或许就宿在外头了。 接着便是第三天,魏云清一大早便吩咐宫人们动起来,各司其职,准备了烧烤用的东西,中午还没到便开始了烧烤会。 “娘娘,您这是……”有锦衣卫巡逻经过,见这儿宫门大开,里头热火朝天,还有烟火气息和诱人流口水的香气传出,不禁在门口停步,好奇地朝里张望。 “这位大人,我们正在做烤串呢,你和你的兄弟们要来一点儿么?本来配上小酒味道最正,不过你们正在当值,也不好喝酒,只能吃点烤串尝尝味道了。”魏云清忙着烤串,只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随意回了句,便又低头专心致志地烤她的鸡肉。 “哎,你们别愣着,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吃吧!”魏云清见烤好的烤串没人吃,不禁催促道。 “娘娘,您先吃歇着吃点儿,这儿交给我们吧。”蓝田道。她知道魏云清不吃,其余人是不敢先吃的,哪有看着娘娘干活而他们享受的道理?像如今这样娘娘与他们一起动手做烤串吃,已然是令他们如坠梦中了。之前一个小宫女还拉着蓝田慌张地问她,他们这样眼看着娘娘动手而不帮忙,之后该不会受到责罚吧?被蓝田给安抚了下来,她心里好笑,知道以后这些人开眼界的地方还多着呢。娘娘这般的人儿,这后宫不会有,这天下也少有,能跟着她,是他们的幸事。 “边烤边吃才有趣嘛。”魏云清笑了笑,抓起一大把烤肉串,走到那还呆站在宫门口的锦衣卫身前,递出去道,“这位大人,来,别客气,不够的话里头还多的是。不过吃完了这竹签得留下,以后还能用呢。” 那锦衣卫终于回神,却不敢接这烤串,忙道:“回娘娘,微臣正当值,不便留下吃喝,多谢娘娘好意。” “这样啊……那以后有机会再吃吧。”魏云清遗憾地点点头,收回烤串递给绿翠,让她分给其他宫人。人家要上班,她总不能打扰他们正当工作。 锦衣卫中有几人看着那远去的烤串咽了咽口水,恋恋不舍地跟着头儿转身离去。这肉太香了,没得吃还真是可惜。 除了刚开始还有些矜持,放开之后宫人们便都敞开了吃,大家边喝甜甜的银耳汤边吃烤串,气氛相当热烈。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看到了不知何时于宫门口悄然站着的杨奕,吓得一口吞下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的鸡胸肉,慌忙跪下道:“恭、恭迎皇上!” 他这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其余宫人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惊惶跪下请安,顿时便听闻了一片含糊声音。 魏云清正在烤一串小青菜,侧头瞥了眼似乎也被宫人们的反应吓了一跳的杨奕,却没有任何反应地转回了视线,对蓝田道:“蓝田,给我拿几串新的来,这边的都烤好了。” 蓝田原本也跟宫人们一样跪着,听到魏云清的吩咐,抬头看了眼杨奕,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忙起身跑去拿了刚穿好的烤串,递到魏云清手边。 魏云清接过,放到炭火上烤,现场便只剩下了肉类在火焰中炙烤的滋滋声。 杨奕有些无措地站在延禧宫宫门口,魏云清就在不远处安静地烤着东西,他却在原地站成了一座雕像,不敢靠近。 魏云清刚生病那会儿,病情看上去有些凶险,杨奕便一直陪在她身边,再到后来,她让他回去读书,为了让她放心,他也去了。时日一久,她病好了,他又旧态复萌,庄妃带着好玩的东西来找他,他只犹豫了一会儿便选择了“放松”,给自己休了个假。 那一日等人都走了,一切喧嚣都散尽后,杨奕才心生忐忑,一刻不停地想着等他的云清姐姐来骂他时,他又该如何应对。可令他诧异的是,她并没有来看他,就像是不知道他没去读书似的。 杨奕因此便抱了侥幸心理,第二天照旧没去找文淮。结果当天魏云清也没去找他,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云清姐姐之前那么关心他是否在好好读书的事,可如今她却仿佛漠不关心……莫非她病得更严重了? 第三天,杨奕也没心思玩了,带上人浩浩荡荡来到延禧宫门口,结果还没到宫门口却发现延禧宫热闹得很,近了便发现原来他们竟然在烤东西吃。 杨奕让跟来的宫人不要出声,自己小心翼翼地躲到宫门旁向里看去,只见魏云清精神奕奕地烤着肉,哪有半分病重的迹象? 云清姐姐没有生病,却不来找他算账,也就是说,她……不想再管他了吗? 想到这种可能,杨奕心里便有些慌。云清姐姐和他的交易建立在他当一个好皇帝的基础上,可如今云清姐姐不愿意管他了,是不是就说明,她还是打算出宫?若他再过几天才来看她,是不是就找不到她了? 杨奕一时发呆,以至于被延禧宫的宫人发现了还没反应过来。 他都做好了魏云清会骂他,或者让他放她出宫的准备,可没想到她竟然无视了他,就像他不存在似的。 杨奕在宫门口站了许久,眼见魏云清似乎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终究忍不住走了进来。 宫人们在杨奕的指示下纷纷起身,安静地退到一旁,庭院里便只剩了魏云清和蓝田、绿翠三人旁若无人地行动的身影。 “云清姐姐……”杨奕轻轻叫了她一声。 “熟了,很好吃的哦,别客气。”魏云清仿佛没注意到杨奕,将手中烤串递给了绿翠,“你不是很喜欢吃的么,快吃吧。” 绿翠看到烤串眼睛就亮了,可杨奕就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她们,魏云清有胆子不理会杨奕,但绿翠没有,接过烤串后便小心翼翼地说:“娘娘……皇上来了。” 魏云清笑了:“关你什么事?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绿翠眼睛一斜看到一旁杨奕瞬间垮下来的脸色,顿时悲伤了——娘娘啊,您就别考验奴婢们了,奴婢们真的抗不牢啊…… 她抖着手接过烤串,谢恩:“多谢娘娘赏……”然后默默地退到一旁。 魏云清拍拍手,对蓝田和绿翠道:“你们先烤着,吃着。” 然后她眼睛一抬,对杨奕点了点下巴:“你跟我来。”随后便向宫室内走去。 杨奕心头一喜,立刻追了上去。 见宫室的门在两人进去后阖上,在沉默的氛围之中,蓝田笑着招呼杨奕带来的人:“各位,不如来尝尝?这是咱们娘娘想出来的,闻着香,吃着更美,娘娘吩咐我们准备了许多,大家尽管敞开了吃。” 好歹杨奕还记得魏云清不喜欢郑祥的事,过来找她时没带郑祥,而且蓝田和绿翠本来就是乾清宫的人,跟他们有交情,在蓝田的热情招待之下,乾清宫宫人们起先的犹豫渐渐消散,很快便被美味所俘虏。 相较于外头的热闹,宫室之内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魏云清让杨奕跟着自己进来后也没想着要主动招呼他,自己坐在位子上仿若发呆,杨奕呆呆地站在那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还没见杨奕开口,魏云清不准备再等了,觑了他一眼道:“有话快说,没话就走吧。” 杨奕如梦初醒,立刻出声:“云清姐姐……”但只叫了她一声,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好了。他似乎该来赔罪的,可云清姐姐并没有责骂他,甚至连他有没有去读书都不管了,他赔罪还有用吗? “怎么?你想再一次向我保证,你会好好读书,再也不会像这次以及上次一样荒废了你的学业?”这话魏云清说得有些讽刺。“狼来了”的故事耳熟能详,一旦承诺做过太多,又都没完成,那承诺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杨奕面上讪讪的,支吾了半天总算完整地说道:“我……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云清姐姐,将来我不会再这样的,你再信我一次!” “我已经信过你两次了。”魏云清定定看向杨奕,“你做不到你的承诺。我们的交易不如作罢,我离宫,你也不用总烦心有人天天监督你。” 杨奕连连摇头:“云清姐姐,这回、这回我一定能做到的!” “这样的保证你都已经做了那么多回了,又有什么用呢?”魏云清毫不掩饰她满脸的失望,“我曾经相信过你两次,觉得你可以克服你的缺点,重新回到正道上来。可事实给了我一个大耳光,你意志力薄弱,稍微有点诱惑就立刻缴械投降,三心二意的,能做成什么事?” 杨奕垂着视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面对魏云清的责问,他是心虚的,被她几句话质问得面上火辣辣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可另一个声音仿佛也在他耳边回响。 郑祥说,皇上,您可是九五之尊,您怎么就能忍下旁人对您的不敬呢? 杨奕能忍下魏云清对他的不敬,因为她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对他都是不同的,可想到或许她心中一直拿他跟晏如松做对比,一直觉得他比不上晏如松,他的心中便留着一块大疙瘩,梗在那儿消不了。 “云清姐姐,在你看来,我就是比不过晏如松,是吗?”沉默之中,杨奕忽然抬头看向魏云清,扬声问道。 魏云清一怔,目光微转,蓦地与他不甘中带着恼怒的视线对上。 没等魏云清说话,杨奕又继续道:“云清姐姐,你都已经入了宫,为什么还要想着那个晏如松?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不过就是个武官,又怎么比得上我?我是天子,这天下我最大,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他?!” 魏云清的面色也渐渐变了。 她被迫入宫,被迫与晏如松分开,只有想着不久的将来她必定能出宫与他团聚才能感觉到一丝安慰,而这一切都是拜杨奕所赐,可他,却还在她面前诋毁晏如松,说晏如松的坏话。这叫她怎么忍? “他哪里都好,你哪里都比不上他!”魏云清眯着眼恼怒地看着杨奕,“他保家卫国,心系黎民百姓,为了大梁的数百年基业兢兢业业,甚至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来得及顾及。这是他的品性,而他的能力也完全及得上他品性的高洁。要不是他,你杨家的大梁江山早已经易手!他确实只是个武官,可他却用他的双手稳固了你的皇位,若不是他,你以为你还能像如今一样高枕无忧?而你呢?” 她漠然地看着杨奕:“你这个皇帝,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就像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别人就算想推你一把也推不动。你的错误决策和无能害死了几十万战士,你却从来不知悔改,还听信谗言,害死了孙首辅!如今你不思进取,还继续与阉人为伴,整天歌舞升平,纵情声色犬马,从不去考虑将来的大梁会如何!就你这样,也配跟晏如松比?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杨奕面色发白,气得浑身颤抖,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云清同样恼怒地看着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她已经退让太久太久了,她也承受了过多不该她承受的压力和痛苦。让她能过得轻松些的人是杨奕,可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留在皇宫,害死孙首辅让她再不敢去见孙思思的人也是杨奕,如今他还不知轻重的在她面前说晏如松的坏话,这行为直接戳中了她的爆点,让她毫不留情地臭骂了他一顿。 “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比不上晏如松?”杨奕声音发颤。 “是!”魏云清毫不留情地应道。 杨奕双眼圆睁,拳头在身侧紧握,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眼神里充满着不甘,愤怒,痛苦和怨恨。 他忽然转身,几步冲了出去。 乾清宫的宫人们一见他出来,便立刻放下手头上正吃了一半的烤串。杨奕一阵风似的向外走去,宫人们立刻跟上,很快庭院里便少了一半的人。 绿翠和蓝田二人一见杨奕的脸色而知道二人交谈得并不愉快,对视一眼后双双担忧地看向宫室。那儿一片寂静,魏云清没有叫人进去,也没有出来。 蓝田犹豫了一瞬,走到门口轻声道:“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你们先吃着吧,不用管我。我歇会儿,没叫人别让人进来。”魏云清低低的声音从室内传出来。 蓝田松了口气:“是,娘娘。” 见杨奕被自己气走,魏云清是有一点后悔的。可她也拉不下脸立刻将他劝回来。 长时间累积下来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不顾后果的将杨奕臭骂了一顿,心中真是又忐忑又爽快。 她刚刚骂他的话,都是心里话。在她心中,杨奕比不上晏如松,永远都比不上。她也不怕杨奕会因为她的话而对她发火或者怎样,他对她的仙女身份深信不疑,顶多就是像之前那样关着她,看着她,还能怎样? 至于他会不会对晏如松动手……晏如松将他从战场上救下,又守护着整个大梁,没有晏如松,大梁还能健在么?大宋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呢,杨奕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就算他想不明白,一时脑抽想对晏如松下手,她相信也会有别人拦着他,再不济还有她,他敢对晏如松动手,她就敢跟他拼命! 一直到第二天,魏云清发现杨奕可能的“惩罚”并没有来到。她的延禧宫平静得一如往昔,没有多出来围着她宫殿的锦衣卫,也没有命令要她的宫人看着她。只是当她找到丁正宇说想要出宫时,丁正宇抱歉的向她表示,皇上已经收回了她随意出入皇宫的权力。 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又过了几天,魏云清收到了文淮托人送给她的信。文淮是外男,没办法随意出入后宫,好不容易才送进来一封信件。 看过信件之后,魏云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文淮的信件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多字,真真是引经据典,文采斐然,不过魏云清提取了一下重要信息,也就一件事:皇上不来找我读书了,咋办? ——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除了没了出宫的自由,跟过去还有一点不同的是,杨奕再也没来找过魏云清。据文淮所说,杨奕如今每日里歌舞升平,喝酒玩乐,又变作了过去的模样,甚至变本加厉。 不过当延禧宫宫人想要给魏云清改善一下伙食遇到势利眼的刁难,随后那刁难人的御膳房管事立刻被杖责了之后,所有人都明白了,皇上的心照旧在皇贵妃娘娘身上,谁若敢怠慢了她,没好果子吃! 事情就此陷入了僵局。 杨奕不来找魏云清,魏云清也不想去找他,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是冷战的两夫妻,谁也拉不下那个面子先服软。杨奕那边,郑祥和庄妃等人自然对此喜闻乐见,即便杨奕在酒醉后喃喃着魏云清的名字,他们也将此事瞒了下来,不可能劝说他再去找魏云清。而魏云清这边,蓝田倒是隐晦地提过先说上几句好话这事,却被魏云清苦笑着敷衍了过去。 魏云清其实很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算她服软,和杨奕和好了,又能如何呢?她的目的又不是讨杨奕欢心,而是要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可就算她和他这次能和好,他又一次重新为了成为好皇帝而做出表面上的努力,这一切不过就是无用功,之后他又会循环重复之前的事,什么都不会改变。 杨奕成不了好皇帝,而她也无法完成承诺出皇宫。 魏云清躲在宫室之中想了许久,她那沉默的表现甚至令绿翠和蓝田担忧不已,却不知该怎么劝。 而魏云清也不需要她们劝说,她并非自怨自艾,而是一直在想着这僵局的解决之道。最终她决定另辟蹊径。 或许杨奕当不了好皇帝,可帝国机器有时候不需要皇帝也能运行得很好,比如孙首辅在的时候。 既然她改变不了杨奕,那就改变他身边的人。只要杨奕身边的人大多数都是好的,那么对外他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出一个好皇帝该有的表现,那么她对孙首辅的承诺,也可以算是完成了。这是个大工程,牵涉到的人更多,但或许比改变杨奕要容易得多,毕竟杨奕只有一个,而他身边人改变不了的话,可以撤换。 第六十三章 定好了接下来的目标,魏云清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集情报。 最开始进入皇宫时,魏云清是抱着皇宫几日游的打算,从来就没准备要结识什么人,对宫里的人了解非常有限,还都是绿翠和蓝田之前在晋阳时无聊说给她听的。后来出了宫,她对宫里的事就更没兴趣了。再到这次被迫回到这地方,她一心想着出宫,分不出半点心力给宫里的人与事。即便之前想着改造杨奕,她的目光也没有落在其他人身上过。 但现在,她必须了解整个皇宫的情况,甚至包括前朝。杨奕是个皇帝,他接触的除了后宫,还有前朝,要改变他身边的人,就要变得彻底。 这是一个大工程,不过魏云清在思考整个计划的时候,依然觉得比改造杨奕一个人简单多了。而且,从御膳房的事件来看,虽然杨奕现在不来找她了,却依然给了她最大的支持——想到这一点,魏云清心情极为复杂。 宫廷内的情报,单单只有绿翠和蓝田去了解远远不够,魏云清思来想去,能找的人只有曹军。好歹过去她跟曹军还算有些交情,看样子曹军跟郑祥也不太对盘的样子,她或许可以将他拉做同盟。 魏云清派人去请曹军过来并未费什么功夫,到了之后,曹军也是一脸笑容,看不出什么敷衍的意味。 “曹公公,请坐。”魏云清客气地说道。 曹军笑道:“娘娘有何吩咐尽管说,奴婢不累,还是站着听得仔细。” “我就是想跟曹公公聊聊,估计要说上一会儿,曹公公还是坐下吧。”魏云清笑道。 曹军有些明白魏云清这是要长谈,也没再推辞,道谢后坐下,宫人上茶后便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了曹军,魏云清,蓝田和绿翠四人。 “不知娘娘寻奴婢过来是……”曹军笑眯眯地问。 魏云清笑道:“我入宫后也没来得及了解宫内的情形,之前不懂事,怕是得罪了不少人,今后我总要长点记性,能不得罪人最好,可对宫内的情况,我是两眼一抹黑,兼之宫内我熟悉的也就是曹公公你了,因此也只能劳烦曹公公指点一二。” 曹军微怔,随即笑道:“指点不敢当。不过奴婢也算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对各宫的情况,多少也了解一些,或可为娘娘诉说一二。” 他默默地想,您可是有皇上罩着的,即便得罪了谁,谁又敢拿您开刀?不过这好歹是讨好魏云清的机会,他不介意花上些时间说下宫内的大致情况。 “那便有劳曹公公了。”魏云清道,“这宫内的事我一概不知,曹公公尽可说得详细些,我便是当故事听也是好的。茶水管够,不会渴着你。” 曹军笑道:“瞧您说的,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敢有半点隐瞒哪。” “言重了,咱们便当是话家常,你就将我当做个听故事的听众,尽管放开了说就是。”魏云清笑笑。 曹军乐于跟魏云清拉近关系,也不再客套,笑眯眯地说道:“那奴婢这便献丑了。” 大概是觉得魏云清身为后宫的女人,一定对后宫的情况更感兴趣,曹军先说的便是后宫那一堆的妃子。 在魏云清来之前,后宫之中最受宠的女人是庄妃,她的父亲原先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女儿入选之后便升了爵位,靠朝廷俸禄过得相当滋润。庄妃居于景仁宫主殿,偏殿住了林美人李才人两位从未侍寝的低位份妃子。这点魏云清能理解,以庄妃那霸道的性子,住在她宫里的妃子能找到勾搭皇帝的机会才怪了。想来那两位妃子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在皇宫内的这有限日子里也从未见过她们。 其次受宠的是许昭仪,破例住在永和宫主殿,偏殿住了王姓和刘姓两位选侍,除了许昭仪之外,王选侍和刘选侍也都侍寝过了。许昭仪的性格照曹军所说乃是温柔中又带点小活泼,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她的父亲是个秀才,她中选后也是封了爵,女儿受宠,他的日子也滋润。 大梁选妃的传统是,多从清贫之家选优秀女子入宫,因此立朝数百年来,外戚问题非常少见。 承乾宫主殿住的是魏云清来之前位份最高的徐贵妃,她的父亲是礼部主客司郎中,已经是后宫妃子中家世最高的,或许是家教的缘故,她为人谨守礼节,偏于木讷,位份是最高,但却并不受宠,至今侍寝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不过杨奕后宫无后,她位份最高,便掌管着后宫的一应事体,也没人敢轻视她。承乾宫偏殿里住着位马昭仪,从未侍寝过,跟徐贵妃关系挺不错。 剩下的便都是些低位份的妃嫔,目前都住在景阳宫中,全都未侍寝过。 杨奕岁数不大,后宫妃子不多,他对玩更感兴趣,因此侍寝过的妃子更少了。而除了他这不算大的后宫之外,便只有一位太妃带着她的女儿,也就是皇帝的异母妹妹住在长春宫中,深居简出,因此魏云清从未见过她们。那位小长公主如今已经十二岁,但性情如何,了解的人却很少,曹军也并未刻意去了解过。 当然这都是在魏云清来之前,在她来之后,后宫的格局发生了一定改变。她成了位份最高,同时也最“受宠”的妃子,虽然从未侍过寝,但所有人都知道惹了皇帝都不能招惹她。当然,也有不信邪的,比如说那位庄妃,仗着过去皇帝对她的宠爱,并未将魏云清放在眼里,而杨奕在处理二人冲突时也对庄妃这个旧人留有情面,因此庄妃并未歇下争斗的心思。 而掌管中宫一事,杨奕也知道魏云清这进宫是被他强迫的,倒也没不识趣的将徐贵妃的权力和义务丢到魏云清头上。 “如今哪,这宫里哪个妃子的风光及得上娘娘?即便是过去庄妃娘娘最受宠的时候,可也没您这么风光呢。”曹军笑眯眯地拍着马屁。 魏云清勉强一笑,顺势问道:“那不知道这宫内的宦官机构又是怎样的呢?” 曹军笑道:“这内廷啊,咱宦官管的有十二监,四司,八局,总共二十四衙门。奴婢所在的司礼监,正是二十四衙门之首,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归司礼监提督太监所管。” 他咳了一声道:“目前着提督太监一职暂缺,由郑公公暂代,先前的……跟随皇上亲征,为护驾不幸死在了战场上。” 魏云清愣了愣,忽然想起杨奕一直在说的,听信内侍谗言御驾亲征什么的,说的就是这位了吧。杨奕对那位似乎怨念挺大的,她都没听杨奕提过他的名字。 “这提督太监之下,便是郑公公这位掌印太监,如今他还兼着提督太监一职,足可见皇上对他信任有加,这般的荣宠,可是奴婢拍马也难及的啊。”提及郑祥,曹军的语气稍稍有些古怪,带着些酸味,“奴婢目前是秉笔太监,在郑公公之下,与奴婢同是此职的,还有两位公公,方进方公公和周尽忠周公公,周公公兼提督东厂,除此之外,还有几位随堂太监,想来娘娘从未见过,也并无兴趣。” 魏云清点点头,确实她现在只需要了解个大概就行了。对于这后宫的妃子,她兴趣不大,她们对杨奕的影响比较有限,倒是宦官机构之中权力最高的司礼监里的几位掌权太监对杨奕的影响更大。比如那个郑祥,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暂代提督太监一职,时常跟在杨奕身边,有什么馊主意坏主意都是他出的,要是能把他弄走,恐怕杨奕身边就清静多了。 “曹公公,我之前似乎得罪了郑公公呢。”魏云清叹息着,故作担忧,“郑公公如此受宠,后宫几乎都把持在他手中,也不知道我将来这日子该怎么过……” “娘娘无需担心。皇上的心在您这儿呢,这郑公公就算再受宠,能比得过您么?您是皇上的心头好,他不过是个家奴,哪能跟您比?”曹军眼珠子微转,笑道,“更何况,这宫中您也并非只有一人,奴婢可见不到娘娘您受欺负,总要站您身前替您教训教训那些胆敢冒犯您的不识相之人!” 曹军这话,便算是表忠心了,他想跟魏云清结盟,共同对付郑祥。 魏云清求之不得,便笑道:“那我便多谢曹公公了,有您这位老人在,想必谁也欺负不到我的头上,我也可以安心了。” “娘娘过奖,奴婢定会尽心尽力,好教娘娘过得舒心,如此奴婢才能开心哪。”曹军笑道。 魏云清也笑着,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魏云清想要借用曹军在宫里的势力查探和对付包括郑祥在内的许多人,而曹军,为了走得更高一步,便也想借用魏云清在杨奕心中的地位,两人结盟是互利互惠,皆大欢喜。 随后,曹军又简单地说了一下前朝的情况。他以为魏云清对前朝的事不感兴趣,而初结盟,魏云清也不想让曹军察觉她的“野心”,他介绍了多少,她就记下多少,多余的没问。毕竟这是古代,大梁是有“后宫不得干政”的传统的,她问宦官机构已经后宫妃子的情况还情有可原,问前朝的事问太详细了会惹人怀疑。而她和曹军的结盟还只是刚开始,并不稳固,就算他最终会察觉到她的目的,也是尽量往后的好。 前朝的最高权力机构是内阁。内阁首辅便是内阁的老大,次辅次之。内阁人数无定额,不过基本上都是六人左右,之前也是,而在孙首辅逝世之后,首辅之位暂空,由次辅毛一荣暂领内阁处理政事。内阁之下是六部,分管全国各项事务,权力极大。除此之外的国家政府部门还有六科,翰林院,都察院,大理寺等等等等,国家机构要分管的事务太多,部门自然也多,连曹军都不一定知道每个部门的情况,他也只是简略地说了一下,让魏云清听了个大概。 魏云清只听了个大概,却也觉得头疼。国家这么大,政府机构也多,这要是什么事都找皇帝,皇帝就算不睡觉也忙不过来吧?如果她当皇帝,大概也只想要当杨奕这样只需要吃喝玩乐的昏君吧,谁不想过得轻轻松松,非要给自己找罪受呢? 可杨奕身为皇帝,既然享受了权利,就该履行他的义务,只想享受当皇帝的好,却不愿意承担起一个皇帝的责任,他怎么不干脆把皇位让出来呢? 想到杨奕魏云清便觉得生气,摇摇头不去想他,只专注于接下来她的计划。 因为杨奕所透露出来的态度,她想要对杨奕的身边人做些什么,受到的阻力不会没有,但也不会大到让她寸步难行。不过若她动作大了,杨奕迟早会做出一定的反应,就是不知那反应对她来说会是好还是不好。 送走曹军之后,魏云清思考她这庞大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建立自己的势力班底。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要做事时没人可用就尴尬了。她现在信任的人就蓝田和绿翠,延禧宫的其他人她都不熟悉,可以后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让蓝田和绿翠去办也不现实。 魏云清让绿翠和蓝田分批召集了延禧宫的宫人,由她亲自进行面试,一个个看过去。送到宫里的人都经过了调.教,礼仪上都过得去,不过个体素质相差还是很明显的。对方忠心不忠心魏云清看不出来,也不准备试探什么,反正将来她让他们做的事,就算他们忠诚的对象另有其人也无所谓,她在意的是,这人机灵不机灵,能不能做成事。 面试了一轮之后,魏云清留下了三个小内侍和四个宫女。那三个内侍年纪都不大,但人都很聪明,其中一个特别机灵的,让她想起了乾清宫中的徐贵儿,可惜徐贵儿是郑祥的人,能不能策反还是个未知数,只能将来再说了。这个特别机灵的叫张小蟹,说是他娘生他的时候特别想吃螃蟹,因此他便取了这么个名字。另外两个内侍一个叫孔八宝,另一个叫冯田。而那四个宫女分别叫明珠,雪梅,春蕾,云心,或稳重,或细心,或聪慧,或周全。 当然,这还只是初步的筛选,具体情况如何,就要看他们接下来的办事成效了。 虽说从曹军那儿得到了一些信息,但并不算太详细,魏云清便将这七人招到了跟前,让他们想方设法去获得其他宫的消息,越多越好,什么都可以。这七人既然是被魏云清看中的,自然都是聪明人,知道魏云清这次给他们安排的差事,也算是一种考验,做好了便能更入她的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可若是办砸了,那可就翻不了身了。 因此,得了魏云清吩咐之后,七人立刻便领命出去了,各自发挥自己的特长,想方设法去获得各宫的消息。 不过在七人的成果还未出来之前,魏云清便遇到了一件事。 这天,魏云清刚从蓝田口中得知今日杨奕照旧没去找文淮读书,心里正烦着,便有人来通报,刘选侍求见。 魏云清没想起这刘选侍是谁,蓝田提醒道:“娘娘,这刘选侍目前正住在永和宫偏殿之中,与许昭仪同住。” “她来找我做什么?”魏云清奇道。她成为皇贵妃以来,来找她麻烦也就一个庄妃……不,那次是她主动去找庄妃麻烦。其他人或许是忌讳着什么,或许是还在观望,也或许是杨奕说过些什么,并没有人来找过她,这刘选侍的到来,对魏云清来说还真是件新鲜事。 既然已经准备插手杨奕身边事,魏云清也不想再躲在龟壳中不出来,便让人叫刘选侍进来了。 “娘娘,臣妾唐突来访,还望娘娘恕罪。”刘选侍一进来便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魏云清道:“不必多礼。”对方跟她客气,她也跟人客气,至于说客气到让人家别客气,跟她姐妹相称什么的,她是做不出来的。 绿翠立刻给刘选侍看茶,刘选侍对她笑了笑,这才看向魏云清,忽然红了眼眶。 “刘选侍,你这是……”魏云清惊讶地问。 刘选侍拿出丝帕,擦了擦眼睛,才悄然看向魏云清,犹豫道:“娘娘,此事臣妾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云清想,你摆明了就是为了你口中不知当不当讲的事来的,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 她倒是想回一句既然你也不知道,那就别说了回去吧,不过出口的话却很客气:“刘选侍但说无妨。” 刘选侍又拿丝帕擦着眼睛,略带些哽咽地说道:“臣妾其实并非为自个儿而来,而是为了许昭仪。” “许昭仪?” “唉,这事儿确实与臣妾无关,可许昭仪这人吃了亏都一声不吭地咽下,臣妾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来叨扰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刘选侍道。 “刘选侍一片好心,我自然不会怪你,但说无妨。”魏云清耐心地回道,只是心里却已经吐槽开了:你要说便说,唧唧歪歪那么多有的没的烦不烦啊烦不烦! 不过看在对方是个美人挺养眼的份上,魏云清压下了心中的烦躁,耐心地等着对方回话。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刘选侍又说了一句废话,才继续道,“这冬至节快到了,按例许昭仪该分到一匹江阴织造局的祥云锦缎,可徐贵妃却说,今年织造局的祥云锦缎不足,且都被庄妃要走了,许昭仪得向庄妃去要,可庄妃那性子……娘娘您也晓得的,许昭仪哪能从她手中将自己的奉例要回来?” “哦……”魏云清点点头,原来这不过是一匹布引发的血案啊。她面露疑惑:“可这事与我何干?刘选侍,不是我不肯帮许昭仪,只是我不过是宫中的闲人一个,这宫中的事,都有徐贵妃做主,你要讨公道,还是得去找徐贵妃,我说的话不算数的。” 刘选侍一怔,她可是知道魏云清之前和庄妃打了一架的事。不是普通的打嘴仗,是掐架啊!这该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让两个后宫女子打成一团?她以为以魏云清和庄妃的仇恨度,一听到有机会找庄妃的麻烦,就算不积极地帮忙,也该有所表示,而不是像如今一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徐贵妃她只推说自个儿也奈何不了庄妃,不肯主持公道啊!”刘选侍有些着急,语速也快了起来。 魏云清正色道:“那你还是应该去求她啊。求着求着,说不定她就肯了呢?你看她只是不肯,而我是做不到啊。你来求我,真的不如去求她。” “可、可是……娘娘您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您说的话,可比谁说的都有用多了。”刘选侍既然来了,就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她之前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这位新晋皇贵妃娘娘也是来自民间,待人可随和得很,特别是对宫人,非常亲切,简直不像个高高在上的皇贵妃。 魏云清正色道:“那你还是应该去求她啊。求着求着,说不定她就肯了呢?你看她只是不肯,而我是做不到啊。你来求我,真的不如去求她。” “可、可是……娘娘您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您说的话,可比谁说的都有用多了。”刘选侍既然来了,就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她之前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这位新晋皇贵妃娘娘也是来自民间,待人可随和得很,特别是对宫人,非常亲切,简直不像个高高在上的皇贵妃。 第六十四章 从各种电视剧里来看,后宫之事是又琐碎又磨叽,如今一看,果真不假,一点点小事都能表现出千万种意思,一句话都能百转千回引人深思,而这些,都是魏云清觉得不耐烦的。她不知道这位刘选侍是自己爱打抱不平专门跑来,还是受到许昭仪怂恿来当枪使,抑或是看低了她觉得她好糊弄,想来攒撮她将她用作枪使……反正她不想管那些磨磨唧唧的小事,她事情还多着呢。 “娘娘,您……这说到哪儿去了?”刘选侍好不容易回神,声音里依然带着迟疑,“皇上对您如何,咱们可都看着呢!” “你们看到了什么?”魏云清道,“我总是与他争执?我说的话他总是不在意?还是他已经好几天没来找过我?刘选侍,你们真的是弄错了,皇上还真没对我多另眼相待,你来找我是没用的,还不如直接去找皇上。” “可是娘娘,这后宫之事,又怎能去叨扰皇上呢?”刘选侍摇头叹道。 “那就去找能说得上话的嘛,找我也没用。”魏云清诚恳地说,“刘选侍,我看你还是去找徐贵妃吧,她的话可比我有用多了。” 她说着忽然咦了一声,转头对绿翠道:“绿翠,刘选侍的茶水都凉了,还不快给她换上热茶?” 绿翠忙应了一声,那边刘选侍却已明白魏云清的逐客令,慌忙道:“不用麻烦绿翠姑娘了,臣妾不打扰娘娘,先告辞了。” “也好,我也正有些事要做,刘选侍走好。”魏云清本就希望对方赶紧走,自然不会留客。 等刘选侍一走,蓝田便道:“娘娘,这刘选侍,怕是来者不善,好在您看穿了她,没让她得逞。” 魏云清转头看向蓝田,笑得一脸促狭:“蓝田,你这是怕我马屁呢?” 蓝田笑着行了一礼:“娘娘果真火眼金睛。” 魏云清好笑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看穿刘选侍,她来做什么的,我是一点儿都不晓得,我只是怕麻烦,不想插手她们的事。毕竟,我自己要做的事都多得是呢,哪有空理会她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娘娘英名,那些事儿一旦卷入可是麻烦不断,咱们隔岸观火才是。”蓝田笑道。 “观啥火呀,我可没空。”魏云清摇头叹息了一阵,又道,“蓝田,你会写字吧?” 蓝田点点头,疑惑地等着魏云清的吩咐。 “若那七人有消息回报,你便都整理记下,再回报给我。”魏云清道。除了培养一些亲信班底,她还想培养个副手,蓝田和绿翠二人之中,自然是相对稳重的蓝田更值得培养。 “那奴婢呢?”没等蓝田回话,绿翠便忙不迭地问道。 “你啊……”魏云清顿了顿,认真道,“你便帮蓝田磨墨吧。” 绿翠闻言眉头便皱成了一团,而蓝田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魏云清大笑,刚刚见刘选侍时有些糟糕的心情骤然云开雾散。 很快,那七人回报的消息经过蓝田的整理,最终送到了魏云清的跟前。 因为魏云清并没有拘泥消息是哪个方面的内容,因此那一大串消息中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比如说,庄妃养的鹦鹉有一天突然对着她骂了一句贱.人,庄妃震怒,将照顾鹦鹉的宫女打了一顿,送到了浣衣局,再比如说,徐贵妃宫中的马昭仪不知怎么的与许昭仪宫中的王选侍生了口角,之后许昭仪亲自陪着王选侍去找马昭仪道歉,二人便和了好…… 正如同魏云清所要求的,七人将各种消息都呈送到了她的面前,各种细节都有,蓝田也提醒说,七人的消息时有重复,这些她都做了标注。 魏云清点点头,让蓝田誊写一份,留下一份让她和绿翠一起分析总结每位妃子的性格特点,最后再给她看。 而另一边,在跟曹军来往了些时日之后,魏云清直接问曹军:“曹公公,内阁各位大人议事之时,我可否在一边旁听?” 这话着实吓了曹军一跳。 “娘娘……这后宫不得干政,况且内阁各位大人议事处已在外朝,您就是想去也出不去啊。”曹军面色惊疑不定。 “曹公公,要对付郑祥,光只有你我可不行。”魏云清正色道,“内阁有票拟权,郑祥有朱批权,如今内阁失去了孙大人,势弱于郑祥,而东厂督主周尽忠也是郑祥的人,我们相比较而言,可算是什么都没有,若不想办法插上一脚,什么事都轮不到我们做主了。” 这几天有曹军在,魏云清也稍微弄清楚了一些事。比如说,大梁内阁的票拟权是说百官上奏的事务都会经过内阁的处理,他们将处理结果送呈皇帝,而皇帝用红笔同意或者不同意,再发回去,这事便能决定这么办了,这叫朱批。不过杨奕这小皇帝不干事,朱批权自然在掌印太监郑祥手中。他可以将内阁的决定打回去,让他们重拟。当然,内阁也可以不按照郑祥的想法,照旧一模一样的呈上来,只不过郑祥也能一样封回去而已。这是大梁最高权力机构的互相制衡,连皇帝也不能例外。 “可这……”曹军在司礼监算是二把手,可他与郑祥不对付,权利没对方大,而且魏云清所求太过惊人,他自然不可能立刻答应下来。 “我也知道曹公公你为难,但事情总有转圜妥协余地的。”魏云清道,“只要皇上一句话,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替我跟皇上要一道口谕,就说由我和你替他在内阁听事。” “这……奴婢去要口谕?”曹军惊诧道。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娘娘自己去找皇上说的么? “当然是你去要。”魏云清理所当然道,“我跟皇上吵架了,目前正在冷战,谁也不想见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曹军:“……”您二位都吵架了我还能从皇上那儿得到口谕么? 见曹军满脸为难,魏云清催促道:“曹公公,快去试试。早点要到,咱们就早点开始做准备把郑祥拉下马,等郑祥下台,曹公公你不就是司礼监第一人了么?” 魏云清所提之事确实是曹军目前的最大追求,虽说她要他做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不过……皇上和这位不同一般的娘娘之间的事,一直都是那么令人无法理解,他便试一试又何妨?顶多就是被皇上责骂一顿罢了。 曹军从魏云清这儿离开后,便立刻去见了杨奕。片刻之后,曹军带着一脸懵逼的表情从乾清宫走了出来。 他刚说完娘娘要他转达的话,皇上便立刻同意了,都不用他多说的,甚至都不多问一句为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他这回……跟对人了。 回到魏云清那儿跟她复命的时候,曹军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娘娘,既然您的话在皇上跟前如此管用……为何不直接让皇上撤了郑祥的职呢?” 他的心因为这话而怦怦直跳。就这件事,他回来的时候想了一路,实在是杨奕对魏云清的话太过纵容,他不得不多想了一点。 “我不是没说过让他离郑祥远点,但是没用。”魏云清摇摇头。她讨厌郑祥,也曾经提醒杨奕离郑祥远些,可现在郑祥依然是杨奕跟前的大红人,她还撼动不了他在杨奕跟前的地位。 “是奴婢想太简单了。”曹军闻言忙道,心里也不免失望,若果真能一句话将郑祥撤职,那日子可就美好多了。 “他现在能同意送我这个口谕,已经很难得了。”魏云清道。她和杨奕自从那次争执过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只不过或许是她的仙女身份,她想做的事,只要不是离开皇宫,杨奕很多时候都会无条件同意。当然,她觉得杨奕这样表现再正确不过,毕竟她可是在帮他。 但这件事,只有杨奕同意了还不行,内阁那边对于这口谕作何反应,还是个大问题。 魏云清原本也想过,让曹军成为她的代言人。曹军是太监,虽然在那些官员眼中看来不是男人,但总比她这个女人来插手管事要好得多。但她不想给曹军太多权力。她插手内阁这边的事是暂时的,不过是想挑些有用的人留给杨奕。她本身对权力没有任何渴望,只想着出宫,只要有机会,她随时可以放弃到手的权力离开。但曹军不一样,他在这后宫之中浸淫许久,权力于他来说或许是最重要的,一旦到手了就不愿意放出去,所以她才要如此麻烦,自己亲自上阵。不过在内阁那边,她倒是希望他们能误以为她才是曹军的傀儡,如此一来,他们或许更能接受一些。 内阁目前的议事处在乾清门那儿,算是内外廷交界处,不过后妃一般情况下肯定是不能去的。 魏云清带着杨奕的口谕,和曹军一道早早来到了乾清门的内阁议事处,提前进入搭了个帘子坐好,她悄悄觉得这有种垂帘听政的莫名爽感。 第六十五章 “太.祖高皇帝曾示下,后宫不得干政,皇贵妃娘娘地位虽高,却是出自后宫,此番举动有违祖训,娘娘还是请回吧!”次辅毛一荣言辞激烈地说道,他目前暂代首辅一位,自然要代表内阁说话。 毛一荣庶吉士出身,在官场数十年都是礼部官员,对礼教非常重视,因此魏云清这个后宫女人竟然想要违背祖训干政,自然会被他严厉反对。 帘子后,魏云清平静的声音传来:“说话的可是毛一荣毛大人?” “哼,正是毛某。”毛一荣冷哼一声。 魏云清笑道:“毛大人,您可真是误会了,本宫会在这儿,并非代表了本宫自己,而是出自皇上的意思。皇上身体欠佳,不宜劳累过度,本宫是代皇上来听取议事,最终也是禀呈皇上,若有何指示,也是由皇上下令,本宫不过就是个传话的。” 所谓的“皇上身体欠佳”在众位阁臣听来自然是一句借口,这么多年了,谁都知道杨奕不爱处理政事。可她这话说得漂亮,他们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她是代皇上来听取政事,不议事不下令,算什么干政呢? 没等众位阁臣想出个别的理由赶走她,魏云清又笑道:“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本宫这算是后宫干政……又如何?那内侍算不算后宫之人?司礼监如今掌控着诸位呈送皇上的奏章,就不算干政?你们既然允许司礼监这些后宫内侍干政,怎么就不能允许本宫当个传话的?相比较而言,本宫所为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魏云清的话,对几位阁臣来说是赤.裸裸的嘲讽。 太.祖高皇帝最先定下祖训的时候,吸取了前朝因外戚而亡的弊端,不但定下后宫妃子由清贫人家选取的规矩,还严格定下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训诫,这自然包括内侍。为免内侍乱权,高皇帝还下令内侍们不得读书识字。可所谓的皇帝祖训,也不是万能的,每一任新皇帝都是高高在上,执掌大权的天子,若真想改动祖制,谁又阻拦得了?一代代下来,先是给了内侍读书的机会,其次司礼监的权力越来越大,最终成为了皇帝对抗前朝臣子的左膀右臂。若皇帝本身足够英名,内侍们都被皇帝压制着,起不了什么大风浪,反而会成为皇权对抗相权的有力工具,若皇帝昏聩无能,权阉自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祸乱朝纲。杨奕便是后者的有力代表。 大家都知道,所谓的祖训到了如今不过就是个笑话,谁也不会没眼色去提,可魏云清偏偏提了,他们就没法反驳了。说祖训算个屁?那可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谁敢对此不敬?可一朝天子一朝臣,真敢拿祖训去压现任皇帝的,显然不是疯就是傻。目前还在内阁之中的几位阁臣既不疯,也不傻,但他们也对魏云清的指责无法反驳。 他们这枪躺得有点儿冤,司礼监成为皇上与内阁之间的通道之时,他们之中即便是岁数最大的都还没有出生呢。 魏云清可不管那些,真要说起来,甚至连提起司礼监一事,都是她的诡辩。别人吃.屎难道她就要去吃么?不过就是欺负这些文臣们逻辑不好,不擅长辩论罢了。 “今日老夫身体不适,改日再来,先行一步了,几位大人请自便。”毛一荣见说不过魏云清,气得吹胡子瞪眼,干脆告病离开了。 魏云清也没拦他,随后几位阁臣也相继告病离去。而魏云清只让曹军悄悄把最后装模作样走得慢吞吞仿佛随时准备回来的文淮叫了回来。 “娘娘,您这是何意?”文淮毕竟跟魏云清认识得早,算有些交情了,又有共同的目标——将杨奕教导成好皇帝——因此说话也有些随意,“今日您虽赢得了口舌之利,可其他几位大人回去后定然会上书皇上,要求您离开内阁,若皇上不同意,他们必然会告病在家,不理朝政,到时这国事积压,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文大人请放心,此事我已有考量。”魏云清道。 文淮心中微松:“不知娘娘有何打算?” 他想她的考量不外乎是离开内阁,请几位大人回来。毕竟内阁都是些肱骨老臣,哪里容得一个女人高高在上旁听?即便她只是个传话的也一样! “他们要告病,便病着好了。这国事,让皇上自个儿处理。”魏云清笑道。 文淮愣住。 “娘娘,这……这可使不得啊!” 魏云清故作疑惑:“为何使不得?” 文淮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谁都知道,皇上可是不管事的啊!这内阁所有人一旦告病,大梁的最高权力机构便瘫痪了,那可是要大乱的啊! “文大人尽管放心,出不了大事。”魏云清又笑,“再说,这不还有文大人您吗?我看您身体健朗着呢,想来定不会告病回家的。” 文淮很想说不,他清楚他若与其他阁臣对着干,会被所有人鄙视孤立,可魏云清毕竟不一样,她是孙大人临终时托付一切的人,即便是为了孙大人,他也要帮着她。 “微臣……自当效犬马之劳。”文淮无奈地叹息道。 魏云清笑道:“文大人,别如此绝望嘛。与其抱着与我同进退的悲壮,不如回去后去劝劝其他几位大人。” “唉,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几位大人固执着呢,哪是微臣一两句话便能说通的?”文淮面露忧伤。 魏云清从帘子后走出,望着文淮笑道:“文大人,您若直接去劝自然不行,但可以换个说法嘛。” “换个说法?”文淮没想明白。 魏云清指了指一旁的曹军:“你大可借用曹公公的名义。” 文淮依然茫然,不解地望着魏云清。 曹军面上带笑,心中也涌上些许不解。 魏云清不负众望地肃然道:“皇上明面上是要我来当这传话筒,这实际上,却是曹公公怂恿皇上下旨的,他为了获得与郑祥分庭抗礼的权力,故意借用我来接近内阁诸位大臣,想要一步步蚕食郑祥的势力,而在今日散会之后,曹公公还特意找了你,讨好你,想与你成为盟友。当然,文大人您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不过,却也因此了解到了内.幕。” 文淮瞪着眼看着魏云清,随即视线一转,看向一旁的曹军。后者也有些吃惊,呆滞地看着魏云清——娘娘,您瞎说什么大实话呀!奴婢与您的谋划,怎能当着文淮的面说,更何况其中不少事还完全反了! 魏云清在两人的惊异目光之下,笑得一脸无辜:“两位,有什么问题么?” “娘娘,您这……这……奴婢可没那个心思!”曹军只得干巴巴地解释道。 魏云清肃然点头:“我知道,文大人也知道。” 文淮一呆——我知道什么? 魏云清继续道:“那不过是送给那几位大人的说法。想来他们对郑祥也很不满吧?一旦听说曹公公才是幕后主使,想来他们对于曹公公与郑祥的争斗自是喜闻乐见的,那时候他们还能记得我还是不得干政的后宫之人么?” 一切的来往都可以归结为利益。家国大利,个人私利,什么都逃不开一个利字。一旦她进驻内阁对于内阁几位大人来说大大有利,她就不信他们会拒绝如此大的诱惑。顺水推舟,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妙,实在是妙!”曹军立刻赞道,“娘娘果真聪慧绝伦。如此一来,只需牺牲奴婢一人的名声,便可以让阁臣们答应这事,奴婢自然不会如此不识大体。”他转向文淮笑道,“文大人,方才娘娘所说之事,您尽管说于几位大人听,为了我大梁江山,我便是豁出去了又何妨?” 魏云清不动声色地瞥了曹军一眼,这人果真会打蛇随棍上,说他胖他还真喘上了。他这行为,打个比方便是:一个小偷明明偷了东西,却在一个警察面前假装自己没偷,还悲壮的让警察告诉同伴,自己真偷了。 “如此……果真可行?”文淮被曹军的大义凛然所感动,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丝犹豫。 魏云清笑道:“任何事都没有十成把握能成,尽力做便是。不过我相信文大人,只要您按照我跟您说的做了,事情基本可成。” 文淮沉默了会儿,点头道:“孙大人还在世之时,郑祥那阉人便是想做些龌龊之事也难,但孙大人一死,郑祥便无所忌惮了。如今他对内阁百般刁难,毛大人早已气得暗地里大骂了他许多次,若再这样下去,内阁迟早要变成个有名无实的地儿。想来,得知曹公公有与郑祥争权的打算,毛大人他们定会格外欣喜,坐看鹬蚌相争。” 第六十六章 等文淮一走,曹军便跑魏云清面前哭诉起来了。 “娘娘,您怎么、您怎么当着文大人的面说那些呢?”曹军的语气竟有些委屈。 魏云清笑道:“放心吧曹公公,你方才的表现非常好,文大人反而不会相信的。” “可文大人与毛大人几人一说,他们会信了的啊!”曹军有些着急。 “他们信便信了,那又有何不妥?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们不信你在与郑祥争权,怕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瞧吧?”魏云清一针见血地说道。文臣与宦官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毛一荣不会因为曹军安分守己就欣赏他,立场已经决定一切。 曹军一怔,也知道魏云清说得有道理,可依然禁不住唉声叹气了一阵:“唉,奴婢还想着将来与几位大人们搞好关系,等斗倒了郑祥,若是能与他们相安无事,这得少多少事儿啊。” “你怕等你斗倒了郑祥,毛一荣他们会来斗你?”魏云清笑望着曹军。 曹军嘿嘿一笑:“娘娘,可不就是么?正如您所说,毛大人他们不待见咱们这些阉人,无论是郑祥还是奴婢,恐都无法与他们相安无事,是奴婢异想天开了。” “那等你掌了权,干掉他们如何?”魏云清睨了他一眼。 “嘿,这……这……”曹军眼睛一亮,显然很欣赏魏云清的提议,不过随即苦着脸道,“奴婢将来若果真那么做了,恐会被天下读书人用口水淹死!” “我不过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魏云清一脸惊诧地望着曹军。 曹军懵了:“……啊?” 魏云清一脸正直语重心长地说道:“曹公公,你不是权阉,我也不是奸妃,咱们可都是有皇上口谕,代替皇上做事之人,可不能兴起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 “是是,娘娘说的是!”曹军赶紧点头道。 魏云清望着曹军,有些好奇地问道:“曹公公,你如今的最大愿望是什么?” 曹军一怔,随即笑眯眯地说:“自然是皇上安好,国泰民安。” 魏云清笑道:“曹公公,跟我你就别说这些虚的啦。像我,如今最大的愿望是出宫。” “出宫?”曹军一脸惊诧。 魏云清道:“是啊。在你听来很不可思议对么?可我一直坚信,即便现在皇上不肯放我走,将来我也一定能找到出宫的方法。” “娘娘您是为了……晏将军?”曹军心里砰砰直跳,事实上,他与魏云清的结盟并不太坚实,他心底深处一直有着戒备,然而这一段时日的近距离相处,时常让他心生感慨。他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了,可如同魏云清这般的女子,还真是从未见过。多年前他也是从最底层的小内侍做起的,人前人后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混到如今这地位,却也依然是无法满足。 有某种缺陷的人,自尊反而会比常人更强烈,曹军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后,这宫里敢对他呼来喝去的几乎没有了,他真正成了人上人,可经常接触到的那些个文臣,无论品级高低,毫无例外全都看不起他;后宫的妃子,即便常巴结他,骨子里依然瞧他不起,谁叫他是个阉人,就是比平常人少那么二两肉呢? 前几日他的小徒弟问他,最近为何跑延禧宫那么勤,当时他随意敷衍了一句,并未多想,只当是因自己与皇贵妃结了盟,自然要多来走动走动。可今日他忽然想明白了,他爱往延禧宫走,只是因为在皇贵妃面前,他才真正有种“人”的感觉。皇贵妃与他说话极为随意,也时常会做出鄙夷的模样,可他就是有种被平等相待的感觉。仔细回想皇贵妃娘娘与其余人等的相处,他越发肯定,在她眼中,并无尊卑之分——上到皇上,下到扫地宫人,她的态度几乎并无差别。若是平民,对同阶层的人自然是平等相待,可难免媚上,与她并不相同,可见并非她的平民出身导致了她的态度。皇上对她的态度也值得深思,他隐约觉得,皇上对她似有某种敬畏,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皇上已是天下之主,究竟为何要敬畏一个平民,难道只因对方救了自己一命? 曹军想不明白的事不少,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魏云清生出亲近之心。如今冒险问出这样的话,便是一种尝试——拉近二人的距离,令两人的结盟更为坚固。至于她所说出宫一事……他认为是做不到的,但也不会此刻说出真实想法来惹她厌烦。 “是啊。”魏云清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曹军未料魏云清如此干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面露尴尬:“这……娘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别讲了。”魏云清道。 曹军:“……”娘娘您别这样…… “呵呵,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你觉着,我既然已是宫妃,再想出宫便是异想天开是吧?”魏云清了然道,“可我只信事在人为,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将来人不能飞上天呢?” 曹军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人怎么可能飞上天? 魏云清微微一笑:“曹公公,你真还别不信,我估摸着,咱们飞上天,也就这几百年间的事了。” “……是,娘娘您……说得对。”曹军干笑,只默默在心里说,数百年后你我早已化为一抔黄土,还不是娘娘您说什么便是什么?您怎么不干脆说咱们数百年后能长生不老呢? 看看曹军的神情魏云清便知道他是一点儿都没将她的话往心里去。她也没有强迫对方相信的念头,毕竟真到那时候都“死无对证”了。 “曹公公,咱们先回吧。晚些时候文大人估计就能传来消息,咱们回去静候佳音便是。”魏云清笑道。 曹军点点头:“是,娘娘。” 内阁议事之处毕竟也算重地,只有魏云清和曹军进来了,其余人都在外头等着,此刻她便独自向外走去。 “娘娘……”身后忽然传来曹军略带些不确定的声音。 魏云清回头看向这位在深宫中浸淫许久的老太监,神奇的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局促。 “曹公公,你还有何事?” 曹军低着头,沉默了好几秒才道:“回娘娘,奴婢此生的愿望,便是位高权重,儿孙满堂。前者有郑祥在奴婢跟前挡着,后者……我早领养了几个儿子女儿,如今他们个个俊秀,对奴婢也很孝顺,想来不日便可添些孙子孙女儿,也算是儿孙满堂了。” 魏云清安静地听完了曹军的叙述。她跟曹军一开始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她发现曹军这人并非无可救药,便借着今天的机会想要探探他的口风。她迟早要走的,若留下的曹军能少些私心,对整个大梁来说,大概是件好事。 “那么说来,曹公公的愿望,几乎已经都实现了,郑祥便是唯一挡在你实现愿望道路上的绊脚石。”魏云清道,“那曹公公你有没有想过,愿望实现了,下一步又该往哪儿走?” “娘娘这是……何意?”既然已经跟魏云清开诚布公,曹军便没有故弄玄虚,他这是真不明白魏云清的意思。 “等曹公公你扫清了前路一切障碍,又将如何呢?你只有一张嘴,一个人,赚得再多也就是那样了,即便是为子孙考虑,你又哪能管得着身后事呢?当你已然站在权力之巅,你有没有想做些青史留名的事?”魏云清笑问。 曹公公茫然:“青史留名?” “没错。比如说,发展民生,肃清吏治,令大梁发展壮大,灭了大宋,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国家。”魏云清以平静的语气说出了相当具有诱惑性的话语,“到时候,后世百姓都会记得,因为泰安年间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军曹公公的励精图治,才有了大梁的百世功业。” 曹公公随着魏云清的话似乎畅想到了未来,他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眼睛里满是激动的光辉。他身为内侍,天生有缺陷,得到的只有骂名,对于名声便尤为在乎,若果真能如同娘娘所说能流芳百世,那他……他又如何不心动? “当然,我不过只是说说而已。大梁现在还是个烂摊子,要做到这些实在是不容易。”见曹军有些神往,魏云清见好就收,笑眯眯地说道,“曹公公,你别当真,这不过是我的妇人之见,上不得大雅之堂。” “娘娘言重了……”曹军忙低声应道,思绪还没完全从他的畅想中抽离出来。正如娘娘说的,以大梁目前的情况,想要做到兴大梁,灭大宋,极为困难,可也正因为此刻的艰难,才愈发能体现出完成那一宏伟目标之人的伟大。 两人出来时,各怀心思,魏云清汇合了外头的宫人后,便浩浩荡荡地回了延禧宫。 蓝田和绿翠差不多已完成了魏云清交给二人的任务,便在她的要求下做了一场汇报。 之前曹军所说的,多是一些比较笼统表面的东西,而且还不包括那些太过低调的妃子,而蓝田和绿翠的概括,却更多了一些细节。包括后宫妃子们各自的性情,习惯,喜好…… 听过汇报后,魏云清便将这份资料放了起来。目前杨奕的心性依然是以玩为主,对他有影响力的妃子,也就庄妃一个。虽然听曹军和绿翠说过之前许昭仪也很受宠,不过这次回来后似乎也没见许昭仪被杨奕召去过。之前许昭仪和庄妃为布料起了争执的事,最后似乎也不了了之了。毕竟回宫后,杨奕找过的人除了魏云清之外也就庄妃次数最多,其他人认为许昭仪已经失宠对她不再巴结也是无可厚非的,这后宫便是如此现实的地方。 “娘娘,还有一事……”蓝田面露犹豫。 魏云清不在意地说:“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说便是。” 蓝田看了绿翠一眼,后者连连摇头,表示这话她绝对不想说,蓝田只得沉声道:“回娘娘,回来后云心来报,您去内阁那会儿,皇上召见了晏将军……” 魏云清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眉目间尽显急切:“晏将军还在宫内么?他……有没有怎样?”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杨奕会去找晏如松麻烦。 “此刻晏将军已然出宫了,听说皇上只是找晏将军来闲话家常,还赏赐了他一些东西。”蓝田道,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魏云清的脸色,似是在犹豫后面的话要不要说。 魏云清松了口气:“那便好。”顿了顿,她随口问道,“皇上赏赐了晏将军些什么?” “是……”蓝田欲言又止。 魏云清侧头看她,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蓝田道:“是……是乾清宫的两个宫女。” 魏云清倏地站起身,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杨奕这家伙! 她重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下,又气咻咻地倒了第二杯,随即一巴掌拍打在桌面上,茶水晃了晃,落了几滴在红木桌面上。 蓝田和绿翠都微惊,纷纷担忧地看着魏云清。 魏云清暗自生了会儿气,一会儿想着那两个宫女的事,一会儿又想杨奕会不会故意给晏如松赐婚。看他今天送两个宫女,赐婚的可能性太大了! “去乾清宫。”魏云清忍不住了,站起身扬声道。 “是,娘娘。”二人应声,蓝田接着道,“娘娘,您莫要意气用事……” 魏云清看向蓝田,语气缓和:“我知道,你放心。” “是奴婢多嘴了,娘娘一向冷静自持,奴婢自然放心。”见魏云清并未失去理智,蓝田笑道。 “那是自然!咱娘娘是谁啊,哪个人比得上咱们娘娘?”绿翠立刻自豪地说道。 魏云清终于笑了:“行了行了,你们别再拍我马屁了,也不怕熏死。” 绿翠立刻正色道:“奴婢所言句句都是实话,可没怕马屁!” 魏云清挑眉笑而不语,走出延禧宫的时候,心情稍有好转。 乾清宫门外,魏云清并未受到阻拦,她刚进入宫室,得到小内侍禀告的杨奕便迎了上来,灿烂无邪地笑道:“云清姐姐,你……你来看我了?” “你们都先出去吧。”魏云清回头对蓝田道。几人领命,行礼后出去了。 杨奕见状,也把身边人赶了出去,最后一个出门的人顺手将房门关了。 “我听说今日你召见了晏如松,还送了他两个女人?”魏云清开门见山道。 虽然隐约能想到魏云清主动来找自己恐怕是听到了早上的消息,可果真听到了,他依然觉得刺耳。 “是又如何?”杨奕板着脸说完,扭头走到一旁,“朕见晏将军劳苦功高,甚至因此没来得及娶妻,便为他送几个房中人过去暖暖被窝,这又有什么不对?” “你到底为什么要送女人给他,你自己心里有数。骗得过别人,骗得过我?”魏云清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恼怒道。 “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杨奕依然背对着魏云清,“魏贵妃,你可以退下了,朕打算歇息。” 魏云清气极反笑。杨奕现在跟她摆皇上的谱?她可不吃他那一套! “你放我出宫,随你什么时候想休息就休息!”魏云清道。 杨奕背影一僵,没回头也没答话。可这态度反而说明了他的答案。 明知杨奕不肯轻易让自己出宫,魏云清说那句话不过就是为了刺刺他,见他不接,也不纠缠,沉声道:“这段时间,我会留在皇宫。可我希望你别耍些鬼蜮伎俩。否则,我不介意来个鱼死网破!” 第六十七章 魏云清的话掷地有声,杨奕置于身侧的双拳猛然握紧,他承认,他故意赐女人给晏如松,是因为这几日跟魏云清冷战的激愤,也因为他想借此破坏两人间的关系。 他想起初遇魏云清时曾经听她说过,仙界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若晏如松家中已有了妾室通房,想必她跟晏如松间会起龃龉……他甚至想过,立刻给晏如松赐婚,如此一来,他的云清姐姐就更不可能跟晏如松在一起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自己面对魏云清时的心虚与胆怯。当她以如此决绝的话语来威胁警告他时,他便起了退让之心。如今云清姐姐还愿意留在这儿,甚至准备插手内阁的事,他都不介意,他巴不得她流连宫中的事务不再想离开。是他想岔了,只要别让云清姐姐再见到晏如松就好,只要她留在这儿,迟早有一天她会……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好自为之。”魏云清本不愿跟杨奕多说,掉头便走。 “云清姐姐!”杨奕哪舍得她就此离开,立刻急切地呼喊了一声,追上去几步。 魏云清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宫室,脚步没有因为他的呼喊而有任何停顿。 杨奕追到了宫室门口,见魏云清走得果断而毫不迟疑,心里像憋着一团气,气得回到室内,噼里啪啦砸了不少瓷器。 过了一天,蓝田听到消息,原本送给晏如松的两个宫女,完好无缺地回到了乾清宫,究竟是晏如松的强烈拒绝,还是杨奕的不舍,外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听到这消息,魏云清舒了口气。她明白她跑到杨奕跟前去闹一场的目的达到了,至少他明白了她的态度,明白了她的决心,不会再轻易给她背后下绊子。 而文淮那边,也来了消息。 为了给文淮行动的时间,今日魏云清并没有去内阁,但也不忘派人过去留意内阁那边。很快文淮便传来了消息——虽然几位大人并未明确同意魏云清和曹军入驻内阁,可他们也没有上奏折弹劾此事,可见他们已然默认了。 于是又过了一天,魏云清提前精神抖擞地来到了内阁,挂上帘子玩起了垂帘听政。 以毛一荣为代表的阁臣们先后到来,只淡淡的对帘子后的魏云清行了一礼,剩下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曹军身上,眼中情绪复杂不定。 按照文淮给他们传达的意思,曹军不知怎么勾搭上了魏云清,利用她作为幌子,想要名正言顺地插手内阁的事,以此来对抗郑祥。几位阁臣对宦官自然是满心的不屑,但郑祥势大,而皇上又信任郑祥,若没有强力势力介入,恐怕他们这些阁臣,都将会在不远的未来沦为有名无实的傀儡。而魏云清在后宫的事迹,他们这些阁臣自然有所耳闻,对于曹军能搭上这样一位风头正盛的妃子,心生诧异和一丝略带嘲讽的敬意,曹军这一着,走得恰好,有皇贵妃在前头当挡箭牌,自然能跟郑祥分庭抗礼,而他们这些阁臣,便只要坐山观虎斗即可。 因此对于曹军这个宦官的介入,阁臣们自然是鄙夷的,可他作为与郑祥战斗在第一线之人,在他们眼中又有了几分救兵的味道,因此他们的情绪自然便相当复杂了。 毕竟是第一次在后宫妃子和太监面前议事,几位阁臣刚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很快便放开了——因为他们自己吵了起来。 在对宦官的问题上,几位阁臣是一致对外的,可他们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各自有自己的行政理念,通常是谁也劝服不了谁,当初有孙承吉这位名声威望巨大的三朝老臣在,他们闹不出什么,可现在毛一荣这个次辅无法服众,在很多问题上有分歧后也没能得出一个统一的结果。 这次五人争吵的事件,便是关于大宋与大梁的和谈问题。 之前大宋因为内乱的问题主动跟大梁议和,大梁自然是求之不得,内阁里当时有坚决的主战派,不过孙承吉很清楚以大梁如今的国力,再战下去很危险,便力排众议接受了大宋的议和,也派出了使者去跟大宋的使臣谈判。 两国之间的谈判就是互相扯皮的过程,你要这片地,我偏不给,我要多少钱,你也不同意,因此是一场相当漫长的拉锯战,而孙承吉没来得及见到最后的谈判成果,便冤死于诏狱之中。 如今几位阁臣在争吵的,便是大宋在谈判中明显在敷衍的问题。文淮作为孙承吉的忠实拥趸,此时自然主张继续和谈,而毛一荣却认为,大宋是在拖延时间,等大宋国内局势稳定下来后,便会再度对大梁出兵,不如夺得先机,先行出兵打它个措手不及。文淮这边也有反对的理由——大梁拿什么出兵?没兵没粮的,出兵就是去送死。 阁臣中,支持毛一荣的有一个,叫金俨,现任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二人是主战派。支持文淮的有一个,叫李山,现任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二人是主和派。还有一位叫江怀古,国子监祭酒兼翰林学士,是中立派,谁问他意见都不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魏云清在帘子后默不作声地听着几位位极人臣的大人物像孩子吵架一样吵得面红耳赤,一边听着曹军小声给她指点这几位阁臣的身份。听到那位金俨大人的介绍,她恍惚间想起自己曾经听说过这人。 当初她还在宫外的时候,就是听说这位户部尚书的千金想要跟晏如松结亲,当时她认为他是个心机boy,如今正脸一看,果真面相奸诈,不可小觑啊。 因为对金俨的天然恶感,再加上文淮是主和派,孙大人也是主和派,而魏云清本身又讨厌战争,因此在这个问题上,她个人是倾向于主和的。 但她自认为不懂军事,一开始也说好就是来旁听的,当然不会插嘴说什么,只是从几人的争吵过程来判断这几人的可靠程度——这才是她执意入驻内阁的真实目的,她连曹军都没透露。 首先是次辅毛一荣。据曹军所说,毛一荣现在是礼部尚书,之前也当了几十年的礼部官员,对于礼仪非常重视刻板,在跟其余阁臣吵架时也是最克制的一位,明明已经被文淮的话气得面红耳赤,却依然摆着文官的风度,说话不急不躁,引经据典,强势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而另一边,文淮乃是熟读诗书之人,同样身为礼部官员的他,以礼部右侍郎之位居于毛一荣之下,在引用古语的本事上,却丝毫不输给毛一荣,单单看两人说话相斗,魏云清就只想说一句——说人话,可好? 毛一荣有点像是刻板的教导主任,而文淮呢,却是一根筋的文青,两人半斤八两,不过因为文淮算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魏云清自然觉得他挺好。 那位户部尚书金俨金大人,在魏云清眼中是奸诈的化身,不过看了会儿后平心而论,她也只能失望地发现,这位金大人还真没她刻意想象得那么不堪。金俨是主战派,脾气看上去稍显急躁,有点想捋起袖子跟文淮打一架的感觉,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的主战理由是十分正当且充分的。不过另一位主和派的兵部尚书李山李大人一句话就让对方哑了火:你户部拿得出钱来打仗么? 身为兵部尚书的李山很清楚现在大梁的军队是个什么情况,除了之前在晏如松手底下驻守晋阳抗击大宋军队的老兵们,目前大梁能拉出来的士兵素质都不好,恐怕上了战场还没见到敌人就吓破胆了。因此明明应该是最擅长排兵布阵的他却是个坚决的主和派,他实在是太清楚这仗没法打了。 不过在魏云清眼中,这位兵部尚书的表现显得有些畏首畏尾——在魏云清的评价体系之中,她并不会因为李山与她立场相同就给他多加分。 最后是那位中立党江怀古。国子监大致相当于现代的教育部兼清华北大吧,兼了国家教育管理和培养精英人才的职责,国子监祭酒是国子监的最高官职,约莫可以算作教育部部长或者北大校长。这位校长先生岁数颇大,比得上孙承吉,因此当几人问他意见时,他通常的回答是:“诸位大人说什么?老夫耳朵不好听不清。啊?什么?你说冬至快到了该把汤圆准备起来了?是啊,老夫也这么跟内子说,可惜老夫一大把年纪,这汤圆啊嚼不烂了,吃下去过好多天都克化不了,这几年都无福消受啊……” 魏云清觉得,这位校长实在太过圆滑,虽然这样在官场上能活得更久一些,可对大梁来说或许没什么大用,毕竟他岁数也是真大了,估计再没几年就真的耳目不行了吧。 魏云清看了一圈,很失望地发现,这五人谁都比不上孙承吉孙大人,没法当这首辅之位。她跟孙大人接触了不少次,更是他临终托孤的对象,孙大人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已不可逾越,眼前的五人每一个不管是从客观上还是主观上来说,没一个比得上孙大人的。 可孙大人这样的人物,又岂是随便就能找到的?只要内阁过得去就行了吧,再怎么说也比杨奕这人靠谱。 魏云清耳边是几位大人的争吵声,心里已经想着让曹军去调查一下他们的背景情况。若有太大的问题,她就要想办法把对方弄出内阁了,若只是小问题,视而不见便可——比如说贪污问题,谁都知道贪污不对,可人性本就贪婪,这些人处于高位,又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心动呢? 就像她自己,其实她也贪,但她贪的不是钱财地位,而是如同在现代那样的自由生活。就像她重用曹军,她不是不知道曹军贪爱钱财,可他其他方面能用,而在敛财上也不算太过分,她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是这时代的法官,不是正义战士,连现代社会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不会妄想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 半天争吵不出个结果来,毛一荣忽然转向帘子,高声道:“还请娘娘代为转告问询皇上,这与大宋,是战,还是和!” 帘子后,魏云清今日第一次发声,悠然道:“毛大人请放心,本宫会将今日你二方的道理都转呈皇上,由皇上定夺。” “娘娘可记住了今日我们几人的所有道理?”毛一荣语气生硬,“若有错漏,怕是不妥,微臣稍后会拟一份折子,请娘娘代为转交皇上。” 魏云清在帘子后扯了扯嘴角,他这是看不起她,觉得她连刚才他们的论点论据都记不住啊!……好吧,论点她没问题,论据她还真是记不住,毛一荣和文淮唧唧歪歪说了半天的都是些个啥啊!完全听不懂! “哦……那就劳烦毛大人了。”魏云清轻声漫语,“不过对于文大人所说的那些道理,毛大人可也莫要错漏了。哦,还有,户部没钱这事儿,得大写。” 第六十八章 这个妇人! 毛一荣目光如炬看向魏云清,却被帘子遮挡了视线,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绰绰的曼妙身影。他看不起曹军,自然更看不起能被曹军勾搭上弄成了挡箭牌的魏云清,一个阉人,一个妇人,能有什么见识?可谁知偏偏就是他看不起的这个女人,胆敢讽他抱着私心写奏折! 毛一荣深吸了口气,不愿与一个女人计较失了他的面子。 他语气冷硬地说:“娘娘无需劳心,折子这东西,老臣写了几十年了,娘娘不必多虑。”态度看上去客客气气的,但语气实在令人不悦。 魏云清却似乎并未察觉毛一荣的不敬态度,依然笑道:“毛大人也是咱们大梁的肱股之臣,为大梁鞠躬尽瘁,立下了汗马功劳,您出手写折子,本宫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就是略略一提,尽一份心力罢了。”她客客气气地回了,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还请文大人也过过目,毕竟是国家大事,总要谨慎些才好。万一漏掉了户部没银子这等大事,毕竟不好。” 第一个提出户部没银子的李山听得心里舒坦不已:娘娘干得漂亮! 倒是刚刚被李山问得哑口无言的户部尚书金俨此刻插了一句:“娘娘,户部如今是没多少银子剩着,但若果真要开战,却也能凑出些。” “从哪儿凑?”魏云清好奇地问。 这仗打得急,再增加税收也来不及收齐,自然只能让富户们多捐赠一些,到时候跟吏部尚书说说,多放开些捐官,钱不就有了?但这事儿,却是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说的。 金俨便回道:“此事户部自会想办法,娘娘无需担忧。” “你们能想什么办法?”魏云清却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银子这东西,没有就没有,还能变出来不成?难不成,你金尚书家财万贯,都捐出来便足够打上一场了?” “微臣为官清廉,又哪儿来的家财万贯?”金俨气急怒道。魏云清这话,似是在讽刺他敛财?又用语言激他,刺激他拿出钱以资军费? “没有啊,那这银子,要从哪儿来?搜刮民脂民膏,让百姓承担这穷兵黩武的恶果?”魏云清冷冷地说道。她这一是讨厌战争,二是不喜金俨,因此说话也不客气。 金俨一怔,想要反驳,却收到了毛一荣的眼神示意:你跟这无知妇人争个什么? 金俨灵台一清,觉得刚才自己跟个妇人争论实在有伤脸面,便也不在乎她前面的质问,只淡淡道:“娘娘请放心,微臣自会体恤百姓,不会行此无道之事。” “金大人说得好!”李山笑着插了一句,慢吞吞地说,“想来刑部伍大人也会赞同。” 伍大人是刑部尚书,跟李山是老乡,关系自然不错,他的意思,便是提醒金俨,话说出便要做到,刑部可是在盯着你呢。 金俨气得差点吐出口老血,愤愤道:“那是自然!” 听到帘子外金俨那气愤却不得发作的声音,魏云清在帘子后差点乐得笑出声来。原来这李山也是个妙人啊。 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李大人说得好,本宫也很是赞同啊。”她又看向毛一荣,继续道,“毛大人,你听到了吧,户部现在是真没银子,这个记得一定要写进折子里去。” 耳听得魏云清一次又一次提及户部没银子这事,毛一荣气得直瞪眼,碍于帘子的阻隔,没能将他的怒气果断迅速地传达给魏云清。 毛一荣忍着怨怒咬牙道:“老臣还未老到昏聩的地步,自然不会忘,还请娘娘将心放到肚子里去!” “有文大人帮着一道看,本宫自然是放心的。”魏云清笑道,又一次坚定地提及了文淮一起看奏折的事。 毛一荣憋屈地说:“……老臣自然会与文大人一同写好这奏折!” “微臣必不辱命!”文淮立刻接道,同时瞥了毛一荣一眼,眼底带着些许挑衅:毛大人,这回你便是想在折子上做手脚也是不行的,有我看着呢! 毛一荣正气着魏云清,哪儿注意到文淮的眉眼官司?他和金俨对视一眼,相继离开。其余几人也没多待,除了文淮,便都离去了。 “娘娘,这奏折若呈上去,可能直接到皇上手中?”文淮忧心道。他很清楚,内阁和皇上之间还隔着一个司礼监呢,不过,毛一荣耐着性子与魏云清说话的其中一个原因,大约就是指望着她越过司礼监,直接将奏折送到杨奕手中。 “到不到,有区别么?”魏云清幽幽地问。 文淮惊诧:“可……若皇上没看到这折子,又如何做出决断?” “这不是有我们么?”魏云清道。 文淮脸色微泛白:“娘娘,这可使不得啊!假传圣意可是大罪!”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大变,“莫非,莫非之前说皇上令娘娘代替他驻守内阁的口谕,也是您假传的?” “哎哟我说文大人,您这话可是诛心了!那口谕是我亲自去皇上跟前要来的,您说是假的便是假的,岂不是要杀我的脑袋?”曹军不乐意了,一脸不满地看着文淮。 文淮看向曹军,虽说他对曹军这宦官没啥好感,但他对魏云清有好感啊,此刻三人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他并不想跟曹军撕破脸面闹个不可开交。 “曹公公,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口谕是真的便好。”文淮道,语气里并没有道歉的意思。 “那是自然!”曹军哼了一声,面露不悦。 文淮看了他一眼,也没想热脸贴对方冷屁股,转头看向魏云清道:“还请娘娘三思,假传圣意可要不得!” “文大人,你莫要如此操心,我怎么会留下如此大的把柄给人呢?”魏云清笑了笑,“到时候曹公公拿着奏折去跟皇上一说,求个圣意便是。毛大人的奏折想必是文采斐然,引经据典的吧?我就不信皇上看得下去,到时候曹公公随便捡两句说说,把毛大人几人的论点抹去,只说文大人你的,这议和之事,自然能就此定下。” 文淮听得表情一会儿一个样,到最后嘴巴张了又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不就是欺君么?历朝历代,这可是奸臣佞贼才做得出的事,怎、怎么就轮到他头上了呢? “娘娘,这……这不妥吧?”文淮犹豫了半天,依然不肯如此。 魏云清奇怪道:“文大人,那照您的意思,如何才叫妥?只说毛大人的意思,而不说你的?你可知道,皇上对那大宋国可是深恶痛绝,他又不理朝政,向来不知民间疾苦,即便咱们只说兵力不足,银子不够这些事儿,皇上都不见得同意继续议和,更何况还要加上毛大人的意思。” 魏云清想到了那时候杨奕面对李卓时的态度,她想杨奕对李卓的怨恨大约不会轻易消散,这次他肯定不会御驾亲征了,可打仗这事,他不见得会怕。这不是有晏如松在么,将他派出去打,既能对付大宋,又能远远支开晏如松,岂不是一举两得?她可一点都不想让杨奕有机会这么做! 魏云清已经将事情说得很明白了,文淮有时虽一根筋,可也不是全然不知变通之人,心里不愿,理智却告诉他这样做最好,心中天人交战了半晌,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魏云清笑道:“到时候还请文大人多看看,若毛大人的奏折不够大气磅礴,精彩绝伦,还要文大人润润笔啊。” “……微臣明白。”文淮哀叹了一声。 等文淮也走了,曹军在一旁竖起了大拇指:“娘娘这招,实在是高啊!皇上他哪有耐心看这奏折啊!那毛大人和文大人写折子的本事,奴婢可是见识过的,皇上他说不定连字都认不全,哪能读下那奏折啊!” “你居然背后说皇上的坏话,曹公公,你胆子好大啊!”魏云清故作讶异。 曹军一愣,忙用力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道:“是奴婢多嘴了!皇上的事儿哪轮得到奴婢多嘴啊!” “嗯,记得到时念奏折的时候也不要多说,说几句就行了。”魏云清一本正经道。 “……是,娘娘。”曹军嘴角微抽。跟在御前说谎欺君比起来,他这背后说上两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吧…… 毛一荣和文淮写奏折的速度很快,不用多久就把它写好呈送了过来。魏云清把折子交给了曹军,又仔细叮嘱了他几句,才让他去找杨奕。 很快曹军便回来了,只不过脸色却不太好。 “娘娘,那郑祥……竟说皇上在忙着,不让奴婢进乾清宫找皇上!”曹军面上露出愤愤之色。他本就比郑祥地位低上一级,再加上郑祥以皇上为借口,他就更不可能强行闯入了,只能怀揣奏折,灰溜溜地回来了。 “郑祥可是知道了奏折的事?”魏云清问。 “该不是吧。”曹军道,他刚才并没有将奏折取出来,郑祥应当并不知道,那一日的事只有在场的七人知道,其中有人告诉了郑祥?应当并不可能,他和娘娘不会说,而另外五位大人,对郑祥比对他还厌恶,又哪会去通风报信呢? “那究竟是……”魏云清自语了一句,低声道,“或许他就是不想你再接近皇上吧。毕竟我们入驻内阁的事并不隐秘,想来郑祥也知道。他是在防着你呢,曹公公。” 曹军皱眉,咬牙切齿道:“这郑祥,还真想独霸皇上的宠信不成?!” 魏云清没接话,要见到杨奕,其实也不难,只要她亲自去,她就不信郑祥也能将她拦下。只是……她真是一点儿都不想去见杨奕啊! “曹公公,咱们一道去乾清宫。”为了大局着想,魏云清还是决定牺牲小我的情绪,去乾清宫走上一趟。 曹军面上露出欣喜:“是,娘娘!有娘娘您同去,这郑祥哪来的狗胆拦咱们?” 魏云清到乾清宫的时候,郑祥果然还在,见她到来,他迎了上来,皮笑肉不笑道:“娘娘,您来这是……皇上他忙着呢,不见客。” “劳烦郑公公进去通报一声,若皇上不见我,我走就是。”魏云清也不与他多废话。 “这……皇上先前说过,不许咱们进去打扰的,老奴也不敢擅自进去啊。”郑祥面露为难之色。 魏云清看向乾清宫的方向,里头似乎有些安静,她心里冷哼一声,面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郑公公,皇上宫里有旁人?”她想,不让人进去打扰,不外乎那几件事,大概是他宫里有妃子,白日宣淫,这才不让她进去。 “这个……”郑祥低了头,支支吾吾地说。 “郑公公,有就有,没有便没有,你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曹军忍不住了。反正此刻他与郑祥也算是正面闹开了,没必要再给对方留什么情面。 郑祥看了曹军一眼,笑了笑却转向魏云清道:“娘娘,皇上只让老奴莫去打扰他,至于乾清宫内情形如何,老奴却是不知的。娘娘还是请回吧,老奴稍后会将娘娘来过的事禀告皇上。” 魏云清看了曹军一眼,后者会意,往旁边动了一步,干干脆脆地拦住郑祥,而魏云清则以最快的速度向乾清宫内走去。 第六十九章 “娘娘,娘娘!您不可以进去啊!”郑祥转身想要去拦魏云清,可他忽略了曹军,后者打定了主意不让他去拦人,他除了叫嚷两句让别人动手,毫无办法。 可魏云清身边也不是没人跟着,有人想要拦着她,早早被她身边人挡住,只得如流水般向两旁退去,而她则如入无人之境般,推开宫室门走了进去。 屋内果真没人守着,魏云清往里走了好一会儿,找了半天才在书房找到了杨奕的人影。 他正坐在书桌旁看着面前的一卷书,眉头皱得紧紧的,几乎能夹死蚊子,脚边乱丢着一些书卷,令人无处下脚。 