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如父,专治不服》 1 第 1 章 私人医院,顶级vip病房。 昏迷多日的沈悬,悠悠转醒,秋日和煦阳光照在他脸上,又暖又痒。 他眯起刺痛的眼睛,笑了。 调点滴的护士,察觉他微小动作,又惊又喜,奔向房外:“醒了、醒了!快、沈先生醒了!” 高级病房是个套间,外面是会客厅,有两个人,分别霸占一组沙发,百无聊赖。 一个翘着腿,聚精会神打游戏。 另一个嗑瓜子,声音外放,看短视频。 听见护士的声音,两人先是一愣,随即争先恐后奔进病房。 里面立刻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小悬、小悬!你终于醒了,婶婶快要活不成了!” “宝贝我在这里呢,你看看我啊。” 紧接着,医生和大批人挤进病房,将病床围得水泄不通。 太阳没了,沈悬眼前昏暗不明,十分不爽。 他好像一只待产的大熊猫,还是只公的,被围观创造世界奇迹。 沈悬心烦意乱,偏头看见一男的,抓着他的手腕,悲喜交加,涕泪横流。 真怕他下一句话是:“宝贝,儿女双全啊。” 都是什么玩意儿?死了都这么难! 沈悬脑子像一盆儿大拌菜,被芝麻酱糊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医生检查完毕:“大家不要担心,沈先生醒过来,问题就不大了,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好好休养。” 晕眩中,沈悬嗅到空气里,一大片遗憾的味道。 这具身体没死成,看起来还挺碍事的。 医生、护士,劝说众人离去,第一次苏醒都是短暂的,病人需要休息。 黑影们不甘心,像剥落的洋葱皮,一层一层退去。 阳光回归,沈悬久违地深呼吸,肺泡膨胀,颈动脉起伏跳动。 原来真的还活着啊。 他原是死亡游戏《白手起家》的前十选手,副本失败,队友背刺,惨遭抹杀。 沈悬是亡命之徒,自当愿赌服输。 而他再度找回意识,已经在这具同名同姓的身体里。 他穿书了,穿进一本全员恶人的耽美小说《最后赢家》,讲的是主角通过各种卑劣手段,登顶商界的过程。 三观炸裂程度,连他这个敛财败类都咋舌,并感到恶心。 来不及问候作者,他就发现,他穿成了这本书中的头号炮灰,沈家长子——沈悬! 沈悬性格懦弱胆小,耳根软,身体也不好,常年与药为伴。 父母车祸身亡,身边群狼环伺。 亲戚联合未婚夫、保姆,骗他签下股权投票权、控制权转移文件,之后公然抢夺公司,将他和三个弟弟扫地出门。 之后,他被未婚夫强占资产,虐身、虐心,重病不治而亡。 他那三个王八犊子弟弟,早就被亲戚设计掏空,各个下场凄惨。 二弟,被竹马心机雕算计,夺走股权,最终关进精神病院。 三弟,被爆料私生活混乱,欠下巨额赌债,最后自缢而亡。 四弟,不学无术,高中都没毕业,失去哥哥庇护,沦为泊车小弟,一场意外,死于车轮下。 经典曲目:我们全家都完蛋了! 沈悬被刺激的,靠在病床上不住咳嗽。 “宝贝儿,先喝点水,不着急啊。”男人将吸管放到他嘴边,轻柔哄着。 温水滋润干涩喉咙,沈悬好受许多,再看一眼满脸真诚的男人。 没错,他的未婚夫,高心远,正是这部小说的人渣主角。 高心远结婚五次,有男有女,十分乱套,每回都是谋夺家产,敲骨吸髓,是照着刑法创业的pua狂魔! 他偏爱小白花、小白兔、小白痴。 而沈悬正是他脚下,第一块垫脚石! 沈悬抚着胸口叹气,心道:天凉了,先干掉主角吧。 “宝贝儿,怎么了?不舒服吗?我给你揉揉。”高心远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上手帮他顺气。 沈悬像只被倒撸毛的猫,生无可恋地闭眼,思索对策。 “小悬,这是婶婶给你炖的汤,都是好东西。”惠婶穿着布鞋,在地毯上没有一点声音,转瞬来到病床前。 惠婶是保姆,沈母忙碌,沈悬是她从小带大的,一直留在身边照顾,对她信任有加,比亲生母亲还亲近许多。 手垫毛巾,她搅动汤水,细细吹着:“医生说你没事,就是太虚。婶婶给你炖的汤都是大补,保管你两三天,就能头脑清醒地处理遗嘱。” “惠婶。”高心远佯怒,眼神和她一触即离,“小悬还病着,先不提这事。” 惠婶被吼,委屈撇嘴,鼻翼抽动,眼泪唰就下来了:“我就是心疼小悬,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偌大家业,管理公司那么辛苦,我们小悬没受过这种苦,我担心啊。” “惠婶!不要说这些了!”高心远激动地握住沈悬的手,“沈家又不是没人,大伯、二叔都在帮小悬,你放心小悬有足够的时间休养,公司垮不了!” 二人润物细无声,为劝说沈悬放弃控制权,做着深入铺垫。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分工明确。 沈悬脑内闪动血红大字——太恐怖了!这就是奥斯卡演技吗? “你们别吵。”沈悬终于睁开眼,虚弱地回握住高心远,“都是小悬不好,不能帮叔叔、伯伯们分担、做事,小悬没本事。” 说罢他还自责地挤出两滴眼泪,三人一起狂飙演技。 高心远曲指抹去他半颗泪滴,心疼道:“宝贝,你放心,公司都会好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是啊,你是大少爷,哪家大少爷不都是在家享福,累人的事让别人去干,我们小悬是金枝玉叶,享福气来的。”惠婶盛一勺汤水,递到他嘴边。 沈悬张嘴含了一口,小声问:“真的吗?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高心远摸着他睡乱的软毛,安慰道:“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只是……” “高先生不好说,这话还是让我来吧。”惠婶举着勺子,一脸凝重,“小悬啊,老爷夫人的遗嘱,不能再拖着不签了。” 沈悬侧身靠在床头,低头垂目喝汤,看不出表情。 “小悬,婶婶知道你很痛苦,但也要面对现实,还有一天遗嘱就要自然生效,你也就失去选择机会,这样沈家的千斤重担都会落在你肩头。孩子,我是担心你的身体,真的扛得住吗?”惠婶讲得入情入理,热泪盈眶。 沈悬接过勺子,在汤碗里轻轻拨弄。 关键点终于来了! 父母意外身亡后,作为遗嘱继承人,三个弟弟遗产代理人,沈悬一病不起。 再加上身边无数人劝说重用叔伯,让他当个甩手掌柜。 沈悬胆小怕事,三个混球弟弟指望不上,犹豫不决,把自己熬得吃不下、睡不着,病情加重昏迷不醒。 现在,离遗嘱生效只剩一天,而他又活过来了,于是图穷匕见! 沈家父母爱子心切,立下可选择遗嘱。 沈悬可以接手控制权,也可以出让控制权,只取股权分红。 这份遗嘱,除了沈父的好友律师、沈悬,见过原件,理论上无人知晓。 而惠婶,一个五十多岁,只会带孩子、做饭,操持家务的保姆,怎么会知道其中奥妙? 甚至知道自然生效,和选择权利,并且劝他不要失去机会? 只能说,沈家亲戚早已掌握遗嘱内容,联合二人在最后时刻,合力绞杀他! 沈悬轻掀眼皮,缺乏血色的嘴唇抿了抿:“惠婶,谢谢你。”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谢什么谢啊。”惠婶抹一把鳄鱼泪,心里盘算着她的分红。 干完这票,她就能从一个下人、佣人,翻身成人上人! 沈悬湿漉漉眼仁,小鹿似的望向她:“我还真不知道,惠婶这么博学,都能分清遗嘱方式,哪里像我脑子晕晕的。” 惠婶、高心远面色发紧,没想到病秧子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啊……我、我。”惠婶文化程度有限,张口结舌。 高心远赶紧救场:“最近大伯、叔叔们总是来看你,谈论也多,惠婶也许是听来的。小悬放心,大家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沈悬把汤水喝干净,懒洋洋回答,他必须尽快养好身体。 他漱完口,又用热毛巾擦脸和手,整个人暖洋洋,舒服地靠在床头假寐,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群老鳖,挨个捞上来放血。 高心远与惠婶迟迟等不到下文,面面相觑。 他们能感觉到沈悬这次醒来,有些变化,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改变了? 二人心里像吃了仙人球,随着时间流逝,抓心挠肺。 惠婶是个乡下女人,沉不住气,率先开口:“小悬呐,老爷夫人的遗嘱,你看……” 高心远心思诡谲,默不作声。 “你们说得都对。”苍白手指交叉落在胸前,沈悬认命般叹气,“叫梁律师,说我要签遗嘱。” 高心远拍拍他的手背,柔声劝说:“小悬,不用逼自己,遵从本心。你不用考虑任何人,只要考虑你的利益就对了。” 惠婶一胳膊肘子怼他肩膀上,眼睛绷得老大,好容易上钩的鱼,怎么还往跑里劝? 高心远满腹鄙夷,面上纹丝不动,即便沈悬闭目看不见,也是一片痴心。 “心远,我有点害怕。”沈悬侧身,含泪靠进他怀中。 两只戴着订婚戒指的手,紧握在一起。 沈悬的脸掩在他肩窝里,嘴角微翘:穿越第一刀,先砍意中人! 2 第 2 章 沈悬要见梁律师的消息,飞一般传到沈家大伯、小叔耳中。 二人在医院高级休息室内,吞云吐雾。 沈家父母白手起家,兄弟助力不大,发达后也就分了点小股权,管点边缘事务。 小富安好,大富决裂。 沈家家业迅速膨胀,成功上市,兄弟眼睁睁看着外人扶摇直上,心中怨气积重。 他们开始埋怨不得重用,指责沈父肥水偏流外人田。 沈父多年打拼,是个老好人,总觉得对不住兄弟,手里漏下不少好处。 还好沈母强势,头脑清楚,坚决不许亲戚深度介入公司管理。 如今遗嘱出现机会,千载难逢,成败在此一举! “梁洛这条老狗,是最后一坎儿了。”沈家小叔沈兆威,笼在烟雾里,眼神越发狠厉。 沈兆隆掐灭烟头:“老三啊,你就是沉不住气。沈悬自然继承的消息传出去,你看,股价跌成啥样?梁洛是遗嘱管理人,但也得为全体股东负责。” 沈悬是出了名的身娇体弱,金屋里的少爷秧子,从来没管理过公司。 沈兆隆无视股东利益,在遗嘱静默期间,故意泄露沈悬继承的消息,造成市场大乱,股价跌停,人心惶惶。 就是为了给梁洛施压,让他在最后关头,无法劝说沈悬继承家业。 这样,沈家家产就会全数流入他们兄弟之手。 梁洛是沈家律师,也是沈父多年至交。 他当然愿意看到沈家后继有人,公司管理权全数交于沈悬手中。 可是,他也要为股东负责,沈悬年幼,没有经验,身体孱弱。 千斤重担交给这样一个小年轻,股东是不买账的。 梁洛在等待,等待沈悬的决心,亦或是天意。 “大哥,沈悬可还病着,你不怕梁洛拿到委托,代替沈悬上股东会胡说八道?”沈兆威恨吸一口烟,“梁洛那张嘴,死得都能让他说成活的,不得不防啊。” 沈兆隆冷哼:“他有遗嘱,我就没有老二的口头嘱托了?孰近孰远?沈悬是个孝子,这是他的死穴。” 末了,他又问道:“那三个笨蛋签的东西都齐了吗?” 沈兆威从助理手中,接过三本厚重文件递过去:“大哥放心,三个笨蛋听说对他们大哥好,看都没看就签了。” “我会用老二生前委托挟制,让沈悬必须亲自参加股东大会。”沈兆隆捡起切好的雪茄,火苗舔亮烟头,照着他皱纹横生,眉眼阴沉的脸,“股东们见着这么个软蛋玩意儿,还能罢休?到时候,再把三个好弟弟的签字文件递上去,他要么交出控制权,要么……被活活气死。” 沈兆威叼着烟,边鼓掌边咧嘴笑,鲨鱼一般:“绝!妙!” 房间内传来阵阵笑声,像嗅到血腥味的秃鹫,低鸣盘旋。 …… 梁洛赶到医院,破开三姑六婆的打听,闯关似的来到病房外。 离遗嘱自然执行不到二十四小时,沈家亲戚急不可耐堵了满满一客厅,不知道还以为沈家大少爷也没了。 梁洛在门口,跟沈兆隆、沈兆威寒暄两句,吞下半生不熟的威胁,好似吃到一嘴沙子,牙碜得很。 扪心自问,他希望沈悬坚强,扛起责任。 但想起老友凄凄委托,只想孩子衣食无忧,快乐健康。 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 梁洛提着公文包,做出最坏打算,推开病房门。 客厅里,沈家亲戚像开会的麻雀,叽叽喳喳,毫无礼貌。 沈兆隆、沈兆威对视一眼,不加管束,甚至高声加入。 自沈悬生病住院,这些一表三千里的穷亲戚就没消停过。 这是沈家兄弟特意给沈悬施加的精神压力。 压死,那是意外之喜。 压不死,也要让他知道,接手沈家未来会面对什么,知难而退才是最好选择。 不过一刻钟,病房大门就从里面打开。 梁洛面无表情,施施然走出来。 沈家兄弟颇感意外,狐疑地打量他,这到底是签了?还是没签呢? “沈先生,恭喜你,得偿所愿。”梁洛扶下眼镜,“小悬准备在明天股东大会上,亲自、正式宣布遗嘱。” 梁洛的话听着有些刺耳,三分不甘,七分怨怼,像是被人气到了。 沈兆隆估计,他是劝说无果,又没拿到股东会委托,恼羞成怒。 他真没想到,沈悬丝毫不抵抗,铁了心放弃控制权,胜利来得太快、太顺,让人不敢相信。 “梁律师哪里话,我们的愿望不过是小悬好,沈家也好,如愿不是正常吗?”沈兆隆老狐狸放屁,滴水不漏。 梁洛认命,长叹口气,拍了拍公文包:“那就好,我要去准备明天股东会的事情,我们明天见分晓吧。” 说罢,他穿过人堆,快步离去,留下个孤傲的背影。 “大哥,就算没签,这也是好事啊。”沈兆威低声提醒。 只要上了股东大会,沈悬不死也得掉层皮! 沈兆隆心思诡异,沉声道:“不要轻敌,去,给我把方方面面都打点好,特别是股票,死在跌停板上,不许动!” 病房门虚掩着,沈悬透过门缝,能看见魑魅魍魉的影子。 手指飞快伸进水杯里,他给脸上抹了两道泪痕,又洒了些在被单、枕头上,看上去哭得像只花洒。 沈家兄弟进来时,只看到沈悬趴在枕头上,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特别可怜。 沈兆威下巴颏指了指,高心远了然,大步走到床前,将人扶到怀里哄着。 “宝贝,你身体不好,不能哭,乖,咱们不哭了。你看大伯、叔叔,都陪着你呢,不害怕啊。”他用哄孩子的姿势,抱着沈悬,一下一下拍着背心。 沈悬惨白脖颈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悬啊,你能亲自出席股东大会,伯伯很开心,为你高兴。”沈兆隆最厌烦他柔弱,占着茅坑不拉屎。 要是换了他儿子……他骄傲地向后看一眼,一表人才,身强体壮,这才是继承人该有的样子。 沈悬听见他的声音,怯生生抬起头,腼腆叫一声:“大伯、小叔。” “好孩子,不哭了。”沈兆威眼睛里,根本没有温度,假的如同一张面具。 沈兆隆蹭开眼角皱纹,那里并没有眼泪:“小悬,你爸还在的时候,总对我说,梦想有一天,看你西装革履,坐在股东大会主席位置上。如今,我们小悬就要亲自开股东大会了,你爸妈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骄傲的。” “呜呜呜——”沈悬哭得好像在上艺术人生。 把所有人哭懵圈儿后,他才擦着口水平静下来:“大伯、小叔,明天我能让心远和惠婶陪我吗?” 惠婶喜出望外,拉着长长的哭腔说道:“小悬放心,你去哪里婶婶都陪你。” 沈悬对她越信任,证明她越重要,沈家二位吃肉,她喝口浓汤不过分吧。 “当然可以。”沈兆隆温和里透着狡诈,“不但他们会陪你,明天伯伯和小叔也在,你的弟弟们也在,我们都在你身后,给你撑腰,你可要好好表现,不要辜负我们啊。” 沈悬鼻头发红,抽噎着点头,看上去又乖巧又可怜。 他的眼神扫过一屋子“乱世家人”和pua大师团。 很好,这把高端局,他很喜欢! …… 次日,高心远精心挑选好西装套装,沈悬收拾停当,只等车来接。 青年坐在床边,双手摊在腿上,指骨修长,皮肉苍白,点滴留下明显淤青,依旧柔韧好看。 他身形单薄、瘦削,穿着正式西装三件套,不堪重负。 窗外晨光美好,洒在他身上,像金色细雨。 他瘦的有些脱相,只剩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睫毛低垂,坦荡坚定,十分诱人。 高心远自认看腻了这幅面容,却在这一刻失控般仔细描摹。 心中步步为营,似乎都柔软起来。 他对这幅皮囊有爱,但不多。 “小悬,你真好看。”高心远偶尔也会说真话。 沈悬闻言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原身长相极好,奈何命苦。 这种半斤八两的爱,对他来讲狗屁不是。 他爱财爱己,犹如鲨鱼爱血。 “谢谢。”沈悬笑了。 话音刚落,助理就来通知,楼下车已就位。 高心远走到床边,作势要搀扶他。 医生说沈悬恢复的不错,已能下床走动,少许运动是有益处的。 沈悬却冲他摆手:“我要坐轮椅。” “啊?”高心远笑着揶揄他,“怎么在床上躺的,连路都不想走了?” 沈悬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坐轮椅会显得我平易近人一点。” 高心远懵逼,没搞清他的脑回路,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叫来轮椅。 不知道是睡糊涂了,还是病坏了脑子,他总觉得沈悬偶尔神经兮兮的? 沈悬站起身,走到轮椅前,一屁股坐进去:“阿耀。” 名叫阿耀的助理,快步走过来,叫了声“沈先生”,就一声不吭推动轮椅。 “小悬,我来吧。”高心远眼神不善,挡住阿耀。 阿耀是沈悬助理,忠心似犬,被他和惠婶联手赶走,如今再次出现,真是条拦路好狗! 沈悬胳膊肘支在扶手上,发号施令:“这种事你不必做,我会心疼的。” 没什么波澜的情话,好似在嚼橡皮筋,说不出的难受。 有那么一瞬,高心远觉得,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不威而怒,凛然不容侵犯。 医院在市中心,沈氏集团也在市中心。 豪华轿车转了个圈儿,就将他们送到目的地。 可沈悬还是迟到了,故意的,在专梯前磨时间。 高心远忍不住询问。 沈悬的回答极其敷衍:我害怕。 等他们上了电梯,会议室里,各路股东不耐烦地看着表,长吁短叹,沈家这位接班人,不靠谱,真不靠谱! “你们说沈悬不会在路上晕倒了吧?” “是啊,别等会儿推个病床进来,不知道以为我们来参加追悼会的!” “不行!一会我一定要说,怎么能把公司交到这种人手上,不负责任,可耻!”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股东一致投票,把他投下去?” “你在做梦吗?他和三个弟弟加起来掌握百分之六十一的股权,谁把谁投下去还不一定呢!” “我就说一病秧子,凑什么热闹啊,委托控制权不就得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三个弟弟都已经签字了。” 屋内窸窸窣窣,像蟑螂开会。 直到一辆黑色轮椅,驶入众人视线。 所有人不自觉闭上了嘴巴! 3 第 3 章 沈悬面带病容,却不见柔弱,眼神带着股韧劲儿。 他被推到主席位,谦虚从容地说了句:“沈悬来晚了,还请各位见谅。” 他穿着黑西装,胳膊上戴着孝,眼神扫过去,停在三个蠢出天的欧豆豆身上。 老大真情实感在哭,老二真情实感在装哭,老三装都懒得装,灵魂出窍。 沈悬闭眼,好想就地变成章鱼,一jiojio抽死八个! 在座的股东,大部分第一次见沈悬,骤然觉得跟想象大不相同。 示弱镇住全场的难度,可比霸气侧漏大多了。 而沈悬做到了! 沈兆隆心里感觉怪怪的,周围鸦雀无声,纷纷点头向沈悬示意,别说苛责的声音,连怀疑的眼神都难以见到。 “小悬,你身体不好,不易多说话,我们尽量时间短一些,只说重点。”他反客为主,试图用长辈身份,夺回主动权。 沈悬温顺地冲他点头:“大伯说得是。梁律师,今天主持人是你,长话短说,直入主题吧。” 沈兆威涵养欠佳,捏着准备好的主持稿蹦起来:“不是都通知了吗?今天股东大会主持人是我啊!” “不会吧,没有人通知我欸?”沈悬诧异,“我还以为,遗嘱委托人更适合主持呢,让大家见笑了。” 沈兆威哑然,事实就是,他们根本不把沈悬当根葱,什么都没有通知,幻想单方面吊打。 现场一片哗然,再怎么说沈悬都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居然连谁主持股东大会,都不被通知? 无数道怀疑目光,将沈兆隆、沈兆威叉成筛子。 “你坐下!”沈兆隆忍住一鞋底子抽死傻逼弟弟的冲动,强行解释,“小悬一直昏迷,昨天刚醒,我们、我们实在是来不及通知啊,请大家谅解一二。” 现场又是一阵惊叹,这孩子太不容易了,病得如此重,还肯亲自出席,难得啊! 句句话给沈悬做嫁衣,沈兆隆的脸,绿得仿佛三星堆面具。 沈悬无心恋战,向梁洛递个眼色。 梁洛咳嗽一下,拉回跑偏的话题:“各位先静一静,沈总和沈夫人不幸亡故,遗嘱生效已是最后时刻。我受沈悬先生委托,在此与各位公布遗嘱,开诚布公地商量一下。” 按理说,沈家的公司,沈家的资产,爱给谁给谁,旁人说不上话,顶多背后骂句作死!赶紧变现跑路。 沈悬居然能把继承问题,摆上桌面,任人挑剔,这心胸,天灵盖底下全是格局啊。 沈兆威听闻,喜出望外,心道:沈悬是傻逼吧?只要公布遗嘱选择,在座的股东肯定选委托正常人控制公司啊。万一这病秧子哪天哏屁了呢? 他丝毫不遮掩喜色,望着大哥得意地说:“哼!明白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你闭嘴!”看着自爆狂魔,沈兆隆抓狂。 在座的股东都是人精,听见“选择”两字,耳朵竖得跟德牧似的。 “什么都瞒不住小叔呢。”沈悬垂目轻笑,没有嘲讽,只见开心。 股东们终于咂吧出点权利争斗的味道,小病秧子每句话,都插在对方的软肋上,高手。 沈兆威的泥鳅脑袋,这才反应过来闯祸,一声不吭,撅屁股让他大哥擦屎。 沈兆隆承认小看沈悬了,但事已至此,只能翻脸放手一搏。 他侧头示意助理,准备好三个弟弟的签字文件,准备逼宫。 沈悬抬手示意梁洛继续,全程游刃有余。 梁洛沉声道:“沈总遗嘱共有两个继承方案。第一种,沈悬先生签字,或是自然生效,沈悬先生成为董事会主席;第二种,沈悬先生代表沈泉、沈涵、沈瑜三位先生,委托控制权、经营权,只享受分红。” 话音未落,现场激烈讨论起来,股东难下定论。 “我有意见!”沈兆隆脸色阴沉,“沈悬身体状况堪忧,难担重任!” 手往门外一指,他气势逼人:“各位看看公司股价,五个跌停,全因掌权人身故。再有第二次,哼,各位怕是赔得裤衩都没了。” 他卑劣诅咒沈悬早亡,却戳中股东们的担心。 所有目光集中在沈悬脸上,恨不能让他当场胸口碎大石,证明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沈悬皱眉,捂嘴低咳,似乎很怕吵。 阿耀影子般躬身,悄无声息递上专用水杯。 沈悬就着他的手轻抿一口,低而柔地说了句:“谢谢。” 高心远和惠婶,一边一个,冲在桌前抢会议室茶杯,如路旁抢食的野狗,引起短暂哄笑。 沈悬润过喉咙,云淡风轻接话:“大伯说得都是事实,各位也要充分考虑……” “我已经替各位考虑的差不多了。”沈兆隆招手,助理抱着资料,风一般分发到位。 沈悬面前也有一份,他手都不用动,阿耀自然替他翻开,卡着他的阅读时间,一页一页翻动,如机器般。 那是一份股权控制权、投票权转移文件,受托人正是沈兆隆、沈兆威兄弟。 文件每一页,横七竖八签着沈家三傻的名字。 “沈悬,你不会还不如弟弟们懂事吧?”沈兆隆彻底撕下面具,“我和你小叔,是你父亲的至亲兄弟,一路跟他打拼,建立偌大家业。我不是倚老卖老,我们对公司的了解,对业务、市场的熟悉程度,你没法比。为了沈家、为了全体股东,和你父母的荣耀,也为你自己健康着想,你都应该签下这份文件。” 现场鸦雀无声,股东懵逼,都不知道该夸他一句不要脸,还是艺高人胆大? 梁洛担心地看一眼沈悬,对方带着笑,眼中却无丁点笑意,脸上写着四个大字——都是傻逼! 