魏云清站在原处并没有走近,她眉头微蹙看着杨奕这模样,竟有些不敢置信。 就算杨奕现在正跟庄妃或者别的什么人做着少儿不宜的事,她都觉得比眼前看到的要正常——杨奕居然在看书! 魏云清并未立刻出声打扰杨奕,后者抓耳挠腮地看了会儿书卷,似乎有些泄气,面上露出恼怒的神色,手上随意一甩,书桌上摆放的书便被他扫到了地上,而他也气得站起身,一掌拍在桌上,气咻咻地说:“这些都是什么鬼玩意儿!” 说话间,他眼神微斜看到了一旁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的魏云清,猛地愣住。 此刻魏云清心中只剩下了不可思议这个词。杨奕不是最讨厌看书的么?之前她天天催着他看,最后他也没坚持下来,现在她没催他了,他倒自己看了起来? 虽然从地上的那么多书来看,他看书的成果并不理想,想来多年的放浪让他失去了理解书中内容的能力。 见杨奕看到了自己,魏云清咳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道:“毛一荣有份奏折要呈送给你,我替你拿来了。” 她说着便高喊了一声:“曹公公,进来!” 进来的人却不止曹军一个,还包括一脸诚惶诚恐的郑祥。 “回皇上,是老奴无能!老奴已跟娘娘说过您谁也不见,谁知娘娘非要硬闯进来,老奴又不好伤了娘娘,实在拦不住啊!” 杨奕的目光落在魏云清身上,扬声道:“若来人是皇贵妃,没有朕的命令,你们都不许拦。” “……是,皇上。”郑祥低了头,也不知对这命令是何感想。 “皇上,让其他人先出去吧。”魏云清道,“留下曹公公。” “听到没有,你们都出去!”杨奕摆摆手。 郑祥有些不甘心地看了曹军一眼,却碍于杨奕的命令,只得行礼走了出去。 曹军见人都走了,这才取出怀中奏折道:“皇上,这是毛次辅和几位大人一起送呈给您的奏折,事关重大,请皇上即刻过目。” 于是,杨奕喉咙里的“先放一边”便只能咽了回去。在魏云清面前,他实在不想显露太多的昏君模样。 杨奕接过那奏折,打开的时候没抓稳,只抓住了一边,另一边刷的一下落地,足足有半人多高。 看着这奏折的长度,杨奕脸都黑了,他强打起精神看了几行字,顿时觉得头昏脑涨。这写的都是什么鬼玩意儿,这东西谁看得懂? 杨奕不愿在魏云清面前示弱,可这奏折他确实看不太明白,咳了一声后便将它递给曹军,口中道:“朕先前看了不少书,眼睛用多了,涩得慌,你来念,念清楚些!” 曹军看了魏云清一眼,这才朝杨奕应道:“是,皇上!” 曹军接回了那奏折,摊开后从头开始念起。 杨奕只听了几句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念重点!” 曹军等的就是杨奕这话,立刻跳过开头,直接念起了以文淮为代表的主和派的意见,当然,主战派的意见也稍微提了提,但提起的时候念的是毛一荣写的那些晦涩难懂的话。 杨奕听得眉头紧皱,要不是魏云清就在一旁站着,他早就让曹军拿着奏折滚蛋了。 好不容易曹军念完了奏折,杨奕也大致听懂了这奏折的意思,奇怪道:“之前孙承吉不是已经定下议和的吗?”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便继续议和吧!” 他对孙承吉难免有些愧疚,因此对于孙承吉起先决定的事,他不太想变。虽然就他个人而言,他是很想跟大宋再打一场,以报全军覆没之仇。 “是,皇上!”曹军一边说着,一边将奏折放到书桌上,拿起桌上的毛笔恭恭敬敬地递到杨奕手边。 杨奕接过笔,在奏折最后写下了“继续议和”几字,权当是个凭证。反正这奏折也不是正规渠道递上来的,也不需要正规渠道正规回复再还回去。 曹军如获至宝似的将这奏折收好,回头看了魏云清一眼。 魏云清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愿意多待,对杨奕道:“皇上,我便不打扰你读书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 “云清姐姐!”杨奕疾走一步叫住她。 魏云清回身看向他,表情冷冷淡淡的:“不知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杨奕心中的话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他本想说,他已经下定决心,真的准备好好当一个好皇帝了,他想让她看看,他正在用功读书,可她的反应却是如此冷淡,仿佛他无论做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似的。 他顿觉心灰意懒,情绪恹恹。 “皇上没事的话,我就走了。”魏云清见他不说话,也没耐心等他,转身便走。 这一回杨奕没有再拦她。 走到宫室门口时,魏云清不经意间回了头,目光落在身形微缩,显得颓然不已的杨奕身上,随后又下滑,看向了那一堆的书。 她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闯进乾清宫时看到杨奕居然正在用功读书,对魏云清来说是有一定震撼的,可之前她已经在他身上失望过太多次了,因此这次即便他是主动在看书,她也并不相信他会坚持下去。更或者说,他这样做不过是一场戏,专门做给她看的。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会相信的。 指望杨奕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还是自己更可靠。 魏云清走后,杨奕始终呆呆地站在那儿,直到郑祥走入宫室。 “皇上,您这又是何苦呢?”郑祥叹息一声道,“这天下的女子何其多,皇上您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比如那许昭仪,聪慧温顺,犹如一朵解语花,善解人意,皇上您何不找她来,何苦总要让皇贵妃娘娘惹您不开心呢?” “你什么都不懂!”杨奕低低地回了一句。 郑祥道:“男女间的情爱,老奴是个废人,自然是不懂的,可老奴看得出来,皇上并不开心。既然皇贵妃娘娘惹皇上您不开心了,您又何必将她放在心尖上呢?有的是女子愿意将皇上捧在心间,逗您开心,您哪用在皇贵妃娘娘那儿受气啊!” “别人不可以……”杨奕喃喃地说着,面上却露出些许茫然之色。 自从封魏云清为皇贵妃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临幸过宫中的女子。他记得魏云清曾经说过的,仙界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他有后宫,从云清姐姐的角度来讲,他是配不上她的。可他就不想把她让给晏如松,所以拼着惹她生气也要将她纳入宫中。他想,先前他还未遇到云清姐姐,身为皇帝有一些后宫也是正常的,若她因此故意说话刁难他,是不公的。他甚至想好了,在面对她的质问的时候该如何回答。 但她并没有质问他。她只想出宫,所以对他的后宫一点儿都不介意,根本没有提及半分。 但他还是克制了自己,也仅仅找庄妃玩过,并未召人侍寝。他总会抱着一丝小小的希望——迟早有一天云清姐姐的眼中会只有他,那到时候他就不能有任何一点事惹她不悦。 “皇上,您可是万万人之上的皇上啊!”郑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您怎可让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这传出去,可是大大的笑话啊!况且如今皇贵妃她竟公然入驻内阁,干涉朝政,这……这是想篡权啊!若大权旁落,皇上您再想将她关在后宫,却是关不住的了!” “云清姐姐她不会的!”杨奕语调坚决,“你莫要再说这种话!出去,朕要一个人静静。” 郑祥还待再说,却被杨奕瞪了一眼,只得郁闷地离去。在他看来,那魏云清许真是有什么秘术,否则又如何让皇上对她死心塌地,深信不疑呢? 当房间里只剩下杨奕一人时,他脑中却也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郑祥的话。 他不信魏云清要篡权,她可是天上的仙女,这凡间的一切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更何况,他不信她会害他。 然而一想到她若掌了权,出入便自由多了,也能轻易见到晏如松,他便忍不住考虑起了郑祥的话。 或许,郑祥这次说得并没有错。若不拿回他给予魏云清的那些特权,或许他将再也无法利用皇帝的身份将她困在皇宫之中…… 第70章 番外 “皇上,皇上,您可小心着些,这风可凉着呢,您若害了风寒可如何是好!老奴可担待不起啊皇上……皇上,您跑慢些,皇上!” 四十来岁的老太监带着一大群宫人追着前方身着明黄色衣衫的小男孩,一群大人都跑得气喘吁吁。 小男孩忽然停下脚步回头,他眯起眼睛看了会儿,认出这是司礼监提督太监吴有德。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讨厌这老太监,可细细一回想,却只能想到吴有德陪着他玩的画面,那些记忆之中,他玩得很开心,又怎么会讨厌吴有德呢? “皇上,您可算停下了,可跑死老奴这把老骨头了!”吴有德总算追上了小皇帝,长叹了口气,回头让宫人们给小皇帝穿上披风。 小皇帝不再想先前对吴有德的奇怪感觉,不甘不愿地穿上了碍事的披风,恼怒道:“朕一点儿都不冷!” “皇上,您觉着不冷许是不假,可这天变得可快,您要当心龙体啊。”吴有德唠唠叨叨地说着,“您忘了么?去年皇上您初登基时,不也着了凉?那时候多凶险啊,可把老奴吓坏了。皇上,老奴没啥别的愿望,就盼着皇上您平平安安地长大,临朝听政,振兴我大梁,不愧对先皇,不愧对列祖列宗哪!” “你好啰嗦!”小皇帝不耐烦地皱皱眉,转身又向前跑去。 吴有德赶紧跟上:“皇上,皇上您慢点!别摔着了!” 小皇帝忽然停下脚步,吴有德跟得紧差点撞上,忙稳住身体后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诶,您突然停下可吓死老奴了……” 吴有德还待继续埋怨,就见小皇帝看着一个方向,目光直愣愣的,不知在看些什么。他顺着小皇帝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瞧见了空荡荡的假山。 他不禁皱眉奇怪道:“皇上,您瞧什么呢?” 小皇帝秀气的眉峰蹙起,指着一个方向道:“你有没有瞧见一个女子?好像是个白衣女子,黑发又长又直,模样非常好看。” 吴有德顺着他所指看过去,看半天却依然什么都没看到,便吩咐身边的人道:“你们过去瞧瞧,快!” 宫人们快将假山那儿掀翻了,可却依然找不出小皇帝口中的白衣女子。 “皇上,许是您眼花了吧……”吴有德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他依稀间记起,先皇有位妃子爱好白衣,便是在这假山附近投水而死,莫非…… “朕才没有看花眼!朕就是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可好看了,好像天上的仙女!”小皇帝恨吴有德不相信自己的话,恼怒道。 所谓天上的仙女在吴有德听来便等同于脚不沾地,身形飘忽,他吓出一身冷汗,不顾小皇帝的挣扎,匆匆将他带离了此处。 后来,皇宫里便做了好几天的法事。 小皇帝十岁生辰,大赦天下。当日,他在奉天殿中宴请群臣,小小的身影被厚重的冠冕压迫,似是随时都会倒下,他面露委屈之色,看向孙承吉。那是内阁首辅,也是顾命大臣,是他最怕的人。因为吴有德告诉他,若他惹了孙承吉不高兴,孙承吉随时都可以让他这皇帝没得做。没了皇位,他没得吃没得穿,甚至连房间都走不出去,饿了挨着,冷了受着,真真是凄惨极了。 小皇帝被吴有德的话吓着了,每回见到孙承吉就跟老鼠见着了猫似的,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一身厚重的冠冕压得他难受,他想把他们摘了丢掉,但吴有德说了,他若是破坏了这宴会,恐怕会惹孙承吉生气。他的心里同面上一样委屈——明明今日是他的生日,为何他还得受这份罪? 万般委屈之中,小皇帝忽然看向身侧。 空空如也。 那是他未来的皇后该坐的位子,目前并没有人。他并不十分清楚皇后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任何期待。他握紧了龙椅把手,紧得手上青筋都爆了出来。这是他的皇位,若没了皇位,他就什么都不是了,这皇位他不能丢。 “让你这样的人当皇帝,大梁不亡国才怪!” 耳旁忽然传来女声娇斥,小皇帝蓦地侧头,眼前却好似闪过一道光,朦胧的视线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那声斥责,却如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她说他不配当皇帝。 不,朕是这大梁的皇帝,朕就是皇帝,除了朕,谁都不能坐在这儿! 小皇帝心中叫嚣着,又急切又委屈,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身影便是那一回他在假山旁看到的白衣女子。那时候他可以肯定自己看到了,可吴有德却一脸惧怕的让他将来不要再提,他不懂那是为什么,只好将那事埋在了心里,再也不提。 但今日,他再一次见到了她。而她,这个他似乎生出了好感的女子,竟然在斥责他。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儿都不恼怒,唯有不甘心,以及满腹的委屈。 不要这样说我,不要这样说我!我可以当一个好皇帝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啊,云…… 他蓦地顿住,她……是谁?云什么?他脱口而出的那个称呼,究竟是什么? 小皇帝十二岁时。 大梁在以孙承吉为首的内阁管理之下,井然有序。小皇帝在孙承吉的监督下念书,屡屡被斥责。孙承吉的学生之中不乏天才之资,而小皇帝能当上皇帝,不过是投胎投得好,在学问一途上实在没什么天分,自然完全被孙承吉的学生们比了下去。 长久的自卑,恐惧和绝望最终化为了实际的行动,小皇帝再不愿意去听孙承吉讲课,而是将自己关在了乾清宫之中,拒绝任何人进去。孙承吉虽是内阁首辅,毕竟是个外臣,没有宣召进不了后宫。而小皇帝便是利用这一点,成功摆脱了孙承吉的唠叨和训斥。 没有了孙承吉的逼迫,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往日里身上担着的重压,一瞬间消失无踪,小皇帝高兴得几乎想要昭告天下。他开始各种玩耍,在吴有德的陪伴之下,时光总是过得如此愉快。 什么读书,什么明君,都让他们见鬼去吧!他可是皇帝,那些事情与他何干?那孙承吉不是喜欢管事吗?便让孙承吉管去吧!只要他的皇位还在,那些事孙承吉爱怎么管就怎么管,他无所谓! 可吴有德说,若他对前朝之事不闻不问,迟早会倒大霉。小皇帝有些害怕,便听吴有德的建议,让吴有德的徒弟当了东厂督主。他想,有吴有德帮他看着前朝,那些人想造反他就能第一个知道。 小皇帝信任陪伴自己长大的吴有德,自己大部分的时间便用来玩耍,绝少关注前朝——他知道若有事,吴有德会来禀告自己。他注意力并不在吴有德身上,自然没有发现,真正掌权之后,曾经他那最值得信任的儿时玩伴,如今已经渐渐变了。权力的力量,有时能胜过时间。 在吴有德的“帮助”下,小皇帝顺顺利利地摆脱了孙承吉的纠缠,安安心心当了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昏君。每天玩耍自然比勤奋读书有趣多了,醉生梦死的日子于他来说才是最快乐的。 然而那快乐之中,他似乎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只是歌舞升平,美色在前,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幻觉。 小皇帝渐渐长大,彼时他最宠爱的庄妃想要当皇后,在他看来,皇后谁当都无所谓,庄妃要当,他便让她当好了。可就这件事,却受到了孙承吉的阻挠。 孙承吉说,以庄妃之德才品性,实在难当一国之母。小皇帝并没有非要让庄妃当皇帝的决心,他还记得小时候吴有德灌输给他的思想,对孙承吉有着天然的恐惧和怨恨,不敢跟孙承吉大吵大闹。于是,隔一段时间他便会在庄妃的强烈要求下无奈跟孙承吉重新提一次这件事,然后被孙承吉毫不留情地打回来。再然后,这种来回拉锯战,几乎成了一种习惯。 小皇帝十七岁那年,吴有德爱上了带兵打仗,并且认为自己有率领士兵获得大胜的能力。彼时,大宋来犯,吴有德兴奋异常,连着好多日劝说小皇帝御驾亲征,将他胜利后的殊荣说得天花乱坠。 小皇帝很快就动了心,不顾群臣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御驾亲征的不归路。 从来没有受到过正规军事教育,军事素养几乎为零的两个人带兵能有什么出息?即便带的人再多,在精兵强将的大宋人面前,也如同一盘散沙般不堪一击。 曾经对自己忠心不二的吴有德在战争失利的关头带头先逃了,丢下小皇帝在混乱的战场中央。可吴有德也并没能跑远,就在大宋军队的屠刀之下被砍杀。 小皇帝心慌意乱,心脏狂跳,他换上了内侍的衣裳,在侍卫的护卫下仓皇逃窜。身边的侍卫一个接一个死在大宋士兵的长刀之下,他跑得几乎麻木,只以为这是一场最可怕的梦境。 然后,他被追到了林子里,那两个大宋士兵不知他的真正身份,狞笑着提刀向他杀来。 明明是在最危险的关头,小皇帝却似乎一点儿都不慌张。他知道的,他不会有事,因为……因为什么?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知道了,因为这时候,他的仙女姐姐,从天而降,救了他! 他蓦地抬头看向空中,满脸的喜悦。 那两个大宋士兵像看傻子似的哈哈大笑,其中一人大笑:“被咱们吓傻了吧?看啥天哪,你以为有人会从天上而来救你?傻子!” 另一人狞笑一声,附和着同伴的话,然后举起了长刀。 小皇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天上,他知道的,他的仙女姐姐,一定会来救他的! 刀光闪过,小皇帝只觉脖子一痛,身躯随之轰然倒塌。 那两个大宋士兵蹲下,在小皇帝身上摸索着,而只剩一口气的小皇帝仍然执拗地看向天空,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 不,不……为什么会是这样?他的仙女姐姐呢? 为什么! “呼……” 杨奕从梦中惊醒,蓦地坐直身体,顶着馒头的冷汗,下意识地看向身侧。 祥云纹锦被之中,黑发披散的女子正熟睡着,表情安详。 他紧绷的表情一松,右手按上自己胸口,安抚着那怦怦直跳的心脏。 是梦,是荒诞不羁的噩梦,那一天,他的仙女姐姐确实出现了,救了他一命,救了他一生。 他俯身,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嘴角带着后怕又庆幸的弧度。 云清,你还在。 真好。 第七十章 从乾清宫出来,魏云清便让曹军将奏折带去给毛一荣,自己则回了延禧宫。虽说她不相信杨奕会就此改变,在上进心的鞭策之下补上前面几年的颓废,成为一代明君,可她心中却忍不住升起一丝希望,期待着奇迹的到来。 毕竟以杨奕的岁数来说,在现代还是个未成年人,三观还未完全定型的时候,她或许可以期待一番。 回到宫室后,见魏云清神情恹恹的,蓝田担忧道:“娘娘,一切可还好?” 蓝田其实并不清楚魏云清去找杨奕坐什么,毕竟她和曹军谋划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还算顺利。”魏云清点点头,自然并未多说。 蓝田也不多问,为魏云清上茶后说了些延禧宫内的事,并不费脑,只是禀告给她听,让她有个数而已。魏云清边喝茶边听着,偶尔插嘴问上一两句,都是些延禧宫中的小事,不用动脑筋多想,随便拿个主意就行。 两人说得差不多时,绿翠一脸笑容地走进来,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盅。 “娘娘,这是厨房刚煮好的银耳莲子红枣汤,最是补气血,您快趁热喝了吧,可香了。”绿翠将茶盅放到魏云清跟前,眼神闪亮亮的。 魏云清笑道:“绿翠,你若是馋了便拿去吃吧。” “娘娘,你可别宠坏了绿翠,不然小心她跑到您头上作威作福!”蓝田在一旁打趣道。 绿翠睨了蓝田一眼,叉腰不满道:“谁作威作福啦?蓝天姐姐你可别冤枉人,我对娘娘最是忠心,比你还忠心!我看你是见娘娘对我更好心里嫉妒了吧?呵呵,娘娘就是对我最好,你不服便来咬我呀!” 蓝田哪会跟绿翠计较,笑道:“我可不属狗,你呀,爱咬谁要谁去,反正只有狗咬人,没有人咬狗的。” 绿翠愣了愣,嗔怒道:“好啊蓝田姐姐,你居然骂我是小狗!我,我跟你没完!” “好了好了,别闹了。绿翠,你要是馋了就快拿去吃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魏云清笑着打断了二人。 绿翠收起对蓝田故作的愠怒,转向魏云清笑嘻嘻地说:“娘娘,若奴婢想吃,厨房还有呢。这盅您就赶紧趁热喝了吧,这可是奴婢亲自去拿来的呢!” 蓝田笑道:“我还当是你亲自做的呢,却原来不过是个跑腿的。” 绿翠挑眉得意地笑:“便是跑腿的又如何?我惦记着娘娘,时刻记着娘娘便是好的,你哪比得上我?” “我看你啊,就是惦记着吃的吧!”蓝田没给绿翠面子,直接戳穿了她。 绿翠涨红了脸,兀自否认道:“才没有呢!”她转向魏云清,委屈地求支持,“娘娘,奴婢可不是惦记吃的,奴婢就是惦记着您,想要您好好的。” “那怎么没见你给娘娘备个披风呢?”蓝田又笑。 绿翠被问住,想了好一会儿才倔强地说:“那不是有你吗?事情都我做了,你做什么?” 魏云清笑眯眯地见这两人吵闹成一团,也不阻止,看戏似的十分愉快,眼睛里的笑都要变作实体溢出来。 蓝田见状,心里稍稍舒了口气。这段时间魏云清的情绪并不太高,她们看在心里也有些担忧,便故意争闹上一回,好让她高兴高兴。 没一会儿,去将结果告知毛一荣的曹军又过来了。他最近往这边跑得勤,延禧宫的宫人都见怪不怪了,见他来,宫人们也不拦他,只是快速地去魏云清跟前通报,刚通报完,曹军便已经走了进来。 “你们先下去吧。”魏云清对其余人说道。 几人应是,临走前绿翠轻轻说了一句:“娘娘,那盅红枣汤您可别忘了喝啊,凉了真就不好喝了。” 魏云清好笑道:“我晓得了,你这唠唠叨叨的,都像个老妈子了。” 绿翠脸一红,赶紧拦着蓝田跑开了。 曹军笑眯眯地看着二人出去,赞赏地叹了一句:“还是娘娘宫里好啊,瞧她们,跟您多亲近啊。” 魏云清只是一笑,并未应声,曹军也不在意,笑道:“娘娘,那奏折我已拿去给毛大人了。毛大人他们还在内阁商议国事,文大人也在,看到奏折上皇上的亲笔回复,那毛大人立刻便暴跳如雷了。” 他面上带着看好戏似的笑,绘声绘色地说道:“那毛大人怒发冲冠,脸上涨得通红,比那猴子屁股都要红,就差把奏折给撕了吞下肚了,好在文大人在,他把奏折抢了下来,便跟毛大人争上了,哎哟那场面啊,奴婢都舍不得眨眼,就只看着毛大人被气得差点喘不上气来了。” 魏云清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听着曹军的描述,心里却并不觉得有多高兴。是战还是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毛一荣想来也是,只是她有她的想法和立场,他也有他的,自然就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等第二天魏云清再去内阁蹲守,看到的便是毛一荣几位大人犹如便秘一般的脸色。反正她待在帘子后头,不用跟他们有视线接触,因此也无所谓了。 内阁内关于战还是和是平局,再加上现在有了皇帝的亲自批示,这事情便这么定下了。冬至节还有不到十天,所谓冬至大如年,到时候皇帝还要祭天,因此文淮积极地寻找着去跟大宋和平会谈的人选,妄想着冬至之前能跟大宋达成初步的协议。毛一荣和金俨是主战派,对于这种结果自然万分不服气,可皇帝金口玉言,即便不爱管事也不能改变他是天子,一句话说出来便是命令的事实,他们唯一能做的抗争,便是不参与积极议和这事。 如此过了风平浪静几天,这一日魏云清如同往常一般准备进入乾清门,谁知竟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魏云清的是个熟面孔,往日里经常在乾清门这儿当值,自然是知道魏云清有了皇帝命令可进入乾清门内。然而这一回,对方竟然拦住了她。 “娘娘,下官接到命令,说是不让您再出入内外廷,您若有何疑问,还是去找能做主的吧。”那熟面孔面露为难,语气委婉。魏云清会做人,平日里没少给他好处,虽说无法违背上头的命令,却还是能说上几句。 这个皇宫之中,能做主的,除了杨奕,又是谁? 乾清门离乾清宫不远,魏云清并没有为难对方,道了谢便转身往乾清宫而去。 她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就见杨奕正领着一大批人站在门口,她吓了一跳,迟疑地停下脚步,领着延禧宫之人与杨奕遥遥相望。 杨奕身边跟着郑祥,后者笑眯眯地开口道:“娘娘,您来这儿是?” “皇上,我有话单独与你说。”魏云清并未理会郑祥,只看向杨奕道。 杨奕虽看着魏云清的方向,但因距离稍有些远,视线对不上,他眼神稍微偏了一偏,声音平平地说道:“有话在这儿说便是。” 魏云清心下有些吃惊,下意识地看了眼郑祥,后者面上带着如同面具般的笑,怎么看怎么令人生厌。 “是要事,不方便在此处说。”魏云清又道。 杨奕迟疑了一瞬,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郑祥,郑祥眸光微闪,转头笑看魏云清:“娘娘,皇上说了,您有什么话,不妨此刻便说,如若不然,便请回吧。” 魏云清不死心地看向杨奕,放缓了语气道:“阿奕,我真有事同你说。” 杨奕面上闪过一丝犹豫,郑祥却立刻接道:“娘娘!您莫再逼迫皇上!皇上乃是天子,一国之君,一言九鼎,岂容您如此三番四次挑衅?您若再不对皇上恭敬着些,怕是有大灾祸!” 听着郑祥的威胁,魏云清眉峰微动,视线直勾勾地落在杨奕身上。 自从她跟杨奕相识以来,他什么时候跟她谈过“恭敬”一词?从前她在杨奕面前随意惯了,竟有些忘记那不是这时代的常态,只要有人追究,她那就是不敬的罪名。 “……皇上,事到如今,你要追究我从前对你的不敬?”魏云清一双清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奕,面容凉凉的。 “不,我不……”杨奕下意识地反驳,一旁郑祥忽然抬高声音道,“皇上宽宏大量,过去的事自然不会再计较!还请娘娘记住您是皇上的妃子,记住您的本分,将来莫要再越矩。” 魏云清冷笑:“我同皇上说话,几时轮得到你插嘴?” 郑祥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很快敛下,低眉顺目地说:“娘娘教训的是。既然娘娘是懂规矩的人,自然无需老奴多说。皇上乃是天子,除了老天,这天下谁对他都该是恭恭敬敬的,您说是也不是?” 魏云清沉默半晌,沉声开口:“我明白了。将来我自然会对皇上恭恭敬敬。”看目前这情况,她这样这一切恐怕都是郑祥在幕后使坏,此时此刻的杨奕,更像是个傀儡。在郑祥的控制之下,杨奕不肯跟她单独相处说话,也端起了皇帝的架子,要她像其他人一样对待他。 如果杨奕没这个心思,恐怕郑祥也没那么容易得逞,既然他想要拉远二人的距离,她便如他所愿。只是,其他事她却不会妥协。 魏云清再道:“只是皇上,您曾经有过口谕,让我与曹公公替您入驻内阁,如今我却连乾清门都出不去,不知是何道理?” “娘娘,这还不简单么?您毕竟是后宫之人,又岂能随意出入后宫,这成何体统?”郑祥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魏云清厉声喝道:“我与皇上说话,你却几次三番打断于我,郑祥,我问你,你居心何在?莫不是想造反,自己当这皇上?” 郑祥面色一变,吓得赶紧在杨奕跟前跪下,颤声道:“皇上,老奴冤枉啊!老奴不过是护主心切,不忍见皇上被人欺侮,这才多嘴了几句,还请皇上饶了老奴!” 这个时代,造反一词安到谁头上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之前的孙承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便是三朝老臣,内阁首辅,顾命大臣,在谋反一罪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郑祥,你先退下吧,朕知道你一片忠心。”杨奕终于从缩头乌龟的状态里走了出来。 郑祥赶紧谢恩,起身后立在一旁,心里早将魏云清大卸八块。 魏云清却不理会郑祥如何诅咒她,将他喝退后,她便看向杨奕,等待着他的回答。 杨奕起先垂着视线,许久终究是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魏云清。 “魏贵妃,朕……收回口谕。今后你无需再往返内外廷,内阁之事……有朕在。”他这一句话说得极慢,面容僵硬,眼神闪烁不定,眉宇间竟似乎带着一丝悲壮。 第七十一章 听到杨奕坚持着说出了之前早就商量确定好的事,郑祥的嘴角微微翘起,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虽不知皇上缘何对那魏氏又敬又怕,可他看出皇上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她离去。如此一来,事情就简单了。吓吓皇上,告诉他若放任她,她迟早有一天会离去,如此一来,皇上自然会拼着压下心中莫名的敬怕听从他的“建议”。这魏氏再受宠又如何?终究不过是后宫的无知妇孺,只要皇上一句话,她就只得回她的延禧宫去,好好当她的皇贵妃! “你的意思是,你要毁诺,曾经答应我的事,不算数了?”魏云清一怔,沉着脸问道。 当初孙大人请求她辅佐杨奕,她无奈应下,他死后她不得不践诺,只是却没有告诉杨奕实情,反而以安心留在皇宫为甜头,要求杨奕答应听她的话,当一个好皇帝。后来见他实在扶不上墙,她不得不转换策略,但一开始的交易,还在的。 杨奕愣了愣,不敢去看魏云清的眼睛,似是壮着胆子一般高声道:“国事岂能儿戏?” “好,好!”魏云清连声说了两个好,呼吸渐渐急促,面容越发沉肃,“那你就让我看看,你怎么管好这个国家!”她面露轻蔑,转身离去。 延禧宫的人呼啦啦地跟了上去,乾清宫为之一空,偌大的庭院里安静得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皇上,方才您可真是勇猛,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威仪啊!”郑祥心里高兴,面上也喜气洋洋的对杨奕拍马屁。 然而杨奕却只是看着魏云清离去的方向,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恹恹地转身回了宫室内。刚才他算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坚持下来,可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这也是他听从郑祥的话坚持在外头与她说话而非单独会面的原因,若私下里见,恐怕他很容易便会在她的难看脸色下改变主意。 而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人才刚走他就已有些后悔了。云清姐姐……此刻想必恨死他了吧?即便她说着看他如何管好大梁,眼底也仅是鄙夷罢了,她根本不信他能做个好皇帝。他自己……也不信。他之前本是相信过的,然而他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连治国的道理都学不进去,又如何治理这偌大的国家呢? 魏云清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延禧宫,只留下蓝田和绿翠二人伺候,她面色不渝,怔怔地盯着地面发呆。 绿翠奉上茶点,蓝田劝慰道:“娘娘,您莫担心,皇上估摸着只是一时糊涂,想必很快便会明白过来的。” 蓝田目前算是魏云清在皇宫之中最信任的人,魏云清很多事都会经过她手,因此她了解魏云清的绝大多数事。再加上过去在晋阳的经历,蓝田已打从心底里意识到,魏云清不是那种普通的宫妃,只能在宫中碌碌无为到终老。因此不论魏云清是与皇帝对着干,还是入驻内阁跟阁臣们斗智斗勇,她都处之泰然,并未觉得这有何不对。如今皇帝收回了口谕,蓝田一想到魏云清不得不回归宫妃的位置,心里也为此着急,却只能强打起精神安慰魏云清。 “有郑祥在他身边,恐怕他明白不过来。”魏云清恹恹地回了一句。她早知道郑祥这人不好相与,之前让杨奕远离郑祥失败后,她就隐约明白迟早有一天她会栽在郑祥手上。而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娘娘,您莫要多想了,您从宫外起就跟皇上共患过难,皇上不会被郑公公三两句话便蒙蔽的,他一定会明白过来的。”蓝田也只能用这般无力的话来安慰魏云清了。 “希望如此吧。”魏云清静静地说。她其实并不太相信杨奕能在郑祥不间断的洗脑之中解脱,不过她总不能叫身边人太过担忧。 “娘娘必定能心想事成的!”绿翠不如蓝田会说话,此刻总算憋出这样一句话。 魏云清笑笑,也领了绿翠的心意。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是曹公公身边的黄公公求见。 魏云清立刻叫人进来。 那黄公公其实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名叫黄八斤,据说出生的时候就有八斤重,这才得此名。他是曹军带着的徒弟,过去经常跟着曹军一起来延禧宫,算是跟延禧宫的人混了个脸熟。曹军也明明白白跟魏云清说过,黄八斤是他心腹,自己人,有事基本无需避开他。曹军一直叫他八斤,魏云清比黄八斤年长,平日里也跟着曹军那么叫他。 此时黄八斤一进来,魏云清觑他脸色就知情况不妙,心里一沉,面上倒没有太过显露,只道:“八斤,曹公公可有话要你传给我?” “正是,娘娘!”黄八斤立刻点头,不经意间环视了一圈,看宫室内只有蓝田和绿翠二人,晓得这二人也是魏云清的心腹,便直接开口道,“回娘娘,师傅让我来跟娘娘说,昨日皇上亲口跟他说,让他不得再来延禧宫……他老人家此刻正着急着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好派小的过来了。” 先是断她与内阁的来往,其次是将她大半的消息来源都给掐灭了,杨奕这一手,还真是够绝的。 然而魏云清却不认为这出自杨奕的想法,若是没有郑祥在背后指点,杨奕又怎么可能想到这些? “八斤,你去同你师傅说,让他先按兵不动,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仔细些别让郑祥抓到把柄就好。这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师傅那边也盯着郑祥和内阁,若有变故,速来告诉我。”魏云清道。对于目前的情况,她的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为了安盟友的心,她自然只能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免得自乱阵脚。 果真,见魏云清似乎早有准备的模样,黄八斤刚进来时的惊惶之色已渐渐平息。他连连点头道:“小的一定将娘娘的话转告师傅。师傅还在等着小的呢,小的便先回了。” “去吧,路上小心。”魏云清道。黄八斤虽然不是曹军,可他是曹军徒弟的事却是人尽皆知,他过来延禧宫,自然也是小心翼翼的,毕竟不好大张旗鼓地违抗杨奕的命令。不过暗地里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无妨,真要较真的话,杨奕只是不让曹军过来,又没拦着黄八斤,尚有转圜余地。 黄八斤离去后,魏云清便让绿翠和蓝田都出去,自己一个人留在宫室内。 之前杨奕跟她来来回回拉锯战也玩了不少次,只是这次,她却觉得有些棘手。杨奕身边有郑祥这老狐狸在,她做事便束手束脚的,想要如同前几次一样让杨奕改变主意,恐怕会很困难。 可是……再困难也得去做,她不能真被困在皇宫一辈子。 杨奕绝了魏云清进出内外廷的路,但并没有如同前面有一次一样将她关起来,她依然能到处走动,就像是普通宫妃一般。只不过她一向自认为是“编外人员”,而杨奕也默认了这一点,她在宫内的位置因此很特殊,可以算是游离在后宫人员之外。 冬至节快到了,宫里渐渐有了节日的氛围。和大宋的僵持只在边疆处有所体现,后宫之中是最没有那种紧张气氛的,毕竟远在天边,即便提起,对后宫众人来说不过就是个话题而已,没有真实感。 魏云清后来又试着找过杨奕几次,不过都被郑祥拦下了,她也没硬闯。曹军那儿依然有消息传给她,因此她惊讶地得知,她去乾清宫找人时,杨奕居然去跟内阁议事去了。就好像他之前在乾清宫门口说的那些话,并非戏言。 对于这样的消息,魏云清心里总体是喜大于忧的。杨奕若能自己奋发起来,自然比她如今这样劳心劳力来得好。 根据曹军那边传来的消息,杨奕并没有改变对大宋的策略,文淮找了新找了使节团替换了原先的那些,将和谈的重任交付,没给人机会留在上京过冬至,直接打发了出去。 而至于杨奕在内阁的表现,只能说是……他按时上下班了。据文淮所说,阁臣们议事时,杨奕坐在一旁倒是听得认真,可问题是,当毛一荣几人讨论完问题问及他的意见时,他很少能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听都听不懂,就别说提出建议了。可就算能听懂,他对国事一窍不通,怕也会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听到这些,魏云清并未多失望。杨奕是个怎样的人,她早就知道了。如今他能守在内阁听他们议事,说着他听不懂的事情却努力去听,也算是一种进步吧。她甚至隐隐还多了些期待,连目前的艰难处境都不觉得有多难过了。 冬至前一日,杨奕领着群臣前往天坛,举行祭天的仪式。 只是,仪式还未完,众人便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 ——北方,大宋再度开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攻下了大梁一城。 第七十二章 边疆再度开战的消息一出,大梁满朝震惊。 当初与大宋之间的战争,是大宋先挑起来的,大梁准备不足,兵将整体素质又相对弱,因此处于劣势,多亏后来晏如松力挽狂澜,再加上大宋内乱,战争总算告一段落。大家本想着总该有一段时间的和平,再开战至少该在年后,等大宋争位之战结束,再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才能再来。可没想到大宋来得竟那么快,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而这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大宋的皇位之争,结束得十分迅速。 大宋皇帝膝下有三个儿子,全都正值壮年,大宋国与大梁类似,都是嫡长制,有嫡子册立嫡子,无嫡子则里长子,三皇子是嫡子,但大宋皇帝依然身强体壮,还未册封太子,而前两位皇子已经被封亲王就藩,手下都有兵,眼看着局势一触即发,当初李卓才会被紧急召回大宋,以御两位皇子。大宋皇帝的死太过突然,两位皇子借口父皇的死有蹊跷,要求带兵进京查明真相。这种事三皇子自然不可能同意,两位皇子便以三皇子谋害父皇为由带兵攻打了过去。 可没想到的是,两位皇子的誓师大会才结束不久便出了问题。大皇子得了恶疾暴病而亡,二皇子骑马时坠马身亡。于是,事情便这么解决了,三皇子得继大统,正式登基。 根据曹军传回来的消息,魏云清忍不住开了脑洞。 大皇子,二皇子死的时机刚刚好,怎么可能会是巧合呢?想来二人的死,应当是三皇子早就布下的暗线,正好在二人举旗出击的时候动手,事后还可以说是二人多行不义,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被天罚了。再往深了想,或许连大宋皇帝的死,也是这位三皇子动的手。他已经厌倦当“皇子”了,便设计了这一石二鸟之计,谋害了他爹,还把有威胁他皇位可能的两位兄长都一网打尽。至于说那些是他的血亲不忍下手什么的……皇家的亲情在权力面前本就薄弱得可怜,想想看清朝的九龙夺嫡,谁又在乎过对方是不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不过,历史究竟如何,有时候甚至连亲历其中的人都不一定全都了解,更何况是局外人了。魏云清也不过就是在闲暇时刻开开脑洞,排解一下无聊。 虽说大宋再一次对大梁开战了,但战事离上京还远着呢,后宫的女子们不会因战争而吃不饱饭,而流离失所,目前自然不会有多忧愁,后宫的整体氛围还算轻松。 而前朝就不一样了。在得知大宋攻下大梁一个城池之后,前朝立刻弥漫起紧张的氛围,内阁数次联合兵部各职官开会,商讨出兵和带兵将领问题。晏如松身为兵部右侍郎,自然在列,因此魏云清有一次在乾清门内徘徊的时候,居然见到了他。 两人隔着一大队人马遥遥相望,互相间甚至连对方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两人只是安静地站着,远远地对视。 对于魏云清来说,能如此见晏如松一面,已是目前这艰难状况之中的莫大安慰了。被杨奕气得狠了,她也会想,如果皇帝是晏如松来当,对这个国家来说一定是一件幸事吧。可惜投胎是个技术活,只能说杨奕命太好。 晏如松被他的同僚叫走后,魏云清又在乾清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才回了延禧宫。 随后不久,曹军传来消息。领军抵御大宋入侵的人选已经定下,正是晏如松,再加上之前他手下的原班人马。 大梁的传统是文官领导武将。晏如松的身份其实比较复杂,他以武状元的身份进入兵部这个基本上所有人都是从文举里选拔上来的文官队伍,出身算不得好。但相比较于从行伍出身的武将们,他还算能入文官们的眼,毕竟武举不但要考骑射,排兵布阵,还要考兵法策略。而晏如松虽善武,却长相俊美,气质温雅,让他的文官同事们也看得顺眼,因此他们也没像排斥普通行伍出身的武将一般排斥他,不少人反倒与他关系不错。而在他前一次战役立下大功之后,地位扶摇直上,拍他马屁的人也多了,风头一时无两。如今大宋再来犯,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便是晏如松这个上场战役的功臣——除此之外,大梁历来重文抑武导致的有领兵能力将才的严重缺乏,也是众人只能将这一重担再次压在年轻的晏如松身上的原因之一。 得知晏如松不日就要出发,魏云清心中唯有担忧。战场上刀剑无眼,就算晏如松是常胜将军又如何?那只说明了他过去的战绩,预测不了未来,无法让她对他的担心稍有缓和。 而让魏云清更为心神不宁的是,随军的监军太监是司礼监的一个随堂太监,据曹军说,那是郑祥的人。文官领兵,太监监军是大梁的传统,而监军,权力相当大,甚至能左右领兵官的决定。魏云清认定了郑祥不是好东西,那他手下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好到哪儿去,这就令这本就充满凶险的出兵更是祸福难料。 可再担忧,魏云清也什么都做不了。她能跑到杨奕面前大吵大闹让他收回派晏如松出去的命令么?显然不可能。大梁此番境况凶险,一个不小心就会有灭国之祸,而晏如松忧国忧民,让他龟缩后方安逸度日是决计不可能的。于公于私,她都无法阻挠晏如松上战场。她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在这后宫之中,默默为晏如松祈祷,期望着他能将大宋军队打回去,自己也安然无恙地荣归上京。 晏如松出发那天,身为宫妃的魏云清没能去送行,只能遥望他出城门的方向。 大梁的军队,各种军权都是分离的。将士手下并没有士兵,士兵都在各大卫所之中,所谓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卫所有军队的日常管理权,但战时统辖权却捏在皇帝手中,发兵时由皇帝下令,兵部制诏,任命将领为总兵官,调取卫所军队领之。将领手握虎符,调兵遣将,回归朝廷后需将虎符交还,而官军各回卫所。因此,这次晏如松从上京出兵,实际上只带着他的一些亲兵,真正的大军,需要他带着诏书和虎符去卫所领取。 晏如松出城时如何被全城百姓拥戴欢呼,魏云清只能从曹军事后传来的消息中窥得一二。而在晏如松离去后,整个上京的氛围竟陡然变得轻松了,似乎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有晏如松出马,大宋分分钟被打回去。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曹军的消息不断传到魏云清这儿,却令她的心情渐渐变得糟糕。 她是不懂打仗的事,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小孩子都知道。然而,内阁最近却为押运粮草的事起了争执。有一部分粮草已经先行调到前线去了,可数量却远远应付不了这场战争的消耗,可后续的粮草该从哪儿调,又要派谁调,如何调,都是问题。即便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各方依然在为了各自的利益角逐不休。内阁的五位辅臣都有自己的私心,之前跟大宋是战还是和的问题上分成了三派,但这粮草问题上,却直接分成了五派,真真是各不相让,各抒己见,把作为局外人,只能事后得知消息的魏云清气得不行。 晏如松在前方调兵遣将,浴血奋战,他们倒好,还在为了一些小利益而你争我斗,真是能把人活活气死。偏偏在这个问题上,杨奕也不懂,只能听五位辅臣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僵持不下。 内阁的人能等,但前方的晏如松等不了。眼见着这些人闹成这样,魏云清原本还想等待杨奕自己奋起的心思顿时被抛到不知哪个角落去,这一天去乾清宫找了杨奕。 见到魏云清,杨奕面上闪过一丝惊喜。这段时间他虽听信了郑祥的话,却过得浑浑噩噩,每天都在挣扎中度过,只是不敢去找魏云清。他怕自己意志不坚,又让她回归过去掌了权,迟早有一天就弃他远去,让他追悔莫及,又怕面对她的轻蔑鄙夷,令他颜面无存,惶惶不可终日。 他尝试着管理这个国家,也努力与内阁议事,他不想她再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过去那么多年他都荒废了,如今想重新掌理政事实在太过艰难,他只觉得自己是困坐愁城,举步维艰,恨不能再度回到过去那莺歌燕舞,什么事都不用烦恼的日子。可这逃避的想法也只是想想罢了,虽艰难,他依然在坚持,他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坚持下去,才能得见曙光,坚持,坚持…… “云清姐……”杨奕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不对,改了口,“魏贵妃,你来找我……找朕,有何事?” 魏云清本不愿跟杨奕多话,可这次是为了晏如松而来,她不愿因自己的态度而导致失败,便回想着初见杨奕时自己的态度,放缓了声音道:“阿奕,我有事想单独跟你说话,你看让他们退下好不好?” 魏云清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杨奕说话,以至于他乍一听到还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心头便是一阵狂喜,但还未等他开口,一旁的郑祥便喝道:“魏贵妃,你怎可直呼皇上的名讳?如此大不敬,你可知罪?” 郑祥边说边对杨奕使眼色,想要提醒他不要轻易失了分寸。 杨奕看到了郑祥的示意,然后……他当做没看到,咳了一声道:“你们都退下。” 第七十三章 “皇上!您可要三思啊,有些事做了便后悔也难啊!”郑祥太清楚杨奕的脾性了,知道若两人单独交谈,他十有八.九会被魏云清说服,此刻只得尽力阻拦。 “郑公公还请慎言!我又不是刺客,单独与皇上说话又能如何?倒是你,百般阻挠我与皇上见面,究竟是何居心?”魏云清冷冷地看着郑祥,“你须得明白,这大梁,真正做主的人应当是皇帝,而不是你区区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你不顾皇上的意愿强行指导他的举动,莫非有狭天子以令诸侯之心?” 魏云清与郑祥早就撕破脸了,此时也没必要给对方留面子,这话是句句诛心。 说郑祥有造反之心自然是他绝不能默认的,没等魏云清说完他便一脸急切的向杨奕表达自己的赤诚之心:“皇上,老奴冤枉啊!老奴陪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老奴的心日月可鉴,老奴发誓并没有任何不轨之心!皇上,您可不能听旁人随意诬陷,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郑祥边说边抹泪,活脱脱一个被人诬陷了倍感心酸的老人。 “既然郑公公一片忠心,那或许是我多心了吧。”魏云清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被他唱作俱佳的表现所唬住,而是直接用他自己的话压他,“既然你忠心耿耿,毫无异心,还不快让开?” 话说到这份上,郑祥不让也不行了,只得暗地里愤愤地瞪了魏云清一眼,恭恭敬敬地让开。 魏云清笑道:“多谢郑公公了。” 郑祥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吞,此刻是半点不恭敬的模样都不敢表露的。在大梁,皇权至上,前朝重臣或许还能把持着朝政与皇帝斗上一斗,而内廷宦官们的权力,从根本上来说是来自于皇帝的。若皇帝积弱,宦官们就能以皇帝的名义为非作歹,甚至压过前朝重臣。可若是皇帝本人并不昏庸,反而是英明神武,御下有方,宦官们就分不了皇帝的权力,自然只能做低伏小乖乖听令,哪敢有半点张扬?皇帝要处理身边的宦官,可比处理朝臣容易多了。 杨奕哪会在意郑祥的情绪,领着魏云清进了宫室,其余人都等在了外头。 “听说最近你很勤政。”魏云清先开了口,说好听话令两人这次的谈话能融洽一些。 杨奕眼神闪亮,用力点头,他最想听到的就是魏云清夸奖他,他之前那么努力坚持,不就是为了改变她对他的观感么? “云清姐姐,我……我能当一个好皇帝的!”他满脸坚定地说。在她面前说了这句话,他顿觉信心大增,好像这话说出来,便能成真似的。 “我……拭目以待。”魏云清勉强笑了笑,心里装着事,她也没什么心思与杨奕叙别情,“那这次押送粮草的事,你准备如何做?” 杨奕微微一怔。 杨奕之前不让曹军再与魏云清联系,其实从根本上来说是想断绝她的消息来源,如今她知道得那么清楚,稍稍有些出乎杨奕的意料,可他很快便释然了——她可是仙女姐姐,那点小消息,又哪可能瞒得住她呢? 然而杨奕并未立刻回答魏云清的问题,却反问道:“云清姐姐……你不气我把晏如松派出去?” 派晏如松出征是内阁和兵部商议过后的决定,其实赖不到杨奕头上,但这命令必须经他同意才能生效,因此他才会有此一问。 望着杨奕那小心翼翼,生怕她会忽然爆发将他臭骂一顿的胆战心惊的模样,魏云清心下也是一阵叹息。 “我不怪你。当下大梁无人可用,你也只能对他委以重任了。”魏云清道。事实上,虽说担心着晏如松,可对于朝廷将如此重要的事委任给晏如松,她有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这就是她喜欢的男人,样貌英俊不说,自身能力也是强悍无比,妥妥的男神范儿。 听魏云清并未气自己,杨奕长舒了口气。这回他并没有私心,大宋来袭,他也只想派最厉害的将领出去将大宋打回去。虽然不愿意承认,可大梁如今武将凋敝,能用得上的,也就只有晏如松一人了。有了上回的教训,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亲征的。 “之前内阁和兵部那帮老家伙们举荐的人只有他一个,还说什么若不派他出去,恐怕难以抵挡住大宋的兵力。我……我也觉得他很合适,而且就像云清姐姐你说的,除了他,我大梁也找不出别的带兵将领能用了。”杨奕喋喋不休地说道。 魏云清点头,并未表达任何异议。大梁也算是地大物博了,能带兵打仗的肯定不止晏如松一个,只不过时间有限,现在去找也来不及了,只能将希望都押在晏如松一人身上。 “那粮草的事,你还是尽快解决吧。大梁兵士在前线为守卫这个国家而浴血奋战,我们却连让他们吃饱穿暖都做不到,又怎么对得起他们为我们洒下的热血?”魏云清道,“那几位阁臣虽然总体上是不错的,但也难免会顾及自己的利益,你不要被他们带进沟里,自己想想看该怎么办,尽快做出决定,别再拖了,前线由不得你拖延时间。” 闻言杨奕顿时面露为难,偷偷看了魏云清几眼,低声道:“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五个大臣各有各的主意,而杨奕对情况并不了解,自然就没有足够的判断力来决定最终结果。 “这个,我也……”魏云清皱眉,对于前朝的事,她也是不太懂。 “云清姐姐,不如我说给你听,你帮我一起参详吧!”杨奕飞快地补充道。 魏云清微怔,随即点头道:“这样也好,你说给我听听。” 杨奕忙拉着魏云清在桌旁坐下,笑道:“云清姐姐,咱们坐下慢慢说。” 曹军传来的消息,好多其实都是从文淮这个前临时盟友那儿听回来的,自然不如杨奕这个当事人知道的多又可靠。 那五位内阁大人们在粮草一事的问题上主要有两点分歧,由谁运送,从哪儿运过去。而这两点分歧,其实还是一件事——这件事交给谁。大梁目前有七个主要的漕运粮仓,分布在全国各地,距离北面大梁跟大宋的交战地点各有远近,近的不一定有快捷道路过去,有水路能迅速抵达的路程又远,而各个粮仓内存放着的粮食数量也不一。这事并没有一个唯一正确的答案,因此那五位阁臣才会借机争闹起来。若唯有两个粮仓,一近一远,近的运送便捷远的慢,那五位阁臣也不可能就此争论起来,唯有选择近的。 这距离上的远近魏云清可以估算,可要让运送粮食顺顺利利的,还有一些内里的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要注意。比如说某个粮仓负责人跟晏如松有仇,派他去送粮的话谁知他会不会故意拖延?因此虽然听明白了杨奕的烦恼,魏云清也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把文淮叫过来吧。”魏云清想了想道。她毕竟跟文淮比较熟,虽然他也有他自己的立场,可冲着两人的交情,她若问他,总归会有一些靠谱的真话的吧。 杨奕在这件事上早已六神无主,见她肯出主意,立刻高兴地点头,亲自跑到门口让人立刻把文淮叫到乾清宫来。 “云清姐姐,你过来帮我看看这个!”趁文淮还没来的时间,杨奕领着魏云清来到书房,从一堆奏折里拿出一份递了过来。 魏云清接下,视线四下一扫,目光在那堆奏折上多停留了几秒。 杨奕立刻邀功似的说道:“云清姐姐,这几天我一直在看奏折,一点儿都没偷懒。”他故意将魏云清带来书房,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不经意间”让她看到他的改变。 魏云清点点头,面上露出少许欣慰的笑容。她看到手里的奏折是一位都察院御史送来的,弹劾工部尚书纵容表亲行凶。 “这个……怎么了?”魏云清疑惑。 一直紧密观察着魏云清表情的杨奕在看到她脸上的欣慰笑容后心中便是一阵欣喜,见她问起奏折的事,他忙压下情绪皱眉为难道:“工部尚书的夫人是太妃的堂妹,太妃与我母后一向姐妹情深,我……我不想让太妃伤心,可若是不处理这事,这人定会不停上奏,烦死人的。” 魏云清把奏折往杨奕手上一丢,摇摇头说道:“你这想得也太远了。这御史弹劾归弹劾,他弹劾的事又不一定是真的,你不去查明真相,反倒先担心该怎么包庇人了。” 杨奕一愣,随即脸上狂喜:“云清姐姐,你是说,这工部尚书并没有纵容表亲行凶?” “我又不是神……咳,我又没开天眼,我怎么知道?”魏云清笑道,“万事等你先查明真相再说,现在就想这有的没的,烦不死你。” “云清姐姐说的是,我这就找人去查!”杨奕兴冲冲地说着,双眼亮晶晶的,面上满带笑容。两人如今这般对话,就仿佛是回到了过去,没有中间那些剑拔弩张的时候,一切仿佛还是那样简单。 “记着找跟两边都不相干的人去查。”魏云清又叮嘱了一句。 杨奕连连点头,转瞬又回想起什么,原本开朗的表情敛下,为难道:“可若是查清了真相,工部尚书果真纵容表亲行凶呢?” 魏云清眉头一挑:“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家《大梁律》是摆设?查清事实后,把事情丢给刑部,让他们秉公处理,若不放心,再加上大理寺和都察院,干脆来个三司会审。你懂《大梁律》么?” 杨奕羞愧地摇摇头。他连四书五经都没念多少,大梁律就更别说了。 谁知魏云清却笑道:“不懂就对了,所谓术业有专攻,这审案查案的事又不归你管,不管结果如何,事情交出去了你就管不着了。若说怕太妃伤心……你就不怕你若是徇私枉法,会令天下人寒心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获得天下人的舆论……咳,民心才是最重要的。你是皇帝,除了享受当皇帝的好处,也得担起当皇帝的责任来,做万民的表率,如此吏治才会越加清明,而百姓能安居乐业,你大梁的江山才能延续得更久远。” 杨奕起先表情还有些为难,但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不停点头。在他看来,云清姐姐是天上的仙女,那眼界必定很是宽广,她说的这些治国道理,他应该好好听着才能让大梁更为繁荣昌盛。他还记得云清姐姐刚从天上下来的时候说过,她下凡来,可是为了辅佐某位皇帝成为一代明君的,那么那些个治国道理,想必她一定精通的吧! 杨奕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他听那些个翰林侍读讲学根本就听不进去,可云清姐姐说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如果她能来教他,那他岂不是能学得进去了? 而且如此一来,云清姐姐就会看到他想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决心,况且……他也能时时与她相伴。 “云清姐姐,你可否……教授我你们天上的治国道理?”杨奕期待地问道。 魏云清一怔,觉得他这话题跳得略快,反应了会儿才道:“我对治国道理也不太了解……” “云清姐姐,你刚下凡之时,说要辅佐一个皇帝成为明君,你又怎会不懂治国之道呢?”杨奕面露不满,他觉得她是故意在推脱,反正他是不信她不懂治国之道的。 魏云清都有点想不起来她当初是怎么跟杨奕说的了,没想到这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我是真不懂……”魏云清忙道,她对政治可是一窍不通,治国这种高端的事,她懂个鬼。 只是魏云清的话还未说完,便有内侍来报:“文大人到了。” 魏云清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立刻道:“我们先见见文淮,其他事再说了。” 杨奕只得恹恹道:“……好吧。”但他心中却已下定了决心,非要缠着她教他治国之道不可。她说了,要他听她的话,成为一个好皇帝,他听了,正在为此奋发努力,只是如今他需要她的帮助了,她又怎能置身事外呢! 第七十四章 文淮不知杨奕为什么要召见自己,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进入乾清宫一看魏云清也在,心中便是一定。 “微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找微臣来,是有何事?”文淮缓声说道。 杨奕不耐烦与他客套,开门见山道:“文淮,朕问你,运送粮草那事你怎么看?朕要你说实话,不得有任何隐瞒和偏颇!” 虽说文淮没想到杨奕会单独召见自己谈论这事,但最近内阁在争论的就是粮草运送问题,因此对于这个问题,他早有自己的答案。 只见他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说道:“回皇上,以微臣愚见,这粮草,自然还是要从嵊州粮仓运,嵊州粮仓中粮草充足,又有水道,可容大船快速同行,由此处运粮,极为快捷,自然是上上之选。” 杨奕看了魏云清一眼,这文淮所说的,正与他之前在内阁说的观点一致,杨奕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魏云清不动声色的对杨奕点点头,接着却朝文淮道:“文大人,皇上还要批阅奏折,咱们先去外间吧。” 杨奕闻言,立刻道:“没错,你们先出去,朕要看奏折,一会儿再叫你们进来。” 文淮微怔,随即颔首:“是,皇上,微臣先告退了。” 他自然知道是魏云清有话要单独跟他说,至于杨奕如此配合,他早见怪不怪了。 二人退到外间,魏云清笑道:“文大人,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们也是老相识了,明人不说暗话,这运送粮草一事,关系到大梁的生死存亡。我知道文大人一向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还请文大人指教,此事,究竟如何才是最好?” 虽说此时杨奕不在,文淮却还是坚持着刚才的说法:“娘娘,老臣方才已经说啦,从嵊州粮仓运过去是最好。” 魏云清道:“文大人,这儿没有外人,你我好歹也算是并肩作战过的,你便跟我说句实话如何?我不太懂前朝的事,对于各级官吏之间的关系也是一窍不通,而毛大人他们跟我就不对盘,我自然无法从他们那儿得到任何有用的建议,只能指望您啦。若您都不肯同我说实话,我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文淮脸上略一犹豫。 魏云清敏锐地捕捉到了,立刻道:“文大人,我也不是说您徇私枉法什么的,人都免不了有私心,我觉得为自己以及自己亲近的人考虑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可在运送粮草的这件事上,还请文大人您仔细想想。或许在你们看来那不过是大梁几百年来遇到的小小危机之一,不足挂齿。可历史有时候就是爱跟人开玩笑,说不定只是一颗小小的马蹄钉,就能毁了一个国家。大宋如今是有备而来,气势难挡,我大梁在应对上若有任何不妥之处,都可能成为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文大人,我想您也不想成为大梁的罪人,于千百年后被后世人们唾骂吧?” “娘娘,您,您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文淮面露不悦。文人对于名声自然是相当在意的,如今魏云清以遗臭万年来作为威胁之语,他自然有所动容。 “文大人,我不过是在阐述一种可能罢了。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你怎么知道,如今这粮草问题,不会成为决定这场战役的一个薄弱点呢?”魏云清面容严肃,“我想文大人您一定熟读史书,类似的事不胜枚举,您说,我说的可对?” 文淮沉默半晌,叹道:“娘娘,这从嵊州粮仓运粮过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见魏云清张了张嘴想说话,文淮又叹息了一声道:“不过,这运粮之人,却得好好商榷一番,我曾听闻那嵊州粮仓的转运使……似与晏将军有些龃龉。” 文淮与那嵊州粮仓的转运使有遥远的姻亲关系,这次便想着将这功劳给他,至于对方跟晏如松的小过节,他之前觉得那不过是小事一桩,并不觉得对方会因这样的小事而影响大局。只是如今被魏云清如此一说,他心里也存了疑,生怕那小事果真影响了整场战役的进展,那他可就真要成为大梁的罪人了! “那文大人可有合适的人选?”魏云清面露喜悦,追问道。对于文淮的话,她还是相信的,毕竟之前跟文淮接触最多,他这个人如何,她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文淮沉吟片刻,说道:“人选我有两个,都是政绩斐然之人,也与晏将军交好,曾经有过押送粮草的经验,想来必定能不负所托。” 魏云清笑道:“那便请文大人同我去皇上面前说上一说,早日将人选定下,也好早日出发,免得延误了前线打仗。” “娘娘说的是。”文淮微微一叹,颔首道。 魏云清和文淮回到书房之中时,杨奕正在假模假样地看奏折,但时不时抬起头来向外看看,显然并不用心。见二人进来,他立刻惊喜地站起身,但似乎觉得这样不好,又立刻坐下,拿起奏折做出细看的模样,眼神飘飘忽忽的却落在向自己走来的二人身上。 等文淮出声,杨奕才装模作样地放下奏折,慢悠悠地看向文淮道:“怎么,有何事来找朕?” “皇上,关于运送粮草的事,微臣还有话要说。”文淮道。 杨奕先看了魏云清一眼,见她赞同地点点头,他便笑道:“你说便是。” 之后三人一商量——其实主要是文淮说,魏云清听,偶尔提提问,杨奕围观——最终定下了一切事宜。魏云清认为事不宜迟,便让文淮直接拟诏,将事情确定下来。 等文淮带着有皇帝朱批和印章的诏书离去,魏云清才放下心来。前方晏如松在战斗,她帮不上忙,只能在大后方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为他扫清后方的一切障碍。 “云清姐姐,那你几时来教我治国之道?” 等文淮一走,杨奕立刻抓紧时间提出了先前被打断的事。 魏云清早把这事给忘了,此刻听他再度提起,也是一愣,随即道:“我早说了,我不懂什么治国之道,你要听,不如去找文淮,毛一荣等人。” 杨奕皱眉气道:“我也不是没听过他们讲课,可他们说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魏云清差点被他气死,听不懂就不能再加把劲,课后自己补补课,把听不懂的地方弄懂吗?如此理直气壮,他究竟哪来那么大的脸? “可云清姐姐你说的,我都听得懂!”杨奕补充了一句。 魏云清沉默了。她大学那几年是当过家教,教人确实不在话下,可那是数学物理之类她会的知识啊,所谓治国之道,她自己都不懂,又怎么可能去教杨奕?那不是误人子弟么! “你别说了,我是真的不能教你我自己都不会的东西。”魏云清摇摇头,态度相当坚决。 杨奕见状,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也劝说不了魏云清,心中一阵失望,喃喃道:“云清姐姐你若不肯教我,我怎么当一个好皇帝?” 魏云清耳朵灵,心中白眼一翻——怪我咯? 好不容易跟魏云清“和好”,杨奕舍不得让她离开,非拉着她去书房看奏折,有事没事找两本奏折让魏云清“参详参详”。 魏云清有些能给出意见,有些不能,几次之后看这些文言文也看得累了,在杨奕再一次兴冲冲地递过来一本奏折时恼怒道:“之前你不是联合郑祥不让我接触前朝之事么?如今又把奏折给我看做什么?我一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听我的不是误国么?” 杨奕被魏云清说得脸上一阵*辣的,之前听郑祥的话把魏云清给得罪狠了,他其实早已后悔,如今被她这般讽刺,他面上挂不住,讪讪道:“云清姐姐,你莫生气……之前是我错了……” 见杨奕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魏云清禁不住有些心软了。她跟杨奕相处了那么久,也明白他本性不坏,只是耳根子太软,没主见又任性,身边人一旦别有用心,他就容易走错路。之前她跟他闹成了那样,如今他却依然如同最初那样,跟她相处时一点儿皇帝的架子都不摆,她心中也不是没有触动。 “你如果保证没有第二次,这回我就原谅你了。”魏云清道。 杨奕连连点头:“云清姐姐你放心,肯定没有第二次了!今后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想,只要云清姐姐留在皇宫之中,就算让她把持朝政又如何?她若喜欢,便拿去玩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魏云清立刻打蛇随棍上,“那郑祥就不是个好人,你还将他放在身边做什么?” “这……好吧,过两日我便换掉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杨奕心中闪过一丝犹豫,嘴里却立刻应了下来。虽说对于郑祥所提建议的后悔,但郑祥是宫里的老人了,他对郑祥的信任依然很深,只是他话已说在前头,自然只得听云清姐姐的话,革去郑祥的职位了。 “果真?”魏云清不信。 杨奕用力点头,就差拍胸脯保证了:“果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回头我就让他走!” 魏云清点点头,表情欣慰。把郑祥赶离开杨奕的身边,看郑祥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魏云清留在乾清宫吃过晚膳才回到自己的延禧宫,这一夜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曹军光明正大来到了延禧宫,见到她时表情激动,直夸还是魏云清有办法。魏云清顺口告诉他,过两天郑祥就不再是掌印太监了,把曹军激动得差点昏厥过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他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可也没想到会如此快变作现实啊! 曹军愈发肯定自己是抱对了大腿,笑得合不拢嘴,狠狠夸了魏云清一通,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若深信魏云清是仙女的杨奕在,大概会接上一句:你说得对! 运送粮草的事没再出什么波折,在杨奕的命令之下,阁臣们没人再发表不同意见,按照诏书内容布置了下去。很快运粮队伍便出发去了前线。 就在魏云清满怀希望地等着得到了粮草支援的晏如松早日打退大宋军平安归来时,前方传来八百里加急。 ——晏如松中了大宋的诱敌之计,奋战不敌,阵亡。 第七十五章 “你说什么?!” 晏如松阵亡的消息是黄八斤传来的,魏云清乍一听到却仿佛是听天书一般,面上露出迷茫不信的神色。 黄八斤究竟在说些什么啊……晏如松他怎么可能会阵亡呢?他可是常胜将军,怎么可能轻易中了大宋的计谋死去呢?这不可能!一定是有哪儿弄错了! 黄八斤面上带着惊慌与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悯,低头颤声道:“回娘娘,小的……小的说,晏将军他……因中了大宋的诡计,不敌……” “住口,你别说了!”魏云清蓦地尖声打断了黄八斤。 黄八斤闭紧了嘴巴,抬头飞快地看了魏云清一眼,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他是曹公公的心腹,很多事都晓得,比方说这位皇贵妃娘娘和晏将军曾经的些许瓜葛。若将这位娘娘的事说出去,恐怕全天下人都会觉得匪夷所思。比方说这位娘娘从未侍寝过,但皇上又不是不喜爱她,反倒是极在意她,但这位娘娘却从来不将自己当做是皇上的女人,听说她当初就是被迫入的宫,入宫前与晏将军多有往来,若不是皇上横插一脚,或许两人早已成亲了。如今二人虽分隔两边,可黄八斤却觉得,怕是娘娘从未忘记过晏将军。对此他倒不觉得她水性杨花或者如何,说句不敬的,本就是皇上做得不对,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换做是他,怕也是意难平。现下他不得不来将晏将军已死的消息告知她,心里也是不太愿意的。私下里他师傅对娘娘多有赞誉,他为了帮师傅传消息,也与娘娘多有接触,心中也喜欢这位平易近人的娘娘,因此颇见不得她伤心。 魏云清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黄八斤强笑道:“八斤,你再去查查……一定是有哪儿弄错了,晏将军他哪儿那么容易中计?” “……是,娘娘。”黄八斤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却恭恭敬敬地应道。 黄八斤很快便走了,蓝田在一旁担忧地看着魏云清,却见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面容呆呆的,好半晌才侧头看向蓝田,无神的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脆弱:“蓝田……你告诉我,晏将军不会这么轻易便中计的,你说是不是?” 望着魏云清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蓝田眼眶微红,用力点头应道:“晏将军他神勇无比,智谋过人,一定是他们弄错了。娘娘你莫急,再等等黄公公,许待会儿他便有好消息传来了呢!” 闻言魏云清点点头,像是自语般说道:“一定是这样没错的。当初朝廷不也以为杨奕死了么?可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还被我安全送了回来。晏如松他比杨奕厉害那么多,连杨奕这个什么都不会的都能活下来,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是前线的人弄错了,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 蓝田哽咽着点头:“是啊,娘娘,定是他们弄错了。您一定要放宽心,莫多想了。” 她想起过去在晋阳的时候,被娘娘拉着听晏将军讲那过去的事,那还是她第一次跟大家口中的大英雄如此亲近,那都是托了娘娘的福啊,没想到如今却……她也不信晏将军会就此死去,心中便抱着微弱的期望,指望着是他们弄错了。 只是还没等黄八斤传来更新的消息,延禧宫里便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是杨奕,面上带着惊惶之色,直愣愣地闯了进来。 “云清姐姐,晏如松他……没能守住晋阳,如今大宋攻下了晋阳,我大梁北面门户大开,只怕大宋不日便要长驱直入了!”杨奕有些不敢看魏云清的双眼。他对晏如松的不满全都来源于魏云清对晏如松的情意,听说对方在前线阵亡了,他一开始也是不敢置信,可很快心里却隐隐有着一丝庆幸——晏如松死了,那云清姐姐是不是就会甘心留在他身边了? 不过那庆幸也没延续多久,毕竟晏如松没守住晋阳带来的一个更要命的问题是,大宋进入了大梁领地,若什么都不做,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攻到上京,他得尽快想想办法,否则这大梁的皇帝,他也做不了多久了! 因此如今他来延禧宫,一方面是要告诉魏云清这个坏消息,另一方面是想从她这儿得到一些建议。 “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魏云清咬着牙问道。 杨奕一愣。 魏云清急切地催促道:“晏如松到底是怎么中计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知道事情的经过,她依然不相信晏如松真的死了。或许……或许他也能像杨奕一样遇到“仙女姐姐”,救他逃生呢?就算他因此会爱上别人也不要紧,她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杨奕面上显出一丝难堪,低声道:“我派去的随军太监……竟降了大宋,就是他泄露了大梁军情,里应外合之下令晏如松中了计,力战不敌而亡……那死太监!枉我平日里如此看重他们,没想到他竟……” 杨奕忽然顿住,讷讷地说不下去了。 他看到他的云清姐姐大睁着双眼,眼里却流下两行清泪。 “云清姐姐……”杨奕担忧地轻声叫道。 魏云清却像没听到似的,呆滞地站在原地,就像是丢了魂似的,只无声地哭泣着,任杨奕叫了好几声也没回神。 杨奕慌了,目前的情形早叫他觉得六神无主,心底一片慌张,如今他视为依赖的魏云清却是如此脆弱的模样,这让他彻底乱了方寸。 “云清姐姐,你别吓我……云清姐姐,你应我一声啊……”杨奕拉着魏云清的衣袖,连声无措地叫她。 魏云清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一旁的杨奕,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一把推开杨奕,将他推得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居高临下恨恨地望着他道:“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派他去,他又怎么会死?还有那个什么狗屁监军!你看看你亲近的都是什么太监?一个个都坏得要死!他为你杨家天下劳心劳力,凭什么最终竟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不是喜欢打仗,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么?你自己怎么不上,为什么要让他替你去送死?你算什么,算什么啊!” 杨奕被骂得无地自容,望着魏云清那激动难言的模样,他眼眶也是微红,未及起身委屈地叫道:“云清姐姐,我也不想让他死的……我也没想到那死太监会叛国,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云清姐姐……”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魏云清却不想再听杨奕说话了。她其实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她却一点儿都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晏如松都死了啊!为了杨奕这个昏君死了啊,还死在了内奸的手中,她现在根本不想再看到杨奕! 在魏云清的连推带打下,杨奕着急地叫着魏云清的名字想解释什么,却还是被赶了出去。 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杨奕站在屋外手足无措,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看到魏云清正毫无形象地坐在门边的地上,捂着脸压抑地哭泣着,双肩一抖一抖的,前所未有的单薄。 他的手放在门板上许久,始终无法真正推开这扇门,在门口僵成了一座雕塑,心中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他的云清姐姐在哭,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他却对此无能为力。 杨奕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延禧宫,他带着惊慌失措的焦躁赶来,却满揣无奈、失落和痛苦而不甘心地离去。 蓝田等人早在杨奕来之后就被赶出了宫室,见杨奕也被赶出来,其后灰溜溜离开,而里头魏云清久久没有叫人,几人心中便也泛上了担忧。 “蓝田姐姐,你说娘娘她……没事吧?”绿翠感情丰富,听说晏如松死了,早哭了一场,眼睛和鼻头都红通通的,说话还带着鼻音。 蓝田双眼看向宫室的门,面上是藏不住的担忧:“我也不晓得……”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娘娘和晏将军的事,你我都清楚,只怕娘娘她……承受不了。” “那咱们要不要进去瞧瞧?”绿翠犹豫地瞥了眼前方,蹙眉满眼的担心,“我怕娘娘会做傻事……” “以娘娘的性格,应当不会做傻事……”蓝田嘴上如此说,可心中到底放心不下,“咱们进去看看吧!” 绿翠点点头,随蓝田一道上前,在宫室门口停下,只听蓝田轻轻叫了声:“娘娘,奴婢们进来了?” 室内并没有回应的声音。 蓝田和绿翠对视一眼,立刻推开门疾步走了进去,但才走了一步,蓝田就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定睛一看却见原来魏云清正坐在门口,蜷缩着团成一个小小的身影。 “娘娘,您怎么坐在这儿,地上凉,您快起吧……”蓝田慌忙蹲下,伸手去抓魏云清。 下一秒,魏云清四肢伸展开,蓦地抱住了蓝田,原先渐渐止息的哭泣声顿时又大了起来。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嚎啕大哭。 “娘娘,娘娘,你……你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和眼睛……”蓝田一阵心酸,眼眶也红了,强撑着低声劝慰道。 绿翠抽着鼻子,眼泪很快也流了一脸,边哭边说道:“娘娘您别哭了,您一哭奴婢也忍不住了……呜呜,晏将军……” 蓝田瞪了绿翠一眼,嫌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见绿翠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也不忍心再骂她,只得对绿翠道:“你添什么乱?快过来扶着娘娘。” 绿翠抽泣着,手上动作却不慢,同蓝田一起将魏云清扶起,将她扶到了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娘娘,厨房里还煮着桂圆莲子粥,您吃一点可好?”蓝田低声劝说着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的魏云清。 被子耸动了几下,魏云清在被子底下摇着头。只是外面的蓝田却看不到,抹了把眼睛转头低声对绿翠道:“绿翠,你快擦擦眼睛,去厨房把莲子粥端来。娘娘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饿坏了身体可不行。” “嗯,嗯,好……”绿翠连连点头,用力抹去眼中的泪水,瞪着通红的双眼转身走了出去。 蓝田回头瞧着被窝里又缩成了一团的魏云清,一脸的黯然。如今这事,她就算想劝也劝不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活得好好的才能让死去的人瞑目之类的话她也会说,可她却说不出口。那些道理娘娘不懂吗?娘娘再懂不过了,可懂有什么用?该伤心的,还是伤心,避不过的,她只期望娘娘能早日走出来,郁郁寡欢久了,身子会坏的。 不一会儿,绿翠端着桂圆莲子粥回来了,蓝田轻轻扯了扯被子,压低声音劝说道:“娘娘,您起来吃点粥吧,当心饿坏了身子……” 绿翠也道:“娘娘,您别这样,您这样,奴婢看着也难过,奴婢又想哭了……” 蓝田无奈地看了绿翠一眼:“你别添乱。” 绿翠抽了抽鼻子:“我说都是实话,我就是难过啊……” 蓝田叹了一声,不想理绿翠这个添乱的,转过头去却见魏云清已经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接过蓝田手中的粥声音沙哑:“谢谢。” 蓝田面露喜色,忙道:“娘娘,您跟奴婢说什么谢?粥已放温了,不怕烫嘴,您先吃着,不够我再去厨房要。” “……嗯。”魏云清低低地应了一声,低着头吃着粥,动作机械而麻木。 才吃了一半,她就觉得胃里有了饱腹感,将碗还给侍立一旁的蓝田:“我吃不下了。” “娘娘,您这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才吃了这么一点怎么够呢?”蓝田劝道。 魏云清勉强露出一丝笑道:“我真的吃不下了……” “娘娘……”蓝田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便是一阵酸涩。 魏云清忽然捂着嘴,趴到了床沿,双肩耸了耸,嘴一张便将刚才吃下去的都吐了出来。 “娘娘!”蓝田和绿翠低呼一声,忙过来拍着魏云清的背,帮她顺气。 魏云清吐完了胃里的东西,最后只剩下干呕,呕着呕着,眼泪又抑制不住,如泄了闸的洪水般止也止不住。 她不信……她不信晏如松真的死了!他怎么能死呢?他死了,她怎么办?她还没完成她的承诺,还没离开皇宫,他怎么就能死了呢? 第七十六章 魏云清待在延禧宫里足足三天,期间杨奕来了一回,她闭门不见人,他也只能恹恹地离去。 三天后,魏云清面色苍白憔悴,人也瘦了一大圈,但精神状态好歹是比之前刚听到晏如松已死的消息时好了些。 就像蓝田说的那样,道理魏云清都懂,人死了她除了怀念又能如何?只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她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让自己从痛苦中稍稍走出来。 只是,对于未来,她有些提不起劲来。原本她的目标是完成承诺后想办法离宫,可现在,晏如松都死了,她拼命离宫还有什么意义?她依然不愿意留在皇宫,只是想要离开皇宫的急切已经没有了。因为宫外,再没有人像晏如松那样等着她。 魏云清不愿再待在延禧宫中胡思乱想,稍稍收拾了一番,便带着蓝田绿翠向乾清宫走去。 一路上的气氛显得有些肃杀,魏云清一路走来,见行色匆匆的内侍宫女们全都面容紧绷,便知情况确实很不妙。 