沈悬眼神飘到三傻那边,薄唇轻启:“跪下。” 沈家三傻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温柔似水的大哥,会当这么多人面让他们下跪?! “阿耀,去帮帮他们。”沈悬侧头吩咐。 阿耀几步走过去,抽掉二弟的椅子,向地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哥。”沈泉含泪扒着桌边,很快跪成个脑袋。 阿耀看向老三沈涵。 “你不许动我啊……哎呦!” 话没说完,沈涵就被踹翻在地,下巴磕在桌边,跪成第二个脑袋。 阿耀再看老幺。 “别、别,耀哥,我未成年,我自己来。” 啪叽一声,沈瑜非常干脆地跪成第三个脑袋。 沈悬看着三颗大好头颅,中间串根线儿,就是串“扯蛋”。 “沈悬!”沈兆隆拍桌而起,“你爸才没多久,你就开始兄弟阋墙,反了天了!” 沈悬掏出手绢,掩嘴低咳:“长兄如父,这一跪我受得起。再说,跪着听父母遗嘱,是他们应该的。大伯、小叔,你们也是至亲,但年纪大了,我们不宣那些死理,就坐着听吧。” 阿耀返回途中,从梁洛密码箱里拿到遗嘱,递到他手中,再将他用过的手绢,仔细叠好,收进口袋里。 沈兆隆气得缺氧,胸口破风箱似的剧烈起伏:“你、你,好啊!好啊!我倒要听听看,大哥是怎么说的!” 阿耀代替沈悬,向全场展示律师文件、签章、手印,以及三方密码,确保遗嘱真实性。 接下来,梁洛念完遗嘱关键条款,正如全场猜测,遗嘱有两种选择,只是后一种有附加条款。 沈悬手指搁在文件边缘,锋利纸张割着指腹:“至于附加条款,我向大家解释一下。委托不可能给一个人,或两个人,而是十六个人。” “四舍五入,每个人有3.82%行使权,加上分散在外的小股权。公司重大投资时,想要拿到三分之二同意票,就意味着,至少搞定十七个半人,才能推行。” 现场炸了锅,股东纷纷摇头,大卸十八块,各自为政坚决不行! 沈兆隆、沈兆威彻底傻眼,他们知道有委托选项,可真不知道还有附加条款。 “沈悬,这都是你搞得鬼吧!”沈兆隆将桌子拍得哐哐响。 他身边沈家三傻,脑袋跟着嘭嘭跳,十分喜感。 沈悬诧异:“大伯,可是你说的,我昨天才苏醒,连股东会谁主持都不知,我拿什么搞鬼?再说了,遗嘱有选择项,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沈兆隆被回旋镖扎成筛子,噗噗往外飙血,尴尬僵住,无言以对。 沈悬又就着阿耀的手喝口水,仔细擦过嘴角,才不紧不慢总结道:“我继承有早亡风险,我转移有难控制的风险。我的话说完了,诸位可以开始选择了。” 现场陷入死一般沉静,有代表律师,拿着电话走出会议室,向委托人汇报。 沈兆隆、沈兆威,怒目圆睁,从每一张躲闪的脸上看过去,看到了失败的模样。 他两不光狂妄自大,想玩下三滥,却抠成尿检样本,连拿钱贿赂小股东都做不到。 如今大势已去,二人被晾在原地,无人问津。 当初有多狂,现在就有多衰。 报应来得劈头盖脸! 结果毋庸置疑,除过两只老现眼包,其他股东全部选择由沈悬继任董事会主席。 沈悬兵不血刃,从容拿下大部分股东,为正式掌控公司,扫清障碍! 梁洛感慨万千,以至于沈悬签字时,他亲自上前,扶正纸张,以示尊重。 他脾气倔强,傲气逼人,老沈在世时,未曾上前殷勤,今日破戒,心悦诚服! 为了平稳过渡,沈悬并不想动亲戚饭碗。 但是,高心远,本书男主,必须先除掉。 从现在开始,一本书不需要两个主角! 沈悬放下笔:“不怕各位笑话,处理完公事,我还想处理点私事。” 他像后伸手:“亲爱的,来,你坐到我身边来。” 高心远忐忑不安的心,突然提到嗓子眼。 4 第 4 章 高心远紧张之下,居然没接住沈悬的手。 沈悬并不在意,重新放落回他手心里,指腹自掌心下滑,拽住指尖将男人牵到身旁。 他动作轻缓,表情温润,却不见情人间旖旎流转,更像是主人牵着爱犬,仿佛下一秒就能从手心里,掉下一块冻干,以示鼓励。 高心远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一看就是精明干练的软饭高手。 他现在羽翼未丰,面对这种大场面,又被叫到主席位,肉眼可见的犯怵,从表情到肩膀肌肉都是紧绷的。 “各位可能不太了解。”沈悬手指掐在他中指的订婚戒指上,“高心远是我未婚夫,原定年末举行婚礼。” 高心远心头狂喜,以为他是为自己进入沈家公司铺垫身份,更挤出几分含情脉脉。 现场莫名其妙,零零散散传来几句“恭喜”声。 沈兆威像只漏气的脏气球,瘫在那儿,白眼一翻说了句:“真不要脸。” 沈悬照单全收,却出其不意,从高心远手上退下戒指:“现在,我通知大家,婚礼取消了。” 他同时摘下手上订婚戒指,一起丢在桌面上:“高心远,软饭碗不太适合你,我给你找了个铁饭碗,牢饭,能吃一辈子。” “不是、不?这是怎么回事啊?小悬,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高心远慌不择路,抓住沈悬袖口,“我们不是早上还好好的吗?我有哪里惹你生气,你说啊,只要你说,我都可以改。” 他用尽浑身解数挽回:“小悬,我爱你啊,我是真心的,你不能这样对……” 话音未落,阿耀上前,连人带椅子一起拖走,扔回角落里。 一旁的惠婶,吓得肩背顶在墙上,不敢动弹。 “梁律师。”沈悬垂目,百无聊赖拨弄戒指。 梁洛清了清喉咙:“高心远伙同惠婶,长期挪用、侵占、偷窃沈悬先生财物,甚至在沈悬先生重病时,转移住所珠宝、名画、古董。数额巨大,情节恶劣,我们已经报警处理。” “我没有,我就是个保姆,都是高心远让我干的。”惠婶冲上前,被阿耀拦住,伸长手臂叫喊,“小悬、小悬,你救救婶婶,婶婶看着你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婶婶冤枉啊!” 阿耀一只胳膊拦住她,轻蔑开口,说出今天第一句话:“你在撒谎。” 惠婶大张着嘴,倒吸口气,差点噎死。 “你们的狡辩毫无意义,证据已提交警方。”梁洛推一下眼镜,冷若冰霜。 昨天病房里,沈悬不打算动亲戚,而是让他找到阿耀,获取高心远与惠婶的犯罪证据。 按理说,小事留情,大事绝情。 沈悬连逼宫的叔伯都能放过,为何对身边人赶尽杀绝? 等见到阿耀,拿到证据,他才明白。 沈悬可以容忍傻逼在面前乱跳,但绝不容许被人当做傻逼! 高心远与惠婶,几乎将沈悬资产视为己有,任意挥霍,毫无收敛。 并且栽赃陷害阿耀,使其被赶出沈家。 惠婶身体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哭叫:“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给你喂过奶,换过尿布,是我把你养大的,我拿点东西怎么了?那都是我该得的!” 其他人沉寂无言,看她丑态百出。 沈悬微闭上眼,空气中映出贪婪的模样,他见过无数次,青面獠牙,不死不休。 原文里,这俩人渣赶走阿耀,弹冠相庆的样子,挥之不去。 高心远冷汗淋漓,他挥霍、转移的资产,数额巨大,被送进去,这辈子别想出来! 求生欲让他奋力反抗:“我和沈悬是恋爱关系,我们已经订婚了!这些都是他同意赠予的,是他自愿给我的!现在亿万家产到手,他却翻脸无情,悔婚、栽赃陷害,这样的人站在高位,你们就不怕,以后都是我这种下场吗?!” 他双目赤红,胸腔似有热炭翻滚,发誓要把所有人一起拉下水! 我有错?行啊!难道你就没错吗? 高心远常年战斗在pua第一线,擅长诡辩,不坚定的人,很容易跌入他的逻辑陷阱。 可惜,他遇到的是沈悬,想pua他先得吃点药! 沈悬在《白手起家》里,是出了名的“有病的灵魂万里挑一”,精神内核相当稳定——稳定指责他人,绝不难为自己。 “你说,我是自愿给你的?”沈悬这才掀起眼皮,堪堪瞥他一下。 高心远趁热打铁:“难道不是吗?我们是恋人,我还是你未婚夫,你的、我的不分彼此,那是我们的啊。我一直是这样理解的,从未想过与你分开。” “哦,这样啊。”沈悬支着太阳穴说道,“那好吧,我现在不愿意了。” 高心远:“……你、你说什么?” 他本想让沈悬解释、诋毁他们的关系,目的是让对方看起来冷血,无情无义,进而利用在场兔死狐悲的效果,进行道德绑架。 哪想,沈悬不讲武德,直接掀掉他做法的桌子。 在场众人浑身发冷,无情无义的最高表现形式,叫伴君如伴虎。 现在的高心远段位太低,道德绑架,那得对方有道德,沈悬的道德得用放大镜找! 他一点都没有发现,自己已变成杀鸡儆猴的鸡,血洒了一地,只剩半条命。 “沈悬,原来你的感情如此廉价,一文不值,是我看错了你。”高心远最后控诉,试图博得同情。 沈悬坐在轮椅上,不见年轻人的青涩,是经年累月的沉稳霸气。 他动了下手指,阿耀推转轮椅,恰到好处的停住。 正面高心远,沈悬替原身审判:“我的感情再廉价,也不会拿来喂狗。” 幻境破碎,高心远如同高处坠落的石子,摔得粉身碎骨。 警察进来带走他们时,他和惠婶嘴里说着一样的话:“他不是沈悬,沈悬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沈兆隆、沈兆威全程梦游,见鬼似的不敢说话。 宽厚老实的沈父,怎么会生出一个夜叉?深藏不漏,步步为营! 老沈家是有什么不稳定遗传的基因吗?! 沈家兄弟被刺激的,已经开始怀疑祖宗清白了! 干净利落处理完身边人渣,沈悬又被阿耀喂水、擦手,整理仪表。 看上去又废物,又漂亮……又危险,还能打十个! “公事、私事都处理完了。”沈悬敲着三个蠢货的签字,“接下来,就该家事了。” 话音刚落,沈兆威差点摔出座位。 现场手握零散股权的亲戚,战战兢兢,如非洲荒原上的鸵鸟,一片顾头不顾腚的美。 大家猜测,接下来沈大少爷要给逼宫叔伯放血。 沈悬却开口道:“俗话说,人前不教子。我兄弟家事,也不便叫大家看笑话,诸位请便吧。” 沈兆隆、沈兆威,心卡在嗓子眼,如蒙大赦,屁滚尿流,跑得比外人还快,似乎不觉得自己姓沈。 此时,惨遭雷劈的是沈家三傻! 三个脑袋在桌边,面面相觑,每个惊恐的脸上都写着——大哥被鬼上身了吧?! 待人走完,会议室就剩梁洛、阿耀,空旷得仿佛呼吸都有回音。 眼神从三只傻狍子脸上扫过去,沈悬了然:“看什么看,没有灵气复苏。” 三傻一起低头,老二沈泉解释:“大哥,我们错了。但是,我们也是被骗的,他们说委托书是有利你的,我们才会签。” 老三、老幺拼命点头。 要不是看过原文,沈悬都不敢信这种理由。 这仨脑袋里面全是穿堂风! “别人说什么,你们就签什么?不会自己看吗?”沈悬觉得智商在遭受核打击。 老幺沈瑜举手抢答:“大哥,我看不懂。” 好吧,这只未成年,情有可原,沈悬询问老三沈涵:“你也看不懂吗?” 沈涵挠头:“我、我懒得看。” 沈悬震惊,他居然好意思说?! 人渣的脑回路就是如此清奇! “沈泉,你是怎么回事?”沈悬退而求其次。 沈泉磨磨唧唧,支吾半天,红着脸回答:“是、是阿回让我签的,我就签了。” 沈悬心中咆哮:他让你吃屎,你也吃吗?! 阿回,就是宋回,沈泉的竹马恋人,未来送他进精神病院养老的超级心机雕。 沈悬往轮椅里一摊,生无可恋。 文盲、人渣、恋爱脑,累了,毁灭吧! “阿耀,把东西分给他们。”沈悬闭眼,支着额角吩咐。 阿耀大手拿起委托书正本,“唰唰”撕成三份,默不作声走过去,和橡皮擦一起,依次放在沈家三傻面前。 沈家三傻跪得腿脚发麻,肩酸背痛,面露可怜地望着大哥。 沈悬闭着眼说:“自己签的名,自己擦干净。擦破,擦不干净,受罚!” “啊???”沈家三傻啊出长长的回音。 沈悬继续道:“梁律师、阿耀,你们盯着。擦破了,让他们全都给我去别墅后山挖野菜!” 梁洛忍着笑,这三只小王八蛋,太欠教育了,活该! 阿耀面无表情,从轮椅后背口袋里,掏出三只崭新的小铲子,灯光下泛着银亮光芒。 沈氏集团大楼,三十层会议室的灯光,彻夜未熄灭。 5 第 5 章 沈悬拒绝回私人医院休养,直接回了半山别墅。 他现在这幅身体,弱归弱,究其根本是被精神压力摧毁的。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沈悬还是叫私人医生,在别墅待命。 毕竟刚签完遗嘱,哏屁多少有点不礼貌。 沈悬是被阿耀抱进房间的,换好睡衣,光着脚坐在床边。 阿耀打来热水,一根一根帮他擦过手指,像是呵护易碎的琉璃。 沈悬沉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熟练如机器人一般。 这本书还有一个秘密,就是阿耀。 他没有姓名,没有记忆,不知来自何方。 他是沈家老花匠捡到的傻子,连阿耀这个名字,都是随手起的。 傻子不傻,只是没有记忆,让他孤僻、自卑。 沈悬爱花,沈夫人见他踏实、少语,便给他涨了人工,调去专门伺候大少爷。 阿耀十分珍惜这份工作,也很尊敬多病、善良的沈悬。 直到高心远出现,阿耀被陷害,最终离开沈家。 沈悬离世后,阿耀被蒋家找到,亲子鉴定显示,他正是年幼走失的豪门金孙。 一夜间,乌鸦变凤凰。 阿耀没有忘记沈家、沈悬的恩情,终其一生都在与高心远的远海集团斗法。 与其说是你死我活的首富之争,不如说是一场绝望的复仇。 奈何他们都是书中人,跳不出命运捆绑。 阿耀回回败北,万年老二,不甘、愤怒与委屈,组成了他寥寥几笔的人生。 书里这样描述中年阿耀:“蒋耀高大精壮,肩宽腿长。他的眼神如捕猎鹰隼,即使沉寂,也有着强烈的压迫感……” 沈悬拉回思绪,阿耀正蹲在他脚边,更换毛巾。 盆里的水很烫,热气升腾,模糊了他的眉眼。 沈悬的目光,追着乌黑发梢,绕过雪白脖颈,和上面雾青色的小痣,落在流畅紧绷的下颚线上。 “阿耀。”他轻唤。 阿耀马上回应:“先生?” 他今年只有十九岁,介于少年与青年间,身量完美,肌肉还没跟上,薄薄一层,整个人均匀修长。 他五官硬朗,线条分明,却有一双特别漂亮的黑眼睛。 瞳仁比一般人略大,灯光下,宝石一样。 “沈先生。”阿耀蹲着没动,手里还拿着毛巾。 手落在他肩头,拍了拍,沈悬说道:“你受委屈了。” 阿耀极少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斟酌着说了两个字:“没有。” 大少爷待他不错,但也不会顾及他的感受,更不会在尘埃落定后安慰他。 “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沈悬如高明的猎人,适可而止地接近。 阿耀利落地收拾好一切,特意留一盏睡眠灯,检查妥帖后,才转身离去。 刚走到门口,沈悬的声音传来:“阿耀,以后你搬到隔壁住,不用去楼下,麻烦。” “知道了,沈先生。”阿耀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只是握住门把的手紧了又紧。 大门隔绝掉声音,整个空间安静下来。 沈悬侧身,枕在一只胳膊上,闭眼假寐。 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阿耀早晚会回到蒋家,成为不可一世的商界猎枭。 这么好的棋子,当然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 沈悬没有早起的习惯,但原身因为身体原因,需要标准作息。 八点整,他准时被叫醒,洗漱完毕,坐在露台上边吃早饭,边欣赏半山美景。 “沈先生早。”阿耀问好。 沈悬丧着脸“嗯”了一声。 到底谁发明的早上好?早上分明一点都不好! 只有棺材板被掀飞的愤怒! 餐桌上,纯甜牛奶,小兔子薄饼,鲜花榛果,爱心煎蛋…… 都是沈悬八岁以后,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 “我能喝杯咖啡吗?” 阿耀看向他,回应道:“不行。” “……”沈悬腹诽,帅是帅,就是有点无情无趣。 年轻的皮肤健康饱满,稍有瑕疵都会特别明显。 阿耀漂亮的大眼睛下,有淡淡青色,是没睡好的痕迹。 “阿耀……”沈悬坏心眼地招手。 阿耀俯身贴耳而来,神情是一贯的淡定。 食指掠过他眼底,若有似无碰触,沈悬低声道:“你是不是没睡好啊?有心事吗?” “没有。”阿耀反射性摸脸,像压到底的弹簧,瞬间弹回安全距离。 沈悬身体不好,肌肤接触的照顾很多,可他从未接受过,这种直白关心的碰触,可怕得很! 身旁骤然一空,沈悬也不在意,叉起兔子薄饼,咬掉耳朵,奶香也不是不能接受。 早饭刚吃完,管家来汇报,沈家三傻上山挖野菜归来。 三只笨蛋臊眉耷眼,从大到小一字排开,把挖野菜的篮子放在地上。 老二沈泉白衬衣皱得像咸菜干,一直在抹眼泪,哭得直打嗝。 沈悬往他面前的篮子里一看,好家伙!收获颇丰! 各种不知名野菜、猪草、番薯叶、地达菜,应有尽有,满满一筐。 这是什么新时代王宝钏啊?! 你是在向我炫耀,被渣男渣十八年,你不但能活,还能致富吗? 沈悬心烦,移开眼,看了看老三。 沈涵脖子上顶个桀骜不驯的哈士奇脸,除了裤角有点灰,鲜亮得好似去拍外景。 他的筐里,光三明治就有五种,包装上还贴着爱心便签。 昨晚上,翻越险阻上山投喂的白痴,得有一个加强连吧? 再看老幺,他张着嘴,闭着眼,无所吊谓地站着睡觉。 筐里空空如也,连颗耗子屎都不见! “都知道错了吗?”沈悬接过药,边喝边问。 沈泉、沈涵,见他一口气吃那么多种药,多少是有点愧疚担心的:“大哥,我们错了。” 沈瑜在一旁,猪似的拉了声呼,空气都沉默了。 不用沈悬说话,沈泉、沈涵左右开弓,给小兔崽子抽醒。 沈瑜委屈地双手捂脸:“大哥,你管管啊,他们打我!” “打得好。”沈悬咬牙。 沈家三傻,并不是骨子里的坏种,各有各的毛病,得慢慢治。 沈悬眼不见心不烦,把他们打发走,准备先过两天安生日子,其他的事,来日方长嘛。 没过一会,老二又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大哥,你能帮我个忙吗?”他低头手指搅成麻花。 沈悬关掉ipad:“说。” “是阿回……”沈泉扭捏,像一杯粉红色奶昔。 沈悬打断:“那别说了。” “大哥,你是不是对阿回有偏见啊?你以前不这样的。”沈泉不依不饶蹭到沙发边,“阿回说,我们都谈好多年恋爱了,也该见家长了。嗯……大哥,你愿意见见阿回吗?” 沈悬手撑额头,长叹道:“我说宝钏啊,你长点心吧。” “啊?”沈泉疑惑,指着自己说,“大哥,你在跟我说话吗?” 沈悬递给他一剂“你说呢”的白眼。 沈泉脸皮薄,性格敏感细腻,非常在意外界的目光,别人一旦表现出不耐,他都会逃之夭夭。 但为了宋回,他好像第一天参加超市促销的学生,硬着头皮往前凑。 “大哥,其实阿回人很好。长得好,一表人才;学习好,a大金融系研究生;工作好,顶级投行实习。”沈泉掰着手指头推销,“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他对我好。” 沈悬终于抬头,哂笑:“他都怎么对你好的?” “啊?”沈泉突然被问住了,想好久才道,“他、他每天晚上都会给我打电话,我睡了他才睡,他那么忙还给我买早餐。对、对了,我想起来,有一回三十六度,特别热,他开车到学校接我,等了我一个多小时呢。” 沈悬服了:“三十六度,怎么没热死他呢!” “大哥!”沈泉快气哭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沈悬喝一口阿耀递上的参茶:“我会考虑,只是爸妈刚走没多久,我没这个心思。” 沈泉也是个可怜孩子,长子体弱多病,抢走了父母所有注意力。 他生下来便是保姆带着,等他再长大点,上学了,好容易吸引父母一波注意,弟弟们又接二连三的出生。 他永远巴望着父母的关怀,永远被忘在脑后,就像一块三明治里,可有可无的生菜叶。 宋回就这样趁虚而入,轻而易举敲开一扇残破的门,将一切据为己有。 生在血雨腥风的豪门,父母亲缘浅淡,一路活成透明人。 沈泉没黑化变态,只是变成个恋爱脑,不知该庆幸还是惋惜。 “大哥,你能考虑我就很开心了,也、也不着急。”沈泉拉住他的手,又羞涩又感动,“我是真的喜欢宋回,我、我每天想他都想的睡不着。” 沈悬不客气地甩开他:“睡不着你就找个夜班上!” “……”沈泉目的达到,一秒都不想跟奇怪的大哥多待,“那我不打扰大哥休息了。” 说完他跳起来就跑没影儿了。 沈悬满肚子坏水,但是个坏得有原则的人。 他占了人家的身体,就要负起一部分原身的责任。 原身的亲兄弟,蠢是蠢了点,并非无药可救,收拾好了,没准有意外之喜。 沈悬是个亡命投资客,这回他想看看,命运的杠杆,又会翘起什么样的收获? 书中此刻,有个一笔带过的情节,宋回的白月光留学归来,但并未写到他们见面。 后来宋回谋夺股权,把沈泉送进精神病院,背后都有白月光的影子。 如此推断,他们这时可能就有联系了。 “阿耀。”沈悬吩咐,“去叫人查查,彭雪薇和宋回。” 6 第 6 章 沈悬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边按医嘱休养生息,一边摸排沈氏集团情况。 沈家依托上市公司,下设十几家企业,围绕主业,是个多元化矩阵。 在《白手起家》里,经过十个s级难度商业副本的沈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做得很屎,早晚完蛋。 仔细查看会发现,这些企业管理人都是沈家亲戚,只会趴在主业上吸血,是暖心绵羊沈父的杰作,如今终于搞成尾大不掉的烂摊子。 不过好消息是,沈家主业十分霸气,有极强的科技壁垒,是名副其实的行业领头羊。 沈母女中豪杰,威武霸气,将合伙制度发挥到极致,公司技术人才全在管理核心圈,她还破天荒发明了技术股权托管基金,让全体技术人员享受公司股权增值。 因此,在他们不幸离世,继承人重病数月,遗嘱尚在静默期的乱套背景下,上市公司居然业绩稳定。 几位核心高管,一点脸都没给沈兆隆、沈兆威,抗住压力,牢牢保护了公司正常经营。 市场只是在得知沈悬继承时,发生重大波动,这也侧面证明,投资人非常相信管理层,对股东能力不看好。 获得管理层认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如把沈家的边角料,先拆了吧。 沈悬在躺椅里闭目小憩,盘算着把沈家老鳖挨个捞上来放血。 阿耀悄无声息过来,见他还在休息,便不想打扰。 转身时,沈悬闭着眼出声:“什么事。” “沈先生,是夫人的表哥宋衍,说是来看望您。”阿耀如实汇报。 来了,原文里声势浩大的逼婚大戏终于来了! 沈夫人的表哥也姓宋,宋回是沈泉发小,其中关系不言而喻。 现在,沈夫人去世,还想抱住沈家大腿,当然是要在别处发力了。 “让沈涵准备好。”沈悬睁眼,满是戏谑。 他懒得挪地方,穿着宽松舒适的家居服,闲适悠然地靠在躺椅上,身边站着高大帅气的十九岁小助理,任谁不说一句纨绔! 宋衍和沈著携手走进小客厅,一眼看见败家玩意,不禁感叹命运不公,老天无眼啊! 阿耀有点不悦,刚刚宋衍是一个人来的,等待的一小会间隙,沈著不报而来,什么意思? 沈悬感觉到身边站了个冷气团,便拽了下他袖口。 阿耀冷若冰霜的脸,量子化春暖花开,静待采撷地望着他。 “怎么不高兴了?”沈悬问。 阿耀直言:“没有说沈著要来。” “小事,不值得不开心,嗯。”沈悬拍拍他笑了。 阿耀撇开脸:“不,沈先生的事,没有小事。” 青年倔强、愤怒,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在秋日暧昧暖阳下,格外漂亮。 沈悬的心脏漏了一拍,像是被小猫、小狗,轻舔了下手心。 “小悬啊,身体好点了吗?早就想来探望你,怕你身体吃不消。”宋衍端着表舅的架子,先展现一波关心。 旁边没有半点存在感的沈著,依声附和。 沈悬这才将注意力调回来,面笑眼冷地说了句:“多谢。” 他甚至懒得叫声表舅,带着被打扰的散漫不悦,天彻底被聊死了。 宋衍尴尬咳嗽一声,张嘴还想寒暄两句,看见沈悬垂目玩指甲,嘴边的话全咽下去。 人家这是根本看不上穷亲戚啊! 宋衍给沈著递个眼色,沈著受沈家委托来助场,不得不上。 “小悬,我呢听宋家舅舅说啊,沈泉、宋回这两孩子特别般配,谈恋爱也有好些年了。