她想,晏如松本是大梁的英雄,如今他的死亡,并不单单只是一个大梁将领的陨落而已,同时也对大梁的士气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影响——连他都抵挡不住大宋的铁骑,还有谁能做到? 魏云清来到乾清宫时,乾清宫正乱糟糟的,像是在收拾着什么。 她一路经过满面惊慌失措的宫人,却见宫室之内也是如此,宫人们慌乱地收拾着东西,见了她就匆匆行礼,随即快步离去,满面凝重地忙碌着。 这一路的宫人都在忙着,竟没人拦她,也没人去杨奕跟前通报——没人拦她好解释,杨奕对她怎样有眼睛的都看得到,自然不会有人去拦,只是没人通报却有些不像话了。 等魏云清走到了杨奕的卧房外,就听到他在里头匆匆叫道:“你们也给我找个人去通知延禧宫,让他们也尽快收拾!” 魏云清便是踏着他的尾音走了进去。杨奕刚巧看着门口的方向,一眼便看到了她,仿佛不敢置信似的,揉了揉眼睛才惊喜道:“云清姐姐,你、你怎么过来了?快,快过来坐!” 见魏云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杨奕心里一阵疼惜,声音又柔和了几分,刻意不去提晏如松的事,只道:“云清姐姐,你来得正好!等会儿你便去收拾些值钱的东西,咱们过两天就走!” 魏云清闻言,微微皱眉:“走?去哪儿?” 她这话一出口,杨奕就皱了皱眉,心里一涩。她的声音非常嘶哑,显然是这几天哭多了,哭坏了嗓子。再看她红肿的双眼,苍白的唇色,憔悴的面容……桩桩件件都显露出她对晏如松的情意。 他压下心中的黯然,低声道:“云清姐姐你不知道,大宋这几日长驱直入,距离上京已不到三天的路途了,上京北面的汴州也不知能撑多久,咱们得赶紧往南去!” “你们这是要……逃亡?”魏云清面露不敢置信。 杨奕声音发苦:“我……我也不想的。可不逃的话,大宋的铁骑就会踏破上京的城门,到时候我们一个都逃不了!” 魏云清倏地咬牙站起身,表情冷硬,眼神里闪动着的是满满的愤怒。 “你是皇帝,大梁的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都仰仗着你,可你却要弃城逃跑?你……你这算什么?”魏云清恼怒地说,双唇因愤怒而轻颤。 “可若是不跑……我们都会死的!”杨奕面带恐慌。他回想起那一次面对大宋士兵的残忍时,他究竟有多恐惧。那种在生死边缘的恐慌与无助,他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死又如何?”魏云清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地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是大梁的皇帝,大梁国都破了,你这皇帝便是陪着它一起死,又有何妨?” 杨奕的面容蓦地变得苍白。 魏云清却仿佛根本没看到,又道:“更何况,你不一定会死。上京好歹是京城,京营又不是摆设,周边再调一些兵过来守城,大宋军要打破城门进来,谈何容易?撑过几个月,大宋深入大梁腹地,补给跟不上不说,大梁其他地方的军队也能顺利集结过来对大宋来个里外夹击,就不信打不散他们!” 杨奕怔怔地看着魏云清,忽然面色一变,跳起激动地说道:“你、你这是想给晏如松陪葬,是不是?云清姐姐,晏如松死了,你也不想活了,就想拉着我,拉着整个上京的百姓为晏如松陪葬,是不是?” 听杨奕提起晏如松,魏云清眼神一变,眼中似乎又要泛起泪花。她强压下心中的酸楚,静静地看着杨奕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疯子?” 杨奕语塞。他当然知道不是的……云清姐姐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又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见他沉默不语,魏云清等了会儿才继续道:“我现在很冷静,再没有更冷静的时候了。”她要剥离自己的情感,如同局外人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才能让自己不哭得肝肠寸断,因此她确实没有骗人,此刻占据她这个躯壳的,已经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了。 杨奕抬头怔怔地看着她。 魏云清道:“上京南面还有天险可守吗?” 杨奕想了想,面色凝重地摇头。 “那你哪来的自信,这弃城逃跑就能逃得掉?一旦失去了上京城墙这铜墙铁壁,京营士兵和你的二十六卫又如何抵挡得住大宋士兵?南面没有天险可守,你退一步,可供行动的范围便少一大片,等被逼到了最南面,你又打算如何?跳海逃亡?你有足够的船只足够的勇气载你离开大陆前往未知的世界?”魏云清缓缓说着,声音凛冽。 杨奕面色发白,他被彻底问住了,光想想她为他所描绘的前景,他就脊背发凉。 魏云清忽然看向正忙碌的宫人,扬声道:“都别收拾了,把东西放回去!” 宫人们蓦地停下,面面相觑后又不约而同看向杨奕。 杨奕咬牙,半晌才在宫人们的视线下叹道:“听云清姐姐的。” 宫人们又互相看了看,很快便按照魏云清的吩咐将收拾好的东西再拿出来,放回原地。 得了杨奕的妥协,魏云清面上的神情却不见得有多满意。她朝杨奕点点头,沉声道:“召集内阁,兵部,以及一切相关的人,我们要开个会。” 杨奕看向她,目光微微闪动。 她神色冷淡,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在大宋士兵来之前,我们还有太多事要布置。” 乾清门偏殿中挤满了大梁的一干头头脑脑,时不时有人用莫名的目光去看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魏云清。 众人环视下,魏云清却丝毫不见慌张局促,她身边站着的人是曹军,对于周围人的不敬视线微微蹙眉,只碍于场合不对,不得发作。 因此这地儿,就只有魏云清一个女人。 “皇上,您叫微臣来,有何吩咐?”毛一荣习惯了将魏云清当做空气,只看着杨奕道。之前魏云清有一天突然没来内阁了,他说是皇上收回了口谕,那时候也没多大感觉,之前他本也没将魏云清当回事。 杨奕看了魏云清一眼,说道:“大宋军即将打到上京,朕找众位爱卿过来,是想商讨应对之策。” 众位大臣们面面相觑,面上不显,心里已然泛起了嘀咕。杨奕准备弃城逃跑的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吩咐下去,但他让人收拾东西的动静那么大,他们这些重臣早已知晓,动作快的早就收拾好了家当,就等着跟皇帝一起逃命呢,动作慢家资丰厚的,怕是现在这会儿还在收拾。现在听杨奕的意思……不跑了? 在场众人自然不可能问出“不是说好要跑了吗”之类的蠢话,起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随即便在毛一荣的带领下各抒己见。 有人说要发布檄文,让各地王侯各自招兵去打大宋。这异想天开的想法立刻被驳斥了。大梁建国初年,各位皇子王孙还有领兵的权利,但高皇帝崩后,他的孙子辈里就有人蠢蠢欲动,甚至有举旗造反的,好在开国之初大梁国力充沛,很快便将叛乱镇压了。之后经过几代皇帝的努力,削藩的事定了下来,藩王们自然不满,但闹过一阵后,终究抵不过中央朝廷的势力,乖乖地交出了军事权。此后百余年,大梁被封到各地的藩王就只有经济权,再没有领兵的军事权,亲王家里也不过就只能养几百士兵罢了,多了就是违制,要被人弹劾有不臣之心,严重的还有抄家的祸事。因此王孙们并没有招兵的权利,就是临时放开让他们招兵买马,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解这燃眉之急。况且,若大梁能成功扛过此役,事后拥有了军队的王孙们恐怕就会成为新威胁了。 有人说要把正在南面驻守的军队调回来戍守上京。只是南方与上京路途遥远,且恰逢南苗叛乱又起,将军队召回,南苗那边的叛乱恐会向外蔓延,到时候一个南苗一个大宋,怕是会形成对上京两面夹击的形势,那便大大不妙了啊! 还有人实诚,直接说大宋来势汹汹,上京恐抵挡不住,不如就往南迁都吧。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着有用之躯,徐徐图之,将来再想办法回头把大宋给打回去。这个意见被曹军给呵斥了,他不是读书人,直接骂对方贪生怕死,有辱斯文,实在是懦弱无能的胆小鬼。那官员被骂得面色通红,其他官员对曹军这太监居然辱骂自己的同僚也很有意见,可碍于皇帝在场,他脸上似乎还挺赞同的模样,大家权衡了一下也就没人开口了。 早在来之前,魏云清就跟曹军通过气,告诉他这回商量的是守城退敌之策,她还特意跟曹军说,若此番弃城退去,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历史上的笑柄,遗臭万年。曹军早在之前就打定主意想要做出点儿事来彪炳史册,听了魏云清的话思索了会儿便下定了决心——把他的养子养女们都送出上京,而他则留在这儿,即便最后果真逃不过一个死字,好歹他能得个有气节的名声。 第七十七章 毕竟事关打仗,兵部的大小官员来了不少,见大家商量了许久都没得出什么结论,有个官员面上稍有些犹豫地站了出来,扬声道:“皇上,微臣有话说。” 杨奕看了对方一眼,发现不认识——他认识的官员实在少——也不多话,问道:“你想说什么?说就是,我又不会骂你。” 他的语气并不友善,之前被魏云清骂了一顿他才选择了留在上京,可到底没什么信心,如今见面前的这些大臣们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他便有些忐忑,那想要远远逃开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那官员见状心中有些发虚,但仍硬着头皮恭敬道:“是,皇上。微臣赵真,兵部职方司主事,臣以为,以如今上京的兵力,抵挡住大宋军并不困难,若调兵遣将得宜,许能将对方打退。” 听了这么久总算听到一个合心意的话,魏云清双眼一亮,看了过去。 赵真赵主事大概三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清俊,蓄着短胡子,身上是一派文弱书生的气质,显然从未上过战场。此刻他率众而出,霎时成为了核心,面上稍显局促,但语调却很是镇定。 兵部下设四个职能部门,武选司,职方司,车驾司,武库司。其中武选司的职能相当于整个吏部,只不过管的是武官的选拔,任职,考选等事宜,是油水最多的部门。而职方司呢,打仗的事都归它管,因此看上去权力挺大,但实际上是个最惨烈的背锅部门,打仗输了除了带兵的武将要倒霉,这指定征讨计划的职方司也得推个替罪羊出来受罚,因此战事频繁时职方司的人员流动是相当快的,也是人人避而远之的部门。职方司有正五品的郎中一名,从五品的员外郎一名,正六品的主事两人,这位赵真便是其中之一。 大梁规定,普通官员正四品以上才能上朝,而言官中,不过七品官员的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监察御史品级小权力大,有事启奏便能上朝。赵真这个兵部普通的正六品主事,平日里连上朝资格都没有,连皇帝都只见过几面而已。如今能在众人没什么主意时站出来,也是勇气可嘉了——这枪打出头鸟,一不小心他就会成为倒霉的替罪羔羊。 而对于赵真的勇气,兵部其余人自然是相当赞赏的——打仗是兵部的事,有人出头挑起重担,其他人就安全了啊。 当然,其中也有不满者一人。 “那大宋军长驱直入,势头锐不可当,你不过是个小小主事,哪来的底气说这种话?连晏如松都没抵挡住的,你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书生,也敢跳出来说事?就不怕成了大梁的千古罪人?” 斥责赵真的正是内阁辅臣兼兵部尚书李山,赵真上司的上司。晏如松也是李山手下兵部的人,之前因为晏如松的战绩,李山对于晏如松是相当欣赏的,不然晏如松在兵部也不会升得如此之快,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兵部右侍郎。毕竟晏如松是武举上来的,在全是文科考选上来的官员里是异类,往往被认为出身不好,而这兵部右侍郎却是正三品的大官,又被称为少司马,很多出身不好的官员一辈子都升不到这样的品级,晏如松如此年轻却已官拜少司马,不得不说是个奇迹。这其中虽脱不开他个人能力的优秀,但也有赖于李山的多次举荐。 如今晏如松被奸人所害,李山心中满是痛惜,对于赵真这堪称狂妄的行为,自然是十分不喜。 李山不但是自己的上司,还是内阁辅臣,在朝廷中威势颇大,赵真被他一骂,心便虚了几分,面上讪讪的,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来。 听李山提起晏如松,魏云清心中一痛,抿唇闭了闭眼,随即清咳了一声,望着李山淡淡道:“李大人,那么您可有退敌之法?” 李山被问住,虽不喜魏云清一介女子质问本不该她管的事,但毕竟此刻大梁的头头脑脑都在,而皇上对这魏氏又维护得紧,他并没有捋虎须的勇气。至于说过去魏云清帮着从皇帝那儿得来对他和文淮的主和意见的支持一事,虽说当初她也算是帮了他们,可大宋的突然出兵却打了他们的脸,这让他自然而然对魏云清多了几分迁怒——那时候她若没有多此一举,他也不至于如今被毛一荣逮着机会便讽刺当初的错误决定。 而恰好魏云清也不喜欢李山此人,两人间此番对话注定充满火药味。 李山道:“微臣认为大宋士气正足,而我大梁先失一员大将,如今士气正是最低落的时候,已落了下乘。守城并非上策。退一步来说,即便要守城,皇上也不该留在城内。战场之事不可预测,谁也不知那时会发生何事,而皇上千金贵体,绝不该冒险。” 魏云清冷笑一声:“李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正如您所说,如今我大梁最缺的就是士气,按照您的意思,大宋打过来,皇上却逃了,您觉得这能提升我大梁的士气?怕是听到这消息,京营里便会多出许多逃兵吧!连皇上都对守住上京没信心而逃跑了,你让士兵们又如何拿出十二分的勇气去打大宋军?” 李山沉着脸无话可说。魏云清说的也是事实,但事有轻重缓急,这皇上的命,自然是比其他的事重要,即便丢了上京又如何?只要皇上还在,这大梁就还在。但这话,他却不好说,毕竟不吉利,恐被人说他唱衰大梁。 “第二,”魏云清的话却没说完,继续补充道,“京营里就那么点人,皇上逃走,总不能是光杆司令一个吧?总要带上一大批人,而人员被抽调走了,留下守城的还能有多少?这不但是把留下守城的士兵的生命置于不顾,还白白送了大宋一座城池!大梁在上京建都数百年,从未破城,难道李大人就打算眼睁睁地看着上京毁在您手里?” 闻言李山面色一黑,沉着脸道:“微臣自然并无此意!” 杨奕看看面色不豫的魏云清,再去看无法反驳的李山,咬牙道:“朕不走!朕要留下与上京百姓们共同进退!” 想到大宋军即将到来,他的心中忐忑不安,但既然云清姐姐说要留下守城,那他……便也勇敢一回吧!她可是天上的仙女,一定有办法守住上京的,他不用惊慌,不用惊慌…… 无论杨奕心中有多犹豫,至少他面上神色足够坚定,大多数臣子知道恐怕他们走不成了,心中不免为未来而忧心忡忡。但也有些人依然并不赞同杨奕留下冒险。 只见毛一荣激动道:“皇上!老臣们愿意留下与上京共存亡,但皇上您还是尽快出城吧!那大宋来势汹汹,几日之后究竟如何,实在不可预料,皇上您不可以身犯险啊!” 杨奕看了魏云清一眼,对上她的视线,便定了定神,面色坚决:“朕已经决定了,你们不用再说。” “皇上,您可要三思啊!”毛一荣眉头紧皱,不甘心地说道。 李山金俨几人与毛一荣站在了同一战线,纷纷劝说杨奕三思。文淮看着群情激奋的同僚们,再看看冷着脸不说话仿佛跟过去换了个人似的魏云清,以及态度忽然变得坚决起来的杨奕,紧闭双唇也不说话。他本人是倾向于让皇上先走的,可看目前的情况,皇上根本不愿意走,怕是即便他们再劝说也没用的。 看着面前这乱糟糟仿佛菜市场的场景,魏云清眉头微皱,侧头对曹军说了句什么。曹军点点头,绕过前方吵得正凶的众人,来到了被丢到一旁不理的赵真面前,请他走到魏云清跟前去。 之前明明是赵真有话要说,结果被李山半路插了一句,后来话题就岔开了,在众位争吵的内阁辅臣面前,他就是个喽啰,自然只能尴尬地呆在一旁,也不知如何是好。 “赵大人,您方才说要抵挡大宋军并不困难,可否说说这其中的道理?”魏云清态度谦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李山作为兵部尚书,在兵部办公时并不会说太多闲话,而赵真在兵部职方司主事一职上不过才干了半年,还未跟上司混到对方肯向他透露宫中内.幕消息的熟悉度,因此对于魏云清短暂入驻内阁的事,赵真是不知道的。不过曹军叫他过去的时候说皇贵妃娘娘请他过去,他就明白她是谁了,毕竟皇帝和皇贵妃的事在前朝大臣的女眷之间也传得沸沸扬扬的,因此这女眷们的相公也能听到不少。见魏云清身为一介女流却出现在如今的议事上,赵真并不敢怠慢——至于说后宫不得干政这种说法……皇上和内阁各位大人们都不提了,他提它做什么?平白被皇贵妃和极为宠爱皇贵妃的皇上记恨。 赵真不卑不亢地说:“回娘娘,微臣之前查看过军报,大宋军虽号称五十万大军,但实际上进攻晋阳的不过二十来万,而京营如今有十万人,再加上京卫,数量上并不差大宋军太多。孙子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大宋军远道而来,粮草不够充足,况且要时刻担心其余方向攻来的我方军队,已处于下乘。如此一来,只要我方牢牢占据上京,大宋军便是再来一倍,也拿上京无可奈何。” 魏云清考虑片刻,问道:“赵大人,我曾经与大宋军近距离接触过,并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这大宋军人各个勇猛威武,我大梁士兵与之相比确实差了,只怕大宋军区区二十万大军可抵得上我大梁四十万大军,如此差距,你可有算上?” 她逼着杨奕留在上京,也并非一时冲动乱来。如今有个以数据说话的人能跟她交流,她自然要问得清清楚楚的了。毕竟这上京保卫战关系到大梁国运,她希望整体上的容错率能大一些,不至于一点小失误就令大坝崩塌。 赵真一怔,他作为纸上谈兵的知识分子,对于大宋战力并无深入研究,估算的时候自然是按照大梁士兵的标准来的,如今听魏云清这么一说,他心中亦是一阵忐忑,沉吟不语。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另一边杨奕忽然扬声道。 毛一荣等人被他这声吓了一跳,等听完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便集体沉默了。这话里的豪情与悲壮,是一个皇帝对江山的最大责任,他们想不到原本顽劣的小皇帝竟有如此觉悟,那些劝说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了。 “回娘娘,微臣想好了!”赵真忽然抬头直视着魏云清,满面的坚定。 此时各位大臣正因杨奕的话而动容,集体未出声,因此赵真这一嗓子,便显得相当突兀,其余人纷纷看了过来,然后都疑惑了——这小子什么时候跑娘娘跟前去的?这两人在他们没听到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赵大人请说。”魏云清顿了顿,环视了一圈,笑道,“各位大人若不忙,便也听上一听。”她抬眸看向杨奕,又是一笑,“皇上,你说可好?” 杨奕刚才正被群臣缠着,哪里知道魏云清跟赵真说了些什么?此刻听到她问,他想也不想立刻点头道:“好,当然好!你们都听着!” 第七十八章 魏云清的话,这些大臣们可以不当回事,但杨奕的话他们却不能不听,只得去看看这赵真又要说些什么。 赵真被那么多人盯着,倒不像刚才那样局促了,他也不看其他人,只望着魏云清侃侃而谈:“回娘娘,微臣方才已然思考过,即便大宋士兵战斗力比我大梁士兵强,总体上看也不会超过京营士兵严守上京的战斗力。甚至我们还有余力派出小队士兵偷袭大宋军后方,若安排得当,两方夹击,许是能将大宋军打个落花流水!”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将大宋军赶走的美妙结局。 魏云清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守城将领该让谁当,你心中可有人选?” 赵真犹豫了一瞬,道:“微臣认为,早已致仕的贺知礼贺总兵可当此任。” 贺知礼贺总兵? 魏云清忽然想起,晏如松曾经说过,一位贺总兵对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贺总兵赏识,给他机会,他也没办法走到如今的地位。 她心下黯然,脑中闪过的画面是那时她拉着蓝田和绿翠缠着晏如松说故事,晏如松尴尬又不好推却,只得无奈地说过去的事给他们听。她永远记得听他那些个过往时她有多心潮澎湃。那时候在他清朗的声音中,她只觉得如沐春风,昏昏然睡去也是好的,从未想过她会再也听不到那个温和可亲的声音。 “贺总兵……可是八年前平定南苗的贺总兵?”魏云清定了定神。 无人看出魏云清那一瞬间的失神,只听赵真道:“正是。” 听了多时的李山打破了沉默:“贺总兵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不假,可如今他年岁已大,打仗这种事,怎能再麻烦他老人家?他身子骨如今也不如过去般利落了,战场上若有个闪失,又怎么对得起他过去为朝廷立下的功劳?” 李山这话说得客气,其实谁都听得出来,他是在担心贺知礼岁数大了,不中用了,上了战场反而会坏事。对于守城的事李山并未表示出赞同的意思,不过这不妨碍他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发表对守城将领人选的意见。 赵真方才那一瞬间的犹豫也正是源于此。 贺知礼是老将,作战经验丰富,守城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但他岁数大了也是事实,当初平定南苗的时候,就有人以他岁数大了不合适为由想要举荐他人,那时候是在李山的强烈坚持下才让他领兵出征——也正是在那一场平叛战役中,还是个年轻小将的晏如松脱颖而出,之后一路高升,成为了大梁的一个传奇。贺知礼是五年前致仕的,如今连当初举荐他的李山都认为他岁数太大了,想来让贺知礼复出领兵确实是为难他了。 虽然从未谋面,但魏云清对那位贺总兵心存好感和敬意,也不想临到老了还为难他,让他再度披挂上阵为大梁耗尽最后一丝精力。 “赵大人,你可还有其他人选?”魏云清道。 赵真眉头微蹙:“有是有……然而跟贺总兵相比,却差得太多。”他顿了顿,又道,“月前我曾见过贺总兵,他如今虽致仕在家,每日里除了养花弄鸟,依然坚持舞刀弄棍,老当益壮不输年轻将领。” “果真?”魏云清眼睛一亮。她对贺总兵的领兵能力深信不疑,晏如松都尊敬的人,必定非常了不得。若有贺总兵领着士兵守城,大宋军就别想着能破城了! “微臣绝无虚言!”赵真言之凿凿。 “臣还是不同意请贺总兵出山。即便他如今依然天天操练又如何?他年岁大了,再经不起折腾,领兵将领并非指点江山便够了,若体力跟不上,半路便倒下,对我大梁的士气又是一次打击。”李山硬气地说道。 “那你说个人选出来如何?”魏云清看向李山。 李山毕竟是兵部尚书,对于能用得上的将领,心中是有数的,闻言正待开口,忽然想起什么,蓦地住嘴——好险,差点便上当了!他并不同意皇上留下守城,这如今让他举荐守城将领……他怎么可能听从? “臣认为,守城并不可为。”到嘴的话改了口,李山肃容道。 毛一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道:“我也这么觉得。” “微臣附议。” “微臣也是。” 见他们又将话绕了回来,魏云清心里烦得很,面上却突然笑了起来:“既然你们这些大人觉得守城不可为,那你们就走吧。”她转向杨奕,询问似的说道,“皇上,准许他们先走?毕竟都是我大梁的肱骨之臣,我们总不好太过亏待他们,总要合他们心意,让他们自己选择去留。” 魏云清一句话就把这几个大臣劝说杨奕的性质给变了。 在旁人看来,原先他们是为了大梁的未来在劝说杨奕离开,如今就变成了贪生怕死。 方才几位说话的大臣在魏云清话音落下后便脸色一变,纷纷愤恨地瞪着魏云清。 毛一荣恼怒道:“妇人之见!”他也不跟魏云清争执,直接盯着杨奕道,“皇上,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您的贵体如今才是最要紧的,又怎能如此儿戏?这是朝廷重臣议事,还请皇上把无关人等请出去!” 这无关人等,说的自然是魏云清了。 曹军蓦地冷笑一声:“毛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大宋军这打到上京来,咱们都牵涉其中,哪个算是‘无关人等’?更何况,在座的各位,你们对大宋军的熟悉,可及得上娘娘一半?娘娘可是亲自上过战场还活下来的人,而几位大人……想来见了士兵拿刀砍人的模样,怕不是会吓得尿裤子吧!” 有了魏云清做靠山,曹军的胆子那是登登登变大啊,之前还有郑祥在他前头拦着,如今在魏云清的“枕边风”吹拂下,郑祥失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被赶去了御用监,没了实权,郑祥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如今司礼监曹军一人独大,虽然掌印太监一职还不在他手中,却也不远了,他已是真正的内侍第一人。因此在面对群臣时,他也没怎么客气——反正他跟他们客气,他们照旧看不起他,那他还惺惺作态做什么?不如该说什么便说什么,心里还能痛快一些。 因此逮到这些大臣对魏云清如此出言不逊,原先基本上保持沉默的曹军也忍不住了。 “你,你……满口胡话!”金俨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毛一荣面色铁青,看向杨奕厉色道:“皇上!国政大事,岂容后宫之人掺合?还请皇上以社稷为重,莫被美色和花言巧语迷了心智!” 毛一荣这话是直接往杨奕脸上打,这意思不就是在说杨奕是个昏君么? 杨奕却并不追究毛一荣的不敬,只背过身道:“朕已经决定了,你们别再劝了!要走的自己走好了,朕不拦你们,但你们也别再劝朕,再有啰嗦的,全都丢入诏狱!” 杨奕难得霸气了一回,毕竟他才是皇帝,是真正的掌权者,听群臣的意见是给他们面子,不听他们也拿他无可奈何。 毛一荣几人互相看看,摇摇头叹息着没再开口,谁也不想把自己搭进去,诏狱那地方,是人能待的么? 只是……怕是他们这回也只能与上京共存亡了。皇上都不走,他们又有谁敢轻易离城? 魏云清对杨奕这次的表现很满意,淡淡道:“皇上的意思是,几位大人若没什么可行建议,便先退下吧,人太多也不利议事。而对兵将,城防,粮草等有想法的大人,便请留下,为保卫上京出一份力。等打退大宋军之后,大家伙都是大梁的功臣,人人都该赏。” 这,这……皇上的话里几时有这意思了? 几位大臣心中恼怒又震惊,但没人听魏云清的话离去——笑话,接下来的事事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谁又敢离去? “哦?大家都有话说?”魏云清见无人离去,挑眉道,“那么请大人们注意秩序,一个个说,没轮到便不要插嘴,免得又争吵浪费了时间。大宋军可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咱们没那么多时间拿来奢侈地吵架。” 没人应声,但大家的态度已然表明默认了魏云清的话。 议事的氛围总算变得和谐,为此耗尽了心力的魏云清心中长舒了口气,开始当一个合格的旁观者,安静地听着大家伙各抒己见。 正如她不懂政治,她也不太懂军事,知道的不过就是最浅显的东西罢了,当个组织者,关键时候引导一下话题也就够了,专业的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办。所谓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半个时辰后,讨论结束,而守城的方案也定了下来。守城将领最终还是定了贺知礼,再来些年轻有经验的将领从旁协助。而士兵的调派,粮草问题等等也都一一指定了专人负责。 这样的结果令魏云清相当满意,议事结束离开的时候,她还跟毛一荣等人友好地打了招呼,当然,得来的只是几个白眼而已。 但她一点儿也不在意,领着她的人施施然离去。 只是当一行人回到延禧宫时,魏云清看着前方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又往回走。 “娘娘?”蓝田疑惑道。 “回乾清宫。”魏云清淡淡道。 她宁愿去乾清宫找杨奕,帮他看奏折,也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延禧宫去。她知道自己会疯狂地思念晏如松,不给自己找点事做,她会把自己逼疯的。 第七十九章 上头命令下达,下头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当大宋军来到上京之时,看到的便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城池。 “你说大宋领兵将领叫李卓?”魏云清皱眉。 下首来通报消息的黄八斤用力点头:“是,娘娘,小的保证没弄错。”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魏云清让蓝田送黄八斤出去。 李卓算是魏云清的老相识了,之前她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对这个人她自然是相当憎厌的。不过对于他的领军能力和智商水平,她一直都是相当佩服的——之前他被她骗,不是因为她比他聪明,而是因为两边信息不对等。他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凭空猜出杨奕就是大梁皇帝。 得知这次是李卓带兵攻打上京,魏云清心里便是一沉。稍后她越想越不放心,便让延禧宫中内侍孔八宝去通知了曹军一声,让他多提醒赵真小心李卓。目前由赵真负责具体上手整体城防的调度等问题,他每天都忙得跟陀螺似的,魏云清也不想专门把他叫来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耽误时间。 上京被围,城中的气氛自然变得紧张。但因为有杨奕这皇帝与所有上京百姓共进退,而领导上京城防的将领贺知礼又是曾经也名声斐然的老将,因此城中氛围比晋阳被围那时还要好上一些。 杨奕虽对留守上京并不打从心底里赞同,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量让自己做个合格的皇帝。 大宋军刚到,还在城外观望列阵的时候,杨奕便出了皇宫,上城墙鼓舞士气。他还叫上了魏云清,二人相携登城,让难得能亲眼目睹皇帝和皇贵妃的士兵们激动万分。而当皇帝和皇贵妃亲切地慰问他们,对他们嘘寒问暖,承诺大宋军退却后每个人都将有丰富赏赐之后,这些京营士兵已激动得不可自抑,觉得便是为大梁抛头颅洒热血也无憾了。 这次魏云清也亲眼见到了贺知礼贺总兵。正如李山所说,贺总兵白发苍苍,早已是鹤发鸡皮,岁数不小了,在现代早就是退休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但也正如赵真所言,这贺总兵虽老态毕现,却精神矍铄,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连年轻将领都不堪直视。 想到这位是晏如松的伯乐,晏如松本人对贺总兵也是推崇备至,魏云清一见他便多了一分孺慕之情,恭恭敬敬向他问好。 贺总兵致仕后就不太理朝中事,因此除了知道魏云清是皇贵妃,其他便一概不知了。见她身为宫妃居然出现在城头上,他心中自是讶异,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与她随意客套了两句。 这两句客套对魏云清来说已经足够,她本还担心他会觉得她一个后宫女子抛头露面不守规矩而看不起她,但见他表情毫无异样,她心中愈发敬佩,只觉不愧是晏如松也尊重的人,境界就是不一样。 二人鼓励了士兵之后,来城墙上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在士兵们激动目送下离去。 这个时代并不兴叫阵这事儿,不过有个别将领出于个人喜好总爱在开战前叫阵。比如说——李卓。 仗着自己曾亲眼见过杨奕,李卓派来的小将叫阵时真真是极尽侮辱之能事。什么“大梁小皇帝懦弱无能,见到刀光剑影都会被吓得尿裤子”,什么“大梁小皇帝就是个软蛋,自己没本事还要个女人护着”,什么“大梁小皇帝藏头露尾,连个名姓都不愿承认,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之类的大实话。 这些话在不知情的人听来简直是将大梁往死里踩,不久前才接受过皇帝慰问的士兵们热血上头,顿时就群情激奋,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刻冲出城去,将那大宋军赶出去,立大梁国威。但上头不下令,这些士兵只得恨恨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恨得牙痒痒却毫无办法。 京营士兵的数量和质量本就不比大宋士兵,就算士气大涨也没办法弥补那样大的差距,况且守城方本就有利,因此贺知礼的命令是死守城池而不出击。 李卓派的人叫阵了一整天都没人理会,只得哑着嗓子灰溜溜地回去了。当天夜里,李卓对西城墙的左安门发动了突袭。 好在之前贺知礼早就预料到大宋这一晚可能会有动作,早安排了人严加防守,李卓的人一开始夜袭,各个城门处的人便都严阵以待,愣是没让大宋军捞到一点便宜,天刚放亮便偃旗息鼓退走了。 宫里刚醒就得到消息的杨奕惊出一身冷汗,连道好险。此刻他对于那位他过去从未谋面的贺总兵充满了敬佩和依赖,心想靠着这位老将,上京可保无虞。 延禧宫里,魏云清昨夜并没有睡下,早在得到大宋军偷袭攻城的消息后,她便揪着心等着结果。好在天亮时大宋军被击退的消息也传了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在这冬日里冰得难受。 让人打来热水洗了个澡换过衣服后,魏云清便去了乾清宫,跟杨奕一起来到乾清门处。目前乾清门已成了城防指挥中心之一,前一晚的偷袭结束后,想来赵真和贺知礼会来汇报战果。 不出魏云清所料,一大早赵真便过来了,不过贺知礼还在城墙上巡防,防着大宋的突然袭击,因此并未出现。 赵真面上带着喜色,面对皇帝皇贵妃以及一众阁臣,喜悦地汇报了战果:“昨日大宋军突袭西城左安门,幸得贺总兵早有防备,反倒打对方了个措手不及,及至清晨大宋军退去,对方总共死伤预计在千人上下,而我方死一人,伤三十三人,可谓是大获全胜啊!” 死的那位还不是被大宋军给干掉的,而是因为太过紧张,再加上小范围内的拥挤,没站稳从城墙上摔了下去,一命呜呼,尸体到了早上才刚刚捡回来。 听到赵真的汇报,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连日来难得的笑意。 虽说这次偷袭只是小范围的,而且对方伤亡人数也不算多,但跟大梁军伤亡数一相比,这战绩就显得出类拔萃了——当然,这与大梁军是守城方,有城墙作为盾牌占了优势不无关系。这首战大胜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绝好的激励,贺知礼派来报告消息的士兵说,守城士兵的士气大涨。 原本并不赞同守城的几位阁臣在这样的好消息面前也是放松了情绪,毕竟守城的决定已然不可能再更改,如今情势一片大好便是一枚定心丸,让人不至于后悔当初没有极力拼死再劝。 其后几天,大宋军又有了几次小规模的偷袭和骚扰,贺知礼严阵以待,没有让大宋军占到一点儿便宜。 而早在大宋军来之前偷偷派出去的一小股部队,也在战争进行中分散了些许大宋军的注意力,有一次差点就成功烧了他们的粮草,只是最终却还是功亏一篑了。许是烦了这支小部队时不时的骚扰,李卓用了请君入瓮的计策,故意露出破绽引他们来攻,将这支小部队一网打尽,之后注意力便又回到了攻打上京城上来。 贺知礼秉持着只守城不出战的保守原则,并未将李卓的骚扰诱导放在心上,即便下属因着前几次的胜利热血沸腾,想要出城一战,都被贺知礼给压了回去。 大梁的军队并不止晏如松之前调走的和京营士兵这点人,只是调遣上需要时间,因此只要上京好好守着,别出任何意外,等救援的来了,上京之围可解。 挺拔立于城头的贺知礼看向远方大宋军军营的方向,将各个问题来回思索了好几遍,心里却始终盘桓着一丝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漏掉了。 一个城市在城门上的大小和多寡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个城市的繁华富庶程度。上京外城城门总共有七个,东面一个,南西北各两个。城墙有十几米厚,下方是坚硬的长条石垒成,上方砌砖,抵挡普通的冷兵器攻击绰绰有余,城门是个薄弱点,因此七个城门处都安排了大量士兵。由于城内士兵总人数不多,分到每个城门的士兵数量还不到两万,按照每个城门的防守能力增减士兵。 大宋军是从北方过来的,营地就驻扎在上京的北面,目前上京防守士兵最多的是西城左安门,北城广安门,这两处城门是这段时间以来大宋军攻击频率最高的。 上京被围到第六天的时候,京营士兵的紧张感已经消除了一些。“大宋军也不过如此”“有贺总兵在,李卓竖子又怎么敢班门弄斧”“就算再打个半年,无用的大宋军也别想攻进城来”……之类自大浮躁的想法开始在士兵当中流传,将领们隐隐有所觉察,并不当回事,甚至也觉得这样的想法没错。 然而贺知礼却不这么觉得。在他看来,前面六天的攻击不过就是小打小闹罢了,他清楚李卓还没动用全力,对方是在等待……可李卓远道而来,时间比什么都重要,如此拖延下去对大宋军极为不利,李卓究竟在等什么? 贺知礼多年兵戎生涯,直觉在很多场战役里都起到了不俗的作用,因此他并未放过自己的不祥预感,反倒找了赵真和手下将领,一道商讨这其中原因。 会上将领们各抒已见,提出了几种可能性,但并未达成一致意见。赵真仔细查看了军报,发现了一处很奇怪的地方。 “大宋军若前一次攻击了左安门,下一次必定攻击广安门。”赵真道,他发现了这个奇怪的规律,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所预谋,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左安门和广安门毕竟是目前大宋军攻击频率最高的两处,这个发现说不定只是巧合而已。 贺知礼也不知其何意,只能暂且将这事记下。 第七日夜,因为前几天传来的都是捷报,魏云清总算能睡得安稳些,这一天也早早睡下。 她不会打仗,粮草调运的事,安排城防的事都不懂,可有人懂,而她也信任懂的人。就算她撑着不睡也没有任何用处,目前她管好自己别添乱就行了。 半夜,延禧宫门被敲响,来的人竟然是黄八斤。 此时此刻黄八斤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慌乱,结巴道:“娘、娘娘,城……城破了,师傅,师傅让我来通知您一声,趁着大宋军还、还没打进来,赶紧收拾东西走!” 第八十章 “你说什么?”魏云清刚从深度睡眠中醒来,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前面一直传来捷报,魏云清还以为这城能轻易守住,算是半安心了,哪里想到不过一天功夫,这情势便直转急下,令人防不胜防! “回娘娘,东城右安门被破了!您快收拾些值钱的东西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黄八斤焦急地说道。 “只有右安门被破?其他城门呢?”魏云清心中虽紧张,表情却极力显得镇定。遇事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黄八斤愣了愣,见魏云清丝毫不显慌乱,他心中的惊惶不定似乎也被安抚了,深吸了口气道:“师傅得到的消息是只有右安门被破。” “知不知道更具体的?”魏云清道,“比如说进攻城门的大宋军有多少,攻到哪儿了?其他城门的士兵可有派过去?” 随着魏云清的问题一个个问出来,黄八斤心中竟渐渐不慌乱了。 他努力回想着之前听到的消息,飞快地说道:“回娘娘,据那回报的内侍说,他来之前大宋军攻进城内的怕是有好几千,外头人乌泱泱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城内的守城士兵正与对方厮杀在一处。他回来的路上,还看到守卫军已经全体出动,誓将大宋军拦在皇城外头!” 听到这些,魏云清心中便更镇定了几分。外城虽破了,但内城还有组织,至少可以给皇城内的人逃走的时间,更有甚者,若阻拦得当,说不定能支撑到其他城门的防守士兵过来,联合起来把人再赶出去。 城门相对于整个大宋军来说还是小了,大宋就算有二十万大军,能真正进入城内与城内士兵战在一处的毕竟是少数,只要安排得当,破开的城门许能再次堵回去,那进入城内的大宋军也就成了瓮中之鳖,花费些时间就能清理掉。而她相信,贺总兵能做到这点。 此刻魏云清并不怎么慌乱了,想到个问题便道:“那右安门究竟是如何被破的?” 黄八斤面上露出愤愤之色道:“似乎是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城门。” 魏云清心头一震,又是内奸?! “走,我们去皇上那边。”魏云清对黄八斤说着,又回头跟蓝田和绿翠道,“你们收拾些紧要的东西在延禧宫里待命。” “是,娘娘!”蓝田二人面色紧绷,却也感染于魏云清的镇定,点头坚定道。 魏云清带着云心、明珠二人随黄八斤去了乾清宫,那儿已经乱成了一团,宫人们到处乱跑,东西散落了一地。 她怒喝一声:“都跑什么?不过是破了个外城门而已,皇上的二十六卫守卫军正在内城拦着,贺总兵也早调了人将大宋军打出去,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模样!” 宫人们蓦地站住,愣愣地看向魏云清,各个面上都带着惊慌。 魏云清冷喝一声:“即便要走,有你们这般乱糟糟的么?就凭你们自己,能逃得出去么?好好给我在乾清宫里待着,若真要撤退了,自有侍卫军护送所有人离去!” 乾清宫外头正有一队锦衣卫大汉将军组成的侍卫军,跟宫人们乱糟糟的模样不同,他们站得笔直,面上虽有犹疑之色,却并未乱成一团。 宫人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危险混乱的状况,早已六神无主,此刻见魏云清表情淡定,似乎丝毫未被外头的大宋军吓到,敬佩之余心底的惶恐不安也渐渐消散。他们知道魏云清说得有道理,乱军之中,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想要活着实在太难,不如跟在皇上身边还好些。 魏云清见宫人们都冷静下来,这才走进乾清宫内。 宫内并没有值守的宫人,她径自走进去,好一会儿才在寝室床上看到了一团鼓鼓的被子。她转头让云心二人和黄八斤出去,这才走过去轻拍那团鼓起的被子,低声道:“阿奕?” 被子下的身体一僵,随即锦被掀开,露出杨奕惊慌失措的脸。 “云清姐姐!大宋军打进来了!我……我这个皇帝……没得做了吧?”他神色凄惶,脆弱得一如当初魏云清初见他时。 魏云清心生怜惜,叹道:“事情还没到那份上,别怕。” 她将被子掀开,拉着杨奕下床,柔声道:“你是皇帝,要拿出皇帝的骨气。若你都惊慌失措,你叫底下的人如何能安心?如今不过是外城破了一个城门而已,事情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别先失了信心。站起来,像个皇帝一样给你的臣子仆下们勇气,告诉他们有你在,不用慌。” 杨奕顺从地下了床,却紧紧抓住魏云清的手,神色迷茫:“我……我很害怕,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的。”魏云清打断了他,“来,我跟你一起出去,你是大梁皇帝,给我拿出身为皇帝的威严来!” 杨奕摇摇头,转头看着魏云清,眼神挣扎闪动。 最终,他克服了身体的颤抖,咽下紧张的口水道:“嗯!我们出去!” 魏云清和杨奕相携走出乾清宫时,外头宫人们尚在茫然四顾,一见杨奕这皇帝出现,顿时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看了过来。 杨奕深吸了口气,大声道:“你们都别怕!外头还有贺总兵在,那大宋贼人打不到内城来的!你们各司其职,别乱了套!” 宫人们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杨奕难得的担当竟神奇的令他们心中安定下来,互相看了看,果真回各自的岗位去了。 杨奕回到乾清宫内,一离开宫人们的视线,双腿便软了下来,紧紧抓着魏云清不放,神色仓皇道:“云清姐姐,贺总兵果真能将大宋军赶出城去吗?” “一定可以的!”魏云清坚定道,“之前你也看到了,贺总兵几次三番将大宋军拦在城外,这回也一定能将他们赶出去!” 这话是安慰杨奕的,魏云清此刻想起了之前贺总兵和赵真所提的疑点,再回想到今夜发生的事,过去的疑点便有了答案。李卓几次偷袭上京,不过是障眼法,用来掩护用的,真正的杀招是不知什么时候混入城内的内奸,趁着夜色将城门打开放大宋军进入。所以之前贺总兵能打退李卓的突袭,一部分原因是贺总兵深谋远虑,而更大一部分原因恐怕是李卓本就故意放水。 安抚了杨奕过后,魏云清也留在乾清宫没有离开。她要等待,等待一个好消息,或者坏消息。 没一会儿,曹军从黄八斤那儿听到魏云清留在了乾清宫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对杨奕行了礼却没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后,他看了眼仿佛陷在梦境中神色恍惚的杨奕,走到魏云清身边低声道:“娘娘,这上京怕是守不住了,您还不走么?” 正所谓的患难见真情,见曹军并未独自逃离,反倒是过来劝她,魏云清面上便带了笑。她看了眼杨奕,后者发着呆,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便示意曹军跟她往外走,来到另一个房间才道:“这前头不是还没传来消息么?我倒是觉得,守得住。” “这要是真传来消息了,怕是来不及了啊!”曹军面露焦躁之色。 “来不及便来不及吧。”魏云清又是一笑,那笑容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萧瑟微凉,“也不见得逃走就能比留在这儿强多少。” “这……”曹军面上神情变了又变,心里亦是十分矛盾,他还不想死,可也不愿丢下魏云清独自逃命。 “曹公公,你可以先走的,我并不强求你留下。”魏云清低声笑道,“多谢你先前给予我的帮助,我很感激你,这次情形确实凶险,你还有家人呢,即便现在走也没人会怪你。” 听魏云清如此说,曹军原本犹豫的心情反倒坚定了下来:“娘娘,您这话便不对了。奴婢虽是个阉人,可也有情有义。您不走,奴婢自然也不走,便是果真不好了,也能陪您走最后一程。”他顿了顿,笑道,“更何况,奴婢的儿孙早已出了城去,奴婢并无牵挂了。” “你倒是未雨绸缪。”魏云清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曹军,最终还是笑了。 曹军谄笑道:“奴婢认几个合心意的儿子女儿也不容易,总要护着他们,好让他们认我这父亲不觉得亏了。毕竟认阉人为父,总教人看轻,如今若连这样的好处都没有,先前所受的轻辱岂不是白受了嘛。” “说的也是。”魏云清微微一笑。 这时,黄八斤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曹军皱眉训道:“你慌什么?有事儿慢慢说,越是紧要的关头便越要守规矩,知道不?” 因心中已打定主意要留下与上京共存亡,曹军的心里也没了负担,左不过一个死字,他前半生也算是活得富贵,这最后一刻轰轰烈烈一回,也不枉来此世间一遭!当然,若将来史书上能给他留个有气节的好名声那便最好了,他都留下与皇上皇贵妃共存亡了,那他之前所做的那些个不地道的事儿,总该一笔勾销了吧? “是,师傅!小的错了!”黄八斤慌忙认错,语气总算镇定下来,“方才外头传来消息,那大宋军已跟内城守卫军打上了!” 曹军点点头,看了魏云清一眼,才又问黄八斤:“那可有挡住?” 黄八斤点点头:“大宋军此时打进来的人不多,想来大约能挡住。” 虽然黄八斤用的词非常不确定,不过这时候他敢这样说,一定是对此有些信心的。 “那不就好了?也不知咱家之前教你的都叫你丢到哪个犄角疙瘩去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曹军哼了一声,“还有其他事么?没有的话你便先出去吧,有事儿再进来。” “是,师傅。”黄八斤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黄八斤才走到门口,有人直接冲了进来,黄八斤没提防被撞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一看撞自己的是谁,立刻躬身道:“庄妃娘娘!” 而来人却理也不理他,径直走进屋来。 曹军和魏云清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神色仓皇的庄妃。 见进来先看到的人竟然是魏云清和曹军,庄妃蓦地停下脚步,面上的惊惶之色敛了敛,眉宇间再度显现高傲。 魏云清身为杨奕后宫品级最高的女人,因享有特权,后宫其他女人很少来找她麻烦,她有自己烦心的事,更不会没事去找她们的麻烦,因此除了庄妃她比较熟之外,其他的妃子她说不定见了都认不出来。 上一次见庄妃还是两天前路上偶遇,两人相向而行,经过魏云清身边时,庄妃冷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离去,显露出了她完全没将魏云清看在眼里的骄傲自矜。 “皇上呢?”庄妃冷声道。 曹军呵呵一笑:“庄妃娘娘,皇上现在不想见人,奴婢看您还是回去吧。” “什么不想见人?!”庄妃急促地喘息着,终究绷不住高声叫道,“大宋军都打进来了!” “这个奴婢晓得,皇上也晓得。”曹军笑道,“庄妃娘娘,您还是回景仁宫去吧,先将东西收拾好,到时候若要走,会有人去知会您一声的。” 按照庄妃的想法,此刻上京外城被破,内城和皇城被破也不过就是瞬息之间的事儿,赶紧收拾东西逃离上京才是,谁知曹军这人却似乎丝毫不紧张,一点儿都没有紧迫感! “曹军,你究竟知不知道此刻是何情形?”庄妃不可思议地叫道,“外城破了!等大宋军冲进了宫里,再想逃也逃不出去了!” “奴婢知道。”曹军心里叹息,即便平日里再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庄妃娘娘还是太过小家子气了些,哪像我们的皇贵妃娘娘,临危不惧,真正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啊! 庄妃面上神情一变再变,咬唇道:“你们……你们给本宫让开!本宫要去见皇上!” 曹军忙拦在她跟前:“庄妃娘娘,您可不能硬闯啊!您都知道的事儿,皇上早知道了,您这进去也没啥用啊,反倒是给皇上添乱了。奴婢说真的,您还是回景仁宫去吧,说不定睡一觉醒来,一切都过去了呢。” 庄妃实在想不通平日里贪财怕死的曹军这回怎么会变得如何不畏死,脑中灵光一闪怒道:“你……你莫不是降了大宋?皇上……皇上他……” 曹军面色一变,不高兴地说:“哎哟庄妃娘娘,这种话您可不能空口胡说啊!奴婢对大梁,对皇上是一片忠心,又怎会降了大宋?”他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您可是瞧奴婢此刻一点儿都不慌张,却起了疑心?正所谓忙中出错,奴婢若着急忙慌的,更容易出事啊,您说是不是,庄妃娘娘?” 庄妃狐疑地看着曹军,视线一转落在魏云清身上。 魏云清从庄妃进来,曹军迎上去时就自动转入了看戏模式,要是手边有瓜子或许她还会嗑起来。 曹军说得对,现在他们还因前方的战事揪着心,哪有空跟庄妃纠缠? “你们两人,该不会早已对皇上不利了吧?”庄妃面露惊色,尖声控诉道。 曹军板着脸,尖细的嗓音轻轻松松便盖过了庄妃的:“庄妃娘娘,请慎言!你说奴婢也就罢了,皇贵妃娘娘岂容你污蔑?当初若不是皇贵妃娘娘,皇上还不知会如何呢,皇贵妃娘娘又如何会加害皇上?您请回吧!” 曹军说着,高声道:“八斤,送庄妃娘娘回去!” 黄八斤就在外头候着,一听自己师傅叫,立刻带了几个内侍进来,恭敬却不容拒绝的对庄妃道:“庄妃娘娘,您请回吧!小的们送您!” 几个内侍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将独自闯进来的庄妃和曹军魏云清二人隔开。 庄妃脸色铁青,怒瞪向曹军:“你敢!” 魏云清轻轻咳嗽了一声,温声道:“庄妃,你先回吧。皇上这儿不需要你,你还是回去收拾自己的细软吧。” 庄妃怒道:“今儿个不见到皇上,本宫是不会走的!” 魏云清眉头微挑,想了想示意庄妃道:“跟我来。”随即转身便走。 庄妃狐疑地看了眼魏云清,心中虽惊疑不定,到底没有表露出来,昂首挺胸跟上了魏云清。 魏云清领着庄妃来到内室门口,指着里头道:“看吧,皇上好好的在那儿坐着呢!” 庄妃侧身一看,果真见杨奕正呆坐在桌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外头的动静一点儿都没惊扰到他。 “皇……”庄妃刚要出声,就被魏云清强硬地拉着走开了。 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庄妃,魏云清耸耸肩道:“你已经见过皇上了,走吧。” “你……”庄妃惊怒。 魏云清冷嗤了一声:“怎么,刚刚才说过的话,不过转眼就忘了?可你忘了,我却不会忘。快走吧。若你害怕,便先带着细软跑吧,想来你能知道宫外的情况,有些门路。” “你……你……”庄妃死死盯着魏云清,最后恨声道,“本宫岂是胆小怕事之辈?本宫便待在这儿陪着皇上,哪儿也不去!” 魏云清哼了一声:“你想待这儿,我便让你待了?你留下只能添乱。” “你也留下了,本宫为什么不能留下?”庄妃还真打定主意不走了,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一副死赖着谁来赶也赶不走的架势。 魏云清有些哭笑不得,若情势没此刻那么紧急,她说不定还会跟庄妃玩一玩,但现在,她正没这个心情。 不过见庄妃坐一旁一声不吭的模样,魏云清心里一转念,也就决定不管她了。 外头忽然隐隐传来喊杀声,室内几人一惊,视线皆不自觉地看向外头。只是有墙壁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倒是后头杨奕忽然冲了出来,面上一片慌张:“怎么了?外头的是什么声音?” 魏云清没空安抚杨奕,带头跑了出去。 乾清宫中,宫人们再次因为远处那隐约的喊杀声乱了起来,而侍卫军们也是握紧了腰刀,面露紧张。 见杨奕魏云清出来,带头的侍卫军头领惊呼道:“皇上,请快随微臣离开!” 城破了,外城,内城,皇宫,无一幸免。 此时此刻,魏云清心中也是一片仓皇绝望。 一开始守城的决定就错了吗?是她,才害得杨奕连带着一干人等落入如此的险境? “云清姐姐,咱们快走!”得知要逃命了,杨奕也不再耽搁,转头见魏云清似乎神色恍惚,他立刻拉了她一下。 魏云清茫然地看了看他,又回首看向不远处的乾清门。 原本紧闭的乾清门被撞开,一个士兵举着刀喊杀着冲进来,他身后跟着许许多多的士兵,都是一样的大宋士兵打扮,她曾经见过的,忘不了。 这些大宋兵脸上带着凶煞之气,一见这宫里的富丽堂皇,便仿佛见到了将来无穷的赏赐和荣耀,如同饿狼般扑进来。 忽然,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如同闪电般射入最前头的士兵后背,他踉跄了一下,轰然倒地。 紧接着,另一种更嘹亮的喊杀声响起,片刻间便盖过了大宋兵的喊叫,在混乱的大宋兵之中,一人骑着骏马冲入,手起刀落间,砍杀着已然陷入恐慌的大宋兵。 跃动的灯火中,那人的面容被照亮,英俊的面庞上满是肃杀之色。 魏云清呆呆地望着那人,想看得更仔细些,又怕一闭眼他就会如同幻影般消失无踪。 ——那是晏如松啊!他没死!他还活着! 第八十一章 晏如松身上的铠甲在月光和灯光交织而成的银炼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如同战神一般降临的他立刻得到了乾清宫一众人等的瞩目和欢呼。 “是晏将军!” “太好了!晏将军果真没死!” “晏将军来救我们了!” 各种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道清流击中冲刷着魏云清因不敢置信而显得心惊胆战的心房。 不是做梦啊,大家都看到了,晏如松确实还活着,他还活着! 魏云清怔怔地望着晏如松,只见他横刀立马,战无不胜,带着大梁士兵飞快地涌了过来,途中挡道的大宋军如同被切菜般消灭得干干净净。 晏如松很快便来到杨奕跟前,单膝跪地躬身道:“陛下,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不,不,晏将军,你做得很好!朕之后会好好赏你!”杨奕忙蹲下扶起晏如松,面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心悸和喜悦,哪儿会有一点怪罪? “谢皇上!”晏如松顺着杨奕的动作站起身,又道,“皇上请先回乾清宫,等末将扫清大宋余党,再来求见!” “好,好,你尽快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杨奕双眼亮晶晶地高叫道。 如果不是周围有那么多人,魏云清此刻已经扑进晏如松的怀里诉说她的担忧恐惧离情。可周围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只能睁大眼看着他,细细描摹着他的英俊样貌,将他狠狠刻在心底。他看上去瘦了些,可双眼依然清澈有神,正气凛然。 确实是她的晏如松啊,他还活着呢! 她双唇微颤,想说些什么,却又怕一开口便哭出来,只能咬唇望着他不语。 晏如松起身后点着身边的将领,让人带着一队人留守乾清宫,其余人等跟着他走。 临走前,他的视线终于往魏云清那儿挪去,眼神中尽藏缱绻情意。 慌乱无助的心仿佛霎时被安抚,魏云清回视着他,一瞬间心里又充满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那么多次他都及时救她于危难之中,有他在,她似乎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杨奕正待领着人进去,去拉魏云清时却看到了她与晏如松的对视。 二人遥遥相对,不动声色,郎才女貌,极为登对,胶着的视线里似乎藏着说不清的绵绵情意,令人生出无论如何也插不进二人之间的无力感。 杨奕心里一沉,劫后余生的喜悦迅速淡了下来,他的视线扫过二人,却没有试图阻拦什么,自己先转身离去了。 就算再看,他们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他想,云清姐姐是他的,晏如松抢不走,他只要让云清姐姐看到他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到时候她一定会对他改观,再不把她当小孩子看,也会忘掉晏如松,安安心心待在他的身边。 毕竟上京之围还未完全解除,晏如松很快便离开了乾清宫,而魏云清甚至没法说上一句小心。 虽心中担忧,可魏云清的脸上却不自觉地带上了欣然笑意。说不上话有什么关系,看不到人又有什么关系?晏如松还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一夜的上京,注定不平静。 先是大宋军在上京内早已布下的内奸打开了右安门,早有所布置的大宋军长驱直入,趁着各大城门还未反应过来,先后攻破内城,皇宫,甚至杀到了乾清宫前。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晏如松带着靖州都司、衢阳都司的十五万士兵赶来,将将杀了大宋一个措手不及,右安门被大梁的士兵以血肉之躯堵上,而大宋军杀入上京城内的大部队很快就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被杀灭干净,还有少部分漏网之鱼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到第二日清晨,大宋早已暂时退去,而在大宋冲击过程中有所损毁的右安门被紧急修复,上京又一次城门紧闭。只不过这一次,城内不但有原先的京营驻守士兵,还有晏如松带来的增援,就算大宋兵士个人能力再强,也无法再破上京城了。 早上,杨奕在连夜打扫干净的乾清门处接见了晏如松以及一干守城将领,随行人员还包括魏云清和庄妃。 昨夜魏云清待在了乾清宫的一间寝室里,不过却是一夜没睡,也不顾及其他人的异样视线,紧跟杨奕不离。 而庄妃昨夜没有离开,早上便赌气似的也跟在魏云清身后,一起见到了众多外臣。庄妃有些局促,她还是少女时就不太能见得到外男,后来入了宫,除了侍卫军和杨奕,就没见过别的男人,太监在她眼中是不算男人的。她不过是跟魏云清较真才偏要跟着她,谁知魏云清竟跟着杨奕见了外男,她觉得不自在想走,却又不想输阵,偷眼瞧魏云清一副自在的模样,她也渐渐调整了心态,面上缓缓现出高傲。 魏云清和庄妃的存在并未吸引在场众臣太多的注意力。 杨奕大力表扬了守城出色的贺知礼和救援及时的晏如松,又严厉惩罚了吃里扒外的内奸,现场是一片和乐融融,大家暂且忘却了大宋军还在上京城外的事实。 魏云清面上带着浅淡得体的笑容,视线淡淡地扫过在场众人,没忍住最终还是落在了晏如松身上。昨夜光线黯淡,她只能隐约瞧出晏如松的些许变化,哪里像现在这样能看得清清楚楚?他瘦了,面容也憔悴了些,然而依然英俊的面庞上那淡淡的沧桑之气,也给他平添了一份岁月磨砺的魅力。 魏云清根本没听进去杨奕在说些什么,只不动声色地看着晏如松。想着自己爱着的男人是如此优秀,她就油然而生与有荣焉之感,嘴角的弧度便也上翘了几分。 庄妃故作自在,注意力却始终在魏云清身上——她总不好乱看其他的男人。这一看,便让她发现了魏云清的异样。在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她心里一惊——这女人,怎么似乎对晏将军…… 庄妃恍惚间想起过去隐约间听到的事儿。对于宫外的消息,她确实是有些门路的,不过这事却是一些低等宫女八卦时她听到的,当时只觉太过荒谬,并未在意,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当时她听人说魏云清似乎在宫外与人有私情,那么说来,此人便是晏如松了?魏云清确实在宫外待过一段时日,而那时晏将军也在上京并未出征,且当初皇上还在晋阳时,这女人便跟着,实在有不少机会与晏将军暗通曲款啊! 庄妃眼前一亮,接下来的注意力便都落在了魏云清身上,越看便越是肯定,她的猜测并没有错,这女人确实与晏将军有旧。 因为大宋军还在城外,论功行赏尚早,这早上的接见便很快结束。 而令魏云清吃惊的是,接见结束之后,杨奕竟然并未回乾清宫,反倒是留下了内阁几位大人,正正经经地问了一些政事。 遗憾未能再多看晏如松几眼之余,魏云清心中满是欣慰——这上京城破一次,也不算完全没有好处,至少杨奕应该是又成长一些了吧。他已经快成年了,在这个普遍早熟的社会里本该早就有所担当,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现在能开始振作起来也是好事一桩啊! 杨奕问政,魏云清便没事了,再加上昨晚没睡,她觉得困了,便悄然离去。那边杨奕几人正忙着,自然不会注意她。 不过她身边的庄妃见她走,也立刻跟了上来。 魏云清一路睡意朦胧地向延禧宫前去,走到半路,原本落在后头的庄妃忽然走上前来,猛地拉着魏云清往前走了好几步,吓得她一下子清醒了。 魏云清挣开庄妃的手,向后看了看示意云心几人不用着急,这才看向庄妃警惕道:“庄妃,你这是何意?” 她还不算很清醒,脑中迷迷糊糊想起了那些宫斗文里的陷害手段,什么自己摔倒谎称是对方推的啊,摔了还假装把孩子摔掉了啊,或者说心狠一点的干脆真把自己弄流产来嫁祸他人…… 不过面对庄妃,魏云清脑中还多了一个选项——打架。毕竟两人之前可是好好打过一场的,虽然当时是她先动的手…… 庄妃面上带着古怪诡异的笑,望着魏云清冷笑一声:“方才你所做之事,本宫都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魏云清眉头微挑。刚才晏如松还在的时候她还精神着呢,照理说不会有梦游的现象啊…… 庄妃嘴角一勾,恶狠狠地说道:“你祸乱宫闱!” 魏云清一怔:“……你说什么?” 庄妃嗤笑一声:“方才你盯着晏将军看的事儿,我全都瞧见了,你别想抵赖。” “哦……然后呢?”魏云清一脸无辜。 庄妃心下微惊,她觉得魏云清的反应很不对,那种事被人知道了,怎么能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反应呢? 魏云清却紧接着一笑:“你想把我‘祸乱宫闱’的事儿告诉皇上?”她歪了歪脑袋,一脸鼓励:“去吧!你应当这么做!” 第八十二章 祸乱宫闱这事,可以算是后宫中最严重的事之一,庄妃本以为这么一说,魏云清自然会紧张心虚,甚至崩溃绝望。然而她的表现实在令庄妃无法理解,后宫女人怎么可能对此事毫不在意呢? 庄妃眉头紧皱,心里一思量忽然意识到,这肯定是对方在虚张声势! 她了然地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我真不敢?” 魏云清一脸无辜:“不,我知道你敢。所以,你去吧,我不会拦着你的。” 她说完,回头招呼了她的人,也不再理会庄妃的反应,径直回去了。 庄妃原地站了会儿,直到她的大宫女凑近了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恼怒地看向魏云清离去的方向。 “还真以为本宫不敢去找皇上?”庄妃低声恼道,“本宫现在便去!” 庄妃的宫人们不知道之前魏云清和庄妃说了什么,见庄妃气恼地往回走,忙跟了上去。 庄妃回到乾清宫的时候,杨奕还在跟阁臣们开会,她便安静地等候在一旁,直到杨奕歇下来,她才进去求见。 杨奕虽然没有拒绝庄妃的求见,但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有什么事?” 他心里有一种紧迫感,逼着他尽快进步,但知道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便又让他生出了挫败感,这种焦虑令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扑在政事上,最好一夜之间他就能变成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好让云清姐姐刮目相看。 庄妃无法了解杨奕心中的那种焦躁不安,见他问起,她并未作出丝毫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矜持地说道:“皇上,方才与众位阁臣的议事,臣妾也在场。臣妾对前朝之事不甚了解,皇上忙于议事时,臣妾只得静静聆听,不过随后臣妾却发现,皇贵妃她……竟跟晏将军眉目传情。” 起先杨奕还听得昏昏欲睡,等庄妃说到最后一句话,他陡然清醒,心里蓦地有点难过。 而在庄妃眼中,杨奕蓦然低落下来的情绪便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然而接下来杨奕的反应,却令庄妃彻底迷糊了。 “你看错了!”杨奕摇摇头。 庄妃立刻道:“臣妾并未看错,皇贵妃她看晏将军可不只是一时半刻!” “朕说你看错了,你就看错了!”杨奕忽然大叫了一声,音量甚至吓到了他自己。 庄妃猛地退后了一步,这还是第一次杨奕对她这么大声说话。或者说,杨奕这人过去在宫中喜好吃喝玩乐,虽经常把诛人九族挂在嘴边,但其实大家都明白这小皇帝其实很好说话。因此当杨奕对庄妃发火时,她愣住了。 她并不明白,为什么皇上的反应会如此奇怪。她隐约觉得,他似乎明知道些什么,却故意在逃避。 “可是皇上……”庄妃不甘心。 “庄妃!”杨奕这回甚至没给庄妃说完话的机会,飞快地赶人出去,“你可以走了,我还有事要与各位大人们商议。” 庄妃心有不甘,却只能憋屈地退了出去。 她的宫人们一见她出来时铁青的脸色,各个噤若寒蝉,没人敢招惹此刻一看便知心里憋着火气的庄妃。 庄妃挥开战战兢兢迎上来的大宫女,气急败坏地向自己的景仁宫走去。 而另一边,杨奕只休息了一会儿便又立刻召集阁臣们议事。现在他基本上就是听着他们讨论,而他只在一旁听着,能学到多少是多少。对他来说时间是那么少,他恨不得一个时辰能掰成两个来用。 云清姐姐此刻对晏如松如何,他都不想知道,他只坚信,当他成为一个好皇帝时,云清姐姐会看到他的! 大宋军围城之危还未完全解除,但上京城内人人自危的氛围依然变成了大宋必定无功而返的自信。贺知礼和晏如松这一对老少师徒组合,严加防范,彻底杜绝了再有内奸暗开城门的可能性。 而因为人数上的优势,原本的被动守城,也变成了主动出击。贺知礼攻守皆善,而晏如松更擅长攻,两人配合,一个主要负责上京防守,另一个则是指定攻击策略,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上京之围。 这场仗接着又打了十一天,最终大宋军的后勤补给跟不上,再加上晏如松的猛烈进攻,李卓只得带着人又退了回去。 兵部商量过后认为此刻应当乘胜追击,将大宋军彻底赶出大梁的国土范围,因此晏如松带领大军追袭,到了123言情南岸不得不停下。 123言情北面曾经还有几个城市是大梁的国土,但随着这次大宋的出击,123言情北面已然全部被大宋占领,大梁想要跨江夺回失地,目前所拥有的军队是万万不行的。 而在晏如松带领军队和大宋军隔岸遥遥相对时,大宋国内本就不太稳定的情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原先大皇子的拥趸们不知从哪儿找出了一份先帝遗诏,说是要将皇位传给大皇子,大皇子薨,理应由大皇子的儿子继承帝位。而大皇子的长子如今才五岁。大宋本就政局不稳,大皇子这边多了份先帝遗诏,二皇子那边竟也多了一份,可二皇子没有儿子,他手下的人也是人才,引经据典说明女儿也有继承皇位的权利,给二皇子的六岁长女冠上了未来女皇的名头。 若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拥趸们兴风作浪,那还弄不出什么乱子来,可原先两位皇子各自支持的军队领头者本来就对两位皇子那充满戏剧性的死亡心怀猜忌,一听说这遗诏的事,立刻调转枪口,回到了旧主的子女身边,与三皇子也即现今的皇帝对抗。 三皇子原先想着对大梁出兵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谁知反倒是弄巧成拙,只能再次将李卓召回去稳定国内局势。 大宋那边的情况精彩纷呈,大梁这边是叹为观止,乐见其成。大宋自己国内乱糟糟的,自然也就顾不上大梁这边了。 而一次内阁议事的时候,旁听的魏云清得知大宋的内乱其实是大梁派出去的间谍搞出来的,那所谓的先帝遗诏正是兵部某位擅长模仿字迹的大人的手笔。 魏云清觉得这些老头子还真是个个都老奸巨猾。你往我家里派内奸,我也往你家里派间谍,互相捣乱,就看谁能抓住时机,谁运气更好了。而这一轮中,显然是大梁占了上风。 可惜的是大梁军力不足,无法趁胜追击,否则趁着大宋国内的乱象一举灭了对方也不是不可能。 在战事已暂时止息的123言情南岸留下将领驻守后,晏如松回京了。 此时已经是距离上京之围被解除的一个半月之后,上京城里下了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雪花如同棉絮般飘飘荡荡地落下。 魏云清穿越前是南方人,有生之年见到雪的次数屈指可数,见那白花花的雪片簌簌落下,心中满是激动。再加上得知晏如松很快就会回京,她这几天面上都喜洋洋的,此时一见雪就忍不住跑了出去,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堆起了雪人。 绿翠和蓝田在旁边焦急地劝:“娘娘,天冷,您快进屋吧!您瞧瞧,您手都冻红了!你若喜欢堆这雪人玩,让小蟹他们堆给您吧!” 魏云清往手里呵了口气,让自己冻僵的手稍微回暖一些,却一点儿都舍不得进屋,她还煞有介事地说道:“下雪不冷,化雪才冷。况且你们不觉得自己堆雪人才有趣吗?别人堆的也没什么看头。” “可娘娘你这样会受寒的,眼看着都要过年了,您若受了凉,这年可就不好过了。”绿翠想到什么说什么,焦急道,“这受了凉胃口就差了,到时便是山珍海味摆在您面前,您也吃不了啊。” 对于绿翠的吃货属性,魏云清呵呵一笑,捞了个小雪球丢过去:“你怕冷你回去,我可不回去!总要等我堆完这雪球再说的!” “娘娘,您怎么跟小孩子似的!”绿翠跺了跺脚生气地说。 蓝田也道:“娘娘,您还是先进屋缓缓吧,等会儿热了才出来可好?” 几人这边正劝说着,黄八斤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面上带着喜色,一见魏云清他便笑眯眯地说:“娘娘,师傅让我来同您说,晏将军今日便能到上京,如今离上京不过几里路了,皇上正要带人去迎咱们大梁的功臣呢!” 黄八斤话音未落,就见魏云清啪叽丢下手中的雪球,边往屋内跑便飞快叫道:“蓝田,绿翠,快帮我找干净的衣裳过来!” 蓝田和绿翠对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高声应道:“是,娘娘!” 蓝田跟上了魏云清,而绿翠则从怀里摸出个小锦袋递给了黄八斤:“黄公公,这是咱们娘娘给您的心意。这几个月来,您来回地跑,也是辛苦了,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您就拿着这些添些吃食。” 黄八斤忙推脱:“帮我师傅和娘娘传话,这可是我的幸事,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呢,何来辛苦一说?绿翠姐姐您这太客气了。” “这可是咱们娘娘的赏赐,你敢不要?”绿翠故作嗔怒状。 黄八斤也不是真的不想要这赏赐,钱谁不爱呢?他就是客气客气,见绿翠“发火”了,他便立刻谄笑道:“小的哪敢啊!娘娘的赏赐,小的哪儿敢不要啊!那必须是千恩万谢收下的!” “算你识趣。”绿翠抿唇笑了笑,“我还要去帮娘娘穿衣呢,黄公公您先等会儿,咱们一起过去吧。” “好呀,这儿我也熟,姐姐您尽管去吧,我找得到喝茶的地儿。”黄八斤笑嘻嘻地说。 绿翠嗔笑了一声,转身款款而去。 黄八斤见绿翠走没影儿了,才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心翼翼取出那锦袋一看,见是一张银票,瞧了眼银票上的数字,面上便绽开了灿烂的笑,将锦袋贴身藏好。 跟着娘娘混果真是没错的,瞧这赏银给得多足啊! 魏云清在宫人的帮助下以最快速度换了衣裳,她本想好好挑件最好看的,又怕去得迟了杨奕就走了,她一个名义上的后宫女人自己可出不了皇宫,还得跟在杨奕身后才行。 她急匆匆赶到乾清宫时,杨奕正要坐上步辇,她从自己的步辇上跳下来,疾步来到那步辇前,一把拉住了杨奕,两眼似乎泛着光:“我也要一起去!” 第八十三章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魏云清见到杨奕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是魏云清自己躲在延禧宫里看看书,练练字,很少去乾清门掺和进前朝的那些事里,二则是杨奕经此大难,总算开始有了点改变,平日里看书听课,也经常去内阁听阁臣们议事,学到多少东西不敢说,但他这态度总教人欣喜。 魏云清便盘算着等晏如松回来,她就该想着怎么离开这该死的皇宫了。既然杨奕已经主动开始往好皇帝的方向上努力,她再待在皇宫里就没什么意义了。只是要怎么出宫……却是个非常麻烦的事。 当初杨奕说要让魏云清留下的理由是他喜欢她,但魏云清并不觉得他对她的依恋是喜欢,而现在她依然如此认为。杨奕在性命堪忧之时遇到了她,她一路保护他,他变得依赖她,觉得他喜欢她,这分明就是吊桥效应。人是很容易被生理欺骗的生物,杨奕跟她在一起时总是惊心动魄,心跳加快,而这与恋爱时的感觉非常像,他便因此以为他对她的依赖就是喜欢,而事实上,这不过就是一种错觉罢了。她记得当初第一次得知“吊桥效应”时,还跟室友们打趣,看上哪个男人了,就跟他一起看恐怖片,观影时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容易让人误以为身边人是自己的真爱。 可虽然她知道这道理,跟深陷其中的杨奕说时却说不通。杨奕这无能的熊孩子皇帝有时候真是出奇的固执,只要他认定了他自己是喜欢她,单单他的皇帝身份就能将她控制在皇宫之内,哪儿也去不了。现在她还想不到办法,只得再等等看了。 杨奕要去迎接晏如松的事,本不打算告诉魏云清,可魏云清的消息如此灵通,他也有所预料。 他明明有许多理由可以拒绝她随行,可对上她的视线,那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好。”杨奕蓦地点头。 魏云清也没料到杨奕这回竟然这么好说话,着实愣了愣,随即面露喜色:“那我们快去吧!” 照魏云清的理解,杨奕这次如此好说话,可见他果真成长了,这对她来说可是一个喜讯——这意味着她将来说不定能跟他讲道理让他放她走。 在杨奕的安排下,魏云清跟着他一起出了乾清门,在那儿换乘了车辇,她与他共坐。 庞大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向皇宫正门行去,出了正门便是御道,御道两旁尽是全副武装的侍卫军,将看热闹的上京百姓们拦在外头。 魏云清并不在乎外头的喧闹,满心都是晏如松的模样。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瘦了,有没有受伤,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到他身边。 而杨奕同样安静,紧抿的唇显得他心事重重。 这皇帝专用的车辇四面通透,就像个亭子似的,不过四面都挂了帘子,这使得车内的二人身形若隐若现,更显神秘,看得周围的围观百姓激动不已。身为上京的百姓,他们能看到皇帝的机会自然比那些乡下多多了,可每回见到皇帝,他们依然激动。皑皑白雪挡不住他们的热情,即便路面上都是厚厚的积雪,很多人都特意跑来围观。好在御道是经常清理的,此刻路面上并无半分积雪。 车辇最终在城门口停下,盛装打扮的晏如松领头,一骑当先进了城。 杨奕站到车辇前头,而晏如松则下马行礼,两边各自说了些体面话,一个回车辇内,一个上了马。 晏如松打马行至车辇前方,又一路向皇宫行去。周围的百姓在看到晏如松后便发出了欢呼声,激动崇拜的声音响彻上京城上空。 魏云清在并不严实的帘子内可以清楚地看到晏如松的模样,她觉得他似乎又瘦了,不觉有些心疼。而周围百姓的拥戴也让她十分自豪,透过车帘望着那些面露真诚笑容的百姓,魏云清觉得被夸的仿佛是自己,嘴角上翘怎么都停不下来。 杨奕默默地看魏云清半晌,又恹恹地收回了视线。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到上京百姓这样的山呼,什么时候,他的云清姐姐才会这般看他?为他自豪? 那未来似乎显得遥遥无期,杨奕有些挫败地咬了咬下唇,目光落在前头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如此努力了,还是觉得自己离晏如松那么遥远? 回皇宫的距离再长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晏如松被特许继续骑马入皇宫,直到乾清门处下马。那儿等着的是朝中一干文武大臣,人来得很齐,乌泱泱地站了一大片,晏如松一来,恭喜声便此起彼伏。 乾清门里平日内阁们议事的地方不够大,那么多大臣不可能都挤进去,因此这便是拼官品大小和官职重要程度的时候了,大臣们自觉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随着杨奕,魏云清和晏如松进了门,另一部分则只能待在外头。 在屋子里又是一番夸耀,然后便是丰厚的赏赐,这一切都是惯例了。 今天能看到晏如松,又在他的陪伴下走了一路,这对很久没有见到晏如松,想念他想得快失眠了的魏云清来说,已足够了。 一切结束后,魏云清恋恋不舍地离去。另一方面,她也开始琢磨杨奕的态度。她觉得他的态度似乎软了下来,说不定她再加把柴火,就能劝得他放她离开。 只是在魏云清动手之前,她忽然得到个消息——有几位御史参了晏如松一本,说他私调军队,是蔑视皇权国法,要求皇帝严惩他。 而曹军后续送来的消息,也让魏云清了解了个大概。 当初晏如松中了大宋军的奸计,差点被害死,好在他吉人自有天相,顺利逃脱,却因疑心朝廷中还有内奸而没有立刻回报自己的生还。之后为了调兵,他去找了靖州都司和衢阳都司的两位都指挥使。 在大梁,将领只有统兵权而没有调兵权,调兵的权利都在兵部,可那时候上京被围,再加上不知底细的内奸不知藏在何处,晏如松只得事急从权,亲自去向两位都指挥使说明情况,一位都指挥使是晏如松好友吴尚文的姻亲,对晏如松多有好感,另一位想来就以晏如松为偶像,因此虽说违反大梁例律,但此种情况下,也只能先斩后奏了。 晏如松回上京那天,参他的几位御史还跟其他人一样笑眯眯地恭喜他,谁知转眼间,参本便如同雪花般飘向杨奕的书桌。 这个消息让魏云清非常不理解。 从大梁的例律上来讲,晏如松这样肯定是不对的,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不是他调集了军队过来,上京恐怕早就沦为大宋人的城市了。之前杨奕嘉奖晏如松的时候,人人都言笑晏晏,将晏如松夸上了天去,好像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只是过去了几天而已,那些御史就开始“翻旧账”了? 魏云清从没有这么讨厌这些所谓的言官过。只会说说说,可他们对这个国家做出什么实际的贡献没有?晏如松为这个国家付出了那么多,他们怎么就能看不到呢?是不是都眼瞎了啊!还有孙首辅,他为了这个国家简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终却是那么个惨死的下场,连个凶手都抓不到! 魏云清再一次肯定,她非常讨厌这个时代,非常讨厌这个国家! 魏云清没有立刻跑去干扰杨奕和内阁们的商议,却始终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想看看,这一次杨奕会如何做。 此刻的杨奕没有去找内阁商量,而是独自一人想了许久,最终却忽然叫内侍去把晏如松的父亲晏之栋叫了过去。晏如松在兵部,晏之栋却在刑部,品级也比他儿子低,不过是个正六品的主事,平日里看看卷宗,查查阴暗案件,审核有蹊跷的案子,日子很是忙碌。 杨奕屏退了众人,只留晏之栋留下谈话,而晏之栋在乾清宫内待的时间不久,出来后便匆匆出了宫。没有人知道杨奕和晏之栋悄悄说了些什么,不过大家都猜测大抵与晏如松有关。 第二日,杨奕发诏书赦免了晏如松私调军队的罪,认为他的功劳完全可以盖过他犯下的罪过。 这一诏书一出,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大为不满,赞同此诏书和继续上表参晏如松的都有。赞同的,杨奕就挑出来整齐放到一旁,继续参的,他就随手往旁边一丢。 有时候法律是法律,规矩是规矩,可到底大不过皇帝的一句话。这便是封建王朝皇帝的特权。 在朝堂上闹哄哄的时候,魏云清却从黄八斤那儿得到了一个令她当场怔住的消息。 “晏将军昨日已同户部尚书家的千金订了亲,来年春天便会成亲!” 第八十四章 “你说什么?”魏云清不敢置信,呆呆地问道。 她至今所做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为了出宫去跟晏如松在一起,如果他如今准备娶别人了,那她这么汲汲营营的意义何在?反正她现在在皇宫里吃好喝好,虽然挂着皇贵妃的名头但事实上并未履行任何职责,这样的日子比在宫外舒适多了,她明明可以待在皇宫里不出去的。她为了晏如松如此拼命想要逃出宫去,然而他却要跟别人在一起了! “娘娘……您……师傅说,有些事儿强求不得,还是随缘吧。”黄八斤小心翼翼地安慰道。他已经做好了皇贵妃娘娘会发脾气的准备,就算她发脾气迁怒他,也不必多严重,他受着就是。只是可怜了娘娘…… 魏云清垂下视线,转过身去道:“你先回吧。” “娘娘……”黄八斤见她的反应不同寻常,有些担忧。 魏云清却只是摆了摆手,并未再开口。 黄八斤只得躬身告辞退了出去。 留下的蓝田和绿翠互相对视了一眼,面上纷纷现出担忧。她们毕竟是魏云清的身边人,她的感情瞒不过她们,她们无法忘记当初得知晏将军战死时魏云清的失魂落魄,也还记得看到他生还时她的欣喜若狂。她的一切,她们都看在眼里,也因此更为心疼。 “你们也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魏云清低声道。 她的声音听上去并无异样,可蓝田和绿翠却直觉她的脸上一定是要哭出来的表情。二人摇摇头,咬牙退了出去。 魏云清呆呆地站在那儿,许久没有动静,仿佛站成了一座雕塑。 晏如松居然要成亲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肯等她了?明明那时候他们说好了的啊,她又没有逼他,是他说愿意等她的,所以即便身在深宫,即便杨奕不肯放她走,她也没有任何放弃的想法。 