如今沈泉也考上研究生,年纪到了,又有心上人,谈婚论嫁水到渠成。” 宋衍这才敢接话:“是啊,他堂叔说得对。咱们都是亲戚,知根知底。宋回是我侄子,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品、学识、工作,无可挑剔。不过最重要的是,沈泉喜欢宋回,两个孩子有缘。” 真相大白,沈家亲戚,围剿沈悬不成,把主意迂回到沈泉身上。 沈家、宋家互通款曲,再加上沈泉这个傻逼恋爱脑,沈悬如有异议,一顶破坏弟弟感情的大帽子直接扣下来。 秋日清风吹起纱帘,小小客厅暗潮涌动。 哼,真搞笑,臭泥鳅掉咸水坑,还真当自己是海鲜了! 沈悬放下参茶,面带愁容,西子捧心地轻咳两声:“我父母早逝,还想弟弟们都多陪我几年。” “小悬,你先别激动。我们没有抢走沈泉的意思,就是结婚了,他也可以待在你身边啊。”沈著站起身劝说。 宋衍紧跟着摊牌:“对对对,这事好办,让宋回上门,我们不在意那些个规矩,只要孩子们好就行。” 给你脸了,上门?我看你上吊吧! 手绢掩嘴,沈悬讥讽道:“上门就算了,我怕他摔门槛儿上,磕着脸。” 宋衍的脸,阴得好似一块恐龙蛋化石,差点咽气儿。 沈悬吩咐阿耀:“去将大师请来。” 宋衍、沈著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多时,阿耀从楼上恭敬迎下一位瘦高和尚,白面长须,身披袈裟,气度不凡。 “上寒寺,善明大师。”沈悬介绍。 宋衍、沈著连忙起身,双手合十,与大师打招呼。 沈母信佛,乐善好施,是名山大寺的常香客,沈悬能请大师来家里,并不意外。 只是不知道,他们来说亲,沈悬叫来个大和尚做什么。 “大师,请。”沈悬微坐起身,冲他点头道。 善明大师在阿耀引导下,踱着方步,走到宋、沈二人面前,掏出三根红签递过去。 宋衍、沈著接过来,头对头研究:“早婚克夫?早婚散财?早婚死亲戚???” “这、这……不合适吧?大师?”宋衍的智商在燃烧。 大和尚也不理他,揣着手,闭眼仰头望天,拽得二五八万。 阿耀解释道:“善明大师修闭口禅。” 好家伙,还是个爱信不信,不提供解释的! 沈悬摆弄着白玉棋子,长叹口气:“这都是命,沈泉命中带寡,我也不好意思霍霍亲戚不是。” 他明着耍人,还一副理所当然,室内一股白莲清香。 可把宋衍、沈著气的,憋一肚子五谷杂粮,脸涨得通红,站那里好像一对儿澳龙。 “沈悬,我们也不是非要攀这门亲事。”宋衍拼命往回搂面子,“我就是可怜沈泉这个孩子,太喜欢宋回,跑来跟我哭诉。我是外人,我都被孩子们的一片真心感动了。可惜啊,可惜!” 沈悬此时,被阿耀伺候得像只瓷娃娃,又是喝水,又是擦手,根本没工夫听屁话。 宋衍算是看出来了,沈悬跟他那个心狠手辣,恶毒短命的妈一脉相承,就是见不得宋家好! 枉他信了沈家亲戚的鬼话,妄想天时地利人和,顺水推舟,将宋回塞进沈家! 沈著没想到沈悬六亲不认,掏出手机慌忙给沈泉发了条信息。 没多会,倒贴货沈泉一阵风似的赶来小客厅。 “大哥!”人未到声先至。 沈悬眼皮直跳,吼道:“你给我站那儿!” 沈泉一个急刹车,差点给古董花瓶带倒。 他红着眼抱怨:“大哥,宋叔是阿回的叔叔,你客气点啊。” 沈悬冷笑,这家伙脑袋都是野菜馅儿的吧。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可怜两个孩子了。”宋衍长吁短叹一阵,转身就往外走。 沈泉拦住他:“宋叔叔,我大哥不是这样的,您别误会……” “沈泉,你是个好孩子,叔叔也很喜欢你,希望你幸福。”宋衍故意回头,看了眼沈悬,“可是叔叔没本事,救不了你和宋回,你俩要想在一起,就得看造化了。” 说罢,他用力捏了捏沈泉肩膀,挤出两滴鳄鱼泪,快步离去。 沈泉回头,盯紧掩面躲进角落的大师,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为什么要坏我姻缘啊?!” 他把大和尚揪得东倒西歪,突然手上黏糊,居然揪出来一把胡子? “你、你到底是谁?”沈泉急得叫沈悬,“大哥他是骗子!” 闭口禅和尚终于说话了:“什么骗子!这叫演技!” “沈涵?怎么是你?”沈泉崩溃,“我打死你个混蛋!” “哎、哎!真打啊你?再打我还手了啊!” “你个糊比,没戏演,演家里来了!” “你松手!是大哥叫我来的!” “你生出来,我就该给你掐死!” “说什么屁话,你就大我一岁!” 沈悬捧着参茶,舒适眯眼,看两个弟弟跟两只公猫似的,物理上打成一片。 “沈泉。”见二人互挠得差不多,他给阿耀使个眼色。 阿耀绕过倒地台灯,一手一个,提着领子分开。 沈涵假胡子、假眉毛、假头套全被挠掉,粉毛配烂袈裟,整一赛博朋克。 沈泉气得双颊通红,眼泪汪汪,脖子、脸上全是红手印,明显就是只能挨打的笨货! 没等沈悬说话,他带着哭腔开嚎:“大哥,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干嘛要得罪亲戚!” “你闭嘴!”沈悬来气,“我说了会见宋回,而你又在干什么?” 今天这场逼婚大戏,明眼人一看便知,宋家、沈家亲戚、沈泉串通一气。 沈泉鬼迷心窍,理亏嘴硬:“大哥,我是下定决心,要和阿回在一起的,你阻止不了我!” 明明每个人都没有爱过他,却不容许他和相爱的人在一起? 他只不过想在巨大到窒息的世界里,拥有一点点存在的意义而已。 “沈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悬身体前倾,非常严肃地问道,“即使舍弃一切,你也要跟宋回在一起吗?” 沈泉抹掉眼泪,毫无犹豫地说:“是。” “好。”沈悬欣赏他一蠢到底的勇气,“最近,我会挑个日子见宋回,时间、地点订好,会通知你。” 沈泉表情僵住,转瞬笑了,带着眼泪狼狈不堪:“谢谢大哥!谢谢!我、我这就去吃野菜!” 沈悬目送那抹欢快背影,消失在门外:“叫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彭雪薇回来一周了,宋回没见过她。”阿耀想了想,又添一句,“周日晚上,彭雪薇参加同学会,在四季,没请宋回。” 沈悬抬头,颇为欣赏地看他一眼:“好啊,那就订在四季。” 7 第 7 章 沈泉对这次见面非常重视,来不及给宋回订手工西装,就送了一套高奢g家当季新品,用vip特权,从港城加急调来。 他还向三弟沈涵借了块绝版名表,枪铁灰的“天外来石”,只为与西装相配,力求每个细节达到完美。 最终宋回也只收下西装,对过于贵重的手表,表示不必要。 并对沈泉说:相信大哥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大哥要看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对沈泉的真心。 沈泉当场感动得稀里哗啦,被宋回抱着哄好久才哄好。 宋回家境小康,可惜家里有四个孩子,过得并不富裕。 宋回母亲有心脏病,生下大女儿后,医生建议不再怀孕生产。 可她意外怀孕,在全家坚持生下宋回,一个儿子,一个姓宋的儿子。 而她也搭上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在宋回两岁时病逝。 宋回父亲迷信,算命的说宋回克亲,便送到乡下在姥姥家长大。 不久宋回父亲再婚,三年抱俩,都是儿子,哪里还想得起亡妻,和远在乡下的儿子。 直到宋回六岁,就要上学,姥姥领着他打上宋家大门,闹得街坊四邻围观好几天,这才混到个回城上学的待遇。 宋回和大姐,在亲生父亲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明明小康的生活水平,在姐弟俩这里刚刚温饱,而两个弟弟远超他们的生活,就在眼前。 宋回从小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爬向高处,不择手段! 老天将沈泉送到他面前,命运的转机就这么来了。 宋回父亲突然发现,沉默硬冷的木头儿子,居然是颗有利可图的金子? 他供宋回上了学费很贵的金融专业,供到研究生毕业,如今这笔投资,终于到了收获时节。 宋回是割裂的,他在外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工作、学习、社交样样拔尖,朋友众多,无不交口称赞。 而当他回到家,就是一个阴沉古怪,自卑自负,要么一言不发,要么阴阳怪气的怪物。 他沉淀下的恶与负面情绪,都牢牢锁在老小区,朝北的小房间里。 宋回心里很明白,他人生的光明,所有瞩目与重视,都是沈泉给的。 但他同时竭尽全力否定,坚信都是他的优秀该得的。 当纯真爱意变得浑浊,人心便在迷茫中横冲直撞。 “唉宋回,张总找你呢。”同事羡慕他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今天穿得真精神啊。” 宋回笑着回答:“哪里,你今天也很美,口红颜色很配。” 同事娇笑:“就你会说话,快去吧。” 宋回点头转身离去,走廊灯光照着高大帅气的背影。 “他家里是不是有啥背景啊?那套西装g家新款,六位数,还只有港城有。” “你真不知道啊?他小男友是沈家二少!全城都知道,你村通网啊?” “我就知道,万一挑一的投行实习岗,怎么可能落普通人手里。” “你们看着吧,他飞黄腾达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猜猜,老张叫他干嘛?” “转正?不到一个月,违规吧?” “你们的想象力,真贫瘠!” 不久,宋回没事人一样,走出总监办公室,温和有礼地和每个人打招呼。 没人知道他的皮囊下,内脏如岩浆般翻滚,野心澎湃而生。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向上爬,爬到最高处,爬过所有人的头顶! 周五下班前,最闲适的时光,宋回转正、升职通知下发。 他打破最短实习转正记录,又成为第一个转正即升职的人,一跃成为公司炙手可热的新星。 一切来源于疯传的消息——沈悬要见宋回,沈、送两家好事将近。 公司未雨绸缪,将宋回这位乘龙快婿,送上青云,以后全权负责沈家上市公司相关事务。 宋回收拾好桌面,抱起笔记本电脑,走出实习区,在一片艳羡、嫉妒的眼神里,缓慢而又有力地,走进玻璃隔断的独立办公室。 他关上门,放下百叶窗,拉松领带,坐进宽大厚实的办公椅里,转向落地窗—— cbd地标双子塔高层,城市尽收眼底。 名誉、财富、权利就在不远处,等着他来征服! …… 周日,沈泉激动地拉着宋回,提前一小时到达四季。 “阿回,你别紧张啊,我大哥其实人特别好……”沈泉本想安慰他,越说越心虚。 宋回握住他的手:“别担心,我转正了,还升了经理,工作算是稳了。大哥也不会担心,让你跟着我吃苦,阿泉,我会努力的。” “真的呀!”沈泉差点跳起来,“那可是kk国际顶级投行!你居然一个月不到就转正了?还升了经理?天呀!你是什么品种的神仙?” 沈泉考入a大金融系,就是kk内定的投行实习生,但他暗中将这个名额转给了宋回。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拿到kk实习名额,是宋回此生最骄傲的事。 脱离沈泉影响,他的自信第一次如此膨胀。 原来他跟沈泉的差距,也不是那么大。 沈泉喜欢他,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啊。 与沈泉的激动、积极不同,沈悬被阿耀提醒,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阿耀为他配了身软灰色休闲西装,柔软舒适的乐福鞋,家庭聚会,主打一个闲适温馨。 “先生应该再订几套衣服了。”阿耀帮他收拾领口,“尺码有点大了。” 沈悬站成个衣架子,任他摆弄:“嗯?不用,我还会胖回去的。” 阿耀轻笑出声:“那就太好了。” 他极少笑,笑起来会露出单侧小虎牙,明亮的少年感。 “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沈悬的眼神,意犹未尽地从他脸上收回来。 阿耀整理衣襟的手,落在他胸口抖了一下:“没有。” “那以后你要记着,我说过。”沈悬慢悠悠说。 漫不经心的笑,映在黑色瞳眸里,化成浅淡一汪春水。 阿耀停下手指,沈悬的体温透过轻薄布料,不疾不徐爬上来,是暖的。 沈悬侧目,视线正好落在阿耀耳旁。 夕阳将空气烫成熟红色,光线透过耳尖最柔的软骨,红成了一滴血。 沈悬突发奇想,洁白如玉的耳珠,就该配一颗血红的宝石耳钉。 “消息放出去,宋回直接由实习生晋升经理。”阿耀打破灼热空气,话语带着点疑惑。 沈泉带宋回见大哥的消息,正是沈悬让阿耀散布出去的。 沈悬收起手臂,摸了摸蓝宝石袖扣:“人这辈子,最可怕的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得到再失去,繁华如过眼云烟。” “得到还会失去,说明他本就没有,都幻境罢了。”阿耀最后订正时间,叫司机在门后等。 沈悬看了他许久,说道:“走吧。” 十九岁的小伙子,正是作天作地撒大泼的年纪,阿耀却活成被人间苦乐腌渍成熟的模样,不悲不喜,无欲无求。 …… 四季是一家顶层花园酒店,高端优雅,私密性好,常年一位难求。 它由七座主题各异的小花园组成,配以玻璃穹顶,夜幕降临,树影繁星,美轮美奂。 沈悬订的“亚岛”包厢,与彭雪薇的“乱红”仅隔一条清幽小径。 小径由鹅卵石铺就,隐在高大灌木间,不是常客很难发现其中奥妙。 “乱红”是个大包,能容纳十二人,不设套间与休闲室,是最普通的餐厅,就这,还是彭雪薇托学长,学长托朋友,好容易订下的。 a大金融系是王牌专业,就读的非富即贵,是有名的各种二代俱乐部。 彭雪薇本科毕业,留学m国,藤校研究生归来,刚刚入职顶级资管公司,就下血本拉一波班级人脉。 聚会进入后半场,水酒又上一轮,再放不开的人,此时在酒精作用下,都健谈起来。 彭雪薇面色酡红,用湿巾沾着脸颊降温,眼神晶亮,兴致盎然地听公子少爷们吹牛逼。 “雪薇,我一直好奇,你今天怎么不叫宋回呢?”同学半醉半醒,终于说出疑惑,“明明上学的时候,你俩关系是最好的,说心心相惜都不为过。” “就是,别是背着我们私人约会,聚会就不好来啦?”另一个同学起哄。 彭雪薇淡定自如:“哪有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kk多忙啊,打扰人家不好的。” “真的假的呀?忙成这样可不行,让我来帮你问问!”她身边同学喝的有点多,拿起手机拨给宋回。 彭雪薇假意阻拦:“唉~你们可不要乱说啊!” 和大多数人一样,彭雪薇不看好宋回与沈泉,他们一个在月宫里,一个在泥潭内。 甚至她出国时,很多人都讲,说不定等她回来,宋回、沈泉都变成笑话了。 留学读书这些年,她一直没断过和宋回的联系,一声新年好,一句又到秋日,声声有应,句句有返。 她能感受到宋回压抑的情感,与她一样,深埋于心。 彭雪薇真心觉得,沈泉配不上宋回,他只不过用金钱买一具皮囊,注定得不到宋回的真心…… 鹅卵石小径的另一边,是四季最漂亮的水榭“亚岛”,沈悬的家宴才吃到一半。 桌子不大,沈泉殷勤地给大哥布菜:“大哥,你多吃点,你都瘦了。” 沈悬到场后,直接开饭,心情极好地与宋回说着些家常,出乎意料的温和。 如此和睦的场景,如此正常的大哥,沈泉高兴得要起飞。 沈悬话不多,四季菜品精致,很合他胃口,弟弟给夹的菜,他一点不落都吃了。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时,宋回放在桌上的手机,发出嗡嗡震动声。 宋回拿起来一看是同学,二话不说赶紧摁掉:“大哥对不起,是工作电话。” “大哥,kk你知道,很忙的,人进去都当驴用。”沈泉小母鸡似的护着宋回。 沈悬只抬了下眼皮:“没事。” 三人继续吃饭,宋回的手机再次震动。 他有点不耐,想关机,拿起来一看迟疑住——彭雪薇! “电话该接就接,不要耽误工作。”沈悬放下筷子,通情达理地说了句。 宋回看着电话,鬼使神差站起身:“谢谢大哥,我去外面处理一下。” 8 第 8 章 待宋回走到没影儿了,沈悬将擦手毛巾丢在桌上:“他还真敢。” “啊?大哥,怎么了?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沈泉傻兮兮地问。 沈悬没理他,要来菜单翻看。 沈泉讨好地凑过来:“大哥,你今天胃口真好,还要点啊?” “嗯,我看有没有猪脑子,补一补你脖子上的那颗球儿!”沈悬恶魔嘲笑。 沈泉下意识摸头,嘴里念叨:“又变脸,又骂我!” 宋回这个电话打得有点久,久到粗线条的沈泉,都频频望向窗外:“要不、要不我去找找他吧。” “老实坐下吃饭,别跟个老妈子似的。”沈悬将果盘推到他面前。 沈泉心不在焉,塞一颗车厘子在嘴里,腮帮子鼓成小松鼠。 没过一会,阿耀进来,俯身贴耳与沈悬说了几句话,便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沈泉,陪我去外面走走吧,屋子里有点闷。”沈悬起身。 “哦。”沈泉连忙冲到他身边,“大哥,你是不吃多了有点撑啊?我带了消食片。” 沈悬无语,推开他:“我看你该吃点脑残片!” 头顶星辰如瀑,他们穿过花园,远远看见阿耀站在回廊尽头,再往前是一片漆黑。 回廊尽头是个小水台,从水湾处连向另一边,形成个隐蔽角落,前面灌木密集,只能借着星光,从缝隙里窥见一二。 沈悬毫不客气地将沈泉揪到台上,隔着灌木,隐约看到两个站得很近的身影。 一个高大有力,一个娇小优雅。 沈泉很快就认出宋回的身影。 他心思纯真,面上展开笑容,张口就想叫人,被沈悬死死捂住嘴。 下一秒,他看见,那个娇小身影,仰起头,长久注视着宋回。 彭雪薇的手落在宋回肩头,再很自然地滑落到手臂中央:“宋回,好久不见,没想到这么意外。”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春天融化的清泉,打在冰凌上,清脆动人。 “雪薇,恭喜你进亚盛资管。”宋回语调轻快,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彭雪薇笑了:“比起kk,我那工作不值一提。” 她说着言不由衷的吹捧,心里面却在想:原来他真的有在关注我,一直都有。 刚刚宋回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提醒,他在和沈泉还有家人吃饭。 两人像极了老同学久别重逢,可眼睛里流淌的情愫,难以遮掩。 “彭雪薇?怎么会在这里?”沈泉小声嘀咕。 他迟钝,信任宋回,但不傻。 学校里,关于彭雪薇、宋回的传闻,沸沸扬扬。 他们一起经营学生会,主持晚会,拿基金奖,他们曾被誉为a大金融系金童玉女。 那是沈泉、宋回感情最不稳定,几近崩溃的时间,直到彭雪薇远走留学。 现在,她回来了,站在那里的两个人,连影子都是那么般配。 沈泉雀跃的心,如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小石子。 沈悬关注着他脸上表情,低声嘲讽:“红豆才配相思,你要做绿豆,就只能配王八。” 沈泉愤怒转头:“你故意的!” “你确定,没有我,他们就不会遇到吗?”沈悬眼神快意里带着狡黠。 沈泉被说得哑口无言,又慌又气又急,眼睛蒙上一层雾水,泫然欲泣。 “没出息的货,不许哭!”沈悬压低声音呵斥。 一阵清风,树影摇曳,保持暧昧姿势的二人,瞬间清醒,拉开安全距离,相对无言。 沈泉贴着灌木,也不嫌扎脸,眼睛绷得老大,像只要吃人的猫头鹰。 他一只脚迈上岸,重心前倾,全神贯注。 沈悬后退两步,突然伸出双手,在他身后用力搡了一把。 沈泉毫无准备,一大步跨进灌木丛,瞬间被扎成豪猪,惊叫着跳到彭雪薇和宋回中间。 彭雪薇大惊,捂胸尖叫后退:“这是什么东西啊?!” 宋回胆子大,一把抓住灰头土脸的沈泉:“沈泉?你干嘛呢?” 沈泉脸上被划出细细的血口,头上满是树叶,衣服也被刮擦出痕迹。 他来不及整理仪表,却第一次在宋回脸上,看到不耐烦之极的表情。 好似他真的是一只,不知好歹,破坏气氛的豪猪。 “你太久没回来了,大哥叫我来找你。”沈泉下意识逃避,掏出大哥做挡箭牌。 宋回含着怒气的脸,瞬间和颜悦色:“是我不好,叫你担心了。” 他松开捏红的手腕,顺着沈泉的腕骨摸下来,毫无负担地十指交缠,亲密无间。 “彭雪薇,不用介绍了吧。沈泉,我男朋友,我们正在和家人吃饭。”宋回的情绪转变、控制堪称一流。 一句话的功夫,眼中全无眷恋,取而代之的是甜蜜、呵护与疼爱。 “听说你们都见家长了,什么时候摆喜酒啊?”彭雪薇道行也不差,指着后面说,“包厢一大群同学,都等不及了。” 二人大大方方,真如老同学见面,倒显得沈泉疑神疑鬼,心思龌龊。 “学姐你是来参加同学会的?”沈泉豁然开朗。 彭雪薇笑得没啥笑意:“当然啊,我刚入职,这不,给自己拉点关系,小泉以后也要多关照啊。” 说着她打开手包,递给沈泉一张名片。 沈泉接过来,赶紧收起,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尴尬。 “哎呀,也是巧,真不该打扰你们。我是实在喝不过那群人,躲出来透透气,没想,宋回在这打电话呢。”彭雪薇捂着微红脸颊,问道,“小泉千万不要误会。” 沈泉完全被严丝合缝的逻辑打晕,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学姐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我就是找人,走错路了。” 宋回搂住他的腰,把人带到怀里:“宝贝,我们赶紧回去吧,不然大哥要担心的。” 他全程没有解释,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双方道别,在漆黑小径背身而去,黑暗里,宋回、彭雪薇微微回头,感受到彼此视线,满意地笑了。 “阿回,对不起哦。”沈泉为自己的鲁莽猜忌,感到深深自责。 宋回摘掉他头发上的树叶:“没事,都是误会。只是这意外,就要不跟大哥讲了。你也知道,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对吗?” 沈泉张口,又不敢告诉他是沈悬已经知道,只能喏喏应了。 “真乖。”宋回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眼中笑意扩大成自信的样子。 快到水榭门口,沈泉越发紧张,满脑子都是大哥举着斧头,追砍宋回的血腥场景。 “阿回!我、我不舒服,胃疼、肚子疼、头也疼,你快送我去医院吧!”他突然揪住宋回,打算装病逃跑。 宋回疑惑地抱住他:“什么了?吃坏肚子了?” 此时,等待多时的阿耀,从昏暗中走出来。 “二少、宋先生。沈先生先行离开,请二位继续用夜宵,如果想要留宿也是可以的,不用拘束。”他说完,便送上水榭后小别墅的门卡。 宋回又惊又喜,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通过沈悬这一关? 沈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懵逼套着懵逼,他大哥究竟在搞什么鬼? “请您一定代我们谢谢大哥,只是阿泉好像不舒服,我们需要去医院。”宋回对阿耀非常客气。 沈泉火箭似的站起身:“我没事,我又好了!” 宋回:“???” …… 阿耀处理完四季后续,回到半山别墅。 沈悬已洗漱完毕,靠在床上看书。 阿耀去厨房,亲自拿了晚间汤药,又挑了几颗糖渍甜梅,用清透小盘盛着,玫红、瓷白在暖灯下格外诱人。 中药清苦,有时还带怪味,沈悬格外抗拒。 阿耀便像哄小孩一样,各样手工腌果子,换着花样来。 想起沈悬皱成一团的脸,吃下甜梅再舒展开。 阿耀曲起指节,挡在嘴唇上,若有似无地笑了。 早秋,夜晚山风已有萧索的味道,树影婆娑,映在窗前。 屋内只亮着盏台灯,沈悬举着张旧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沈先生,喝药。”将托盘搁好,他捧了药碗,亲自试了试温度。 沈悬满脸不耐,单手接过来,把勺子丢回去,憋气闭眼,狗熊喝雪碧似的,吨吨吨下肚。 苦啊,比命都苦! 沈悬以手掩嘴,苦得泛起泪花。 阿耀连忙捏起一颗甜梅递过去,原想递到他手边。 谁知赶巧,沈悬手落下来,梅子就这么怼在他嘴边。 阿耀想撤回,已来不及。 暖灯下,梅子裹着稠密糖渍,被白皙圆润的指尖掐出了一层光。 沈悬垂目,锁住他的指尖,思索片刻,侧头悄无声息地吃掉那颗梅子。 心脏骤然失速,阿耀瞳仁里,映着浓稠的色彩。 从淡色的唇,到娇粉舌尖,再到嵌在里面的玫色果子。 阿耀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好像心脏私自跑出去,沾满苍耳,一边是蜇人的痛,一边是通体愉悦的战栗。 拇指与食指狠狠捏在一起,他若无其事收起盘碗:“沈先生早些休息吧。” “好,你也是,晚安。”沈悬捡起报纸,很快投入。 空气里暧昧挥发殆尽,只剩清冷、禁欲的虔诚香调。 身体在远离,沉黑眼眸一直追着削薄的唇。 阿耀站在门口,喉结上下滚了滚,声线低沉:“沈先生,晚安。” …… 第二天早上,阿耀迟到了,自己到管家那儿,签了迟到单子,破天荒的头一回。 小餐厅里,沈泉、沈悬兄弟两,正面对面坐着吃早餐。 看上去气氛还不错的样子。 突然客厅外传来叫声:“沈涵!沈涵!你给我出来!” 9 第 9 章 沈泉一口麦片粥差点喷出来,呛得不住咳嗽。 沈悬放下筷子,不悦皱眉。 阿耀快步走向客厅处理,没等他到地方。 一位穿着时尚,妆容精美的女孩闯进来,身后跟着擦汗的管家。 身材高大的阿耀拦住门口,女孩这才停下脚步:“我找沈涵,叫沈涵出来!” “女士,这是私人别墅,非请私自闯入,我可以报警。”阿耀冷得像冰。 女孩不服气:“谁说没人请我,是沈涵叫我来的。” “去把沈涵叫下来。”沈悬吩咐管家。 早上管家就跟他汇报,沈涵昨晚半夜回了别墅,这会还在呼呼大睡。 沈涵童星出道,很早搬出去独住,被经纪人、助理、粉丝捧成了废物点心,转型失败查无此人。 他偶尔跑回家,一定是惹祸、犯事,躲起来当王八犊子了。 “我是沈涵的大哥,你贵姓?”沈悬示意阿耀让开,吩咐管家待客。 他四两拨千斤的处理,让餐厅瞬间安静下来。 女孩嚣张气焰被压,老老实实自报家门:“我姓柳。” “好,柳小姐找沈涵有什么事吗?”沈悬不紧不慢地问。 女孩犹豫一下:“你是沈涵大哥?那……你管事吗?” 沈悬回道:“沈涵还是能管的。” 女孩年龄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她长相甜美,身材高挑,穿衣打扮专业讲究,有模特的样子,但精明里带着几分躲闪。 “你管事那就好办了。”女孩从包里翻出b超单子,扔在茶几上,“我怀孕了!” “噗——咳咳咳!”沈泉刚喝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沈悬沉默不语,暗骂沈涵这个人渣! “你这么漂亮,生的宝宝一定很可爱。”他笑着说。 沈泉听闻,又变成一只猫头鹰,傻呆呆地望着他。 女孩也是一愣,以为他没听懂:“我怀孕,孩子是沈涵的。” “我知道呀。”沈悬颇为认真。 对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女孩懵了,张了张嘴说了句:“那、那我怎么办?” “我是主张,既然有了孩子,就要认真对待。你放心,沈家我说了算数的。”沈悬用温毛巾仔细擦手。 女孩吓一跳:“我可不跟他结婚!” “柳笑笑,你有完没完,说了二十万滚蛋,还来?!”沈涵睡成只狮子,咆哮着冲下楼。 柳笑笑站起来,叉腰就骂:“沈涵,说好了二百万,少一个子儿,我都跟你没完!” “二百万?你肚子里是比特币吗?”沈涵嘲讽。 柳笑笑不甘示弱:“我只知道,没二百万你得暴毙!” “博叔,这种玩意儿你也放进来,报警报警!”沈涵不耐烦到极点。 柳笑笑艺高人胆大:“好啊,照片全在邮箱,定时发送,鱼死网破!” “都闭嘴!”沈悬拍桌。 乱成一锅粥的餐厅,骤然安静。 “沈涵,你跟这位柳小姐是什么关系?”沈悬从阿耀手中接过茶。 沈涵气急败坏,挠着一头粉毛:“前女友,和平分手。” “你那是分手吗?一天分八个,你那叫裁员!n+1补偿都没有。”柳笑笑像极了讨薪。 沈涵咬牙切齿:“反正,你肚子里的孩子,跟我无关。我就跟你一晚上,我他妈还醉得人事不知。柳笑笑,你别太过分!” “二百万,不过分。你泡吧都不止这个数。”柳笑笑双手握紧链条包带。 沈悬深呼吸:“备车,你们两个都跟我去医院。” “我不去!”柳笑笑捡起b超单,转身就想溜。 沈涵堵住她:“我大哥说得没错,去医院验dna,柳笑笑你完了,敲诈勒索等着坐牢吧!” 柳笑笑在阿耀和沈涵的挟制下,不得已来到私立医院。 沈家有医院股份,因此享有专门的家庭医生服务。 宽敞明亮的独立接待室,沈悬坐在中间,左右手边各坐着沈涵和柳笑笑。 沈涵坐没坐相,双手打开搁在沙发背上,翘着二郎腿,就是个长相俊俏的gai溜子。 事情发展完全出乎意料,被甩后气急冲头的柳笑笑,慌张不已。 阿耀如影随形,站在沈悬身后,冷眼旁观。 副院长亲自上阵,询问:“沈先生今天是给哪位做检查呢?” “不是什么大事。”沈悬看一眼沈涵,“就是想给我三弟做个结扎。” 副院长:“我、我没听错吧?三少要、要结扎?” “我不要!”沈涵毛都炸了,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哥你疯了?” 柳笑笑“噗嗤”笑出声,嘴唇比划两个字:“活该!” 沈悬慢条斯理说:“您没听错,给沈涵做结扎。” “开什么玩笑,有病吧!”沈涵像发疯的猫科动物,嗷呜嗷呜就往门外冲。 沈悬使个眼色,门口保镖提小鸡仔似的,把沈涵摁进椅子里,推回原地。 副院长请来专科医生,详细讲解男性结扎手术过程、风险及愈后。 沈悬听得极其认真,沈涵被迫听得毛骨悚然。 柳笑笑这回也笑不出来了,尼玛……玩这么大?真的吗? 她就是气不过,沈涵批发分手,毫无诚意,没想到结果这么劲爆?! “你们的技术,我信得过。”沈悬当即拍板,“阿耀,去给三少办住院手续吧。” 沈涵拼命挣扎,像坐了一屁股榴莲壳,几个保镖都摁不住。 “大哥、哥、亲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他眼睁睁看阿耀拿起他的证件,跟医生往外走,“大哥你放过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 电视上光鲜亮丽的小鲜肉,如今脸色涨红,青筋暴露,歇斯底里挣扎,好似一场魔幻剧。 柳笑笑抱着小挎包,缩进沙发角落里,吓得不轻。 “你错了?你哪里错了啊?”沈悬眼神温柔,声线冰冷。 沈涵伸长脖子,像出水的龟丞相:“大哥,我、我再也不敢脚踩多只船,要是再犯,你就、你就打断我的腿,把我从蜈蚣变成蛆!” 最后那个“蛆”字儿,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劈嗓子,如开水盆旁,待宰的公鸡。 沈悬满意点头,医生以为有转机,暗中长出口气。 哪知他薄唇轻启,漠然道:“住院。” 保镖同情地看一眼沈涵,打开门,连人带椅子一起推走。 走廊里传来沈家三少绝望惨叫:“爸爸、妈啊!你们快来管管大哥啊!救命~啊~,爸妈,带我走吧……” 柳笑笑见门没关紧,史莱姆似的滑下沙发,手脚并用爬向门口。 “柳笑笑。”沈悬放下茶杯。 柳笑笑眼前一黑,八只西装裤长腿横空出世,顺着锋利裤缝望上去,每个保镖脸上都写着——要你狗命! “大哥!我错了!”她一百八十度掉头,窜上沙发,扭成只黄花小鹌鹑,“我、我真没怀孕,全是骗人的,b超是p的,人都没睡到,我也不要钱,只是气不过。” 沈悬憋着笑,这姑娘说快板的吧? “沈大哥,我真的就是想吓吓沈涵。他我初恋,初恋就被甩,您应该理解吧?”柳笑笑把包链扭成麻花,“我要知道您老人家在,打死我都不敢去。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瞎!” 沈悬问:“现在,还想要这个初恋吗?” 柳笑笑摆手晃头:“不要了、不要了。” 沈悬又问:“对这位初恋还有滤镜吗?” 柳笑笑尴尬:“没了、没了,他刚刚好像戴假发的王八。” 沈悬点头:“这就好,这种粉毛猪,不值得你们前仆后继。” “……”柳笑笑无语,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那我可以走了吗?”柳笑笑小心翼翼指着大门。 沈悬早看出她的原形,只是借题发挥,敲打肆无忌惮的人渣沈涵,没想难为一根筋的柳笑笑。 他让保镖送上一张二百万支票:“这是沈涵许诺给你的。” 柳笑笑根本不敢收,被保镖硬塞手里:“沈大哥你放心,我出门就捐款希望工程。我今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报复社会……报答!报答社会!” “行了,送柳小姐回家吧。”沈悬吩咐。 话音未落,阿耀回来汇报:“沈先生,三少住院办理完毕了。” “他没闹?”沈悬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阿耀说道:“闹,绑床上了。” “嗯,做的不错。”沈悬睁眼。 门口竖起耳朵听八卦的柳笑笑,跳起来,踩着风火轮冲进走廊。 沈泉全程吃瓜,一言不发,到最后乐不可支,他就爱看沈涵倒霉,活该! 他与沈涵只差一岁,八字不合,经常爆发全面战争。 只是沈涵混球水平较高,沈泉大部分时间在挨揍,两人结仇已久,做梦都想掐死对方。 “沈泉,刚刚医生说得你都听明白了吗?”沈悬调转矛头。 沈泉笑得仿佛吃了蜜蜂屎,突然听到这话,表情精彩绝伦:“大哥,我可只有阿回一个男朋友。” “没说你,我就是觉得,这手术也挺适合宋回的,不如一起做了,也能给沈涵做个伴儿。”沈悬轻飘飘落下一句,抬腿就走。 医生满脸写着:这可不兴买一赠一啊…… 沈泉满脸呆滞,僵了足有半分钟,才疯狂追出去:“大哥!刀下留人呐!!” 10 第 10 章 沈涵指天发誓,跪地求饶,终于保住自己的小蝌蚪养殖基地。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沈悬命人将沈涵房间搬空,吊顶都拆了,只留一床地铺。 又请来一尊鎏金大佛,镇守妖邪。 最后将沈涵丢进去,抄一页经文,敲一下木鱼。 一日三餐,野菜、红薯、稀饭。 直接当和尚都不用实习期。 医院结扎一战,震撼两个弟弟,老三沉迷念经,老二沉迷学业。 没人作妖,沈悬觉得,家里的空气都格外清甜。 宋回正式投入工作,kk是顶级投行,压力极大,沈泉为不打扰他工作,主动降低联系。 两人难得不腻味在一块,各忙各的。 沈泉是走读生,晚上小组作业,连线开会。 年轻人讨论着,就开始慢慢跑题。 跑到了学校惊爆大瓜,明星恋人,一个精神出轨,一个肉//体出轨。 会议室,大家八卦的津津有味,立场各异,争论不绝。 只有沈泉心不在焉,想起四季那晚,彭雪薇和宋回。 明明一切都那么合理,严丝合缝。 可他的心仿佛经历一场主震,余震不断,连绵不绝。 他一边憎恶自己的多疑,一边被耳机里,精神出轨的说法夺走全部注意力。 人生,就像一场搭伙开车的旅程,谁又能保证,疲惫无聊下,不被沿途美景蛊惑? 沈泉借口有事,提前退出讨论。 他不知不觉来到楼上小客厅,那里是沈悬晚上经常待的地方。 沈悬正在喝药,苦得直皱眉。 看到这一幕,沈泉心里酸疼、酸疼的。 大哥身体不好,却要扛起公司重任,他们三个都是笨蛋,不拖后腿都算胜利。 “大哥,很苦吧。”沈泉主动递上水杯。 阿耀影子般飘走,将小客厅灯光调暗,温馨的昏黄。 “嗯。”沈悬喝口水。 沈泉在他身旁坐端正,乖巧可人:“大哥,你饶了老三吧,我看他念经都念傻了。” “你给沈涵求情?”沈悬意外,这俩可是死对头。 沈泉尴尬搓手:“我们三个是白痴,大哥都不嫌弃。我也不好意思记那个仇,他毕竟是我弟弟。” “他不着急。”沈悬反问,“四季后来玩得开心吗?” 提到四季,沈泉犹豫半天,终于问出口:“大哥,你是在试探宋回吧?试探他对我是真心,还是为了钱?” 他想了很久,时间、地点是大哥指定的,彭雪薇和宋回碰面,是大哥带他撞见的。 最后,大哥并没有难为宋回,还给他们订了房间,还问他开不开心?这不合逻辑。 可如果换一种角度理解,彭雪薇是大哥故意找的,主动勾搭宋回,宋回处理得体,大哥很满意,那一切全都说得通了! 沈泉真想为自己的聪明,站起来鼓掌。 沈悬拇指支住下巴,嘴唇在手指隐蔽下,弯起嘲讽弧度:“你觉得呢?你这么聪明。” 沈泉的王宝钏综合征,不是吃两天野菜,看两次偶遇能治的。 要击碎的,不仅仅是他坚不可摧的幻境,还有躲在身后的宋回。 此刻,沈泉就是最肥美的鱼饵。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而我也坚信,宋回不是为钱。大哥尽管放马过来吧!”沈泉拍着胸脯立下豪言壮语。 手指点点茶几边,沈悬警告:“那你可不能作弊,沈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哎呀,我知道。”沈泉按下雀跃,恨不得马上说与宋回听。 两人又聊点有的没的,沈泉见他已有倦意,道了晚安,便要走。 等到门口,他又收住脚步,难为情地问:“大哥,你说精神和肉//体,哪个出轨更严重啊?” 沈悬一愣,将汤盅盖丢在茶几上:“你就非要吃屎吗?!滚!” 沈泉飞速滚走,手碰到开关,满屋子灯都被按亮。 刺眼灯光,晃得沈悬要升天! 沈泉是标准的狗肚子憋不住二两屁,在宋回面前,将他大哥卖了个底儿朝天。 宋回也在怀疑,怎么那么巧,偏偏遇上彭雪薇? 听沈泉一说,他恍然大悟,惊出一身冷汗。 这就是豪门,阴险狡诈之极。 可那又怎么样呢? 不!过!如!此! 宋回摸着沈家小傻子的脸颊:“宝贝儿,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无论你家财万贯,还是身份分文,我对你的爱不会有分毫改变。” 海誓山盟彻底冲晕沈泉头脑,即便与世界为敌,他也要守在这个男人身边! …… 身体休养得差不多,沈悬有节奏地出入公司。 隔两三天来一趟,待一两个小时。 偶尔有高管被他叫进来问话,公司一时间充满要变天的紧张气氛。 但过了两周,大家发现,原本愁云惨淡,进出总裁办公室的高管,变得神采飞扬。 有时候会看见,他们亲自抱着文件夹,跑进跑出,神神秘秘。 有的高管,严肃紧张地进去,叉腰狂笑着出来。 总裁办公室,很快从神秘变成神经。 整个公司在井井有条,和摸不着头脑间,左右横跳。 终于理清沈家亲戚把持的外围公司,与上市公司交易来往,沈悬叫了董事局会议。 在这之前,他准备给宋回烧最后一把火! …… 进了十月,季节在一夜间转变,阴雨连绵,雾气沉甸甸坠在半山腰。 别墅早早开了除湿恒温,窗外阴寒萧瑟,室内温暖宜人。 沈悬靠在沙发里看资料,腿上盖着奶白色软毯,像只躲雨的狐狸。 阿耀守在一旁,时刻注意他的视线,和阅读速度,适时地上下一页资料。 他身边小台几上,整齐摞着厚厚一叠文件夹,上面查看级别为机密。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私下交易,账务模糊,通道复杂,无聊又繁琐。 只有沈悬这种怪物,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他坐直身体,在两份文件间仔细对比:“藏得可真深啊。” 鑫耀包装,业务量百分之八十为沈家企业,规模不小,单价极高,资金流动频繁,却连年亏损,是集团救济大户。 包装业亏损不意外,但用高于市场价格的单价,常年吸血,关联十几家空壳公司,还亏得盆朝天碗朝地的,实属罕见。 如果没猜错,鑫耀包装,就是沈家亲戚,用来洗走利润的主动脉。 掐住它,沈兆隆、沈兆威不死也得脱层皮。 “阿耀,我跟你打赌,他们的血本都压在这里面。”沈悬神采飞扬,狩猎财富的本能迸发。 阿耀笑了,露出单侧尖虎牙:“我可没有与沈先生打赌的本事。” 他由衷开心,天气转凉,沈悬总是一副电量不足的样子,又懒又倦,食欲也不好。 中医调了方子,也是效果平平。 现在举着资料,脸颊一抹热红,薄唇带笑,神采奕奕。 阿耀看呆了。 “阿耀,我想把鑫耀的事,交给你去办。”沈悬支着头看他,“我赌你旗开得胜。” 阿耀讶色难敛,羞怯自卑地垂下黑眸:“沈先生,我没上过大学。” “我教你,我比大学管用。”沈悬温暖修长的手,落在他脑后揉了揉。 青年发丝柔顺,极乖地在他指间滑过。 窗外雨势渐大,天色骤然一沉,陷入停电般的黑。 阿耀在黑暗里垂着头,耳尖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 他的脑海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是片荒芜之地。 一些片段让他觉得自己应该上过高中。 但没人信一个连名字都不记得的人。 种花的阿叔需要劳力,而他要口饭吃,仅此而已。 阿耀也曾羡慕沈泉,最爱看他下车,抱着书册跑进屋。 那些书很香,收拾桌子的时候,他偷偷闻过。 阿耀极早踏入残酷社会,甘尝其味,眼泪未必落于委屈,而是猝不及防一口甜,怕死了它会消失。 “我很笨。”他低头藏起起雾的黑眼睛。 沈悬被逗乐,跟沈家三只衰仔比,阿耀简直是天使。 “我不嫌弃。”他的手滑到对方肩膀,鼓励似的拍了拍,“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去把沈泉找来。” 阿耀憋住酸楚,点头起身离去。 沈悬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是有私心的,蒋家的崽当然要好好养。 不多时,没心没肺的沈泉走进客厅。 “大哥,你找我啊?”他人未站定,话先出口。 沈悬瞥他一下:“谁教你的,站好了再说话。” “哦。”沈泉不服气,却站得笔直。 他长相乖顺,肤白发黑,单侧有笑梨涡,眼神清澈愚蠢,是只漂亮的小白痴。 沈悬看了他一阵,决心已定:“宋回最近在干吗?” “他出差了,第一次出差就跟着总监。”说起宋回,沈泉眼睛直冒金光。 沈悬懒得理他:“那你转告他,等他回来,抽时间陪我去围村水库钓鱼。” 沈泉的泥鳅脑袋转得飞快,大哥说的是“陪”欸! “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他脸上带着难言的惊喜。 沈悬不悦:“他不是出差了吗?” 沈泉点头:“没错,去港城出差,不远。说是鹏达林业有项目?我也不懂。” 脑海中闪过一道光,沈悬突然想到,书中鹏达林业增发暴出惊天金融丑闻,牵连好几家投行、资管。 “梁律师做过鹏达的顾问,你去找他牵线,没准能帮到宋回。”指腹蹭过碧色茶盅,沈悬点拨一二。 沈泉感动得稀里哗啦,梁洛是父亲留给大哥的大律师,哪是他能请动的神佛。 梁洛肯说话,鹏达十有八九能成,全是大哥的面子! 沈泉冲到沙发前,躬身紧紧抱住大哥:“谢谢大哥。” “谢什么,你是我弟弟,疼你应该的。”沈悬的手悬在他背心,迟疑一秒拍了下去。 沈泉没有动,扑在他身上小声说:“大哥,我心里有两碗白粥。一碗是小时候我生病,大家都出去旅游,阿姨也放假,你给我煮的。你为了给我煮粥手都烫红了,我能记一辈子。” “另一碗是阿回给我煮的。我跟爸妈赌气不回家,有一次在宿舍生病,发高烧,是阿回守我了一天一夜才退烧。他找了个排挡,掏钱亲自给我煮白粥,我也永生难忘。” 沈泉缓缓蹲在沈悬腿边:“大哥和阿回,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天空划过一条银亮闪电,闷雷像是在头顶滚过。 冥冥之中似有预感,沈泉心中梦魇般窒息,远远大于喜悦。 他像屠刀下的羔羊,虔诚祭献,祈求一些虚幻的美好。 昏暗里,沈悬的表情一成不变:“外面雨大,不要自己开车,让侨叔送你去。” 沈泉听话地应下了。 空旷寂静的主客厅,沈悬托着下巴,依窗看雨:“受汝命格,承汝因果。你放心吧,一切不可能再重演了。” 11 第 11 章 沈泉为宋回操碎了心,梁洛给鹏达打好招呼,他亲自登门帮kk做了单生意。 而这一切好处,都将记在宋回头上。 kk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鹏达增发项目,亲自出马的总监都惊掉下巴。 会后,腾达副总主动与宋回握手,称赞他年轻有为,来日必成大器。 总监恍然大悟,自嘲地笑笑,交代项目由宋回全权负责,便借口工作独自离去。 宋回的自负此时已登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下午,鹏达副总的电话打过来,没把他当外人,直言增发有个内定投资人,想嵌套资管计划,规避披露,叫他帮忙。 宋回私欲膨胀,瞬间想到刚入职亚盛的彭雪薇,丝毫不避嫌,一口答应下来。 他拉开窗帘,港城的雾自海面流窜而来,窗外是深灰色的,映着他踌躇满志的脸。 宋回迫不及待向彭雪薇分享这个好消息,留下赶方案的同事,匆匆出门。 他举着黑伞,漫步街头,掠过一个个奢侈品橱窗。 手机另一端,传来彭雪薇银铃般声音,和满溢的感激之情。 通信挂断的前一秒,彭雪薇说道:宋回你值得。 就这五个字,让宋回莫名激动,风雨冰冷,而他像一团火。 街角有家lo,是冰激凌界的爱马仕,一只甜筒要几百块。 沈泉进去,都是随便挑选,好像在买两块钱一根儿的冰糕。 可陷在宋回心里的,是上学时,彭雪薇说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来吃一回lo,不吃不甘心。 宋回鬼使神差走进去,再次拨通彭雪薇的电话。 然后,他极其浪漫地,隔着时空,按照对方指引,耐心配齐雪球,洒上最贵的金箔、钻石糖。 他们戳破迷障的门,丑陋的烟火,在白日爆燃…… 晚高峰,滩湾道堵成一团,沈泉透过雾湿车窗,在人流中一眼捕获到宋回。 雾灰色风衣,是他在德国买的,如今狠狠佩服自己的眼光。 男人帅气侧脸,回头时蹭过风衣竖领,冰冷而优雅。 “侨叔,我要下车。”沈泉抓起外衣催促。 侨叔看好久后视镜,才开锁:“二少一定要小心,看车。” “没事侨叔,都堵一块了。”说罢人已跳下车,如一尾轻巧的小鱼,顺着缝隙游到街边。 宋回举着伞,手里拿着lo家爆款“万圣节”,眼角透着温柔。 沈泉见他全神贯注,便静悄悄跟在后面,出其不意捂住他的眼睛。 异地街头,心怀鬼胎,宋回想都没想,丢开伞,钳住对方胳膊,直接甩出去。 沈泉被大力惯在高奢店铺门口,要不是门童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非磕到头不可。 “阿回!”他惊魂未定,风衣掉在地上,染上深色水渍。 宋回先是意外,再是愤怒:“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提前说呢?” “我……”沈泉还被门童扶着,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让他心脏一沉。 宋回讨厌他总是一脸无辜:“你这样多危险,摔倒了怎么办。” “阿回,对不起,我就想给你一个惊喜。”沈泉安慰自己,他生气,是怕自己受伤,心里别扭着,却也勉强接受了。 宋回捡起伞,一点一点吃掉情绪,再去捡他的衣服:“以后来找我之前,都要提前打招呼,我是在工作,不如以前在学校自由,知道了吗?” “哦。”沈泉看见他手中lo的冰激凌,手指戳戳,“你工作也包括买冰激凌吗?” 宋回笑了,毫无负担地递过去:“看见店铺,突然想起你,就买了。” “那我能吃吗?”