因为,宫外有人在等她。所以,她不会轻易放弃。 然而现在,这个说好要等她的人,已经先一步转身离开,只有她还不知所措可怜兮兮地留在原地。 魏云清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高声道:“来人!” 本就守在外头的蓝田立刻推门而入,见魏云清似乎情绪还好,忙道:“娘娘。” 魏云清道:“替我更衣,我要去见曹公公。” 蓝田虽不解魏云清此刻去见曹公公做什么,却也只得出去找宫人进来,一起替魏云清更衣。 魏云清在乾清门见到了曹军,最近曹军基本上就待在这儿了,要找他也不难。而杨奕今日和几位阁臣去视察慰问将士们了,并不在宫内。 见魏云清忽然来到,曹军心中直犯嘀咕,有些后悔让黄八斤将那消息传给了魏云清。 “娘娘,你这是有什么事儿啊?”曹军故意装傻笑道。 魏云清却不跟他打马虎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曹公公,您知道我来找您是什么事。麻烦您将晏将军请进来一叙。” 曹军面色一变,魏云清不来就罢,一来就给他弄了这么个棘手的事。让外臣私会后妃,这罪过,他可担待不起啊! “娘娘,这……这不可规矩啊!”曹军忙道。 魏云清却不管不顾地说:“我不管规矩不规矩,曹公公这回若不能帮我办成这事,今后咱们也没必要维持多好的关系了。” 曹军心里咯噔一声,满是无奈,这娘娘即便是再出色难得的人物,终究还是个女人,逃不过情之一字啊! “娘娘……这,今日皇上带人视察军队去了,晏将军也陪着呢,真没法进宫。”曹军为难道。 “曹公公您办法多,总能想到法子的,我只需要见到晏将军,就今日。”魏云清的话显得颇为无理取闹。她知道自己在为难人,但也知道曹军有办法。她必须在今天,趁着杨奕不在的时候在乾清门这儿见到晏如松,即便此刻她心中再混乱,也明白晏如松的脚步只能停在乾清门这儿,不能再往里走了,而其他时间,杨奕大半都在乾清门办公,她没办法单独见到晏如松。 “这……这……娘娘您可真是为难死奴婢啦!”曹军皱眉狠狠跺了下脚。 魏云清紧绷的面容稍作缓和,望着曹军低声恳求道:“曹公公,我知道你也难做,可我现在也只能求您了。您就让我跟晏将军见一面吧,不然我这辈子都放不下。” 曹军望着魏云清,许久狠狠地叹了口气道:“哎,也罢也罢,便是拼着这条老命,奴婢也得让娘娘心想事成啊!” 魏云清面上立刻笑了起来:“多谢曹公公,你且放心,就算事情败露,皇上怪罪下来,我也会一力承担,不会让他拿你出气的。” “娘娘您对咱们这些下人的爱护,奴婢可是一直记在心里呢。您放心,这事儿,奴婢一定给您办成!” 曹军的办事效率极高,目前掌控着司礼监实际大权的他想要办成的事,还就没有办不成的。他想着过去魏云清在皇帝面前的面子,也是豁出去了,先是让手底下的小内侍假扮成晏如松的家仆,说家中有急事将他从皇帝身边拉了回来,此刻偏巧杨奕也累了,正在兵营中歇息,晏如松不用陪他,便随着小内侍出了军营。 而在出军营之后,小内侍便告知了晏如松他的真正来意,希望他能随他进宫去见一个人。小内侍并不知道要见晏如松的人是魏云清,不过晏如松只是微怔后便明白了过来,他也没有点破,跟着内侍入宫。 魏云清在乾清宫的偏殿杨奕平日歇息的地方等着晏如松,她面上似乎古井无波,但心里却乱糟糟的停不下来。她不知道晏如松肯不肯来见她,也不知道两人若是见面了,她又该跟他说些什么。 她忽然发现,她这让晏如松进宫的做法是冲动了。这可是古代,定亲就相当于是结婚了,难不成她还要他悔婚,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名声受累?可她真的不甘心让她和晏如松的事就这么过去,她和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至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在宫外时那些甜蜜和悸动,她真的不甘心啊。 她和晏如松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胡思乱想间,魏云清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呼吸一窒,一时间无法出声,而她身边的蓝田和绿翠见状,都体贴地出了门,此刻房间里便只剩下她和晏如松二人。 “如松。”魏云清先开了口,片刻后她又低了头,苦涩地说,“我现在是不是没资格这么叫你了……晏将军?” 晏如松蓦地上前了一步,置于身侧的右手稍稍抬起,又强自放下。 “是我对不起你。”他这么说道。 魏云清心里一颤,虽然这是早就料想到的答案,可真的听他说出来,她还是难过得连呼吸都不畅了。 “可是你说会再等我一次的……”魏云清低声道,声音带着颤。 晏如松沉默,许久才声音干涩地说:“我失信于你,全是我的错。” 魏云清憋得难受,她宁愿他解释这其中的原因,即便那些解释可能听起来像借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停地道歉。 这好像是在说,他们之间已经完全没可能了。 “你要成亲了,那我怎么办?”魏云清低着头,暗影下的表情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晏如松一向清澈明朗的双眸中此刻也染上了暗色漩涡,他是想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她的,他也想给她一个承诺,但他做不到。 当他想要被情感左右上前时,他的脑中便会出现他父亲那苍老的面容。他父亲几乎是在求他,让他不要再藕断丝连了。他能怎么做?他又该怎么做? “你……忘了我罢。”晏如松最终苦笑。 魏云清蓦地抬头看过去,对方却并没有看她,他的视线落在地上,微垂的眼睫毛遮住了他的双眼,她看不到他的情绪。 “忘了你?”魏云清睁大眼睛倔强地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落下而不自知,她面色剧变,咬着唇大声道,“不,我不忘!我就不忘!我要记你一辈子,恨也好,爱也好,我不会忘!” 晏如松僵住,身子微颤,视线一个转动想去看她,却被他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你就……恨我吧。”晏如松低声回了一句,忽然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恭敬道,“娘娘,微臣尚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他也没等魏云清回话,转身走了出去,再没有丝毫犹豫。 “混蛋混蛋混蛋!”魏云清捂着脸低声咒骂着,眼泪却越擦越多。 桌上的茶杯被她气急摔在了地上,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外头守着的蓝田忙走进来,惊呼道:“娘娘,您的手……” 原来茶杯的碎瓷片飞起,正好割伤了她的手背,伤口不深,血也只流了一点而已,她并没有任何痛意。 “蓝田……他不要我了。”魏云清望着蓝田,低低地笑了笑。 蓝田眼眶泛红:“娘娘……” 魏云清扯了扯唇角,低头不语。 是她自私了。这里是古代,没有假结婚一说,她名义上已是杨奕的女人,将来又怎么可能再嫁给晏如松呢?他和那位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才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双,她算什么?她算什么啊!他没做错,是她错了,错得离谱。 第八十五章 杨奕回到乾清宫的时候,被宫人告知,皇贵妃娘娘正在里头等着他。他疲惫的脸上立刻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飞快走进屋内,欣喜地叫道:“云清姐姐,你来找我?” 他那愉快的语调持续至他看到魏云清端坐于红木椅子上面色冷淡为止。 “云清……姐姐?”杨奕原本轻快的脚步一顿,缓缓走近她,表情不安。 魏云清抬头看过去,淡淡地问道:“是不是你逼着晏如松娶妻的?” 杨奕一愣,怔怔道:“云清姐姐,我……” “我就问你是不是!”魏云清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杨奕看着她那冷厉的神色,心下一突,咬牙道:“我没有!” 魏云清死死盯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稚嫩皮相下的险恶用心,她忽然道:“你没有逼他,但是你逼他父亲了吧?” 魏云清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杨奕是找过晏之栋的,那时候杨奕一定对他说了些什么吧?这时代标榜的是百善孝为先,若晏之栋要求他立刻娶妻的,那晏如松怎么可能反对得了? “我……我没有……”这一回,杨奕并没有之前否定时那么坚定,反倒显露些许心虚的迟疑。 “很好,你果然成长了,都会用这种办法了。想来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魏云清站起身望着杨奕,嘴角似乎在笑,然而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再也不需要我了。” “云清姐姐!”杨奕面色一变。 魏云清垂眸淡淡道:“你放心,既然晏将军已经定亲,我跟他便再没有可能。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就让我出宫过个几天舒心日子吧。” “云清姐姐,我,我真的没有逼晏之栋!”杨奕心下一慌,委屈地叫道,“我那次找他,不过是让他彻查工部尚书纵容表亲行凶之事,我真的没有逼他!” 他……他或许就是稍微提了一两句晏如松岁数大了怎么还不成亲之类的话,但那不过是他作为皇帝对功臣的关心,他真的没有逼晏之栋啊。 “你敢说你召见晏之栋之时,一句也没有‘关心’过晏如松的婚姻大事?”魏云清冷笑。身为臣子,最重要的便是揣摩上意,她虽然没见过晏如松的父亲,可他既然能在中央的刑部做事,想来也不会没有几分眼力见,杨奕根本不需要直说,只要稍微提个几句敲敲边鼓,晏如松的父亲就能自行领会,做出让杨奕满意的决定。 “我……我……”杨奕支支吾吾,随即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用的借口般,理直气壮地说,“晏将军他为我大梁战斗至今,耽误了娶妻的事,我身为皇帝,只是给臣子该有的关心!” 但魏云清却不吃这一套,冷冷一笑:“你承认跟晏之栋说过就好,至于你的动机,我不想听你解释,你自己心里明白。” 她大步走了出去。 “云清姐姐!”杨奕匆忙追出去,而魏云清留给他的只是个背影而已。 杨奕并未追去,他知道即便他追上去也没用。虽说他不想让他的云清姐姐生气伤心,但在这件事上,他觉得他并没有做错。晏如松成亲了,云清姐姐就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念想,他只需再加把劲,她的眼里会只有他的…… 魏云清在古代的第一个新年,对她来说丝毫没有年味。回到延禧宫后,她就称病待在了屋内,新年时的祭天和皇家宴会全都没去参加。 除夕时皇宫里放起了烟花,她待在室内也能听到天空中那噼啪炸开的声响。 因为魏云清称病,蓝田和绿翠又见她每日恹恹的提不起劲来,特意去请了太医院的御医来给她看病。魏云清没病,不过是心情不好打不起精神来罢了,也没见那御医,让绿翠客气地送他离去,吩咐二人将来别再私自叫御医过来。 年后又是元宵,整个上京热闹得很,皇宫内也弄了个花灯展会,让平日里无法出宫的妃嫔宫人们也都能一起享受元宵节的节日气氛和快乐。 而这时候,魏云清已经几乎从失恋的痛苦中走了出来。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治愈的,再浓厚强烈的感情,也斗不过沧海桑田。只是她照旧没心情去参加什么灯会,倒是给了延禧宫人足够的自由,让他们都去玩。 蓝田安排了一些人轮流值守,便让延禧宫人统统去玩了,她自己则陪着魏云清,两人安静地看书喝茶,吃点甜点零嘴。 元宵过后的一日,曹军忽然急匆匆来找魏云清,说是杨奕突然又不肯去乾清门议事了,让她赶紧过去劝一劝。 原来大梁朝官员一般冬至放假七天,新年又放假七天,而杨奕在放假七天后并没有如同年前一般按时出现在乾清门,阁臣们本以为杨奕只是新年暂时玩疯了,就没有多在意,毕竟人家是皇帝,多放假几天也正常。可谁知一直到元宵过去都没见杨奕去乾清门,阁臣们这回真的急了,去见杨奕却吃了个闭门羹。他们先是忍着厌恶让曹军去劝劝杨奕,曹军摆足了派头才动身,没想到最后亦是无功而返。曹军无法,只能跑过来向魏云清求援。 “哦,此事与我何干?”魏云清边喝茶边看书听完了曹军的报告,最后却懒洋洋地回道。 曹军一怔:“娘娘……这国不可一日无君,若皇上长久不理朝政,时日一久,怕是咱大梁怠矣……”有些话他也就敢在魏云清这边说说,不然被人扣一顶唱衰国运的大帽子,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啊。 魏云清嗤笑了一声:“不过就几日而已,能出个什么事?更何况,当初他天天玩乐也没见你们着急忙慌的,大梁不也照旧好好的么?” “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时候不是还有孙首辅在么,孙大人可是不世出的人才,旁人哪能比得上他啊!如今孙大人已逝,奴婢瞧着内阁的诸位大人还真没有孙大人那样的才干,您是没瞧见,这几日为了些小事,那几位大人都吵得不可开交呢。若没有皇上坐镇来裁决,那些个事儿,还不知要拖延到几时!”曹军十分看不上目前内阁里的几位辅臣,说着他们的坏话还满面的轻蔑,活脱脱一个背后使坏的奸诈小人。 “能拖延的事,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们都不急,曹公公你急什么?”魏云清忽而一笑,“曹公公,你那儿可有些有趣的话本?我这儿的书快看完了。” “娘娘!此刻您怎么还有心思看那劳什子话本啊!”曹军急切地说道。 魏云清不紧不慢地回道:“正所谓后宫不得干政,这不是高皇帝定下的铁律么?从前是我荒唐了,如今我知错能改,自然不好再去掺和那些事。皇上是一国之君,他是这天下的主人,他都不在乎大梁亡不亡,我又何必操那闲心?” “可是娘娘……”曹军还待再劝。 魏云清看了蓝田一眼,后者忙上前笑道:“曹公公,娘娘近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坐久了就累得慌,您瞧您都跟娘娘说了这会儿子话了,也该让娘娘歇着了。您看……我送您出去?” 魏云清跟曹军的关系一向不错,因此虽然是逐客,蓝田对曹军依然非常客气。 曹军也明白这皇贵妃娘娘此番怕是确实不想管皇上的事了,也只得恹恹离去。 魏云清倒并非如同表面上那样对杨奕不议事的事漠不关心。只是他这么做,在她看来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毅力告罄了,过了个年就把身上所有的懒散细胞都激活了;二是他就是故意的,想要让她主动去找他。也或者,两种原因兼有。 她没那么容易原谅杨奕,可她也没那么任性,因为这而将对孙大人的承诺抛之脑后,这种事她做不到。现在她只是想再等个几天,看杨奕到底想做什么。 过了几天,曹军又传消息来了,不过他没叫黄八斤来,而是自己匆匆跑了来,可见那消息的可怕。 他还未站稳便喘着粗气道:“娘娘,大事不妙了!皇上他,居然又将郑祥调回了司礼监,如今他已是司礼监提督太监。” 曹军如今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本是司礼监职位最高的,也是后宫宫人中的第一人。可现在郑祥卷土重来,一来就站到了他头上,他能不慌吗?虽说提督太监和掌印太监一个管内一个管外,职责不交叉,互相间也管不着,但从惯例上来说,提督太监总是皇帝身边的老人,那是相当受皇帝尊重的,因此在皇帝跟前说话都更有分量。 魏云清面色一变。 之前杨奕把郑祥远远打发出去之后,她就再没有想起过他了,没想到这回他居然又把郑祥捞了回来,杨奕他到底想做什么?乱来也该有个限度! 曹军见魏云清总算有了神色变化,心中一喜,想着郑祥虽来得不巧,可能刺激得娘娘出手,那郑祥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但要令曹军失望的是,魏云清并没有与郑祥正面对上的想法。她现在依然不想去见杨奕,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打他一顿。 “曹公公,您对后宫干政有什么看法?”魏云清问道。 曹军微怔,随即笑道:“这个……朝堂之事,自然是有能者为之。只要有处理庶务的能力,并非唯有男人可为。” 此刻曹军是将魏云清和自己放在了同一阵营里,这话也是为他自己设立场。当年高皇帝还不许内侍读书呢,现在他不照旧识字还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了?所谓的时移世易,当初高皇帝的祖宗家法虽明确规定了不许内侍读书干政,可每一代的皇帝都是这天下之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又怎么可能被区区祖宗家法给拘住了呢? 魏云清微微一笑:“曹公公所言,正合我心。这时代的高位,也本该是有能者居之。李家如今是皇家血脉,可百年前也不过是草莽,与众人哪来什么高下之别?既然他不乐意管理那些政事,总有人得站出来帮帮他。我是他后宫位份最高的,不介意劳累一些,帮他分忧。只是我一人怕有心无力,曹公公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曹军双眼微亮,立刻点头,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奴婢愿为娘娘和皇上分忧!” 魏云清看着曹军,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既然杨奕拱手送出了权力,她不去拿着就太暴殄天物了。这回她不会再同之前一样当一个名义上的傀儡,她要真正地参与进去。等她牢牢地握住了权力,将来杨奕还怎么将她强留在宫中? 第八十六章 这一天,内阁如同过去几日一般来到议事处,愁眉苦脸地思索着该如何将杨奕拉回来时,外头忽然有尖细的嗓音高声道:“皇贵妃娘娘驾到!” 以毛一荣为首的内阁众位成员面面相觑,不知魏云清此刻来又是何意?之前她代表皇帝来过,莫非这回皇上也让她代替前来? 毛一荣虽不喜魏云清,但若这样能让皇帝对他们争议的事项有所决断,他也就勉强接受了。 内侍将房门打开,身着月白常服的魏云清神色冷淡地进入。 “几位大人,我们又见面了。”魏云清大方地看着几位阁臣,嘴角绽开一丝得体的浅笑。 “微臣参见娘娘。”几位阁臣纷纷见礼。然而他们平静的面色之下,却暗藏疑惑。 过去即便她在场,也总是躲在帘子后头,跟他们保持距离,若她不开口,就没人会察觉到她的存在。但这回,她不但没有提前来装好帘子躲在后头,甚至还如此大大方方与他们相见,反倒令他们几人不太自在。 面前之人,毕竟是皇帝陛下的后宫之一,是他最宠溺的女人,他们这样不避嫌,怕是会落人口实啊。 魏云清不像过去一样躲在帘子后头,就是一种表态,自然不会在意眼前的几位大人们怎么想。 仿佛是看出他们的不自在,魏云清笑道:“诸位大人们无需拘谨,只当本宫不存在便是,正如同从前那般。” 魏云清这话还真起了点效果,几位阁臣互相看看,便果真将她当做空气了。只是,很快他们便发现事实并非他们以为的那样。 起先一切正常,阁臣们讨论着边防将领的去留问题,粮草的补给问题,有些悬而未决,魏云清便先记下,说是会送呈皇上。 其后,阁臣们讨论的事务范围更大了些,毛一荣拿出封奏折给诸位大臣传阅,传到最后每个人都看过之后,奏折便到了魏云清手里,她认繁体字大体上没什么难度,不过这篇文章引经据典颇多,她费了番功夫才看完,而此时,几位阁臣早已经讨论得如火如荼了——他们本就没将她当做讨论者之一,自然不会等她也看完奏折。 这奏折是吏部送过来的,因近期有几位老臣告老回乡,吏部便拟了几个人填补空缺,其他职位都好说,吏部文选司的郎中一职起了争执。吏部是六部之首,总领选官之事,而其属部文选司主管官员的班秩,迁升,改调之事,是油水中的油水部门。文选司实际的掌权人是郎中,正五品,品级不高,但权力却大。这次吏部部推上来的人员有三人,都是吏部其他三个部属的官员,而最后名单将由皇帝决定——现在皇帝不管事,则由内阁代为决定,最后还是要交给皇帝批复。 内阁几位大人们吵吵闹闹地支持不同人选,魏云清仔细听了会儿,发现三人中有一个居然一个支持者都没有,反倒让她有些好奇了。就她之前和阁臣们的来往来看,这些大人们可不是大公无私之辈,那第三人没人提名支持,可见在内阁中毫无关系,当然……这也不能说明那第三人就合适当这文选司郎中。 这吏部对大梁朝廷来说就相当于是招聘部门,里面的官员个个都是hr,若没有看人选人的目光,时日久了,对大梁来说可是影响深远的灾难。 趁着那些阁臣们还在吵吵嚷嚷,魏云清小声问身边的曹军:“这名单上的三人,曹公公你可认识?” 曹军早已旁听多时,听她问起,便低声笑道:“回娘娘,这三人奴婢恰好都听闻过一些轶事。考公司郎中虞公彦的女儿嫁给了毛一荣大人族弟的孙子,听说这虞大人平日里以毛大人的姻亲自居,很是春风得意哪!而这验封司员外郎安邦安大人与金俨大人二人的儿子可是莫逆之交,在这上京城里乃是有名的好玩乐之人。还有这稽勋司主事王冕,平日里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他的女儿却嫁给了江南首富的儿子呢!出嫁时那排场,可真是羡煞旁人,不过有人羡慕,也有人不屑。毕竟那首富再有钱,也只是个庶民,不少人说王冕是钻钱眼儿里去了,对他很是不耻呢!” 魏云清细细听了,随口赞了一句:“曹公公,您知道得不少啊。” “不敢当,不敢当。”曹军笑嘻嘻地说,“奴婢也是为了娘娘分忧呢!” 魏云清笑了笑,转头看向几位阁臣,抓着他们吵闹的一个空当插嘴道:“几位大人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结果来,不如就让这三位大人过来,大家亲自见一见考核一番,总比如今这凭空吵闹来得好。” 几位阁臣们没想过魏云清会在他们吵闹得最激烈的时候提了这样一个建议,纷纷不解地看了过去,而毛一荣更直接说道:“回娘娘,此三人微臣几人平日里都有所接触,他们的为人如何,只怕臣等早已了解,无需他们再过来。” 毛一荣说得也在理,当然魏云清也明白,她提出把三人叫过来,也是因为她想亲眼见见那三人。 魏云清点点头,好奇地转头问曹军:“曹公公,我记得大梁律里有规定官员间不得私下结党的吧?” “娘娘您没记错,奴婢也记着呢!”曹军立刻回道,声音之抑扬顿挫,听得在场的阁臣们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魏云清转头看向几位似乎因意识到什么而面色微变的阁臣们,忽然冷笑一声:“几位大人居然瞒着皇上私下结党,该当何罪?!” 毛一荣双眼微眯,却强硬地回道:“娘娘勿要污蔑臣等,臣几人谨记高皇帝和今上的教诲,万不敢行那大不违之事!” “方才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说是对那几位候选官员相当了解,本宫倒是奇怪了,若无结党,而毛大人您又是礼部的,与吏部四部属的下属官员隔着一整个衙门,怎么反倒比吏部的人还更了解他们?”魏云清也不甘示弱地回道,“此事看来得禀告皇上,让他晓得有人并未将他放在眼里,总要好好查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毛一荣额头冒汗,视线与身边的金俨有短暂交汇,随即分开,只听他高声道:“回娘娘,微臣所说之了解,不过是平日里的听闻罢了。” “哦?那其他几位大人呢?”魏云清说着视线扫向其余人。 几位阁臣沉默片刻,也纷纷回道:“臣等也是听闻。” 这时候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呢?他们不怕魏云清,怕的是她身后的小皇帝。皇帝一言九鼎,若他真认为他们结党营私要处置他们,他们可就难翻身了。那诏狱……他们可不想进去。 魏云清满意地收回视线,故作恍然的模样:“原来如此,那倒是本宫误会几位大人了。只是这传闻并不可全信,几位大人瞧着,可要见见他们三人?” 毛一荣憋气地说道:“微臣觉得应当一见。” 其余几位阁臣也纷纷表态,于是这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派出内侍去通传,让三位候选者立刻过来,同时又派人去吏部调来了三人的完整人事档案。而在等待的时间里,阁臣们继续议事。 魏云清抽出一半注意力,拿了纸笔写了些东西。曹军在一旁看着,面露疑惑。好一会儿,魏云清吹干最后一个字的墨,转头对曹军耳语了一番。曹军边听边点头,许久后眼中露出兴味的光,只觉有趣。他拿着魏云清写好的东西悄然退出了议事厅。 阁臣们自然看到了这两人的诡异举动,但在他们看来,只要魏云清二人别打扰了他们的议事,悄悄的做什么都与他们无关,因此也没放在心上。他们现在烦恼的是,一会儿那三人来了后,怕是又有一番争论,也不知能否争出个结果来。 过了会儿,曹军回来,低声告诉魏云清事情已办妥。而另一边内阁议事告一段落,那三位大人也相继到来。而把人叫来后要如何考核,却令几位阁臣犯难了。那三位候选者自然都有履历存档,若只是比较三人过去的经历,这叫人过来的考核便显得毫无意义。且若真由过去的履历决定人选,他们也不会吵闹到现在了。 而这时,魏云清似是看出了内阁的为难,笑着提议道:“既然文选司管的是官员的升迁调用,身为文选司的一司职掌,总得有看人选人的才能,否则便是尸位素餐,浪费朝廷发的俸禄。既然如此,我想请三位大人先替我选个人。此刻门外有几个宫人,都是我延禧宫的,本宫也没啥看人的本事,就请三位大人帮我选一个能替我管账分忧的吧!” 魏云清玩的这一手,自然就是模拟招聘了。她就给这三位大人出个实践题,看他们能不能顺利解出最优解,以此来判断他们的选人能力。她之前就是吩咐曹军先做了前期准备,还把延禧宫的几个宫人都带了过来,就候在门外,等着里头召唤。虽说选一宫管账的和选大梁朝廷命官不是一个级别的事,但以小见大,总能看出些端倪的。 然而,魏云清这提议在阁臣们看来却完全不合常理,只见毛一荣拂袖冷哼一声道:“这简直是胡闹!” 第八十七章 魏云清早料想到自己的提议会被人反对,因此面色镇定地看向毛一荣道:“毛大人,不知您认为我这法子胡闹在何处?” 被叫来的三人在此事上并没有发言权,他们甚至有些奇怪怎么魏云清这个后宫妃子不但参与其中,竟还公然跟毛大人针锋相对了起来。但他们只能在一旁听着,不能随意开口。 而内阁的其他人,虽有赞同毛一荣也有不喜毛一荣的,但在这件事上,包括文淮在内,都觉得魏云清的提议太过胡来,自然与毛一荣站在了同一战线,沉默地站在毛一荣身后支持他。 毛一荣底气足,侃侃而谈道:“娘娘,这文选司选官一事,乃是朝廷的大事,先由吏部部推上来,再由皇上钦定,而如今娘娘居然如此儿戏,仅凭能否为您挑个合用的下人来决定文选司郎中人选,如何能服众?” 那些待选的官员不是家长做官荫袭而来或由位高权重者推荐入朝为官,就是正儿八经科举考进来的,那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通过率可比高考录取率低得多了,总归是自觉高人一等,毛一荣平日面对魏云清时那股自傲就直接写在了脑门上——正因为如此,曹军对前朝的大部分文官都没有好感,他们看不起他,他还看不起他们呢,一群迂腐书生! “这话我却是不敢苟同了。”魏云清微微一笑,也是不甘示弱,“正所谓见微知著,若三位候选连个下人都选不好,谁会相信他们能选好朝廷命官?仅凭几位大人们与他们的姻亲、好友关系,便一句话决定郎中人选,又如何服众?” 魏云清口中的“姻亲”“好友”二字直接戳进了毛一荣和金俨的心口,他们本以为她并不清楚那些事,哪想到她不但清楚,还明晃晃地拿出来挤兑他们!要知道他们之前争执的时候虽也对对方的这些关系心知肚明,但也只是拿那几人的才干和经历说事,没有人会拿那些关系攻击对方,毕竟谁也不干净啊! 此刻魏云清没给他们留面子一语道破,一时间众人默然无语。反正她并未直接点名,谁也不想对号入座。 魏云清环视了一圈,笑眯眯地说道:“既然几位大人们都没有异议,便这么决定了吧。”她看向那三位候选,“三位大人谁先来?未轮到的请到外间等候。” 那三人互相看看,虽心中并不愿听她的话,但见阁臣都没有反对,他们反对也没用,便互相推让了一番,最后是考公司郎中虞公彦先来,其余二人在内侍的指引下先行退了出去。 魏云清看了曹军一眼,他点头,轻轻拍了拍手,便有四人走了进来,正是延禧宫的宫人,两个宫女是云心,雪梅,两个内侍是张小蟹,冯田,都是魏云清之前选出来细心培养的。 阁臣们虽反对魏云清如此“儿戏”选人,此时也有些好奇她准备怎么做。他们个个睁大了双眼盯着,若有一点儿过于“胡闹”的迹象,恐怕他们就会立刻发飙。 “虞大人,此刻便先委屈你当一回我延禧宫的主考官,替本宫选一位合用的下人。我延禧宫不缺管理平日庶务的大宫女,倒是却个管账的,我略有薄财,想找个人替我打理一番。无论是宫女还是内侍均可,只要将我的那些家当管得井井有条,别有错漏就成。” 魏云清很快就对虞公彦说了她的选人要求,随后问道:“虞大人,若您听明白了我的要求,我们这便开始吧?” 虞公彦行礼道:“微臣听明白了。” “好,那虞大人便请坐在这儿吧。”魏云清点点头,指了指场地中间专门移出来的桌子,看向那扮演应聘者的四人,“开始吧。” 那边接收到开始信号,第一个出来的人是云心。她款款行至那桌子前,盈盈一拜,低着头朱唇轻启:“虞大人,奴婢云心。” 说完后她便低头等在了那儿,挺立着的身姿窈窕动人。 这崭新的考核方式令虞公彦有些紧张,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阁臣们和魏云清,见他们都安静地看着他这边,心里更为忐忑,略略思索了会儿便问道:“你家在何方,家中可还有人?” 云心仍然低头回道:“奴婢是青州人,家中还有父母及一双弟妹,只是如今奴婢离家已有五年,也不知道家中是否添了人口。” 虞公彦问这问题纯粹是为了放松加拖延时间,等她回答完了,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问道:“你可识字,可会算术?” “奴婢会一些。”云心照旧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回道。 “那……你可愿意替皇贵妃娘娘管账?”虞公彦又问。 云心依然是不疾不徐的模样,娓娓道来:“奴婢自然是愿意的。娘娘待奴婢们极好,奴婢想为娘娘分忧。” “你从前可有管账的经验?”虞公彦再问。 云心顿了顿,双手在身前微微紧握,这才缓声道:“奴婢原先曾替一位早些年仙去的先皇嫔妃管过账。” 虞公彦闻言眼前一亮,点头道:“甚好,甚好。” 他看向魏云清,迟疑道:“娘娘,微臣可否叫下一人?” 魏云清点头笑道:“此刻虞大人您才是主考官,自然全听您的。” 云心退下,下一个上前的人是内侍张小蟹。张小蟹为人机灵,一上来就笑道:“虞大人,小人张小蟹,因小人母亲喜爱吃螃蟹,便为小人取了这么个好记的名儿。小人老家在荣川,如今离家已经十年啦,家中父母是否还在世也不清楚。小人略微识得几个字,平日里简单的算术也难不倒小人,不过小人并未管过账,也不知能不能做好。可若是大人选了小人做这管账的,小人定不会有负娘娘所托,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噼噼啪啪将自己的情况按照之前虞公彦问云心的都说了一遍,等说完了再看虞公彦,后者愣了好一会儿才憋出句话来:“本官……都晓得了,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小蟹腼腆地笑了笑,又道:“小人敢发誓,小人对娘娘的忠心可是一点儿都不比云心姐姐少,虞大人,小人觉得您选小人一定没错的!” “……嗯,你先退下吧。”虞公彦摆摆手,看他的表情有些心累的样子。 张小蟹笑嘻嘻地回了原位,经过云心时,云心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他也不在意,嘿嘿低笑了两声,回到了冯田身边站好。 下一个是雪梅,她走上来之前先整了整衣裳,这才婷婷袅袅地来到虞公彦跟前。与张小蟹不同,虽然知道虞公彦可能问些什么,她也没有急着开口,先淡淡地介绍了自己:“虞大人,奴婢雪梅,前来接受您的考核。” 虞公彦咳了一声,主动权回到他手里让他心情大好,慢悠悠地说道:“你故乡何处?” “奴婢是江南人士,家在鄞州茂县的一个小村庄之中,进宫之时父母都健在,如今听说也安好。”雪梅低头回道。 虞公彦满意地点头,接下来问的问题,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别,而雪梅也一个个认真地回答了。最后虞公彦捋着短须让她退下,换下一个人过来。 最后一个是冯田。他面相憨厚,一走到虞公彦面前便诚惶诚恐地说道:“虞大人,小人名叫冯田……旁人都说小人太过死心眼,许是不适合当这管账的。” 一来就自曝其短的虞公彦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好奇地问道:“那你不想当这管账的?” 冯田想了想,回道:“小人想的。” 虞公彦被他的话弄得一怔,疑惑道:“方才你不是说,你太过死心眼,不适合当这管账的么?” 冯田摇摇头:“虞大人您听错了,那是旁人说的,小人并未这么说过自己。旁人说的话,也不一定全对,小人觉得死心眼也不是什么坏事,当这管账的许是刚刚好。小人想为娘娘分忧,当这管账的许是小人的大好机会。” 虞公彦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有些尴尬地看了下四周,心里对这冯田已是不喜,这人面相看着老实,可说话却一点儿都不给人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话中设套,顶撞他,让他颜面尽失! “好,本官知道你对娘娘的忠心了。那你家在何处?”虞公彦心里对这冯田不喜,但面上却不好表露太过,只得敷衍地继续提问。 但冯田就像是没感到一样,依然一本正经地回答着虞公彦的问题。虞公彦没问太久,很快就让冯田退下了。 等四人都问完了,虞公彦坐在那儿想了会儿才来到魏云清跟前道:“娘娘,微臣已经决定好该由谁当这延禧宫管账的了。” “哦,是谁?”魏云清面露好奇。而那云心四人也都竖起耳朵好奇地看了过来。 虞公彦笑道:“微臣以为云心姑娘可为。” 另一边云心面上绽放笑容,其余三人表情各异。 魏云清微笑着点点头:“虞大人,可否告诉我您选择云心的原因?” 虞公彦道:“微臣以为,云心姑娘识字又会算术,之前也做过管账的,想来已有丰富的处事经验,由她来当延禧宫管账之人,再恰当不过。” 魏云清面上似有赞同之色,便对虞公彦道:“本宫明白了,请虞大人先去外间歇息,等另外两位大人也结束,再请大人回来。” “微臣先告退了。”虞公彦临走前往内阁几位大人那边看了看,特别是毛一荣那儿,可惜毛一荣此刻还眉头紧锁,还在想魏云清这安排的四人是否有什么深意,并未理会他,他只得失望地退了出去。 第八十八章 下一个进来的人是王冕,他先跟几位阁臣以及魏云清请安问好,这才去主考官的位子上坐好,示意云心四人可以开始了。 先上来的照旧是云心,这王冕不愧是爱钱者,在问过云心会算术后,他就出了几道简单的算术题让云心回答。云心没有说大话,虽费了些时间,解答得尚算顺利。在检验过云心的实用技能后,王冕又出了道管账者会经常遇到的问题让云心答,云心稍稍思索,王冕捋着胡须慢慢听她到来,最后结束时也不点评,就让她回去了。 接下来的几人跟云心差不多,问题稍有变种,三人答得对不对王冕都不评价,等四人都结束了,他走到魏云清面前笑道:“回娘娘,微臣认为该由雪梅姑娘担当延禧宫管账一职。” “哦?王大人的理由呢?”魏云清好奇道。 王冕笑道:“方才臣的考核法子想必娘娘也看到了,微臣觉着这雪梅姑娘在管账上很有一套,可堪重任。” “原来如此,那便多谢王大人了。您先出去歇息一会儿,等另一位安大人也考核完毕,会一起宣布结果。”魏云清笑道。 王冕点点头,告辞出去。他跟内阁的人都不熟,也没给出去多余的眼神。 内阁成员们在王冕出去后稍微议论了一番,多是对虞公彦和王冕表现的对比评价。支持虞公彦的一方认为他的推荐比较好,而另一方支持的是安邦,为了打压虞公彦这边,此刻便站到了王冕这边,认为王冕的评判方式比虞公彦好多了——当然,等安邦也考核结束之后,他们对安邦的评价必然会在王冕之上。 安邦进来后,魏云清照旧说了些她的要求,安邦想了想,看向内阁诸人的方向道:“诸位大人,不知可有通晓算学的可助微臣一臂之力?” 身为户部尚书,金俨的算学着实不错,且他正是站在安邦这边的,因此便笑着起身道:“此事老夫便当仁不让了。” 毛一荣立刻反对:“此乃安大人的考核,金大人你上去凑什么热闹?这对前两位候选官员不公。” 金俨很想不理会毛一荣的反对,成为安邦的金手指帮他赢得这一考核,不过他也明白若他执意如此,后面即便安邦当上了文选司郎中,也是不能服众的,沾上了“舞弊”这一名声可是洗不干净了。他想了想,笑道:“毛大人,这考核乃是娘娘提出来的,能否找人助阵,自然也是娘娘说了算。”他看向魏云清道:“不知娘娘认为如何?” 魏云清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浅淡笑容,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听金俨询问,她便道:“本宫认为此举并不违背考核初衷。” 毛一荣急了:“娘娘,那对前两位官员可是不公啊!” 魏云清视线扫向毛一荣,微微一笑:“可他们也没提要找人相助啊,若他们提了,我自然也是会同意的。既然没提,可见他们对自己深信不疑,毛大人又何必怀疑前两位大人的才能呢?” 这话直接堵到了毛一荣的嘴上。魏云清就没有说过不能请外援,前两人不请是他们没想到,怪谁呢? 金俨哈哈一笑:“娘娘说得有理!” 魏云清斜了他一眼,声音一冷:“只是还请金大人注意些分寸,只得询问算学问题,若有越矩,安大人立刻失去考核资格。” 金俨表情一僵,摸着胡子再笑不出来了。 魏云清收回视线看向安邦,面色如常。她对金俨可没有任何好感,他女儿即将嫁给她喜欢的男人,她怎么还可能对这位户部尚书有好感?此刻她不过是强压着心中的不喜,努力做到对事不对人罢了,她憋得辛苦,只希望金俨别惹她。 安邦得了金俨的技术支持,便开始依次找人上场询问。云心上来后,他先问了些基础问题,便由金俨询问算学基础,云心自然安然通过。 在听到云心说曾经有给先皇嫔妃管账的经验后,安邦忽然问道:“云心姑娘,你过去在管账过程中可有出现什么状况?” 安邦的本意是想听听云心管账过程中遇到问题时是如何表现的,以此来判断她的能力,但没想到的是,他这问题一问,云心的脸色便变了,支吾道:“奴婢……奴婢并没有遇到什么状况。” 安邦皱眉,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你若是有所隐瞒,尽快从实招来,否则……” 眼看着云心吓得一哆嗦,差点就给跪了,另一边魏云清咳嗽了一声,对循声看过来的安邦道:“安大人,请稍微注意下语气,您如今是在招人,而不是审案,莫吓着了我宫中的宫女。” 安邦连咳数声,忙歉然道:“是是,娘娘,是微臣一时激动,微臣会稍作收敛的。” 安邦道完歉就再一次看向云心,桌子是不拍了,可面上照旧威严:“云心姑娘,过去你为先皇嫔妃管账时可出过大的纰漏?” 云心低着头声音很轻:“回安大人,并……并没有。” “本官已经看穿了一切,你再狡辩也是没用的,还不快从实招来!”安邦目光一冷,就差拍桌子了。 魏云清咳了数声,再次提醒安邦这不是审案,而是招聘。 安邦回头看了魏云清一眼,局促地笑了笑,转头再度看向云心时,表情依然严肃:“你若不肯说,本官是断不能选你上去的。” “奴婢……没有撒谎,确实并未发生纰漏。”云心坚持道。 安邦原先是个地方官,好不容易凭借着政绩熬到了中央,过去在地方上审案时,他特别喜欢拍惊堂木,此刻被魏云清连番提醒,他也不好再来过去那一套,见云心这边实在问不出来,只得放弃:“你便先退下吧。” “是,安大人。”云心飞快退了回去。其余三人都同情地看着她,随后大家的目光转向了下一个可怜虫。 下一个上场的人是雪梅,她看上去比云心胆儿大,安邦凶巴巴地问她,她也是不紧不慢地说话。在金俨检查过雪梅的算学水平后,安邦又多问了几句,然后才让雪梅回去。 雪梅之后是张小蟹,他上来就打算长篇大论,但被安邦一声喝止了,安邦过去当了很久的地方官,审案时一向都是说一不二的,自然不会让张小蟹掌握主动权。 安邦问了些问题后,接着又是金俨检查张小蟹的算学水平,最后安邦让张小蟹回去,换最后的冯田。 照旧是一些问答,冯田老实本分地回答了,安邦看上去挺满意的样子,最后又让他回去了。 考核结束,安邦走到魏云清身前,肃然道:“回娘娘,微臣认为只这一场还看不出究竟谁更合适,应当之后再议!” 安邦这话一出,毛一荣立刻炸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稽考,你给出如此答案,岂非想要蒙混过关?!” 前面两人都正正经经地给出了一个确定的答案,而这安邦倒好,居然给了这么个万金油似的回答,毛一荣又怎能不生气? “毛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本宫自有决断。”魏云清看了毛一荣一眼,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反对,这才看向安邦道,“安大人,您也看到了,这是一次非常严肃的考试,若您不能给出个最终答案,怕是不能服众。” 金俨也劝说道:“安大人,还是说一个你认为最合适的吧。”他可不想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优势被安邦给浪费了。 安邦面露为难,好一会儿才道:“微臣觉得……张小蟹许最合适吧。” “安大人的理由呢?”魏云清好奇道,“我记得之前安大人似乎对雪梅和冯田也很满意。” 安邦稍稍组织了会儿语言,这才道:“回娘娘,首先是云心姑娘,微臣问她过去在先皇嫔妃那儿的管账经历,她却语焉不详,我认为她定有隐瞒,怕是不适合当这管账一职,若能稍后再定,我也好去查一查。而雪梅姑娘她……似乎跟宫外有联系,她还知晓她家人的情况,本朝宫人无令牌不得出宫,也不得与宫外之人有私下来往,因此我认为雪梅姑娘不把本朝规矩当回事,也不合适。至于这冯田……说话太冲,死心眼,易以言获罪,放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想来娘娘也不舒心,因此微臣才会认为张小蟹目前最合适……然而微臣觉得,只这一场谈话还不足够,若能给我更多时间,我一定能查出他们背后的方方面面,不教他们逃过……咳,请娘娘恕罪,微臣一时说多了,说多了。” 魏云清笑着点点头,笑容比以往都深了些。 她先让内侍将虞公彦和王冕都请进来,这才对云心四人道:“你们都过来说说自己的情况。” “是,娘娘!”四人面上笑意融融的,基本上可以算是圆满地完成了魏云清交代的任务,以后说不定会得到更多重用,他们自然心里高兴。 “几位大人也来听听吧。”魏云清看向内阁成员们和三位候选官员。她当初写了四张东西让曹军拿去分别给那四人,里面设置了各人的背景——也就是说,她并非让他们表现自己,而是演一个与他们相像却并不完全相同的人。这四人毕竟是魏云清曾经重点培养的对象,演技不错,面对重臣时毫不怯场,也让魏云清很是满意。 而现在,魏云清是要四人把他们的剧本背景说出来。 第八十九章 <b></b> 云心先道:“回几位大人,奴婢本性内敛,不爱说话,过去曾为先皇嫔妃管账,可因疏忽,竟让当时奴婢的好姐妹贪了钱,奴婢为她隐瞒,但最终事发,当时的主子念及旧情,放了奴婢一马,奴婢便未获罪。 % し” 接着是雪梅:“回几位大人,正如安大人所说,奴婢如今还跟宫外的家人有联系,且并非通过特许的施恩日,而是私下与人有旧。” 然后是张小蟹:“回几位大人,小人算学不赖,为人亦是左右逢源,没有什么大毛病,正适合当这管账的。” 最后是冯田:“回几位大人,小人跟张小蟹相差无几,只除了不太会说话之外。” 这就是仓促间魏云清给他们四人写的剧本,当然,剧本归剧本,这四人却与剧本描述没有必然联系。比如说云心一点都不沉默,她甚至比雪梅还要沉稳干练,而冯田虽面相憨厚老实,却绝不是说话木讷之人,虽比不上张小蟹机灵,也不会说出顶撞人的话。刚才的表现,都是“剧情”需要。 魏云清安排了两个有问题,两个没问题的,最后三位候选官员选人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选人的方式。虞公彦只是在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且并未从答案里看出任何端倪,而技术性的问题却一个都没问。王冕倒是问了技术性的问题,但对于四人的人品,他也没有多加在意。而最后的安邦,虽然没有必备的算学技能,可他也实诚,找了外援,现代社会hr招人的时候也会带上相关的部门主管的嘛。而且他在询问的过程中发现了不少问题,最后也不愿意草率决定,这一切都令魏云清很满意。 她唯一不满意的一点是,这位安邦跟金俨关系不错的样子,而她很讨厌金俨。但世上毕竟没有完全能令人顺心的事,她只好给自己催眠,假装不知道安邦和金俨的好友关系。 魏云清将自己对三位候选官员的判断逐个说给众人听,听完她的判断标准和结果后,众人陷入了沉默。 首先是这样的考核非常新颖,而魏云清看问题的角度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暂时还找不出反驳的论点。其次他们已然同意了这考核,如今再说不同意以这样的方式选人已经迟了,倒是可以对结果发表一定看法,但……他们这不是说不出什么看法么。 魏云清选择的是金俨支持的人,他自然笑容满面,那得瑟的模样看得毛一荣和魏云清都想揍他。 毛一荣先开了炮:“娘娘,微臣认为,这考核结果,还需要商议!” 魏云清虽不喜金俨那得瑟的样子,可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弄得圆满的考核最终做了无用功,便肃然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商议吗?毛大人若有什么不同意见,说出来便是,大家都听着呢!” 金俨笑道:“可不是么。毛大人,您有话就说,谁也不会拦你不是?” “你?!”毛一荣怒瞪金俨,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魏云清道:“毛大人,既然你没有什么意见,那这事便这么定下了。本宫会向皇上禀告此事,等皇上批复。” “……是,娘娘!”毛一荣憋屈地应道。 金俨笑得很是得意。 魏云清忽然看向安邦,正色道:“安大人,这为朝廷遴选官员的重任便交给你了。” 安邦还未来得及喜形于色,便听魏云清继续道:“今后,还请安大人用你的这双利眼为朝廷选上些刚正不阿,为民请命的清廉好官,若您推选上来的官犯了贪腐之罪,您自然也是难辞其咎的,怕是要麻烦您连坐担一下责了。” 安邦双眼微睁:“连、连坐?” 魏云清微笑着点点头,就好像她刚才说的话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谈论天气而已。 安邦面色大变:“可、可是娘娘,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规矩是会变的,安大人您便担待一些吧,这也是为了我大梁朝嘛。”魏云清笑道。 安邦面如死灰,这他妈是能担待的事吗? “好了,本宫也累了,这便回了,诸位大人明日见。”魏云清起身,很快便离开了。她刚才说的连坐,当然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吓吓人的,她又不是皇帝,可没有“金口玉言”的光环,随口说说而已,他们当真就不关她的事了。更何况,连皇帝都有朝令夕改的时候,她不过区区一个皇贵妃,前一刻说喝粥,下一刻说吃饭,又有什么关系?信了她的胡话……那就是他们智商低,与她无关。 魏云清是轻易为自己撇清了吓人的责任,而留下的安邦和金俨却是面色凝重。虽然他们也不相信魏云清最后关于“连坐”的话,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可皇家是最容易出不合常理之事的地方,说不定这皇贵妃果真就是那个意思呢? 只见毛一荣幸灾乐祸地笑道:“金大人,安大人,恭喜了!今后我大梁江山,就全靠安大人了。安大人,你的眼睛可要擦亮一些,若不慎迁升了个大贪官,你这一世英名就该毁了啊!” “毛大人说笑了,皇贵妃不过就是说笑罢了,又哪里会当真?”金俨硬邦邦地说道。 安邦在一旁讪笑。 “谁知道呢?”毛一荣阴阳怪气地笑道:“金大人,安大人,老夫先走了,你们慢聊。” 毛一荣走之后,李山,文淮以及江怀古也都相继离去,落选了的虞公彦和王冕此刻面上却有些庆幸,同情地看了眼安邦,笑眯眯地走了。 金俨和安邦互相看看,只见安邦眼中流露出退缩之意,望着金俨道:“之敬兄,这事可……” 二人四下里都以字相称,关系确实比一般的同僚好上不少。 金俨面色一沉:“太仓,你的胆子何时变得如此小?那皇贵妃不过就是个女流之辈,一介无知妇孺,她懂什么?即便她想将你连坐,皇上那儿也不会同意的!你怕她做甚?!” 安邦迟疑着试探道:“可我瞧着方才皇贵妃娘娘说话说一不二的模样……几位大人似乎对她的话极为信服。” “哼,我们不过是利用她罢了!等皇上再回议事处,这儿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金俨冷笑道,“如今我们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这才对她客气,否则早将她赶出去了!” 安邦点头,只是心里却无法完全信服金俨的话。不知为何,他总有不太好的预感,只怕……或许他该做两手准备了。 几日之后,魏云清让曹军送到杨奕那儿关于官员迁升一事的奏章被杨奕退了回来,他说,他不看奏章,爱咋咋的。这段时间,他把郑祥召了回去,在乾清宫里整日玩乐,仿佛已经忘记了世间的一切烦恼。 这正合魏云清的意思,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曹军掌管着印信,既然皇帝明说不管了,魏云清就让曹军代为披红,盖上印章,又发回了内阁。 安邦走马上任,魏云清又将他招到乾清门一次,对他说了些勉励的话,独独没再提连坐的事。可安邦心里却始终不安,又不能主动提起,只得憋着一肚子的郁闷回去了,对于这好不容易抢来的文选司郎中一职,他现在真是只剩心烦了。如今这职位做得好了是他应当的,做不好还不知会如何,真真是愁死人了啊! 魏云清将跟内阁一起议事当成了她的日常工作,每天去报道也是不亦乐乎。隔壁大宋还在内战,暂时顾不到大梁,而大梁也没那个财力和军力趁火打劫灭了对方,因此两边便相安无事。 大梁这边的人都指望着大宋国内的内乱越久越好,毕竟大梁这段时间以来为了应对大宋早已国库空虚,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战后抚恤,战后嘉奖,战后重建……各种事情多得堆积如山,内阁几位大人们天天商量些难以定夺之事,继续吵得死去活来。 魏云清自然也加入了这些吵闹之中,而且跟内阁各位成员不同的是,她的话往往具有最后定夺的作用。只不过定夺的方式并不那么让阁臣们生厌,每次都基本上是两三方吵得不可开交时,魏云清才会出面,然后选择一方。因为魏云清每一次站队都不对人只对事,倒也没人觉得她偏颇。现在他们都把她当做了小皇帝的替身,渐渐的居然忘记她的女子身份了,每日里正正经经地拿出各种事关政治,军事,民生,经济等等各方面的事到魏云清跟前来讨论,把她弄得是头昏脑涨,战战兢兢——魏云清很怕自己会做错决定。不过杨奕不管事,这锅只能她扛,好在还有内阁一起商量,不然她肯定干不了这些事。 直到有一天,一位御史上书弹劾皇贵妃干预政事,有违祖宗家法。而不巧的是,西北方的豫州境内忽然闹起来了饥荒,与此同时,上京城外一向是皇家最喜欢去的国安寺忽然发生了大火,将寺院烧了个精光。 于是,弹劾魏云清的奏折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不少人用的话相当严厉:牡鸡司晨,天下大乱! 这些弹劾奏折网罗了大梁各地发生的自然灾害,一股脑儿全都归咎到魏云清头上,将它们全都说成是她干政才让老天降下的祸害,这是在警醒世人。 雪片般的奏折堆积如山,而这些奏折也忽然让内阁辅臣们惊醒——在过去的十数天里,他们居然放任后宫嫔妃干政而没有阻止,简直是不可思议!只是好在他们已经醒悟过来,自然决定不让这事继续下去。 ——大梁的国运,怎能捏在一个无知妇孺手中?! 87.第7八十六章 <b></b> 这一天,内阁如同过去几日一般来到议事处,愁眉苦脸地思索着该如何将杨奕拉回来时,外头忽然有尖细的嗓音高声道:“皇贵妃娘娘驾到!” 以毛一荣为首的内阁众位成员面面相觑,不知魏云清此刻来又是何意?之前她代表皇帝来过,莫非这回皇上也让她代替前来? 毛一荣虽不喜魏云清,但若这样能让皇帝对他们争议的事项有所决断,他也就勉强接受了。 内侍将房门打开,身着月白常服的魏云清神色冷淡地进入。 “几位大人,我们又见面了。”魏云清大方地看着几位阁臣,嘴角绽开一丝得体的浅笑。 “微臣参见娘娘。”几位阁臣纷纷见礼。然而他们平静的面色之下,却暗藏疑惑。 过去即便她在场,也总是躲在帘子后头,跟他们保持距离,若她不开口,就没人会察觉到她的存在。但这回,她不但没有提前来装好帘子躲在后头,甚至还如此大大方方与他们相见,反倒令他们几人不太自在。 面前之人,毕竟是皇帝陛下的后宫之一,是他最宠溺的女人,他们这样不避嫌,怕是会落人口实啊。 魏云清不像过去一样躲在帘子后头,就是一种表态,自然不会在意眼前的几位大人们怎么想。 仿佛是看出他们的不自在,魏云清笑道:“诸位大人们无需拘谨,只当本宫不存在便是,正如同从前那般。” 魏云清这话还真起了点效果,几位阁臣互相看看,便果真将她当做空气了。只是,很快他们便发现事实并非他们以为的那样。 起先一切正常,阁臣们讨论着边防将领的去留问题,粮草的补给问题,有些悬而未决,魏云清便先记下,说是会送呈皇上。 其后,阁臣们讨论的事务范围更大了些,毛一荣拿出封奏折给诸位大臣传阅,传到最后每个人都看过之后,奏折便到了魏云清手里,她认繁体字大体上没什么难度,不过这篇文章引经据典颇多,她费了番功夫才看完,而此时,几位阁臣早已经讨论得如火如荼了——他们本就没将她当做讨论者之一,自然不会等她也看完奏折。 这奏折是吏部送过来的,因近期有几位老臣告老回乡,吏部便拟了几个人填补空缺,其他职位都好说,吏部文选司的郎中一职起了争执。吏部是六部之首,总领选官之事,而其属部文选司主管官员的班秩,迁升,改调之事,是油水中的油水部门。文选司实际的掌权人是郎中,正五品,品级不高,但权力却大。这次吏部部推上来的人员有三人,都是吏部其他三个部属的官员,而最后名单将由皇帝决定——现在皇帝不管事,则由内阁代为决定,最后还是要交给皇帝批复。 内阁几位大人们吵吵闹闹地支持不同人选,魏云清仔细听了会儿,发现三人中有一个居然一个支持者都没有,反倒让她有些好奇了。就她之前和阁臣们的来往来看,这些大人们可不是大公无私之辈,那第三人没人提名支持,可见在内阁中毫无关系,当然……这也不能说明那第三人就合适当这文选司郎中。 这吏部对大梁朝廷来说就相当于是招聘部门,里面的官员个个都是hr,若没有看人选人的目光,时日久了,对大梁来说可是影响深远的灾难。 趁着那些阁臣们还在吵吵嚷嚷,魏云清小声问身边的曹军:“这名单上的三人,曹公公你可认识?” 曹军早已旁听多时,听她问起,便低声笑道:“回娘娘,这三人奴婢恰好都听闻过一些轶事。考公司郎中虞公彦的女儿嫁给了毛一荣大人族弟的孙子,听说这虞大人平日里以毛大人的姻亲自居,很是春风得意哪!而这验封司员外郎安邦安大人与金俨大人二人的儿子可是莫逆之交,在这上京城里乃是有名的好玩乐之人。还有这稽勋司主事王冕,平日里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他的女儿却嫁给了江南首富的儿子呢!出嫁时那排场,可真是羡煞旁人,不过有人羡慕,也有人不屑。毕竟那首富再有钱,也只是个庶民,不少人说王冕是钻钱眼儿里去了,对他很是不耻呢!” 魏云清细细听了,随口赞了一句:“曹公公,您知道得不少啊。” “不敢当,不敢当。”曹军笑嘻嘻地说,“奴婢也是为了娘娘分忧呢!” 魏云清笑了笑,转头看向几位阁臣,抓着他们吵闹的一个空当插嘴道:“几位大人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结果来,不如就让这三位大人过来,大家亲自见一见考核一番,总比如今这凭空吵闹来得好。” 几位阁臣们没想过魏云清会在他们吵闹得最激烈的时候提了这样一个建议,纷纷不解地看了过去,而毛一荣更直接说道:“回娘娘,此三人微臣几人平日里都有所接触,他们的为人如何,只怕臣等早已了解,无需他们再过来。” 毛一荣说得也在理,当然魏云清也明白,她提出把三人叫过来,也是因为她想亲眼见见那三人。 魏云清点点头,好奇地转头问曹军:“曹公公,我记得大梁律里有规定官员间不得私下结党的吧?” “娘娘您没记错,奴婢也记着呢!”曹军立刻回道,声音之抑扬顿挫,听得在场的阁臣们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魏云清转头看向几位似乎因意识到什么而面色微变的阁臣们,忽然冷笑一声:“几位大人居然瞒着皇上私下结党,该当何罪?!” 毛一荣双眼微眯,却强硬地回道:“娘娘勿要污蔑臣等,臣几人谨记高皇帝和今上的教诲,万不敢行那大不违之事!” “方才可是你自个儿说的,说是对那几位候选官员相当了解,本宫倒是奇怪了,若无结党,而毛大人您又是礼部的,与吏部四部属的下属官员隔着一整个衙门,怎么反倒比吏部的人还更了解他们?”魏云清也不甘示弱地回道,“此事看来得禀告皇上,让他晓得有人并未将他放在眼里,总要好好查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毛一荣额头冒汗,视线与身边的金俨有短暂交汇,随即分开,只听他高声道:“回娘娘,微臣所说之了解,不过是平日里的听闻罢了。” “哦?那其他几位大人呢?”魏云清说着视线扫向其余人。 几位阁臣沉默片刻,也纷纷回道:“臣等也是听闻。” 这时候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呢?他们不怕魏云清,怕的是她身后的小皇帝。皇帝一言九鼎,若他真认为他们结党营私要处置他们,他们可就难翻身了。那诏狱……他们可不想进去。 魏云清满意地收回视线,故作恍然的模样:“原来如此,那倒是本宫误会几位大人了。只是这传闻并不可全信,几位大人瞧着,可要见见他们三人?” 毛一荣憋气地说道:“微臣觉得应当一见。” 其余几位阁臣也纷纷表态,于是这事情便这么定下来了。派出内侍去通传,让三位候选者立刻过来,同时又派人去吏部调来了三人的完整人事档案。而在等待的时间里,阁臣们继续议事。 魏云清抽出一半注意力,拿了纸笔写了些东西。曹军在一旁看着,面露疑惑。好一会儿,魏云清吹干最后一个字的墨,转头对曹军耳语了一番。曹军边听边点头,许久后眼中露出兴味的光,只觉有趣。他拿着魏云清写好的东西悄然退出了议事厅。 阁臣们自然看到了这两人的诡异举动,但在他们看来,只要魏云清二人别打扰了他们的议事,悄悄的做什么都与他们无关,因此也没放在心上。他们现在烦恼的是,一会儿那三人来了后,怕是又有一番争论,也不知能否争出个结果来。 过了会儿,曹军回来,低声告诉魏云清事情已办妥。而另一边内阁议事告一段落,那三位大人也相继到来。而把人叫来后要如何考核,却令几位阁臣犯难了。那三位候选者自然都有履历存档,若只是比较三人过去的经历,这叫人过来的考核便显得毫无意义。且若真由过去的履历决定人选,他们也不会吵闹到现在了。 而这时,魏云清似是看出了内阁的为难,笑着提议道:“既然文选司管的是官员的升迁调用,身为文选司的一司职掌,总得有看人选人的才能,否则便是尸位素餐,浪费朝廷发的俸禄。既然如此,我想请三位大人先替我选个人。此刻门外有几个宫人,都是我延禧宫的,本宫也没啥看人的本事,就请三位大人帮我选一个能替我管账分忧的吧!” 魏云清玩的这一手,自然就是模拟招聘了。她就给这三位大人出个实践题,看他们能不能顺利解出最优解,以此来判断他们的选人能力。她之前就是吩咐曹军先做了前期准备,还把延禧宫的几个宫人都带了过来,就候在门外,等着里头召唤。虽说选一宫管账的和选大梁朝廷命官不是一个级别的事,但以小见大,总能看出些端倪的。 然而,魏云清这提议在阁臣们看来却完全不合常理,只见毛一荣拂袖冷哼一声道:“这简直是胡闹!” 第九十章 <b></b> “娘娘,这可咋办啊!”曹军手里捧着一大堆奏折,愁眉苦脸地喊道。 魏云清托腮看着手中的一份奏折,看半天后郁闷地放下。这些言官也真有意思,骂人都骂得引经据典,那么富有趣味性和文采,可这就苦了她了,看到不太懂的就跳过,不过也大致能看明白,对方是在骂她牝鸡司晨,说全天下的灾难都是她干政才让老天降下的祸患。 而因为这些奏折,原本先前还跟她合作愉快的内阁突然就开始了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现在她就在内阁议事处,然而在场的就只有她带来的人和曹军,内阁的几位辅臣们统统告假了。跟她尚算有私交的文淮私下让人来告诉她,内阁诸位大人已经说好了,她一天不离开内阁,他们就一天不回来。内阁辅臣们不但自己罢工,还号召朝廷中的其余人一起罢工。而就连通风报信的文淮也觉得魏云清这样以女子之身干政不好,希望她能退回后宫里去。 “把他们给惯的!”魏云清低低地抱怨了一句。 曹军没听清,脸上疑惑一闪而过,却紧接着又被目前的状况给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一脸菜色道:“娘娘,您看这事咱们究竟该如何是好?” 满朝官员基本上都在反对魏云清干政这件事,而现在,内阁成员又罢工了,整个大梁朝的公事就没人干了,长此以往,大梁的统治迟早要崩溃。而就算魏云清能化身工作狂,将原先内阁的工作都扛过来,要是底下的官员不配合,她也是完蛋。 难道说,她果真就只能退回到后宫去了? 魏云清不甘心,她并非对权力有所留恋,只是她出宫的希望都在这儿了,而且她也想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扫清大梁发展路上的一些障碍,勉强能完成对孙首辅的承诺。 然而现在,就因为她是女人,满朝文武都反对她,如此她根本难以施为。 要向那些迂腐书生投降,放弃刚起步的一切妥协吗?不,她不愿意! “他们不肯干活,总有肯干活的人。”魏云清想了好一会儿,便下定了决心,她就不信了,会找不到一个愿意帮她干活的人!如果文武官员里找不到,那她就在太监宫女里找,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足够的报酬的话,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人来帮她? “曹公公,你先私下接触一下上京中的官员,无论是什么职务,有肯继续坚守岗位的,就记下名字,许以好处。”魏云清道。她知道要让官员们公开表明支持她很不容易,就将要求放宽,只要官员们肯继续默默干活,她就感激他们,将来自然会有好处。 曹军闻言连连点头:“奴婢这就立刻找人去办!” “还有,召集些识字的太监宫女,既然前朝的大人们不肯干活了,总要有人顶上的!”魏云清道。 曹军眼睛一亮,笑着应道:“是,娘娘!” 不过魏云清紧锁的眉头并没有绽开。因为她很清楚,目前她能做出的对策,都是临时性的,不过是表明一种态度——她绝不妥协。可目前也不知能有多少人坚守岗位,若空缺太大,大梁朝廷的日常运作都会受到影响,后宫的太监宫女又能有什么用?他们又不懂专门事务,不可能真的顶替官员们。 但这种时候,她是绝对不会退缩的! 过了两天,曹军那儿的消息传来。 大梁朝中不愿意掺和到斗争中,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的官员也有一些,他们表示会继续坚守岗位,请皇上放心。只不过这样表示的都是些低级官员,连早朝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对整个朝堂起不了太大的影响。 后宫中识字的人有一些,但总体上不多,魏云清都快愁白了头发时,忽然想到她好像漏掉了一些人…… 而在魏云清有所行动之前,曹军又告诉他,一些御史居然跪倒在乾清宫面前,要求皇上惩治她,说她妖言媚主,为上天所不容,若继续将她放在身旁,大梁将有大祸患。他们骂得太难听,皇上没忍住跑出来骂了回去,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只是即便如此,也没让这些前朝官员放弃联手将她赶下台。 “娘娘,皇上真真是心中只有您呢!他对那些个御史说,您是天上的仙女,老天才不会不容你,让他们莫再编排污蔑于您呢!”曹军将这事当笑话说,“您真该瞧瞧当时那些个御史面上的神情,啧啧,还有胆大不怕死的想反驳皇上,结果还没开口就被皇上踢了一脚呢!” 魏云清嘴角微抽,曾经说好的她的“仙女”身份不得外传,结果杨奕现在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捅了出去。不过好在没人会相信这种话,倒也无所谓了。 曹军还在笑着描述当时有趣的场景,魏云清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忙道:“曹公公,你速去替我寻钦天监春官正吴尚文过来。” “钦天监?”曹军不知她找此人是何事,面露疑惑。 魏云清微微一笑:“若他肯出手相帮,此困局说不定可解。” 曹军虽依然不知魏云清为什么要找他,又要怎么破局,出于对魏云清的信任,他忙道:“奴婢这便派人去寻他!” “还有,明日一早我要宫中所有妃子来延禧宫见我。”魏云清又道。 曹军眉头一挑,也不问,点头道:“奴婢晓得了。” 曹军忙去了,魏云清也拿出纸笔,准备一些见吴尚文的东西。想到吴尚文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晏如松,一想起来,心里还是难过,可她也只能将他从脑海里赶出去,继续在纸上描画。 很快曹军来回报,吴尚文这几日休了假离开上京去周边了,说是要在不同地点观测天象。魏云清虽失望也没办法,只得让曹军多留意吴尚文那边,等他一回京就请他进宫。 第二日一早,魏云清盛装打扮,于延禧宫接见了按照她的要求过来的后宫妃子们。 魏云清如今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男人,如今殿上坐满了环肥燕瘦的美人们,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真叫人心旷神怡,心情舒畅。 这些后宫女子并不清楚为什么魏云清这个从来不跟她们玩到一块儿去的皇贵妃会找他们过来,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抱着争斗一番的心思将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试图将别人都比下去。 魏云清从来没有将自己看做过这些人之中的一员,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斗争之心,反倒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们。 “不知姐姐找妹妹们过来有何事?”先开口的是目前执掌后宫的徐贵妃,她面上带着淡笑,语调恭敬。 魏云清打量着眼前之人,笑着说道:“是有件有趣的事儿。不过在说之前,请诸位将贴身宫女都叫出去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妃嫔们纷纷一惊,互相看看,迟疑之色溢于言表。过于魏云清的存在太过特殊,她们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都不敢轻易招惹她——毕竟有庄妃这个前车之鉴了。如今她不但突然将她们都叫过来,还让她们将贴身大宫女都叫出去……她们有点儿慌了。 “哼,别装神弄鬼的!明人不说暗话,有话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偏要弄得神神秘秘的,谁知你是不是想支开了人害我们!”庄妃冷笑一声。 徐贵妃忙道:“庄妃妹妹,你这话便说得有些过分了,姐姐哪会害我们?” 庄妃斜睨了徐贵妃一眼,表情不屑。 魏云清却并未在意庄妃的吵闹,只是朝她微微一笑:“你怕的话便带着你的人走好了,没人会拦你。我这有趣的事儿,还不想找胆小如鼠的人参与呢!” “你!”庄妃气得站了起来,怒瞪着魏云清浑身发抖。 魏云清无所谓地看着她,眼神像是在说:你走啊,走啊…… 然后庄妃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本宫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转头看向身后人:“你们都出去!” 她的宫人们立刻应声走了出去。 魏云清勾了勾唇角,又看向其他人:“我接下来要说的事虽然有趣,但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大逆不道之事,若你们怕了,现在走还来得及。当然,一会儿听完了再走也可以。” 在座之人互相看看,见庄妃首先表态留了下来,她们也壮着胆子让自己身边的宫人出去了。这皇贵妃要说的话又能有多大逆不道呢?就算说事是借口,她本意果真如庄妃所说是想支开了人来害她们,她们还真就不信这么多人,她还能真害了她们不成。 见所有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偏殿内只剩下一众面色或好奇或紧张的嫔妃们,魏云清笑道:“这个有趣的事呢,是这样的——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干个政?” 众嫔妃一脸迷茫,实在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云清继续道:“具体点来说呢,就是前朝的老臣们觉得咱们女人干政就是天理难容,煽动前朝官员罢工,可我偏不信这个邪,便来找大家伙帮忙了。谁说女子不如男?他们看轻我们,我们却偏要给他们瞧瞧我们的能耐!所以……大家伙对于处理前朝的政事可有兴趣?” 众妃嫔面面相觑: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她们哪能想到这皇贵妃如此胆大包天,居然煽动着后宫女人一道干政,这、这简直是惊世骇俗! 第九十一章 <b></b> 在短暂可怕的沉默之后,景阳宫中的一位贵人忽然站了起来,面色苍白道:“皇贵妃娘娘,我……我身子有些不适,怕是要先行告辞了。 ” 她这一带头,原本还处于观望状态的几位妃嫔也纷纷出声附和,看样子很想立刻离开这儿。而位份高的几位,譬如徐贵妃,庄妃,以及原先受宠的许昭仪,都若有所思,还稳稳坐在座位上。 魏云清微微一笑:“几位想要走也无妨,我肯定不会拦着你们。只不过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 她顿了顿,环顾一圈道:“你们也看到了,你们走之后,还留下的姐妹可不少。有些话我便直说了,插手前朝政事,必定相应的会获得一定的权力,这手中有了权力,日子必定会好过不少。你们走了后,将来留下的各位各个过上了更好的日子,你们可别眼红哦。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魏云清这话一说完,那些原本说要走的妃嫔面上便都现出犹豫之色。过上更好日子倒还在其次,若别人拥有了权力,岂不是轻易可以欺负到自己头上来?到时候哪来说理的地方? 心中摇摆了好一会儿,原本想要走的妃嫔们陆陆续续又坐了回去。 魏云清轻笑,其实她也不是故意吓她们,只是好心告诉她们未来的可能性罢了。 庄妃忽然扬声道:“你说好日子?可这自古女子不干政,若前朝朝臣们联合起来,我们这些人岂不是会被下罪?” 魏云清看向庄妃,后者满面的质疑。 她笑道:“自古女子不干政?你说的古从何时起算?最早的时候,咱们人可是母系社会,部族之中当家做主的全都是女人,什么女子不干政,都是屁话!” 魏云清这话吓了所有人一跳,一是她的话在这些一向养尊处优的后宫女子听来太过粗鲁,二是她们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古时候居然是女子当家做主。 “而至于说下罪的事……”魏云清站起身,环顾了一圈,神色清冷,“这儿我位份最高,真要下罪,有我扛着。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有一句话叫法不责众,你们不过就是跟着我做事,皇上又不是个嗜杀的暴君,你们有什么可怕的?就算真有事,也不过就是惩处我一个领头者罢了,你们尽管放心就是。” “照你这般说,成事后好处是我们的,有坏事全都你担着?”庄妃一脸嘲讽,她根本不信魏云清会做这种舍己为人的事。 “你太过高看我了。我没那么高尚,这不过就是互利互惠罢了。”魏云清道,“前朝的大人们非要跟我作对,我一人势单力孤,总要找些帮手对付他们,你们帮了我,也帮了自己,何乐又不为呢?反正最近皇上又把自己关在了乾清宫,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来做些事打发一下时间。” 魏云清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所有妃嫔有种错觉,好像他们要做的事不过就是早起请个安一样容易。 “事情我已经说完了,具体如何做,我会午后再说。此刻各位先回吧,可以再想想要不要掺合进来。若想干出番事情的,请午后再过来。”魏云清站起身准备送客了,最后又说了一句,“被圈养在后院,局限于那一亩三分地,整日里为个男人斗来争去,不该是咱们女子的归宿。女子从来不是男子的附庸,他们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而咱们女子能做的事,他们还不能做呢——我说的是生孩子。” 魏云清的话迎来了几声零星的笑声,而笑过之后,她那惊世骇俗的话便印入在场之人的心中,能理解几分,明悟几分,便都是各人的造化了。 送走了人,魏云清又让蓝田将过去从各个宫里收集来的妃嫔情报都拿出来,她要再仔细地看一遍,看看每个人都擅长做什么事。真要让她们现在就上手朝政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先找一些简单的事让她们做,她不怕把这事弄成个长期的事业。 也是这一次的事情刺激提醒了魏云清,既然她回不到现代,又恰好身居可以产生巨大影响力的高位,为什么不做些什么来改变目前的格局呢?她现在在努力将后宫女子拉到从政这条道上,将来她还要兴办女子书院,要让官场上出现女人,一点点改变这时代女人的地位。 由上而下的改革和由下而上的改革,魏云清也不知道哪个更难,只是她突然很想做些什么。 当然,前提是她得顺利渡过目前的危机。 午后,魏云清吃过饭便在自己宫里等着,她相信即便回去后深思熟虑过了,还是会有人来的。比如说庄妃,虽说她跟庄妃还打过架,可庄妃的性子,其实挺适合跟男人打交道的,不会吃亏,而且庄妃性格相对要强,她相信庄妃是不会放过这能掌握权力的机会的。 除了得到妃嫔们的帮助,魏云清还指望着她们的家人能因此也站到她这边。她们的家人好歹是有爵位的,平日里总会有些交好的皇亲国戚或者官员吧,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啊,能争取到的人越多越好。 先来的人是庄妃,就在魏云清刚吃完午饭没多久之后。她一来便要求魏云清说具体的,不过魏云清让她稍安勿躁,先等到其余人再说。 之后人陆陆续续来了,大多数人面上都带着一丝期待,一丝忧惧,显然对于这个决定,她们并不太有信心。魏云清数了数,人一个都没少,她很满意。 因为大家都没经验,且毕竟身为后宫女子不得出后宫,不可能像那些官员一样自由行动,魏云清思来想去,要借用她们的力量,得循序渐进。 魏云清将人分成了三组,徐贵妃,许昭仪,庄妃三人各领一组,组员她们自己挑,总要挑能愉快合作的。然后,她就把乾清门那儿目前积压的奏折每组分了几本,让她们讨论出每件事的处理结果。 当然,这只是一种练习,不可能真让她们拿出合理的解决方案。她还让曹军将过去的奏折和对应的解决方案整理出来,准备作为“例题”给她们看,能学多少是多少,等一段时间之后,哪些人学得快适合走这条路,哪些人不适合便能一目了然。 又过了两天,跑乾清宫前跪着的官员又多了一些,继续要求杨奕惩治魏云清。杨奕不堪其扰,居然打了几个叫得最凶的人庭仗。 魏云清得到消息的时候,庭仗已经打了有一会儿了,而且看样子杨奕并没有叫停的意思,她忙带人赶了过去。 庭仗是皇帝对朝廷官员的私刑,打死人的也不在少数,杨奕当上皇帝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施行这种刑罚,多年未感受过庭仗之恐怖的官员们早忘了这一茬,此刻骤然出现,有些官员已然心生退却之意。 魏云清到的时候,乾清宫前官员跪了一片,那两个被打的御史呻.吟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再打下去说不定会出人命。 曹军边跟着魏云清边劝道:“娘娘,这些迂腐的书生,就是欠打,奴婢瞧啊,您还是莫管他们了,让他们长长记性!” 以他对魏云清的了解,他自然看出来魏云清赶过来不是来看热闹,而是来阻止事态恶化的。 “这说不定是个机会。”魏云清笑道。 曹军微怔,随即谄笑:“还是娘娘思虑周全,奴婢这脑子啊,就是想得太简单了!” 一行人一到,曹军便让人去阻止乾清宫的内侍继续行刑。见来人是魏云清和曹军,那些内侍也颇有眼力见,立刻停下了,对曹军道:“曹公公,这是皇上的命令,要不您去找皇上要个停止行刑的口谕?” 曹军矜持地点点头,转身吩咐了身边的黄八斤一声,后者应声,转身跑去乾清宫通报。 魏云清这一行人来得浩浩荡荡,乾清宫门口跪了一地的人不可能看不到她,而对于她让人停下行刑的举动,偏就有人不领情。 “皇贵妃,请你以天下为重,莫要再插手前朝之事!”有人大声道。 曹军怒叱一声:“大胆!” 魏云清微微抬手,看向那名年轻的御史道:“这位大人是……” 那御史长得相貌堂堂,约有二十六七岁,见魏云清问起,他一脸正气朗声道:“下官都察院靖州道御史谢昇!” “谢大人,”魏云清点点头,面露疑惑,“本宫便是不懂了,本宫没有敛财,没有草菅人命,也没有铲除异己,任用私人,怎么就说我不以天下为重了呢?” 谢昇扬声道:“就因为你干政,如今大梁境内四处是灾祸!” “呵呵……有意思。”魏云清面露讥讽,“那些灾祸我知道,隔个几年就会发生的事你们倒好意思都怪在我头上。” 谢昇面色涨红:“高皇帝有言,后宫不得干政!如今皇贵妃你插手前朝政事,终引得上天降怒,若你还有一点慈悲之心,就该早些收手!” “我们刚刚在说的是大梁境内的灾祸呢,你扯祖训做什么?”魏云清哼了一声,“事情一件件说。就先把这‘牝鸡司晨,天下大乱’这话说清楚!蓝田,把我整理的那份资料给谢大人瞧瞧。” “是,娘娘!”蓝田应了一声,拿出一份宣纸,款款走过一群跪着的官员,来到了谢昇面前,递了过去。 谢昇接过那张纸,视线往上扫去。他身边的几个官员也有些好奇,视线纷纷瞥了过来。 纸上的字实在不敢令人恭维,他们先鄙夷了一番魏云清的字,这才仔细看纸上的内容。越看,他们越是惊讶,脸色慢慢变了。 这张纸上的内容,是魏云清专门找来了资料统计的数据,包括近一百年来有记载的各种洪水,火灾,蝗灾,瘟疫等等,她统计了总数,平均数,以及专门选取了一些年份单独进行统计——比如高皇帝六十大寿那年,仁皇帝登基那年等等,都是些有贤德之名的皇帝。 估摸着他们看得差不多了,魏云清冷冷一笑:“高皇帝六十大寿那年,有记载的各地水灾一十二次,蝗灾三次,火灾六十五次,造反两次,瘟疫三次,饥荒六次,仁皇帝登基那年,有记载的各地水灾九次,蝗灾四次,火灾四十七次,造反一次,瘟疫四次,饥荒五次……而你们递上来的奏折上如今加起来的各种灾祸,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次!你们倒是说说,高皇帝和仁皇帝在位时的灾祸,怎么就如今多那么多?说什么‘牝鸡司晨,天下大乱’,那你们告诉我,高皇帝和仁皇帝是被老天所厌弃降下灾祸于大梁,还是说他们都是女人不成?!” 第九十二章 <b></b> 魏云清这话,没人敢随便接。 高皇帝和仁皇帝岂是他们能随意议论的,偏偏她就是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说这种话!可她敢说,他们却是万万不能乱接的! 于是只见乾清宫前一片寂静。 在这片寂静之中,有人眼尖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居然来到了宫门口,他们顿时眼睛一亮,期待着皇帝对魏云清这种肆意编排高皇帝和仁皇帝的举动进行惩治。 然而,杨奕的表现注定会令他们大失所望。 听黄八斤禀告说一直跟他冷战没有再来主动找过他的魏云清就在乾清宫门口,杨奕立刻跑了出来,他没有惊动魏云清,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话,并且打从心底里觉得她说得太有道理——至于说编排先祖什么的,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他心中,魏云清永远都是天上的仙女,有资格说任何人的不是。而且,明明是这些该死的官员咄咄逼人,说什么牝鸡司晨,天下大乱,真真是胡说八道!他的命是她救的,她自己还是天上的仙女,老天怎么可能因此降下灾祸?再来她也说了,明明她帮着处理政事的时候,灾祸还少了不少呢! 杨奕的心完全就是偏向魏云清这边的,此刻他呆站在一旁,心里感叹着不愧是他的云清姐姐,对付这些迂腐之人就是有办法。 因此,那些期待着当场捉住魏云清“不敬言论”的杨奕能大发神威将她处置了的官员们就看到他们所仰仗期待的皇帝悠闲地站在那儿,根本就没有出头的意思。 “谢大人,灾祸这事,算不到我头上,对吧?”魏云清继续望着谢昇问道。 谢昇欲言又止,低头对着那张宣纸看了又看,企图看出些端倪来。可他不过是个文科书生,算学一般,他觉得按照这纸上所总结的,这天下的灾祸似乎真的怪不到皇贵妃头上,高皇帝在位时的灾祸还更多一些呢——当然这话他死都不可能说的。 “怎么,觉得这是我作假?”魏云清见谢昇一直在看她的统计数据,便笑道,“你们尽管可以再去查找,看我有没有伪造。”这可是她带着延禧宫中的人花了好大精力才搜索制作出来的总结报告,复核过的,她还就不怕他们复查。 见魏云清如此坦然,谢昇便觉得,这张纸上的东西并没有作假。 他为人正直,也有些书生逃不开的迂腐,一向认为女人不当干预政事,否则这天下必乱,平日里他也跟同僚们痛斥过皇贵妃专权之事,愤愤不平,怒而上书,只求皇帝恢复三纲五常,莫让女流之辈毁了大梁基业。 今日是他与皇贵妃的第一次见面,而她说的话,他发现从前并未深思过。他们说她越权擅专,扰乱朝政,可却从未有人受她迫害,也从未听说她有任何敛财任用私人之行,甚至在皇上又不上朝也不跟内阁议事的情形下,是她站了出来。而他们反对她的理由,不过就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不,这世道合该是男尊女卑,女流之辈无知又无能,善妒又器小,如何能担起这整个大梁?然而面前的这位皇贵妃,似乎却又无法用无知来形容,她并非胡搅蛮缠之辈,还用这些无法更改的事反驳了“牝鸡司晨,天下大乱”的话,甚至令他们无法驳斥,这实在是…… 谢昇越想便越是混乱,他不是那种迂腐到底的人,也能接受一些新的思想,因此在魏云清这件事上,他过去所受到的教育中深深植入他内心的思想观念与他如今的理智相冲突,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没有异议?”魏云清并没有等谢昇厘清他自己的真正想法,见他不说话,便又环视了一圈,“各位呢?” 没有人敢对此发表任何言论。 魏云清笑道:“很好,‘牝鸡司晨’这事便算是过去了,本宫希望将来不要有人再提。那么咱们再接下来说说其他的。” 她面色微冷,厉声道:“对你们这些官员来说,男人本该凌驾于女人之上的自负比整个大梁基业更重要,是也不是?” 跪了一地的官员全都愣住了,这也是他们向来不会深思的问题,而他们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反驳。 要知道,就算有些女人偶有反抗男权的意思,但几乎不会有人会如此尖锐的向整个男权社会发出呐喊和反抗。而魏云清如今敢这么做,也是仗着目前自己的身份——如果她现在还在宫外混吃等死,过自己的小日子,自然只想管好她自己,管不到别人身上去。但既然她有了条件,她便想试试。 “皇贵妃,你这是何意?”有人高声愤愤道,“我等对大梁忠心耿耿,为了大梁宁死不惜,你怎能如此侮辱文人的气节?!” 魏云清看向男人,嗤笑道:“侮辱你们气节的是你们自己,与我何干?说什么为了大梁宁愿去死,不过是空口说大话罢了,你们连让一个女人干预政事的气量都没有!” “你……女人又怎能干政!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大梁数百年基业受此所累,恐会毁于一旦啊!”有个头发微白的老臣惨呼道。 魏云清此刻也不讲什么尊老爱幼了,看向他道:“女人又怎么不能干政了?” 那老臣吹胡子瞪眼道:“自古便是男尊女卑,女子天生头发长见识短,若让女子掌权,这国家亡矣!” “其一,所谓的自古便是男尊女卑,是你们太过想当然了,在更早史书无记载的时候,咱们人类乃是母系氏族,那可是女人当家。真要算‘自古’,如今你们把当家地位还给女性如何? “其二,说什么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有意思,你们若不读书没人教,能认字能写文章?你们一边不让女人读书,一边骂女人见识短,可真是讲道理啊! “其三,女子掌权又怎么了?你们三五成群,结党营私,每日里斗来斗去,又何时完全将大梁的数百年基业放在首位?而我跟你们不同,我在这个世间无父无母,不会想着为任何人谋取私欲,也绝不会偏颇任何一方,若不信你们便去问问内阁的几位大人,平日里议事之时,我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全无私心。你们倒是问问自己,若你们当了首辅,位高权重,难道就不会任用自己人,排除异己,指望着一家独大?” 魏云清的话过于直接和犀利,有些官员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难看。只是,能接受她话的官员仅仅在极少数,大部分官员认为她的话是在胡搅蛮缠,胡说八道。 有个中年官员大声道:“其一,史书没记载的东西,你又是如何得知?什么女人当家,荒谬!其二,即便让女人读书,女人的见识也不可能跟男人一样,男女有别,天资所限!其三,下官绝没有结党营私,即便位高权重,亦不会以权谋私!” 见对方一脸正气凛然,魏云清问道:“这位大人是?” “下官都察院佥都御史刑守道!”那官员并无任何惧意,似乎一点也不怕被报复处置。 “邢大人,你这三个问题,我便也一一回答你。”魏云清说着,表情似乎有些神秘,“其一,我自有我得知的渠道,我不但知道过去有过女人当家的时候,我还知道人类是猿猴在数百万年间变成的。其二,邢大人说得有道理,空口无凭,那便按照邢大人的意思,办女子书院招收女学生,与男人比上一比。其三,邢大人有气节,回头我便跟皇上商量看看可以给您升个什么官,我大梁缺的正是您这样有气节又肯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官员!” 刑守道懵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刑守道出来说话已经做好了要被问罪的打算,可他不怕!然而这事情的发展却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其一就不说了,说什么人是猿猴变的,简直荒天下之大缪!其二,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开办女子书院了?这也太莫名了!最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其三,他出来驳斥她,她反倒要给他升官?这……这该不会是他还没睡醒吧? 其他人的想法跟刑守道的也差不了多少,魏云清的每一句话都让他们吃惊,最让他们不解的是,她说要给反驳她的人升官!该不会……是明升暗降吧? 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同,而这时杨奕忽然扬声道:“不用商量了,正好内阁缺个人,朕封你为华盖殿大学士,入内阁。” 魏云清猛然一回头,便看到杨奕端着架子,肃着脸慢慢走过来。他走路的动作看上去虽慢,可却难掩步调间的急切,一直走到魏云清身边他才停下。 而杨奕的命令一下,现场的大臣们更懵了。 这……这就升官了?那可是内阁!他们一辈子的目标,就因刑守道驳斥皇贵妃,就入了内阁?这,这也太儿戏了! 魏云清心下微叹,虽说她知道杨奕出来是为她撑腰站台,但他这直接把人弄到内阁的举动,却有些过分了。其他官员由皇帝任命还不要紧,可内阁一向就是群臣推选上来的,若是不能服众,就算进了内阁也无法开展工作,一个空降兵对于群臣来说是很犯忌的。 不过这时她也不是不能顺水推舟。 只见魏云清扫视了一圈,微微一笑:“各位大人们若觉得皇上这命令有所不妥,直说便是。你们也瞧见了,直谏非但无罪,还有功。” 魏云清这话一出来,还真有些人大着胆子出声:“皇上,微臣认为内阁人选不可儿戏,还请皇上三思!” 附和的人不少,连刑守道本人都说:“回皇上,微臣才疏学浅,目前实在无能进入内阁,请皇上收回成命!” 杨奕看看那刑守道,视线微微一转,又落到了魏云清身上。 魏云清浅笑:“既然邢大人也这么说了,我看皇上还是收回这命令如何?至于给邢大人升个什么官好让他发挥他的才能,稍后可再议。” 见魏云清笑容温柔,杨奕心都酥了,连声道:“好,好,那就稍后再议!” 原本在场的官员跪在乾清宫门口请命是为了让魏云清下台,都做好了被问责的准备,谁知露头的不但没被问罪,还要升官,这令人始料未及,有些擅长投机的官员心里便有了小九九。 但依然有些固执的官员并不吃魏云清这一套,见杨奕又出现了,有人立刻跳出来高声道:“皇上,为了大梁数百年基业,请您亲政!将皇贵妃赶回后宫去!” 魏云清心里一叹,视线不自觉转到一旁的春凳上。刚刚被打的大臣已经被抬下去治伤了,所以他们是看这里位置空出来了,所以迫不及待要填补空缺了是嘛…… 第九十三章 杨奕前几天被这些官员的固执弄得烦了,这才重新捡起了庭仗之刑,他本以为这些人在酷刑面前总该收敛一些了,谁知依然有人死不悔改,就是要惹他生气。 杨奕怒气冲冲地看向那人,大怒道:“朕早说过了,你们再有妄议此事的,朕定不轻饶!你也想吃板子吗?” 没人想受皮肉之苦,然而此时在群臣之中,却又流传着这样一种扭曲的心思——被打庭仗是一种荣耀,说明自己有气节,胆敢反抗皇上做下的不义之举。 因此当杨奕那样威胁之后,那说话的官员反倒更是正义凛然:“皇上,微臣吃板子事小,可大梁江山事重,还请皇上三思啊!” “你,你这个老匹夫!”杨奕之前早就被这些人弄得一身火气,刚才见魏云清表现得如此之好,他还以为这些迂腐的官员能变通一番,谁知道他们依然我行我素!他可是皇上,他们这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眼看着杨奕又想对人动手,魏云清忙拦住了他,低声道:“阿奕,你没见他们根本不怕庭仗,甚至还挺乐意的吗?别上当,他们这是想用你的昏庸,衬托他们的气节。” 杨奕一愣,原本高涨的怒火顿时就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似的冷却下来。他想,这些老匹夫也真是太可恶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多亏云清姐姐提醒他,不然他就要当昏君了! “朕不打你,你们爱跪着便跪着吧,反正朕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杨奕哼着说完,转身便拉住魏云清,“云清姐姐,我们进去,别理他们!” 然而,魏云清挣开了他,面上神情淡淡的:“我那儿还有些事要做,先回去了。” 杨奕有些失望地低头看着自己被甩脱的手,心里一阵难过。原来云清姐姐并没有原谅…… 魏云清并不打算理会杨奕的情绪,今天她已经演了一场,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至于这些个官员能有多少被她打动,就不是她能够干涉的事了。之后她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她不会让这些官员妨碍她的。 回去的路上,曹军欲言又止了好久,最后终于憋不住了问道:“娘娘,咱们人真是猿猴变的?” 魏云清一愣,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曹军想了想,皱眉道:“猿猴身上那么多毛,还有尾巴,可咱都没有啊……” “所以说,这是数百万年进化的功劳,不是几代人能完成的,别多想了,人类从什么东西变过来的并不重要。”魏云清笑道,“重要的是……吴尚文回上京了吗?” “……呃。”曹军本还等着魏云清说些什么大道理呢,谁知她突然话题一转,转得一时间他根本跟不上。 好在魏云清也不催,曹军愣了会儿后便道:“回娘娘,还没呢,您放心,奴婢一直让人盯着呢,人一回来就会有人过来通报。” 这时,有个小内侍忽然跑了过来,低声在曹军耳边嘀咕了几句,只听得曹军眼睛一亮,忙凑过来对魏云清喜道:“娘娘,吴尚文回京了!” 魏云清大喜:“好,立刻让他进宫……不,等等,你让他装扮一番,不要让人认出他来。” “是,娘娘,奴婢这便去办!”曹军忙道。 而魏云清则吩咐蓝田回延禧宫去把她过去准备的东西拿来,她自己先去了乾清门那儿等着。 因为内阁集体罢工,乾清门这儿魏云清可以放心使用。魏云清想着刚才在乾清宫外头看到的那些人,直想摇头。内阁的那些人,还真是老狐狸,乾清宫那儿跪了一团的人之中可没有一个内阁成员,想必他们是拿那些人当枪使,而他们自己在幕后坐享其成吧! 不一会儿,蓝田拿着魏云清要的东西回来了,魏云清整理了一番后,吴尚文也在曹军的指引下进来了。 一见吴尚文的模样,魏云清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曹军也是神人,居然把吴尚文扮成了女人的模样,也不怕吴尚文生气砍他一刀。 吴尚文是钦天监的官员,品级不高,权力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曹军如此折腾他也毫无顾忌,可见一斑。 此时被逼扮作宫女的吴尚文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好在他为人本也随和,并不太介意扮作女子,若换一个人来,怕是死也不肯就范的。他本来还以为要见他的人是曹军,还想着自己之前究竟做了什么才会惹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把他一个小人物专门召进皇宫,而现在看到坐在主位的人是魏云清,他顿时面露吃惊。 魏云清只把曹军和蓝田留在屋中,并让他们一会儿听着就好,别插嘴,这才看向神情复杂的吴尚文。 “吴大人,请坐。”时过境迁,如今魏云清已经不能亲切地叫他“甜心兄”了。 吴尚文面色稍有些犹豫,看向旁边的曹军,见曹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这才略有些局促地坐下。钦天监本就游离于大梁权力中心之外,里面的官员基本上就是父传子,子传孙,权力的更迭比较稳定。吴尚文并不关心朝廷中的事,因此对于魏云清居然会和曹军凑到一块儿,他并未想到。 “吴大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这次找你来,是希望你看在我们有几分交情的份上,帮我个小忙。”魏云清开门见山道。 “娘娘请说,若小人能帮忙,必不会推辞。”吴尚文谨慎地回道。听到她说起两人间“有几分交情”,他不禁心生感慨。那时候他还以为晏如松的妻子便是她了,谁知造化弄人,如今她入宫为妃,而晏如松也即将成亲,真真是世事难料啊。 在吴尚文略微走神的时候,魏云清笑道:“我希望吴大人能‘夜观天象’后对外宣布,我乃是天上的仙人转生,有我在,大梁必国运昌隆,延绵万世。” 吴尚文呆了:“……这、这个,小人做不到啊。” “吴大人,我听说你的观星术十分了得,在上京城中,你的名声也非常好,想来只要你公开发文,就会十分有公信力,我想你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请吴大人帮帮我,我感激不尽!”魏云清恳切地说。 吴尚文迟疑道:“这个……娘娘啊,您这处境,要解决也不难,只要您……” 他没说完便被魏云清打断了:“不,我绝不回到后宫去。” 吴尚文怔住,他回想着过去跟魏云清打过的交道,死活想不出当初那个娇俏可人的女孩怎么就变得权力至上了呢? “吴大人,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先打了感情牌,魏云清又适时地抛出利诱的橄榄枝。 “小人……并不缺什么。”吴尚文哪敢接这话?他可不想卷入朝廷纷争之中。 “所以,这些银票也无法打动你是吗?”魏云清将左手边原本盖着的一叠纸掀开,赫然是银票。 吴尚文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家境殷实,不缺钱也不贪财,对于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自然不愿意多看。 “小人家中并不缺银子……”吴尚文已经有些坐立难安了,只想着怎么尽快拒绝离去,“回娘娘,小人忽然记起……” 就在这时,魏云清又一掀开了右手边的第一张纸,那纸上画着的是个相当立体形象的圆球,吴尚文的视线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魏云清见他好奇,便道:“吴大人,您知道这是什么?” “是什么?”他果然好奇问道。 “是我们居住的大地。”魏云清道。 吴尚文瞪大了双眼。 这个时代,还相信着天圆地方的说法,因此魏云清这话自然会令吴尚文吃惊。 “你是说,我们脚下的大地,居然是个球?”吴尚文吃惊过后,便只剩下无奈和好笑了,显然他觉得她的话是异想天开。 魏云清笑道:“对,我们就生活在球的表面。我知道你想说,为什么在球下方的人不会掉下去?那是因为这个球内部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名叫万有引力,能将球体表面的东西牢牢地吸在球面上,却又不会妨碍它们的动作。” “这、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吴尚文依然不信。 魏云清道:“吴大人,不知你是否观察过从海面远处驶过来的船只?” 吴尚文摇头。这儿可是内陆地区,他从未见过大海。 她笑道:“没见过也没关系,我便说给你听,你以后可以亲自去大海边看看,或者问问曾经在海边生活过的人。当船从海平面行驶过来时,最先看到的是帆,之后整个船身才慢慢出现。这便是我所说之话的佐证。” 魏云清将一张纸折了数折,弄得硬了些,这才将它弄成弧形,弧形的一边对着吴尚文的眼睛,而另一边则倒拿着毛笔从弧形的下方慢慢向上移动。 当毛笔笔尖先出现在吴尚文眼睛中时,他瞪大了双眼,抢过纸纸,自己拿着试了好几次。 好一会儿,吴尚文原本安静的神情忽然变得狂热起来。 “娘娘,此事你是从何得知?”吴尚文热切地询问道,“可还有其他关于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圆球的事?” 魏云清神秘一笑:“我说了,我是天上的仙人转生,这些事我自带记忆,你想知道的话……若我心情好,并不介意同你多说几句。” 她的手指轻轻盖在桌上的其他宣纸上,笑得意有所指。 第九十四章 吴尚文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魏云清的手盖着的那些宣纸上,满眼的渴望,然而神色却挣扎不休。他清楚她的要求意味着什么……可她口中的那些东西太具有吸引力,即便是他父亲过来,恐怕也会被说动的。 挣扎再三,吴尚文表情放松下来,眼里只剩下不可动摇的坚定:“娘娘,前几日小人正好在外头夜观星象,发现天有异象,原先东方角宿与亢宿间的瑞星天保已然不在原位,想来娘娘定是天保星的化身,瑞星现世,我大梁将国泰民安,绵延万世啊!” 虽然不知道吴尚文口中的角宿什么的都是些什么鬼,可魏云清听懂了瑞星这个词,明白这事算是成了,她面上露出舒缓的笑容。 她会想出这个计划,首先是杨奕在群臣面前说她是仙女给她的提示。这时代世人多迷信,以往或许她会很无奈,但这时候却成了她可以利用的一点。给她一个“仙人转生”的光环,在舆论上造势,就是她这一系列行动的目的。 她故意在群臣面前现身,让他们看到她的不同,给他们一个直观的数据感受驳斥他们关于“牝鸡司晨”的说法,又特意提出猿猴变人、古代女人当家这种在他们听来十分荒谬的事,还故意弄得神神秘秘不肯告诉他们来源,就是为了配合吴尚文将来对她的“仙人认证书”,让他们联想到她的消息来源是“老天”,毕竟远古无史书时代的事,在这时代的人看来是绝不可能知道的。而为了说服吴尚文,她便准备了现代的不少常识来打动他,或许现代人在许多方面不如古代人,可至少在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上来说,一般古人对现代人是拍马难追的,这是整个时代的局限性,跟个人的智商能力无关。 虽然现在吴尚文说的“瑞星”跟她所说的“仙人转生”有些差别,不过结果怕也是大同小异。如今搞定了吴尚文,她就等着他的“瑞星认证书”发表后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吧。当然,她还会让曹军悄悄在民间造势,把她的瑞星身份在民间好好渲染,赢得舆论上的大优势。到时候,牝鸡司晨这种早已被她用数据驳斥的说法再也站不住脚跟,而大臣们若继续反对她这个“瑞星”帮着大梁,那就是有异心见不得大梁好啊! 在魏云清将手里的一叠纸都一股脑儿解释给吴尚文听后,吴尚文便带着满脑袋冲击他世界观的新知识回去了,临走前他还跟魏云清约好,将来还有问题希望她能为他解答,魏云清也答应了。 等吴尚文一走,曹军和蓝田立刻凑了过来。之前他们在听魏云清和吴尚文的谈话时就憋得不行,要不是她说过不能插嘴,他们早开口询问了。魏云清说的那些个东西,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新世界。 “娘娘,您说的那些,难不成都是真的?”曹军有些不信,他总觉得那些或许是她想出来忽悠吴尚文的。 “那是自然,否则又如何能说服吴尚文?”魏云清点头道,“如果说给你们听你们估计不信,也不懂,就别问了吧。” 她这样一说,曹军和蓝田只得不再问,魏云清看了眼看上去有满肚子话的蓝田,微微一笑:“这样吧,以后有时间了我可以给你们说说,如今嘛,还是先把目前这关给过了。” 蓝田脸上便立刻露出了笑容,连曹军也连连点头。什么他们住在一个大圆球上,这个大圆球还绕着一个燃烧着的更大的火球转……这些东西像是天方夜谭,可听着倒也极为有趣啊! 至于说魏云清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新奇想法——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他们二人便干脆不问了,他们太清楚,这位皇贵妃娘娘奇特的地方多得是呢,哪是他们能看透的? 吴尚文效率很高,在回去后的第二天,一份奏折便呈送了上来。这份给魏云清盖上“瑞星”名头的奏折在一众骂她的折子里显得尤为突出,立刻在朝中如飓风般扫过,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谁也没有想过,第一个正式力挺魏云清的,竟然是钦天监的官员。钦天监发表的农时书虽极为重要,然而平日里钦天监的官员都游离在真正的权力中心之外,谁也没有把他们当回事。可偏偏这吴尚文因前两年干旱时成功地“预言”过下雨,在民众间名声很盛,他的“瑞星”言论传到民间后,上京附近突然多了好几座娘娘庙,魏云清一下子成为了百姓口中的活神仙。而她勇救皇帝的事迹也悄无声息地流传进了民间,这让她的“瑞星”名头更是令人信服。 “娘娘,如今老百姓可将您当神仙供奉着呢!奴婢瞧啊,前朝那些老家伙想再说您的坏话,还得掂量掂量民意呢!”曹军面露得意地笑道。 得到曹军传来的那些个好消息,魏云清心中也是一松。计划成功了,吴尚文这一步她走得没错,如今她已经是“瑞星”,就算前朝的那些个大臣知道是她在背后推动的又如何?事情已成定局,他们还想说她“牝鸡司晨”,总要掂量一下老百姓们同不同意,这就是舆论的力量。 唯一的后遗症是,吴尚文总是代表钦天监的一些官员求见,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按照吴尚文所说,他回去后就将她说的那些东西给他父亲和其余钦天监领导们看,他们有人大为吃惊,有人十分震怒,觉得她在胡扯,“认证书”是给她发了,可后续或好奇提问,或特意为难的问题陆续而来,弄得她不胜其烦——有些问题她能答,有些问题她也不懂自然就没办法了。可偏偏她承了钦天监的情,加之她对技术性官员非常有好感,便只得耐心回复了。 在内阁罢工的半个月后,魏云清特意给了他们个台阶下,派人“关心”几位大人的病情,希望他们病愈后能早日回来,大梁的江山还要靠他们守着呢。 先是皇帝不肯将魏云清关回后宫,其次是连民间百姓都拥戴她,内阁的人也知道他们靠逼是不可能让魏云清下台的了,因此在她递出台阶之后的第二天,纷纷销假回来上班了。 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魏云清将堆积了许久的奏折送到几位阁臣面前,笑眯眯地说道:“各位大人辛苦些吧,这些奏折也放了些时日了,还请大人们给出些对策。” 阁臣们还能如何呢?只得乖乖地拿起奏折要么思考要么讨论。 然而魏云清却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他们给她弄出了那么多事,她总要“回报”他们的。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面色微动说道:“哦对了,还有件事忘了跟诸位大臣说了,从今日起,内阁议事时还会多些人在旁,希望大人们别介意,我已同她们说好,绝不会打扰到几位大人们议事。” 顺着魏云清的视线,内阁辅臣们看到角落挂了数个帘子,帘子后人影闪动。 这、这后面都是……女人?! 之前内阁的几位大人们回来时心情自然是不适的,因此对周围的观察力就减弱了,在跟魏云清说话的空当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居然多了这么些个帘子。如今魏云清说起,他们才发现异样,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闹了一场,没想到没能赶走魏云清也就罢了,后宫还多跑来了几个! “胡闹!这是有辱斯文!”毛一荣气得脸色涨红。 魏云清故作疑惑道:“毛大人,这哪是有辱斯文呢?她们可是对几位大人的风姿极为敬仰,想一睹风采,求到了我这儿,我想着诸位大人并非气量小之人,推脱不得无奈之下才同意她们一道过来的。” 帘子后庄妃轻轻哼了一声,表情不屑。其余妃子也是面色古怪。明明是皇贵妃非要把她们拉来的好吗,说什么“实践出真知”,她这信口雌黄的能力实在是个中翘楚啊! “内阁议事乃是严肃之事,涉及机密,又岂容这些后宫女子随意探听!”毛一荣怒道。 魏云清笑道:“我不也是后宫女子么?怎么,毛大人准备把我赶出去?” 毛一荣不吭声了。他们之前不就是想逼她走么?结果皇帝不配合,她自己也不知怎么的拉拢到了钦天监那些一向顽固不化的官员,最终他们也没能如愿,反倒是给了她名正言顺的借口参与内阁议事。什么狗屁瑞星,简直是胡扯! 想到那个对魏云清“包庇纵容”的小皇帝,毛一荣心中便是一阵无力,斗志瞬间消散开去,默认了后宫那些女人出现在这儿的事。 毛一荣偃旗息鼓了,其他辅臣们便也不再做声,他们知道没用。若他们坚持不让那些女人留在这儿,恐怕又会跟皇贵妃闹起来,接着是罢工,然后她再想出点什么法子来,然后他们被逼无奈又要顺着她给出的台阶回来——不如一开始就当没看到她们算了,瞧瞧,这不是有帘子挡着呢吗? 其实内阁诸位辅臣们如今这么快就妥协回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魏云清并非奸妃。若她是个贪赃枉法,任用私人之人,就算她利用吴尚文来制造舆论优势,他们也不可能就此妥协——当然,若她用他们的身家性命威胁他们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事实是,她在的这段时间,内阁处理政事的效率都高多了,她不会对政事发表无理取闹的意见,而且在处理争端上竟难得做到了一碗水端平,谁有理听谁的,也不总是偏袒任何一人。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在的时候,他们在处理政事上真是觉得身心舒坦,不管他们的政见有没有得到支持,好歹事情落地了,悬而未决总是令人揪心的。也因此,当初他们直到御史上书弹劾才意识到她这个女人执政的不对;也因此,如今他们回来得也痛快。 ——反正啊,这是杨家的江山,皇帝陛下都不管了,要他们操这个心做什么? 见内阁众位大臣都没再表示反对,魏云清心情好了,笑道:“还有一事。” 她这话一出,内阁诸位大人都绷紧了神经,也不知她又要弄出些什么样的幺蛾子。 “那一日,都察院佥都御史刑守道邢大人说,要开办女子书院,好让男女比比看,是否女人也有与男人相较的能耐,我觉着这提议不错,皇上也认可,因此我想请各位大人想想看,该如何在全国范围内开办推广这女子书院。”魏云清笑眯眯地说着,直接借用了刑守道的名号,给他栽了个赃。 那一日内阁几位大人都不在,可他们都有各自的消息渠道,那天发生的事他们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对于所谓的“刑守道提出开办女子书院”一事自然清楚乃是胡说,刑守道根本不可能那么说的。 只是如今跟魏云清争这个并无意义,他们是决计不会同意全国推广什么女子书院的——女子哪里能跟男子相提并论?女子本该温柔贤惠,在家相夫教子,若一个个都读书去了,那家中诸事要谁来做? 以魏云清为代表的后宫女子如今要参政议政,他们也就认了,毕竟皇家嘛,惯会出幺蛾子,然而让全国女子效仿,却是万万不行的! “娘娘,这并不可行!”毛一荣立刻又生龙活虎地回道,“女子若想读书,请几个教习先生便罢了,却不可抛头露面到书院去读书!” “为何?”魏云清道,“你们不是一直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相当鄙夷的么?让女子读书,多长点见识,想来对你们男子也是极有好处的,想想看,当你有了无法定夺之事,回家后还有个读过书有见识的妻子能与你共商大事,不觉得是件很美妙的事么?夫妻本该互相扶持的。况且,如今我大梁的读书人虽多,可也没多到遍地都是,请个教习先生耗财颇多,普通人家的女子哪里请得起?兴办书院才是利国利民的出路啊!” “女子本当贞静柔顺,男女异群,若女子们去了书院读书,即便是女子书院,难免会见到外男,甚至过从甚密,如此有违纲常之事,必不可行!”毛一荣道。 “我觉着,毛大人完全是多虑了。百姓家的女子,还要赚钱养家,哪儿顾得上男女大防?您说的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家底殷实的人家啊。我想开办这女子书院,首要的受惠者,便是那些家境普通的女子,她们并不需要担心男女大防。”魏云清回道。 可毛一荣也不傻,摇头道:“娘娘太过想当然耳。家中穷困之人,连送家中男儿读书都不可能,更不可能送女儿去读书了。” 魏云清装傻:“原来如此,看来还是毛大人想得周到。” 魏云清刚才的话当然是故意那么说的,底层民众忙着生存,哪有闲心让家中女儿去接受教育呢?若女子书院果真开办起来,第一批来读书的,一定会是家境殷实,无需女儿做事贴补家用的中产阶级。但她之前并不想把这点挑明,先把女子书院开起来,到时候生源都是哪些人,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只是现在既然毛一荣挑明了…… “可毛大人,既然能入女子书院读书的都是些家境殷实之人,来去书院和家中自然会有马车轿子等接送,而作为女子书院,进出都将极为严格,毛大人您所担心的事自然不会发生。”魏云清道。 旁边金俨忽然哼了一声:“孔孟之道,又岂是女子能领会的?为她们开办书院,简直是有辱斯文!” 魏云清望向金俨,片刻后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浅笑道:“金大人,您说得真是太对了!” 金俨一愣,连跟魏云清对掐的话他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她居然同意了他的话?她见不可能说服他们,便决定放弃了? 金俨到底是低估了魏云清,在说出赞同的话语令内阁辅臣们均一怔之后,她又一脸诚恳地说:“金大人说得太对了,儒家学说还是交给你们男人来继承和发扬的好,女子嘛,在女子书院学点儿旁门左道就成了。” 金俨眉头微皱,他有点搞不清楚魏云清真正想做什么了,开办女子书院却不让女子们学孔孟之道……其实他们反对开办女子书院是因为他们有隐忧,如今能开办女子书院,将来就能提出让女子也参加科举,如此一来,女子也进入朝廷做官,这世道不全乱了?所以一开始他们便不愿同意,如此彻底断绝可能到来的乱世。但如今魏云清却提出女子书院不学孔孟之道,这让他们有些疑惑她的真正意图。往前数几百年,科举名目繁多,包括秀才科,明经科,进士科,明法科等等,但如今的文科举,考的只是进士科,若女子书院不教孔孟之道,她们便绝不可能参加科举了。 “旁门左道?”文淮疑惑道。他是儒学大家,但对其他家思想学说并不太了解,其他的学说在如今这世道确实也无法广泛流传——学了也不能靠科举做官啊! “算学之类的。”魏云清笑道,“诸位大人们想啊,女子学精了算术,执掌中馈必定更为稳妥,想在账目上作假欺骗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当然了,同等的,若女人学精了,账目做个假捞点私房,家主们想必也是看不出来的呢。 而魏云清期待的是,如果里面有些对数学有天赋的,说不定还能出一些女数学家。 儒家的一些思想有可取之处,但魏云清觉得,它对女性的束缚也是最大的。这些内阁大人们将它当宝,她却是绝对不会让辛苦开办起来的女子书院就教那些东西的。正好他们也不愿让女人学这个,那她就让女人们学点更实用的东西,为她后续要做的一些事打好人才基础。看,大家都满意,不挺好的吗? 在内阁们看来,如今魏云清算是退了一大步,他们心里已经有了些许松动。 金俨忽然道:“娘娘,户部没银子开官办女子书院。” 大梁国库一直处于半空虚状态,金俨身为户部尚书对此十分焦虑但又无可奈何,到后来他也无奈了,别人要户部配合办什么事,反正他就一句话:没钱! 此刻他也算是福至心灵。要全国推广什么女子书院自然是需要大笔银子的,可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来,皇贵妃自然只能放弃那不切实际的想法了。他早该抛出这点的,前头那些争论本就没有必要。 “……哦,这样啊。”魏云清沉默几秒,她不知道金俨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户部真的连办个学校的钱都拿不出来,但她也不可能对他说你撒谎,没钱也给我拿出钱来,她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嘛。 其他内阁大臣们一见金俨拿出了这杀手锏,立刻心头一亮,只见毛一荣道:“娘娘,您也看到了,不是臣等不肯做着利国利民之事,实在是户部没银子了。” “要是户部有银子,你们就肯同意开办女子书院了?”魏云清面上愤愤。 毛一荣认为这事已经确定是吹了,只要金俨咬定没钱,这女子书院就不可能开办得起来,便笑道:“那是自然!” “那便好。”魏云清忽而展颜一笑。 毛一荣心里咯噔一下,可细细一想,即便皇贵妃劝动皇上动用私库,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开办书院的,便放下心来。 其余辅臣们见毛一荣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却听魏云清道:“那便由我出银子,在上京开办个一间女子书院。等将来户部有银子了,再将女子书院开办至全国。诸位大人看可好?” 先搞个试点单位,再将它作为全国楷模推广开去。至于钱的问题……她很明白户部就算有钱了怕也会跟她说没钱,不会同意全国推广女子书院,不过她也不会干等着户部拿钱出来,要全国推广女子书院没那么容易,前期要做的准备还太多,钱已经是最简单的问题了,她有足够的时间解决它。 她一定会解决它的。 第九十五章 在魏云清将自己的主张放宽到只在上京开一所女子书院后,几位内阁辅臣们一边心想着户部将来是绝对不可能有钱办书院的一边爽快地同意了。 反正只是一家书院,又是皇贵妃自己出钱去办,即便他们不同意她也能办得起来,不如应了下来,免得双方又起争执。 而大致摸清楚这些辅臣想法的魏云清心里也很是高兴,万事开头难,如今他们答应了她开办女子书院的事,是他们的大失误。他们不就是看不起她,觉得以后她一定办不起来办不好么?将来她一定会让他们明白,今天他们松口让她办书院在他们的立场来看是件多么错误的行为。 但现在,就让他们先高兴一会儿好了。 得到了内阁的“支持”,魏云清便开始着手办女子书院的事。后宫这些女子当时也听到了她和内阁们争执的全部内容,因此事后召集她们来延禧宫时她也没重复,直接询问有谁愿意接下这个任务,而接下这事的人将成为女子书院的第一任山长。 之前这些后宫妃子们虽然说准备干政了,但毕竟能力未显现或者不够,也没能独立做些什么事,大多数人都对接下独立开办女子书院一事没有信心。 魏云清见大家都沉默下来,四下扫了一圈看向庄妃,点名道:“庄妃,此事你愿意接手吗?” 庄妃挑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若我接手此事,岂不是要被前朝那些大人们记恨?” 她很清楚,之前内阁对开办女子书院是如此抵触,谁接手它,谁就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无论做得好还是做得不好,都没什么好处。 “确实是有这个问题。”魏云清点点头,她并不觉得庄妃想到这一层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担忧,反倒让魏云清很欣赏,想了想她说道,“那就由我来当第一任山长,对外都是我的名义,但事实上由你统筹,如何?” 她自己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总要把很多事都分配下去的。而且若她召集了这些妃嫔却不让她们独立做事,那不是放着浪费了么?至少她们是女人,在帮她做某些为女性争取权益的事上,大体上会比前朝那些迂腐书生们靠谱。 “你的意思是,如今活儿都我干,将来有好处了全是你的?”庄妃又是一声冷哼。 魏云清瞪了她一眼:“你就说干不干吧!你不干我就找别人了。” 庄妃轻蔑地扫视了一圈,嗤笑道:“就凭她们?你也真够心大的。” “……行,就这么定下是你了。”魏云清心里翻了个白眼,直接下了结论。 庄妃没有反对,只是表情依然不屑一顾。 魏云清也懒得理她的口是心非,继续问道:“还有没有人愿意协助庄妃的?” 安静了几秒,有两位选侍小心地举起了手——这举手还是魏云清教的,说议事时有话说就举手,不要乱糟糟的。 魏云清点点头,笑道:“那就麻烦三位了。” 庄妃回头看了那两位选侍一眼,后两者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不太敢跟她对视,庄妃冷哼一声,收回视线,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在确定开办女子书院的主要负责人后,魏云清又开始为钱的事发起愁来。其实开办女子书院有三难:钱,师资力量,生源,不过既然已经定了负责人,后两项就主要交给庄妃负责了,魏云清只需再跟她商讨一下女子书院将来主要的教育方向。开办一个书院的钱,魏云清暂时还有,但也仅仅能开办维持这一个罢了,她得想办法赚钱,免得后继无力。 自己瞎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魏云清便让曹军把金俨叫了过来,金俨是户部尚书,大梁的财政状况他最清楚。 金俨和魏云清大概可以算是相看两厌,魏云清问他财政情况时,他也只是拣最简单地说了,不过倒也没有撒谎。 目前大梁国家财政收入靠的就是税收,主要分为土地税和商业税两种,而土地税占的是大头。土地税以耕地面积和土地面积为基准,每年浮动范围不大,而最近财政困难主要是因为军费的陡然增加。 在金俨说了一下土地税的收税比例后,魏云清点点头,大梁的土地税不算重,农民基本能活下去。其实按照她的想法,农业税就该废除,种地很辛苦,而每年种地就种出那么点东西,又要交税,农民就只能混个温饱了。可就算是在现代,农业税直到2006年才废除,那还是得益于整个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农业的工业化规模化,如今这种全靠手工,而且国家税收就指望着农业税的情况下,农业税根本不可能取消的。况且,不仅仅从经济上考虑,农业税的征收也有政治上的考量——有些地方天高皇帝远,要是不征收农业税,怎么让百姓们产生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既然农业税不方便调整,便只能动商业税这块了。然而听金俨一介绍,这商业税也是品种繁多,包括对金银铁,谷,帛等的收税,关市之税等等,再加重也不妥。而像茶,盐,矿产之类的都是专卖,相当于国家承包给私人,别人不得擅自经营。 在听完金俨的介绍之后,魏云清想到两个问题,一是大梁缺少国营企业,像茶,盐之类的专卖完全可以捏在国家手里,但现在却全都外包了出去,这其中肯定少不了钱权交易暗箱操作,若她提出要把那些东西都收归国有,必定会引起利益双方的反对,这个还是等将来再说吧。另一个就是大梁采取的是完全的闭关锁国政策,不与其他国家通商。按照金俨说起来,这也是无奈之举。 大梁与其他国家有陆路和海陆两条。先说陆路,早些年间跟大宋是有商业交流的,但两国关系变糟糕后就断绝了商业往来。除了大宋以外,北方还有些独立的游牧民族,大梁跟对方打过交道,对方不讲契约精神,抢了货不给钱或者卖的货数量不足以次充好,时间一久,大梁国内的商人都不敢跟人家做生意了,他们便也转向了大宋,大宋人比较剽悍,那些游牧民族打不过,自然就只能老老实实做生意了。 再来说海路。很早之前魏云清就听柳慧娘说过大梁有海禁,这也是被逼出来的。海上有倭寇,大梁也派兵剿过,只是倭寇狡诈,大梁派出的兵力多,他们就逃、躲,大梁派出的兵力少,他们就打,如此多年下来,倭寇没打掉多少,大梁士兵倒是折损不少。因此到后来,朝廷就下了海禁的命令,干脆就不让商船出海了。但这海上交易利润高,有不少人犯禁,有些死在了倭寇的劫掠下,有些成功突破大梁朝廷和倭寇的双重封锁,一夜暴富。若是被朝廷抓住,犯禁的不但要没收货物货款,还要判刑。原本最初目的是保护海商的海禁令,最后却变成了海商的催命符,也是令人唏嘘。 “金大人,我听闻这海上贸易利润颇为丰厚,不如就想法子剿灭倭寇,开海禁吧。”魏云清道。 金俨双手一拱:“娘娘想法不错。只是一来倭寇屡次剿灭都未成功,二来户部没银子供军队,娘娘还是莫要多想了。” 魏云清满心郁闷,又是没钱!没钱就没办法打倭寇,打不了倭寇就开不了海禁,做不了对外的生意,做不了对外生意就没钱,简直是恶性循环啊! 把金俨打发走之后,魏云清满脑子依然是钱钱钱,困境之中她忽然想到个人,便忙让曹军把人叫来。 魏云清让曹军叫来的人是王冕,之前在吏部文选司郎中一职的筛选上他曾经作为毫无背景的候选人之一接受过魏云清的考核。当然,最后他落选了,只是魏云清却记住了,他的女婿是江南首富的儿子。 是的,她现在缺钱缺疯了,决定要卖官鬻爵了! “王大人,不知您的亲家对爵位可有兴趣?”魏云清一向不爱拐弯抹角,王冕一来,她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王冕闻言着实愣了愣,好不容易才回神问道:“娘娘,您刚才的话是何意?” 魏云清笑道:“正是王大人您听到的意思。您也知道,最近户部没钱,本宫想为百姓做点实事都没银子,便只好想其他办法了。您看,您的亲家虽是江南首富,可毕竟是个庶民,难道对爵位没有兴趣么?” 虽说魏云清很缺钱,但她还没因此头脑发热,官不好乱卖,但爵位这种虚衔可以。而且她要卖的这种爵位,跟普通的还不一样,没有俸禄,只能算是个荣誉头衔,不得世袭。然而即便如此,她相信不少没有爵位的有钱人也会对此趋之若鹜。在这个身份至上的社会里,有钱算什么,有地位才是最要紧的,那些有钱人想必不会吝啬于为这个荣誉爵位花点钱。有了荣誉爵位,地位上升,爵位比他低的官员见了他还要对他以礼相待,多威风啊。她就不信那些没地位的有钱人不动心。 事实是,别说王冕的亲家了,就连王冕本人听到这个都动心了。 只见王冕两眼放光地看着魏云清,激动地说道:“娘娘,怎么卖?!” 魏云清:“……” 看王冕这迫不及待的模样……她这算是找对人了么? 轻咳一声,魏云清缓缓道:“我首先要说明两点:第一,此次出卖的爵位只是荣誉爵,无俸禄,也不得世袭,除此之外与其他爵位并无两样;第二,此爵位的购买者需满足一定条件方可购买。” “娘娘您请说!”王冕眼里的光就没有弱下去。第一条根本不算什么,有钱买爵位的,谁在乎那几个俸禄钱啊!至于说袭爵问题……其他正经爵位也有不能世袭的啊,更何况后代想要爵位,自个儿买就是了,都不是问题! “第一,购买者必须无爵位和官位在身;第二,唯有上交税收达到一定数额才可购买爵位。”魏云清道。 “上交税收?”王冕疑惑道。 魏云清点头:“此次卖爵主要针对商人,他个人上交的税款达到一定数额后,便可提出申请。” 此举一是限定购买人数,免得这新增加的荣誉爵成为烂大街的东西,二是可以促进商人们积极交税,增加国家财政收入。不然的话,能偷税漏税,这些精明的商人又怎会不做呢?商人本逐利。 “那要达到多少?”王冕面露探寻。 “这个还得再看。今日我找王大人过来,只是问问……若您那亲家有兴趣,也可尽早做好准备。”魏云清道。 王冕点点头,笑道:“下官明白了,想必我那亲家得知此事,必定欣喜若狂啊。” “那便好。”魏云清微微一笑。这件事就是双赢,之后她还要找内阁扯皮,将这事作为一项政策光明正大的向全国广而告之。 毫无悬念,魏云清这提议一在内阁提出便受到了反对,毕竟卖官鬻爵虽一直有,却不会如此公然摆上台面,他们也是要面子的。不过这回也不是没人支持她——这回支持她的是金俨。作为户部尚书,国家财政困难他也难做,如今有钱进项他自然大大欢迎。 接着魏云清就看金俨一人舌战群儒,而她只要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就行了。最后内阁各位大臣都吵累了,魏云清便说:“此事皇上也很赞同。” 这事,魏云清让曹军跟杨奕报备了一下,曹军说杨奕没见他,让郑祥回了,说让她看着办。不反对也就是同意了,因此她现在说这话不算假传皇命。 内阁集体无声。 多日来与魏云清的斗争经验让他们明白,此举怕已是板上钉钉,无可转圜了。在郁闷过后,毛一荣默默地领头跟同僚们商量具体措施去了——就当是为大梁创造财富了。 眼见着内阁同意了这事,魏云清便立刻让人将柳慧娘请进宫来。所谓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事她当然要第一个想到朋友,柳慧娘是商人,又是女子,极为不易,若能获得这样一个爵位,不但对柳慧娘将来的生意有好处,对魏云清来说也极为有用。 她相信在拟定诏书的时候,内阁在思维定式下不会想到还有女商人这种生物,怕是不会在诏书中限定男女,那么柳慧娘就有可能成为本朝第一位女爵位拥有者,这种开先河的事,自然是越多越好。 另外,这回将柳慧娘召进宫来,魏云清还有件要担风险的事同她商量——利益总是与风险共存的。 第九十六章 见到许久未见的魏云清,柳慧娘面露激动之色,只是碍于有人在旁,不好表露太过。眼看她想要向自己行礼,魏云清忙道:“你们都先出去。” 蓝田等人便行礼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魏云清和柳慧娘二人。 柳慧娘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望着魏云清表情复杂,魏云清却自然地笑道:“现在没有别人了,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柳慧娘一直绷着的心猛然一松,面上便带了笑。她和魏云清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再加上目前两人的身份已经是天差地别,她正不知如何面对魏云清,对方便表现得与过去并无二致,这让她心中顿觉欣喜。 难得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她不希望就此疏远。 “好,云清。”柳慧娘也不扭捏,笑着说道。 魏云清点头,面上的笑容亦是十分真诚:“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我很好,家中的买卖顺顺利利,并未出过太大问题,我与家人也都身体康健。你的小院也很好,吕管家将它收拾得井井有条,你随时都能回去住。”柳慧娘一一答道。 魏云清细细听着,面上带着浅笑。只要一闭上眼,她就能看到吕管家带着家人守在小院里等她回去的画面,那段时间的自由虽短暂,却很甜蜜。 不自觉又想到晏如松,魏云清面上的笑浅了些,不愿再回想,等柳慧娘的话告一段落,她才笑道:“此次我找你来,是有件好事要先同你透个底。” 等魏云清将买卖爵位一事说完,柳慧娘面上便现出了无法抑制的吃惊和激动。 “我也能买个爵位?”她不敢置信。第一,她是商人,第二,她还是个女商人,爵位这种事,她真是想也不敢想。 “有银子就成。”魏云清笑道,“你先做好准备,具体条款出来后我再通知你。” 这回魏云清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柳慧娘达不到要求,她也要“徇私枉法”一回给她弄个爵位。不单单是因为她是她的好朋友,还因为她这个女商人获得爵位对整个大梁的女性来说意义非凡。 “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柳慧娘面色泛红,显然极为激动。 魏云清笑了笑:“什么都不用说,所谓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可是自己人,怎能不互相照料呢?”她顿了顿,才再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有风险,但收益也颇丰,若你愿意做,便交给你,若不愿意,也请帮我推荐一个愿意做的。” “你但说无妨,你帮了我许多,我总该回报一二。”柳慧娘道。 “不,”魏云清却肃着脸摇摇头,“你先听我说完,一码归一码,这事你必须深思熟虑。” 见魏云清说得严肃,柳慧娘也不禁心头紧张:“究竟是……何事?” 魏云清道:“近来我不是缺钱嘛,就想着开源,一是这卖爵位之事,二一个便是找人去倭国进行贸易。” 柳慧娘万万没想到魏云清说的是这事,顿时心下思量起来。倭国与大梁隔着海,听说那儿的人比大梁穷困,想来对大梁的物资是极为渴求的,可去倭国的海上有倭寇,行商之人极容易被劫掠,若只劫财便罢了,那群倭寇还杀人,实在是令人闻之胆寒。更何况,如今的海禁还没解呢,要出海,先就要过朝廷这一关。 柳慧娘正思虑中,便听魏云清继续道:“我目前的想法是,找一位商人,带上货物,由海军护送去倭国行商。与此同时,商人与货物亦是诱饵,若倭寇来袭,就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按照魏云清的想法,起先的商贸只能算是探探底,想来到一个新大陆,商机必不可少,在探底的过程中,尽快将倭寇清除,将来才有解除海禁通商的可能。商人有钱了,交税多,国库就能更加充盈,而有钱的商人又会买对朝廷来说没有任何负担的爵位,又是一个进项。 魏云清觉得,金俨真该把她供起来,国家财政是户部管的事,可她如今尽心尽力帮他想那么多着,他该好好谢谢她呢。 “这事……我想再回去想想。”柳慧娘虽然想要帮魏云清,但正如她所说,这事风险很大,她若即刻答应下来,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嗯,应该的,我三天后派人去听你的回答吧。”魏云清道。 柳慧娘轻轻点头,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答应与否的利弊了。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柳慧娘才有些不舍地离开了皇宫。 庄妃那边回报,女子书院的地址已经选好了,已买下正找人好好收拾装潢,但老师却有些难找。如今女子读书的有,但学的绝大多数都是儒家的东西,其他各家的学说根本就找不到会的女子。倒是生源方面还好解决一些,消息放出去,就有些官员家中的女儿有来读书的想法——很大一部分是冲着魏云清这个名义上的山长来的。 魏云清的事迹,在官员中多有流传,男人们怎么想另说,后院的那些女人们,有些鄙视她完全没有个女子该有的样子,也有些女子对她十分佩服敬仰,因此一听说女子书院开办了,而她是山长,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只不过,有些女子受宠,父辈不会阻拦她来读书,而另一些虽心向往之,奈何家中不肯让她来读书——怕她跟魏云清学坏了。 为着老师的事,魏云清和庄妃几人围在一起商量好几回了,只是老师又不可能凭空变出来,次次都没有想到什么有用的办法。 最后魏云清也豁出去了,她决定亲自上阵教学。把后世的数学,物理,化学,生物之类的,她能记得的内容分门别类做成教材,由她自己来担当全科老师。 当然,如此一来,一是她的时间真就不够用了,又要备课又要上课,还要每天陪着内阁议事,二是目前她并没有得到自由出宫的权限,实在有些难办。 在让庄妃想办法搜集别家学说的著作,继续搜寻相关女教师后,魏云清就去找了杨奕,她要得到自由出入宫廷的权限,这是她早就想要的,而如今她有了绝好的借口。 然而,郑祥却说杨奕不想见她,将她挡在了门外。 魏云清掉头就回了延禧宫。 本来魏云清就不怎么想见到杨奕,如今为了公事她才忍着不爽去见他,谁知他竟说不想见她。不想见就不想见,就算出不了宫,大不了她把女子书院的学生暂时叫到宫里来上课。 在柳慧娘考虑的时候,魏云清也在物色护航出海的带兵人选。可惜她对军事不懂,对军中将领了解也有限,在纠结了许久之后,让曹军修书一封,以曹军的名义请晏如松推荐擅长海战的将领。她熟悉的,信任的人,只有晏如松,于私他负了他,可于公,她知道他不会让她失望。 三日时间到,魏云清从柳慧娘那儿得到了她的回答——柳慧娘决定要担这个风险了。所谓富贵险中求,她准备冒险赌一把。 魏云清很感激柳慧娘的决定,也决心要为她做好万全的保险措施,然而在她得到晏如松的回复之前,杨奕忽然派人来请她过去。 魏云清稍作收拾便带着人过去了。应该说,这样的发展她早料到了,先莫名其妙地跟她闹脾气,然后再来讨好她求得原谅,永远都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 到乾清宫门口时,郑祥挡在门口,笑眯眯地说:“娘娘,皇上让您单独进去呢!” 魏云清与郑祥是相看两厌,她也没理会他,对蓝田几人道:“你们先在外头等着。”随即便步入了乾清宫。 “杨奕,你又想干什么?”魏云清走进宫室内,却没有看到杨奕的身影,不禁高声问道。 室内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她快步走了过去,打开门见床上帷幔落下,有影子在里头晃动,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魏云清脚步一顿,掉头就想走,可又气不过,转头对床上的人骂道:“杨奕,你是不是有毛病?!”把她叫来就是为了让她看他的床戏? 听到她的声音,床上的动静越发大了,声音也响了起来,听起来又不像是做那种事时的声音,似乎像是“呜呜”声。 魏云清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快步走过去掀开帷幔一看,里头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杨奕正被牢牢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嘴里还塞了块布! “怎么回事?”魏云清面色一变,杨奕可是皇帝,谁敢这么对他? 杨奕呜呜叫了两声,眼里惊惧不安。 魏云清忙上前要将他嘴里的布取下,谁知身后猛地出现两双手,一左一右将她死死按在床上,三两下把她也给绑了,嘴里也被塞进了一块破布。 对于这一切,魏云清一直处于状况外。 这里可是皇宫,杨奕是皇帝,她的身份是皇贵妃,究竟是谁敢对他们这样? 魏云清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一个清晰的名字显现——郑祥! 郑祥曾被降职到其他司局,因为杨奕回来乾清宫后,他就表现得低调多了,低调得魏云清都快忘记这个人了。可现在,正是这个几乎被她遗忘的人策划了这一切,他究竟想做什么?她也就算了,连杨奕都敢绑,他是不要命了吗?! 第九十七章 <b></b> 事实证明,郑祥确实豁出去了。 在将魏云清绑起来之后,他信步走了进来,笑眯眯地看着被绑成了粽子似的二人,眼里溢满了欣悦。 魏云清看着得意万分的郑祥,真想把杨奕打死——早说郑祥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杨奕居然还把他放在身边,现在果真出事了吧!还是大事! 可事到如今,再如何后悔都不成了,她只能望着郑祥,等着看他想做什么。 郑祥对身边的内侍道:“去跟外头的蓝田说,就说皇上留皇贵妃吃晚膳,让他们先回吧。” 那内侍领命,并未迟疑便走了出去。 郑祥这才看向魏云清,走到她身边蹲下,掐着她的下巴狞笑:“皇贵妃娘娘,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啊!” 旁边杨奕突然呜呜地大叫起来。 郑祥抬眼斜了斜他,眼里只有鄙夷,并未理会他,继续对魏云清道:“娘娘,听说您在皇上跟前进过言,说咱家不是好人,让皇上离咱家远点儿?咱家本对皇上忠心耿耿,可你偏要侮辱咱家,事情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也只能怪你自己了!咱家也是没办法,若不做些什么,过几日怕是命都没了吧!” 魏云清瞪着郑祥,想说话,可嘴里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郑祥笑道:“可怜咱家为皇上劳心劳力这许多年,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一出现,倒成了皇上的心头肉,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真真叫人寒心哪!当年高皇帝也是抢了前朝的江山才当上了这皇帝,想来皇帝之位,自古便是能者居之,恰好我的义子中便有人比皇上资质出众,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魏云清听明白了,郑祥是想造反!他要谋反,自己或者让他的义子当皇帝! 这时,被派去传话的内侍回来了,在郑祥耳边耳语了几句。郑祥眉头微皱,面露不悦。 “皇贵妃娘娘,咱家可真是好奇,你究竟用何种法子收服了曹军,他对你如此忠心?”郑祥说着,忽然**.笑了两声,视线**邪地在她身上扫视,意思显而易见。 魏云清恨得牙痒痒,可嘴被堵着手脚被绑,她除了用眼睛瞪他,别无他法。 郑祥转头对那来回报的内侍道:“既然曹军不肯走,你便说娘娘叫他进来,其余人都让他们走!” 那内侍立刻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脚步声渐近,当曹军看到室内被绑着的两人竟然是杨奕和魏云清时,他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妙,掉头就想逃,可郑祥早防着他这一手,早派人截断了他的去路,三两下便将他押了回来。 “郑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皇上和皇贵妃,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曹军被带到郑祥面前,明知逃不了之后,他干脆也放开了,冲郑祥大骂道。 郑祥冷笑:“灭九族?我看谁敢灭我九族!如今,你该担心的是你自个儿!” 曹军哈哈一笑:“我有何可担心的?你这乱臣贼子,迟早要伏诛!” “即便果真如此,你也看不到了!”郑祥眼中闪过凶光,看向了曹军身后的内侍,那人从衣袖中拔出把匕首,眼看着就要往曹军身上扎去! 魏云清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量,脚下一蹬猛地向那持刀的内侍撞去。一开始她与曹军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关系,可如今,他们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朋友了,见郑祥要对曹军不利,她自然无法无动于衷,下意识便做出了选择。 郑祥没想到魏云清都被五花大绑了还能想着要救曹军,根本没提防这一茬,魏云清顺利撞倒了几个人,包括曹军在内。许是郑祥一开始就想着要直接杀了曹军,并未将曹军捆绑,一群人摔倒后原本掐着曹军的手都松开了,他一怔后立刻起身,边向外跑边叫道:“郑祥谋反了!快来人啊!护驾!护驾!” 曹军一溜烟跑到了外头,见锦衣卫守在外头,立刻叫道:“皇上有危险,快护驾!” 那群锦衣卫闻言,立刻冲了上来,曹军忙侧身让开喊道:“郑祥就在里头,他挟持了皇上和皇贵妃!……等等,你们做什么?” 只见那群锦衣卫几下就将曹军捆绑好,带回了室内。 而郑祥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曹军,笑容狰狞诡异。一旁,魏云清还躺在地上没人理她,见锦衣卫将曹军抓了回来,她眼中现出绝望。 “你、你们真是……反了啊!”曹军不敢相信锦衣卫中也有跟郑祥勾结之人,不禁连说话都结巴了。 那锦衣卫头领冷笑:“皇上无道,奸妃乱朝纲,下官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你、你……说皇贵妃娘娘是奸妃,你也不嫌臊得慌!皇上罢朝,孙首辅又不在了,若不是娘娘撑着,这朝廷早乱了!”曹军愤愤不平的为魏云清说话。自从那一次大宋围城,他做好死的准备留下却未死之后,他的境界就有些不一样了。如今每回想起自己跟着魏云清为朝廷为黎民百姓做的那些事儿,他就觉得心里喜滋滋的,比过去人家送了他银子时还要高兴。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皇贵妃娘娘的点拨,因此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说她坏话。 “女人本就该留在家中相夫教子,朝廷的事她能懂什么?不过就是你这阉人以她的名义祸乱朝廷罢了!”那锦衣卫头领怒声呵斥道。 “我过去是收了些银子,然而自从听了皇贵妃娘娘的教诲,如今为大梁我日日操心,鞠躬尽瘁,哪儿祸乱朝廷了?你这是放屁!”曹军也恼怒地回道。 “哈哈哈,日日操心,怕是操心如何敛财吧!”那锦衣卫头领并不相信曹军的话,嘲讽道。 “你这蠢货!即便我敛财,那郑祥又能好到哪儿去?你助纣为虐,迟早要天打五雷轰!”曹军怒声道,“郑祥可是要造反自己当皇帝啊!你口口声声为朝廷着想,实则却是祸害了大梁!” 那锦衣卫头领轻蔑地看了曹军一眼,便看向郑祥道:“义父,该如何处置他?” ……义父? 魏云清忽然意识到,怪不得这锦衣卫头领如此大胆帮着郑祥造反,原来是因为郑祥许给了他皇位的美好前景!郑祥毕竟是个太监,没有亲生儿子,那皇位不就只能从义子里面挑个人来继承了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未来的利益是皇位时,他们可以为此做出任何事! “先前咱家还想直接杀了他,可如今看来,那太过便宜他了。”郑祥冷笑一声,“将他绑了,咱家要让他亲眼瞧瞧,这大梁是如何改朝换代的!” “是,义父!”那锦衣卫头领嘴角一勾,对郑祥口中勾勒的未来显然相当期待。 很快,魏云清三人被绑成了一团,丢在地上。留下一人看守,其余人都离开了。 自始至终都没能跟郑祥说上两句的魏云清此刻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度过眼前的危机。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太监都能想着造反自己当皇帝,可如今事实发生了,她只能尽快想出个办法来。郑祥看样子准备良久,连锦衣卫中都有他的义子,想来对这次的谋反已是相当有信心。如今她和杨奕包括曹军都身陷囹圄,而蓝田他们虽未被关押,却不可能知道这儿发生的事,想要搭救他们也无从着手啊。更何况,想来郑祥会选在这个时候发难,必定已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怕是即刻就要行动了。 魏云清一边想着一边用舌头去顶嘴巴里的破布,之前她撞人救曹军时嘴里的布已经有所松动,如今被她向外顶了两下,马上就能掉下来。不过她还叼着它,眼睛时不时扫一扫那边的看守者。 那是一个小内侍,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偶尔视线扫过来一下,并不特别在意。毕竟此刻那三人被五花大绑,他心里并不觉得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魏云清稍稍吐出些嘴里的布,用气音道:“一会儿我们把他骗过来,然后三人一起使力,想办法弄昏他,最好一起压住他,重点是压着他的嘴巴别让他开口。听明白了,就用手心挠我一下,没听明白就挠两下。” 魏云清左右两边的手各自多了些触感,每边各一次。 魏云清看向那内侍,忽然把嘴里的布吐到了地上,对那内侍道:“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还不快弃恶从善,改过自新?如此一来,皇上还能饶你一命!” 那内侍没想到嘴巴都被堵住的三人还会有人能说话,着实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面上便多了一丝犹豫。跟着郑公公干,他也是被逼上梁山没办法,不过干都干了,眼看着郑公公都快谋反成功,此刻他自然不会突然改变主意。 “你、你给我住嘴!”内侍色厉内荏地叫道。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跟本宫说话!”魏云清厉声道,“你以为郑祥一个小小的太监,游说了几个人就能逼宫成功当上皇帝了?太天真了!他手中没有军队,很快就会被剿灭的!到时候你们这些跟着他造反的,个个都要诛九族!可你若能将我们放了,皇上可以免你死罪!” 听到魏云清的话,一旁杨奕连连点头,还呜呜叫着以示同意。 那内侍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却还是摇头道:“郑公公定能成功的,你们……你们就别做梦了!” “大梁军队千千万,要灭掉郑祥不过须臾之间,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觉得郑祥能成功。”魏云清继续恐吓,“你好好想想,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你跟着郑祥继续造反,最终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还带累了你的家人朋友,二是帮我们松绑,我们不但保你性命,还给你花不完的钱财,就算你跟着郑祥侥幸成功了也得不到的钱财!” 那内侍眼神闪动,似乎有所动摇。 魏云清再接再厉道:“郑祥即便成功了也是乱臣贼子,遗臭万年,可若你此刻弃恶向善,那你就是大梁朝的功臣,流芳百世啊!” 内侍低头沉思了许久,再抬头时可见他表情又变得坚定:“不……” “上!”没等对方说完,魏云清便明白自己没劝服成功,立刻低叫一声通知另外两人。 杨奕和曹军早已严阵以待,闻言配合着魏云清暴起,三人一道将那内侍牢牢地压在身下。因魏云清一直利诱劝说他,那内侍根本没防备这三人会突然动起来,被压了个严严实实,刚想开口大叫,就被杨奕一脑袋撞到了下巴,牙齿被迫合上的瞬间咬到了他的舌头,那内侍痛得直翻白眼。之后三人合力将他死死压住,他就没能缓过气来,白眼一直翻到了昏迷过去为止。(.. ) 第九十八章 三人本就被绑在了一起,在将那内侍弄昏的过程中互相之间拉拉扯扯的,白费了不少力气,如今见对方已经昏了过去,三人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地,平复呼吸。 时间紧迫,魏云清刚把气喘匀就说:“咱们赶紧想办法把绳子解开逃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左右不同音色的呜呜声。 魏云清这才想起来,这两人的嘴巴还被堵着,就她一个是能说话的。她转向右边,曹军正对着她,她头一歪,咬着露在外的布一角,一下子把它扯了出来。 曹军一声长叹:“可憋死奴婢了!” 魏云清又转向左边,杨奕嘴里的布条塞得太紧,露在外的不多,她要是低头去咬,说不准就碰到他嘴唇了。不过她一时间倒没想到太多,刚想歪头去咬,却发现杨奕面色红红的,眼神左右乱转,似乎有些羞窘。 魏云清的动作顿时停下,缩回脑袋道:“反正也不碍事,待会儿再拿吧。” 杨奕眼中的期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转换成了失望。 要不是时机不对,魏云清真想翻个白眼骂他一顿——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想那些旖旎的风花雪月? 魏云清不理会杨奕,低头研究三人身上的绳索,好一会儿才道:“曹公公,你使劲儿往前侧方动一下,对对,就是这样,我先把你手上的绳子解了。” 曹军有些赧然:“那便有劳娘娘了!” 魏云清尽全力弯下腰去够曹军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腰都快弯断了才用牙咬住了绳结,使劲儿去解。等她牙都疼了,嘴都酸了,那绳结才给面子松开了些,她歇息了会儿,再接再厉,总算将那绳结咬开。 感觉手上一松,曹军立刻将被绑得青紫的手腕从绳结中挣出来,先将自己身上的绳子都解了,便赶紧来解魏云清身上的,等为她松绑,他才去把杨奕嘴上的布给扯下来,慢慢替他松绑。 魏云清起身揉了揉身上被弄红的痕迹,小心翼翼的向外探去。 此刻天色已暗,乾清宫内外却是灯火通明。外室没人看着,但宫外可以听到脚步声,显然他们正在外头守着。 刚刚魏云清跟那内侍所说的,其实也不全是谎话。对于郑祥这一次的造反行径,魏云清觉得他就是在瞎胡闹。一个太监想要造反成功,简直是痴心妄想。郑祥顶多就是能占据皇宫,杀掉杨奕罢了,满朝文武和皇室宗亲是绝不可能允许郑祥这个阉人抢走大梁江山的。而大梁的兵权并不在郑祥手上,他要想凭借武力问鼎皇位,着实差得远了!如果她自己果真是杨奕的妃子,还怀了他的孩子,说不定她来玩政变还能成功,但郑祥是绝不可能成功的,他的身份就决定了他名不正言不顺,没有舆论的支持,再加上连兵力都没有,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就刚才来看,郑祥似乎对他的这一造反举动相当有信心,她只能将此归结为一个太监狭隘的见识所造就的莫名狂妄了。可不管他是否狭隘,将来能否成功,若不想办法自救,她和杨奕肯定得先死。 三人很快就重获自由,愁眉苦脸地想该怎么逃出去。 “我们想一起逃走估计是不可能的。”魏云清皱眉思索道,“外面有一群人看着,我们逃不掉的。” 如果不尽快逃离乾清宫,他们身上的绳子解了也是白解。 “那可如何是好?”曹军急得额头冒汗,突然说道,“不如让奴婢当饵,去将他们引开吧!” “怕是引开也没用。”魏云清表情凝重,“郑祥此时恐怕已将整个皇宫都控制在内了。” “那、那可如何是好啊!”曹军急得直跺脚。 杨奕在一旁想了半天,下定决心道:“云清姐姐,我去外头劝说他们弃暗投明,你趁此机会先从后头逃吧!” 按照杨奕的意思,他在前面把那些守卫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让魏云清从另一个方向跑。 “我逃了有什么用?”魏云清摇摇头,她不过是顺带的,郑祥真正在乎的人只有杨奕,他才是大梁皇室正统的继承人,就算不杀,留着也有用。哪像她,不过就是个皇贵妃而已,拿来威胁前朝众臣也不够格啊。 杨奕低了头,讷讷道:“对不起云清姐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重新用郑祥,我不知道他竟胆大包天到这样……” “如今说这些也没用。”魏云清打断了他,毫不留情地说,“我早就叫你离郑祥远些,你不信,如今出了这种事自然只能怪你自己。但现在与其自责,不如想想该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过不去的话,咱们都死定了。” 杨奕被魏云清说得面色通红,偏就反驳不了。曹军默默地听着,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到。 “咱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万一郑祥回来看到这儿没人,说不定以为我们都已经逃出去了。”想了会儿,魏云清只得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是记住,一会儿不管外头发生什么,都不能自己出来。能躲一时是一时。” “好!”杨奕用力点头,他哪里敢再乱来坏事? 曹军亦是连声应是,如今已经别无他法,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当下,三人一通翻找,在取舍后找到了三处藏身之地,分别藏进去,魏云清最后还不忘又提醒了一次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别主动站出来。 杨奕躲在了床底的帷幔后,床靠墙,墙那边的帷幔一直垂落在地,杨奕就躺在了那里头,即便有人去翻床底,也不一定能在视线昏暗的情况下看到那后头躲着的人,算是最安全的地方。曹军躲在了衣柜里,横着趴下,身上盖了些衣物,也还算隐蔽。魏云清则躲在了一个大花瓶和橱柜形成的空间之中,她很遗憾自己不会缩骨术,不然藏在花瓶里多隐蔽。 等周围都安静下来,度过了最开始的紧张之后,魏云清禁不住觉得有些荒诞。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却在玩捉迷藏,简直是儿戏……可不这么儿戏,他们也没其他办法了呀。 不知过了多久,原先被魏云清弄昏迷的内侍醒了过来,迷茫的视线一扫空荡荡的室内,他瞳孔一缩,立刻跳起来,边跑边叫道:“不好了,皇上他们不见了!” 那内侍的喊叫声惊起了一番大动静,外头一阵兵荒马乱。 魏云清侧耳细听,若外面的人全都离开去找他们了,他们就该抓紧时间逃了。可惜的是,外头虽乱,却依然有很多人,他们现在要是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不一会儿,郑祥匆匆赶来,魏云清可以听到外头郑祥的咆哮声:“你是吃干饭的吗?三个被绑得跟粽子似的人你都看不住?我要你有何用!” 只听外头一声惨叫,听得魏云清身子一抖,然后是郑祥恼怒的声音:“他们定跑不远的,快给我搜!” 魏云清心里为他鼓劲:快!多派些人出去搜!全都去搜吧! 她知道郑祥是暂时被他们逃掉的这一事实气疯了,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回过味来,因此她希望在他失去理智的时候,能赶紧把人都调走,好给他们逃离的机会。 然而令魏云清大失所望的是,郑祥派人出去搜之后,自己却带着几个人回了乾清宫内。 看着那散落一地的绳索,郑祥用力砸碎了一个装饰大瓷盆,恼怒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就这样还能让他们跑了!气死咱家了!” “郑公公息怒,这皇宫都是我们的了,那三人定跑不远的。”他身旁有人劝慰道。 郑祥虽明白这理,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咱家辛苦筹划了那么久,若就坏在他身上,我定要灭他九族,让他死无全尸!” 魏云清心里默默地嘲讽,您还没当上皇帝呢,就想着灭九族的事啦?想归想,她却躲得更深了一些。 “郑公公,奴婢觉得这事太蹊跷了。”郑祥身边有人疑惑道,“外头那么多人守着,怎么就让他们逃了呢?” 躲在暗处的魏云清心里咯噔一下。 郑祥面色一整,眯起细眼缓缓道:“你是说……是他把人给放的?”他如今有些恼怒方才自己下手太快了,不然还能拷打一番。 “奴婢倒不这么觉得,即便他把人给放了,外头还有那许多人看着呢,怎么可能悄无声息便不见了呢?”那人又道。 魏云清忽然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徐贵儿,当初刚进皇宫时,就是他来引导她在皇宫四处逛的,那时候她还觉得这人很机灵,如今却希望他别这么聪明了…… “徐贵儿,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郑祥因魏云清三人逃走的事正烦着呢,自然没空跟徐贵儿打哑谜。 徐贵儿忙道:“奴婢是说……他们几人说不定还在这屋子里呢!” 郑祥一愣,四下看了看,立刻说道:“你们,快给我搜!” 一听这话,魏云清就知道他们的捉迷藏之旅到此结束了。电光石火之间,她从藏身之处跳出来,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房门口跑去。郑祥带进来的人不多,魏云清三两下便躲过了他们,竟一直逃到了乾清宫门口。 然而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她被两个守在外头的锦衣卫拦住,而郑祥随后追过来,怒瞪着她道:“咱家就知道你这贱人狡猾多端,差点让你给骗过去了!” 魏云清心里已只剩下哀叹,她被抓了,杨奕和曹军也不远了,看来这次他们终究过不了这个坎儿了。 “若不是徐贵儿,你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呢!”眼见事情毫无转圜余地,魏云清冷笑一声,也不客气了。 “你现在便嘴硬好了!待会儿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郑祥怒喝一声。 魏云清正想回嘴,有个内侍突然屁滚尿流地冲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叫道:“郑公公不好了,咱们的人、咱们的人都被打散了!” “什么?”郑祥面色大变,“快给我说清楚!” 那内侍慌乱地叫道:“回公公,是、是晏将军!他、他带人冲进了皇宫!如今前面已经守不住了!” 正说着,前方传来喊杀声,郑祥猛然抬头看去,面色煞白。 第九十九章 <b></b> 晏如松能这么快组织人赶来,是因为他回了信给曹军,而带信的小内侍却回来告诉他宫内出事了。 晏如松收到曹军的信,说是请他推荐擅长海战,能打倭寇的将领。晏如松考虑了一天,罗列了三四个候选,将情况一一说明,写成了一封详尽的回信。之前来送信的是曹军的徒弟黄八斤,前一日送信过后,第二日他便又亲自来拿回信,谁知拿了信还没进宫门,他远远的就看到跟郑祥过从甚密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控制了宫门侍卫。 黄八斤被曹军看重不是没有理由的,见状他意识到不妙,也不敢进宫,慌乱了一阵后立刻想到去找晏如松。 事关重大,晏如松也不敢耽搁,思索过后带着府内亲卫在远处守着,自己去皇宫门口一探究竟。毕竟这是关系到皇帝安危的大事,但又没有证据证明宫内事变,若一个不慎,他便会被冠上谋反的罪名。 好在守门的一见他就自乱阵脚,立刻准备将他拿下,他撑过了最开始的围攻,等他的亲卫们赶到,立刻将他护送暂且逃离。 这种情况下,晏如松明白宫内一定是出事了,立刻去京营调人,京营现任总兵官正是晏如松原来的副将谢挺,根本无需晏如松出示御令,听说皇宫出事要带兵进宫救皇帝,他立刻让晏如松先带了一千人去,自己留下点足了人,随后赶去。 晏如松带人一路冲进宫,在宫门那儿耗费了些时间,之后一路冲杀过来,最终来到了乾清宫门前。 看到晏如松的身影,郑祥突然一把抓住魏云清,抢过旁边锦衣卫的腰刀横在魏云清脖子下方,怒瞪向晏如松道:“退后,不然我杀了她!” 晏如松带人在不远处停下,双眸如墨般盯着这边。 魏云清咬牙看向他,却什么都没说。她没那么伟大,说什么不要管她,让他来抓郑祥之类的话,她没有信错晏如松,他果真来了,又一次救大梁于水火,而她也不想死。 “郑祥,如今你事败,插翅也难逃,为何不干脆投降,也能得个轻判。”魏云清道。 郑祥怒喝一声:“你给我闭嘴!我郑祥既然能谋反,就不是惜命的,即便会败,我也要拉个垫背的!除了你,皇上也还在屋里头吧?” 他想,只要把皇帝拉出来作为人质,他就还没有完全失败! “他早就跑了!”这时候魏云清哪肯说实话,“之前他是在屋里藏着,可你以为,我为什么突然暴露自己?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好让皇上逃走!你别想拿他当人质了!” 郑祥表情一变,对于魏云清的话他将信将疑。 对面晏如松扬声道:“郑祥,如今你已走投无路,放开她,我……皇上许是能饶你一命。” 魏云清看了过去,又飞快收回视线,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喜欢一个人,又哪是那么容易忘记的呢?他一次次在最危难的时刻来救她,即便在感情上他不得不负她,可她却恨不起他来。 晏如松只是个臣子,他有什么办法呢?都是杨奕的错啊。 魏云清咬咬牙,现在她居然还这么保护杨奕,真是……以德报怨的完美典范了,她怎么就能这么善良呢?她为什么要那么善良?她现在就该让郑祥把杨奕杀了啊!没了杨奕……她就不再会被迫留在皇宫,下一个皇帝只能从宗室中选出来,选出来的人跟她没关系,她就自由了…… “你放开她!” 魏云清正想着,一旁忽然传来杨奕凛然的声音。 她心中一惊,便看到杨奕因躲藏而弄得满身满头的灰尘正随着他往前走的动作而飘飘荡荡落下,他模样狼狈,面容清俊而激动,眼神坚定不移。 “郑祥,你放了她,我来换她!”杨奕又重复道。 魏云清怔住,忽然叫道:“叫你别出来,你出来做什么?你是不是傻?”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意。 杨奕道:“云清姐姐,都是我不好,是我看错了人,我不能让你有事。” 因为是他的错,他不愿意让魏云清为他的错误承担代价。 魏云清闭了闭眼,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郑祥冷笑:“好一个多情的帝王!皇上,既然您愿意替她,便过来吧!” 杨奕哼道:“你先放开云清姐姐!” “皇上,您先过来吧!”郑祥这回却不愿意相让了,与此同时,他眼神一扫,他的其他同伙都惊慌失措,唯有徐贵儿还算镇定。他心中微动,便冲他使了个眼色。 徐贵儿微微点头,突然上前几步,双手按住了杨奕的手臂。 然而就在那一刻,一支箭直飞而来,将徐贵儿当胸贯穿,巨大的力量还将他的尸体带倒钉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郑祥手中一紧,想豁出去杀了魏云清时,第二支箭已经到来,这回从郑祥的左侧脖子射入,右边射出,血瞬间喷涌而出,染湿了魏云清的半边衣服。 “云清姐姐!”杨奕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紧紧抓住魏云清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生怕她受了伤。 魏云清却愣愣地看向晏如松的方向,表情像是还未回过神来。 晏如松刚收了弓,身上的杀气也随之一收,英俊的面容稍缓,跟魏云清的眼神对上时他的视线一顿,并没有立刻转开。 杨奕看了会儿确定魏云清没事,抬头一看见她的视线胶着在晏如松身上,心里便是一阵难受。然而这回,他什么都没说,甚至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 晏如松很快便走过来,在杨奕跟前单膝跪下,告罪道:“微臣刚才得罪了,请皇上降罪!” 刚才晏如松射中徐贵儿的时候,徐贵儿就在杨奕身边,一个不慎,杨奕便会受伤甚至丢了命,真要计较起来,晏如松这罪不小。 “晏将军救了朕和皇贵妃,又何罪之有?”杨奕亲自将晏如松扶起,复杂的视线在晏如松脸上转了转,终究移了开去。 “晏将军,此次多亏了你……多谢将军及时赶到。”魏云清望着晏如松,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晏如松低了头,恭敬道:“此是微臣应为之事,皇上和皇贵妃无事便是微臣最大的欣慰。” 客套话,大家都在说客套话。 魏云清心里有些难过,借着要换衣服,在几个士兵的护送下回了延禧宫。 黄八斤是跟着晏如松进宫的,没见到曹军,又不好问杨奕和魏云清,只得悄悄进了乾清宫内,看了一圈小声道:“师傅,师傅,你在吗?” 不一会儿,曹军从衣柜里钻了出来,满脸的茫然:“八斤?你怎么来了?”话音才落,他已回过神来,激动道,“郑祥可是已被抓了?皇上和皇贵妃呢?” “师傅您放心,郑祥已经伏诛!”黄八斤兴奋地说道,“皇上在外头好好的呢,皇贵妃也回延禧宫去了。今日我去晏将军府上取了信回来时见情况不对,才会去向晏将军求救,他去京营调了兵过来,这才挫败了郑祥的谋反阴谋。” “做得好,做得好!”曹军笑着狠狠拍了拍黄八斤的肩膀,“不亏是我的徒弟,也不枉费我平日里那么看重你,等事了,我亲自向皇上请赏,总不能亏待了你这功臣!” “多谢师傅,都是师傅平日里教导的好,要不然我哪儿那么厉害。”黄八斤反过来拍曹军马屁。 曹军哈哈大笑,心情格外舒坦。 这一次的宫廷政变很快便被镇压了,不过后续牵扯却颇多。郑祥当时的计划是先控制了皇宫,再派人将朝中重臣都控制了,没想到黄八斤反应快,在郑祥对朝臣动手前就通知了晏如松,这才导致了郑祥的惨败。论功行赏,黄八斤和晏如松都是大功臣,果断出了京营士兵的谢挺也功不可没。 而在这起宫廷政变中与郑祥牵连在一起的人也不少,锦衣卫中不少人都牵连其中,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一抓,便抓了几千人。魏云清不想多造杀孽,便让曹军去劝说杨奕,杀了那些主谋的就算了吧,其他人或充为官婢,或流放徒刑,别杀戮太多。 杨奕也听了进去,在量刑上宽缓了许多,朝臣中有人反对有人赞成,但最后还是赞同的人多,杨奕的旨意便执行了下去。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因为晏如松这次的功绩,晏如松的父亲晏之栋请旨,求皇帝赐婚。皇帝三天后下了赐婚旨意,而早前就已准备得差不多的金晏两家便在一个黄道吉日完成了二人成亲的礼仪。大功臣成亲,皇帝送了不少贺礼,排场甚至比公主成亲还大,让京中的女子对户部尚书家的千金羡慕不已。 郑祥事变失败后的那半个月,魏云清基本待在延禧宫不出去,对外是说当时受了惊吓,事实上,魏云清也确实生病了,发低烧,御医来看过,给她开了些药,她就每天按时吃药,由曹军转述朝中的事,她给出一些解决方案。 晏如松的回信,曹军也转给了魏云清,她按照他的推荐从中挑选了一位年轻将领,又将柳慧娘请进宫来,商量了一些具体的事,商定好一个月后出发,期间就由柳慧娘和那位年轻小将接洽商量。不过要出海还差一个懂天象的,魏云清把这事稍微跟吴尚文一透,他就非常积极地表示要去,因此这事便这么轻易解决了。 期间杨奕来找过魏云清几次,想见她,但被她以身体不适给拒绝了。他也没有强求,灰溜溜地走了。 晏如松成亲这一天,魏云清的身体也好了很多,她手边放着晏如松写的信,桌上是托曹军从小院里拿进来的字画,“青松入云”这四个字依然古朴大气,而他和她却早已物是人非。 即使早已不抱希望,可当晏如松真正成亲,从此后将属于别的女人这一天,魏云清还是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悲伤。 那个英俊强大,坚韧体贴的男人,跟她是两条直线,短暂的交汇之后,便走向再不相遇的两个方向。从今天起,她是真的不能再抱着任何微弱的希望了。(.. ) 第一百章 那个晚上,魏云清是含泪入睡的。 梦中,她回到了还在小院的那时候,她与他看书写字,情意绵绵,不用多做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起,便是满心的喜悦。 从美梦中清醒过来,是因为胸口的憋闷,好像鬼压床似的。 魏云清艰难地睁开双眼,朦胧中看到的是杨奕泛红的脸。梦境才在前头,她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做梦还是现实,却见他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了她的身上,像小狗似的亲着她的面颊。 脸上黏糊糊的触感让魏云清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她双手用力一推,杨奕便整个人被她推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你怎么进来的?”魏云清恼怒地擦去脸上的口水,气得大骂。 杨奕面色通红,倒在地上却半天不起,身上带着明显的酒气。 魏云清抽了抽鼻翼,怒道:“你喝酒了?” 