沈泉其实冷得够呛,又不想辜负这份巧合的浪漫。 宋回帮他解开冰盒,露出丰富内容。 “哇哦!这么多?”沈泉眼睛绷得老大,不过他并不喜欢金箔、钻石糖,还有海盐、蓝莓、奶酪的雪球口味。 宋回木然笑着,敷衍催促:“尝尝吧。” 两人沿着店铺屋檐,慢慢走着。 风雨吹着沈泉单薄衣衫,他还是吃掉又冷又不合口的冰激凌,把开心说与爱人听。 换来的只是黑伞下,宋回长久的沉默,与心不在焉。 沈泉还在默默等待,等待他分享拿下鹏达的喜悦,然而,直到走回酒店,也没有听到一个字。 他做梦都没想过,宋回已将最激动,最热烈的情感,付之他处。 那时的沈泉不懂,一个人的冷漠,起因往往是为另一个人赴汤蹈火。 回到酒店,沈泉见他兴致缺缺,便说出大哥要他陪伴钓鱼的消息。 果然,宋回眼神陡然认真起来,问道:“只是钓鱼?” “当然不是!”沈泉抱住他的腰,亲昵地靠在肩头,“我英明神武的大哥,要接着考验你。” 宋回亲他冰凉额角:“万一我受不住考验,怎么办?” “怎么会?!”沈泉惊愕。 宋回有点恶劣地笑了:“瞧你吓得,我开玩笑呢。” 所有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只有傻子才会信纯粹的玩笑。 “不许笑!这可关系到你能不能进沈家大门!”沈泉捧着他的脸,气呼呼。 这句话在宋回听来,无比刺耳,时刻提醒着,他与沈泉巨大的身份鸿沟。 他是要爬进天堂的罪恶灵魂! …… 鹏达项目到手,宋回在kk如日中天,老张甚至带他见了亚太区副总裁。 办公室八卦,不出半年总监位置非他莫属。 两个月前,与他一起喝免费咖啡,吃加班三明治的实习生,如今见到他,都得恭敬叫声宋总。 周五,他破天荒请了一小时假,驱车赶往围村水库。 沈悬约他钓鱼,没想到是场夜钓,六点进场,第二天五点收位。 乡下家佬说,凌晨钓鱼,灵魂出窍,最容易说实话。 沈家这位长兄,身娇体弱,还要点灯熬油,是个狠人。 手搭在方向盘上,宋回看着猩红信号灯,心中盘算着对策。 围村顾名思义,三面被水围,只有一面通路。 水库建成后,村子就沉底了,随村而沉的还有祖祠、祖坟、祖宗牌位。 都说围村水库邪性,可也挡不住钓鱼佬的热情。 沈悬不会钓鱼,更喜欢钓人,人可比鱼凶残多了。 秋天昼短,太阳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沈悬姗姗来迟。 宋回已选好位置,租了全套用具,还将软椅、小桌擦得干干净净,打好开水,点亮棚灯。 沈悬穿一身奶白运动服,裤线笔直,不见logo,外面是件米灰色开司米罩衫,随意敞开,清新淡雅,就是不像来夜钓。 他面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身后跟着冷若冰霜的阿耀。 “大哥坐,这边遮风。”宋回细心调整好软椅位置,殷勤问候。 不得不说,他可以把虚伪的礼貌,用得让人舒服。 沈悬仅点头,理所当然坐进挡风棚中。 他指着外面架好的钓竿,问道:“会钓?” “老板帮着弄的,我不太会,一直想学。”宋回实话实说,看上去格外真诚。 沈悬轻笑:“那你可要失望了,我也不会钓鱼,我都是看阿耀钓。” 说话间,阿耀已从车上拿来顶级钓具,不紧不慢布置停当,相当专业。 “阿耀真厉害,好像什么都会。”宋回看不起沈家下人,却对没学历的阿耀赞赏有加。 直觉告诉他,阿耀对沈悬而言,不一般。 沈悬微侧头,眼神流连在前方,听到他的话,这才收回来:“那就坐下一起学吧。” “谢谢大哥,机会难得,我得好好看着。”宋回拉过软椅,与他隔着小桌而坐。 阿耀熟练地上饵下线,便返回沈悬身边:“沈先生,起风了。” 沈悬顺着他的眼神落在胸口,二话没说,将开衫扣子一颗一颗系上。 宋回很懂,低头拿水盅烫洗茶具,装作正好没看见。 他从公司拿了老白茶,七年成药的那种,轻手轻脚煮上,毕恭毕敬斟到半杯。 还没等放到沈悬面前,阿耀拿着保温汤盅过来,顺手推开茶盏,摆开阵势将宋回挤到一边去。 “沈先生喝药,不饮茶。”他把浓赤汤药端正放在桌上。 宋回好尴尬,连连道歉:“大哥是我想得不周到。” “不用多想。”沈悬与他讲话,眼睛看的是阿耀。 嗯……我家阿崽看上去不太高兴哦? 待到白月升起,阿耀喜获一条肥鱼。 沈悬百无聊赖,终于正眼看了宋回:“宋回,有件事,我想与你说清楚。” “您请说。”宋回从软椅上坐直身体。 沈悬张开手,阿耀便将支票放上去,窄窄一条,墨黑的字,绿标防伪,笔走游龙的签名。 “离开沈泉,这就是你的。”他将那张五百万的支票,用食指摁在桌上。 宋回想象过各种刁难,未曾想遇到最狗血、老套的一幕。 二人目光相撞,只一下他就败下阵来,垂头深吸口气:“大哥对我是不是有些误会?” 沈悬再次张开手,一张一千万的支票落在桌上,被苍白修长的的手指钉死。 一千五百万的重量,让宋回产生幻觉,桌子在颤抖,不堪重负。 “大哥,你是让我出卖对沈泉的感情?沈泉知道吗?”宋回用极度理智,压抑着蓬勃欲望。 沈悬哂笑:“在这世界上,出卖感情并不丢人,丢人的是……没能卖个好价钱。” 密密麻麻的寒气,如针般扎入四肢百骸,宋回捏着茶盏的手抖了抖。 沈悬对人性的拿捏,登峰造极,他看透了对方。 “大哥,不管你信不信,我对沈泉是认真的。”宋回心底野兽横冲直撞,堪堪维持住人形。 阿耀将最后一张,一千五百万的支票,递过去,落在瓷白如玉的手指间。 沈悬翻手,三张支票匍匐在他指下:“宋回,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无法舍弃,就什么都无法改变。” “你不能这样,摆布我和沈泉的感情。”宋回的防线在坍塌。 他明知道是一场考验,也做好准备,可没有人告诉过他,人在金钱面前,如此渺小。 沈悬一瞬不瞬盯着他:“我给你三秒钟,三、二、一……” 最后一个数字音未落,宋回一言不发,鬼使神差摁住了支票边缘。 “很好。”沈悬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阿耀像一道黑影,合身跟上。 “沈先生,这样就结束了吗?”他回头,挡风棚内灯影摇曳,映着一截人影,像根腐烂的木头。 沈悬垂目擦手:“让一个善于伪装的人,露出本来面目,首先要将他逼上绝路,欲望的绝路,再让他疯狂的后悔。” “阿崽,狩猎要有耐心,精彩的还在后面。” 阿耀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沈悬心情好的时候,会叫他阿崽,可爱又奇怪。 天完全黑了,月光如刀锋般,亮得尖锐…… 12 第 12 章 头顶一刀新月,风吹棚布呼呼作响,鬼影幢幢。 宋回抽完一整包烟,才捡起散落的支票,只身离去。 坐进车里,悔恨从四面八方袭击来,他后悔地狠狠捶打方向盘。 车子在空旷里,发出惨烈悲鸣。 不仅仅是他的冲动,打乱了长线目标,而是他太高估自己,低估金钱的诱惑。 整整三千万,足以砸晕世上99.99%人的头脑。 可这样一来,一切都乱套了。 降下车窗,宋回烦躁地点燃香烟,单手控制方向盘,很快开上环城路,奔驰在黑夜里。 冷风吹透混沌头脑,不,他还不能认输,得想个办法,把这一切圆过去! …… 沈泉醒得格外早,准确说一夜辗转未眠,心中兜着惶惶不安。 大哥回来得很晚,他趴在门边仔细听着每一点动静,企图分析出今晚,他对宋回的满意度。 天光乍亮,他便枯坐餐厅,在昏暗里等待审判。 可惜,沈悬本着晚睡晚起,太晚不起的原则,让他从早饭,等成了午饭。 沈悬讨厌繁冗用餐礼节,二人午饭吃得相对简单。 直至餐后,沈泉再也憋不住:“大哥,昨天晚上钓到大鱼了吧?” “嗯,钓到了,蛮大的,还很肥。”沈悬微笑。 沈泉咬唇,手指抠桌边:“那……阿回,大哥还满意吗?” “你不知道吗?”沈悬故作惊讶,“他从我这里拿走三千万,以后都不会见你。” “锵”! 甜品勺子掉落桌面。 沈泉大脑宕机几秒,猛然否定:“不可能!大哥你骗人!宋回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连告诉你的勇气都没有,你确定,你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沈悬放下汤盅,直言不讳。 沈泉坚持:“我不信。大哥,没人比我更了解宋回,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现在就去找他。” 他慌乱起身带倒椅子,来不及扶,急走几步,便飞奔向大门外。 “沈先生,二少这样……”阿耀话到一半,就被沈悬伸手制止。 “这是他命中劫数,不被雷劈一下,绝对过不去的。” 窗外,一辆黑色林肯轿车,飞速驶离别墅大门。 …… 宋回是沉得住气的人,先跑去帮阿姐搬家,还和和美美吃了顿饭。 全程那三千万支票,就放在胸口,好像并不存在。 当密密麻麻的琐事,自脑袋里一丝一丝抽离,他才像吞了一口炭火,穿肠烫肺般焦灼。 等回到公寓,沈泉的电话,追命般袭来。 手机扔在床上,静音,只有来电显示的光,在昏暗里跳动。 宋回居高临下,凝视着手机,神情冰冷,慢条斯理解开袖扣、领口,眼中是野兽捕猎的光。 “宝贝儿,怎么了?”他枕着胳膊,在床上调整一个舒服姿势。 沈泉语无伦次:“阿回,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大哥说、我哥……” “你在开车?”宋回十分敏锐,“开车就专心点,别让我担心。我在公寓,你过来吗?” 沈泉是个易激动,泪失禁体质,宋回恰恰相反,冷静、果断,情绪相当稳定。 他没有提一句昨晚相关的话,也不解释,就凭一份胸有成竹的镇定,足以摆布沈泉。 “哦,好的。”果然,沈泉立马乖成一只小猫咪。 宋回得意:“我等你,我也有话跟你说。现在,挂断电话好好开车,让我安心。” 沈泉走火入魔般照做,心中默背多遍的质问、疑惑,全都说不出口。 宋回走到窗边,拉开厚实窗帘,秋日软绵绵的光,倾泻而入,填满室内。 他认识沈泉十多年,早就摸透秉性,对方每一块细小骨骼的毛病,他都了如指掌。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pua,是他的杰作,没人能超越! 宋回开了瓶红酒,在沙发上,静待猎物上门。 门打开,他就将沈泉抱个满怀:“宝贝儿,担心了吧,没事的,你放心。” “阿回,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吓我。”沈泉脸闷进他肩头,深深汲取他身上的力量。 宋回用尽全力回抱他:“我收了你大哥的钱。” 怀里的人僵住,下一秒他被狠狠推开。 眼泪像坏掉的水龙头,沈泉讨厌这样的自己,拼命抹去:“你混蛋!” 宋回满目心疼,不顾拳打脚踢,执拗地抱住他:“是我不好,但我不得不这样做,沈泉,我和你不一样。” “我不信!你为什么要拿钱,你说过,你发过誓,你不图我家的钱。”沈泉的心正经历一场爆破,到处是坍塌。 他拼命挣脱禁锢,两人纠缠下,双双跌进沙发里。 “沈泉、沈泉你听我说。”宋回擒住他的手腕,将人摁住,“我是个穷鬼,穷光蛋!这个世界上没人会相信,我这样的人不贪钱,何况是三千万!” 沈泉被他吼得愣住,大睁着眼睛,眼泪滑下来。 宋回冷静得吓人:“你大哥说要考验我,一定也警告过你,不许告诉我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沈泉的脑子,遇到他就变草履虫。 宋回凄然一笑:“沈泉,你要知道,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跟你不一样,没见过三千万巨款,他们最自然的反应就是占有,并且什么都可以出卖。如果我异于这种表现,你大哥只会觉得我虚伪,坐实了我另有所图,也说明我们早就串通一气。” 堪称天衣无缝的理由,沈泉恍然大悟:“可是、可是,你拿了钱,我们怎么办?大哥不会答应的。” “不,恰恰相反。”宋回自以为洞察人性,“我冲动下拿了钱,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去找大哥,把钱退回去。我会告诉他,哪怕你身无分文,我也会和你在一起的。” 沈泉抱住他的脖子,眼泪狂掉:“阿回,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么难啊。我不要钱,也不要沈家的身份,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傻子。”宋回大手托住他后颈,手指伸入发根磨蹭,“你是谁对我来说都一样,有钱也好,没钱也罢,都是我爱的人。” 他扯开点距离:“但是,不要说离开沈家这种话。能看出来,你大哥很疼你,他身体不好,不要让他伤心,记住了吗?” “嗯,阿回,你真好。”沈泉抽噎着点头。 宋回帮他擦掉眼泪:“好了,现在准备好,跟我一起去见大哥了吗?我们什么都不要,就要在一起好吗?我想这才是大哥,最希望看见的。” 沈泉扑进他怀里:“阿回,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你。天涯海角,我都会跟着你,永远、永远不分离。” “好,就这么定了。”宋回垂眼轻笑,抚摸他的后背,像是摸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鼠兔,一顿美味晚餐。 …… 沈家半山别墅,富丽堂皇的主客厅,巨型水晶灯洒下耀眼的光。 而现场一片愁云惨淡,窗外秋风四起,转眼便是萧瑟凋敝。 沈悬坐在主位上,手里玩着一支签字金笔:“我要说得就这么多,你们谁同意,谁反对。” 沈兆威拍案而起:“我不同意!简直是胡闹!没见过刚接手公司,就砸亲戚家饭碗的!我们不干!” 他们的公司,都是给集团提供配套服务的。 沈悬一套削减组合拳打下来,又要最低价竞标,又要延长保障,还要减少占比。 都是在他们身上,活生生地刮油水啊。 此话一出,全场愤然,指指点点的声音此起彼伏。 “是啊,我家六套房,房贷都没还完呢!” “我三个孩子都在国外读书,这可怎么活?” “沈悬这孩子,怎么就长歪了呢?小时候,我还抱过他。” “心真黑啊,在亲戚身上找业绩?不敢得罪集团,专挑软柿子捏!呸!” 眼神扫过全场,沈悬既不生气,也不在乎:“我尊重所有声音,但只接受你们的顺从,这就是我的态度。” 别说沈家亲戚,连身边的阿耀都被震惊。 全场噤若寒蝉,每个人都深刻体会到,刀架在脖子上的凉意。 沈悬不是不会逢场作戏,而是对待无赖,不必浪费演技。 因为无赖只会蹬鼻子上脸。 你礼貌,他以为你心虚,你念旧,他以为你惧怕,你软弱,他就会要你的命! 沈悬摁着签字笔,发出吧嗒、吧嗒的脆响:“那就这么定了,集团监察由阿耀负责,希望各位配合,第一站就去鑫耀包装吧。” 沈兆隆终于憋不住了,指着阿耀鼻子:“沈悬你什么意思?他不过是个下人、外人,连大学都没上过,负责监察我们?你疯了吧?!” 他儿子,m国留学回来,压成相片儿,都没塞进集团。 这倒好,沈悬一句话,一个伺候人的文盲,都能站在沈家头顶拉屎拉尿了?晦气! “阿耀,念。”沈悬支着下巴看戏。 阿耀面色如常,打开文件夹,朗声念道:“沈著高中肄业、沈兆和初中肄业、沈典中专、沈兆威小学、沈兆隆……扫盲班。” 沈家一水儿的乡下泥腿子,祖坟炸了原子弹,蹦出沈父这么个异类,带得全家鸡犬升天。 尴尬在空气中肆意流窜,所有人以手掩面,低头不语。 沈兆隆听到扫盲班三个字,老脸通红,差点背过气去。 沈悬换个舒适姿势,提醒道:“诸位,我呢有密集恐惧症,特别怕心眼子多的人,我这人一害怕,就容易下狠手。” 在座的,大气儿都不敢喘,纷纷想起蹲在监狱里,这辈子不可能出来的高心远和惠婶。 沈悬看着这帮吸血鬼,青白交加的脸,心里乐开了花。 突然,管家跑进来,愁容满面,贴着他耳边汇报。 “那就叫他俩进来吧。”沈悬刚给老鳖们放完血,心情舒畅。 管家迟疑:“我看二少面色不太好,要不在小茶厅等您?” 沈悬早就料到宋回的手段,胸有成竹:“不必,叫来吧。” 没过多久,宋回和沈悬,十指纠缠,一个严肃,一个绝望,殉情般坚定地走进客厅。 13 第 13 章 沈家亲戚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等着瞧好戏。 宋回径直走上前,掏出三张支票:“大哥,这是昨天你买我对沈泉感情的三千万,一分不少,原数奉还。” “劳烦宋先生,不要站这么近。”阿耀半路杀出,接下支票,像在拦截病毒。 宋回自嘲地笑笑,后退站回原地。 沈泉受不住委屈:“阿耀,你怎么也这样?” “人家刚升了集团监察,早就不把沈家人放在眼里了。”沈兆威趁机冷嘲热讽。 沈悬不为所动:“怎么,后悔了?” 宋回站得笔直,面无惧色:“是。我是个普通人,您的金钱的确使我动心、迷惑,您给的三秒时间,考验住了我的人性。可我深思熟虑后发现,我不能接受没有沈泉的生活。我现在后悔,总比我七老八十,悔恨一生要好。” 他说得非常巧妙,把一切错误推给人性,将自己打造成真实、诚恳的角色。 “大哥,你想想啊。阿回要是另有所图,大可当场拒绝那三千万。要是真贪财,也大可不必和我一起回来还钱。”沈泉急得直掉眼泪。 宋回将人揽入怀中,抹掉他的眼泪:“大哥,不管你信不信,我爱的始终只是沈泉这个人,无关他的身份、地位、金钱。” “我若是不信,怎么办?”沈悬反手将问题抛回去,锋利如刀的眼神落在沈泉身上。 现场一片哗然,沈家亲戚最是支持这门亲事,在底下推波助澜。 “大哥!”沈泉甩开宋回,下定决心往前一站,“我愿意、我愿意舍弃所有,和宋回在一起!” 宋回眼皮猛跳,上前抓住他的手劝道:“阿泉别这样,他是你亲大哥,这是你的家。” “我早就没有家了,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有家。”沈泉收住眼泪,突如其来地坚定。 宋回被堵了个哑口无言,pua过头惨遭反噬。 沈泉拿出与全世界为敌的气势,来维护自己的爱情。 沈悬幽幽叹口气:“你都想好了?” “大哥和阿回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沈泉哽咽,“可是,我只能选一个。” “好吧,那我成全你。”沈悬抬头,脸色阴翳,“梁律师,沈泉放弃全部继承、分红的文件,你起草,我签字!” 全场炸裂,目瞪口呆。 唯有沈泉,牵着宋回的手,解脱般长出口气:“我签。” 他这辈子,唯唯诺诺,活在沈家阴影里,没人关心他,没人看得起他。 现在,他选择宋回,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一份偏执的赌注。 赌他选择是对的! 宋回保持着诡异的沉默,拼命搜索漏洞。 不可能,这一定是个骗局! 沈悬一而再再而三测试他,出三千万买他滚蛋。 这都说明,他是极重视沈泉的。 怎么可能就这样,当众将人赶出家门?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冷汗爬上额角,宋回抬头,望着前方如帝王般,正襟危坐的男人。 直觉告诉他,沈悬是认真的,可理智却不认同。 他引以为傲的聪明,自以为是的洞察人心,在沈悬面前,一文不值。 宋回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辨别对方意图的能力。 却已经将事情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和沈泉,如送上门的鱼肉,任人宰割! 梁洛起草好文件,送到桌前。 沈悬毫无犹豫,提笔就要签字。 “大少!”梁洛拦了一手,强调道,“大少,这文件二位签字,那可就真生效了啊!” 沈悬推开他的手:“不但要生效,还要登报公示,让所有人都知道。” 沈泉接过大哥用过的笔,握笔处还是温热的,不禁眼眶发酸。 “二少,这是何必呢。”梁洛还想再劝。 沈泉摇头,抖着手在大哥的签名后,一笔一划落下名字。 他和沈悬的字迹有点像,只是这次写得太难看,差别巨大。 宋回默不作声,抱着最后一点侥幸:他们血脉相连,怎么可能说断就断!他不信! 等兄弟二人签完,梁洛用了印章,众人恍然,沈家二少就这样被赶出家门了? 沈悬指尖敲了敲桌面:“沈泉,沈家给予你的所有东西,一分一毫你都不能带走,你名下全部资产、信用账户都会被冻结。” 沈泉也是个绝世勥种,掏出卡包,再摘下腕表,工整摆好,举止间留恋又决绝。 “大哥……”他张了张嘴,强忍住泪水,大哥不喜欢他哭。 可是那句“对不起”,始终没能说出口。 沈悬侧头,避开他的目光:“你走吧。” 沈泉抹掉摇摇欲坠的眼泪,拽起宋回,转身离去。 倒是宋回走得极慢,不停劝说他回去服个软。 沈泉凄惨一笑,回道:“阿回,从今以后,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你了。” 宋回面色尴尬,哑口无言。 他们还未走出大厅,围观全程的沈家亲戚恍然大悟。 沈著眼见到手的筹码,被沈悬砍瓜切菜般一顿削,沈泉滚蛋,股权更加集中。 痛失笨蛋的沈著,低血糖般抖着手拍桌:“沈悬,你是故意的!激将宋回、沈泉,就是为了抢夺亲弟弟股权!” “沈悬,好手段,好手段啊!把我们叫来,杀鸡给猴看是吧?”沈兆隆也坐不住了,兔死狐悲。 乱语惊醒梦中人,宋回冷汗淋漓而下,猛然回头。 那人坐在主位,翘着腿,睥睨众生,全然不见悲愤之情。 他甚至产生幻觉,沈悬看着他,在笑,无情的嘲笑! 心脏狂跳,宋回抓着沈泉的手,猛然收紧。 “嘶……阿回,你怎么了?”沈泉吃痛地撤回手。 他们现在得面对一个难题——下山。 沈泉开的是沈家的车,不可能再开走。 沈家别墅在半山腰,路都是自己修的,不可能有的士上来。 两人今天,很可能要腿儿着下山。 山风带着土腥味,沉甸甸的乌云,酝酿着一场大雨。 就在二人踌躇时,阿耀走来,递上雨伞:“二少,一会侨叔会送你们下山。” “阿耀,我大哥身体不好,劳你费心。”沈泉郑重其事地鞠躬拜托。 阿耀侧身让开,把刚刚签字的金笔交给他:“二少保重。沈先生说,让你收好这支笔,不要离身,孤身在外,做个护身符吧。” 沈泉接过笔,小心翼翼收好。 他仰头,最后看了眼暗淡的房间玻璃,能带走的,只有记忆里那一碗温热白粥。 …… 吵闹亲戚死缠烂打,不依不饶。 沈悬叫人拉闸灭灯,锁上客厅大门,叫他们自生自灭。 沈家亲戚见他玩真的,哪管沈兆隆等人戾声煽动,脚底摸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场长兄逐弟大戏,轰然落幕,整个沈家无人撼动结果。 就是放在整个炸裂界,也是非常炸裂的事。 沈悬坐在二楼小厅窗前,雨滴划窗而过,留下一道水痕,撕裂他苍白面容。 “沈先生,底下人都走完了。”阿耀拿了件开衫,给他披上。 沈悬如雕塑般,未动分毫:“鑫耀的事,你无需犹豫,该办就办。天凉了,有不开眼的,就叫他多盖点土。” “是。”阿耀品着他话中惊心动魄的杀气,沉声应和。 “先生,笔,二少收下了。”他又想到沈泉,“宋回似乎不信,还心存幻想。” 沈悬睫毛抖动,听到笑话似的笑了:“阿崽,过了今天,他信不信无所谓。” “明天我赶走沈泉的消息,就会传遍大街小巷,沈兆隆会将我说得十恶不赦,坐实沈泉一无所有。所有人都确信,在沈泉身上抽不到一丝油水,宋回?哼,又算什么东西呢。”他明明布置着杀人放火的事,语气却轻柔无比。 阿耀回味沈悬对宋回的每一步,没有激烈动作,利用沈泉做传话筒,引导出宋回本能的恶与贪婪,层层递进,直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引爆,绝无退路。 就像雪天捕鸟,耐心、细心、狠心缺一不可。 沈先生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沈悬在昏暗里,望着他若有所思的完美侧脸:“笔传来的定位、录音,每天都要向我汇报,沈泉偏离十公里的行动,必须有人跟随,落脚过夜的地点都要查。” “沈先生放心,长期合作的安保公司,在这方面很擅长。”