杨奕坐在地上,抬头看她,好半天才傻笑:“嗯,就、就喝了一点、一点点……” 魏云清随手抓过床边的衣裳披上,瞪着他道:“你喝了酒就跑我这儿来发酒疯?” “我,我没喝醉……”杨奕试着想爬起来,但未果,又一屁股坐下,愣愣地看着魏云清,好一会儿忽然委屈地哭了出来,“云清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你就不肯多看我一眼?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你别不理我,我这里很难受啊。” 他捂着胸口,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魏云清沉默着看他哭了会儿,低声道:“你醉了,先回去吧,有话明天再说。你是一个人来的?” 她刚要叫人,就听杨奕喊道:“我没醉,我不回去!” 今日是晏如松成亲的日子,杨奕可以想象延禧宫中魏云清有多难过,他的心情也很不好,喝了许多酒,半夜趁着酒意带人来了延禧宫,让延禧宫人别惊动魏云清,自己跑进了她的寝宫,默默地看着她的睡颜半晌。 越看,心中涌动的情感便越是激烈,最终他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她的面颊,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便将她吵醒了。可即使这样,他也不想走。 他这个皇帝是当得很不称职,可他对云清姐姐是真心的啊,她为什么就不肯相信他呢?他那么那么喜欢她,她却喜欢着别人……他是皇帝啊,明明可以把让他不高兴的人都杀掉,可他都没对晏如松怎样,还给他加官进爵。但她还是恨他……他清楚的啊,她恨他,所以都不肯见他,不肯给他好脸色,可他就是不愿意放了她,只有她,只有她他不想放开。 “云清姐姐,从回宫后我就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好不好?以后我只有你一个,就像你在仙界的那样,一夫一妻,没有第三人,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欺负你的我帮你骂,帮你打,你讨厌的我也不给好脸色,你想办女子书院,开海禁都随你,我帮你一起骂内阁那些老家伙,看他们还敢不敢跟你作对!你想出宫玩,我也陪你一起去,名山大川,古镇美景,我们一起去看,一起去玩好不好?” 杨奕喃喃地说了许多,乱糟糟的,有的怕是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魏云清呆站了会儿,扬声道:“来人!” 蓝田忙走了进来。之前杨奕来了她又拦不住,在外头等得心焦,听魏云清叫人,她立刻就进来了。 “皇上喝多了,让人送皇上回宫。”魏云清道。 蓝田忙应声,出去把杨奕带来的人叫进来,让他们去扶杨奕。 杨奕恼道:“朕不走,你们滚!” “皇上,您喝醉了,回乾清宫歇息吧。”他身边的内侍手忙脚乱地劝说道。 杨奕用力将人甩开,摇头道:“朕不回去,就不回去!” “皇上,您真的醉了……”他的身边人也是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劝。如果换个妃嫔,皇帝要留下非高兴坏了,哪用得着再把皇上带回去?可偏偏对方是皇贵妃,她又在一旁盯着,见她表情冷淡,似乎他们不把人带走不罢休,他们就只得想办法把醉了的皇帝弄回去了——宫里没人不知道皇帝对皇贵妃是个什么态度。 “朕不走,朕就是不走!”杨奕含糊地说着,忽然转身一扑,一下子撞到了魏云清身上,将她撞了个踉跄,差点双双跌倒。 内侍们吓了一跳,赶紧冲过来扶住杨奕。 杨奕却抱着魏云清不撒手:“云清姐姐,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睡!云清姐姐,别赶我走,求你了……我保证什么都不做……顶、顶多就亲一下,就一下!” 杨奕的话说得在场的宫人们尴尬不已,偏偏魏云清没什么表情,用力拉下了他的手,把他往外一推,丢入了内侍堆里。 “你们带他回去吧。”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内侍们讷讷应是,忙带着挣扎不休的杨奕向外走去。杨奕手脚乱动,可毕竟喝多了,内侍们稍用了些力气,就将他带了出去。 被带出去的时候,他还在不停嚷嚷:“真的,我真的不碰你……就亲一下,摸一下……其他的我都不做,都不做……” 魏云清没去送,等人一走,就让蓝田也出去,把门一关,继续睡觉。 第二日一早,魏云清起来时发现自己的病又反复了,因为昨晚上的闹腾,她有些着凉,一边咳嗽一边把杨奕骂了一通。 绿翠服侍她梳洗时,蓝田在一旁欲言又止,魏云清道:“蓝田,你想说什么说便是,我又不会打你。” 蓝田这才说道:“回娘娘,昨夜皇上回去后没多久又过来了,就待在您的寝室外头,拿被子裹了缩了一宿……” “是啊是啊,娘娘,怎么劝都不肯走呢!”绿翠也补充道。 这事魏云清还真不晓得,哭笑不得:“他还真是醉得不轻啊,人呢?” “一早就走了。”蓝田道。 “不用管他。”魏云清摇摇头,既然杨奕没进来打扰她,她也懒得理会他了。 绿翠看看魏云清,低声道:“娘娘,奴婢怎么觉着皇上这样有些可怜呀……” 魏云清瞥了她一眼:“他自找的。” 知道魏云清不高兴她提这个,绿翠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做声了。 魏云清本以为事情就这么了了,谁知午饭刚吃完没多久,杨奕新任命的提督太监石大义就带着圣旨过来了。 “他又想做什么?”魏云清一点儿都没有要接旨的意思,该干嘛还是干嘛,表情不耐烦。御医早上又来过了,给她多开了一副药,她现在身体不舒服,又要吃苦得要死的中药,还不能加糖,真是分分钟想抓个人来迁怒的节奏。只能说,这石大义是撞枪口上了。 石大义非常清楚这两人间的诡异关系,当下笑眯眯地说道:“回娘娘,老奴是来宣旨的,至于旨意,您听了就明白……” “我不听。”魏云清打断了他。 石大义僵在那儿,心里长吁短叹,早知道这是个苦差,他还真是不如不当这提督太监呢。 他温和地开口:“娘娘,这是圣旨,您可不能不听的。就算您不听,这旨意已下,已不可更改,您真不想知道这里头写了点儿什么吗?” “不想。”魏云清果断摇头,抬手招呼蓝田,“蓝田,我们下会儿五子棋。” 蓝田不动声色地看了石大义一眼,有些可怜他,不过她是延禧宫的人,自然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忙拿了棋过来笑道:“娘娘,奴婢下不过您,您可要让让奴婢。” “你且放心,今日我脑子昏昏沉沉的,你一定能下过我。”魏云清笑道。 “那奴婢可就放心啦。”蓝田笑着将棋盘在魏云清跟前摆好,很快两人便开始了对弈。 被晾在一旁的石大义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半天后他一狠心,自顾自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贵妃魏氏云清美丽端庄,尤胜仙人,贞静持躬……宜当母仪天下,以册宝立尔为皇后,统帅六宫……” 这是一则册封魏云清为皇后的圣旨。 石大义以最快的速度将圣旨念完,才笑望向魏云清道:“恭喜皇后娘娘,册封仪式将于七日后进行,还请娘娘稍作收拾,稍后便搬去坤宁宫吧。” 坤宁宫是皇后寝宫,就跟乾清宫隔着一个交泰殿。 有之前册封她当皇贵妃的圣旨打底,这封她为皇后的旨意对魏云清来说已经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她自始自终没什么反应,放下一子才侧头看向石大义道:“石公公,册封仪式我没兴趣,也不会搬去坤宁宫,你回吧。” 石大义一脸为难:“可是娘娘,这、这于礼不合啊。” “那又怎样?不高兴就让皇上赶我出宫啊。”魏云清淡淡道。 石大义没话讲了,本想将圣旨交给延禧宫的宫人,可没人敢接,他只得小心翼翼地挪过来,丢炸弹似的将圣旨放在棋盘边上,然后一溜烟跑了。 后宫之中多了个皇后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不过众人也都不怎么惊讶,皇帝对皇贵妃如何,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封皇后是迟早的事,如今果真封了,也没人觉得奇怪。 庄妃下午来魏云清这边回报女子书院建设情况的时候,顺口刺了她一句:“之前说什么不侍寝,最后还不是从了?真是恭喜您了,皇后娘娘!” 庄妃如今帮着魏云清办女子书院,领着后宫的妃嫔们一道学习,再加上杨奕如今又不踏足后宫了,因此对重得皇帝宠爱这事的心思已经淡了许多,可见魏云清轻而易举得到了她过去千方百计都得不到的后位,心里自然是酸溜溜的,说话便也夹枪带棒的。 魏云清不解道:“什么叫‘从了’?” 庄妃长眉一挑:“昨夜皇上在延禧宫宿了一宿的事儿,今日宫内可都晓得了。这昨夜侍寝,今日便封后,看来皇后娘娘‘功夫’了得啊。”她意有所指又满面嘲讽。 明白过来后,魏云清脸黑了。 原来,昨天杨奕被她赶跑后特意跑回来谁她寝室外头,是为了让其他人以为她侍寝了啊。而今天他又特意在她“侍寝”后封她为后——这熊孩子!心机够重的! 第一百零一章 “我没侍寝,功夫也一点都不了得。”魏云清冷哼了一声。 庄妃却不信,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魏云清觉得恐怕她再解释也无法让庄妃信服,干脆就不说了,反正别人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呢?她需要这份相信的人,如今已经没有必要给她了。 见魏云清没有继续理会自己,庄妃也觉得无趣,不再纠缠这问题。 女子书院除了教书先生找不到外,一切都进行得比较顺利。书院的生源已经确定了十八人,跟后世的学校规模自然比不了,但这个时代,学生又都是女子,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生源数量了。书院的一系列配套设施都已经弄好,就等着开学了。 魏云清决定去找杨奕要自由出宫的权限。这养病的半个月来,很多事她也算想明白了。如今她已经没必要急着出宫,而且她也有了必须要做的事,那不如就将目前的妃位看做是一个工作,别人怎么看她管不了,就算现在她成了皇后,她也照旧能把这个位置看成一个工作职位。只要有了自由出入宫廷的权限,就算做这个“工作”一辈子也无所谓了。 到了乾清宫,石大义早已在门口等着,笑眯眯地说道:“皇后娘娘,皇上正等着您呢,快进来吧!” 魏云清挑眉,忽然就明白了,杨奕觉得她肯定会去找他算账,这才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只是如果是从前,得知她会来找他算账,他会闭门不见她,这回居然敢面对她了,大概也算是一种成长了?想来,郑祥造反令他命悬一线这事,不可能不造成些影响。 魏云清走进去后,石大义便将其他人都拦在外头:“皇上要跟皇后娘娘单独见面,你们都留在外头别进去。” 蓝田看看前方魏云清的背影,见她听到石大义的话后微微侧身点了点头,这才笑着应道:“奴婢知道了,石公公。” 魏云清看到杨奕的时候,他正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她一走进来,他也看到了她,立刻站定,面色微微僵硬:“云清姐姐……” 没等杨奕自我批评,就听魏云清道:“给我个自由出宫的御令。” 杨奕一愣,他做好了魏云清来骂他的准备,可没想到她根本不提他封她为皇后这一茬,还说要自由出宫的御令,这……他忍不住去想,她是不是又在想办法要离开了。 “女子书院已经办起来了,但缺少教书先生,我会亲自去教。”魏云清解释道。 听到这个理由,杨奕心里放松了一些,但依然有些忐忑:“云清姐姐,你不会……趁机离开吧?” “不会。”魏云清神色淡淡的,“我不会走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虽然她的话看上去并没有多少保证的意味,只是一种陈述罢了,杨奕却觉得,她这回说到便会做到,心里顿时如同吃了蜜一般甜。 “我这就吩咐下去,以后云清姐姐可自由出入宫门!”杨奕立刻应道。 “多谢。”魏云清点点头,转身要走。 杨奕没想到她这就要走了,不舍地上前一步,却见魏云清停下脚步,侧头道:“还有,皇后之位随你封,但册封仪式我不会参加,坤宁宫我也不会搬进去。” 杨奕见她要走,急了:“云清姐姐,昨夜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这就下令遣散后宫,今后我只有你一个,我……” 他的话因魏云清突然转过来的视线而顿住。 魏云清摇头道:“你这样,让那些后宫女子怎么办?没侍寝过的还好,侍寝过的,你让她们将来如何生存下去?你是轻飘飘的一句遣散后宫就完了,你有想过她们该怎么办吗?” “我、我会给她们赏赐,让她们一生无忧!”杨奕忙道。 “不是有银子就能无忧的。”魏云清依然不赞同,“你别想一出是一出,目前维持现状就好,将来若她们有自己的想法,你再满足她们不迟。” 如今魏云清带着后宫妃嫔们一起做事,她相信会有一部分人在她的影响下爱上一条不同的道路,那么杨奕放她们出宫或许是件大好事。但也会有人就是喜欢她们最先的道路,那就是杨奕和她们之间的事了,她一点都不想插手。 在一切都尚未明了之前,维持现状最好。 魏云清语气平淡,神情间也没有任何愤懑怨恨,可杨奕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却涌上无力感。 就好像她已经不在乎任何事,而他做什么都无法打动她了。 他沉默着看她说完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书桌旁许久许久,茫然不知所措。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云清姐姐喜欢上他? 因得到了杨奕的御令,魏云清便让庄妃通知那些确定要来的女学生,五日后开学,举行开学典礼。而这段时间,魏云清便继续准备她的教材,以及开学典礼上的演讲词。 在魏云清找过杨奕的第二天,曹军急匆匆地跑来找她,一脸惊奇地说:“娘娘,皇上他、他今日居然去早朝了!” 魏云清正准备去议事处,闻言只是让蓝田给她穿上羊绒披肩,表情淡淡:“我知道了。”按照从前杨奕三分钟热度的尿性,这一次的早朝,她猜他顶多坚持三天。 曹军见魏云清一点儿都不惊讶的模样,疑惑道:“娘娘,皇上这是不是准备亲政了?” 目前曹军跟着魏云清做事,觉得相当愉快,而皇帝若是准备亲政,想必将来做事干扰会很多,因此他心底里其实是不怎么情愿的。 “或许吧。”魏云清没把话说满,忽然笑了一下,“不如我们就打个赌,看皇上这回早朝能坚持几日。我赌五两,三日。” 曹军愣了愣,颇有些哭笑不得:“娘娘,您这……”她敢拿皇上打赌,他可不敢啊。 “娘娘,奴婢……出一两,赌七日。”绿翠小声地说道。 曹军惊讶地看了这胆大包天的绿翠一眼,刚想说些什么,蓝田也笑道:“奴婢也出一两,赌五日。” 魏云清不过是随口一说,见众人都很有兴致的模样,也乐了,环视一圈道:“你们谁还想赌一赌的?尽管来,咱们关起门来赌,别让人知道了就行。” 边上伺候的宫人互相张望了一下,相继开口:“娘娘,奴婢出一两,赌五日。” “奴婢出二两,赌四人。” “奴婢……” 见宫人们都踊跃参与,魏云清笑道:“行行,这事儿绿翠就交给你了,你记一下,白纸黑字,谁也不许耍赖。” 绿翠满脸兴奋:“是,娘娘!” 等魏云清施施然向议事处走去,旁观了这诡异发展而表情古怪的曹军一把拉住绿翠笑道:“绿翠姑娘,咱家出五两,赌三日,你别忘了写下。” 绿翠没想到曹军也来跟他们一起凑热闹,笑道:“好呀曹公公,奴婢回头就记。” 曹军轻咳一声,转头跟上魏云清。 魏云清在议事处坐了会儿才等到下朝的内阁诸位大臣过来。 这段时间她生了病,自然很少过来,不过事情倒是都没落下,见到诸位大臣,她笑着打了招呼,然后便看到一身常服的杨奕走了进来。 请安声顿时此起彼伏,魏云清挑眉,给面子地请了安。先是早朝,接着是内阁议事,杨奕果真打算好好干活了?按照过去的经验,她对此存疑。 “你们议事吧,朕先听着。”杨奕坐下后说道。 内阁众臣看看杨奕,再看看魏云清,纷纷应是。今日皇上参加了早朝,这在他们看来是一个他准备亲政的信号。虽说他们跟皇贵妃——如今该称皇后了——合作愉快,但心里始终有颗钉子,毕竟她是个女人,因此若皇上能亲政,将皇后赶回后宫,他们对此也是喜闻乐见的。可如今皇上亲政是亲政了,但看样子似乎并没有要将人赶走的意思,他们也是看不懂了。 内阁众辅臣虽老辣,可也猜不透杨奕这少年天子在这件事上的想法,便决定暂且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一切照旧。 关于买卖爵位的事,已经出了细则,今日便是最后的讨论会议,若没问题,便要颁行天下了。众人商讨了会儿,修改了一些小问题,此事便定了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同几位大人商议一下。”魏云清道,“如今海上倭寇横行,不但我大梁的海上贸易无法进行,连沿海都深受其害,因此我想了一个一石二鸟之计,让一位商人带上货物去倭国贸易,同时也作为诱饵,后面跟随海军护航。若倭寇未出现,正好试试与倭国通商,若倭寇出现,便将对方消灭!” 大梁的海禁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谁也没有想过要开海禁,如今她这一提,内阁辅臣们纷纷认真思索起来。 若搁以前,内阁一听魏云清这提议,便会以祖宗家法为由不肯做出任何尝试,然而近来,情况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户部没钱这问题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从前说了也没用,再加上内阁都是读书人,惯不喜谈及黄白之物,因此平日里金俨很少提。而如今,因为魏云清的引导和纵容,金俨时不时喊着没钱啊没钱,时日一久,内阁众臣也习惯了,潜意识里把“户部没钱”这事记在了心里,因此买卖爵位那事很容易就通过了,而如今魏云清提出的贸易一事,同样容易被他们接受。 金俨喜道:“娘娘,微臣觉得此计妙极!听说那倭国物资极为匮乏,我大梁随便运些东西过去,便可卖出高价!”他红光满面地想,我户部总算要有钱了! “且慢。”毛一荣道:“此事还需商议。首先是这派出的商人和将领人选,特别是这将领,若是个无能之辈,说是打倭寇,若反被对方打败,怕是会落得个人财两失啊!” 毛一荣的话引起了众人的讨论,而魏云清对此也是喜闻乐见。毕竟毛一荣并不是在反对这件事,而是在讨论这件事的具体实施。 等众人讨论了会儿,魏云清笑道:“我前些日子已就此事询问晏将军,选出了一位能力出众的领兵将领,想来必能完成使命。” 闻言众臣纷纷看了过来,眼中满是惊讶,她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悄无声息的就把事情给办了。 一直默默听着的杨奕听到那个名字拳头倏然紧握,悄悄看了过来。见魏云清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就像在说一个普通人,他心里又高兴了起来。 “那这商人人选……”毛一荣试探着问道。其实对于派什么人去,他们也有私心的,想要派自己人去,毕竟这事虽危险,但有大利可图,也并非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反而还是朝廷大力推行的。 “哦,我已选定了一位不惧生死敢冒险的商人。”魏云清笑道。 众臣没话说了。她早就定好了,就是跟他们说一声罢了。 只听魏云清继续道:“只是这事实在危险,远非钱财能衡量的。正好这卖爵位的事要公开了,我看就补偿给她一个爵位,作为一种激励吧。” 这事理所应当,因此内阁众臣并没有人反对。这可是担生命风险的事,给个不要钱的爵位还嫌亏待对方了呢,他们虽心中也有各自的人选,但思来想去,还是等这条路彻底通畅了之后再说吧。 魏云清笑道:“那我便替柳慧娘多谢各位大人了。” “柳慧娘?”毛一荣一愣。这个名字…… 魏云清一脸无辜:“是呀,方才我没说吗?她是个女商人。” 众阁臣:你什么时候说了?!这下好了,他们居然同意了给一个女人本该只有男人才能承袭的爵位! 魏云清面容严肃:“此去倭国路途遥远,九死一生。柳慧娘为了我大梁的长治久安,不顾生死,毅然决然地同意带货出海,如此高风亮节的女子,难道就配不上这样一个空有名头的爵位吗?” 众阁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能说配不上吗? 于是,柳慧娘一分钱未花,便得到了一个爵位。爵位高低无所谓,至少在同样的商人之中,她地位超然,谁也不能再轻慢她。 第一百零二章 议事结束后,魏云清便回延禧宫去了。她本身并不在意杨奕后来在做什么,但曹军消息灵通,再加上觉得这事稀奇,特意来跟她说,杨奕后来留在议事处,找了毛一荣,拉着他解释那些奏折上批复的回复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回。 曹军笑道:“奴婢看啊,这毛大人并不情愿给皇上解释那些事,可皇上毕竟是皇上,他不解释不行哪。”他说着又感叹了一句,“皇上这回看来是来真的了。” “真不真,总要过段时日才晓得。如今不过才是第一日罢了。”魏云清道。 曹军笑道:“娘娘说的是!” 今日在内阁议事,他自然也是在的,当时魏云清给内阁众臣下套让他们同意了给柳慧娘一个爵位的事令他心底大呼过瘾,而同时,他也不忘观察杨奕,见杨奕始终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他便放下心来。若将来皇上继续如同今日一般,他倒是不用担心了。 在杨奕连续上朝四日后,魏云清招来了绿翠,把五两银子给她:“这回是我看走眼了。” 绿翠笑眯眯地把银子收下。这一场赌博参与的人数有十来人,下注最少的是一两,最多的是五两,大家就是凑个热闹玩一玩,而在赌的时间上,魏云清和曹军赌的时间最短,三日,后面五七九日都有,最长的一个说了一个月。因此,只要杨奕上朝时间超过一个月,就是说最长的那个赢了,将会得到所有的赌注。每个人下注的银子不多,但合起来也有二三十两了,是笔不小的进项。若杨奕上朝时间在一个月之内,则比他真正上朝时间少的最近那个获胜,若有相同投注,则按照投注多少按比例分配奖金。 “曹公公,你的银子呢?”曹军正好随侍在侧,魏云清看向他问道。 曹军嘿嘿笑着从怀里摸出块银子丢给绿翠:“娘娘,当时奴婢的话您也听到了呀。” “就算没听到,绿翠这儿也记着呢,你别想耍赖。”魏云清笑着,忽然看向一旁侍立的黄八斤,“八斤,还好你没下注,不然也是白丢银子。” 黄八斤干笑:“这个……” “你也下注啦?”魏云清讶然。 绿翠插嘴道:“娘娘,黄公公也下注了呢,三两,赌十日!” 黄八斤嘿嘿笑。 魏云清道:“十日啊,你对皇上可真有信心。说不准你真能赢呢。” 黄八斤笑道:“承娘娘吉言了。” 又过了两日,便是女子书院的开学日,据庄妃所说,因为确定了是魏云清这个皇后兼山长亲自教学,女子书院的学生数量又多了不少,如今竟已有二十八人了。 一大早,魏云清特意穿了一身素色常服,显得端庄肃穆,妆容亦是清雅脱俗,配上她对着镜子做出的不苟言笑的神情,还真有名师范儿。 因有了杨奕的御令,一见是皇后的车架,侍卫没有阻拦,魏云清带着庄妃一道去往崭新的女子书院。 女子书院离皇宫不远,就选在距离国子监不到一条街的位置,门口守着借调来的锦衣卫,持有书院特制名帖的马车才能直接驶入。内院有老嬷嬷守着,来上学的小姐们在此处下了马车,便可在丫鬟的陪同下入内,而家丁则必须待在外院,不得擅入内院。 魏云清和庄妃来得不早不晚,二人常在深宫,小姐们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互相间或许有认识的,但没人认出二人,只是觉得一个清雅高冷,一个艳丽张扬,暗自猜测二人是哪家的小姐。 这女子书院如今有二十八名学生,也不全是冲着魏云清来的,毕竟来这儿的目前都是官宦家的女儿,多结识些人是没错的,将来不管是对自家,还是未来夫家,都颇有益处。 见时间尚早,魏云清和庄妃便在平日里负责书院一事的李嬷嬷带领下参观了一番各处设施。等看完时间也差不多了,魏云清和庄妃回到主院,问过后知道人都已到齐了。 魏云清视线一扫,竟在里头发现两个熟人。一个是孙承吉的孙女孙思思,因对孙家心存愧疚,魏云清虽会关照孙家,却不敢亲自去见,而另一个,却是宫里来的——杨奕同父异母的妹妹,长公主杨馨,魏云清只见过杨馨两三次,却没忘记这个十二岁小姑娘的模样,此时在这儿看到对方,她不禁有些惊讶。 “诸位小姐请先就坐,女子书院的山长,也就是咱们大梁的皇后娘娘有些话要说。”李嬷嬷扬声道,随着她的声音,现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特意搬出来放到院子里的椅子上就坐。 魏云清站到最前方,迎接着下方或好奇或惊讶或审视的视线。从发型上来看,下方坐着的也不全是未婚小姐,还有极少数的已婚少妇,众人打量的视线或遮遮掩掩,或大大方方,最后都落在了魏云清一人之上。 “诸位日安,我便是女子书院的山长,也是大梁的皇后,不过在书院里,我只是山长,还请诸位忘记我的皇后身份。”魏云清开口,声音清朗,她稍顿,环视了一圈,笑容浮上嘴角,“无论诸位来这女子书院的目的是什么,我都很高兴,它创办之初便能得到如此多的支持。起先我本打算将这女子书院开遍大梁,可惜遭到了内阁诸位大臣的强烈反对,我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只在上京开办这么一处,等将来一切都走上正途之后,再向周边推广。说这些,只是希望诸位了解,开办这所女子书院有多不易,既然诸位来了,不管先前抱着怎样的目的,我都希望诸位能用心学些东西。书院虽刚开办,但该有的规矩少不了,在学了一段时日后将会有一场测试,不合格者便无资格继续留下。” 魏云清停顿数秒,给在场的女学生们一些反应的时间,等窃窃私语声在她的视线之下渐渐止歇,她才继续道:“至于这女子书院要教的东西,怕是诸位从前闻所未闻,我们不学经史子集,无需通读儒家学说,至于教的东西有何用处,时日一久,自有分晓。来这女子书院读书的诸位,还请记住,女子理当与男子生而平等,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亦能,永远不要轻视了自己。” 所谓的“女子理当与男子生而平等”已经超过了这时代的纲常伦理,魏云清这话一出,毫无疑问引起了一片哗然。 魏云清微微一笑:“当然,最后这话,只是咱们关起门来说的,诸位可不要拿着我的话去向你们的父兄告状。” 她这话引起了零星的笑声,只见她眉毛一扬,傲然笑道:“因为你们告状也没用,只会让你们的父兄阻止你们继续在这女子书院求学,于我来说却没有任何损害——不信便去问问内阁诸位大人,我怕不怕朝臣们的弹劾。” 魏云清后宫干政一事,曾经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些官家小姐们自然知道,她们也知道,最终的赢家是她。 因此对于她略显狂妄嚣张,丝毫不同于如今所标榜的矜持贞静的主流女子自勉的价值观的表现,这些女子们并未觉得太过诧异。 而包括孙思思,杨馨等人在内的少数几人,更是因魏云清的话而双眼发亮。 “若听了我这些话还想继续留在这儿求学的,我欢迎你们,也预祝你们的学业能一帆风顺。”魏云清最后道,“目前将由我担任你们的教书先生,课程从明日正式开始,还请诸位莫要迟到——迟到的必须罚站,我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接下来,魏云清又让李嬷嬷给每个人发了一张“课程表”,指着这张纸解释什么叫“课程表”,以及每一节课的上课时长,注意事项等等。说完了,她便宣布今日的开学典礼结束,大家都可以回去了。 众人心思各异而离去,孙思思和杨馨二人似乎想上来找魏云清说话,不过看她身边一直跟着庄妃,又想着来日方长,最终也相继离去。 回去的路上,庄妃一脸不高兴:“我千辛万苦才找来了这些学生,你倒好,今日说那些话,也不怕把人都吓跑!” “我这是丑话先说在前头,反正就算现在不说,将来也还是要说的。”魏云清随意道,“我们如今缺教书先生,我希望留下的人胆儿够肥,尽快教一些人出来,好替我给将来的女学生上课。以后那么多书院,我一个人可上不过来。” 庄妃冷笑:“你倒是不怕书院办不下去,也不怕内阁那帮迂腐的老臣们只是说空话敷衍你。” “怕又有什么用?”魏云清摇头道,“既然要做,就不要畏首畏尾。他们是可以阻挠我,可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总能给我钻到空子的。我既然能办第一家女子书院,就能办第二家,第三家……他们想阻止我?下辈子吧!” 面对魏云清的迷之自信,庄妃一时无语,也懒得再跟她说话了。 回到延禧宫,云心早早等在宫门口,一见魏云清便道:“娘娘,皇上在里头等着您呢……” 庄妃原本也跟在魏云清身旁,两人还有些事要商量,听见这话,庄妃冷哼一声,一脸不悦地拂袖离去。她跟着魏云清一起做事是一回事,对于魏云清得到皇帝独宠的厌恶又是另一回事了。 魏云清无奈地看着庄妃的背影越来越远,抬脚走进了宫内。 杨奕正站在那儿看着什么东西,连她进来都没注意。 魏云清缓缓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的是那幅她挂起来的“青松入云”。她垂了垂视线,开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杨奕猛地回头,面上还带着来不及收敛的低落,一时间有些无措,定了定神才道:“云清姐姐,你……你在女子书院教的东西,能不能也教教我?” 魏云清眉毛一扬。 杨奕连忙解释道:“我、我也想学些仙界的东西……” 魏云清道:“你如今有闲暇学么?” 今日,魏云清早上等杨奕他们上朝后再与内阁议事,然后再出宫去女子书院,而杨奕本该如同前几日那样听毛一荣讲解每道奏折的处理方法,而之后,听曹军说他会在书房读书,由文淮作陪,一直到晚间,不玩乐,不找后宫女子,俨然成了个苦行僧。 “有的!”杨奕连连点头,“我早上跟着毛一荣学处理政事,午后随文淮读书,晚间有空暇的!” 难得杨奕真的这么上进,虽说对他能坚持多久仍存疑,但魏云清却不想这时候打击他的上进心。 “好吧,晚膳后我会去乾清宫教你。”魏云清点点头。 闻言杨奕立刻笑了起来,灿烂的笑容专属于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青春活力,让看的人都仿佛觉得年轻了好几岁。 他已经认真想过了,过去他那样不像话,云清姐姐怎么可能喜欢他?所以他要改变,这回不再只是临时起意,也不会半途而废。他要成为一个博学勤政的皇帝,让大梁在他的治理下国泰民安,百姓对他交口称赞,如此一来,他相信云清姐姐会对他改观的。他要比晏如松更好,让她看到他,喜欢他! 第一百零三章 答应杨奕的当天傍晚,魏云清便带着她之前备课的东西去了乾清宫。 晚饭后杨奕就做好了她来的准备,书桌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张书桌旁放了两张椅子,一旁的小茶几上放满了茶水零嘴,而宫里伺候的人,早就被他赶出去了。 虽说他确实想学学魏云清从“仙界”带下来的学识,然而求她来教他的最主要的目的,却是他想要跟她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这回他学乖了,至少表面上表现得很正经,对魏云清即将教他的东西求知若渴。 这第一天,魏云清准备先教杨奕数学,这也是明日第一天教学,她准备在女子书院讲课的内容,没想到反倒让杨奕先听了。 关于阿拉伯数字和现代的加减乘除记录和计算方法,她之前教给过晏如松,柳慧娘和刘思思,这样个别人的影响不大,但若她将它推广,她敢肯定会改变将来的整个世界历史。可这不是她的世界,她又不知道原先的历史如何,真要改动它,她其实没多少心理压力。更何况,她穿越到这里的那一刻,一切都不可能是原先的模样了,她没必要再给自己附加那样的精神枷锁。她所知道的东西,能传播给多少人,就传播给多少人,或许这世界还能尽早步入现代化社会。如今她只恨自己没有照相机记忆,不能记住更多的知识。 全新体系的知识要让人熟识需要不少时间,第一天魏云清便只是教他数字文字和阿拉伯数字对应的写法,让他一一对应熟记在心。 杨奕也学得认真,自己在那儿背,把果盘零嘴推到魏云清面前让她吃,魏云清边继续备课边等着他记熟,之后进行了简单的检测,这一天便结束了。 魏云清收拾东西的时候,杨奕问:“云清姐姐,你饿了么?要不要吃点儿宵夜?” “不用了,我不饿。”魏云清摇头。 杨奕期期艾艾地说:“可我有点饿……云清姐姐你能不能陪我用点儿?” 魏云清看了他一眼,见他面带期待,眼神忐忑,心里禁不住一软,点头道:“好吧。” 杨奕的眉目立刻舒展开,笑着跑出去找宫人上宵夜。宵夜是早就备着的,杨奕一叫,很快就端了上来。杨奕拉着魏云清坐下,一点儿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觉悟,边吃边跟她说白日早朝时以及单独跟毛一荣学处理政务时的趣事。 魏云清安静听着,偶尔嗯个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吃到一半杨奕也感觉出来魏云清不怎么想理会他,心里有些难受,但很快就又振作起来,照旧眉飞色舞地说那些事儿,似乎并未察觉她的不耐。 宵夜之后,魏云清告辞,这回杨奕没再阻拦,送她到宫门口,见她带着一群人消失在夜色中,他才转身回寝室。 今日才是第一日,云清姐姐没有拒绝陪他吃宵夜,对他来说已是一种鼓励,过去那么多次他都没有放弃,如今这一点小小的挫折,对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算。 第二日,魏云清先在议事处参与了内阁的议事,之后才赶往宫外。这回庄妃没有跟着出来。 李嬷嬷告诉魏云清,今日来的学生只有二十五人,另外三人派人来说了,说是家中另请了西席,怕是不会再来了。 魏云清一笑了之。看来她昨天的话果真吓到了一些人,但还能有二十五人留着,她觉得已经很好了。 第一节课教数学,昨日魏云清已经在杨奕那儿演练过一次,这回上课自然是驾轻就熟。古代没有黑板和粉笔,她也懒得去想什么替代品,找人弄了块木板竖起固定,往板上贴宣纸,她用毛笔直接在上面板书,用完了就撕掉再换一张——还好她是皇后,虽不是财大气粗,但买几张宣纸的钱还是有的。 上课时,魏云清希望这些女孩们跟着她念阿拉伯数字,不过女孩们都挺害羞,声音太轻,要么就干脆是动动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魏云清只能先尝试一个个叫起来让她们念,直把人弄了个面红耳赤。 这一个个娇滴滴的女孩们面红羞窘,搞得好像是她欺负了他们一样,魏云清觉得自己几乎教不下去了。好在还有孙思思这样的姑娘特别给她面子,念的时候字正腔圆,一点儿都没有害羞之意,让她非常满意,而有了她的带头作用,其余女孩们总算稍稍放开了些,课堂气氛融洽不少。 课后,魏云清布置了书面练习和口语的回家作业,便放学了。至于是要留在书院自习,还是回家去,都随她们。 因为这才刚开始教学,而课堂上魏云清又显得很严肃,女孩们都不太敢在课后过来跟她说话,唯有孙思思这个早先就跟魏云清熟的,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与她谈了两句。魏云清见孙思思对自己依然如同过去般亲近,心里稍感欣慰。 “魏姐姐你太不够义气啦,就知道给柳姐姐找好玩的事儿,都忘了我。”孙思思不满道。魏云清入宫后,孙思思与柳慧娘并未断了联系,因此柳慧娘要出海的事,她也知道。 “术业有专攻,慧娘就是做生意的,那事自然她最合适。”魏云清笑道,“别担心,我保证以后好玩的事多得你都烦恼该先玩哪个。” “真的?”孙思思眼睛一亮。 “不骗你。”魏云清笑道。她开了这女子书院,其中很大的一个目的,是为了培养将来她所需要的人才,到时候有事情自然得找她们去做啊,怕到时候孙思思还会嫌太忙了呢。 孙思思笑容灿烂:“魏姐姐你果真对我也很好,那以后有好玩的事可不能忘记我呀。” “今日多谢你了,你放心,有好玩的事,我忘记谁都不会忘记你的。”魏云清道。 “毕竟之前我都学过了嘛,念一念算什么?她们那声音都太轻啦,简直比虫鸣还不如。”孙思思笑道,“那就这么说定啦。” 魏云清点点头,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杨馨正在踱步,时不时看她这边一眼,似乎想要过来又不敢的模样。 “思思,你快回家去吧,别在外耽搁太久。”魏云清道。 孙思思点头:“那我回去啦,魏姐姐,明日再见。” 她挥挥手转身离去,笑容里已看不到那一日得知她爷爷死讯时的悲痛。魏云清一时欣慰又难过,时间果真是治愈一切的最好武器。 孙思思走后,魏云清主动向杨馨走去,后者见她过来,顿时有些紧张,待她走近便先开口道:“见、见过皇后娘娘!” “无需这般客气。”魏云清见她虽满眼好奇,但面上带着长久养成的怯懦,便知这位帝国唯一的长公主日子没那么好过,她甚至还不如孙思思跳脱可爱。 “是,娘娘……”杨馨连忙应是。 魏云清扯了扯嘴角:“今日在这儿可还习惯?若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嗯……嗯!”杨馨忙点头。 魏云清心里一叹,道:“一会儿一起回宫吧?” “这……”杨馨面上有些犹豫,可眼神里是满满的期待。 魏云清道:“就这么说定了。”她看到一旁有个少妇模样的女子带着个丫鬟等在那儿,便对杨馨道,“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那娘娘,我先过去了。”杨馨用力点头,在丫鬟的陪同下离去。 魏云清看着杨馨的背影笑了笑,这才看向一旁等着的少妇,笑道:“可有事找我?” “先生,妾冒昧前来,是想问一下,今日您教给我们的那些东西,可是您……独创的?”那少妇道。她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体态婀娜,面容温婉动人,带着淡淡的娇羞,似是初为人妇不久的样子。 魏云清忽然想到什么,嘴角的笑微敛,不答反问:“不知你是?” 她手边有女学生的名单,包括名字和身份,但她并没有仔细看过,课堂上提问也只是走近了直接点人,而不是叫名字,因此这会儿也不知面前人的名字和身份。 那少妇道:“妾闺名芙蕖,家父是户部尚书金俨,如今虽已嫁做人妇,可父亲修书于我,说是皇后娘娘开的书院,妾应当来此一听。妾尚在闺中时,便常听闻娘娘之事,早已心向往之,如今一见,娘娘果真如同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金芙蕖兀自说着自己对魏云清的观感,却没注意到魏云清的脸色已沉了下来,面上早没了笑模样。等她发觉时,顿时停下话头,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无措。 “金小姐过誉了。”魏云清道,“我宫中还有事,先回了,你请便。” 她说完转身便走,那金芙蕖并不知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魏云清,愣愣地看着她离去,忽然回过神来,咬了咬牙,快步行上前来,追问道:“先生,妾做错了什么,您……您请跟妾直言,妾定然改过!” 被一个自己崇拜的人讨厌,这种感觉对于金芙蕖来说太过陌生,她只觉委屈,一时冲动下便问了出来。 魏云清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直到金芙蕖觉得她会直接离去时,她才转身,大步走回来,看着金芙蕖的眼睛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与你相谈甚欢。” “为何……”金芙蕖咬着下唇,面露委屈。 魏云清扯了扯嘴角,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因为……你嫁了我想嫁的人。” 金芙蕖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她魏云清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做不到因此迁怒金芙蕖,对她恶语相向,可也做不到与她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她实在没那么大方。或许将来她可以做到,但现在她绝做不到,也不想折磨自己,那么,保持距离最好。 金芙蕖愣在原地,直到身边丫鬟提醒,她才回过神来,而那时魏云清早已离去多时。 皇后娘娘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金芙蕖对于自己的这段婚姻是非常满意的,只因她嫁了京中女子最想嫁的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英雄,婚后二人相敬如宾,他虽不曾柔情蜜意,对她却十分周到细致,让她时时欣喜自己并未嫁错人。那一日她曾在他书房看过他用的记数方法,从前并未见过,觉得十分新鲜,没想到今日便由皇后娘娘教了出来,她一时好奇便来询问。却没想到,会得到对方如此的对待。 她不懂,皇后娘娘话中“我想嫁的人”究竟是说她那与京中众多女子同样的心思,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皇后娘娘教的,与她丈夫所用的一模一样,且她之前从未见过…… 金芙蕖咬了咬下唇,隐约有些恍然,为何她总觉得她与自己的丈夫隔着一层,好像有什么东西横在两人之间,如今她明白了,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人,一个他得不到也不该妄想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得知自己的学生里居然有晏如松的现任妻子,魏云清的心情着实不怎么好。要是有人可以替换她当那教书先生,她肯定不会再去书院了,可如今只有她一个,她就算再不愿,也还得继续去。 然而第二日,魏云清就发现她昨日的忧虑是多余的——金芙蕖没来,她让人来跟李嬷嬷说了,家中有事怕是以后都不能来了。 魏云清舒了口气,不用天天看到对方她自然觉得轻松。然而轻松过后,她心里又冒上些许歉疚。如果昨天那金芙蕖不是做戏的话,那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似乎还挺喜欢她的,结果她却那样对她,也不知她能不能缓过来……理智和情感往往不能两全,她对金芙蕖心思复杂,若继续相处难免会出点纰漏,反倒对对方不公平,不如像这样不见的好。 商人可在一定条件下买爵位的诏令公布天下之后,照实引起了一番震动。 所谓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一向低,虽然赚的钱多,可地位低就容易被压迫,上头官员随便卡他一下,他就要花大笔钱摆平,而且对那些官员还要卑躬屈膝,有钱也憋屈。但如今这诏令出来就不一样了,有了爵位,那些品级小的官员,看到他还要行礼呢,这种好事,商人们怎么会不兴奋激动呢?即便这爵位有所限制,可他们并不在乎,反倒开始清点自己的钱财以及过往上交的税款,看看能否弄到一个爵位,哪怕是其中最低等的也好。 内阁在设置可供赎买的爵位时考虑到了其他爵位拥有者的感受,可赎买的爵位只限制在子爵和男爵共二级六等。大梁的爵位,宗室和异姓是两个系统,前者多数世袭,后者多数不世袭,而异姓爵位中,原本只有公侯伯三级九等,非有功之人不能得,如今多设置了两级,并未弄乱原先的爵位等级,也能跟原先的分开,不至于让原先的受爵者不悦。 而为了限定购买爵位者的人数,每一级爵位的购买银子相差颇大。最后一级三等男爵除了需要交税满一定额度,赎买银子需要一万两。而一等子爵,除了交税额度翻了近百倍,赎买所需的银两也是达到了五百万两之巨。这时候,大梁所收的农业税不过就是区区三百万两,可见内阁为了限制爵位名额多下苦功。 在诏令颁布的七日之内,户部专门负责此事的办事衙门就收到了十多份申请,这还不包括正在观望的。在魏云清的争取下,柳慧娘的爵位是三等子爵,不用申请也不要钱。而那十多份申请里,绝大多数是申请男爵位的,毕竟对那些富商来说,银子好拿,但过往所交税款却不容易达到,只得先买下最低等的。 而其中最吸引人的一份申请来自王冕的亲家,那位江南首富何守财,他也是厉害,硬是说自己过去漏交了税款,生生上交了折合三百五十八万两白银的米、布匹等物,又上交五百万两白银,买下了一等子爵位。在天下人谈论着这位何守财的富庶时,户部所有官员走路都像是在飘——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银子整齐地码放在他们跟前,能不高兴疯了吗? 这几日金俨走路也都像是在飘,见人就笑,见到魏云清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与她亲近多了,仿佛要投入她羽翼之下似的——魏云清一直冷淡以对,他的女儿她不想看到,他这个人她就更不想见到了! 不过魏云清也不忘提醒了金俨一句,记得留点钱给她开书院。金俨自然是满口答应,至于等魏云清真要用钱时他会怎么应对,就另说了。 如今有了钱,魏云清的想法却有些改变,女子书院的事必须慢慢来的,谁叫她这边师资力量不足呢?还是一步步来,稳扎稳打,免得最后弄得不伦不类。 柳慧娘出发的日子很快便到了,魏云清特意跟杨奕说了一声,让他同她一起去给柳慧娘和出海的兵士们送行。 有了皇帝和皇后的亲自送行,士兵们显然士气大振。魏云清私下叮嘱了柳慧娘几句,又对那名叫蔡直的清秀小将道:“蔡将军,慧娘是我的好姐妹,她身子娇弱,这一路便麻烦你多多关照些了。” “只要末将在,定不会让柳姑娘伤到一根毫毛!”蔡直大声道。 柳慧娘看了蔡直一眼,笑了笑,又看向魏云清,眼神镇定:“娘娘无需担心,过不了多久,我便会平安归来的。”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魏云清笑道。 杨奕也道:“此去危险重重,若能完成使命,加官进爵,都不在话下。” “是,末将一定不辱使命!”蔡直扬声道,神情是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蓬勃。若不是晏如松推荐此人,魏云清怕也会对他如此年轻心存疑惑,不知他是否能完成使命而不用他。 魏云清和杨奕一直等到他们上船离港,才带人回宫。 杨奕面上带着兴奋:“云清姐姐,你说海的那边还有些怎样的人?可有仙人?” “仙人是没有的,大概有白人,黑人吧……”魏云清随口应了一句。 杨奕了然道:“对呀,仙人只在天上。不过那白人与黑人……果真有人长得跟纸一样白,跟墨一样黑吗?” “有的啊。”魏云清回神,想了想说道,“这世界那么大,我们总不能做井底之蛙。” 杨奕深以为然:“说得对!也不知我什么时候也能去海外看看。” “以后总有机会的吧。”魏云清敷衍了一句。他身为皇帝,不太可能四处乱走,海上太过危险不可测,那些大臣是绝对不可能放他出去的。身为皇帝,可以拥有许多,但也注定会失去许多。 杨奕却没听出魏云清的话有多敷衍,兴高采烈的,已经在想象着海外的风光了。他悄悄看了眼身边似乎有些走神的魏云清,在他的想象中将她也加入了进去。 无论去往何方,他都希望与她一起。 这天魏云清正在备课,绿翠忽然跑过来道:“娘娘,那赌约,最后赢的人是冯田呢!” “赌约?”魏云清还在回忆着牛顿力学三大定律,闻言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 绿翠笑道:“是呀,就是说皇上能上朝几日那个赌约!” 魏云清放下毛笔,看向绿翠好奇道:“冯田说是几日?” “一个月!”绿翠道,“他赢了三十五两呢!” 魏云清点点头,心中却在感慨着,原来已经一个月了,杨奕居然也能坚持上朝这么久,而且他并没有抱怨过,看样子还会继续坚持下去。 “很厉害嘛。”她低声说了一句。 绿翠以为魏云清在说冯田,点头接道:“是啊是啊,说一个月的就他一个,当时我们大家伙都嘲笑他呢,没想到最后赢的却是他!” 魏云清也不澄清,笑了笑道:“从我那儿再拿五十两赏他。” “是,娘娘!”绿翠道,“唉,早知道奴婢也说一个月了,这冯田也是傻人有傻福呀。” “就不兴他是大智若愚么?”魏云清笑道。 绿翠愣了愣,答道:“也对哦。” 魏云清摆摆手:“好了,你快去吧,我还要备课呢。” 绿翠吐了吐舌头:“是,娘娘。您继续,奴婢这便滚了!” 等绿翠离去,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魏云清却没再继续备课。她放下笔,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窗外。 如今已是春天,万物复苏,窗外阳光正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时间一晃太快,等回过神来,魏云清才发现杨奕居然坚持了这么久,令她非常吃惊。然而惊讶之余,她又是欣慰的。 孙首辅,您看到了吗?大梁皇帝开始励精图治了,您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不得不说,回顾这一个月来杨奕的表现,魏云清是相当满意的。杨奕称不上天才,可真要感兴趣的东西,学起来也不慢,跟着毛一荣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处理奏折也变得有模有样的了。而她教给他的基础数学知识,他似乎领悟起来也不错,目前至少有小学生水平了。 大概,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杨奕真的开始成长,变成熟了吧。而在杨奕这个大梁真正掌权者也开始插手朝政之后,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如今杨奕对她的话可以算得上是百依百顺,可将来呢?等他二十岁,二十五岁……那时候他会真正长大,明白他对她的感情不过就是一时依恋,他会后悔这时的死皮赖脸,他会开始限制她的权力…… 那几乎是迟早会发生的事,不过魏云清如今也不愿意多想。等杨奕果真长大,能撑起整个大梁之时,她跟他讲道理或许就讲得通了吧。到时候他若是不愿意她再参与朝政,那她离开这皇宫便是。 那遥远的事她目前还无需烦恼,如今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便好。 这天魏云清正在教杨奕大致等于初中数学的内容,有内侍忽然来回报:“皇上,娘娘!刑部抓住了个在酒楼中吃霸王餐还打人的,那人竟说是皇后娘娘的兄长!” 杨奕和魏云清双双愣住。 魏云清表情古怪:“我的……兄长?” 杨奕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微弱声音道:“云清姐姐,你的兄长……莫非也是仙人?” 魏云清看他一眼,下方内侍道:“回娘娘,那男人是如此说的。如今刑部也不知如何是好,想问问您的意思呢!” 第一百零五章 “那就把他请进宫来?”杨奕小声问道。他心里忽然有些恐慌,云清姐姐的兄长肯定也是那天上的仙人,她没了法力无法回上界,莫非对方是专程下来接她的?若她兄长果真是来接她的,她一定会回去的吧? “不用,那是假的。”魏云清摇了摇头。她在原来的世界就是个独生子女,这个世界的人更是跟她毫无瓜葛,哪来的兄长?招摇撞骗到她头上,那人也是有胆子,也够倒霉。 杨奕眼睛一亮,立刻吩咐那内侍:“听到没有?皇后并没有兄长,让刑部的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那内侍领命去了,魏云清继续教杨奕数学,杨奕见她一点儿都没将那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也就安了心。 如今他规规矩矩当他的皇帝,可以明显察觉出魏云清对他态度有些微转变,他正高兴着呢,并不愿意旁的无谓之事破坏了他的努力。 然而第二天一早,魏云清去跟内阁议事时,忽然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古怪,气氛似乎降至了冰点。见她到来,原本正在争论着什么的众人纷纷噤声,而杨奕涨红了脸,气恼地砸碎了一盏茶碗。 “怎么了?”魏云清不解道,视线扫向先她一步来的曹军。 曹军亦是皱着眉,却因所有人都在场,也不好跟魏云清说什么,只得指着一份奏折道:“娘娘请看这个。” 魏云清接过奏折,花了几分钟时间看完,期间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盯着看她的反应。 看完后,魏云清面色怪异。 这是一份刑部上报的奏折,里头写的正是昨日那自称皇后兄长之人的审理报告。原本魏云清只当那是件小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谁知刑部连夜审查的结果却令人大吃一惊,便将这份报告呈送了上来。 按照刑部所说,因魏云清说自己没有兄长,他们便对那男子用了刑,要他说出冒充魏云清兄长的幕后主使者。毕竟堂堂皇后的兄长居然吃霸王餐还打人,说出去就是丢皇家的脸,刑部的人自然不会对他姑息。没想到这一打却打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说辞。 那男子说,他名叫钱朗,并非皇后的兄长,而是皇后原先的情郎,他遇到她时,她与她的夫君正在逃亡,路上她与他好上,嫌她夫君碍事便杀了对方,他阻止不及,后来她又搭上了皇帝,便把他抛弃了。他本不想惹麻烦,奈何到了上京走投无路,吃饭给不出钱被抓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谎称是皇后的兄长,只希望她能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救他一命,谁知她如此绝情,那他也只好不仁不义了。 若这份奏报只到这里也就罢了,魏云清还能当这男人有精神疾病,自己幻想了一个跟她的故事出来。可在那个男人的口供之中,提到她肩上有块红色胎记,以此证明他与她果真有肌肤之亲。 见魏云清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肩,内阁诸位眼神都微微一变。 这事,在魏云清来之前,他们就跟杨奕吵过一场了。他们认为此事相当严重,要求皇帝彻查。毕竟若大梁的一国之母居然如此德行有亏,是绝不能容忍的。 然而杨奕是亲眼见到魏云清从天上掉下来的唯一人证,对于魏云清的仙女身份一向深信不疑,而她从天上下来后就一直跟他在一起,上哪儿去找个夫君再杀掉?所以他坚决认为不用调查,是那个男人在说谎,为着对方污蔑她的罪行,应该把他杀了,以儆效尤! 虽然近一个月来杨奕的表现相当不错,但在内阁眼中,他的形象没那么容易扭转,他依然还是个胡来的小皇帝,因此对他的坚持,内阁众臣认为是无理取闹,不该什么都不调查就做出“杀人灭口”的事——在他们看来,杨奕就是被魏云清给迷住了,为了帮她甚至不惜在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杀人,不是“灭口”又是什么? 两方刚吵到一半,魏云清就来了,众人便停下,想先听听看她怎么说。 “这事……有意思。”魏云清将这奏报放回桌上,笑望向一个个都在盯着她的内阁辅臣们,挑眉道,“怎么,诸位大人居然信了这无稽之谈?” 几人面面相觑,毛一荣不卑不亢地说道:“此人的话有理有据,还请娘娘证明他的话是假的,否则微臣无法坐视!” 魏云清点了点自己的左肩笑道:“我这儿是有一块红色的……” 毛一荣眯起眼,却听魏云清话锋一转:“不如就找他来对质吧。” 毛一荣与几位辅臣们对视了几眼,点头道:“娘娘说的是,那便将他带来对质,也好早日让真相水落石出!” “应该的。”魏云清笑道。 见她一脸镇定的模样,原本为她捏把汗的曹军也放下心来。**.妇,杀人,这两项指控若落实在了魏云清头上,那可都是要命的,即便皇上护着她,怕也是逃不过悠悠众口。当然,他并不相信她会做那种事,可对方若言之凿凿,还拿出了证据,那事情就麻烦了。 至于杨奕,根本就当钱朗的话是在放屁,因此听说魏云清想要与对方对质,还小声道:“云清姐姐,那种刁民,你根本无需与他浪费时间,直接杀了就是!” 魏云清看了他一眼道:“就算你是皇帝,做事也要讲道理的,你直接把人杀了,他们只会说我心虚。可我没做过的事,我心虚什么呢?所以就算再不耐烦,也要耐心处理此事。” “云清姐姐……”杨奕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只得点头,可心里又心疼她。那种任何一个女子看了都会气得发抖的莫须有罪名,她却要为此与那刁民对质……都怪他太没用了! 很快,钱朗便被带入了议事处。 他是戴枷进来的,大约三十来岁,模样尚算清秀,一进来便四处张望,见到前方的魏云清,他愣了愣,眼睛一亮,立刻高叫道:“清儿救我!” “闭嘴,你给我闭嘴!”杨奕恼怒地丢了个茶盏过去。他都没有叫过她清儿,这个贱民凭什么这么叫?他真想剁了他! 杨奕丢的茶盏没什么准头,落在了钱朗身边,他吓了一跳,刚要说话,带他进来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一脚踢在他的膝弯上,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你就是钱朗?”魏云清不客气地主持了这场对质,先发问。 钱朗痛得嘶嘶吸气,缓过气来便笑看魏云清道:“清儿,连我你都认不得了?也是,如今你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自然不屑同我这样的布衣再有瓜葛。嘿嘿,真没想到你还能当上皇后,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可惜的是你太无情无义,不肯救我,否则我也不会将你过去的事都揭发!” 魏云清笑看着这人,面上并无生气的神色,反而觉得有趣极了,这人演技太好,若她不是当事人,说不定也会被他骗过去。可惜他生错了时代,若换成现代,说不定还能捞个影帝当当。 “说得倒仿佛是真的似的。”魏云清道,“证据呢?” “什么叫‘仿佛是真的似的’?我所说的,句句属实!”钱朗叫道,“清儿,那时候你还躺在我怀里叫我郎哥哥呢,怎么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 杨奕被气狠了,插嘴大叫道:“你再胡说,朕诛你九族!”连他都没见过云清姐姐没穿衣裳的样子,这个贱民竟敢胡说八道,真是气死他了! “皇上,您可要讲讲道理的啊,小人认识她可在您之前,那时候小人也不知道她会当皇后呀!若小人早知道了,肯定不会碰她的!”钱朗为自己叫屈。 内阁众臣都是读书人,这钱朗的话不堪入耳,他们听得直皱眉头,可也想看看魏云清是如何回应的。 魏云清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非但没被钱朗激怒,反倒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看这样如何?我与你打一个赌,若你能证明你所言都是实话,皇上就赦免你的罪,还赏赐你千金;可若我能证明你的话全是谎言,你便要告诉我幕后主使。” 钱朗眼睛一亮,随即迫不及待地看向杨奕。 魏云清侧头,对杨奕轻轻点了点。 杨奕气得直喘气,却只得憋屈地说:“朕同意了!” 内阁众臣们都没有表示反对,他们也感觉到,魏云清如此镇定,定不是无的放矢。而围观者曹军则表示:娘娘您是有多爱打赌…… “小人听说,皇上都是一言九鼎的,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那小人自然愿意跟皇后娘娘打这个赌!”钱朗立刻扬声道。 “甚好。”魏云清道,“如此你便说出你的证据。” 钱朗洋洋得意:“我的证据便是,我知道你左肩有一个红色胎记!” “哦?”魏云清挑眉,“这胎记在肩膀的哪个部位?” “左肩后背处!”钱朗大声道。 “你确定是红色的胎记?”魏云清又重复了一遍。 钱朗稍有迟疑,随即道:“我们欢好时天色太暗,许是黑色,褐色的也不一定。”他怕那胎记颜色不是红的,便将话都说完了。 可惜魏云清的问话,重点不在“红色”,而在“胎记”。 “有意思,可我左肩的那处,并非胎记,而是箭伤!”魏云清道。 钱朗一愣,随即又道:“那时天色真的很暗,我误将箭伤看成了胎记!” 魏云清又笑了:“你说我搭上了皇上,因此抛弃了你?” 钱朗不明白魏云清的话怎么又转移到了别处,只好说道:“是啊!清儿,我也能理解你,毕竟那可是皇上啊,怎么都比我好……” 魏云清打断了他的话:“按你所说,我搭上了皇上之后,你我可有再见面?” 钱朗又是一愣,随即摇头:“你都搭上皇上了,又怎会再与我见面?那时候你早带着皇上跑没影了!听说你就是那时救了皇上,才得了如今这地位?” “很好。”魏云清没理会他的反问,缓缓陈述道,“既然如此,你便说说看,你是如何看到我这跟你分开之后才得的箭伤?” “……什么?”钱朗表情困惑。 魏云清道:“我这箭伤,乃是被大宋军的李卓所伤,在晋阳休养了许久才缓过来,这道疤便是那时留下的,而照你所言,我与皇上在一起后就再没有见过你。所以,你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我肩上有这箭伤的?”(.. ) 第一百零六章 听明白了魏云清的话,钱朗表情大变。 如今事实真相已明了,容不得钱朗再信口雌黄了。按照他的时间轴,他先与魏云清有苟且之事,之后她再跟杨奕在一起,然而,他口中作为明证的所谓“胎记”,却是魏云清之后才得的,那时候他绝不可能知道。 “我、我……”钱朗面色苍白,半晌后突然跪地求饶,“皇上,娘娘,求饶了小人啊!小人也是受人指使啊!” “你说说看,是谁指使你的?”魏云清道。知道她左肩上有“胎记”的人,只能是她宫里的宫女,在她洗澡的时候看到了。并且,对方与她并不亲近,不像是蓝田和绿翠二人,知道那根本不是胎记,而是伤疤。那时候的箭伤很深,后来虽用了祛疤的膏药,但依然留下了浅浅的伤疤,乍一看确实会误以为是红色的胎记。而能在她宫里安插眼线的,应当是后宫的那些妃子吧。 回想起自己带着后宫女子学习实践时与她们的相处,魏云清心里微叹。人心隔肚皮,想要互相理解,真的太难了。她们觉得她是个眼中钉合该被除去,可她却从来都没有害她们之心,更别说争宠了。 “小人也不知道啊!”钱朗慌张叫道,“那人找到小人时只说了要小人做的事,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小人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何人。他给了小人很多银子,还说事成之后还会给小人更多……小人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啊,还请皇上和娘娘饶了小人一命!” “敢污蔑皇后娘娘,你简直是胆大包天,又岂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文淮在一旁恼怒道。像这种下三滥的构陷,他一向最为不齿。 毛一荣也道:“皇上,此事定要彻查清楚!”他不喜欢魏云清是一回事,堂堂大梁皇后居然被人以此种方式侮辱,简直是往他们脸上掴掌,怎么都无法咽下这口气啊! “此事交刑部,大理寺共同彻查,三日内必须查清!”杨奕怒道,想起刚才钱朗对魏云清的那些个侮辱性话语,他气得心肝疼,恨不得立刻把钱朗的幕后主使者给挖出来,碎尸万段! 魏云清没吭声,默认了彻查此事。虽说因对方弄错了“胎记”,导致这次的诬陷轻飘飘被她化解,可若对方没弄错而她果然有块红色胎记呢?那她这次怕就是有口难辩了。就算其他人都相信她的人品,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幕后之人怎么可能不利用这事大加传播呢?既然对方如此狠毒,她总要将人抓出来才能安心。 回到延禧宫中,魏云清让蓝田将所有有机会看到她肩上伤疤的人都叫了过来。之前魏云清并不是很严格地命令人在她洗澡时都要出去,因此虽然能看到那伤疤的人不多,但也有一些。 蓝田和绿翠是直接被魏云清排除在外的,她们知道那是箭伤,且知道这箭伤来源于何处,不会犯那种错。除了这两人,有机会看到她伤疤的宫人还有四个。其中两人一个是云心,一个是明珠,都是过去她相当看好并委以重用的,另两人就是粗使小丫头,一个叫玉香,一个叫玉莲,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你们其中的谁,跟别人说过我肩上有红色胎记?”魏云清开门见山地问道。 云心和明珠的神情都算镇定,玉香和玉莲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表情是纯粹的被魏云清叫来问话的恐慌。 云心和明珠对视一眼,先开了口:“娘娘,奴婢并没有同旁人说过此事……只是有一回与明珠谈论过。” 她的表情是有些惴惴的,因为背后谈乱魏云清身上的“胎记”,毕竟也不太恭敬。 明珠也道:“是的,娘娘。奴婢与云心谈论过一回后也觉得不妥,那时便商定之后再也不提……且……那似乎并非胎记……” 后一句话明珠说得有些犹豫,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魏云清眉头一挑:“当日你们说了些什么?” 明珠定了定神道:“回娘娘,奴婢跟云心说,娘娘肩上有箭伤,云心说也看到了,奴婢二人便在猜测娘娘箭伤是怎么得的……但奴婢保证,之后奴婢二人并未再提起此事!” 魏云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里已经将这两人的作案嫌疑给排除了。这两人知道那是箭伤,那么可疑之人,便只剩下另外两个了。 “你们呢?”魏云清问。 玉莲咬着下唇,慌张地摇着头:“奴婢、奴婢并未同任何人说过此事!” 玉香道:“奴婢也是!” 魏云清的视线平均地扫过四人,缓声道:“你们可要想好了。如今还只是我在问,自然不会对你们动粗。可若是问不出来,我只得将你们交给刑部。此事皇上已下令要彻查,找不到幕后之人是不可能中断的,你们若不想受苦,还是早些说了吧,刑部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大概也就比诏狱好上那么一点。” 魏云清这番连规劝带劝说的话令四人纷纷跪下。 云心和明珠还是起先的说辞,她们咬定自己并未同其他人再谈论此事。而玉香和玉莲也是一味的求饶。 魏云清叹道:“看来没办法,只能将你们都送去刑部,好生审问了。” “娘娘!”四人惊呼。 魏云清起身,摇头道:“我平日里对你们可有苛待?用如此毒计来害我,其心可诛。可我一向不是心狠之人,你们若说出实情,我还能向刑部求情,宽待些许。毕竟如今我好好的,并未被构陷成功。” 之前魏云清召集四人的时候并未说明究竟是什么事,一来就直接问上问题了,因此她此刻这语焉不详的话,也是令四人摸不着头脑,却也相当恐慌。她的话,一看就是出了大事啊! 这时,小丫头玉香忽然手脚并用爬过来,颤声道:“娘娘,奴婢,奴婢之前好像不慎同人谈论过您肩上胎记之事……但奴婢并非故意为之啊娘娘!奴婢不知道这事会如此严重,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告诉了谁?”魏云清问道。 玉香忙回道:“是,是尚食局的雪莲,奴婢同她是同一年入宫的,有时会聚在一起说些话,奴婢那时候是无心的,也只说给她一人听而已!” “好,你的话我便先记下。”魏云清道,“你们四人先回吧,今后若还有事情要问,我会再找你们的。” 四人连忙谢恩离去,其中玉香心里还有些茫然,她没想到皇后娘娘就这么让她回去了,早知道她就早些说了…… 等四人一走,魏云清便立刻吩咐蓝田:“去把雪莲带过来。” 蓝田领命去了。 绿翠道:“娘娘,您说,会不会是庄妃她们想害您啊?” 魏云清沉下脸回道:“如今还没有证据,别乱说。” “是,娘娘!”绿翠忙应道。 魏云清看向自己的书桌,那上面是各个妃嫔们写的东西,这么久时间下来,她已经大致摸清楚她们都擅长些什么,心里已经想好该给她们做些怎样的事,没想到即便相处了这么久,她真心待她们,她们之中还是可能有人想要害她。 但她心里也有一些希望,她期待着最后真相大白,想要害她的人并不在这些与她日日相处的女子之中。 蓝田很快就回来了,面色却是沉沉的。 “娘娘,奴婢去的时候,雪莲竟已经上吊自尽了!”蓝田咬牙道。 魏云清倏地站了起来:“死了?” “奴婢到的时候,已经断气多时!”蓝田面上也是忧心忡忡。 那幕后之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想必魏云清完好无缺地出了议事处,对方就知道事败,便将涉案人员给灭口了吧。 “那边有人去处理了么?”毕竟是一条人命,魏云清脸色不豫。 蓝田道:“曹公公已经派人去处理了,说要查一查究竟是上吊自尽的,还是被杀害的!” 出人命是大事,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构陷皇后的阴谋之中,曹军便亲自督办此事,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与此同时,刑部官员也在调查与钱朗接触的那人究竟是谁,里外两条线并行,总能查出点什么。 之后两天,魏云清照旧宫内宫外地跑,在那群妃子面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倒是她们在听说那件事后,面对她时表情各异,而她也没在意。 这天刚从宫外教学回来,雪梅跑来道:“娘娘,皇上如今正在后宫发脾气呢,您快去看看吧!” “发脾气?”魏云清眉头一挑。 雪梅道:“听说是刑部的调查出了结果,那接触钱朗之人来自后宫,是个公公,但也找不到是哪一个,皇上召集了所有妃嫔,要让幕后之人自个儿站出来呢!” “快带我去。”魏云清皱了眉,忙跟着雪梅过去。没想到一眼没盯着,杨奕又开始乱来了! 杨奕将后宫嫔妃都召集到了乾清宫的偏殿之中,魏云清到的时候,杨奕正坐在那儿狠狠地瞪着下方的妃嫔,而被他着急来的妃嫔们,却只能跪在地上。 “究竟是谁想害皇后?”他恼怒道,“给朕站出来!若肯自首,朕饶你一命!若不然,等朕查到了,灭你九族!” 第一百零七章 “皇上,此事还尚未有定论,你不该这样。”魏云清快步走进去说道。 杨奕见魏云清来了,面上恼怒的神色敛了敛,急忙迎了上来:“云清姐姐!刑部查出来了,那指使钱朗之人,正是来自宫里,想害你的人一定在她们之中!” “那你也不能这样闹啊。”魏云清皱眉。 此时妃嫔们迫于杨奕的淫威而跪了一地,见魏云清来了,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眼中神色各异。她们是因她而遭受这无妄之灾,然而如今也只有她能帮她们。 “我……我只是想找出害你之人。”杨奕略有些心虚,声音也放低了。每一回想起那时候钱朗的话,他就气得发抖,若不是还要留着钱朗把幕后之人找出来,他早把人给剁了! “那你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啊。”魏云清道,“刑部只说那幕后主使者可能是来自宫内,但宫里除了你的这些妃子,还有别的人,若不是她们做的,你这不是寒了她们的心?查案子要讲求证据,没有证据就乱来一通,像什么样?” 杨奕被说的有些无地自容,心里也有些懊恼。之前一个多月,他努力学习,处理政务,就是为了扭转自己在魏云清心中的形象,可这件事一出,他关心则乱,结果又做出了让她不高兴的事,怕是他过去一个多月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我……是我不对。”杨奕恹恹地说。他想,一定是他对云清姐姐好,让这些女人眼红了,才会做出陷害她的事,他是真想把她们都赶出宫算了,这样落得个清净,也不用再提防来自后宫的威胁。近日云清姐姐那么忙碌,都瘦了一大圈,他心疼她忙着前朝那些事,还要防着身后射来的暗箭。可他知道不能提,从前他不是没提过,然而那时云清姐姐非常反对。她永远那么善良,怕这些女子会伤心难过,无法自处。而他也明白,她对她们那么好,也是因为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不会为此吃醋。 “下回做事前先冷静下来想想。”魏云清丢下一句,便走过去将跪在最前面的徐贵妃扶起来,柔声道,“徐贵妃,很抱歉把你们都牵连进来了,此事尚未有定论,皇上不该如此对你们,你们先回吧。” 虽说魏云清名义上已经是皇后了,金册金宝都有,但没有举办过封后大典,就相当于农村里领了证没办酒席,不算正式的。可魏云清自己又不在意,别人的在意也影响不到她,这事情也就这么敷衍着过去了。而她也不耐烦处理后宫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因此如今还是徐贵妃执掌中宫。 徐贵妃忙道:“皇上担心娘娘,也是应该的,我们又怎么会有怨言呢?只希望害娘娘之人能尽早被找出来,好了结此事。” 徐贵妃面上带着疲惫,眼底仍留有恐慌,她还是第一次见杨奕发这么大的火。虽说他过去胡闹,可生气时也不怎么吓人,如今这仿佛要吃人的模样,真真是头一回见。 “借你吉言。”魏云清点点头,松开了她。 在徐贵妃的带领下,其余妃嫔纷纷离去。 庄妃混迹在人群中,离去前看了杨奕一眼,眼底只剩绝望。若说之前她还带着一点儿期望,希望他会再把目光投回她身上,那么经此一役,她已彻底失望。她看得懂他的眼神,即便是她曾经得宠的那段时日,她也没有见过他用那种眼神看她。她已经没必要再执着下去了。 见妃嫔们相继离去,魏云清也想走,杨奕忙道:“云清姐姐,我也是一时情急,你别生我的气……” 魏云清回头看他:“我没生气。” “可是……”杨奕欲言又止。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坚持,时间久了,云清姐姐迟早会喜欢上他,然而最近她对他的态度让他有一种无力感——她对他客客气气,时常教他一些道理,从前那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再有,然而他却觉得自己跟她的距离在拉远,再也回不到最早时候的亲密,他心里很着急,却又无能为力。他根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人与人之间不可能完全互相理解,魏云清不知道杨奕此刻心中的无力和纠结,只当他是怕她生气,便微笑着安抚道:“我真的没生气,谢谢你这么维护我,不过下回遇事前,还是要先多想想才好。” “……好。”杨奕说不出他心中的纠缠,只得点头道。 魏云清笑了笑,转身离去。 对于这一起诬陷案件,魏云清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或许就像是那时候孙首辅的案子一样,会成为一个悬案。 然而就在杨奕发火的两天后大清早,他忽然跑来了延禧宫,面上带着强自压抑的兴奋。 “云清姐姐,幕后主使找到了!”他激动地说道。 魏云清心中一动,忙问道:“是谁?” 杨奕咬着牙恨声道:“庄妃!” 魏云清一怔:“证据呢?”她有些不敢相信那件事居然是庄妃做的,虽说她跟庄妃一向不睦,可她还是挺欣赏庄妃敢爱敢恨的性格的,后来大家一起做事也是相处愉快,她怎么都想不到庄妃会做出陷害她的事来。 “今日凌晨,庄妃宫里有个内侍逃来了乾清宫,说是庄妃要杀他灭口。他说了,与钱朗接触的人是他,而他都是听庄妃的命令行事!”杨奕道。他先来找魏云清,而不是先去抓庄妃,正是因为那一天她说的让他动手前多想想,虽说他认为有了人证,幕后之人必是庄妃无疑,然而他不想让魏云清认为他太过武断,便先来找了她。 “钱朗呢?找他来对质了吗?”魏云清道。 杨奕点头:“一早便派人去带他入宫了,想必过会儿便到了。” 魏云清没有多说什么,随同杨奕回了乾清宫。 不消一会儿,钱朗和庄妃都被带来了乾清宫。而说是庄妃想要灭口的那个内侍也战战兢兢地待在一旁。 请庄妃过来的内侍还算客气,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环顾了一圈,视线扫过那待在一旁的内侍,微微一顿,又很快收了回来。 “钱朗,指使你的人可是他?”杨奕抬手一指那内侍。 钱朗飞快地看了那内侍一眼,连声道:“对对对,就是他!小人不会认错的,就是这个人!” 杨奕面色一喜,又看向那内侍道:“之前你跟朕说过的内情,再说一遍!” “是,皇上!”那内侍颤声道,“奴婢为诬陷皇后娘娘而做的一切都是庄妃娘娘指示的,昨夜庄妃娘娘想来将奴婢灭口,奴婢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 “你血口喷人!”庄妃怒斥一声。 “庄妃,他可是你宫里的人?”杨奕问道。 庄妃沉默片刻,点头:“他是我宫里的,然而他所说的一切,却全都是诬陷!做过的事我不会不认,然而这莫须有的罪名,我是绝不会认下的!” “回皇上,奴婢没说谎!”那内侍也急切地捋起了袖子,“您瞧,这还有奴婢昨夜躲避追杀弄出的伤呢!” 庄妃怒瞪向那内侍:“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身为我宫内之人,却联合外人来构陷于我,真真够狠毒!” 那内侍不敢看庄妃,只跪地连连磕头,一副被吓坏的模样:“皇上,奴婢并未说谎啊!请皇上明鉴!” 杨奕呵斥道:“庄妃,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庄妃清清冷冷地看向杨奕,扬着下巴傲然道:“我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事我没做过,皇上,您该好好审问此人,查出是谁指示他诬陷我的!”她顿了顿,眼神微闪,视线一转落在魏云清身上,片刻后又移开,冷笑一声,“想来,宫里瞧我不顺眼的,不外乎那几人。”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杨奕满面怒容。 魏云清咳了一声:“只有人证,并没有物证。” 杨奕愣了愣,忙点头应了一声,又道:“人证都在,你还如何狡辩?” “我只说一句,他诬陷我,皇上你是信也不信?”庄妃盯着杨奕,神色紧绷。 杨奕哼了一声:“朕只信证据。” 庄妃双唇微颤,咬着下唇惨笑:“这两个贱民的话皇上你便信,我的话皇上你便不信?” 杨奕不做声,默认了这一点。 大梁在司法上对人证的重视程度高过物证,这也是有历史和技术因素的。毕竟这个时代,要查个指纹验个dna都不可能,唯有人证是最容易获取的。然而,魏云清却很清楚,人证是多么脆弱,别说刻意诬陷的那种,即便是真正的目击证人,也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导致所言不实,有时候连目击证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做了伪证。 所以对于这内侍说庄妃指使他去找钱朗诬陷自己一事,魏云清是持保留态度的。目前有的证据,不过是这内侍出自庄妃宫中,而他自己说庄妃要杀他灭口,都是他的一家之言,做不得数。而且,她很在意的一点是,刑部那边说断了线索,只知道是宫里的人,其他的再查不出来了,偏就在这关口,庄妃就沉不住气要杀人灭口,还让他逃了?之前雪莲怎么就那么顺利死了呢? 魏云清觉得这里面疑点太多,不该那么简单就认定是庄妃做的。 庄妃忽然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望着杨奕道:“皇上,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要杀要剐,我都受着!”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心灰意懒。 杨奕微楞,侧头看了看魏云清。 魏云清道:“皇上,我觉着此事没那么简单,不可妄下断言。” 杨奕觉得魏云清说得对,扬声道:“来人啊,把庄妃带回景仁宫连同原先景仁宫的人都关起来,没有朕的命令,不得随意进出!” 第一百零八章 庄妃被带下去关了起来,事情却仿佛更扑朔迷离了。 目前所有证据都似乎指向了庄妃,但魏云清对庄妃有偏爱,她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这事,便决定亲自插手试试看找出真相。 而她第一个想要查探的,便是雪莲的尸身。法医学里有一句话叫做:凡有接触,必留痕迹。在现代的高科技检测手段之下,犯罪者几乎无所遁形,而这时代,技术欠缺,能不能找到关键性的证据,就只能拼运气了。 雪莲的尸体被发现已经五天,还未安葬,好在如今天还不算太热,又用冰冻着,腐坏也有限。曹军一直在调查,向刑部借用了仵作,仵作说雪莲是窒息而死的,应当正是上吊死亡。魏云清不放心又去看了看,也没找出他杀的证据,只得放弃。 而据最后一个见过雪莲的宫女的口供,她晚饭时见过雪莲,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她了。雪莲自己单独住一间屋子,平日里人缘不错,但跟同期进入皇宫的朋友关系更好一些。 魏云清问过玉香,她们有四五个人平日里交好,记下另外几人的名字,分别将她们叫了过来,一一询问。 这几人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就是说话神态并无不妥,让人挑不出错来,直到有人无意间说到了一件事,令魏云清警觉起来——住在永和宫主殿的许昭仪跟着玉香几人也都是同年入宫的,只不过许昭仪受封成了皇帝的女人,而她们依然是宫女。 魏云清心中在意便多问了几句,很快便得知当初刚入宫的时候,许昭仪跟几人关系不错,雪莲跟她关系尤其的好,只是后来许昭仪受封后二人就似乎不再有联系了。 许昭仪这个人,魏云清对她印象不深。她还记得去年冬至快到了,永和宫的刘选侍来找她,为许昭仪打抱不平,那时候她不知许昭仪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也并不在意。再后来,她拉着后宫女子们一起干政,也多是与庄妃徐贵妃打交道,许昭仪仿佛淹没在人群之中,安安静静的,存在感低弱。到现在为止,在魏云清的心中,许昭仪还是一个比较模糊的名字,拥有着柔弱的外表,清新脱俗的气质,却仿佛纸片人一样,让她没有真实的感觉。 既然雪莲与许昭仪关系匪浅,魏云清觉得自己有必要会一会许昭仪。只是她又有些担心会打草惊蛇,想了会儿便让蓝田把曹军请过来,跟他耳语了一番。曹军连连称是,没多耽搁便离去了。 半天后,曹军满脸喜色地来回报:“娘娘,查到了。庄妃宫里那内侍叫徐德,上京人士,奴婢去宫外差了,他家中父母兄弟都在,然而据他们的邻居所说,一天前他们举家搬走了,也不知是何缘故。” “搬家了?”魏云清眉头一挑。 曹军笑道:“奴婢瞧着不对劲,便又深入查了查,您猜怎么着?徐德一家人哪是搬了啊,是被人给抓了!奴婢这便好心把人给救了下来。” 魏云清心里一松,看来中断的线索又连上了! 徐德自称被庄妃追杀,站出来指认庄妃,大家的注意力便都落在了庄妃头上,反倒把徐德此人给忘了。但魏云清心里觉得庄妃不会做出那种事,那么注意力自然就还在徐德身上,调查徐德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如今查出来的结果也正符合魏云清的猜测,徐德陷害庄妃,是因为家人受到了威胁! “那这事,你跟皇上说过了吗?”魏云清道。 曹军道:“奴婢这一得到消息便来回报您了,还没来得及跟皇上说呢!” 魏云清起身:“那我们一起过去,顺道把这好消息告诉徐德。” “好嘞!”曹军忙点头。 魏云清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乾清宫,目前徐德就被关在这儿——杨奕怕他被灭口,便将人放在了眼皮子底下,全天候有人看着,免得他自杀。 见魏云清气势汹汹而来,杨奕赶紧问是什么事,得知她想见徐德,他立刻叫人把徐德带了出来。 徐德这几天看样子并没有睡好,见了杨奕和魏云清便只是跪下,连声道:“小人罪该万死,请皇上和皇后杀了小人吧!” “你的家人目前已平安。”魏云清开门见山。 徐德愣了愣。 曹军立刻道:“你的侄儿是不是小名阿宝?他还等着你这个叔叔回去给他带桂花糖吃呢。” 曹军这话,总算让徐德回过神来,他的眼眶渐渐红了,颤声道:“曹公公,小人的父母和哥哥一家都安好?” “好着呢,他们如今在一个安全的地儿,有吃有喝有得玩儿!”曹军道。 徐德心里猛地一松,连日来紧锁的眉头蓦地舒展开来。 魏云清几人并没有立刻催他说什么,杨奕不明真相,看了看魏云清,后者对他点点头,示意一会儿听着。 杨奕明白,不再立刻追问。 等徐德激动的情绪差不多静下来,魏云清道:“是谁抓了你的家人?” 徐德稍稍犹豫,然而想到自己的家人已然安全,他便再顾不得隐瞒什么,激动地说道:“回娘娘,抓了我家人的人是许昭仪!也是她让我找到了钱朗,指使他陷害娘娘,并在事败后将所有的事都嫁祸给庄妃娘娘!” 这徐德三两句就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也算是人才一个了,不然许昭仪怕也不会将这些事都交给他。 “雪莲怎么死的?”魏云清又问。 徐德道:“她……是自尽的。” “为何?” 徐德道:“回娘娘,其实小人和雪莲,许昭仪都是同一年入宫的,那时候雪莲犯了错,差点被打死,是许昭仪救了她,从那时候起,雪莲就说,许昭仪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这条命都给许昭仪也不要紧。因此当得知钱朗事败后,小人……便受许昭仪之命去通知了雪莲,雪莲说让许昭仪放心,后来小人便得知了她的死讯,明白过来她是自尽的。” “那最开始,你也是自愿帮着许昭仪?”魏云清道。她记得曹军说过,徐德的家人是前两天才被带走的,而那钱朗之事,却早已发生了。 徐德犹豫片刻,跪下高声道:“请娘娘恕罪!小人与雪莲,许昭仪二人同年入宫,一同经历了太多,许昭仪来求着小人,小人也不能不帮她……只是后来她居然拿小人的家人来威胁小人……是小人一直错看了她,差点铸成大错,恳请皇上和娘娘责罚小人,万不要连累小人的家人!” 这一切,全都清楚了。 许昭仪先是从雪莲那儿,知道了从玉香口中泄露出的魏云清左肩的“红色胎记”的事,之后便让徐德去宫外找了钱朗,谋划了这一场阴谋。后来钱朗事败,许昭仪担心雪莲被发现,便先下手为强,让徐德告知了雪莲,虽并未亲自动手,却挟恩逼雪莲自杀。之后,她又让徐德嫁祸庄妃,甚至怕徐德不听话,还利用徐德的家人让他自愿赴死——作为这一场阴谋的实际执行者,徐德虽是“污点证人”,怕也是必死无疑。 也不知徐德成为庄妃宫中人是巧合还是许昭仪有意的安排?若是后者,这许昭仪便真的太可怕了,玩弄人心于鼓掌之间,杀人于无形。然而许昭仪终究还是漏算了一点,她本不该以徐德家人要挟他的,不然魏云清也找不到线索,更别说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让徐德反水了。或许在许昭仪看来,人与人之间并没有绝对的信任,若不留些把柄,她心里难安吧。 “居然是许昭仪!”杨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片刻后他高声道,“来人啊,给朕把许昭仪带过来!” 他的声音隐隐颤抖,那是气的。若幕后凶手是庄妃,还只是陷害魏云清而已,可若是许昭仪,却是把所有人都糊弄进去了。一个不小心,所有人都会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许昭仪很快就被带了过来,想来带她来的人并不客气,她衣衫有些凌乱,面上楚楚可怜。 “皇上,您找妾身过来有何事?”许昭仪一进来便目不斜视地看向杨奕,似乎并没有发现现场气氛有何不对。 杨奕怒道:“你还有脸问我?!你做的事,徐德都招了!” “妾身做的事?”许昭仪面露不解,“还请皇上示下。” “你不但想要陷害皇后,还要陷害庄妃,这些事徐德都说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杨奕怒气冲冲地说。 许昭仪倏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杨奕眼含委屈的泪水:“皇上,妾身冤枉啊。那徐德不是庄妃宫里的人么?他说的话,您怎么能相信呢?庄妃与妾身一向不睦,她若想诬陷妾身,妾身也不觉得意外。妾身一向对皇后娘娘敬仰有加,又怎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之事呢?请皇上彻查,还妾身一个公道,否则妾身便只好以死明志了!” 许昭仪满面的委屈,声音清晰有力,似是一个含冤莫白之人在为自己可悲的命运而挣扎。 杨奕面色一僵,眉头紧锁,刚才徐德说了幕后主使者是许昭仪后他便信了,正待将人找来问罪,没想到许昭仪竟大声喊冤,没有一点儿心虚的模样。他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究竟谁说的话是真,谁说的话又是假? 在杨奕沉默之时,许昭仪忽然站起身,猛地一头撞向了柱子! 第一百零九章 许昭仪的动作太过突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大家想要阻止时,她已经触柱倒下,额头汩汩往外流着鲜血。 “皇、皇上……妾身……冤枉……”她望着杨奕,断断续续地说完这话,便一歪头昏了过去。 “快请御医!”魏云清忙道。 她侧头看了眼杨奕,只见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地望着许昭仪委顿在地的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魏云清的目光,他蓦地看了过来,低声又茫然地说道:“云清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 魏云清心里一叹,不得不说,这许昭仪,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如今许昭仪以死明志,围观者的心里自然会偏向她一些,只认为这个可怜的女子是被人陷害了。 魏云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原本跟着许昭仪过来的大宫女忽然跪地,哭道:“皇上!许昭仪一向善良,如今却被人所陷害,您一定要为她做主啊!奴婢斗胆说一句,皇后娘娘来之前,后宫之中风平浪静,可如今庄妃和许昭仪却三番四次被人所害!皇上,奴婢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奴婢只知道,许昭仪是无辜的,请皇上为许昭仪伸冤!” 魏云清眉头一挑,视线扫过许昭仪身边的这宫女,能在许昭仪昏迷之后反咬她一口,也是人才一个。这宫女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说这一系列的事其实是她做的,用来陷害庄妃和许昭仪二人的么?没想到许昭仪身边能聚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你话里话外指责我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你这话若说的是别人,或许还有可能。”魏云清也不客气,冷冷道,“这皇后之位我不稀罕,若皇上愿意放我出宫,我一定走得比谁都快,我用得着害庄妃和许昭仪?就算我果真看她们不顺眼,一句话便可以送她们出宫,哪里就值得我花这心思,搞这许多事?” 她说着,侧头看向杨奕:“皇上,我说的可对?” 杨奕心里却塞满了魏云清说的那句“若皇上愿意放我出宫,我一定走得比谁都快”,心里难受得紧,见她问,他沉默几秒,张了张嘴想问她那句话可是说真的,到底不敢问出口,只用力点头道:“是!” 许昭仪身边的大宫女震惊地看着杨奕,讷讷道:“皇上……许昭仪是无辜的……” “此事朕自有决断。”杨奕不耐烦地说道。 那大宫女便慌张地低了头,衣袖遮挡下的双手几乎搅成一团麻花。她也是鼓足了勇气,才点出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皇后,可没想到对方的应对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而皇上对皇后的维护也让她心惊胆战。这一场仗,许昭仪竟根本没有胜算…… 御医很快便到来,替许昭仪包扎了伤口。伤口看着吓人,不过不算重,休养着便行了。 只是,因为许昭仪的决绝行为,杨奕心里稍有所动摇,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冤枉了她,不然她怎么会以死明志呢? 杨奕心中摇摆不定时,魏云清却把徐德叫到了跟前:“徐德,如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说幕后之人是许昭仪,许昭仪不承认,说是你诬陷她。那么我问你,你可有其他的证据,证明许昭仪正是幕后主使者?” 魏云清心里有偏袒,庄妃和许昭仪二人比起来,显然是许昭仪更可疑一些。然而就如同她之前所说的,人证这东西,太过不确定,她希望能有些别的证据能证明。 徐德不愧是这一连串行为的实际行动者,没有让魏云清失望,见她问便道:“回娘娘,之前给钱朗的定金之中,有一根发簪是许昭仪的,发簪内刻了一朵梅花。另外,在让小人陷害皇后娘娘之前,许昭仪给了小人家人不少赏赐,在她把小人家人抓走后大概都拿了回去,但小人留了个心眼,其中给阿宝的银镯子被小人留下,埋在了永和宫内的大松树下。同样埋在一起的,还有许昭仪与雪莲的信件,只是些残篇,每一回她都会将信烧毁,只是雪莲那儿,小人总想办法留下了些没烧尽的。” “你留了这么多心眼,是早知许昭仪会对你不利?”魏云清道。 徐德道:“也不是。小人只是习惯了要留个心眼罢了,没想到竟会派上用场。”他的声音里满含落寞。 魏云清沉默片刻才道:“那就麻烦你带人过去,把东西挖出来吧。” “是,娘娘。”徐德道。 看着徐德和乾清宫的人出去,魏云清心里静如深海,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些画面。曾经那三人是同期入宫,关系颇好,一起工作一起受罚,很快建立起了令人艳羡的友谊。后来,许昭仪成了皇帝的女人,三人的关系或许有所疏远,然而共患难过的情意没那么容易消散,无人处或许他们还是曾经的好友。然而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如今一个芳魂已逝,一个受伤卧床,一个身陷囹圄。 再强烈美好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的蹉跎。 徐德很快便挖了东西回来,许昭仪和雪莲的信件虽然只是些残篇,但能看到雪莲曾将魏云清身上“红色胎记”的事说给许昭仪听。 而许昭仪的大宫女在许昭仪昏迷卧床的情况下很快也顶不住压力,全都坦白了。事情都是许昭仪做的,无论是一开始陷害魏云清与人通奸,杀人,还是后来将计就计陷害庄妃,全都是许昭仪的谋算。徐德在景仁宫的日子里,也暗中为许昭仪传递了不少消息,最开始让徐德想办法进入景仁宫的人,确实也是许昭仪。 许昭仪依然昏迷着,可事情却已然真相大白,她想以死明志反将一军,可谁知弄巧成拙,没她在前顶着,她的大宫女没撑住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事情查清楚之后,杨奕只觉愤怒,因为刚才他又一次被许昭仪给骗了,差点就信了她。与魏云清商量怎么处理这事时,杨奕恨极了想赐许昭仪三尺白绫让她自我了断,魏云清却不同意。 “把她关入冷宫吧。”魏云清道。这也算终身□□了。 杨奕想了想,同意了。而对于徐德和许昭仪身边人的处罚,则稍微轻了些。杨奕本想杀了徐德,毕竟这一切都是徐德在做,然而魏云清感念徐德的有情有义,再加上最后徐德可以算是将功抵过,因此便为他求了情。最终,徐德和那大宫女都被罚到了最苦最累的浣衣局。 一切都尘埃落定,魏云清只觉得疲劳上涌,很想找地方躺一躺好好休息一回。 杨奕屏退众人,望着有些疑惑的魏云清道:“云清姐姐,方才你说你想走……只是骗她的,对不对?” 见他神情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魏云清竟无法说出让他难过的话,她那哪是骗人啊,根本就是她的真实想法。她可以拿皇后当工作,杨奕却不会这么想,而他总对她那么迁就,时日一久,她怕自己会被歉疚淹没。可要她真接受他,却又是绝不可能的,在她心中,他只是个孩子,仅此而已,不然过去她又怎么会那么迁就纵容他? 魏云清沉默了许久,脑中渐渐有了一个想法,看向杨奕道:“阿奕,我比你大那么多,我一直都把你看做一个孩子,你再怎么做,我也不可能喜欢上你的。” 杨奕脸色剧变,咬着牙背过身去:“我不听!” “你听我说完……” “我不听,我就是不听!”杨奕心里乱成一团,捂着耳朵就想离开,却被魏云清一把抓住。 她恼怒道:“你总是这样小孩子脾气,让我怎么把你当大人看?手放下,听我说完!” 杨奕跑不掉,又不想用力伤了她,只得扭头不看她,心里提防着她的话,若她说出什么他不想听的话,他或许会立刻装作没听到跑开。 “给我两年时间。”魏云清沉声道。 杨奕缓缓回头,疑惑不解:“两年?” 她点点头:“我们这样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分开两年冷静冷静。正好我打算将女子书院开遍大梁,而你就留在上京,继续做你的好皇帝,两年后我再回京,到时候,或许一切都会明朗。” “不行,我不同意!”没等魏云清说完杨奕便一口否决了。 魏云清耐心道:“不然你想如何?你就没发现,我从来没有拿你当大人来看过?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就永远不会对你改观。难道你对自己没信心,两年后的你无法成为我眼中的大人?” 魏云清的激将法对杨奕起了作用,幻想着两年后的他已成为能令她心动的男人,他便觉得一阵欣喜。然而一想到要分开两年,他又觉不安。 “可是两年太久了……”杨奕难过地说。 魏云清道:“不久,你怎么来得及变成一个大人?” “可我现在……”杨奕想说他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然而回想方才自己的表现,他便觉面上一红,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其实,不想分开两年这么久,除了舍不得,他还怕她中途会逃走,那他要上哪儿去找她?他相信一旦她离了宫逃了,她就绝不会再让他找到了。 “给我点时间,也给你自己点时间。”魏云清认真道。 “我、我要再想想……”杨奕最终也没有松口。 魏云清这回没再逼他,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便先行离去了。她跟杨奕说的话确实不实在,不过她也没想过中途逃走。时间最是伟大,最是可怕,不再见面不再互相影响的两年时间,足以让杨奕长大,让他从对她的依恋之中走出来。 111.第一百一十章 杨奕足足考虑了七天。 这期间,庄妃给放了出来,许昭仪被关进了冷宫,其余人若牵涉不深的,处罚也不严酷,这些都是魏云清的意思。钱朗此人,杨奕想把他杀了,在魏云清的劝阻下也只是判了个流放二千里。 杨奕将结果告诉魏云清时,是在她去内阁议事后,两人独处时。 “云清姐姐,你说的两年时间……我给你。”虽然已经想了很久,可杨奕说出这话依然万分艰难。 魏云清微怔,随即笑道:“你想明白就好,那我便准备起来了,等柳慧娘他们回来,我就走。” 杨奕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柳慧娘才出海不久,要回来怎么说都要花几个月,虽然云清姐姐迟早要走,可是能晚些时候再走最好不过。 “不过云清姐姐,我也有一些条件。”杨奕又补充道。 “你说说看。”魏云清道,他说归说,她同不同意自然是另说。 “第一个,我要派人一路护送你,如今大梁境内虽然还算平静,可难免会有些不长眼的宵小。” “可以,人选你定吧,不过人数不要太多。” “好。”见魏云清并未反对,杨奕笑了,“第二个,在外的时候,云清姐姐你要时常给我写信……” 魏云清想了想,点头:“可以。” 杨奕心情更好了一些,继续道:“第三……两年后你一定要回来。” 魏云清看向杨奕,展颜笑开:“好,我会回来的。” 杨奕便高兴了起来,笑得跟孩子似的。 柳慧娘回来的时间并不确定,在得到杨奕的首肯之后,魏云清便开始准备。 女子书院目前只有魏云清一个老师,而她的那些知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教出去的,要培养接班人没那么容易。而且,在仔细思考过后,她发现她教的数学或许还有传播的价值,可其他的,要传播不容易。要想将女子书院推广开去,又要它能办得长久,不多点实用的东西是不行的。因此除了数学,她决定另一门女子书院重点教授的课程便是法学。 在这个时代,司法和行政是不分的,但科举考试考的只是儒家学派的东西,不少从事司法工作的官员缺少法律素养。魏云清已经答应过内阁不教儒家学派的东西,那么教点法律总不要紧了吧?让女子书院的学生熟练掌握大梁律,之后情形成熟时还可以专门设置一个职位叫“法官”,作为地方官的法律顾问,不算编制内人员,但由朝廷统一安排和发放俸禄。如此一来,女子就有了事实上参与行政的权力。 而除了开办女子书院,她还可以利用这两年的时间,替杨奕巡查四方,也就是代天子出巡,勉强可以算是个巡回法庭,震慑地方为民请命的同时,也扩大女子书院的影响力,为将来的一系列举措造势。 魏云清想到就做,很快就重新准备了一份教材。理论的东西其实不多,太多她们怕也接受不了,主要还是在案例中渗透理论,让她们能融会贯通。 除了议事,出宫教学和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魏云清都用在了教材的准备上,她手边随时放着一份大梁律和增补的敕令诰书,以便让自己的课程更适应这时代,增加实用性。 这天,蓝田忽然来报,庄妃来了。 庄妃一进来便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几个月后便要出宫两年?带上我。” “你……确定?”魏云清有些吃惊。 庄妃道:“我已跟皇上说过,皇上同意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自然举双手赞同。”魏云清点头道,眼角余光看到手边的教材时,她又说道,“既然你想要同我一起出宫,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下回跟我一起出去,听课。” 庄妃挑眉:“听课?” 魏云清笑道:“嗯,我新开了门课,准备先教一批人出来。” 庄妃瞥了魏云清手边那叠宣纸一眼,兴趣不大,但还是说道:“知道了,明日我会去的。” 她说完也不在魏云清这儿多待,转身便走。之前的那场风波中,她得以全身而退,可那之后她就对杨奕,对后宫这地方兴致缺缺了,如今听说魏云清要出宫,她便决定来凑个热闹。无论在外能做些什么,都比呆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蹉跎岁月有意义多了。 魏云清给她新开的这门课起名叫“律法”,边备课边开始教了。她把庄妃带去听课后,还给了庄妃一个任务——将她当天上课的内容,再教给后宫妃子。庄妃没什么意见,在魏云清主动贡献出自己的备课资料后,她还嫌弃魏云清的字难看。 就这样,魏云清在女子书院教律法,让学生们学会什么叫“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什么叫“罪刑法定原则”“无罪推定原则”。这些其实跟目前实行的大梁律有所冲突,比如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一条就不对,所谓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是屁话,大梁律里白纸黑字写着官员的品级爵位可以抵罪,某些罪可以用钱赎买,某些人犯罪必须由皇帝决定——所谓的“八议”,实际上就是给了皇帝徇私枉法的权利,还是法律明文规定的特权。在上课的时候魏云清也强调了这些原则与现如今大梁律的冲突,但这些概念她依然教给了她们,还高亮了,只因她想种下一些小小的种子,期待着将来它们能开出硕大伟岸的花来。 而回到皇宫之后,庄妃就在魏云清的要求下召集所有后宫妃子和一部分筛选过的宫女内侍讲课,魏云清边旁听边处理自己的事,一点没浪费时间。庄妃的讲课水平一般,中间若有错漏,魏云清也会即时进行修正补充。 而另一件事,则是向户部要钱。之前卖官鬻爵让户部进账不少,户部官员那段时间走路一直都是轻飘飘的,到如今依然没降下多少兴奋。魏云清作为一个为户部进账的大功臣,去提要钱的事时,金俨立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最早的时候金俨就打定了主意,等魏云清想要开第二家女子书院时,有钱他也会说没钱,可如今户部钱多得是,而且这钱还是因为她的主意才有的,这叫他怎么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出没钱这种话? 而在魏云清甩出杨奕给的特权后,金俨便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她要钱的要求。唉,反正皇上都同意了嘛,他就不要多管啦,有那纠缠的时间,还不如想想看怎么填上过去的财政窟窿,把得来的钱花好了。 于是,魏云清顺利得到了户部的拨款,作为她巡游大梁,开办书院的费用。 女子书院的学生,在这段时间内时有变动。有走的,有些是因为无法接受魏云清的教学内容,有些是因为家庭因素,有来的,有些是因在学的闺蜜好友的宣传,有些是去而复返。比如说,金芙蕖。 在魏云清开始律法课的五天后,金芙蕖回到了女子书院的课堂。魏云清不知金芙蕖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回来,心里很是在意,可到底理智压下了情感,该教的教,只当她是陌路。金芙蕖似乎想跟魏云清说些什么,下课后总想凑过来,可魏云清不想跟她私下说话,一下课跑得那叫一个快,因此金芙蕖始终没有抓到跟她单独说话的机会。几次之后,金芙蕖也明白过来,放弃了,可却没有离开书院,就跟其他女学生一样,融入了集体之中。 对此,魏云清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管了,她事情多着呢,懒得在别的事上花心思。 时间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时间进入盛夏,而女子书院也举办了第一次较为正式的考试。 试卷是魏云清出的,闭卷,百分制,难度适中。参与考试的除了女子书院的学生,还有后宫那些庄妃教的人,不过后者只考律法一门。魏云清拉来了庄妃和蓝田等人帮忙批卷,像是选择填空判断题,都由她们批改,她主要就是改一些主观题,足足花了五天时间才把所有试卷才批改完毕,登记好分数。 之后,魏云清便把女子书院的二十几名学生都叫进宫来,加上宫内学习律法的宫人内侍,关起门来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茶话会。会上,魏云清先是张榜公布了成绩,随后表彰了在各科考试中成绩突出的学生,发了奖状和奖品——一些布匹首饰文房四宝——劝勉所有学生继续努力后,便是自由玩耍阶段,若有人愿意表演些节目,大家自然捧场,没有的话也不碍事,各自找人说话玩闹,烧烤、点心、茶水应有尽有。 女子书院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女学生还很拘谨。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像过去所有的女子茶会一样,她们刚开始还习惯着拉帮结派,争奇斗艳,暗中争斗,可很快她们就发现,她们的山长皇后娘娘对那些小手段十分不耐烦,有人在她面前使心眼,她一点儿没给面子,有什么说什么,直接把人给说哭了。后来没谁敢在她面前耍心眼了,论身份谁也大不过她,论脸皮她们比她薄的多,说又说不过,到后来就发展成了无论在外勾心斗角争到什么地步,一旦进入女子书院,就纷纷偃旗息鼓,不争不斗了。 延禧宫内玩得热闹,外头探头探脑的不少,听着里头的嬉笑声,有些艳羡,有些不屑。 魏云清正喝着清甜的米酒,有内侍来报:“娘娘,皇上来了,就在外头呢!” 魏云清放下酒,快步向外头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就见杨奕按耐不住走进门来,偏偏他身边的内侍还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一阵静默之后,原先玩得开心的众人纷纷放下手边的东西,手忙脚乱地跪下,三呼万岁。 魏云清恼道:“你来干什么?” 杨奕表情讷讷:“云清姐姐……我也想来玩。” 听到魏云清在这边举办茶话会,听说里头气氛热烈,他就按耐不住了,也想来凑个热闹。 魏云清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出去,出去,我们这儿都是女眷,你来凑什么热闹?没见你一来,她们都玩不开心了吗?还是说,你想在里面选几个漂亮的入宫?” 杨奕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是,云清姐姐你莫误会,我没那么想!” “那你还不走?”魏云清道。 杨奕留恋地看了眼延禧宫内的热闹,幽幽地说:“……好,我这就走。” 他转身一步三回头离去,魏云清看得好笑,吩咐了身边的蓝田一声,才道:“等等。” 杨奕立刻停下脚步,期待地回过头来。 魏云清对他招招手,杨奕立刻如同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跑了过来,她从蓝田手里拿过一大串烧烤,递了过去:“喏,刚烤好的,拿去尝尝味道。” 虽有些失望魏云清不是让自己留下,但她还惦记着他这事让杨奕眼神闪亮,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接过:“下回玩一定要找我!”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魏云清摆摆手。 杨奕傻笑着离开,身边内侍道:“皇上,奴婢帮您拿着吧……” 杨奕眼神一瞪:“走开,这是云清姐姐亲手递给我的,你们敢碰?” “奴婢,奴婢不敢!”那内侍吓得赶紧退后说道。 杨奕径直往前走去,边走边啃着一串烤鸡肉,表情享受,不愧是云清姐姐亲手递给他的,真是好吃! 把杨奕送走,魏云清回头一看,延禧宫里众人还跪着,胆大的悄悄抬头看过来,个个表情古怪。虽说早有耳闻,然而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皇后娘娘真乃神人也,居然就这么把皇上给赶走了,而且他走的时候好像还挺高兴的? 魏云清咳了一声,抬手:“大家都快起吧,继续,别让不相干的人坏了兴致。蓝田你不是很会唱歌么?来,别害羞,为大家表演一曲。” 茶话会很快恢复热闹,然而各人的心绪却早已翻了天,有艳羡的,有敬佩的,看魏云清的眼神也有了微妙的不同——这就是她们的山长,不管是前朝重臣,还是一国之君,在她眼中不过常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在表彰茶话会结束之后,魏云清将受表彰的那些人集结了起来。估摸着柳慧娘快回来了,她也该做好离去的准备,离开的两年时间,女子书院的事自然不能搁置。 魏云清从学生中选出优秀者,教授她们授课技巧,将来新招收的学生,就教给她们带了。而书院的庶务,则落在了王选侍头上,原先她跟着庄妃负责女子书院的前期事务,如今庄妃要跟着魏云清走,她便将事情接了过来,再加上管事李嬷嬷的辅助,维持女子书院的运作不成问题。 至于书院目前的老学生们,魏云清也没想就此将她们放养了。这三个月来,她加班加点赶制出了不少教材,让人帮着誊抄了几十份,作为延伸阅读,让她们在没人教的情况下自学,互相探讨,培养她们的自学能力。 这一日,天气没那么炎热,宫外也传来了好消息——柳慧娘一行人安然归来。 当晚,宫里设庆功宴,主角是蔡直,柳慧娘和吴尚文。这一去,路途坎坷,路上险象环生,可他们到底是平安归来了,还剿灭了大大小小的倭寇不下千人。 柳慧娘黑了些,也瘦了些,然而她的面上神情却那么满足和骄傲,洋溢着令人无法忽视的耀眼光芒。她坐在魏云清身边,兴奋地说道:“我们这一路上不但到了倭国,还途径了一座岛屿,岛上竟也生活着些蛮人,当真是有趣。倭国不如我大梁富庶,见我们带去的商品,纷纷来抢购,这一趟去,可赚了好几番呢,临回来前,我又去采购了一番当地的特产,等在大梁境内卖出去,怕又能赚上不少……” 魏云清眼神闪亮,期待地听着柳慧娘的描述,一脸的好奇。柳慧娘这也算是出过国的人了,看样子倭国似乎是个非常适合做生意的地方,而蔡直也不负所望,护着柳慧娘安然归来,还剿灭了不少倭寇。这一路上想必定是惊险不断,令人难忘。 这一夜宾主尽欢,后来,论功行赏,蔡直等人纷纷升官的升官,给赏赐的给赏赐,柳慧娘的爵位也因此又免费生了一级,如今在上京的布衣商人之中,她已完全可以是横着走了。 只是柳慧娘似乎是出海走上瘾了,在家休息了几日后便求见魏云清,说再去倭国,一定要再算上她。 如今出海商队安然归来,赚得令人眼热,下次出海的名额怕是人人争抢。柳慧娘是先驱,魏云清本打算着她去过一次,成功归来拥有名望和爵位后,在大梁好好做生意便成了,没想到柳慧娘走上瘾了,还来争取下一回出海。 可既然柳慧娘自己喜欢,魏云清便不会拦着她。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要走的路,她觉得既然柳慧娘已经决定了,旁人便不该干涉。 如今大梁依然有海禁,唯有朝廷特许的船只才允许出海。按照蔡直的意思,他们剿灭的倭寇估计不过总数的五分之一,海上行船依旧危险,因此内阁商议后觉得,海禁照旧,再让蔡直带人出去几趟,把倭寇差不多解决了,再开海禁。 魏云清深以为然,在会议上为柳慧娘争取下一回出海机会,内阁众位辅臣没反对柳慧娘继续出海,倒是提出希望增加一些商人出海名额。不过蔡直带队出海的士兵人数有限,若商队太庞大,难免照应不及,因此人数非常有限,至于最后有哪些商人能被选中,魏云清就没管了。 如今柳慧娘也回来了,魏云清的诸多前期准备都差不多完成,便决定正式开始她的两年巡回之路。 杨奕拨给魏云清一队锦衣卫,百多人,作为魏云清的直属卫队,另外再派了个年轻将领,带了一千多士兵随队护卫。魏云清此去时间漫长,路途遥远,该带的东西不能忘,该带的人也得带上。 后宫之中,除了庄妃之外,另外还有三四个妃嫔恳求跟着魏云清一起去,魏云清没拒绝。而在过去跟着学律法,最后考核成绩不错的人里面,魏云清也挑选了二十个人带上,这些人都可以帮着她在各处建立女子书院。当初魏云清让庄妃上课教人时正是抱着这个打算,毕竟女子书院里的女学生都是大家闺秀,即使她们愿意跟着她出去,她们的家人还不得把她这个始作俑者给吃了啊? 唯二的例外是孙思思和杨馨,她们在听说魏云清要出游两年后,就开始缠着她,非要跟着她一起出去,就算她说自己是公事出去,不会到处玩的,她们也没打消这个念头,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二人的家人居然都不反对。孙思思家中如今是孙老夫人做主,孙思思的岁数差不多到了议亲的年纪,但孙老夫人舍不得这么早把她嫁出去,还想再把她留在家中几年,在她死磨硬泡,又拿出魏云清做挡箭牌的情况下,居然答应了让孙思思跟着魏云清出去玩两年。而杨馨这边,杨奕很高兴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能跟魏云清出去好“看住”魏云清,免得她中途就不见了,而杨馨的生母太妃娘娘那边,认为杨馨跟着魏云清这个皇后出去见见世面,与皇后交好非常有利于将来,反正杨馨年岁还小,也同意了。 曹军在考虑过后决定留在上京,他要是一走两年,这司礼监的局势还不变天了啊?所以在魏云清叮嘱他好好看着杨奕,别让他乱来后,曹军便心安理得地决定留下,心里也打定主意不能让魏云清回来后失望。 内阁众臣对于魏云清这个皇后单独出巡其实是颇有微词的,替天子出巡这事,哪里轮得到一个女子?不过杨奕都大手一挥同意了,他们还能如何?眼不见为净呗!就是苦了金俨,一边是明里暗里让他扣着银子别给魏云清的同僚,一边是笑眯眯客客气气跟他讨要银子的皇后娘娘,他身处夹缝,连那银子都觉得烫手,只能悄悄给魏云清拨付足够的银子,明面上却做出克扣的模样让他的同僚们满意。 魏云清走的那天,女子书院里无法跟随她一起去的学生们有些依依不舍,有些羡慕地替她送行。她笑着与她的这些学生们道别,坐上精简了后依然显得豪华大气的马车,在她的直属锦衣卫护送车架来到城门口,而杨奕也一直将她送到了城门外。 “云清姐姐,我在上京等你回来。”杨奕不舍地看着魏云清,语气沉甸甸的,表情亦是沉痛。 魏云清笑道:“你回去吧,两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当一个好皇帝,别让相信你的人失望。” 杨奕用力点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魏云清最后对杨奕笑了笑,便回了马车内,车队出发。 离开了令人觉得压抑的皇宫,魏云清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这次延禧宫的宫人跟了大半出来,一路上的生活虽然比不上宫里的优渥,可也亏不了她。 两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转瞬即过,要完成她的目标,她依然要抓紧时间。要将女子书院开到县一级是不可能的,每到一处,位置,后勤,师生等都要处理好,都需要时间。两年不过才二十四个月,让一所女子书院走上正轨,至少也要几个月,因此魏云清考虑过后,决定在省一级亲自办女子书院,在省里先留下一个种子,如何生根发芽,就要靠她们自己了。 直隶区域有上京一所女子书院就够了,魏云清到的第一站是距离直隶最近的沔阳省。沔阳省离上京近,是个相对富庶的大省,由于皇后代天子出巡的事早已通知下来,魏云清一来就有人接待。那一千士兵驻扎在城外,锦衣卫队跟着护送魏云清入了沔阳的省府落英城,受到了沔阳三大领导机构——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热烈欢迎。 魏云清亲切地接见了他们,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一是开办女子书院,这个主要是魏云清自己带来的人忙,省里的人偶尔给开个绿灯就行,不用他们多费心力。二则是替天子出巡,在沔阳省的这段时间,她这边会接受各种各样的伸冤案件,为此她还提前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借调了一批人出来,再加上她自己带出来的人,共同处理。这个就比较得罪人了,魏云清虽不怕,却觉得自己这个地位最高的人直接出面不合适,很多事没了转圜余地,便让借调出来的人中职位最高的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刑守道来出面扛着。 刑守道正是那一天“牝鸡司晨”事件中站出来反对她,还被升官了的那位。他原来是佥都御史,事后变成了都察院左副都御使,这官升得他莫名其妙,可之后做事却如同上了镣铐,再也不敢随心所欲。谁叫他当初在众臣面前说了那样的豪言壮语,事后若有违背,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如今被魏云清带出来,他也算放松了些,不用总在同僚们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的,要知道很多人对他什么都没做,不过就是出来耍了个嘴皮子就升了官这事颇有微词,对此不齿得很,能离京,他觉得轻松多了。 这回代天子出巡的主角是魏云清,刑守道即便官职高,也得听她的话。京官的品级一向普遍高于地方官,而刑守道这个都察院的副长官是正三品,比省里的从二品布政使不过小了一级,但都察院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官小权力大,连里头一个小小的正七品监察御史都不能小觑,更何况这个都察院的副长官了。 有刑守道坐镇,沔阳省的百官那还真叫一个夹着尾巴做人,整个沔阳省的吏治仿佛都清明了许多。沔阳百官一看都察院左副都御使都来了,对于魏云清这个皇后自然就没那么上心了,毕竟他们没有经历过上京百官们与魏云清的斗争,道听途说也不过就是听一耳朵,在他们眼中,刑守道才是这次巡查天下的主官,魏云清就是顺道的——这从后来拜会求见魏云清的都是高级官员的夫人母亲等身有诰命的家眷可以看出一二。在他们看来,女人就该跟女人来往,他们没把魏云清这个皇后看做真正有主事权力的人。 因此,当魏云清把沔阳省都指挥使司最高长官都指挥使下狱的时候,沔阳百官都懵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当刑守道听说这事时,沔阳都指挥使已经被锦衣卫捉拿归案了,他匆匆忙忙赶去求见魏云清,询问这都指挥使做了什么才致被抓。 魏云清也不多话,将厚厚一份文件丢给刑守道。刑守道拿着三两下浏览完,脸都白了。 这沔阳都指挥使也是胆大,罪状包括征募豢养私兵,索取贿赂,徇私枉法等等十三项罪名,叠加起来能把他九族都给灭了。 “这……这个是何处得来的?”刑守道满脸冒汗。 魏云清道:“不能说。” “什么?” 魏云清道:“我答应了要为他保守秘密。” “他?”刑守道一愣。 “一个正直的揭发者。”魏云清笑道。 事情还要从魏云清住进落英城说起。 魏云清在落英城住的是一位富商暂借出来的宅院,怕这宅院是官员强行征过来的,她便以不想太过打扰百姓为由,要求富商一家继续住着,而她就借用几个院子。这宅院大得很,住进了她们一行数百人居然还有的空。在住进去后,魏云清把富商一家招来聊过,看得出来他们确实是心甘情愿借出这宅院,这才放下心来。 对于这一家人来说,自己家能让当今皇后入住,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真是恨不得倒贴钱让她来住,因此在魏云清入住之后,富商还准备了各种奇珍异宝、山珍海味要让皇后一行人品尝。魏云清不想占百姓的便宜,也不想乱花户部拨给她的钱,便客气地拒绝了。 这富商家中有一位千金,正值妙龄,富商正在为她物色佳婿,为了提高自己女儿的格调,他腆着老脸来恳请魏云清能为自己女儿送幅字或者说几句话夸夸她。住了人家的家,这点小事魏云清自然愿意帮忙,只是她的字在这个时代拿不出手,便借用诗赋夸了那千金几句,说她“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洛神赋》中的这句话在这架空社会还没出现呢,结果读过书的富商一听便大为惊喜,夸赞魏云清文采斐然,让人记下来,准备到处去传了。 魏云清默默地认下了文采斐然这话,也没去驳斥什么,反正人家宣传的重点只会是他自己的女儿有多优秀,让皇后都赞不绝口。魏云清见过他家千金,也与她说上过几句话,富商自己虽然是个商人,但对这女儿一直是以大家闺秀的要求来养的,听他的意思,最近还准备申请个爵位,如此一来,他女儿就算嫁给官员当正妻,也不算高攀。 只是这富商千金也有意思,许是多读了几年书,她似乎更偏爱有学问的书生。那一次魏云清正在跟庄妃商量女子书院的事,这位千金的丫鬟便跑来求救了,说是富商要把个书生给打死了。魏云清赶紧让人去拦了,又细细问了丫鬟,才知道原来是那书生大着胆子在府里与千金幽会,结果被富商发现了,这一下把他气得不行,当场抓住便是一顿暴打。 好在府里住了个魏云清,不然这书生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还没处说理去。这偷进别人家勾搭别人的闺女,在这时代可是无论如何都站不住脚的。大梁律里有一条,私闯进别人家偷盗因而被误杀的,死了也白死,到时候富商打死了人说是误杀的,花些钱赎罪,连大牢都不用蹲。 一群人都被带到了魏云清跟前,事情也简单,千金与书生是两情相悦,只是千金知道自己父亲是不会同意她与书生在一起的,便只得偷偷与他来往。 魏云清对富商道:“你女儿与人两情相悦,做父亲的应当高兴才对,怎么能棒打鸳鸯呢?你瞧,他可是要考科举之人,未来还不定会如何呢。” 富商叹了一声不说话。 魏云清又对那鼻青脸肿的书生道:“你既然是真心喜欢她,又为何要偷偷与她幽会,惹她父亲生气,坏她名声呢?” 见书生手一抬想要说些什么,魏云清又道:“你想说她父亲嫌贫爱富,看不起你,你只得出此下策?” 书生不说话了。 魏云清道:“谁家女儿都是娇养大的,哪里舍得自己女儿受苦?你若真心喜欢她,就该发奋读书,考上功名回来迎娶她,而不是偷偷幽会。你如今什么都没有,难不成还想娶了她靠她父亲养着?读书人的尊严要搁哪儿去?哦,或许你说你有骨气,不会要岳父一分钱,可你就舍得看着你所喜欢的女子同你一起受苦?她自己愿不愿意是一回事,你能不能给她提供一个优渥舒适的家庭是另一回事。” 书生说不出话来,富商连连点头赞同道:“娘娘说得有道理!老朽就这一个女儿啊,哪能看她吃苦?老朽也是为她好啊!” 魏云清摆摆手:“我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可你也要注意着些,若你果真打死了人,我可不会因住在你家便偏向于你,那牢狱之灾可是要让人吃不少苦头的。” 魏云清说着,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一排人,问道:“若他将人打死了,该怎么判啊?” 魏云清原本是在跟庄妃商议女子书院的事,把后宫的通过律法考试的二十个优秀人选都带着了,此刻便借此真实事例考考他们。 一群人也不矜持,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还时不时争吵几句。魏云清暗暗观察着他们,对每个人的能力如何,又多了一层判断。 他们这边讨论得火热,可把那富商给吓的,额头冷汗冒个不停,见魏云清看回来,他立刻点头道:“老朽知道了,今后必定不会再糊涂了,多谢娘娘提醒!” 事情这么着也就算完了,富商三人相继离去,而魏云清则给自己这边的人布置下任务,让他们写一下这起案件若果真发生该如何判决。到落英城后,魏云清强行要求刑守道将接收到的案子卷宗誊抄一份送来,好作为案例,让自己的人研究,研究过后得出一个结论,跟刑守道那边得出的结论进行比对,若结果一致,大家都很高兴,若不一致,他们就会在魏云清的支持下跟以刑守道为首的官员们对撕,大家都纷纷引用大梁律和相关的敕令诰书,以及以往的案件,就看谁能说服谁了。 魏云清这边的人可是她用后世总结的法律概念和经验培养出来的人才,虽然稚嫩,但理论知识相当扎实,就是有时候会用过于现代的概念辩论,被官员们认为是歪理给驳回来。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魏云清早就提醒过的事,他们在实践中记得刻骨铭心,之后便不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授人以柄,跟刑部官员对撕也是有模有样,不落下乘。刑部官员们在儒家学说的钻研上那必定是大大强于魏云清的人的,甚至可以说,在那方面魏云清的人就是一群文盲,然而一旦拿起了大梁律,翻阅条款,引用解释条款,他们可都不比刑部官员弱,正是所谓的术业有专攻。 魏云清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有人登门拜访。来的人是昨日那书生,还带了个同伴,一来便请求借一步说话。 魏云清有些好奇这书生来做什么,便让身边人退了个干净,只剩下最信得过的蓝田在旁伺候。 书生见状便知蓝田是魏云清的心腹,也不再要求连蓝田都出去,反倒是退后了一步,让他的同伴行上前来。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沓纸,恭敬地递了过来,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娘娘,下官是按察司经历司知事李明阳,冒死前来揭发沔阳都指挥使季白的十三大罪状!” 原来李明阳是地方三司之中负责司法的按察司的一名小小的八品官员,他与书生是同乡,也是能推心置腹的好友。书生在富商这儿被魏云清捡回了一条命,回去后便将此事跟好友谈及,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关于魏云清的品性已在李明阳心中形成一个模糊的印象,他决定冒一次险,便在乔装改扮之后,与书生一道来了。 李明阳手中的这份罪状,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收集,按照他所说,这总共花了他与另一好友三年的时间,然而他好友在向上级告发时,反倒被下狱,最后莫名其妙地冤死狱中。那好友并未透露出他的名字,这使他得以逃脱,然而他并未放弃搜集都指挥使的罪证,只是更谨慎了,即便他的顶头上司已经换了一个,也不敢再轻易向上汇报。 如今魏云清替天子出巡,对他来说正是一个机会,只是因有了书生之事,他才认为魏云清这个皇后或许可以信任,便赌上一把。 魏云清不由得感叹,这人的运气也是好,这一赌,还真赌对人了。她一个孤家寡人,没有派系斗争,自然不会对这都指挥使有任何偏袒。若李明阳去找了刑守道,情况会如何还未可知。 在研究过李明阳呈上的证据,确认他并未造假后,魏云清便让锦衣卫去拿人了。都指挥使掌管着一省军事,搁现代可以算是个军区司令,手下是有兵的,好在他的兵不在城里,魏云清在城外有士兵,城内有锦衣卫,倒不怕他,拿人也是干脆利落。只不过怕他有同伙会报复,魏云清也答应了李明阳,并不会对旁人泄露他的名字。他的这种“胆小”她很能理解,他能坚持搜集罪证并来揭发已是非常勇敢的行为,可他总要想想他自己的小命,想想他的家人朋友,这样的谨慎她反倒很赞赏。等事情结束后,她总会想个由头给他升官,这样的人才只待在基层太浪费了。 不论揭发都指挥使的人是谁,眼前的这份罪证却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容不得人反驳。 刑守道一头的冷汗,前一天他还与都指挥使季白谈笑风生,喝酒饮乐,没想到这人真人不露相,竟如此胆大包天。偏偏他还没发现,差点就被对方蒙蔽了过去,就算治他一个失职之罪,也一点儿都不冤! 刑守道悄悄抬头看了魏云清一眼,心下震惊。他过去还真是小看了皇后娘娘,他们这群官员,过去怎么就会那么坚定地认为皇后娘娘就是靠着皇上的宠爱才能如此横行无忌呢?明明那时候在乾清宫外,她阻止了庭仗,又以一人对抗群臣,早就显露出她不同于一般女子甚至也超过男子的魄力啊! 刑守道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娘娘,您看,该如何处置这季白?”他忽然有些明白,内阁诸位大人在面对她之时,心情是如何的矛盾。 魏云清笑了笑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得交给皇上处理。然而在上交朝廷之前,你们倒是可以商量一下,给出个处理意见,也好作为皇上决断的参考。喏,”她点点身后精神奕奕的一排人,微微侧头,笑容满面,“邢大人还记得他们吧?他们可都是迫不及待想与邢大人你们好好讨论一番了呢。” 几十人齐刷刷微微一笑,那诡异的笑容看得刑守道脊背一凉,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苦中作乐地想,有了这些娘娘不知怎么找来的精通法理的人,他们还省了不少力气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季白被押送回京一事很快便成了街头巷尾百姓们闲暇时的谈资,对于惩治贪官污吏的行为,百姓们总是拍手称快的,因此对于主事者皇后,他们心里便多了一份敬畏。 魏云清对那些本没什么兴趣,但因为这件事,女子书院的建设竟大大加快了。选址和后勤还都是小问题,有钱什么地方什么下人找不到?唯一有问题的是当地百姓对于女子书院的接受度,以及会有多少人来上课。 在意识到自己的名声对女子书院的建成非常有利之后,魏云清又让人编了故事,大力弘扬了在这起事件中女子书院的学生们所起的作用。 宣传的效果不错,等女子书院建成,来报名的学生竟有百人之多,还有部分是从外地赶来的,着实让魏云清欣喜不已。这其中还包括不少当地官员的女儿。在魏云清雷厉风行地处理了都指挥使季白之后,沔阳百官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认为的主事者刑守道不过是个傀儡,真正的*oss原来在这里! 将自己的女儿以及孙女外孙女和亲戚家的女儿送来书院是一种支持,也是一种表态,魏云清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管他们是不是真支持她呢,只要他们不给她捣乱就行了。 这第二家书院,因为有了之前上京女子书院的经验,办起来方便多了。书院里主要教的就两门课,一门数学,一门律法,魏云清没有亲自上阵,而是让那她教出来的二十人分别带班授课,她随即选择旁听。这二十人主要都是宫女和太监,只有两个低位份的妃嫔,之前这些人她都集中培训过教课技巧,因为目前还算是基础教育,教材又在她一遍遍修改之下日趋完善,因此要当一个好教师不容易,只是将知识灌输给这些女学生的话,没那么难。 魏云清时间有限,不可能在这儿停留太久,得尽快带出些老师来,仓促间带出来的老师水平必定不会多好,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有这样一个真正在教课的女子书院,象征激励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她没想过可以在有生之年改变女子地位,那根本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正如同她过去说的,她目前能做的,就是播下一棵种子,静静地等待着它生根发芽。 因为在沔阳女子书院发现了几个肯担起以后的教学任务,并且理解力、逻辑思维能力都不错的好苗子,魏云清便时常在课外给她们开小灶,以帮助她们尽快达到最低教学水平线。这些女子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魏云清这样身居高位的女人,又加上她身上有着传奇光环,因此当得知自己被选中之后,她们简直高兴得恨不得大肆宣扬,哪里会不乐意呢?在开小灶期间,她们各展身手,知识水平突飞猛进,看得魏云清欣慰不已。 两个月后,魏云清花了三天时间考察她选出来的这几人的知识水平和教学水平,差不多能让她满意之后,她便从中选出一人任沔阳女子书院的山长,将书院的教学任务交给了这些女子——她自己则是沔阳女子书院的荣誉山长。她的名头总要挂一挂的,好给这女子书院撑腰。 来女子书院读书不用交学费,书院一应费用都由户部拨款解决。不过目前来女子书院读书的,也还只是些家庭殷实,或者官员家的女子,正如之前所预料的,贫穷人家的女子还要为生计忙活,哪儿有时间来读书呢?不过魏云清并不急切,一口气吃不成个大胖子,做什么都要慢慢来的,初级阶段难免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之后总会慢慢解决的。当女子书院成为女子当顾问提升地位的唯一捷径之后,她相信即便是贫困人家,也有一些是有长远目光和有志向的。而为了不让法律顾问的门槛太低以至于影响整体素质,她已想好这女子书院将来是要宽进严出的。没有从女子书院拿到毕业证的,不得担任法律顾问,而要拿到毕业证,就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当然,这些事都还早着呢,她总要一步步来先把眼前的推广做好。 魏云清离开上京时是盛夏,在沔阳的时候,杨奕生日到了,所谓的万寿节,普天同庆。不少官员要亲自入京为皇帝贺寿,但魏云清嫌舟车劳顿浪费时间,便没有回去。她给他捎了些沔阳的特产让人带回上京,又应他的要求写了信,祝他诞辰快乐。 魏云清选择的路线是先往北,再往南。大梁处于北半球,北面总体来说比南面冷,如今是盛夏,她自然想要往北去,中途天冷了,她再往南去,可以稍微暖和一些。 大梁也算是地大物博,在开办女子书院,替天子出巡的过程中,魏云清偶尔也会在清闲时放松一下,走访名山大川。结果没想到这一走访,居然被她找到几个隐居的其他家学派人物。但这些人都是男的,而且听说她开的是女子书院,都不愿意出山。魏云清没办法,只得退而求其次,请他们贡献一些书籍,并稍微指点一下。 能将自家学派发扬光大自然最好,基本上这些隐居者都不会拒绝。魏云清便把她自己的人一股脑儿丢去看书,然后请这些隐士评判一下哪些是有天赋的,留下继续学,请他们多多指教一番。因为魏云清带来的人都是宫里人,不好独自在外待太久,而她自己又赶着去下一个省开书院,因此一般总会留下一些士兵护卫要留下学习的宫人,她先带大部队离开。等三五个月后,再让他们赶上来。时间太短,估计只能学到点皮毛,然而有了书,到时候就自己慢慢钻研呗。 夏去秋来,又到冬日。 魏云清过年也没打算回上京,这可苦了随行的官员。随行的宫人们也就罢了,过去年节也无法与家人团聚,如今在外也是一样,习惯了。 因为过年临近,刑守道代表广大随行官员提了提这事,魏云清也很为难。过年对她来说意义不大,然而对这些官员来说却不一样,她总不好剥夺他们跟家人团聚的权利。然而这次可以算是公干,那些被派遣到大梁各地公干的京官也不见得年年都能回上京过年,刑守道就是觉得她好说话,才特意提了这事。 魏云清思考过后,便跟刑守道商量,干脆就把随行官员分成两批,一批今年过年回去,另一批明年过年回去。她要在外面待满两年的,让大家轮着回家,也算挺有诚意的了。刑守道稍微想了想,也就接受了这提议。 在外的第一个年节,魏云清是在朔方省过的,带着留下的人着实热闹了一番。众人玩得高兴,意犹未尽。 年后回上京的随行官员赶着时间回来,魏云清并未等他们,早已开始了下一轮女子书院的建设。 这一年,大宋再度进犯边疆,晏如松被调往边境镇守。因这一年多来晏如松被杨奕大加重用,厉兵秣马,大梁军士的整理素质大大提高,如今钱也有了,粮也有了,整个大梁军焕然一新,大宋想要如同过去一样将大梁军割草般消灭,是绝不可能的。而且这次大宋军似乎也只是试探一番罢了,没怎么认真打,因此大梁境内对战争的恐慌氛围并不浓郁——反正有晏将军在前线守着嘛,怕什么? 再次听到晏如松的消息,魏云清的心已不如先前那般难过,时间果真能治愈一切。她还听说,这次晏如松驻守边疆,带上了他的妻子,似乎是金芙蕖自己主动要求的。边疆苦寒,想到那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被她说上一句话都会红了眼眶,她就觉得心里复杂得很。那样一个不惧苦累的女子,确实配得上晏如松,他们合该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第二年的新年,魏云清照旧在外度过,跟上一年相比,距离上京还更远了些。她与杨奕的通信并未中断,从信件的内容和语气来看,她发现杨奕似乎又有了些成长,不过那个死皮赖脸要她早日回去的小皇帝似乎一点儿没变。 年后与杨奕的通信中,他开始倒计时了。说好的两年时间只剩下半年多,从他的信中看出他简直是板着手指数日子过。只是魏云清这边开办女子书院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她估摸着半年内无法完成,便只得跟杨奕说一下要延长时间。 杨奕自然不肯,就在两人你来我往的信件拉锯战中,半年时间悄然而逝。仗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魏云清硬生生在外面又待了五个月,将每个省份的女子书院都开办好了,才启程回上京。 临近年关的时候,魏云清一行人回到了上京郊外。 还没进城,有快马从城内冲出,是杨奕的信使,送来了他的一份信。魏云清有些好奇,拆开一看,就一句话:你还回来做什么! 魏云清:“……” 她完全能从杨奕这句话中想象出他恼羞成怒的模样,过去半年二人的信件拉锯战里,杨奕的语气多半也是如此。将时间延长了半年确实是她的不对,她有些心虚,把信纸折好,刚要对那信使说些什么,又来了一匹快马,杨奕第二封信到了。 她有些无语,默默地拆开看了,又是一句话:我在宫里等你!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没再说什么,吩咐马车加快速度。说实话,两年半未见,她也有些好奇如今快二十一岁的杨奕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队伍入城,刚走了没多久,前方便是一队疾驶而来的车驾,其中正有皇帝的御驾。 杨奕连发两封信之后,居然等不及自己跑出宫来了? 魏云清顿时哭笑不得。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两队人马相遇,各自停下。 御驾还没停稳,有个身影便亟不可待地钻了出来,快步向魏云清的马车走来。 透过掀开的帘子,魏云清终于看到了近三年未见的杨奕。 与她离开时相比,他又长高了不少,两年多前她离开的时候,他就比她高了一点,如今怕已是比她高一个头了。原本便是清秀的模样如今越发神采飞扬,黑底绣金边的皇帝常服衬得他丰神俊朗,英武不凡,唯一的瑕疵便是他此刻过于急切的模样。 杨奕不等人搀扶便一跃跳上魏云清的马车,坐在马车里边痴痴地看着心心念念想了近三年的魏云清。 虽在外奔波,魏云清却被照料得很好,二十六岁在这时代已算高龄,然而她美貌依旧,嘴角微勾盈盈笑着,温柔的目光能把人融化成一滩水。 杨奕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不愧是他的仙女姐姐,两年多过去,她比他印象中还要光彩动人,貌若天仙,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美。 魏云清扑哧一声笑了:“不认得我了?” 杨奕这才回神,咳了一声,忽然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沉声道:“皇后,朕来接你回宫。” 魏云清挑挑眉,似有些不认识地打量着杨奕,两年多过去,他果真变得沉稳了许多,看上去似模似样的了。不过……急不可耐地冲出宫来,又跳上她的马车这种事,还是像小孩儿一样啊,跟过去一样,没有变。 杨奕并没有生出令她觉得不适的变化,魏云清心里舒畅,面上笑容便又深了一分。过去的两年半时间,她走遍了大梁,开办书院之余又到处走走逛逛,心境与过去早已大不相同。该放下的感情已经放下,而别的事,顺其自然便好。 魏云清并未遮掩自己的目光,杨奕心里清楚,却也不太敢跟她直视。琢磨了这么多年,他早明白过来她喜欢的是那种成熟可靠的男人,比如说晏如松这样的。他过去如同孩子般随性妄为,真的很难让她对他另眼相看。因此他已打定了主意,要让她看到一个新的他,一个宠辱不惊,稳妥坚毅的好皇帝。 “皇后,这一路可辛苦?”杨奕直视前方问道。 魏云清侧头笑看他,心想他这样端着不累么,也不知能端多久,但她也不准备拆穿他,只轻声笑道:“不辛苦,这一路反倒很有趣。” “嗯,那便好。”杨奕点点头。 魏云清也故作客气地笑道:“那这两年,皇上过得可好?” 杨奕纠正她:“不是两年,是两年五个月多十一天。” 魏云清一愣:“你……” 杨奕不理她,扬声道:“起驾回宫!” 之前他上车后不吩咐,宫人便不敢擅自动作,如今他一下令,车子便向前驶去,车轮咕噜咕噜,坐在车里的人也随之微微颤动。 接下来谁也没说话,魏云清低头看着他死死抓着自己的手,心里默默地叹息了一声。超过了约定时间,是她不对,可事情才办到一半,她也不好撒手就这么回来。杨奕生气也是应该,谁叫她没好好地遵守约定呢? 车子安静地向前驶去,杨奕想偷偷看魏云清却死死忍住了。 刚刚他是不是对她太凶了?她会不会生他气了?他要不要说些软话哄哄他?曹军说了,女子都是要哄的,之前都是她哄他,如今他也大了,懂事了,该他哄她了。可她不理他的信件,硬是在外多待了五个月十一天,他日日想着她会不会后悔答应他会回来,想着她会不会逃走让他再也见不到,心里就跟被猫爪子挠似的,难受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唯有每一回她写来的信能让他有所慰藉。 杨奕就这么纠结了一路,到了乾清宫门前也没能跟魏云清说什么。 见到了地方,他只得先下了车,转身又去扶魏云清。她笑了笑,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今时不容往日,他身量抽长,连手都仿佛大了些,有力了些,能让人产生安全感了。 魏云清心中有着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随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杨奕踌躇片刻,转头看她道:“皇后,你可要先回延禧宫歇息?” 魏云清想了想道:“也好。” 虽说马车很豪华舒适,然而这一路舟车劳顿,疲劳累积,她确实觉得累了。 杨奕心里有些失望,但面上还是做出淡淡的模样道:“那皇后就先回延禧宫去吧,朕……朕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好,皇上去忙吧。”魏云清笑了笑,也没怎么在意,一路走回延禧宫。 杨奕起先走回了乾清宫,待了几秒又退出来,看着魏云清远去的背影心情纠结。这么久没见,他好想跟她待在一起啊,可是……不行,他得让她觉得他是个勤政的好皇帝! 石大义看出杨奕心情纠结,便笑道:“皇上,如今皇后刚回来,公事再重要,也可以歇上一两日。娘娘离开了好多年,也不知习不习惯如今宫里的日子,陛下您若能在一旁照顾着些,想必娘娘会高兴的。” 石大义这话正合杨奕的心意,他面上立刻便带了笑:“你说得有理!为朕更衣。” 延禧宫里已有两年半的时间没有主人,然而却有人定时打扫,在魏云清回来前还派人进行了一场大扫除,因此宫内非常干净整洁,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魏云清回了自己的卧室,让人都退下后便在床上躺下了。在外面还是没有延禧宫里舒服,外面的床睡着哪里比得上她这床软绵绵的。许是坐车太累,再加上床太舒适,魏云清很快便睡着了。蓝田见里头没声音,轻手轻脚地进去一看魏云清睡着了,便替她盖上锦被,出来后让收拾的人轻声些。 杨奕到的时候,延禧宫里一片静悄悄的,他一问,才知道魏云清睡着了。 踌躇了一会儿,他让宫人止步,自己走进了内室,悄悄走到魏云清床前,怔怔地望着她平静的睡颜。 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他时常来延禧宫,就好像她还陪在他身边一样。此刻他站着,她睡着,让他忍不住想起了晏如松成亲那一晚,他喝醉了,当时也是跑到这儿偷看她睡觉,后来忍不住亲了她,被她推下了床。 心中的蠢蠢欲动比上一回还强烈,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悄然在床边地上坐下,贪婪地盯着她的睡颜看个不停。 他十七岁那年,她二十二岁,他们相差五岁,仿佛很多,如今他二十一,她二十六,依然相差五岁,可差距看起来仿佛小了些。再以后,他三十,她三十五,差距看上去就更小了,等他们双双老去,一个七十,一个七十五,那点儿差距,根本就不算差距了。 他希望她能从现在开始就不再把他看做一个孩子,因此一见面他叫她皇后,不再叫她云清姐姐。他想,若他一直叫她姐姐,她便会一直拿他当孩子看吧?所以从今天起,姐姐一词他不会再叫了。可是若一直叫她皇后,又显得太过疏离了。叫她云清?云儿?还是清儿?好像……哪一个听起来都令人觉得无比甜蜜。 杨奕在床边坐了会儿,又觉得不满足,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床,在她身边躺下,又极为小心地拉过她的手握在胸口,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美丽的侧颜。 睁着眼睛看了许久,疲劳上涌,杨奕也渐渐闭上了双眼,勾唇甜蜜地睡了过去。 室内一片静谧。 魏云清睡饱了才醒来,正想伸个懒腰,右手动不了才发现不对,侧头看了过去。 杨奕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她身边,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皮下落下了阴影,他眉目英俊,睡颜平静,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双手却紧紧地握着她的右手,搁在他胸口的位置。 这一刻,魏云清的心猛跳了一下。他真的跟她印象中那个她所熟悉的杨奕不一样了,从信中还不太能直观地感受到,如今见了真人,那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陡然强烈起来。 眼前之人,是她从战场上救下的小皇帝,她过去一直将他看做孩子,说是离宫等他成长,实际上并没有太过期待。然而他如今的模样,已经超过了她的期待。 可是对着一个她原先当做小孩看看待的人有了一丝心动的感觉,魏云清有点无法接受。这是过去她一直当弟弟看的杨奕啊,对着他心动……她难免有种*的感觉。 魏云清试着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抽动,肚子里的饥饿已经熬不住了,她只得推了推杨奕,轻声道:“阿奕,放手,我要起床吃点东西。” 魏云清连叫了好几声,杨奕才缓缓睁开双眼,迷茫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魏云清又道:“我要起来了,你松开我。” 杨奕眼睛轻轻眨了眨,竟双手一扬,将她整个人按入了怀里,熟练地低声道:“还早,再睡一会儿,云清。” 猛然间被压入他的怀抱,脸颊抵着他散发着热气的胸膛,魏云清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个怀抱,竟给了她当初晏如松给她的那种安全感…… 几秒之后,杨奕彻底清醒过来,怀中的触感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他的身体禁不住便是一僵。 完了,他还以为那是梦中的她……他这样,她该不会生气吧?当初他把她压在床上亲,她可是一把推他下床了的啊。 杨奕脑中思绪翻飞,好一会儿才松开魏云清,也不看她,若无其事地起身下了床,整了整被睡乱的衣服,背对她道:“时候不早了,皇后可要用膳?” 魏云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光滑,带着点儿热度,她坐起身应了一句:“好。”竟也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怕魏云清会发火的杨奕听到这话,原本僵直的脊背陡然放松下来。她并未追究,太好了! 他的手在身侧紧握,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温暖。那是真实的温度,是梦中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他回想着她方才的柔顺,心里有些意动,她那是来不及反应,还是不愿跟他计较,抑或说,她有稍稍被他打动? 最后一个可能让杨奕的心怦怦直跳起来,若果真是……若果真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魏云清定定神,扬声叫蓝田进来,二人分别洗漱,一道等着用晚膳。 杨奕做出一副关切又客气的模样,问道:“皇后,此去女子书院办得可还顺利?” 他也是没话找话,路上的事,他们在信里说了不少,他很清楚,这一路上办女子书院遇到了不少麻烦,他鞭长莫及,她却脚踏实地,一点点儿解决。 魏云清笑:“有些小麻烦,总体上还算顺利。” 杨奕道:“如此便好。上京的女子书院也一切都好,你放心。” “嗯,我知道。”魏云清点点头,两人的通信里,杨奕跟她说了不少的事。 两人一时无话,好在晚膳渐渐上了,二人便开动,一时间也不再尴尬。 等安静地用完饭,杨奕道:“皇后,明日可要随我去内阁议事?” 魏云清愣了愣,想了会儿才点头:“好啊,那明日议事处见吧。” 杨奕点头,起身道:“那朕便不打扰皇后歇息了,先走了。” “……慢走。”魏云清道。 杨奕走出延禧宫,面上便带了些懊恼。他怎么能走这么快呢?好歹在里头多待会儿啊!可若继续待下去,他也不知自己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若前功尽弃就不好了。 杨奕恹恹地走了,魏云清这边却也无法平静下来。 最后一封信里,两人说话还没这么客气,没想到一见面,整个画风都不对了。杨奕是打算跟她撇清关系还是怎么的?可她刚到上京他就跑出宫来接她,又悄悄跟她睡到一张床上,看起来并不像的样子。 扪心自问,如今杨奕对她这么疏离客气,她还有些无法接受。这大概就叫失去了才懂珍惜?唉,他疏离一些也好,不然她有点担心她会对他心动啊……那样就不好了,她觉得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晚上,蓝田已将这两年多内宫内朝廷发生的事打探得差不多了。杨奕平日里给魏云清的信件中虽写了不少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而且有些事他也不愿意说给魏云清听。 比如说,晏如松的妻子金芙蕖为他添了一对龙凤胎,如今金芙蕖已带着孩子们回了上京,晏如松继续在外驻守,以防大宋再来进犯。比如说,许昭仪被打入冷宫后不久就疯了,后来不慎落水死去,是徐德央求着为她收敛了尸骨送回家乡去。比如说,趁着魏云清不在的两年,杨奕把后宫妃子们召集了起来,宣布要遣散后宫的消息,给了她们自由选择去留的权利,有妃子选择了继续留在宫里,只是名义上不再是杨奕的后宫,而是降级成了宫内的女官,有妃子选择出宫去了女子书院,也有一部分选择回家乡。每个人都拿到了足额的遣散费,每人性格不同想法不同,选择了自己想走的那条路。 第二日,魏云清就听说原先跟她一起出游的庄妃和另几位妃嫔都选择了自请出宫,去了女子书院。大概是觉得魏云清总要去女子书院的,她们都没来告别。 也就是说,如今这大梁皇帝的后宫里,魏云清这一个所谓统帅六宫的皇后,已成了光杆司令。 这事让魏云清有些坐立难安。之前她拦着不让杨奕放这些女子出宫,是怕她们出去后反倒过得不幸,但如今,她们也能有自己的事业,在女子书院的诸位她也能照应着,不怕有人欺负她们,照理说对于这结果她应该是高兴的——如果她没对如今的杨奕有那么一点动心的话。 之前她问心无愧,可现在一旦掺入了私人感情,她就觉得心存愧疚了。说到底,杨奕也是为了她把她们遣散出宫,以她的立场,她本该乐见其成的,可人心到底是复杂的,她反倒觉得在这事上自己理亏,把她们原本的人生轨迹都彻底改变了。虽说,她们出宫未必就过得不好,可当促成这种变化的人是她自己时,她又难以释怀了。 明明起初把她弄进宫来的人是杨奕,遣散后宫的人也是杨奕,要怪也该怪他,可她就是控制不了情感上的自我责难。 只是,去内阁议事的时候,魏云清面上没有显露分毫。 她有些好奇杨奕如今处理政事的手段如何了,想要亲眼看看,本没有再度插手政务的打算。 不过内阁的几位就不这么认为了。对于魏云清离宫后杨奕的表现,他们是相当满意的,就等着他因看不到魏云清而淡下对她的感情,早日为皇家生下一个继承人呢。谁知道他接下来就遣散后宫,摆明了要等皇后回来独宠她一个。他们劝了劝了,一点儿用都没有,无奈之下也只能接受了。本想着如今杨奕已能自己处理政事,皇后不会再过来,谁知她回到上京的第二日,就与皇帝一同出现在了议事处! 内阁几位辅臣们心里腹诽得停不下来,可表面上还要对魏云清施以问候,显得其乐融融。 这一日的议事,魏云清本想着旁听就好,没想到杨奕倒是时时问她的意见。魏云清近三年前的眼界就与众不同,如今在基层走了两年多,看到听到的东西多了,处理起事情来也更容易结合实际,那意见简直就是一针见血,听得内阁几位辅臣们心惊肉跳。过去他们还觉得她的行为意见虽总胆大包天,但尚有些幼稚,如今却足以称得上是老辣了,让人很难想象她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 议事结束后,杨奕跟魏云清定下了明日再见,便说自己还有些事要处理,匆匆离去了。 魏云清有些莫名地回了延禧宫,想了想决定先不理会他,收拾一番出了宫,去了女子书院。 上京女子书院做为女子书院的元老,目前已成了大梁女子们心目中的圣地。如今上京女子书院已有学生百余人,从富商家的小姐到高官之女,从总角小童到妙龄少妇,应有尽有,别的女子书院的人想要转学到这儿来,还要经过考试,通不过就别想进。书院内的氛围也是一派祥和,甭管在外头如何针对,进了书院就不得玩后宅那些阴私,要比斗就光明正大地以学业相比。 如今的女子书院,因律法一门最为繁荣发达,也被称作是律法书院,两年多的时间,魏云清在外回忆撰写的教材时不时送回来给她们,她们看得是如饥似渴,法律素养直线上升,单说理论,刑部大理寺那些官员都比不过她们,毕竟那些官员平日里还要处理公事和应酬同僚上司,哪像她们一样,只要专心研究理论就好。 因魏云清不在上京,也不好动作,如今她回了,便准备将实践一事提上日程。考虑到各位官员的心理接受度,她把注意打到了陪她出巡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员身上,在外面她总叫他们跟她带出去学过律法的宫人们讨论争辩,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她此刻再叫一批人过去作为顾问实习,想来他们的接受度会比留在上京的那些官员高一些。 忙着公事,魏云清就没那么容易瞎想了,除了每日议事跟杨奕见上一面,平日里杨奕不会来找她,她也觉得无所谓。 她这儿是无所谓,杨奕就烦恼了。他只想让她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他而已,可没想跟她如此生分,这叫什么事?可见她最近一直忙着,他也没辙,直到这一天,他看到了一份奏折,面上顿时笑开了花。 第二日议事时,经过杨奕提点的毛一荣耿直的对魏云清道:“娘娘,国本不固,大梁不宁……” 毛一荣吧啦吧啦引经据典说了许多,魏云清努力跟上他的节奏,等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才明白他想说什么。 最后毛一荣说的是:“请娘娘为我大梁着想,早日为我大梁诞下皇子!” 魏云清:“……” 毛一荣转身,拿出一叠奏折放到魏云清面前的桌上,恳切地说:“娘娘,这都是诸位大臣恳求您早日剩下皇子的奏折啊!” 魏云清嘴角微抽,这些朝臣还真是为国家操碎了心啊! 她下意识地看了杨奕一眼,他正垂着头看着一本奏折,似乎并未听到毛一荣的话,也对此并不感兴趣的模样。魏云清正想收回视线,却发现他嘴角小幅度地勾了勾,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淡的模样,但她知道自己没看错。这小子……还跟她玩这套! 她收回视线,这边除了毛一荣,其他几位辅臣也义正辞严恳切地说起了没继承人是多么多么可怕的事,那模样仿佛是在说,她最好第二日就能生一个儿子出来。 众位阁臣们也是没办法,后宫现在就皇后一个了,不让她生让谁生? 魏云清一直沉默,后来实在是沉默不下去了,只得出声敷衍道:“诸位大人说的,本宫都知道了。” 内阁众臣们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还很高兴。 杨奕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早乐开了花。可魏云清正烦恼着将来怕是要被他们烦死了,也没注意到他。 当夜,魏云清洗漱完正准备睡觉,外头有人禀告皇上来了。 她只得又披上件衣服,出去迎他,没想到杨奕动作快,在她出去前就走到了她的寝宫内。他衣袍的底部晃动不小,面容却很淡定。 “你现在过来有什么事?”魏云清今天累了一天,实在有些困了,也没跟杨奕客气,就差打呵欠赶人了。 杨奕望着眼前不施粉黛,长发披肩又清丽脱俗的魏云清,喉结滚动了几下,心脏砰砰跳得飞快,强作镇定地走上前来,装作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口中道:“毛一荣说得对,我们也该为大梁想想,生一个太子稳固国本。” 魏云清困着,一时不察被他带到了床上,一听他这话就愣了。 杨奕往四下里一扫,留在寝室内伺候的两个宫女便战战兢兢地准备退出去,魏云清这才反应过来,挣开他的手莫名道:“他说的对不对关我何事?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吗?” 杨奕一愣:“你之前不是说‘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我又没说我会生。”魏云清拢紧外衣,面容严肃,“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杨奕的心情瞬间低到谷底。 他僵持了会儿,出声道:“可是儿子迟早要生的啊……” 魏云清差点被气笑了,他故意指使毛一荣说那些话当她不知道?还想拿大梁的未来压她占她便宜,真是……手段是比以前高明了,可她又不傻,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你爱跟谁生跟谁生去,快出去,我要睡了。”魏云清明目张胆地赶他。 杨奕迟疑着起身,走两步又回头看她:“皇后……云……云清……可我只想跟你生儿子。” 魏云清:“……” 终于说出了口,杨奕似乎也放开了,走回来低头看着她,表情认真:“我已把后宫的女人都遣散了,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且我发誓将来也只会有你一个。我会做个好皇帝,当个男子汉,你让我做的,我都会做到。” 他又牵起魏云清的手,紧紧握住:“能不能别再把我当孩子看,能不能把我当个男人看待?” 第一百一十六章 魏云清微怔,试着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他抓得很紧,她无法挣开。她忽然想起,回来后就发现杨奕的力气大了许多,要是换现在他强来,她还真不能保证可以一脚踢他下床…… “你松手,我们谈谈。”魏云清叹了口气,仰头看他。 杨奕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无奈,心里微紧,想了想终于松开她,退后了一步。 魏云清看着杨奕,这个如今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的男孩……不,或许该叫男人了。 他已经长大,她要不要也改变一下看法? 魏云清心里还有些乱,然而杨奕就在眼前,等着她的“谈谈”,她只得强迫自己立刻梳理心中的情感,好给他一个答复。 她过去一直将杨奕看做小孩,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男女感情,可如今他已成熟了不少,她也不可能自欺欺人再将他看做孩子。过去她以为,她离开了两年半,回来后他或许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没想到他不但对她一如既往,甚至直接把后宫都遣散了。他的感情和过去一样没变,她不可能再将他的感情说成小孩子不懂事的依恋,她该给他一个结果了,这样拖着对他不公平。若她认为自己绝不可能喜欢上杨奕,不管他是小孩儿样还是如今的成年人样,她都该提早说清楚,别再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 魏云清沉默着,非常认真地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喜欢上杨奕。 杨奕见她沉默,似乎在思索纠结着什么,心里一阵紧似一阵。他也不敢出声打扰她,紧张地望着她,等着她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是准备伤他的心,还是给他一个希望。 许久,魏云清终于呼出口气,直视杨奕。 杨奕一僵,吞了下口水,死死地盯着她,心里涌上一丝恐慌。 魏云清开了口:“我想过了……我大概是有可能喜欢上你的。”想到自己几次的心动,结果会如何她也说不好了。 杨奕一愣,本以为又会得到她的拒绝,她对他感情的贬低,可没想到她的答案居然是这个!那丝恐慌立刻烟消云散,心脏猛然间狂跳起来,他欣喜若狂地上前一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魏云清忙推他,叫道:“哎,你别这样,我话还没说完呢!”她觉得他是不是把中间的“大概”“有可能”给忽视了,不然怎么就能高兴成这模样?她不过就是给了个假设罢了。 如今魏云清的力气对杨奕来说没什么威胁,可察觉到她在推自己,他忙松开她,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心里很怕她会因为他稍显过分的举动而生气。 魏云清没生气,他松开她后她便忙退后了几步,看着他抱怨道:“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她可是准备睡觉了,身上衣服穿得少,他一抱,她就紧贴到他胸膛上了,滚烫的热度扑面而来,灼烧着她的胸口,那感觉……她觉得有点色.情…… 杨奕怔怔点头,紧张地盯着她的嘴唇,等着听她没有说完的话。 魏云清又把衣襟拉了拉,这才道:“我只是说有可能。我们给彼此个机会,慢慢来好不好?说不定你真的接触下来,会觉得自己瞎了眼呢……”她大学可是谈过恋爱的,再加上后来和晏如松的那段,她清楚自己谈恋爱时也会有点小毛病,之前她是作为姐姐必须迁就杨奕,若真成了恋人关系,就算他比她小,她也不可能迁就他的,反倒还要他多多包容。 杨奕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不会,不会的!” 听到她居然愿意跟他慢慢来,他真的高兴得快昏过去了。过去他只要说自己喜欢她,必定被她拒绝,还说他的感情根本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可如今,她竟给他机会了,他怎会不狂喜呢? “会不会现在说了不算。”魏云清的表情实在称不上高兴,“好了,我们谈完了,你先回吧,我们明日再见。” 杨奕心情大好,点头笑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歇息吧。” 他心情舒畅,转身轻松地离开了延禧宫。 而魏云清,却是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虽说答应了可以跟杨奕慢慢来,可她的心理负担却无法轻易卸去。曾经被她当弟弟看的人,她真能把他当可以交往的那种男性来看待么?真不会像是乱伦?她要真喜欢上他了,将来他又厌烦她了,身为皇帝的他要纳妃子入宫轻而易举,那她可怎么办?不喜欢也就罢了,喜欢的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心再大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的,那时候他肯放她出宫么?要是等她有了孩子好多年之后他才偷腥,她是能带着自己的孩子出宫么?若不能的话她能舍得自己的孩子离开吗? 魏云清一夜没睡好,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目前还没影的事,以至于早上醒来,她就有了冲动去跟杨奕说,昨天的话不作数,她还是把皇后当成一个职业别牵扯进感情比较好。 可当她在议事处看到杨奕那张精神奕奕的脸,他眼中光彩照人的欢喜时,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心累。 内阁议事时魏云清几次差点睡过去,硬撑着也是听得七零八落,只得几乎不发表任何意见。等议事结束,她刚要走,却被杨奕叫住。 “云清,中午一道用膳吧?”他眉眼弯弯,开心地邀请道,看样子昨夜睡得很好,脸色很红润。 作为对比的是魏云清此刻唇色有些苍白,她逃避似的说道:“我有点不舒服,中午就不同你一起吃了。” 杨奕顿时紧张:“哪儿不舒服,请御医了吗?” “……不是什么大问题。”魏云清摇摇头,“睡一觉就好了。你去处理国事吧,别偷懒。” “……那我晚些时候再去看你。”杨奕忍着担心回道。他昨日才说过要做个好皇帝,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总不至于才过一天便自打脸。 “嗯。”魏云清勉强对杨奕露出个笑,转身离去。 魏云清就是缺觉,躺床上睡饱了就好。她睡过了午饭时间,下午才醒来,觉得饿便让人煮了碗面,简单地吃过。 下午,魏云清准备把柳慧娘接进宫来聚一聚。在外的几年,她跟柳慧娘通信不多,不过也知道柳慧娘已经跟蔡直在一起了。两人在海上来来回回,共患难过,日久生情,前段时间成亲了。两人家中父母都已不在,没人会对他们的婚姻指手画脚,未来的日子想来会是一片顺畅。 因为昨天就约好的,去接柳慧娘的人很快就将人给带进了宫,除了柳慧娘,来的居然还有孙思思和庄妃,不,现在应该叫孟宛如了。柳慧娘这两年也借着跟孙思思熟,又与魏云清交情匪浅,还是拥有爵位的女商人,去女子书院蹭过几堂课,很是喜欢,可惜她弟弟是男子,否则她也想办法把他送进去了。听说最早女子书院还是庄妃一手帮着建起来的,她对原先的庄妃,如今的孟宛如相当有好感,孟宛如也与柳慧娘一见如故,今日见魏云清把她召进宫,便蹭了马车一道过来。 魏云清并不介意多了几人,四人围成一桌,桌上摆满了零食。这是女子书院的传统,从女子书院出来的多喜欢这种茶话会形式的聊天,边吃小零食边聊天,那叫一个畅快恣意。 四人天南海北地聊,魏云清这边是说大梁旅途见闻,柳慧娘说海外见闻,两方聊得极为愉快,说着说着孟宛如突然道:“昨日金芙蕖把她家的一对龙凤胎带来了书院,让大家伙帮着取个字,学生们都喜欢得紧,恨不得自个儿也立刻生一对,都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家家的,也不知羞!” 魏云清一愣,柳慧娘和孙思思纷纷看了过来,她回神,笑了笑托腮道:“就俩婴儿,取什么字呀。我看一个叫大丫,一个叫小子算了,通俗易懂,见之难忘。” 孟宛如斜眼看了过来:“你去当着金芙蕖的面说?” “说就说,我还怕她不成?”魏云清笑道,“晏将军和金芙蕖一个俊美一个妍丽,生出的孩子肯定好看,我还真想亲眼见见。” “那又不难,这几日她都会带孩子过来,你什么时候过来都能见到。”孟宛如看好戏似的说道,“到时候别忘了对她说。” “我肯定不会忘。”魏云清言之凿凿。 柳慧娘和孙思思对视一眼,见魏云清提到晏如松一点儿不适的反应都没有,便放下心来。 毕竟……都三年过去了啊。 宫门有落锁时间,魏云清没留三人吃晚饭,约好下回她出宫再一起去上京最好的酒楼吃一顿,便把三人送走了。 刚把人送走没多久,杨奕就来了,上下打量她,见她气色比上午好多了,这才放心。 “我们一起用晚膳吧?”杨奕期待地说。 魏云清感受了一下肚子里大堆未消化的零食,面露为难:“这个……我不太想吃晚膳。”下午零食吃多了,晚上自然就吃不下了。 