阿耀在对方坚不可摧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担忧,安慰道,“二少早晚会理解先生苦心的。” 漆黑天空,划过青紫色闪电,房间内一亮,又迅速沉入昏暗里。 “阿崽,世上并没有天长地久。记住了,你可以把感情当鲜奶,过期就倒,不需留恋,绝不可以把它当做赖以生存的氧气,那就离死不远了。”沈悬望着那双黑眼睛警告。 阿耀破天荒没有回应,埋头在昏暗里,酝酿着不能说出口的反驳。 “记住了吗?”沈悬不耐,掐住他的下巴抬起。 未来首富,蒋家继承人,可不能养成别人家的小倒贴货! 一个沈泉就足够他头大了! 阿耀倔强,嘴抿成条线,只有黑沉沉的眼眸,求救似的望着他。 “算了,你还小,以后会懂的。”沈悬受不了那双狗狗眼,小崽子死倔,真难教! 他起身离去,走到门口,一声闷雷炸响。 耳中嗡声未绝,就听阿耀喊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沈先生就是我的氧气呢……” 沈悬心里下意识骂人:氧气你奶奶个腿儿! 转瞬想起刚刚的比喻,他心中一凛:“回去,睡觉!” 十九岁的小崽子,知道个屁,反了你了! “哦。”阿耀瞬间恢复正常,低头看表,还不到九点,“沈先生是先洗澡?还是先吃药?” 沈悬拉开门:“出去,滚!” 阿耀面带惧色,依依不舍地滚了。 冷静下来,沈悬站在走廊里,摸摸鼻子,这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14 第 14 章 沈悬一语成谶。 沈兆隆请了水军,大肆炒作沈泉净身出户事件。 财经版块,娱乐八卦,整版挂着沈悬大名。 一边是:沈氏继承人,杀伐决断,上市公司股权再度集中,后市走向扑朔迷离! 一边是:踢爆豪门秘闻,父母亡故,兄弟阋墙,沈家二少惨遭长兄驱逐! 沈悬称病不出,拒绝任何采访,任凭各路消息漫天飞舞。 最后是董事们遭不住骂了,临时加开问询会,试图帮他做好外部公关。 没想到,沈悬参会三句话,让董事们心态大爆炸。 沈悬:人是我赶的,股权是我收的,想回来没可能。 问询会的媒体三方公关公司,钱都没收就跑路了,这还公关个锤子! 沈悬最终一记绝杀,让众人达成高度一致,沈泉彻底从天之骄子,沦落为凡夫俗子。 在他身上押宝的沈、宋两家,空着肚子来,拉着肚子走,没吃上一口好菜。 这其中反复经受煎熬的,正是宋回。 从坚信自己的判断,到疑惑不安,再到辗转动摇,最后盖棺定论。 他在办公室撕碎全部报纸,那上面抓拍到的沈悬上车照片,每个角度,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傻逼! 更糟糕的,还是他在kk的处境,失去沈家助力,鹏达项目推进困难。 张总不耐之下,叫总监重新接手,索性将他边缘化。 宋回苦心经营一圈,最后给别人做了嫁衣。 很快,他就从经理降为普通职员,负责一些难啃的烂项目,薪资也一落千丈,没有项目支撑,只剩基本工资。 他把鹏达介绍给亚盛资管,昧下百万回扣,直接交给彭雪薇,找机会通过短期项目投资洗干净再出来,现在也不能动。 他租着cbd核心公寓,养着辆宝马车,应酬、社交开支巨大。 早就习惯沈泉托底,没什么存款的宋回,生活捉襟见肘,突然窘迫起来。 他的童年,吃尽缺钱的苦头,那些噩梦仿佛卷土重来,时时刻刻羞辱着他。 而沈泉还是一副天真浪漫的少爷样子,从一顿饭大几百开销,沦落到学校食堂套餐,从一条领带上千块,到五十块钱的t恤,他活得有情饮水饱的姿态,实在太过刺眼。 每个难眠夜晚,宋回从噩梦中惊醒,看着身边蜷成一团,安然酣睡的沈泉,都无比后悔。 他身边明明可以睡着三千万,而不是个毫无用处的落魄公子哥! 沈泉天真不假,同时也敏感,很快发现宋回窘况。 他再潦倒,也是做过正经儿少爷的,卖了一些留在宿舍的物品,换了笔钱。 让他没想到的是,几万买到手的东西,二手转让价钱低得吓人。 他又想起,以前借他钱没还的同学,挨个电话打过去,耍赖的、哭穷的、拉黑的,就是没有还钱的。 沈泉活了二十三年,头一回品尝到落魄滋味,尴尬、羞愧、不安充斥在胸口。 当他把筹到的钱转给宋回,终于迎来出走沈家后,第一次拥抱,短暂而又敷衍。 宋回拿到钱直接交了房租,甚至没多问一句,被赶出家门,还在上学的沈泉,是否需要生活费。 在他眼中,沈泉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即便被赶出家门,也该藏着小金库,根本不需要别人来嘘寒问暖。 沈泉看着饭卡里仅剩的两位数余额,不得不向同学打听兼职。 好在他长相乖甜,奶茶店老板想吸引女同学消费,收留了这位笨手笨脚的少爷。 沈泉直至此时,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知道在宋回眼中,他已变成一块可怜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 得知沈泉在奶茶店打工的消息时,沈悬正在签文件。 阿耀眼睁睁瞧着,他手下笔痕劈出去,又强行被拽回来,心里跟着一哆嗦。 沈泉,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沈家二少爷,银屋子里的金坯子,养尊处优,盘儿碗儿不分。 很难想象,他在奶茶店给人切水果,做奶茶的样子。 阿耀于心不忍,偷瞥一下:“奶茶店生意也不太好,一天十个小时底薪八十,卖出去多才有提成。” 他很快在沈悬眼睛里看见两个字——多嘴。 沈悬一言不发,狠狠签着文件,然后将签错的纸张扔在一边:“时间到了,去见李飞光。” “车已经备好。”阿耀小心翼翼收起文件,赫然看见废页上签着“笨蛋”两个字。 临上车前,沈悬交代秘书,让总裁办给福利院送奶茶,还指定了奶茶店。 阿耀扣上安全带心想:外面传言沈先生人如恶鬼,手段毒辣,只有他能看到,沈先生沉入心底的温柔。太过动人,以至于产生一丝不愉快的嫉妒。 李飞光房地产生意做得很大,是个暴发户。 按理说,沈氏集团这种高科技公司,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牛逼就牛逼在,沈父搞了块儿地,压根不会玩,经人介绍与李飞光敲定合作。 李飞光黄鼠狼子成精,极其难搞,集团一帮敲代码、焊单片机的,跟他对上,去一个死一个。 两方公司各占百分之五十股权,谁也不让谁,僵持至今损失惨重。 别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沈悬是新官上任挨三锤。 高管火速将这个烫手山芋扔他被窝里。 全公司都等着瞧,沈家长兄,拳打亲戚,脚踢兄弟,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窝里横! 李飞光年纪不大,学识不深,酷爱摆谱和附庸风雅。 晚宴加谈判,订在鼎鼎大名的“侨和盛”,包场,台上选得是一出《焦赞发配》,颇有深意。 沈悬准时准点到达,被侍者恭敬引入厅堂。 厅内昏暗,舞台垂着丝绒长幕,寂静无声,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他前脚迈过雕花大门,就听头顶传来“嘭嘭”两声。 阿耀警觉,迅速挡在沈悬身前。 却见五颜六色的纸花,混着彩//金//粉末,洋洋洒洒飘散下来。 紧接着厅堂大灯全数尽开,刺目晃眼。 光晕里,李飞光叼着雪茄,立身鼓掌:“欢迎大少,大驾光临,哦不,现在得叫声沈先生了。” 沈悬站在追光下,如一尊玉雕神佛,嘴角带笑,眼中却全无笑意。 这种另辟蹊径的下马威,真新鲜,他很喜欢! 两人笑得虚伪且礼貌,借着炫目灯光,打量彼此。 李飞光比沈悬想象中年轻,身材高大,一身西装比他身边的保镖,看起来还孔武有力。 他抽雪茄的姿势,自以为帅气,在行家看来就是个土鳖。 而沈悬不会轻敌,再土的鳖,能混到这个身家,都是精怪。 李飞光搞不良资产出生,从小打小闹没人要的废货,到几十个亿的烂尾楼,来者不拒。 他见过的牛逼和傻逼,如过江之鲫。 眼毒,是他的生存秘籍。 沈悬无疑是最特殊的一位,一眼看过去,居然没看透? 对方好似个磨砂玻璃人,云山雾罩的……好看! 李飞光的眼神,带着好奇与些许欣赏,光明正大一寸寸扫过去。 对面那人,病容傲骨,笑起来谦和有礼,气质却是凌厉的。 “大少是喜欢我叫你沈总呢?还是沈先生呢?”李飞光一边招呼,一边占他便宜,无赖中透着精明。 沈悬款款落座,薄唇轻启:“随意。” 他的第一句话,只有两个字,落在李飞光耳朵里,有一丝警告意味。 “那我还是叫大少吧,听着亲切些。”李飞光人赖话密,反复试探他的底线。 沈悬点茶漱口擦手,晾了他一会才道:“李先生也可以叫我沈悬。” “开场,上菜吧。”李飞光也没理他,交代保镖。 两人就跟那一比一的股权一样,打了个平手。 锣鼓雨点子般响起,越来越密,大幕拉开,角儿上场。 侍者鱼贯而入,席面如流水,奢侈铺张。 两人居然就这样,看完整出戏,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临行前,沈悬还能笑着道谢,丝毫不提那块地的事情。 李飞光到这里,才彻底认真起来。 他本想吊吊大少爷的傲气,逼他先开口提地的事,那就赢了一半。 万万没想到,沈悬是个硬茬儿! 揣着明白容易,装糊涂到死难,特别是这种几十亿的大项目。 谈判老手都得哆嗦三下,哪里见过如此云淡风轻的。 见他寸步不留,马上走到门口,李飞光出声叫道:“沈悬。” “李先生有事?”沈悬回头,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李飞光也不示弱:“我看是你贵人多忘事吧?” “可有可无的东西,在我这里一律可无。”沈悬笑得有些恶劣。 李飞光被僵一军,又显出无赖本色:“坐下来喝杯茶嘛。” 那块地拖了两年有余,遇着这么个祖宗,难保不节外生枝。 他这人也是牛逼,能屈能伸,变幻莫测。 沈悬施施然返回,很给面子饮了一口白水:“我吃药忌茶,李先生有话就说吧。” “那块地,我打算开发成主题乐园,不知大少什么看法。”李飞光很少服人,今日破戒。 沈悬只说了两个字:“浪费。” “大少说话忒难听。”李飞光咂嘴不爽,“难怪沈家里里外外,都说你坏话,大少有空啊,还是反省反省。” 沈悬微垂的眼皮,猛一掀:“反省?我反省个屁!” 李飞光被骂懵逼,惊愕凝固在脸上,茶水洒了一手。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么漂亮,玉一般的人,嘴怎么能这么毒?还有没有王法了?! 然后,回过神儿的李飞光突然笑了,一股子匪气:“你说话可真好听。” “那片地,我要用来做工业园区。”沈悬牢牢掌握着主动权,对方插科打诨,他就说正事。 李飞光就像被狗链拴住的烈犬,眼睛一亮:“怎么个说法?” …… 自鹏达后,宋回再无业绩。 他被分到垃圾组,历史业绩为零,是kk传闻中的离职等候区。 好在他手里的项目,跟沈泉朋友有点关系,通过七扭八拐的介绍,终于蹭进,靳磊,靳家非著名混球儿的交际圈。 靳家有个并购项目,kk也在白名单内。 靳磊负责投融资也是董事,投行如狗,选哪只不是选呢。 宋回将车停在体育馆地下停车场,从这到酒吧还有一站路,无他,金打街寸土寸金,晚间路面停车一小时三四十,他那辆破宝马不配。 还有一个月多才到圣诞节,街边店铺已经开始预热,五颜六色的灯光,配上圣诞限定款预订信息,格外诱人。 去年这时,他与沈泉正值热恋,拼命为彼此寻找圣诞惊喜。 可如今,沈泉给他的钱,已花得差不多,宋回再无心思考虑什么圣诞礼物。 他要竭尽全力,保住在kk的工作。 宋回穿过洞穴般奇妙的通道,震耳欲聋的音乐传来,鼓点仿佛敲通天灵盖。 靳磊的包坐是场内最大,弧形沙发,双水晶酒水台,酒水、果盘摆的满满当当,外围站着两三个侍者,时刻注意客人需求。 人也不少,腰肢细软的美女,腿比命长的帅哥,穿着时尚,说话一个赛一个好听。 宋回是下班赶来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手上还提着包,格格不入。 乍一看,以为买保险的,来酒吧拓展业务了。 靳磊已经喝了不少,伸手一指:“欸,你们都认识一下,宋回,沈家二少的男朋友。” 周围没有一丝问好声,只有捂嘴窃笑,和眉目八卦。 “靳总抬举了。”宋回尴尬落座,侍者紧跟送上酒水。 有人好奇问道:“沈泉现在干嘛呢?真被赶走了呀?” “啧,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靳磊呲牙一笑,竖起大拇指,“兄弟,你是有本事的。哄得沈泉净身出户,跟你浪迹天涯。你了不起,哥们儿羡慕啊。” 他说的每个字,都化作钢刀,噗噗扎着宋回骄傲的心。 手中转着酒杯,他只能低头佯装无事。 以前他们背靠沈家,哪里会被这些不长眼的小鱼、小虾戏弄。 宋回越发觉得,遭受的全部不堪,都是沈泉带来的。 哪怕有为他多想一点,沈泉也不会自私的,为了成全自以为的无垢爱情,愤然与沈家决裂! 靳磊提着酒杯凑过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给沈泉下药了?老子初中拽他小手,都要挨揍,你到底怎么搞到手的?” “靳总,这是我的隐私。”宋回抿嘴不悦。 “爽吗?一定很爽吧,那可是高岭之花啊。”靳磊变本加厉,搂住他的肩膀,食指中指并拢,做了个十分下流的动作,“滋味如何?” 宋回甩开他的手,怒不可赦:“靳总,请你自重,沈泉是我爱人。” “爱?”靳磊喝口酒,拍拍他的肩膀,“别跟我演有情饮水饱,老子不信。” 他醉得不清,胳膊支在膝盖上,问道:“要不这样吧,你呢,把沈泉叫来,让我看看到底有多乖。你放心,我说话算话,就看看。” “靳总你喝醉了,我们改天再聊。”宋回沉着怒气起身要走。 靳磊双手张开,搭在沙发背上,嚣张抖腿:“宋回,你只要把沈泉叫来,跟我喝杯酒,并购那事儿,我保你入围。” 宋回停住脚步,却不敢回头,他的心里正经历一场危险的爆破,到处都是塌方。 靳磊看出他的动摇,张嘴就是狡辩:“你有什么压力?我和沈泉是老同学,叫来喝杯酒,有什么了不起的?” 宋回缓慢转身,重新坐定:“靳总说话算数?” “你就等着拿业绩吧。”靳磊开怀大笑,搂住他的肩头,“打电话,快啊!” 宋回下了狠心,掏出手机打给沈泉,只说是重要u盘忘带,让他送来unicorn。 奶茶店下午接到巨型订单,老板分给五家店铺,闭店耗时三小时才搞完。 沈泉头回打包小山般高的奶茶,没喝一口水,又累又饿,胳膊都抬不起来。 听到宋回在那边着急,他衣服也来不及换,骑自行车就往家赶。 …… 沈涵从unicorn楼上的静吧出来,喝得东倒西歪,搂着个身材高挑的小帅哥。 他被沈悬关在屋里,强制出家一个多月,刚刚刑满释放。 狐朋狗友为他再入红尘,特意在unicorn攒局庆祝。 他一头粉色长毛,被沈悬叫管家剃个干净,变成板寸,灯光闪耀下,好像一只发霉的松花蛋。 沈涵没好好读过书,视力保护的不错,刚下楼梯就看见宋回,还有长得跟屎盆子似的靳磊。 “呸,晦气!”他松开帅哥,觉得这俩怂货没憋好屁,踉跄着走过去。 宋回给沈泉打过电话,心里防线彻底崩毁,破罐子破摔起来。 靳磊半醉半醒,嘴里不干不净叼着沈泉不放。 宋回充耳不闻,笑着喝酒。 周围狗腿们,更是肆无忌惮开起沈泉玩笑。 一时间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沈涵站在后面,刚开始以为自己喝多,耳鸣听错名字。 仔细听了阵,确定他们说的就是沈泉。 酒精点燃怒火,从前列腺直冲扁桃体。 “艹你大爷的!”沈涵轮开手臂,一个大巴掌甩靳磊后脑勺上。 好似拍在熟透的大西瓜上,猛烈干脆的一声巨响。 靳磊毫无准备,被打得整个人扑倒在茶几上,酒水、果盘飞溅,人群传来一阵尖叫声。 沈涵不解气,跳过沙发背:“我艹你们全家的大爷!” 说罢,揪起靳磊的领子,哐哐就是两拳。 他边打边骂:“沈泉也是你叫的?啊?你也配?!你个屎摊的煎饼上桌,真当自己是杂粮!滚你大爷!” 沈涵狠起来浑身戾气,扔下靳磊,从人群里揪出宋回,当众照脸就是两个嘴巴子:“富贵舔中求是吧,沈泉落魄,你就舔这儿来了?舔你妈*!” 宋回被当众羞辱,挣扎着要还手,但实力相差悬殊。 沈涵揪着他的头发,哐哐往茶几上磕:“没镜子总有尿吧?撒泡尿照照,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靳磊被搀扶,捂着头坐地上狂吼:“愣着干嘛?给我揍他啊!” 他一声令下,麾下爱犬倾巢出动,现场一片混乱。 可惜,沈涵那是两岸三地知名疯狗,宠物犬哪里是对手。 他一个人打五个绰绰有余,还能腾出手一次次把宋回抓回来,反复揍! 此时,酒吧大灯全部亮起,客人跑得远远的,工作人员也已报警。 沈泉跑进来,很快在混乱里看见沈涵,把宋回压在茶几上。 他旁边气急败坏的靳磊,提起酒瓶子…… “沈涵——”沈泉想都没想,顺走桌下灭火器,一灭火器把靳磊抡到沙发底下去! 15 第 15 章 沈悬与李飞光,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地谈了几个来回。 李飞光终于收起戏谑不羁,沉稳严肃地思考方案可行性。 沈悬的愿景规模宏大,借助沈氏集团技术壁垒,强势拉拢上下游,形成微电子产业集群。 这还不是最大目标,他剑指之地是五公里外的懒鱼港,那里将成为优质深水港,原材料、半成品、成品畅通无阻,达成集群后,扩大议价权,建立期货中心,打造核心期指,从而拿到全球定价权! 李飞光感觉在做梦,他一个玩儿钢筋混凝土的,真能搞这个? “大少这是要配享太庙啊。”他语气轻快,却直指症结——投资回收期限。 超长线投资,人没了,钱还在,多少有点亏得慌啊。 沈悬胸有成竹:“李先生不会要跟房地产从一而终吧?抱着杠杆,躺下、睁眼就是一个亿的利息。更大的钱,更高的杠杆,更迷人的死亡,何必。” 李飞光被打在七寸上:“大少有何高见?” “物流服务配套,是房地产的近亲,我不熟,但愿意割爱。”打一巴掌给颗甜枣,沈悬拉扯着战线,“这可都是活钱,涓涓细流。” 李飞光大脑光速运转,光沈氏极上下游在园区,提供配套就能赚一大笔,而且这些钱夜以继日周转流入。 对他这种搞巨型投资,回收期长,高杠杆企业来讲,现金!源源不断的现金,就像一场美梦。 李飞光不再犹豫:“大少说得,我了解了,不过具体还得看方案。” “好说,不急。”沈悬冷眼旁观一般。 突然,他摆在桌上的私人手机,静音下亮起,来电赫然是110开头?! 两人的茶台不大,李飞光看得真切,莫名之下,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表示不介意。 沈悬接起来,是金打街派出所。 核实家属身份后,对面告诉他:他家大疯狗沈涵,以一敌十,打的荡气回肠,揍的排山倒海,快来领人吧!再不来,派出所都叫他拆完了! 沈悬双眼一闭,没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 李飞光托腮,暗中啧声:美人就是美人,骂个人都这么漂亮。 “李先生,不好意思,家中有事,要回去处理一下。”沈悬起身告辞。 李飞光将电话内容听得七七八八,也站起身:“派出所的事,我熟。大少不介意,我来帮忙处理。” 沈悬不知具体情况,大晚上也不想惊动公司,前脚老二滚蛋,后脚老三进局子,弄不好又是一场满城风雨。 李飞光左手不良资产,右手房地产,名副其实的地头蛇,如遇棘手的事,还真能帮上忙。 “好,辛苦李先生了。”沈悬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侍者拿来二人衣物,阿耀上前刚要接下沈悬大衣,被李飞光捷足先登。 但李飞光没想到的是,阿耀,一个不起眼的影子,居然不肯松手。 二人分别拽着一条袖子,和半拉领子,面无表情,僵持不下。 沈悬掩嘴咳嗽:“李先生,这就不必了吧。” “欸,大少客气不是。”李飞光的眼神,不清不白,“我心悦诚服,感谢大少指点,给大少披件大衣算什么。” 阿耀下颚紧绷,攥实了大衣,仿佛下一秒就能给李飞光踹出去。 沈悬无语,只能亲手接过大衣。 李飞光倒是潇洒,笑着松手,挑衅地看一眼阿耀。 阿耀依旧攥着衣袖,不依不饶,眼神恨不得在他脸上开个洞。 直到沈悬将衣服重新递到他手中:“阿耀。” “沈先生,对不起。”阿耀这才替他穿戴起来。 沈悬瘦但身量高,半长羊绒大衣,腰线上提,更现窄腰长腿,风流潇洒。 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染了层柔软的金,瞳仁仿佛一颗清透琥珀。 李飞光心神一荡,突然发现,原来在金钱之上,还有如此诱人的宝物。 …… 一行人很快到达金打街派出所,弄清楚来龙去脉。 沈悬叫阿耀先去跟酒吧老板核实赔偿,签保密协议。 他亲自去接待室,领取致命大奖! 由于沈涵杀伤力太大,又是个醉汉,不配坐椅子,只配拷暖气管子上,蹲墙根儿反省人生。 沈悬推门进去时,这家伙梗着脖子,脸朝天,蹲那儿抖腿。 他额头、嘴角都挂了彩,英俊里透着滑稽。 感觉到一片阴影接近,桀骜不驯的沈涵张口就来:“不饿、不渴,我要见律师……” 他狗鼻子扇动,闻到一股熟悉的琥珀香,猛然转头:“大大大大大哥!” 沈悬也不说话,居高临下盯他一阵,才俯身钳住他的下巴,抬高问道:“疼吗?” 事情他已了解清楚,沈涵不忍他人侮辱沈泉,才大打出手。 而沈泉,在第一时间做出的选择,是先救弟弟。 沈涵从小顽劣,打架挨揍家常便饭,沈家的猫狗耗子都躲着他走。 家人、旁人也只当他爱惹是生非,挨揍挂彩纯属活该。 极少有人问他,痛不痛? “还、还行吧。”沈涵咽口吐沫,瞪着大眼睛看他。 沈悬已交过保释金,靳磊那边来了律师,也想私了,整体问题不大。 警察进来终于把沈家疯狗,从暖气管子上解下来。 沈涵嘴里“嘶”气,一屁股坐地上,活动麻木的手脚。 沈悬蹲身,手穿过他腋下,把人架起来,扶到椅子上,又倒杯温水给他。 沈涵受宠若惊,躲闪着捧起纸杯,咕咚咚牛饮:“谢、谢谢大哥。” 大哥身上淡淡琥珀香,合着屋外寒气,凛冽锋利。 而他,满身烂酒味,还有散不开的烟草臭。 沈涵自惭形秽,不着痕迹往一边挪了挪。 “你去道歉,就可以签和解回家了。”沈悬看他,像只拆家挨揍的小狗似的舔水。 沈涵一听道歉,秒变哈士奇震惊:“我道歉?我道他奶奶个……” 见大哥眯起眼,他把那个“腿儿”字,直接咽回去:“好好,你是老大,你说了算,都听你的。” “走吧。”懒得跟他拉扯,沈悬转身向门外走去。 “大哥!”沈涵起身叫道,“哥,我能带沈泉走吗?” 沈泉与大哥起冲突那天,他被关在楼上念经。 但凡他在,都不会让宋回那狗日的把沈泉带走,高低给他揍个粉末性骨折! 沈涵手里转着纸杯,怯怯开口:“大哥,我的股权、分红,都可以让给沈泉一半,他不用回沈家,他、他跟我住外面,绝对不丢大哥面子,谁都不会知道!” 沈悬没说话,甚至没回头,继续走向门口。 “大哥,大哥我求你……”沈涵撑着桌子,头垂得很低,“我忍不了他们那么说,沈泉心思重,他要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沈悬无动于衷,拧开门:“我又管不了你。” “……”沈涵张嘴傻愣住,这啥意思? 等沈悬走没影儿了,他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我可以胡搞的意思吗?! “大哥、大哥等等我啊!”沈涵甩着螺旋桨尾巴,撒腿追哥。 …… 靳磊脂肪含量高,受伤不重,鼻青脸肿,俩鼻孔里都塞着纸团,但没骨折没破相。 被揍惨了的是宋回,现在还在医院缝针呢。 沈悬接了靳家的电话,那边很客气,不想把事儿闹大,率先道歉,还提出不小的赔偿数额。 靳磊是私生子,靳家没儿子,认回来还不到一年。 他头顶上四个虎视眈眈的姐姐,靳家老头再偏心,也有点力不从心。 沈悬一贯“与人为善”,招来沈涵,兄弟二人站在靳磊面前。 “沈涵,给靳少爷道歉。”他的手搭在弟弟后脑上,无声威胁。 沈悬肩背笔挺,眼神坚定,举手投足气质不凡。 靳磊在外长大,娇惯放纵,没经过礼仪教养,在正经儿大少爷面前,站没站相,跟个碎催似的。 “内什么,不好意思哈,给你打这模样。”沈涵吊儿郎当,嬉皮笑脸,根本没道歉的诚意。 靳磊怒气值四个加号,愤然望向沈悬,一脸兴师问罪。 要不是他老子,打电话来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得罪沈悬,他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哪知,沈悬摸了摸弟弟扎手的松花蛋脑袋,不咸不淡说了句:“好,那就这样吧。” “合伙欺负人呢?”靳磊原地爆炸,“和解不想签了是吧?!” 沈悬抬头,慢条斯理说道:“靳少爷,靳磊,我记下了。” 对方律师擦汗,拿着两份签好的和解书,捧到他面前:“沈先生,我们签,我们一定签!我们少爷冲动,您别听他的。” 靳磊脸上青白交加,很难掩饰他在靳家其实没一点话语权的事实。 沈悬没有难为律师,甚至轻声慢气安慰道:“不要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李飞光作壁上观,只有眼毒的他,从沈悬的笑意里,读出危险信号。 沈家的这位大美人,狡诈、记仇、护短,睚眦必报,妙得很! 两份和解书,其中一份是沈泉的,为救沈涵他给了靳磊一灭火器,差点砸着头。 沈悬一并签了,但没去见人。 这会儿沈泉被警察带出来,交代可以走人了,这才看见大厅里的大哥和沈涵。 他穿着件名牌羽绒防风服,是为数不多没卖掉的冬衣。 里面却穿着奶茶店t恤,上面有巨大的宣传字,和卡通形象。 前两天,他在后厨负责洗切水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提刀只会切自己,手指上满是伤痕,缠着好几个创可贴。 沈泉看见大哥,羞愧、难为情、恐惧、不安大爆发,低头缩起手指,暗中抠弄掉创可贴,藏起血红伤口。 他越是在意,注意力越是集中,空气微小流动,都让他浑身战栗。 可渐渐的,他发现,大哥的眼神从未在他身上停留,甚至从未看向他。 沈泉的胃里塞满石子,沉重得仿佛心脏都被拉扯下去。 尖锐的耳鸣和神经叫嚣下,他听见大哥叫沈涵走的声音。 沈泉抬头,视线里一片模糊。 沈涵在前面喊:“沈泉!跟我回家,快点!” 沈悬背对着他们,停步车前,阿耀知趣儿地没拉开车门。 16 第 16 章 沈泉产生一股幻觉,看见灵魂脱离身体,向着沈涵奔跑而去。 看到他无动于衷,沈涵气急败坏走过去,揪住他的领子:“你有脑子吗?听不懂我说话是不?你他妈是下凡来拍菩萨渡人宣传片的吗?” “阿回,还在医院。”沈泉清澈的大眼睛,汲满泪水。 沈涵作势就要扇他,骨节青白的手,最终也只蹭过那消瘦的下颚线。 “沈泉,你是受虐狂吗?啊?”沈涵看见他的手指,当场就疯了,“你图他什么?图他一碗白粥?这尼玛外卖单点都不配送!你要是喜欢喝,我回去给你找八十个厨子,从早熬到晚!我他妈能用白粥埋葬你!” 沈泉被骂得脸上青白一片,摇头无法反驳,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沈悬背对着他们,漆黑车窗映出他阴鸷面容。 他没怎么注视沈泉,不代表没看到对方的窘迫,和那布满血口的手指。 一阵冷风袭来,沈悬打了个寒颤,嗓子眼儿痒得受不住,掩嘴低咳。 他早上起来有点伤风,大晚上来回跑,室内外温差大,加重了不适。 他这一咳,居然没能停下来,低低的压抑着。 阿耀和李飞光,左右夹击,异口同声劝他上车。 沈泉、沈涵也一同看向车边。 “大哥……”沈泉张嘴,吞了声音,只有一个虚虚的口型。 在这里,他是最没资格再叫沈悬大哥的人。 沈涵不忍大哥在外面受冻,指着他的鼻子:“我再问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可是,阿回他还在、还在医院。”沈泉红着眼眶,变成一只复读机。 “傻逼!”沈涵咬牙松开他,最后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每走一步,他的嘴里都狠狠骂着,最后都不知,是在骂沈泉,还是骂自己。 他们相差只一岁,身上穿着一样的外套,一样的尺码,一样的背影,渐行渐远……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沈悬的手才搭在车门上,轻叹了口气。 沈涵走过来,看见阿耀和一个陌生混球儿,像是要把他哥架走似的堵着? 他一咂嘴,毫不客气左右推开二人,阴着脸,给他哥拉开车门:“大哥,上车,别冻着。” 沈悬看一眼他五彩缤纷的脸,没说话,坐进车里。 沈涵侧身,堵着李飞光视角:“你谁啊?” 没等李飞光喷他一脸,沈悬说话了,声音有点哑:“我还有些话,同李先生讲。” 李飞光一听就乐了,绕开沈涵,大大方方坐进车里。 外面俩傻小子,气得跟峨眉山的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李飞光坐在外侧,堵住沈悬视线,再也看不到沈泉的身影。 冷月下,漆黑油亮的汽车,像一口大棺材,缓缓移出停车位,稳稳驶出街道。 沈泉站在灯下,脸转向一边,嘴角抿成线,绷的脸颊肌肉都在颤抖,却还是没能控制住眼泪,滚烫地流淌下来。 …… 沈涵喝了酒,沈悬叫阿耀替他开车。 等车开上主干道,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回头时又开始咳嗽。 “你呀,就是着凉了,以后出来多穿点。我那儿有骆马绒,改天送你做几件大衣。”李飞光这种社交恐怖分子,就没有他聊不动的天。 沈悬没接话茬,思索片刻问道:“李先生的新项目,夹层基金是亚盛负责的吧?” “大少有兴趣?”李飞光眉毛微挑。 沈悬不置可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嗐,大少客气。你开口,我赴汤蹈火。”李飞光越过中央扶手,凑近了说。 “倒也不必。”沈悬看向他,“你将项目负责人换成彭雪薇,开放少许项目组跟投,把她手里的钱,帮我锁三年。不得转让,不得质押,不得撤销。” 亚盛的项目,有内部投资机会,一般都有风险,李飞光手里的优质项目,更是不可能给外人,这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果实。 李飞光聪明绝顶,从不乱打听,爽快应承:“我当什么事呢,小事儿,放心吧。” “多谢。”沈悬微微点头,抬起瞬间吩咐司机,“靠边停,送李先生下车。” “……”李飞光惊呆了! 这尼玛卸磨杀驴,都不带这么快的! 李飞光不情不愿蹭下车,弯腰透过车窗缝隙看他:“大少可真是狠心的主儿。” “李先生,没事不要难为阿耀,他也是我弟弟。”沈悬像只磨爪子的猫。 李飞光恍然大悟,还真是护短:“当大少弟弟可真好,不如我也给你当弟弟吧?” 沈悬瞥他一下:“我带你发财,如再生父母,你应该叫我声爹才对。” 李飞光:“……” 车窗升起,一片冷漠的黑,转瞬离去。 李飞光站在冷风里点烟,火光舔亮烟头,头一回被人甩半道儿上,还挺新鲜的。 沈悬回去,前半夜就开始发烧,给阿耀吓得不得了。 家庭医生进进出出,半山别墅的灯亮了大半宿。 早上天刚亮,管家轻手轻脚推门进来。 就见阿耀和衣坐在床边,一只手捂着点滴管,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他听见细微动静,立刻就醒了:“博叔,小点声。” 管家垫着脚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一晚上了,你去歇歇,我来看着沈先生。” “没事,一会沈先生醒了,您还要忙呢,我来就行。”阿耀眼睛里满是血丝,精神还不错。 管家见劝不动,没办法先走了。 阿耀凑到枕边,手背量了量沈悬额头、颈窝,还好烧已经退了。 沈悬侧着睡,大半个脸埋在枕头里,这是个绝对防御,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他侧脸线条流畅完美,肤色偏白,颧骨边有颗极小的痣,是整张脸上唯一的瑕疵。 阿耀回想,沈悬笑得时候,那颗痣会显得特别生动。 他一瞬不瞬看着,这位沈家至高无上的男人,皱眉陷在柔软床铺里,好像上好的丝绒盒子里,嵌入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 阿耀笼罩着他,像一朵汲满水的乌云。 近距离地俯视一片斑斓的春天…… 沈悬退烧后,一直在做梦。 梦里是一间逼仄阁楼,他抱着弟弟,弟弟抱着脏兮兮的玩具兔子。 楼下是翻天覆地的争吵,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尖叫,所有东西都传来破碎的声音。 他捂住弟弟的耳朵:“阿崽,等哥哥有钱了,带你住大房子,有四张床那么大,有大窗子,厚实的墙壁,再也没有奇怪的声音。” 梦化了,画面迷障般涌上来,转眼真是一间大房子。 父亲、母亲离婚,母亲带着他们,住进望海高层的大屋,给有钱人做小三。 而他和弟弟成了港城最该死的拖油瓶。 男人不来的时候,母亲酗酒成瘾,每天都像尸体一样,瘫在沙发上,如一滩腐烂的玫瑰。 一天晚上,母亲陪男人外出,他在露台给弟弟做飞灯。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弟弟抱着脏兔子,坐在地上画画,旁边紧挨着沙发的地板,横七竖八躺着未收拾的酒瓶。 阿崽有智力缺陷,听力、语言能力都很弱,唯有手巧,画画栩栩如生。 他低头,拴好最后一根竹骨,再一抬头,阿崽便不见了。 沈悬感到一阵窒息,抓紧被角,痛不欲生。 画面再次回来,阿崽躺在玄关,枕着一大滩血迹,抱着脏兔子,双眼紧闭。 他的脸那么苍白,好像刚刚扎飞灯的宣纸。 母亲做了伪证,那年他二十,还有一年就要大学毕业,被以过失杀人罪起诉。 阿崽在重症监护室,熬了十九天,抱着脏兔子走了。 他接过神秘人的名片,赌命加入《白手起家》,就为换一句阿崽的遗言。 所有的人都告诉他,阿崽没有醒过来,没留下只言片语,他不信。 神秘人说,阿崽最后只醒了一小会,或许应该叫回光返照。 他最后说:哥哥爱阿崽。 沈悬是疼醒的,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疼,撕扯着四肢百骸。 他半睁着眼,目光涣散,张嘴叫了声:“阿崽……” 惊喜的阿耀,匍匐在床边,抓住他的手:“沈先生。” 沈悬感到手心又暖又重,被有力的手指攀缠着。 他侧头,再度陷进枕头里,现实的光驱散梦境,又一次带走了弟弟。 听说,人类有三次死亡,肉//体消亡,社会消亡,记得你的人一个又一个消亡。 沈悬想,只要他活着,只要记着阿崽,弟弟就没有彻底离开。 …… 那晚沈悬走后,沈泉骑车赶到医院,宋回额角缝了六针,全是沈涵的杰作。 最糟糕的是,他在医院接到公司电话,老张气急败坏通知他滚蛋,明天就滚! 很明显是靳磊将他投诉到了kk。 千军万马挤进kk,是宋回能吹嘘一辈子的事,如今彻底化为泡影。 从万众瞩目的投行黑马,到被人羞辱、当众暴打,丢掉工作,猪狗不如的牛马,宋回彻底崩溃! 他将所有愤恨、不甘与屈辱,对着沈泉倾泻而去。 医院走廊上,回荡着他歇斯底里的咆哮。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是沈泉这辈子都没听过的。 他体谅宋回受伤又丢工作,压着情绪,浑身颤抖着解释,是因为靳磊胡说八道,沈涵才动手的。 宋回在医院走廊,叉腰吼叫:“狗屁!沈泉,你还以为自己是天仙呢?你什么都不是,别人说你两句能怎么样?会死吗?能掉块肉吗?你都在奶茶店切水果了,端什么臭架子?你弟,就是条疯狗!你,就是个废物!” 说完,他在众目睽睽下,踢翻垃圾桶,扬长而去。 丢下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沈泉,站在冰冷惨白的医院走廊上,被人指指点点。 沈泉从医院出来,天上的星星都累了,忽闪忽闪眨着眼睛。 而他走在冷风里,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他又回到奶茶店,同事正准备关门,见他冻得鼻头发红,不知在外面走了多久,就把自己做得最后一杯热奶茶塞他手里,嘱咐他赶紧回宿舍,要关门了。 沈泉最终没等到宋回的电话,只好返回宿舍。 舍友明天一早都有课,休息的早,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没拉严的窗帘,透进一束冷白的光。 沈泉长期不在宿舍,他的位置堆满了舍友的物品。 借着微弱光线,他绕开地上乱七八糟的障碍物,再挪开凳子上的杂物。 这才看清,原本整理的井井有条的桌面,被弄搞得一塌糊涂。 头戴耳机被蹭掉软皮,鼠标滚轮掉出来,他最喜欢的月兔电子日历,兔子也不亮了,充电宝丢了数据线,暖手宝更是不知所踪。 沈泉看着一桌狼藉,仿佛面对如今的生活,如被噩梦压住胸口,沉眠难醒。 他脱下外衣,疲惫地爬上床,这才发现,床上也堆了好多不知名东西,鼓起来,一个个小山包似的。 不知是谁没洗的过季衣服,散发着发霉的味道,还有换下来的床单被褥,占领了一大片地方,还有不知名的盒子和包装。 沈泉已尽量压低声音,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可还是挡不住,舍友故意翻身,将床铺搞得吱嘎响的不满。 无奈下,他只能爬下来,重新坐回到桌前。 黑暗里,一行眼泪直流而下,落入衣领,泪痕很快干了…… 17 第 17 章 沈悬从着凉一路病成肺炎,十四天点滴,打到第七天他是死活不肯打了。 没辙,医生只能开了口服抗生素,观察效果。 沈悬嫌弃卧室闷,在二楼小客厅看文件。 外面的雨下得缠缠绵绵,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冲淡室内暖闷。 阿耀拿来安保公司报告,里面是沈泉的定位分析。 沈悬接过来,曲指抵着眉心翻看。 沈泉有一周没去宋回公寓,生活轨迹两点一线,奶茶店打工,学校睡觉、上课。 “沈先生,总裁办刚问,今天请哪里喝奶茶?”阿耀问道。 沈悬烦得一哆嗦,环卫、派出所、街道办、福利院,让他请了个遍。 就担心这位蠢货弟弟,在外面穷得吃不上饭。 “我要你们都是干什么的?啊?”他撂下文件夹,不耐道,“这点事还要来问我,让他们自己想!” “是。”阿耀收起文件,顺手将薄毯往上拉,“病着呢,别生气了。” 沈悬被他老妈子兮兮的语调逗乐:“年纪轻轻,老气横秋。” “沈先生,我有事向你汇报。”阿耀一反常态的认真。 沈悬下意识坐直身体:“你说。” 妈的,辞职老子可不批!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安全距离,一贯离得很近。 阿耀能看见那双琥珀色瞳仁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沈先生,我就要正式去集团上任,开始监察子公司的工作。” 他只有十九岁,在那里站得笔直,衬衫雪白,领带妥帖,西装领口、袖口都是利落模样。 一阵怅然若失后,沈悬生出几分未老先衰的忧愁。 他说:“好。” 阿耀胸口起伏,暗暗长吸一口气:“我在别墅的工作,会由阿坤接手。可是,您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隔了很久,他才鼓起勇气说完下半句:“因为,没人管得了你。” 沈悬低头轻笑:“好,我答应你。” “不过,我有空就会回来,很多事,我还是能做的。”阿耀不肯放弃跟沈悬相处的时间,哪怕是抠,也要抠出来。 李飞光的出现让他懂得,只有强者才配留在沈悬身边。 他一直站在沈悬世界的边缘,不得而入,总有一天会失去所有。 “不必。”沈悬认真道,“既然决定了,就不要被杂事摆布。” 阿耀黑沉沉的瞳眸,闪着亮亮的光:“可是,我要离开沈先生了。” “你是没断奶吗!”沈悬敲一下文件夹,“阿耀,人生很长,总是要独自走下去的。” 阿耀只是看着他,不作答。 他起倔的时候,就是这样,嘴抿成一条直线,沉默。 “去吧。”沈悬心烦摆手。 阿耀收起文件,默默往出走。 沈悬望着他的背影,黑色西装衬得他肩背直挺,窄腰长腿,像一只盘旋在檐下,即将离巢的燕子。 “沈耀。”他叫出口,“去集团,告诉他们,你叫沈耀。” 阿耀猛然回头,一脸震惊:“沈先生……” “就这么定了,去吧。”沈悬靠进沙发里,闭眼表示对话就此结束。 …… “哥,大哥!”沈涵像只热烈的火球,瞬间将小厅里的忧伤燃烧殆尽。 沈悬闭眼装死:“没死呢,别叫那么大声。” “哦。”沈涵贱兮兮跳过来,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大哥,我给你买了个好东西。” 他将一个不起眼的瓷罐,从精美包装盒里掏出来,小心翼翼摆在茶几上。 沈悬懒懒掀起眼皮,做工还行,底、盖儿、座都挺讲究。 “这是磁场杯,用它喝水能强身健体。”沈涵扒开中空隔层,露出里面起伏的磁球。 沈悬捂脸,感觉要升天:“你是不是把反诈app卸了?” “哈?”沈涵没明白,继续显摆,“这个倒水先通过一层磁场,然后再喝,那就不是一般的水了。” 沈悬无语,冲他招手。 沈涵欢快地从地毯跳上沙发,爬过去。 沈悬手放在他天灵盖儿上,搓了搓:“你脖子上的这颗球儿,它是用来增高的吗?” 沈涵想了想:“是啊。哥,你快试试杯子。” 沈悬:“……” 沈悬捏住他的下巴,仔细看了一遍。 一周前五彩缤纷的脸,如今青红消退,只剩下淡黄色印记,偶有几处小血痂,也无伤大雅。 沈涵是兄弟几个里长得最硬朗的,剑眉星目,周正利落,但笑起来带着点邪性,一副玩世不恭的坏相。 “都不疼了?”沈悬问道。 沈涵嘿嘿一笑:“不疼,早就不疼了,这算什么啊,不值得大哥惦记。” “也是,你皮糙肉厚。”沈悬松开手,笑脸冷下来,“那我们就来算算,你到处惹是生非的账。” 沈涵跳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都过一个星期了,你怎么还记着呢!” “阿耀。”沈悬掀开薄毯起身,活动了下肩膀。 阿耀幽灵般,从门口闪出,拦住沈涵的活路:“三少认命吧。” 沈涵:“……” 沈悬让家里工作人员,全数集中在一楼大厅。 就在双弧形楼梯正中间,摆一条放花盆的细长凳子。 然后阿耀、管家,把喋喋不休求饶的沈涵,摁倒在凳子上,屁股撅成了卡戴珊。 沈家二老养崽是放养,家里没家法,更没有趁手的工具。 沈悬坐在搬来的椅子上,指尖敲打扶手:“去把厨房里的橡胶锅铲拿过来。” 那玩意儿,弹性好,表面光滑、柔软,还是个红色的,与屁股相得益彰。 沈涵奋力反抗,腿儿蹬得跟疯了的蛤huk蟆似的:“大哥,我们可是亲生的啊!” “我知道。”沈悬拍拍他憋红的脸蛋儿,“一会揍你的时候,忍着点,别吵着八哥,它快生了,受不得惊吓。” 八哥是只安哥拉兔,是沈泉养得宠物,宝贝的不得了,标准的兔生赢家。 许是怕八哥受苦,沈泉没忍心带走它。 谁知,八哥在院子里玩,不知被山上哪只野兔子搞了,怀了五只兔宝宝,预产期就在最近。 这种人和宠物都被搞的荒诞情况,一度让沈悬抓狂。 此时,沈涵的表情称得上绝望。 他在沈家的地位下沉得如此迅速吗?已经不如一只兔子了?! 接下来,沈涵抱着脑袋,被沈悬打得鬼哭狼嚎。 要说疼,也不是很疼,主要是丢人! 沈涵长这么大,就没被人摁着,在大伙围观下,撅着腚挨揍! 打到一半,工作人员一脸紧张地跑进来:“沈先生,不好了,八哥、八哥它生不下来啊!” “怎么回事?快送宠物医院啊。”沈悬扔下锅铲,抬腿就向一楼兔兔房走去。 围观人员呼啦啦散开,都关心八哥去了。 独留食物链最底端的沈涵,趴在长条凳上,无人关心他的卡戴珊大腚! …… 沈泉今天帮同事顶班,上早班,不得已逃了一节课。 连续十天,奶茶店生意火到爆炸,每到下午都有巨额订单,需要关店处理的那种。 沈泉不知道订单的到底是谁,但一定是个大好人。 每回订单都是给弱势群体,和冷雨天需要出外勤的人们。 相比火爆的下午,早班就显得无聊又冷清,一个人绰绰有余。 沈泉熬好小料,又把水果切好、备好,就坐在台前玩手机。 快到中午,他处理完几单外卖,手机响起接连不断的信息声。 沈泉以为是宋回,抓起来一看是沈涵。 他被沈涵骂出心里阴影,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贱得慌。 紧张地舔嘴唇,沈泉想:沈涵如果发微信骂他该怎么办呢? 手指无措地在屏幕上滑过,他一咬牙点开信息,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张照片。 沈泉越看越激动,呼吸发颤,眼眶酸酸的。 照片是八哥和她的小兔崽子,他们被照顾的很好。 最下面是沈泉的留言:母子平安,三个男孩子,两个女孩子,八哥很好,记得起名字。 沈泉捧着手机,好似抱着八哥。 他仔细的,把每张照片点开,放大,不放过每个角落,一寸一寸看过去。 他看见捧着小兔子的大手,露出一点衣袖,袖扣是颗方石鲸尾扣。 沈家会这样一丝不苟,隆重装饰的只有大哥。 沈泉执拗的坚持,这一刻被击得粉碎,酸涩汹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本该厌恶他,对他失望透顶,不想看到任何与他有关东西的大哥,小心翼翼捧着他的小兔子。 沈泉胃疼似的躬下/身,顺着柜台滑坐在地上,双手将手机压在胸口。 他无法想象,一周前派出所的晚上,始终背对着他的大哥,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想回家。”萦绕心头的魔咒说出口,沈泉破防得彻底,“我想要回家……” 沈泉藏在柜台底下很久,久到客人来了又走,他才收拾起七零八落的心情,爬起来继续上班。 午饭高峰,老板来店里帮忙,顺便让他回学校吃饭。 临走时,老板突然将沈泉拉到店外角落,从腰包里掏出三千块钱。 “小泉,这钱你拿着,这是你的提成,但是不能给别人说啊。” 沈泉捏着钱有点懵:“刘叔,这、这是不是有点多啊?” “一点不多。”老板说道,“这几天下午的大单,都是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很明白,这都跟你有关系。” 他又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小泉,你是不是跟家里闹别扭了?我看你穿着不普通,你那鞋,我给我儿子买过,好几千呢。可你又这么缺钱,还没有打工经验,十有八九是跟家里闹不愉快了。” 沈泉被戳中心事,垂头不语。 “孩子,我再多句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你的家人更爱你。”老板走出阴影。 沈泉揣好钱,不好意思地蹭下鼻子:“谢谢刘叔。” “去吧,快去吃饭去吧。”老板冲他挥手。 回学校的路上,沈泉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宋回,他觉得两人需要坐下来谈谈。 虽然医院丢下他的第二天,宋回就道歉了,但他没回公寓,对方也没来找。 他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一周。 沈泉正犹豫着,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宋回。 18 第 18 章 看见电话的一瞬,沈泉居然有种犹豫的恐惧。 大哥说得那句话,最近一直在他脑海反复:你真了解宋回吗? 