杨奕垂下视线,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阴郁:“你……昨日是不是敷衍我的?你根本不愿跟我慢慢来。”午饭、晚饭都拒绝跟他一起吃,这在杨奕看来就是一种她不愿意同他相处的信号。 魏云清觉得自己有点冤,叹了口气道:“昨日我说真的,”想了想早上她想反悔的事,有些庆幸还好她没说出口,“可昨夜我没睡好,议事完困得很,午间我补眠了,至于晚膳……我刚送走柳慧娘她们,同她们聊着吃了不少的零嘴,如今肚子已经撑不下了。” 听着魏云清的解释,杨奕面上多云转晴,他心情又好了起来,笑道:“你不用吃,只要陪我就成。” “好吧。”魏云清只得应下。 杨奕让人温了些桂花酒,请魏云清陪她喝上几小杯。魏云清刚想劝他别喝酒,一转念想起他早已经成年,喝少点没事,便没有拒绝,任由他为自己倒了一小杯,吃点小菜,陪着他喝酒、用膳。 杨奕今日心情很好,没理会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时不时说着今日的趣事,魏云清也认真听着,配合地笑笑。说笑间,杨奕神采飞扬,表情和眼神一直都是暖人的。 等用完晚膳,不知不觉喝多了的杨奕面上已是一片潮红,连带着耳朵尖都红通通的,格外诱人。偏他还不自觉,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里的光似乎想要把她吞下去似的。 魏云清喝得不多,只有些微醺罢了,见他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喝了杯凉白开,喉咙口的邪火似乎被压下去了,可再看他时,那火苗又冒了上来。她想打发他回去,谁知杨奕不肯走,借着酒劲拉着她的手道:“我不走……再让我多看看你。” 他的手滚烫,魏云清只觉得自己的手被烫到,想扯回来却没能成功,只能瞪着他道:“你别又想借着酒劲发疯,我可不会客气的。” 杨奕:“……” 回想起上一回借酒劲想占她便宜却被她推下床的惨痛经历,他默默松开了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些醉了的杨奕在石大义的搀扶下回了,魏云清没给他留下耍酒疯的机会。 第二天早上议事完,魏云清便出宫去了女子书院。 在女子书院再见到金芙蕖,魏云清已经没多大感觉了。金芙蕖毕竟跟随晏如松在边疆待过,早不再是深闺娇养出的女儿那般柔弱可人,美貌依旧,但神色间已多了些坚毅。这样的她,跟晏如松更相配了。 金芙蕖和晏如松的一双儿女果真漂亮,谁抱也不哭,一直都笑呵呵的,看得人极为喜欢。在孟宛如的蔑视下,魏云清始终顶着压力没说出大丫小子这俩名字,多可爱的小孩儿啊,怎么能被这种名字给玷污了呢?绝对不行。 金芙蕖待了没多久便有人来报,说晏将军在外头等着接她回去。边疆稳定,晏如松轮换了回来探亲,不过在上京也待不了多久,又该离开了。 众人起哄,金芙蕖羞涩一笑:“今日我要回娘家,我相公说陪我一道回去。”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悄然看向魏云清,却见她神色正常地说道:“晏将军为我大梁劳心劳力,好多年没见,正好我陪你出去,也谢谢他。” “娘娘……”金芙蕖略有些迟疑。 魏云清却已经抱起了她家的姑娘,率先向外走去,边走边道:“莫让你家相公久等了。” 金芙蕖忙抱着小儿子跟过去,望着魏云清的背影有些忐忑。 晏如松让人驾了马车过来,他就站在马车旁等着,长身玉立,一如过往般英俊潇洒。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看了过来,最先看到的是他的女儿,面上便露出了慈父般的笑。然后,他视线往上,惊诧地发现抱着他女儿的人并非他的妻子,而是……魏云清。 刹那间,他愣住了,恍惚间好似岁月倒流,他娶的人是她,如今她抱着的是他们的孩子,而她缓缓向他走来,一同走向白首。 可随即,他看到了魏云清身后的金芙蕖。 那才是他的妻子。 晏如松定定神,走上前却不好去接魏云清怀中的女儿,只得先接了自己的儿子,而金芙蕖反应快,放手后去魏云清那儿把自己的女儿接了过来。 魏云清见二人抱着一儿一女站在一起,如同两对金童玉女般,心里闪过一丝落寞,却又很快被她压下。她早已放下这段感情,只是偶尔想起,依然觉得怅然罢了。 “晏将军,你的这对儿女漂亮又乖巧,你可真有福气。”魏云清笑得温婉,语气恰到好处,不显得刻意生疏,也不过分亲密。 晏如松看着她,嘴角一勾:“多谢……”他的视线转到自己的儿女身上,满脸慈爱。 魏云清笑道:“晏将军客气了。我大梁能有今日,都是晏将军您的功劳,今后也请您多费心了。好在皇上如今也懂事了,朝中也有不少后起之秀,您也不必像过去般辛苦。” “末将是大梁子民,都是应该的。”晏如松淡淡道。 魏云清视线扫过二人,忽而灿烂一笑:“过去的事,我都已经放下了,如今我过得很好。晏如松,金芙蕖,也祝你们幸福。” 被点名的二人双双愣住。 魏云清又笑了笑:“你们不是要去金芙蕖娘家么?别迟到了,金大人可不怎么好说话。我回去了,你们慢走。” 她说完,便转身回了女子书院内。 魏云清记忆中最后一次跟晏如松单独见面,闹得很不愉快,他让她忘了他,她却说她要记他一辈子,不管爱恨。可如今想来,那样强烈的感情,也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流转,她已经不爱他了,更不恨他。她出来见他一面,只是想做个了断,她想要告诉他,她已经没事了,如果他还觉得愧对她,那么今天也可以放下了,她已经不怪他了,他也无需再自责。 她看到了他看金芙蕖的眼神,她知道他是爱她的,虽然有些怅然,可她还是要祝福他们。她和晏如松的这段感情里面,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只能怪命运让他们有缘无分。如今他已经有了能共度一生的爱人,她也会替他感到高兴,希望他能一生平安顺遂。 毕竟是曾经那么喜欢过的人啊。 晏如松和金芙蕖眼见着魏云清的背影消失在女子书院门后,才回过神来。 晏如松面上的笑意显得很是轻松,对身边的妻子柔声道:“芙蕖,我们快回吧。” 金芙蕖怔怔点头,恍惚间明白了什么,笑容甜美动人:“好,相公。”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相公和皇后曾经有过一段感情,说不在意是假的,可与皇后接触得越多,她就越觉得自己比不上对方,自己相公会喜欢皇后多么正常。可如今她才是晏如松的妻子,她的相公心中有别人,她又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可她什么都不说,尽心极力地照顾他,陪着他出征,想要让他的心里有她的位置。 她成功了,她可以感觉到他对她的在意,只是当想到皇后时,心里依然会留有一道疙瘩。 她总忍不住去想,若皇后不再是皇后,她离了宫来找她的相公,她相公会选谁?会不会休了她去娶皇后?这种恐惧她从未对旁人提起过,她也知道她的相公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会做出那种不负责任之事。 她仍然记得那时候皇后对她说“你嫁了我想嫁的人”时眼中的嫉妒和悲伤,那时候她逃了,然而后来,也不知是不是跟自己较劲,她又回来了。可皇后从来没有因为她的相公而针对过她。她也不知为何有些失望,或许这正证明了皇后有多美好,而她完全比不上对方,这让她自惭形秽,即便后来她能感觉相公对她的爱,也无法彻底安心。 而如今,她释然了。皇后已然放下,她的相公也放下了,今后他的心里,只会有她一个人了。她会做一个好妻子,成为他的贤内助,成为配得上他的人。 魏云清从女子书院回皇宫时心情很好,彻底放下了结一段感情,大概她就能重新开始另一段了吧。 想起昨日杨奕喝醉时那堪称媚人的模样,她的心跳猛然快了几个节拍,面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她觉得,要是杨奕再这样色.诱她几次,她或许用不了几次就沦陷了吧。 魏云清笑着回到延禧宫,云心忙凑上来道:“娘娘,皇上来了……” 魏云清眉毛一挑,云心又补充道:“皇上好像不太高兴。” “谁又惹他生气了?”魏云清有些好奇,摆摆手让蓝田绿翠她们都不用跟着,独自进了房内。 杨奕笔直地站在那儿,背对着魏云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云清边走过去边笑道:“听说你心情不好?哪个人胆子这么大,又惹你生气了?” 杨奕身子一僵,回头看去,见她笑容满面,面色红润,明显心情很好,心里便是一沉,怒火燃烧不歇。明明说了要给他机会,跟他慢慢来的,结果她却…… “你!”杨奕冷冷地说,没等魏云清疑惑自己哪儿惹到他了,就听他那含着冰渣子的声音继续道,“你今日跟晏如松见面了!” 魏云清一愣:“你派人跟踪我?” 杨奕没有否认,几步走上前抓起了她的手臂,直勾勾盯着她的漂亮双眼里满含失望和悲伤:“你说了要跟我慢慢来的,可你还是跟晏如松见面。你还说不是敷衍我,都是骗人的,你明明只是拖着我,根本不愿给我机会!” 身高和力量上的差距让魏云清很不舒服,她挣脱不开,只得仰着头瞪他,声音也是一冷:“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你还派人跟踪我,这样我们还谈什么?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瞎了眼,居然看上我这种人?放手,我们不谈了,你出去!” 看到她冷冰冰的面庞,杨奕呼吸一窒,心里悔意蔓延。明明是他自己求来的希望,他却只因她跟晏如松见了一面便失去了理智。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之前她跟晏如松都快谈婚论嫁了,是他生生把他们拆散的。然而只这一点,他一点儿都不后悔,不管时光倒流多少次,不管她会多么怨他,他都依然会那么做。 虽然魏云清的力量挣脱不了他,然而她挣扎的动作却让杨奕的心中起了一阵恐慌,他怕一旦她挣脱了他,他来之不易的机会便没了。 他忽然用力抱紧了她,低声却坚定地说:“我不放,我就不放!你为什么不解释?当时明明还有晏如松的妻子在,你为什么不解释?” “放手!”魏云清不肯让他抱,气极反笑,“原来你知道他妻子在啊,那你还生哪门子的气?” 杨奕死抱着不松手:“不放!” “放手,再不放开我踹你了!”魏云清恼怒道。 没想到一听她这话,杨奕居然直接抱着她摔到了床上,他上她下,他半跪在她身上,她的双腿被他的紧紧压制,她想踹他根本不可能。而他的双手分别将她的手臂压在身子两侧,她全身被制,一点儿劲都用不出来。 两人这姿势,活脱脱一副施暴前奏。 “你……”魏云清面色微白,声音陡然一厉,“你想干什么?” 如果说三年前那个夜晚她醒来发现杨奕趴她身上乱啃,她还觉得他是在胡闹,那么如今,当身体变壮力量大增的杨奕将她压倒在床,而她浑身的力量一点儿都使不出来,只能任人鱼肉时,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恐慌。 这是男女力量上的差距,这是无力自卫的心冷。(..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杨奕其实没想做什么,当他看清楚魏云清眼中因他而起的恐慌时,他顿时心生无措。 可他不敢放开她,他怕他一放,她就把他赶出去,再也不肯见他。 “我……”杨奕居高临下地看着魏云清,好半天才支吾道,“对不起,我一听到你跟晏如松见面就忍不住……” 虽说魏云清答应可以跟他慢慢来,但他欣喜之余并没有半点儿安全感。即使知道她和晏如松见面时有晏如松的妻子在场,他脑中名为理智的弦依然断了。 魏云清深吸口气,冷冷看他:“你摆出这副模样,是想强迫我,好让我以后恨你一辈子?” 杨奕一愣,连忙摇头:“不,我只是……” “不是就下去!”魏云清打断了他的解释。 有那么一瞬间,杨奕想,让她恨他一辈子也好,至少她会记得他。 “你答应我,我放手你不会赶我出去……我就下去。”杨奕讨价还价。 魏云清冷笑:“我要是不答应,你准备怎样?” 杨奕一愣,心情瞬间降到谷底,踌躇半天讷讷道:“我……我不会怎样……” 说是这么说,他却一点要放开她的迹象都没有,像是打定主意要跟她僵持下去了。 魏云清瞪着杨奕,杨奕别开视线,手上劲道未松。 瞪了会儿,魏云清只觉无力,刚刚的恐慌倒是因为杨奕的态度而消散无踪了。他虽胡闹,到底还做不出那种事来。 “好吧,我不赶你,你松手,我们起来说。”魏云清软了态度道。 杨奕惊喜:“真的?” “你再多问一句就是假的了。”魏云清哼道。 杨奕便忙松开了她,起身时拉了她一把。 魏云清揉了揉被弄疼的手腕,见杨奕视线落在她手腕上满脸心疼和内疚,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我们先来说说你跟踪我的事。”魏云清道。 杨奕有些心虚:“我只是……担心你在宫外的安全,这才派人暗中保护你。” 魏云清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问道:“所以你不知道我和晏如松说了什么?” 杨奕点点头:“保护你的人离得远……” “好,这次就算你没做错。下回再有这种事,麻烦你提前告诉我,我又不是囚犯,还要被人盯着。”魏云清道。 杨奕连忙应道:“好,下次不会了!” 魏云清哼了一声,转身坐到床上,做出一副讲完了的样子,对他扬了扬下巴:“讲完了,你可以走了。” 杨奕面色一变,哪儿讲完了?他在乎的事还一句都没讲呢! 可他又有点不敢跟魏云清抬杠,之前惹她生气,他心里还虚着呢。 见他面色迟疑,不知所措的模样,魏云清心情大好,扑哧一声笑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跟晏如松说了些什么?” 杨奕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想!” “我本来是可以告诉你的,”魏云清道,“可你刚才太坏,我生气了,不想告诉你了!” 杨奕的脸色垮下来,后悔难过轮番从他眼中划过,最后他咬牙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 “你保证?”魏云清道。她真的很不喜欢那种全面被压制的无力感,今后也不想再体会了。 “我发誓!”杨奕用力点头。 魏云清决定放过他这一回,拍拍床边道:“坐。” 杨奕微楞,随即面上一喜,立刻凑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魏云清侧头看他,眼神闪亮:“我今天跟晏如松说,我已经放下了,希望他也能放下,祝他与金芙蕖幸福。” 杨奕怔住,喃喃道:“你果真……不再惦念着他了?” “对!”魏云清甜甜一笑,“不彻底放下一段感情,我怎么开始新的?” 杨奕怔楞许久,才终于明白过来魏云清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身形一动,扑上前抱住魏云清,前冲的力道将两人带倒,好在身下就是柔软的床铺,魏云清没摔疼。 “你干什么?快起来!”魏云清恼道,她才刚坐起来,衣服还没整好呢他又来这么一下,是不是想把她气死啊! “好,好,我这就起来……”杨奕连声应着,但却一动不动。 魏云清刚想推他,忽然感觉颈边有些潮湿。 他这是哭了……还是流口水了? 挣扎的动作停下,魏云清任由杨奕抱着,面上满是无奈。 魏云清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对杨奕来说意味着什么。 整整三年,自从杨奕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魏云清,想要与她携手共度一生,他就是悲观的,潜意识里觉得她不可能喜欢他。过去他从她这儿得到的一直是拒绝,他几乎已经不再奢望能打动她了。 因此,她特意跟晏如松了断,准备与他开始一段新感情的举动,几乎让他的情绪崩溃。他的执念终于无需放下,她真的肯尝试着接受他了! 魏云清纵容了杨奕好一会儿,半边身体都被压麻了还是没见他有起来的迹象,推推他:“喂,你够了啊,再不起来我要被你压死了。” 杨奕没出声。 她再推推他:“别装死呀,我要生气了。” 杨奕呼吸平稳,依然没动。 魏云清无奈了,他这居然就睡着了?她这人形抱枕趴起来就那么舒服? 魏云清稍微用了些力气,把杨奕推开,他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并没有醒来。 “无赖。”魏云清低声道,“故意装睡想赖在我这儿不走是不是?” 她用食指戳戳杨奕嫩白的面颊,觉得手感很好,又多戳了几下。杨奕不适地动了动,睡梦中抓着她的手压在了自己的面颊下,又熟睡了过去。 魏云清哭笑不得,她半趴着盯着他的脸,发现他眼角有浅浅的泪痕,不禁松了口气——还好刚才不是口水。 嘴角泛起一丝怜惜的弧度,她轻轻擦拭杨奕的眼角,有点心疼他。他爱得卑微,她这个罪魁祸首实在是难辞其咎。这次便原谅他吧,以后她尽量对他好一点。 魏云清盯着杨奕的睡颜看了会儿,小心地抽出自己的手,出去对蓝田吩咐道:“皇上睡着了,派个人好好照顾皇上,我今夜去偏殿睡。” 蓝田笑道:“娘娘您稍等会儿,奴婢让人去收拾一下。” 魏云清点点头,又回到寝宫里头,望着睡得舒坦的杨奕,无奈地摇头。说好了要他以后纵容她,结果居然还是她在让他,姐弟恋就是麻烦。 第二日杨奕醒来后神清气爽,虽然发现自己睡在魏云清床上,而她却去了其他房间睡这一点让他有点失望。 早朝,随后的议事,杨奕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前朝臣子们自然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好,平日里攒着不敢说的话题也趁着他心情好说了出来。 议事后,杨奕与魏云清约好午间一道用膳,便去处理奏折了。 魏云清在自己宫里写教材,看书,等到午间,便去了乾清宫,跟杨奕一起用膳。午后,二人各自找房间睡了个午觉,起床后一起在御花园逛逛,之后一个处理奏折,一个继续编教材,各干各的,互不干扰,偶尔抬头互相看看,对视一眼后又分别垂下视线,继续做事。 过不了几日便是新年,这个新年,是魏云清到古代来过得最舒心的一次,她的岁数比不少宫女大,平日里也足够稳重,可真到要玩的时候,谁也玩不过她。她把烧烤架拿到了乾清宫,摆出普天同庆的架势,让宫人们都参与进来,一起参与这除夕夜联欢会。 杨奕乐得看她玩闹,自然不会反对,还跟她一起玩得开心,追追跑跑,你打我闹,看得宫人们叹为观止——平日里端庄稳重的帝后,怎么此刻就能跟小孩子一般全然没了架子,四处胡闹呢? 大年初一有隆重的朝会,还要祭天。魏云清之前在上京过的那一个新年躲了过去,之后两年在外自然不用理会,如今却是躲不过去了。作为皇后,她和杨奕一起接受百官朝拜,又去天坛祭天,回来后设宴,一刻不停地忙到了晚上。 等她躺在延禧宫自己的床上时,已经累得一点都不想动了。 回乾清宫换好常服的杨奕这时候走了进来,坐在床边关切地说:“累了吧?” 魏云清头也不抬,抱怨道:“腰都快断了!” 杨奕笑了笑,咳了一声暗含期待地说:“那我帮你揉揉?” “你会?”魏云清扭过脑袋看他,满眼的不信。 “小时候给父皇按过。”杨奕道。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 杨奕一笑:“记得的,不信我按给你看?” “行。”魏云清没反对,闭眼准备享受了。 杨奕的大手按上她的腰侧,试了下轻重,便揉按了起来。 “呼……你还真会按啊。”魏云清舒服地喟叹一声,趴那儿一动不动,任由杨奕为她服务,好半天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杨奕按了会儿,心思便起了变化,见魏云清闭眼似乎是睡着了,他的手按着按着便往下去了。 衣裳包裹下的挺翘轮廓让他心神摇曳,喉结滚动了好几下。 “手再往下我要踹你了。” 魏云清警告的声音传来,杨奕面色一僵,倏地收回自己的手,没敢再起什么旖旎的心思。 魏云清哼了一声,满意地再度闭上眼。 杨奕又按了会儿,偷眼看魏云清,见她好像又睡着了的模样,却是不敢再造次了。他怕她又是装睡,一会儿真踹他。 只是,他的视线却忍不住胶着在那美好的轮廓上,扯也扯不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年初一这天,杨奕始终没有占到魏云清的便宜。整个过年期间,两人虽时常在一起,但私下的交流并不多,直到出了元宵,才稍稍空下来。 天气依然还冷着,气温低,魏云清便不太乐意出宫门,参加完女子书院的开学典礼后就没再出宫了,躲在自己的寝宫里,看书练字写教材,找蓝田下下五子棋,时间过得飞快。 杨奕上午一般都很忙,下午才能过来延禧宫坐一会儿。看他风尘仆仆地进来,寝宫里有地热暖着,手里还抱着暖炉的魏云清总是诚恳地道一句:“真是辛苦了。” 她的态度不太认真,嘴角微微上扬,眼里亮晶晶的满是笑意,杨奕总能看呆,心里一片熨帖。 边疆稳固,朝中无大事,日子便过得不紧不慢。 只是前朝送上来的奏折之中,时不时有劝说杨奕赶紧开枝散叶的,不然大梁朝根基不稳,江山基业危矣。如今杨奕与魏云清的感情一天天稳固升温,他很满意,不想节外生枝,拿这些破事烦她,这些奏折都被他截了下来。 春天天气回暖,魏云清终于愿意离开延禧宫多走动走动,带着人往乾清宫去。没想到她刚到乾清宫就遇到杨奕在发火。 “怎么了?”她快步走上去拦下杨奕,目光从跪在地上的内侍身上扫过,又落在杨奕身上,“你生气呢,就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别气坏了身子。” 杨奕恼怒的神情在看到魏云清时一缓:“他居然在我跟前说你坏话,岂有此理!” 魏云清看了那内侍一眼,他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她道:“你先出去吧。” 那内侍飞快地抬头看了看她,那是一张年轻的脸,随即他起身,闷不吭声地退了出去。 杨奕瞪着那人,余怒未消:“居然敢背地里说你坏话,真是气死我了!” 魏云清摸着他胸口帮他顺气,笑眯眯地说道:“我这当事人都不生气,你就别气了。来,坐下喝杯水。” 杨奕被魏云清拉着坐在桌旁,她亲自为他倒了水,递到他跟前。 杨奕不接,看她:“你喂我。” 魏云清嗔道:“你真把自己当小孩儿了?” 杨奕想了想,还是自己接过水咕噜咕噜喝下,杯子放回去时重重地一声,看得出来他还气着。 “那人说我什么坏话了?”魏云清有些好奇。 杨奕怒道:“他居然说我独宠你会惹来天下大乱,让我把你打入冷宫,重选皇后和后宫,真是胡说八道!他一个小内侍懂什么!” 旁人对自己的敌意,魏云清早已习惯,她粲然一笑:“你也知道他不懂,用得着跟一个不懂瞎说的人生气么?” 杨奕沉默,抬头看她好一会儿,话题莫名一转:“我们何时能……快快来?” 魏云清不解:“……什么?” 杨奕悄悄抓住了她的手,慢慢摩挲着说道:“就是……”他凑过来,热气喷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早上起来,裤子都是湿的……” 愣了愣才听明白他的话,魏云清老脸一红,推开瞪他。 说起来虽然她比杨奕大五岁,可论经验,她肯定不如他丰富。大学里她交过一个男朋友,在一起了三年,毕业的时候分开的。这儿毕竟是古代,男人都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也不知道杨奕他…… “我跟你说个事。”魏云清认真道。 杨奕不知她要说什么,看她表情严肃,他也收起了旖旎的心思,认真看着她。 魏云清道:“我从前……就是在仙界的时候,有过男朋友。我们那儿,都是自由恋爱,先在一起试试,若合适了才会谈成亲的事。所谓‘男朋友’,就是在一起试试的对象。而我们那儿的贞操观,与凡间不同,虽不至于乱来,也没那么看重。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杨奕怔怔点头,随即皱眉想了想,然后又一次点头:“我懂的!我才不在乎呢!”他明白魏云清在说什么,只是他早知道她并非处子之身了……那时候那个该死的李卓欺负了她!可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就是喜欢她,就只要她。 “真的?”魏云清有些不信。她并不知道好多年前还在李卓那儿挣扎的时候,杨奕就误会了。 杨奕保证道:“我发誓我真的不在乎!”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你在仙界的‘男朋友’,不会追到凡间来吧?” 魏云清愣住,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你放心,他追不过来的。况且我们那时候是和平分手,谁也不留恋谁。” 杨奕撇撇嘴:“他可真没眼光。若那时我能当你的‘男朋友’,必定死也不松手。” 魏云清笑得甜蜜:“你现在不松手也来得及啊。我们约好,你要是不再喜欢我了,一定要直接跟我说,我们也和平分手。这就是仙界的做派。” “我不会不喜欢你的!”杨奕立刻表决心。 魏云清道:“我是说如果……有备无患。” 杨奕见她神情认真,咬咬牙道:“……好。”可他发誓,他不会让这“如果”成真的。 这一晚,魏云清在杨奕这边坐了会儿,说了些话还是回了延禧宫。因此杨奕第二日清晨依然只能湿了裤子。 这几日天气都很不错,魏云清便想约上柳慧娘等人,一道去踏青。她本不想叫上杨奕,怕别人觉得不自在,可杨奕非要一起去,说是每天处理政事快憋出病来了,需要好好放松一回。她想了想,干脆让有家室的人都叫上自家的相公,到时候男的归男的玩,女的归女的玩,也能玩得尽兴。 女性这边主要是女子书院的学生,包括孟宛如,柳慧娘,孙思思,金芙蕖还带上了她的龙凤胎,而男性这边,晏如松又去了边疆并不在,柳慧娘的相公蔡直来了,孙思思的未婚夫,翰林院的一位翰林也被孙思思硬拉了过来,内阁之中,金俨,文淮,李山都来了,他们还带上了夫人。 魏云清这边虽说有些长辈,但她的地位最高,女性长辈们想端庄,可魏云清却偏偏带人玩了起来,而年轻的一辈都是熟人,都很给她面子,大家玩玩闹闹好不自在。反观另一边,杨奕坐镇,作为一名皇帝,他要端着架子,而其他的文武大臣在他面前也要拘谨一些,这边因此便显得很沉闷。杨奕看看魏云清那边,眼里满是羡慕,他也很想到她们那边玩啊…… 踏青回宫,魏云清面色红润,笑容满面,好像把一冬天的坏心情都释放了。而杨奕却闷闷不乐,长吁短叹。 魏云清挑眉问:“怎么了?又有谁惹你了?” 杨奕摇头,叹息了一声:“一点儿都不好玩。” 回想男性那边的沉闷气氛,魏云清笑道:“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就算有人带也玩不起来呀。” 杨奕很郁闷,低头不吭声。 魏云清凑过去,笑眯眯地问:“回宫后要不要我陪你玩玩游戏?就刚才我们一群人玩的蒙面捉人。” 杨奕眼睛一亮:“要!” 他这模样让魏云清很想摸他脑袋,她也这么做了,杨奕羞恼地抓下她的手,顺手把她拉进怀里,不满道:“别像摸小孩儿一样摸我脑袋。” 魏云清在他怀里笑得抖起来,连声道:“好好好,我不摸还不成吗?” 杨奕顿了顿,低声道:“……可以摸其他地方。” 魏云清愣了愣,掐了他的手臂一把:“耍流氓!” 杨奕哎哟叫了一声,笑得傻里傻气的,紧紧地抱住了她,心情多云转晴,格外舒畅。 回宫之后天色已暗,魏云清陪杨奕在乾清宫吃过晚膳,休息了会儿,果真陪杨奕玩起了游戏,她把杨奕的眼睛蒙起来,自己便混在宫人之中,笑着指挥他:“这边,这边!我在这里哦!” 玩了会儿她忽然发现,他们这样真的好像电视剧里昏君和宠妃的玩闹……唉,皇后该有的端庄都被她抛弃得一干二净了。 魏云清不过就是感慨了一小会儿,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时不时凑过去拍拍蒙着脸的杨奕,逗逗他又飞快远离,偶尔还把身边的内侍往杨奕怀里推,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石大义看不下去了,悄悄走到得意忘形的魏云清身后推了她一把,她顿时直挺挺地撞入杨奕怀里,被他死死抱住。 “石大义,你徇私舞弊!我要罚你!”魏云清高声叫道。 石大义叫屈:“哎哟娘娘,老奴冤枉呀,老奴也并非成心的,一时不慎,一时不慎呀!” 杨奕一把抓下手里的布条,眉飞色舞地看着吵闹的魏云清,抓着她把布条绑在了她的眼睛上:“到你了!” 魏云清愿赌服输,乖乖让杨奕绑了,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她挥舞着双手去抓人,可周围的人好像泥鳅一样,她往往只能摸到一片衣角。 杨奕笑看着魏云清磕磕绊绊地摸索着,对石大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其他人都带出去。石大义无声地咧嘴笑了笑,立刻一招手,安安静静就把人带走了。 魏云清感觉有些不对,停下脚步扬声道:“喂,你们都在吗?” “我在这儿!”杨奕回了一声。 魏云清立刻循声扑了过去,可惜杨奕敏捷地一躲,她扑了个空。因为他躲开时扬起的微风,她立刻判断了他的新方位,身子一转又抓过去。 杨奕左躲右闪,连片衣角都没被魏云清抓到,反倒是她动作幅度太大,累得气喘吁吁,后来只能站在原地休息,耳边听着周围的动静。 安静下来,她才发现,周围似乎太.安静了些。 魏云清正疑惑,唇上忽然多了个温暖的触感,她一愣,手抬起便触到了一个温暖强壮的胸膛。 “杨……”她刚开口,尾音便被吞没。杨奕紧紧抱着她,一手按着她的后脑不让她躲。 眼睛看不到,其他的感觉便分外强烈,魏云清起先还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后来便软化在杨奕怀里,呼吸与心跳一同变得急促。 一吻结束,眼睛上的布条被取了下来,魏云清抬眼去看杨奕,双眼和嘴唇一样湿漉漉的,媚人心魄。 杨奕喉结滚动,心跳猛地又快了几分,哑声道:“今晚留下……好吗?” 魏云清靠在杨奕怀中,有点舍不得离开,他的问题在她脑海中转了一圈,她秋水似的双眸颤了颤,轻轻点头道:“……好。” 杨奕大喜,一下把她抱了起来,她惊呼一声,紧接着后背便碰到了柔软的床铺。 第二日清晨,魏云清先醒来,只觉浑身酸痛。 三年禁欲,一朝爆发。前半夜没睡,后半夜时常被弄醒,她眼底有着淡淡的青色,睡眠严重不足。 侧头看向身侧,杨奕睡得香甜,整个人散发着欲望得到纾解的愉快气息,嘴角笑容恬淡。她恼怒地瞪他,半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披衣下床,赤脚走在柔软地毯上。刚下床的时候她差点腿软,心里暗想,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果真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她真是差点被折腾死。 昨夜杨奕把人都赶了出去,如今他们也不敢进来,魏云清草草穿好衣服走到外间,见珠帘后有个内侍,便低声道:“帮我打盆热水吧。” 外头的内侍低低应了一声,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魏云清有些奇怪他怎么不去打热水,抬眼看去,却发现这人有些眼熟,似乎是那天……惹杨奕生气的内侍。 她正要张口,对方竟快步走过来,她心道不妙,忙后退,然而却快不过对方,腹部狠狠一痛,全身的力气顿然消失。 与魏云清骤然倒下同时的还有不远处脸盆落地的声音以及一声尖叫:“有刺客,有刺客!” 魏云清捂着剧痛的腹部抬眼望去,那内侍恶狠狠地盯着她:“国之将亡,必生妖孽!你若在一天,大梁必亡!我这是为大梁除害,为天下百姓除害!” 被害妄想!中二病! 可魏云清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见着那内侍举起匕首又一次向她刺来,一切在她眼中仿佛成了慢镜头,刀尖距离她的心脏越来越近,在离她只有不到十公分时,那内侍被人连匕首一起踹翻,很快被冲进来的锦衣卫制住。 救了魏云清的,正是听到叫声急忙冲出来的杨奕。此刻他满脸的惊惶,双眼里映照着魏云清满身的鲜血,颤抖着双手扶起她抱入怀中,哆哆嗦嗦地说:“别走……别离开我……” 魏云清说不出话来,她唯有的一丁点儿力气反握住他的手。她曾经中过箭伤,濒死过一次,对这种生命垂危的感觉并不陌生,如果她这次真的挺不过去,她希望杨奕能认为她回天上去了,好歹留个念想。 只是她才刚觉得能跟杨奕过下去,就要死去,真是十分不甘心啊。 “别离开我,求求你了,别离开我……”杨奕重复着这句话,紧握着魏云清的手一直不停地颤抖。他看到她脸上的血色渐渐散去,脑子里空白一片。 老天爷,求求你了,别带走她!就给我百年时间,不,五十年也好的,求你了,我就只要五十年,五十年后我陪她一起去仙界请罪,求求你了! 之后是一片的兵荒马乱,御医匆匆赶来,为魏云清诊治上药。杨奕片刻不离,空茫的双眼紧紧盯着魏云清苍白的脸,他问赶来的曹军:“她不会走的,对不对?” 曹军也是一脸焦躁担忧,却还是耐着性子回道:“皇上您放心!娘娘她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化险为夷的!” 杨奕茫然地点点头,过一会儿又问赶来的石大义:“她不会走的,对不对?” 石大义连忙道:“回皇上,娘娘必定舍不得您的,您看御医正给娘娘瞧呢,她必定会安然无恙的!” 杨奕又点点头,面色仓皇。对,她舍不得他的,她会没事的,她一定能挺过去的! 御医忙碌了许久,才对杨奕道:“皇上,微臣能做的都已做了,接下来就要看娘娘的了。若能挺过今明两日,她便能醒来,调养之后恢复如初,若不能……” 他没再说下去,但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杨奕紧紧握住魏云清的手,面容里藏着说不尽的忧惧和彷徨。 魏云清面色苍白,几乎如同白纸般,呼吸清浅得都快听不到,双眼紧闭,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所有人都被杨奕赶了出去,他坐在床前,握着魏云清的手,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仙界比凡间好,可是云清,你答应我了要跟我试试的,我们还没有和平分手,你不能这么走了……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宠你,让你看到我已长成个男子汉,再不用你操心,你不能走的,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不在一旁看着,我又变成了昏君怎么办?你还记得吗,你说过的,昏君最后的下场都很惨,你怎么舍得我沦落到那境地? “那天我差点就死了,是你从天而降救了我。那时候我那么混账,可你还是对我那么好,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没有你我早不在了……如果你真要走,等等我好不好?你跟你师尊求个情,让我也去仙界行不行?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啊……” 杨奕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话,到后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沉睡面容,再没有力气做出任何表情。 第一夜,魏云清高烧,脸色红得发烫,杨奕手忙脚乱地指挥宫人,又亲自上阵为她擦身降温,折腾了一宿她的情况才安稳下来。然而不过几个时辰,高烧再度侵袭,她甚至在高烧中说起了胡话,可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杨奕胆战心惊,谁来劝也不肯回去休息,他很怕他再回来,她就不在了。 一直到第二天夜里,魏云清的高烧才勉强退了些。 杨奕继续守在她的床前,他身体很疲惫,然而精神却依然亢奋,不守到她醒来,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魏云清醒的时候,浑身酸痛得堪比被一辆卡车碾过,视线也不太好,眼前模模糊糊的,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聚焦,视野中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杨奕,他侧对着她,正在神神叨叨地说着些什么,她凝神细听,顿觉封建迷信害死人。 “师尊大人在上,我乃大梁皇帝杨奕,在此祈求您莫将云清带走,为此我愿自减三十年阳寿,年年供奉祭司您。无论是牛羊,还是童男童女,只要您要的,我都给您……” 还童男童女,你以为我家师尊是妖怪啊! ……不,师尊是她编的,根本没这个人。 魏云清晃了晃脑袋,却觉得脑子更乱了。而她的这一动作,终于惊动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杨奕。 他的视线猛地回转过来,当看到她睁开双眼,眼中满是困惑时,他眼睛一亮,狂喜地凑了过来,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大声道:“云清,你回来了,你不走了是不是?” 魏云清眼睛疼,耳朵也疼,杨奕声音太大,震得她鼓膜嗡嗡作响。她皱了皱眉:“……你别这么大声。” 高烧烧得她嗓子眼也疼,出口的声音自然低弱得几乎听不清,可杨奕听到了,他用力点头,声音刻意压低,连声道:“好好好,我不那么大声,你不走了是不是?” 他固执地询问。 魏云清虚弱地笑道:“我能去哪儿?”她顿了顿,实在难受,便道,“我要喝水。” “水?哦哦,好,水,你等等,我这就去拿!”听到她的反问,杨奕心里一定,刚要起身去拿水,可又舍不得松开她的手,便抬起身子对外叫道,“来人!拿水来!” 宫人们都候在外头,听到杨奕叫,立刻便拿了水进来。 杨奕小心的将魏云清扶起,一点点喂她喝水。水是温的,刚刚好,魏云清只觉喉咙里淌过一股清流,舒服极了。 “我昏了多久?”魏云清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问道。 杨奕道:“整整两日!” 魏云清看他面色憔悴,眼底青黑,嘴唇甚至还有些干裂,不禁有些心疼:“你就守了我两天?傻不傻!” 杨奕点点头,又觉得不对,忙摇头,翘起嘴角笑得傻里傻气,紧紧握着魏云清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旁摩挲,低声道:“你不走就好……我变成傻子都甘愿。” 魏云清嗔笑:“你变成傻子我可不要你了。” 杨奕忙道:“好好好,我不傻,我是大梁最聪明的男人!” “不要脸。”魏云清笑着,疲惫又涌上心头,她强撑着说了一句,“我要睡一会儿……你也去睡……” 见魏云清又昏睡过去,杨奕心里陡然一慌,好半天才镇定下来。他爬上床,侧身躺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平静美丽的侧颜,慢慢的也睡了过去。 说好了的,她不走,她会陪他的…… 魏云清福大命大,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后,身体也慢慢康复起来。 杨奕寸步不离,还时常亲自动手照顾她,让她觉得甜蜜的同时也有些烦恼。 她腹部受伤动不了,只能擦身不能洗澡,杨奕就很喜欢抢着帮她擦身,虽说两人已坦诚相见过了,可杨奕他擦身时的动作和眼神实在让魏云清受不了——如果不是她腹部受伤,她现在大概已经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了。 开了荤的年轻人真是太可怕了。 魏云清被刺杀这事,在朝堂上引起了震动。 一个内侍,又如何有胆子刺杀皇后?他背后之人是谁? 魏云清在乾清宫内养伤,杨奕多半时候是陪着她的,其余时间都用在查出幕后主使这件事上。那内侍曾试过自杀,但没有成功,后来严刑拷打,却依然没有问出他背后之人是谁。 因为那内侍刺杀魏云清时说的话,杨奕不相信前朝众臣,调查的事没有交给刑部大理寺,反而交给了锦衣卫和东厂。这下,过去因为有魏云清看着而被压制了权力的锦衣卫和东厂的积极性瞬间就起来了,只要有嫌疑的,先抓了再说,一时间前朝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魏云清本不知道这些,直到毛一荣想方设法联系到了蓝田,让她请魏云清出言规劝,别牵连了无辜。蓝田知道魏云清的性子,趁杨奕不在,大着胆子把这事说给了魏云清听。 杨奕忙完了前朝的事回到乾清宫,魏云清面色如常,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刺杀我的那个人怎样了?” 杨奕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他如今在大牢之中。” “是他自己要来杀我的,还是说有幕后主使?”魏云清问。 杨奕道:“他嘴硬,我还在查。” “嗯,”魏云清点头,“查归查,别牵连太广。你也知道,像锦衣卫他们最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是放权给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会把前朝搅得多乌烟瘴气。” 杨奕道:“我晓得的。” 魏云清侧头看他,低低一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阿奕,你也不想后世的史书说我妖后媚主,祸乱朝纲,生灵涂炭之类的话吧?” 杨奕神情一窒,忙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这样说你!” “你可以控制得了一时,百年之后,你又能管得了谁?”魏云清叹道,“查不出来就算了,别牵连无辜。” 杨奕抿唇不语,他恨死了那个想杀魏云清的人,哪里肯轻易放过? 魏云清见杨奕面色冷硬,心底又是一叹,她拉过他,捧着他的脸轻轻触碰他的双唇,低声道:“你瞧,我现在好好的。你却为旁的事坏了心情,整天板着个臭脸,白白浪费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你说亏不亏?” 杨奕吞咽了一下,眼神火热,双唇却依然紧紧抿着,显然不肯放弃继续调查。 魏云清轻轻一笑,手缓缓下滑,笑意盈盈地看着杨奕。 杨奕双眼圆睁,气一下子提了起来。 “就这么算了,好不好嘛?”魏云清另一手抚在杨奕的胸膛上,轻轻将他推倒在床上,望着他渐渐情动的脸,笑容满面。 杨奕原本紧抿的唇很快就绷不住了,想要去抓住她乱动的手,又舍不得,呼吸急促,面颊渐渐染上绯色。 上一回占据主动权的人是杨奕,而这回,魏云清受了伤,杨奕不能对她做什么,她却可以肆意妄为,因此心情极好地看着杨奕在她手中渐渐迷乱。 “就这么算了吧?”她靠在他胸口,仰头去吻他的下巴,又低低地重复了一句。 杨奕喘着粗气,迷迷糊糊地说道:“……好。” 魏云清微微一笑,色.诱成功。 等一切结束,杨奕面色难看。 魏云清笑看他:“君子一诺,重若千金,你可不能反悔。” 杨奕气恼地扭过头,哼了一声。 魏云清凑上去亲他的唇,笑问他:“你不喜欢我那样呀?那好吧,再没有下回了。” 杨奕忙回了头,脸色红红的:“我喜欢的!”他顿了顿,有些扭捏,“晚上我还……还想要……” “那你刚刚的话还算数么?”魏云清斜眼看他。 杨奕沉默了会儿,恹恹地说:“好吧,我不查了。” “好样的,这才是一代明君该做的。”魏云清又在他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快去吧,早点把锦衣卫乱抓的人给放了。” 杨奕依依不舍的又凑过来吻了吻她的唇,才起身离去。 魏云清被刺杀引起的前朝动荡,在她的劝说下终于止息。抓来的人都放了,而那内侍被判处了凌迟,幸而他没有家人,否则也会被牵连。 魏云清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也能下床走动了。杨奕陪在她身边,见她精神奕奕的模样,心里一片宁静。 有一个想法在他心中渐渐成形,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挠他的。 这一日早朝,接见过百官之后,杨奕突然宣布,明日起,皇后将一起接受百官朝觐,与他平起平坐。 此言一出,下方一片哗然。一位心情激动的给事中当即出列,反对此事。 还没等另外的人站出来支持这位勇敢的给事中,就见杨奕眼睛一抬,淡淡道:“脱下他的官府和顶戴,即刻逐出上京,永不叙用。” 那给事中呆了,朝堂上其他人也都呆了,杨奕身边以曹军为首的司礼监却不呆,曹军立刻领命,带着人就过去把人衣服给扒了,拖出了朝堂。 四下里顿时一片寂静,连那给事中都懵了,被拖出去的时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杨奕环顾一圈,缓缓道:“按照朕本来的意思,此人当杖毙。可皇后不喜朕滥杀,朕只好退一步。谁还有话说,尽管站出来便是,反正朕也不杀人。” 此刻,满堂皆寂。 有些在官场上厮混了许久的官员恍惚间想起几年前皇上的模样,竟觉得恍若隔世。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即便他是皇帝,谁又真正把他当回事?可如今,他不动声色间就把人官职给夺了,那可比杀了他们还难过啊! 总有人心里不服,可那双脚却始终踏不出去。庭仗他们不怕,死不了就又是一条好汉,还能受人敬仰。可丢官?永不叙用?他们辛苦读书十几年,一朝金榜题名大为风光,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家乡? 不用多做权衡,没人再出声。 杨奕满意地点头:“很好。明日朕希望众位爱卿都能到,年老体弱者还是早些还乡为好。” 他这是警告他们,明天别想着请病假不来,谁不来,谁就滚。 众臣讷讷称是,哪里还敢动歪心思? 杨奕回到乾清宫,却见魏云清正在收拾东西,他的面色顿时一沉:“你做什么?” 魏云清见是他,笑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还是回延禧宫去吧。” “不许回去!”杨奕孩子气地拉着她坐下,气恼地说。 魏云清好笑道:“我又不是离你有十万八千里远,想见随时都能见的啊。我还是更习惯我自己那宫。” 杨奕依然不高兴,缓了会儿才道:“你要搬也行,但要搬去坤宁宫。” “嗯?” 杨奕看她:“明日我要补上封后大典!” “这……”魏云清有些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杨奕道:“东西早已备好,明日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皇后,我唯一的妻子。” 魏云清眉眼弯弯,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好吧。那礼服什么的,也都备好了?” “三年前就备好了。”杨奕笑。 回想起三年前他们两人的样子,魏云清也是一阵怀念的微笑。那时候她气着杨奕呢,封后大典怎么可能参加? 杨奕又道:“还有……明日之后,我们就平起平坐,共享天下。” 魏云清一怔:“你……认真的?” 杨奕用力点头:“是!没有你就没有我,这大梁本该有你一半!女子又如何?我们一起把大梁治理得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看谁还敢说你不好!” “你这么胡闹,那些大臣不反对?”魏云清笑问。 杨奕道:“他们都很赞同。” “骗鬼呢?”魏云清嗤笑。 杨奕微微扬头:“不信明日你瞧!” 魏云清半信半疑,等杨奕有事离开,她把曹军叫过来一问,才知道了今天早朝时发生的事,不禁心生感慨。如今的杨奕,果真跟过去不同了啊……真是霸气得让她喜欢。 第二日凌晨,魏云清被杨奕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换礼服,弄妆容,折腾许久她才清醒过来。 一行人先去了华盖殿,在里头稍作休息,演习了一番等下的礼仪,又先接见了内阁和礼部的官员,接受他们的行礼。之后,转移到前方的奉天殿,杨奕携着魏云清,两人一同在宽大的龙椅上落座,下首是寂静无声的百官。 杨奕凑近魏云清笑道:“看到了吧,他们都很赞同的。” 魏云清早知其中道理,笑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仪式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顺利进行,魏云清望着下方百官,忽然有些晃神。 她来到这世界已经三年半了,从当初的黑户,到如今的皇后,后宫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中间经历了太多。换那时候,她一定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跟杨奕在一起。过去的一切,令人怀念,然而她更期待的是未来。 她微微侧头,在宽大衣袍的遮掩下,紧紧握住了杨奕的手。 杨奕温柔地回握她,目光缱绻。 下方,百官下跪行礼,口中呼道:“参见皇上、皇后,皇上皇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文完】 第121章 番外 公元1836年。 大梁人民共和国,靖州省晋阳市,晋阳大学图书馆。 杨雪正在翻阅着大梁泰安年间的史料,旁边的电脑上还开着个帖子,名字叫:论魏皇后是穿越的。 楼主:过去我们一直在说像特斯拉啊,达芬奇啊,王莽啊都是穿越者,还举出各个例子,可我要说,两百多年前的泰安帝魏皇后才是真正的穿越者,而且还是身穿! 魏皇后身世不祥,最开始出现是因为救了当时御驾亲征结果全军覆没的泰安帝,具体情况史料上没写,但想想看啊,一个皇后,史料上写了那么多她的事,却没写她的出身,一句“不详”就扯过去了,怎么看她都是身穿啊,还是刚好穿越到战场,把泰安帝救了!如果不是穿越者,泰安帝后来怎么就对魏皇后那么死心塌地,还顶着百官压力“二圣临朝”,与她平起平坐!啧啧,别说泰安帝了,连泰安帝原来的后宫女人,都臣服于她了啊! 好了,前面只是开胃前菜,现在来说说魏皇后的穿越证据。首先是她打破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来了个“二圣临朝”,偏偏还让朝廷的文武大臣都服气,居然没人反对她,可见她的个人魅力和执政手段。其次是她数项措施对女子地位提高。大家一定很难想象两百年前咱们这个国家还是男尊女卑,哪像现在女子能顶半边天,女孩们都应该感谢魏皇后,是她开办女子书院,其后又让女子多了个律法顾问的职位可以争取——这书院教学内容也是要大书特书的,暂且按下不表。再次她发展生产力,发展商业,开海禁,还派了个女商人首次进行海外贸易,顺道来了个一石二鸟,把倭寇都给解决了,多有魄力! 接下来就要重点说说魏皇后开办的女子书院了。那时候科举考的是儒家学说,孔孟之道,然而女子学院里教的是什么?根本就是现代课程!魏皇后亲自上阵,教的可是阿拉伯数字!大家都知道,阿拉伯数字的那些符号,可是古鳊人在一千多年前发明的,而那时候咱们大梁所在的亚洲大陆跟古鳊人所在的非洲大陆可没有任何的接触渠道!什么四则运算,平方开方,三角函数……重点要说的是三角函数,那些个图案和符号,从前大梁哪有出处?就是魏皇后这儿,biu的一下突然就冒出来了,连一点演化过程都没有。对了,绝不能不提的还有微积分,那时候莱布尼茨和牛顿都没发明这个呢!虽然史书里根本没写清楚那叫啥,可你们瞧瞧流传下来的古书上的那符号,不是微分是啥?唉,可惜的是流传下来的文字不多,要不然咱们大梁又该多一项伟大又让人抓狂的发明了! 除了数学方面,女子书院里居然还教物理!受力分析图你们都看到没有?唉,有人说那不过是涂鸦,可你家涂鸦涂成受力分析图?代表小木块的方块,以及代表力的箭头,大家说说眼熟不?还有当时的一位钦天监官员曾经留下一份手记,说居住的大地是个球体,还举了个帆船从远处驶近先露出帆作为证据。有人说这份手记是部幻想笔记,我倒觉得这个官员跟魏皇后认识,他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是魏皇后告诉他的!证据就是这官员跟当时大梁的一位英雄将军晏如松是发小,而这位将军在野史里跟魏皇后可是有一腿的——别说什么“野史就别拿出来说了”这种话,当时泰安帝差点死在战场,魏皇后护送他回到晋阳时,守城的可就是这位将军哦!可惜后来魏皇后就不在女子书院教了,物理这课也没人能继续教下去,很快就失传了。 最后要说的就是女子书院里教的律法这门课。什么“法的价值就在于自由,平等,秩序”,“律法之前人人平等”,“无罪推定”……这些概念可是跟那时候的伦理观念格格不入的。不过这些观念毕竟太过超前,可惜魏皇后只在早期说过,后来就没再教了,要不是有当时的女学生做了笔记流传下来,怕是也没人会知道了。可即便如此,这门课也替大梁培养出了众多具有相当程度法律素养的法律工作者,而且还都是女性!后来魏皇后不是搞司法改革嘛,把大理寺独立出来,还硬性规定官员不得干扰大理寺办案。啧啧,我们自古就有皇权干涉司法的传统,可魏皇后呢,她居然想把司法给独立了!虽然胳膊拗不过大腿,即便魏皇后在世的时候,行政干扰司法的事也从未见少,可瞧瞧这先进的思想和法律素养,我敢打赌魏皇后是个法学专业毕业的穿越者! …… 说这么多,反对的人也总会提出各种各样的理论,不过反正我是坚信魏皇后的穿越者身份的。唉,要是魏皇后有记日记的习惯就好了,这样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最后,魏皇后与泰安帝相遇时大约二十二岁,所以请珍惜你身边名叫魏云清的姑娘,保不定她二十二岁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杨雪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完整这帖子,对此更是一笑哂之。这个世界上的旷古奇才多得是,这些人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牛逼的人,就说别人是穿越的。这帖子里写的东西,大多数是存在于野史当中,完全不用当真,一笑而过便是。 选修课的论文在杨雪泡了图书馆一天后终于搞定,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课她得了个满绩。 过年回家时,杨雪难得陪父母回了趟老家。杨雪一家人原本是农村的,在城里买了房就落了户,很少回老家。这回是因为老家一位爷爷辈的老族长去世,他们才会回去。 杨雪的老家人,一村子都是同姓,都有点血缘关系。在老家待了三天,杨雪就觉得,老家人太会吹牛了。说什么杨家祖上是皇室血统,最早可以追溯到泰安年间的二皇子,后来的宣王,族谱上都有呢。在听乡亲们了吹了几天后,杨雪心里也有了些想法,这天死磨硬泡央求着族里的老人带她去看族谱。 杨雪考上的大学是大梁最好的大学,族里人一直以她为荣,因此他们便满足了她,带她去看族谱。族谱原先是老族长守着的,如今他一去世,这族谱便传到了新族长手中,连带着一大箱子的古书,只让看不让碰,怕一碰就散架。 其实杨雪对族谱不怎么感兴趣,第一页最开始就是一些名字,还不知真假。倒是那一堆古书,她很想看看。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呀,能保存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杨雪又是好一番哀求,才得到了在新族长的监督下戴手套翻阅古籍的待遇。族长不让拍照,她就只能走马观花地看,没想到这一看,却让她发现了一份奇怪的手稿。 那份手稿只有一张b4纸大小,对折夹在一个话本中,她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然后心脏怦怦直跳起来——这好像是泰安帝魏皇后的手稿! 纸张看起来很久远,但字居然是用简体写的,不过不知是错别字还是什么的,有些字多笔画,有些字少笔画——等看完全篇她才意识到,那些根本不是错别字,而是不同世界发展出的不同简体字! 致未来的人们: 我叫魏云清,是个穿越者。如今是大梁国泰安帝的皇后,虽然这皇后我一点都不想当。 不知道我这份自述能不能被人看到,也不知道看到的人会不会相信,这些都不重要,静待有缘人吧。正如前文所述,我是个穿越者,而且是平行世界穿越而来的。这里的历史与我那个世界并不完全相同,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我不是学历史的,也记不住那么多。 我刚开始穿越时就在战场,救了杨奕,也就是泰安帝。把他送回晋阳那段日子就不说了,心累,内有猪队友,外有神对手,我能把人给安全送回去简直是穿越女主光环的加成。 后来我谈过一场恋爱,没成,因为杨奕直接把我弄进宫了,之后我喜欢的人也迫于压力娶了人。那姑娘我见过,人漂亮,性格也好,挺适合他的,让我连恨都恨不起来,只能祝福他们。不过那之后,我对谈恋爱就没什么想法了,就当皇后是个工作,有事做事,没事就闲着。未来的时间还那么长,有时候夜半想起过去,也难免伤心绝望,醒来后又是一条好汉。 今天是我穿越的一整年,我写下这些,也算是一种缅怀吧。将来如何我猜不到,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也不知道未来的你们会不会被我这样一个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吓到,哈哈,像特斯拉,达芬奇——也不知道你们这个世界会不会有这些人——他们是真的智商高,我就是个穿越的普通人,完全借用前人的智慧。 祝你们的世界越来越好,没有歧视,共同富裕,世界和平~ 落款:魏云清,一个孤独的穿越者。 那个帖子的楼主……真的猜对了啊! 这份手稿看得杨雪目瞪口呆,这东西要是拿出去,绝对会引起大风波的。不但是历史学界,还是科学界。一个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穿越者,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呢! 激动之余,理智尚在,杨雪知道要是向新族长要这份手稿,对方一定不给,想要悄悄把这东西藏起来对方却在一旁盯得紧紧的,她无奈,只得跟新族长说了这份手稿的内容和重要性。 然而,新族长不明白穿越是什么意思,杨雪解释了几遍他就烦了,后来干脆不给她继续看下去了。 杨雪没办法,想了想不愿意这份手稿就此沉寂,便在微博上联系了几家当地的报纸,可谁也不信她有证明魏皇后是穿越者的手稿。她不死心,又找了很多人,终于找到一位愿意来一探究竟的。杨雪兴奋极了,忙带着人回乡,然而族长却告知,在她走后不久,祠堂里发生了火灾,绝大部分古籍都被烧掉了。杨雪带着那位大梁史专家在古籍遗迹堆里翻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发现。 那份能证明魏皇后为穿越者的手稿,已经湮灭在了大火之中。杨雪看过,可是口说无凭,别人也不会因她一句话而相信魏皇后的穿越者身份。那位专家走了,这件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杨雪很忧伤,她把那篇帖子翻了出来,跟帖写道:楼主,你猜对了,魏皇后是穿越的。我在老家翻到了一些古籍,其中一个话本里藏着一份魏皇后的手书,写明了她的穿越者身份,只是她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穿越过去的,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历史与我们的不同。我找过不少人想要公布这消息,只是那份手稿后来在一场火灾中烧毁,口说无凭,你们一定会觉得我哗众取宠骗你们。 在那份手稿中,魏皇后写明了她的穿越者身份,也写了她谈过一场恋爱,但无疾而终了,泰安帝的强取豪夺毁了她的姻缘。魏皇后不但是个异世界穿越者,她还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人很好,字里行间都能察觉出她的善良和坚强。很可惜没办法将这些公之于众了。 看了那份手稿后,原先我对魏皇后并没有多大感觉,但现在,我对她敬佩又怜悯。她最后的落款是“一个孤独的穿越者”,一句话道尽心声。她当时写下手稿的时间是在穿越一年后,那时候泰安帝还未为她散尽后宫,我天真地希望着,那一年之后,能有人让她不再感觉孤独。 杨雪的回帖并未激起太大的水花,因为没有人相信。那一贴的楼主也只是象征性地说了句“我就说嘛”,显然只当她是故意编出这段子来支持他的。 杨雪不在意,其实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那份手稿是不是真品。毕竟还没来得及做任何检测,那份手稿便消失在了火海之中,或许那只是过去某个人开的玩笑罢了。只是,魏皇后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名字,在她的脑海中,魏皇后是个有血有肉,有开心也有眼泪的真实的人。史书上冷冰冰的段落无法勾勒出魏皇后的喜怒哀乐,她希望那个或许是她祖先的异界穿越者,在波澜壮阔的一生中,即便琐事缠身,亦是喜乐多于悲伤的。 第122章 番外 魏云清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正在打包行李,准备第二天启程去周边的几个女子书院视察。自然,怀孕的消息一报到杨奕那儿,视察这事便黄了。 魏云清没办法,刚怀孕的时候胎儿不稳,古代交通又不发达,路上能把人折腾死,她要是现在出去,那是对自己,也对孩子的不负责任。 在知道自己要当父亲了之后,杨奕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腻在魏云清身边,手痒似的总往她肚子上摸。 魏云清怕他的手,嗔道:“如今月份还小,什么都感觉不出来的。” 杨奕一脸认真:“我感觉到了,我们的孩子,它在叫我爹……” 说到“我们的孩子”几字,杨奕只觉得唇齿留香,忍不住傻笑着又多说了几遍。 魏云清哭笑不得:“你……”都说一孕傻三年,搁她这儿,怎么觉得傻的是杨奕了呢? 虽说……他好像也没见多聪明过。 魏云清过去好学,在现代的时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会看一看,因此对于如何保胎也有一些模糊的想法。时常走动走动,锻炼身体,吃东西有节制,免得吃太多胎儿太大生不出来。杨奕不懂,自然只能听御医的,御医的想法跟魏云清相悖的时候,魏云清一说那是仙界的法子,杨奕便无条件赞同她的做法了。 因此,当月份渐大的时候,魏云清的身体条件还不错,肚子也不会太大。杨奕本不想让怀孕的魏云清继续理政事,被她给驳回了。现代怀孕继续工作的人那么多,她怎么就不行?每天要是闷在宫里,不小心抑郁了可怎么办?因此她照旧随着杨奕出入前朝后宫,内阁众辅臣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这大梁好不容易得来的继承人有个好歹,连番劝杨奕别再让魏云清操劳了。 杨奕劝过,魏云清不听,他也就不再提了,只是愈发小心,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魏云清生产时是半夜,她的东西在封后大典之后虽已搬到了坤宁宫,然而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在乾清宫内度过。偶尔跟杨奕吵架了,她才会负气回坤宁宫。如今半夜一发动,她身边的杨奕就被吵醒了,慌慌张张地把产婆御医全都叫过来,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在魏云清床前握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生。 因为之前魏云清对胎儿护养上的任性,不管是杨奕,还是产婆,御医,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什么东西都备得很齐——不听大夫话,这孩子肯定不好生啊。因此,当魏云清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了出来,他们都惊呆了。 魏云清看看自己生出来的猴子一样的小宝宝,又去看惊喜难耐的杨奕,得意笑道:“我说我那儿的方法好吧?你瞧,都不耽误你上早朝。” 杨奕没听进去她的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小东西,表情小心翼翼又带着期待和欣喜。 “哈哈哈我有儿子了!”杨奕开心地笑道。 魏云清瞥他一眼:“傻瓜。” 杨奕也不敢抱它,只凑过来小心地亲了亲它,又侧头在魏云清汗湿的面颊上重重亲了一口,高兴得不行,就差手舞足蹈了。 特权阶级的好处魏云清并没有主动放弃,给孩子找了奶娘后,她和杨奕不用像现代的新任年轻父母一样为谁起床去照顾哭泣的孩子而争吵,睡眠时间充足,心情便好。 平日里孩子都被魏云清带在身边,时不时去摸摸它,逗逗它。她记得看到过研究,婴儿小时候的肌肤相亲有助于它的发育。杨奕有样学样,对这第一个孩子爱得不行,天天眉开眼笑的。 前朝大臣们对于这个大皇子的到来也是欣喜若狂。之前魏云清没怀孕的时候,可把他们急得不行。皇帝都二十二岁了,可还是膝下无子,国本不固,人心难安啊。如今好了,孩子生了还是个小皇子,皆大欢喜。 在孩子出生的一个月后,杨奕就把它册封为太子,起名杨钰。每一天上完朝,他不爱耽搁,总是急匆匆去看自己的儿子,谁夸它他都能高兴上半天。 杨钰满百天的这一天晚上,杨奕搂着魏云清,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眉头微皱,像是在烦恼。 魏云清逗他:“怎么,有个儿子你还不满意?” 谁知杨奕竟点点头,一个翻身压住了她,看着她的眼睛期待地说:“我还想要个女儿!” 魏云清:“……” 她一把推开他,哼道:“贪婪!” 杨奕八爪鱼似的缠了过来:“儿子虽也好,可到底不如女儿可爱……云清,你再给我生一个吧!” “走开,我还没休息够呢!”魏云清反对道,怀孕前她想去视察女子书院的,结果一怀孕就耽搁了一年多,如今趁着养好了身体,她想立刻成行来着,怎么能再怀一个? “我好想要个女儿,再给我生一个吧。”杨奕对着魏云清的耳朵吹气,竟不要脸地撒起了娇。他不但撒娇,还无耻地动手动脚。 “唔……住手……别碰那里……啊……”魏云清想跟他抗争,可又哪里拦得住他,不一会儿便任他予取予求了。 第二天,魏云清就收拾东西搬回了坤宁宫。 杨奕想拦没拦住,只能郁闷地看她瞪他一眼后走了。昨夜他确实是玩得过火了些,可之前他担心她的身体,都没有好好做过,他也憋得很辛苦的啊。 更令杨奕忧伤的是,魏云清搬回坤宁宫的第三天,就准备收拾行装上路了。 “儿子交给你了,照顾好他,我去三个月就回来。”魏云清这样跟杨奕道别。 杨奕让人都退下,拉着魏云清表情几乎泫然欲泣:“云清,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对不起,以后我……我克制一些。” 魏云清冷冷地看着他。 杨奕皱起眉:“你想要怎样你说,别走好不好?” 魏云清继续瞪他。 杨奕都想给她跪下求饶了:“云清,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丢下我和钰儿好不好?” 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魏云清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杨奕看呆了。 魏云清凑过来,甜甜一笑:“我不把该做的事做完,怎么安心给你生女儿?” “啊?”杨奕还没反应过来。 魏云清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先去外面走一趟,了了心愿,三个月后我就回来,到时候……我们慢慢生……” 杨奕终于回神,面露喜色:“真的?那你可不能反悔!”他想了想,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我想要做那个……就是……好不好嘛……” 魏云清脸色一红,用力掐中他手臂上的肉,嗔怒道:“你这色中饿鬼!” 杨奕讪笑:“可我们是夫妻,做那种事天经地义……好不好嘛?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走了。” 魏云清被他缠得没办法:“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了!” 杨奕立刻笑了起来,抱起她转了一大圈,放下她后在她耳边色气满满地哑声道:“我等你回来。” 魏云清红了脸,推开他跑了。 不同于上回建书院是从无到有,这一次的视察,魏云清轻车简从,每个地方只待三五天,三个月还没到,便回到了上京。 杨奕早已得到消息,在城门口等着,见到魏云清的车架,他掀开帘子跳上车,没等坐稳便抱着魏云清啃了起来。 旁边伺候的蓝田和绿翠看得脸红,纷纷别开视线,退到最边上。 魏云清气喘吁吁地推开杨奕,面色娇红:“才三个月没见而已,你用得着这么夸张么?过去也不是没有两年多没见的啊。” 杨奕摇头:“不一样的。”尝过滋味跟没尝过,可差得远了。 他转头去看假装自己是木头人的蓝田和绿翠,故作威严地说道:“我与皇后有要事商量,你们先下去。回宫。” 蓝田和绿翠哪能不知道杨奕想干什么,憋着笑红着脸应是,掀开车帘下去了,吩咐车子继续往皇宫驰去。 魏云清一把抓住杨奕的手,瞪他:“你做什么?这里可是马车,外面都是人!” 杨奕停下,想了想说:“那我们小声点好了。” 魏云清脸绿了:“小声点也不行!” 杨奕叹了一声,可怜兮兮地抓着她的手按下去,望着她祈求道:“云清,你看我都这样了……” 看杨奕卖可怜魏云清就有点没辙,趁着她犹豫,杨奕将她扑倒在软垫上,边亲吻着她的面颊,双唇和耳朵边道:“我会小声点的,给我,好不好?” “不好……”魏云清还在负隅顽抗。 杨奕继续攻城略地:“我憋得好辛苦,都瘦了,就给我嘛……” “不……唔……” “你摸摸看,这里也想你想得瘦了……咦,你这儿好像又大了呢……” “……” 马车到乾清宫门口之后又停了许久,杨奕才与魏云清相携下车,衣冠不整。两人面上还带着潮红,靡丽魅惑,看得周围的宫人个个害羞地低下了头。 魏云清悄悄去掐杨奕,低声恼道:“他们都知道了!” 杨奕心情极好,抓着她的手果断转移话题:“我们去看看儿子。钰儿这几个月吃得可多了,长大了一圈呢!” 魏云清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接口道:“他在哪儿呢?我们快去看看。你可不能给他吃太多,长成个大胖子不帅了也不健康。我们的儿子得是风度翩翩的太子殿下,可不能是个大胖子!” 杨奕得逞,连声应道:“是是,以后就不让他吃太多,你亲自看着!” 魏云清满意地点点头,走两步又顿住,勾着杨奕的脖子拉下他,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转移话题有用?今晚你自己睡!” 杨奕面色顿时垮下来,见她甩袖走了,他忙跟上去,讨好地说:“我也是一时情难自禁,都怪你太诱人了……” 魏云清娇嗔地看他,潋滟的双眸动人心魄,杨奕都看呆了。 只听魏云清继续道:“这么久没见钰儿,我也该多陪陪他了。这几日你都自己睡吧。” “云清……”杨奕欲哭无泪。 魏云清瞪他一眼,转身便去找儿子了。留下个伤心的杨奕,心里哀叹之后,也赶了过去。 回到上京半年后,魏云清又一次怀了孕,这回有了经验,她顺顺利利再次生下了一个孩子,正如杨奕所期待的,是个女儿。 一边是已经能扶着东西走的儿子,一边是襁褓中的女儿,杨奕笑得合不拢嘴。儿女双全,多么幸福啊。 魏云清躺在一旁的软榻上正在看话本,抬头看杨奕笑得傻里傻气地看着一双儿女,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如今,她在朝堂上的威严随着时日渐久而不断增加,众臣也慢慢习惯了她与杨奕共理朝政,不和谐的声音肯定有,但问题不大,工作嘛,怎么会没有一点儿小摩擦呢? 而杨奕这个人,在朝堂上倒是人模人样的,挺能唬人,私下里却总像小孩一样向她撒娇,不涉及原则问题的事她总对他没辙。现在,儿子和女儿她都替他生了,目前两人感情稳定,互相撒娇,互相逗弄,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没想到到古代穿越一遭,她竟也能事业和爱情家庭双丰收,如今她很幸福,而她也相信,这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 【全文完】 123.番外 大梁泰安十六年,大宋顺平四年,已经升任大宋兵部尚书的李卓作为使臣出访大梁。 前几年,大宋内部皇权更替极快,官员们一不小心就可能跟错了主子被连累丢了小命,反倒是最底层的百姓相对舒坦。李家眼光独到,再加上本身家族能力强,跟了个不错的主子,最终辅佐有功,在战乱中保全下来,甚至更上一步。等大宋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谁也不乐意再跟大梁打了,准备恢复两国关系,作为主动方,大宋准备派出使臣去往上京面见泰安帝。 本来出使这事是轮不到李卓一个兵部尚书的,可他位高权重,在朝中颇有声望,竟生生把这事给了抢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李卓这一趟出使,是有私心的。 过了大宋和大梁的边境,大梁派出的军队便加入了己方这一支队伍,既是保护,又是监视。这一路走来,李卓看尽了大梁风光,悠闲惬意,同时也为大梁如今的勃勃生机而感慨不已。 他听说,这一切,跟那个人分不开。他的思绪忍不住回到了八年前,他初见她的那一天。 风声萧萧的野外,仅有微光的火堆旁,那女子如同妖精般闯入,一身狼狈,却遮掩不住她那与众不同的气质。 即便回忆千百遍,他脑中关于她的模样早已模糊,他依然记得那一刻她给他的感觉,每一次忆起依然心跳如鼓。 都说失去了才会珍惜,这话着实不错。那时候,他抓住了她,以为能将她带回大宋去,可谁知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那时候,知道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就是大梁皇帝,他是恨她的,可时间越久,恨便消失得越快。而之后,听到她的消息越多,他就越觉得遗憾。 那样一个妙人,怎么就被杨奕那小皇帝给啃了呢?实在是暴殄天物。 李卓还记得那时候杨奕的模样,懦弱无能,胆小如鼠,还要一个女子来保护,一点儿担当都没有。他看不起杨奕,因此连带着,也为魏云清感到可惜。时间越久,她那灵动模样,便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即便后来他有了妻子,有了众多侍妾,儿子女儿都有了,他也忘不了她。 所以,他来了,来了大梁,来见她。以他国使臣的身份,见她这位大梁皇后。 到上京的第一天,李卓并没有立刻就见到人,而是在被安排着休息。他趁着这机会,在大梁随行照顾以及监视他的官员陪同下,走上上京街头。 上京是个极为繁华的城市,比他一路走过见过的城市更为令人向往。他信步前行,走走停停,这一路竟听到了不少百姓“谈论”当今皇后的话。当然,都是好话,没人敢当街编排皇家的不是。 李卓听到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们这位出身不明的皇后娘娘交口称赞,说她乃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专门来拯救大梁的,如今大梁国泰民安,真的衬得上如今的年号了。 他听得忍不住笑了,她确实是个奇女子。他还记得那时她也说过,她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可他自然并未信她的一派胡言。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或许那时候她并未说谎呢? 要不然,为何一个皇帝差点死在战场上的国家,如今却发展得如此繁荣,让人欣羡不已? 第二日,李卓身着大宋官服进入谨身殿,在一众官员的肃然目光注视下,递上国书。 他终于见到了魏云清。 大梁的很多事情,都会传到大宋,比如说这位传奇女子。她居然以一介女子之躯,踏上帝国最高位置,与大梁皇帝平起平坐,竟未引起朝臣的太大反对。因此,在这样的场合,他才能见到她。 华服之下,她的面容是与这场合相配的严肃。美丽的容颜在岁月的雕琢下愈发优雅动人,那是时间凝练的美。他还记得二十出头的她稚嫩的模样,如今的她却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姿容绝世,名声斐然。 递交国书仪式之后便是皇帝赐宴。 李卓坐在皇帝御座右边第一位,与递交国书时的距离相比自然是近了许多,之前是正式仪式,每个人都表情严肃,但如今气氛活络许多,作陪的官员面上都带着笑,跟李卓客套。 李卓敷衍着这些人,注意力一刻都没有从御座上的两人那儿移开。他看到杨奕和魏云清正在低头交谈,态度亲昵,心下便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你笑一笑,别板着个脸,影响两国邦交。”魏云清低声掐杨奕的手臂。 杨奕沉着脸不说话,他觉得大宋一定是不想跟他们大梁交好,不然派谁出使不好,偏派个跟他和云清有仇的李卓呢?还对他笑,他现在恨不得一刀砍死他!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记仇呢?”见状魏云清只得软中带硬地说,“我跟你说,要是因为你的任性,导致两国交恶,我跟你没完!” “可他那时候那么欺负你……”杨奕恼怒道。 “是个人的事重要还是国家的事重要?”魏云清道,“你可是皇帝,怎么情绪化的毛病还没改?” 杨奕瞥过视线,忽然起身道:“朕身体有恙,先走了,宋使自便。” 他看也不看李卓一眼,甩袖就走。不能打杀,甚至还要坐这儿对人笑,这种事他怎么能忍?只得走了! 魏云清没拦杨奕,在这种场合,她与他拉扯也不合适,只得面向李卓笑道:“李大人见谅,李大人远道而来,我大梁必会尽地主之谊,若有什么要求,李大人尽管说。” 魏云清不过就是客气客气,谁知李卓却立刻接道:“听闻大梁的女子书院如今正是如火如荼,而这一切正是出自皇后娘娘之手,不知我可有这个荣幸参观一二?” “李大人客气了。女子书院虽不欢迎外男,不过李大人是宋使,远道而来,自然要为李大人行个方便,明日我便安排人带李大人前去一览。”魏云清道。 李卓目光灼灼:“听闻女子书院乃是皇后娘娘从无到有,一手办起的,李某很是钦佩,倒是想在大宋境内也兴办几所专供女子读书的书院,不知娘娘可否传授些经验?” 魏云清挑眉:“难得李大人有心,如今女子书院已不是我在管事,你若果真有兴趣,我可让目前书院的管事与你会谈。” 李卓起身,手里执着酒杯,走近几步,微微欠身笑道:“那李某先谢过娘娘了,先干为敬!” 他一口喝尽,漂亮的双眸始终注视着魏云清,嘴角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李卓忽觉一阵冷风直朝他面门而来,他面色微变,急退一步,一只硕大的青花瓷花瓶在他脚下炸开,他又退一步,这才侧头看向来人。 杨奕去而复返,双目恼怒冰冷地瞪着李卓,冷冷一笑:“宋使没事吧?朕不慎手滑,不知宋使可有受伤?” 他本来负气离开,可走到一半才想起他明明该把魏云清也带走的,这才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谁知刚巧看到李卓竟然离开位子跑到魏云清面前献殷勤,他心中大为光火,当即就把手边的装饰花瓶丢了过去。 李卓嘴角微勾,手滑?那花瓶可是直对着他脑门来的,若不是他让了一让,怕如今早已头破血流。 “皇上多虑了,臣无事。不知皇上为何去而复返?”他瞥了地上的花瓶残骸一眼,故作担忧道,“皇上您还是好好去歇息一番吧。” 杨奕眼看着就要发作,被魏云清眼疾手快地拦下:“皇上,你不是身子有恙么?我送你回宫。李大人,失陪了。” 魏云清抓紧时间跟李卓说了一句,便挽住杨奕的胳膊,没给他发作的机会。杨奕狠狠地看了李卓一眼,顺着魏云清拉扯的力道走远。 “一言不发就动手,你怎么给钰儿和荇儿做榜样?有你这样当皇帝,当爹的么?你看看一会儿钰儿知道了不嘲笑你,等荇儿长大了,回头再和钰儿一起笑你第二次!” 后面的话,因人已走远,李卓已听不清了,他的心中一阵怅然。 他还记得魏云清那时候护着小鸡仔似的护着杨奕,可如今,她对他的关怀,已然变作了男女间的深情。 他忽然有些羡慕杨奕。 第二日魏云清果真派人带李卓去参观女子书院,他有心亲眼看看她一手打造的书院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便兴致勃勃,一一看了下来。 等参观结束,李卓心中的复杂情绪自不必说。他自豪于最初他眼光的独到,看出她的独特,也感慨于当初的错失。如今她已是大梁皇后,甚至他想再单独见她一面都不可能了。 使节团预定在大梁待的时间是十天,自从杨奕上回拿花瓶砸他之后,二人就再没见面。每日里,李卓便在随行大梁官员的陪同下四处游走,感受着大梁的风土人情。 使节团返回大宋的这天,杨奕高烧,还想坚持着来把人“赶走”,被魏云清死命按回了床上。 如今大梁皇帝皇后平起平坐,魏云清作为皇后来送行与皇帝是一样的效果,足可见大梁对这次两国邦交的重视。魏云清本就是爱好和平的人,不想看到再起战争,生灵涂炭,只希望这次两国建交能一切顺利,不要出什么幺蛾子,自然是十分上心。 魏云清在皇宫门口与使节团送行,并不用送到上京城门口。 李卓想着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她,免不了多看她几眼。 两人客套了几句,就在魏云清准备目送李卓离去时,他忽然低声道:“云清,我真后悔当初离开宣城时没将你带上。” 魏云清微微一怔,还好如今她身边的只有蓝田和绿翠,而李卓与其他使节团成员尚有些距离,他又压低了声音,他们不会听到他的话,否则还不知道又要惹出怎样的风波。 “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后悔,错过便是错过。”魏云清微微一笑,也低声道,“我倒是万分庆幸。” 李卓心里一叹,抬眸望着她道:“还有那一箭,并非出自我本意,那时我只想着将你留下,并非真心想伤你。” “那都已经不重要了。”魏云清淡淡道,“李大人,时候不早,你该启程了。” 李卓还有些话想跟她说,可见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便知道,说什么也是惘然。 他脸上重新带上风度翩翩的笑容,扬声道:“多谢娘娘赐教,李某告辞,愿将来还有荣幸,再得见娘娘风姿。” 李卓终于走了,魏云清回宫后便赶紧去看了杨奕。李卓这个人,早就从她记忆之中淡去,如今再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其实于她来说都没什么意义。 杨奕烧得有些糊涂,魏云清心疼坏了,时不时为他换水擦拭。 他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闭着眼满脸悔恨地说道:“云清姐姐,是我没用,我没能保护你,竟让李卓那混蛋欺负了你……”他将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低低地说,“云清姐姐,你莫害怕……我不在乎女子贞洁的,只要那人是你,怎样都好,我都要娶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后来就完全听不清了。魏云清一时间呆愣住,忽然意识到原来她和杨奕之间,竟然有一个存在了八年的误会!他这是高烧烧糊涂了,还以为他还是当初和她一起被李卓捉了的自己,不然怎么会叫回她“云清姐姐”? 这小子,居然悄悄地误会了那么多年,怪不得他恨李卓恨成那副德行! 她掐了杨奕的鼻子一下,下手不重,他的鼻头却立刻多了个印子,她顿时又有些心疼,低下头亲了亲那印痕。 她还能说什么呢?当初他明明一直误会李卓已经侵犯了她,却还是喜欢她,把她强行弄进宫来,他在这个古代社会,确实是与众不同的,让她心生迟来的感动和欢喜。 等他醒了,她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免得他总那么讨厌李卓,影响了和大宋的邦交。 她低低地笑了笑,在他唇上轻轻亲了口,擦着他的双唇喃喃道:“阿奕你快好起来,等你醒了,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另一边,李卓终于离开了上京。 他端坐里马车之中,不曾回望,心中多年的执念,到底是慢慢放下了。他本以为她再见他心中总归会有些波动,然而她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全然将他视为陌路。 过去的那一段记忆,于她来说并不如于他来说那么重要,那么令人难以忘怀。两相比较起来,他的执念是如此可笑。 她说得也对,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后悔,如今如何,都是他过去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 总该放下,总要放下。 【真·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