他曾经坚定地说过是,而现在,他不再确定。 沈泉战战兢兢接起:“阿回,我在回学校吃饭。” 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只要接到宋回电话,他的第一句话总是报告地点和目的,仿佛一只听话的小狗。 宋回刚走出亚盛,一只手调整领带,他今天从头到脚都是沈泉买的:“我找到新工作了,明天就可以入职,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庆祝一下吧。” 他的新工作,正是彭雪薇介绍的。 他拿鹏达做人情,送彭雪薇青云直上,彭雪薇反手捞他一把,两人心心相惜到让人赞叹! 而且今天彭雪薇还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她被调去负责地产巨佬李飞光的项目,并且走运地拿到内部跟投资格。 鹏达通过亚盛给宋回的回扣,正好被她拿来走这个项目,三年不但洗得干干净净,每年还能净赚七到十一个点利息。 冬天连日阴雨散去,终于露出点太阳。 宋回站在亚盛广场前,又找回了久违的自信。 沈泉一口答应下来,发自内心为他高兴。 毕竟是沈涵弄砸了宋回的工作,他为此内疚了很久,却帮不上一点忙。 两人口袋里都不富裕,自然不会像以前,出入高级餐厅。 晚餐订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烤鱼店,价廉物美,是学生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沈泉打完最后一个包,提前跟老板说一声,便往烤鱼店走。 晚上用餐高峰,那里生意火爆,他怕去晚了占不到好地方。 冬日天黑的很早,学校周围亮起乱七八糟的招牌,五颜六色点缀在黑暗里,格外好看。 沈泉三两步跳上水泥台阶,庆幸自己来的早,店里已经七七八八坐上了人。 他赶紧占领靠窗卡座,这里可以清晰看到街上来往的人。 等到七点,烤鱼店人满为患,不停有人领号排队,窗外始终不见宋回身影。 服务员多次询问要不要上菜,沈泉只能尴尬请求再等等。 七点半,穿大衣带名牌围巾的宋回,才不紧不慢出现在烤鱼店门口。 他边脱大衣边说:“你来这么早干嘛,干坐着等。” “这里人多,不早点得排队。”沈泉饿得胃疼,还是乖乖解释。 宋回喝口热茶:“那就换一家呗,又不是非得吃。” “阿回,我饿了。”沈泉雀跃的心,凉透了。 宋回终于停下喋喋不休的埋怨。 烤鱼上桌,他心情很好,吃得风卷残云,单方面输出亚盛见闻,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没有问一句:沈泉,你最近好吗? 沈泉默默听着,偶尔捧场夸赞,吃得也很少,都是些笋条、鱼豆腐的配料。 因为那条鱼,大部分好地方都被宋回吃掉了。 “亚盛,是不是彭学姐也在啊。”筷子尖戳在笋条上,沈泉低着头问。 宋回停下筷子,喝口水,水杯重重搁在桌上:“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我不去工作天天陪着你,等饿死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泉慌忙摆手,“我、我……” 宋回低头看手机:“你现在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咱们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别添乱了。” “对不起。”沈泉扶着碗,很饿,却吃不下饭。 宋回见他难过,夹了一筷子连着鱼头的肉,放到他碗中:“吃这么少?不爱吃吗?” “没有,这家很好吃,我以前跟同学也吃过。”沈泉努力让自己别多想,至少、至少宋回是来接他回家的。 宋回没再说话,一直忙着发微信。 沈泉发呆,看着那块连着鱼头的烤鱼肉,他是从来不吃鱼头的。 很早以前,他有次跟妈妈闹别扭,没吃早饭就跑来上学。 宋回知道了,买了包子,逃课翻墙送来。 两种包子,一种素的,一种有虾仁,混装在一起分不清。 宋回把小包子,一个一个捏开,将有虾仁的全都留给他吃,自己只吃素的。 他说:沈泉,以后我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 时间过得真快啊。 承诺这种东西,往往是听得人记忆犹新,说得人早已忘记…… 吃得差不多,宋回起身接电话。 服务员勤快地过来收桌,随口问了句买单吗? 沈泉抬头一眼没找到宋回,他面皮薄,赶紧摸出刘叔给的提成:“现金可以吗?” 服务员给他指了吧台,沈泉结掉二百多的饭钱。 “走吧,回家。”宋回提着两人的衣服,指着街对面,“车在那边呢。” 一周多不见沈泉,有点习惯性的想念。 不得不说,沈泉长相好,秀气、乖巧,连头发都是细软的,摸起来很舒服。 宋回情不自禁,摸上他的脸颊:“别生气了,之前是我不对。一会给你买抹茶芝士蛋卷,好不好。” 沈泉小狗一样点头,就这样,被宋回拉着手,带回家了。 …… 八哥娇气又胆小,不肯喂养小兔崽子。 沈悬只好拿着拇指大小的奶瓶,一个一个给小兔子们喂奶。 阿坤拿来昨天沈泉的定位分析,毕恭毕敬递过去。 他是沈悬在集团的秘书,负责一些私人事务,因为阿耀的存在,略显鸡肋。 能被阿耀选来,当贴身助理,阿坤是有点东西的。 他性格沉闷,却心细如发,方方面面照顾的滴水不漏。 最重要的是,他话少,独来独往,家中也无牵挂,是安全、保险、趁手的一件工具。 沈悬摘掉消毒手套,接过来一看,沈泉的定位再次回到公寓,看来是和宋回和好了。 八哥颠颠跑过来,乖乖靠着他,小胡子抖啊抖。 沈悬摸着绵软蓬松的大兔子:“靳如意那边都约好了。” “三点在会所,都准备好了。”阿坤吐字清晰,语速适度。 沈悬沉默,抱着八哥,看上去是悠然闲适的。 阿坤却在温暖的兔兔房里,感觉到一丝瘆人的寒意。 沈先生的心情不大好呢。 “走吧,约女士要早点到。”沈悬将八哥放到兔篮里,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今天的安保报告让他很不爽,需要随机弄死个傻逼,冷静冷静。 冬日的“礁”会所,矗立在海边,像是浪花拍出来的幻觉。 窗外,灰色的海沉寂着,空气中是潮湿阴冷的气息。 纯白色沙发,银色金属骨架,一切都是清冷凋敝的风格。 沈悬穿着鼠灰色西装三件套,望海而坐。 幽长的全透明走廊,传来高跟鞋击打玻璃地面的声音。 靳如意,人如其名,珠光宝气,端庄华贵。 她身材格外高挑,竖领垂丝白衬衣,腰带西装,一套翡翠珠宝奢华至极。 她走路生风,助理、秘书跟在后面小跑。 靳如意是靳家老大,亦是荣鼎保险的轮值董事长,她们四姐妹一条心,跟老头儿玩车轮战。 可是从股权结构来讲,四姐妹还是吃亏的。 靳家老头是铁了心,要将私生子靳磊扶上董事长位置,如今已顺利塞进董事会。 靳如意天天对着一盘儿奶油大苍蝇,别提多恶心了! “沈先生,久等了。”她的声音饱满有力,瞬间填满室内。 沈悬起身,待对方先伸手,才碰了碰指尖:“靳董,久仰。” 靳如意含笑打量他,款款落座:“沈先生真是年轻有为。” 她与沈家没什么交集,但也听了些这位大少的战绩,包括剥夺亲生兄弟继承权,赶出家门。 这种绝对控制,和大逆不道,是靳如意做梦都想拥有的。 因此,他们虽不认识,她却对沈悬戴上某种滤镜。 “靳董过誉。”沈悬的笑转瞬即逝,猛然切入主题,“今天约靳董来,是因为最近我手上,突然多了点东西,不敢贸然处理。” 靳如意的眼神落在金属茶几上,面前有个大信封。 沈悬做了个请的手势。 靳如意心中疑惑丛生,面上毫无表现,从容拿起来,拆开。 里面全是靳磊与各类男女开房,夜以继日交流友谊的照片,正面无//码。 “沈先生年轻啊,还是见识少。”靳如意笑了,习以为常,“这种照片就是有一百张,一千张,我们靳家都能处理的滴水不漏。” 靳如意难道不想靳磊现原形?她想得快要发疯好不好! 可靳磊是荣鼎董事,他爆丑闻,股市先得发疯! 再说,这种未嫁未娶,你情我愿的和谐交流,又能引起多大风浪呢? 靳如意这个便宜大姐,也只能捏着鼻子给他擦屁股! 沈悬低头轻笑:“靳董真是菩萨心肠。” “沈先生如果约我来,就是为小孩子的闲事,那我可就失陪了。”说罢,靳如意作势要走。 沈悬连送客的姿态都懒得摆:“靳董,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孩子全部未成年,甚至有人刚刚十四岁……” “你说什么?”靳如意如风暴般转身。 沈悬拿出录音笔,播放了三段不同受害人的陈述。 靳如意脸色肉眼可见沉下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十四岁视同强//奸,荣鼎董事、靳家少爷是强//奸犯! 荣鼎可是保险公司啊! 靳如意八岁,就在老爸会议桌上乱爬,二十二岁进董事会,十二年苦心经营,不能就毁在一个王八蛋手里! 她像一块海绵,迅速吸收掉全部怒火,心平气和地重新坐下:“沈先生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靳董,我不是来威胁你的。相反,我是来帮你的。”沈悬换了个姿势,“如果我说,你付我十六亿,我帮你送靳磊去踩缝纫机,你觉得这个买卖划算吗?” 靳如意带着戒备:“如果不影响荣鼎,我倒是很乐意与沈先生深谈。” 沈悬拿起面前的文件夹,打开,推过去:“我测算过,靳磊强//奸案对荣鼎股价的影响,也就在十六亿上下。” 沈如意盯着那张报告,坐直了身子。 沈悬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公开将他罢免,永远不许进入董事会,再亲手送他去坐牢。你猜,这十六亿会不会涨回来呢?啊……如果还能有点附加效果,气死某个上岁数的人……” “沈先生!慎言!”靳如意坐得笔直,目光在兴奋地抖动。 19 第 19 章 沈悬不再说话,神清气爽转身看海,室内只剩海浪沙沙的轻响。 靳如意沉默盯着那张测算,心中澎湃着一滩火焰。 沈悬说得一点没错,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堪称老天开眼! 在舆论逼迫下,她挟制靳磊的一切手段,包括董事会禁入,行业禁入,继承权的剥夺,股权投票权的限制,在市场看来都是挽回荣鼎商誉,平息舆论的合理方式。 即便是她亲爹,手握多数股权的实际控制人,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十多年,她们四姐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将荣鼎做到前十的保险公司。 最后,却要为个狗屁不懂的私生子做嫁衣,就因为他带个y染色体吗? 靳如意不甘心! 但是,她与老头儿也有协议,一旦发现她们姐妹陷害靳磊,老头将废除轮值制,重新接管董事会。 靳如意深深看一眼沈悬,幽幽开口:“沈先生是不知我的难处。” “如果我说,我愿意来做这个恶人呢?”沈悬单手插袋,转身站定,背后是灰色的天,黑色的礁石,和惨白的海浪。 他看到靳如意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继续道:“谁让我和靳少爷,有私仇呢。” “这……我还真不知道,愿闻其详。”靳如意疑惑上落着惊恐。 靳磊连这么恐怖的玩意儿都敢得罪?那还是直接掐死吧! 沈悬手落在沙发背上:“他把我弟打哭了。” “啊???”靳如意绷不住了,头顶上的问号,好似孔雀开屏。 她心道:好家伙!你弟弟哭得可真值钱,要我们家股市蒸发十六亿? 靳如意张了张嘴,憋半天憋出一句话:“是、是挺严重的。” 沈悬收起桌上文件,扬了扬:“靳董,如有需求,愿意效劳。” “沈先生留步,”靳如意走到他面前,“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靳如意不喜欢欠着别人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端着就不礼貌了。 沈悬直接了当,掀开真正的底牌:“不久,沈氏集团和观宁地产,会有新项目的联合发布,届时还请靳董赏光。” “李飞光?你们居然有合作。”这是打死靳如意也想不到的组合。 她再次伸出手:“好,我拭目以待。” 这次他们的手并非点到而止的礼貌,而是深握在一起。 沈悬将资料甩给阿坤,手指神经质地捋过袖口,不着痕迹地笑了。 他的目的很简单,要将荣鼎保险,牢牢绑定在港口开发中。 银行、保险都是合法吸收公众存款的单位,所以能稳定对外提供资金。 而保险资金的特点更明显——长期、稳定、低廉! 寿险动辄十年、二十年配置期限,是大型开发的优质资金来源。 至于靳磊,古代奠基都会有祭品,有时是一只小狗,有时是一头小猪,有时是一个人而已。 …… 沈泉稀里糊涂,又和宋回和好,只是这次,无论对方做什么,他都找不回以前的感觉。 以前的他看宋回,就像凡人看着神仙,低到尘埃里,仰着头,垫着脚。 他说什么,沈泉都觉得好棒,好有道理。 连晚上被呼噜声吵到睡不着,他都觉得是一种幸福。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唯一在瓦解,淅淅沥沥的,像山体滑坡前,不断崩落的石渣。 爱,不过如此。 这种沮丧,好似海潮退去的沙滩,露出一大片不堪入目的垃圾。 大约是打工、上课消耗掉太多体力,沈泉瘦了很多,抵抗力也不太好。 被同学传染感冒,只两天就发低烧,浑身肌肉酸疼的上不了课。 他请了一天假,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胡乱塞两口吃的,就把药吞了继续休息。 药是那天奶茶店老板给的,只剩两片,昨天宋回下班忘记给他买了。 一会睡醒,他要记得下楼去买药…… 沈泉很累,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似乎天都黑了? 他猛地爬起来,拉开窗帘,原来虚惊一场,窗外又开始下雨,天阴的像口大黑锅。 沈泉打了个冷颤,畏寒地缩起肩膀。 他想起宋回的车去保养了,早上出门没带伞,他上班的地方去地铁要走一站路,怕是要淋雨。 不知是药效还是睡足了,沈悬这阵精神很好,鼻子也不堵了,想出门透透气。 他翻出雨伞,又看了看表,刚好够坐地铁过去,赶上宋回下班时间。 沈泉在地铁附近的药店买了药,提在手里。 宋回住的高级公寓,周围就一家药店,贵得要死,地铁这边要便宜三、五块钱呢。 赶上放学高峰,地铁里满是叽叽喳喳的小朋友。 沈泉连忙戴上口罩,感冒没好,室内封闭,离孩子太近不好。 他最近坐地铁的次数,比前二十三年加起来还多。 以前只在学校集团活动中,才坐过一两次,很新鲜,很好奇。 现在,他已经熟练掌握,如何挤进高峰的人肉罐头里。 沈泉抓着扶手,黑漆漆的车窗,映出他消瘦的脸,戴着口罩,只剩一双迷茫的眼睛。 脑海里响起一个质疑的声音: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吗?这就是长相厮守吗?这就是你预想的幸福吗? 沈泉哑口无言。 很快到了cbd站,他逆着人流仓皇下车。 外面雨下大了,雨滴又重又冷,像冰渣子似的,敲打着单薄伞面。 沈泉一路走到亚盛广场,被硬冷的空气激得一直咳嗽。 宋回讨厌不告而来,他没敢出现在楼下,而是在不远处的商场门口,准备等到下班时间再发信息。 等人最是无聊,沈泉回头,才发现自己站在cbd的skp门口。 天色渐暗,一尘不染的橱窗里,高档奢侈品在精心布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沈泉下意识摸到口袋,那里原本该有一张skp的vip卡。 而现在,他连进去喝杯咖啡的资格都没有。 玻璃里映出的人影,那么疲惫,这一切好荒唐啊…… 下班时间到了,沈泉掏出手机,正准备发信息。 突然看见不远处,亚盛大厦门口,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高大绅士,女的娇小优雅。 沈泉近视多年,但相处十余载,日夜陪伴的恋人,绝不会认错。 宋回身上,那件卡其色大衣,是他在澳洲度假时买的。 里面那套蓝灰西装,是庆祝他保研,专门去港城买的,内边还嵌着两人名字缩写。 围巾是圣诞节礼物,最不值钱,三千来块。 那双正装牛津鞋,是沈涵去英国玩,买来送他的。 他觉特别得好看,当天买机票,飞去英国给宋回买了双一模一样的。 沈泉踉跄着后退,躲进防风角。 面对大雨,宋回脱下大衣举过头顶,彭雪薇挽住他的手臂。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块,快速走向对面。 沈泉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他们像言情剧里,般配的情侣,飞奔在雨中。 宋回和彭雪薇走到店铺门口,侍者殷勤地推开门,将他们迎进去。 那是一家精品潮牛火锅,人均消费超五百。 沈泉吃得清淡,经常带宋回来。 如今,宋回带着彭雪薇,大大方方坐在靠窗的位置,举止亲密,满眼爱意。 沈泉打着伞,在雨地里躲躲闪闪,狼狈的好像一只走丢的家猫。 阴雨天,店内上座不佳,他们要的菜品很快填满桌面。 宋回千挑万选,夹起出产率只有百一的“脖仁”,一手勺一手筷地摁在锅中。 他嘴里念念有词,数着最精准、最鲜嫩的时间。 最后,一股脑将年嫩多汁的牛肉,全数夹进彭雪薇碗中。 雨伞从手中滑落,被风吹出去老远,沈泉站在阴暗里,雨水打湿他的脸。 他想起那天,宋回放进他碗中,连着鱼头的肉,不过是嫌弃的施舍啊。 原来,他可以准时下班,可以笑脸迎人,可以心细呵护,可以风度翩翩。 只不过现在,对象不是自己而已。 沈泉终于明白,反复折磨人的,不是宋回的忽冷忽热,而是他的心存幻想和不切实际的期望。 广场上的灯全部亮起,沈泉像一缕孤魂,无处遁形。 他找到个垃圾桶,将带给宋回的伞扔进去。 风把他的伞吹到店铺外,孤零零地躺在雨里。 彭雪薇指着窗外:“宋回你看,那是谁的伞啊?不要了吗?还挺好看的呢。” “g家送的伞吧,我家也有一把,你要喜欢改天拿给你。”宋回看一眼外面,极其大方地回应。 …… 沈泉湿淋淋地回到宿舍,推门,一室乌烟瘴气,和三张懵逼脸。 他走到自己的床位,想找毛巾擦擦头发。 这才发现,他的床位从上到下,又被变成垃圾堆,挤得连柜子都打不开。 今天,他实在太累了,懒得说话,便绕开障碍物,去拿毛巾。 他明明记得离开前,挂了一条全新毛巾在外面,可现在怎么也找不到。 三个舍友眉眼交流一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看剧的看剧,打游戏的打游戏。 沈泉找一圈,突然发现窗台上,别人洗澡的塑料篮子里,赫然搭着他的新毛巾,湿哒哒,黏糊糊的。 “你们谁用我毛巾了?”他忍不下去,指着篮子问。 宿舍里三人都不说话,尴尬却又理所当然。 “沈泉,我不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前两天我扭了脖子,你那个乳胶枕对脖子好,我就用了一晚上。”坐在床上室友,拿着枕头爬下来,笑嘻嘻地递给他。 枕头不知被用了多久,对方也不用枕巾,导致上面有个油乎乎的印子。 “我问你们话呢,毛巾谁用的?”沈泉压抑已久的委屈,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一条毛巾破防成这样,歇斯底里得叫人恶心! 对床的舍友脸憋得通红,扔掉耳机:“不就一条破毛巾吗?能值几个钱?你喊什么喊?赔你就是了。” “好,”沈泉翻开手机购买记录,举起来,“三百七,少一分钱都不行!” 对床舍友目瞪口呆,知道他东西贵,不知道贵得这么离谱。 沈泉心口压着块大石头,鼻塞的厉害,张着嘴呼吸。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被用坏的各种东西,一件一件翻购买记录,抄录价格:“耳机、智能日历、暖手宝、充电宝、鼠标……今天都一起赔吧!” 室友见鬼似的望着他,无法想象,温和到有些懦弱的沈泉,会发这么大脾气。 “沈泉你别生气,我们也不是故意的,你不是老不在嘛,嗐,就顺手。以后、以后我们注意,行吗?”最后一位室友,赶紧跑过来和稀泥。 沈泉将乳胶枕到垃圾桶旁边:“你们记着,以后用我东西前,都掂量清楚,能不能赔得起!” “你家那么有钱,住什么宿舍,碰瓷穷逼啊!”对床不依不饶。 沈泉深吸口气:“有钱和住宿有什么关系?我住宿犯法吗?违反公序良俗吗?违反校规吗?都没有,轮得到你狗叫!” “我最后警告你们,再不告而取就是偷,我会报警!”他说完拿起洗漱用品,甩上阳台门,钻进浴室。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大哥说的那句话:当善良不被尊重,你最好学会翻脸! 把花洒开到最大,沈泉没脱衣服,顺着门瘫坐在地上。 温热的水砸在他头上、身上,借着哗哗流淌的水声,他放声大哭…… 20 第 20 章 阿耀上任一周,带着审计师、律师、第三方风险分析师,入驻鑫耀。 沈家亲戚如临大敌,神操作层出不穷,漏洞跟筛子似的。 被阿耀揪住物流问题,一顿群追猛打。 差点给沈兆威打断气儿。 凡是跟沈家二老能扯上关系的人,都来说情,半山别墅的门槛都要被踏平。 沈悬心情好,一个不见,心情不好,随机提上来个倒霉鬼,骂个半死。 时间久了,这帮人就知道,妈少的,还省着点用吧。 周一,沈悬例行处理邮件。 这些邮件大部分由总裁办,秘书处筛过,实在需要总裁过目,才会出现。 另一种没被处理的,就是阿耀写给沈悬的邮件。 阿耀被沈悬教养的很好,无论是工作习惯,还是礼仪涵养,都是顶尖的。 邮件内容有关鑫耀,格式标准,汇报简洁,处理干净利落。 沈悬看着看着,突然在落款最底下,发现一行水印般的小字。 很小、很轻,像化开一样。 沈悬坐起身,凑上去仔细看。 “沈先生,冬天要添几条石棕、木灰色的领带。” “沈先生,八哥的小兔子,一天最多只能喂三次。” “沈先生,十二月记得喝暖姜茶。” 每封邮件,都只有短短一句话,吃穿住行,似乎想到哪里,就说哪里。 这些话语夹在硬冷、专业的工作汇报中,悄无声息,又跃跃欲试。 沈悬双手交叉支在桌上,在电脑屏幕前流连忘返。 下一刻,他接通内线:“备车。” 阿坤很快敲门进来:“沈先生要出去。” “嗯,去鑫耀。”沈悬接过西装外套,穿好,修长手指一丝不苟系起扣子。 阿坤看眼表,迟疑着提议:“沈先生,用完午餐再出去也不迟。” 阿耀千叮咛万嘱咐,第一位的工作,是盯着他吃饭、吃药、按时休息。 很明显,阿坤管不住。 沈悬边往外走边说:“去那边吃。” 鑫耀临海,和集团一个在大南边,一个在大北边。 这也是沈悬头疼的,沈氏多种配套、生产、研发,过于分散,各自为政。 而给集团做配套的沈家亲戚,各怀鬼胎,都不愿意离太近。 每年浪费在扯皮、沟通上的钱不计其数。 所以沈悬一手打击沈家亲戚,一手拉拢李飞光、靳如意。 如果成功,沈氏将进入全新时代,具有出海能力。 冬日里南边的海,好像更暴躁些。 海浪拍打礁石,泡沫飞溅如海风,带来咸腥的海水味。 沈悬来的很突然,鑫耀上下巨震,惶恐之极。 哪知,他高管都不见,直奔阿耀办公室。 阿耀的秘书,第一次见集团老大,连忙跑去提醒,被阿坤拦下。 沈悬畅通无阻地走进监察独立办公区。 已是中午一点,大部分人都出去吃饭,偶尔有人继续加班。 沈悬推开办公室门,迎面而来的是堆积如山的资料。 驻场监察,要与正常办公分开。 因此,阿耀他们驻扎的这处,是鑫耀的老办公楼,只有四层,装修古老,有着低矮的天花板,和猪肝色踢脚线。 屋内唯一的办公桌,堆着手臂高的文件、书籍,根本找不到阿耀的身影。 沈悬走近了,才发现,阿耀趴在纸堆里浅眠。 他穿着白衬衣,双臂交叠,大半张脸掩在手臂间,额发乖顺地垂下来。 他的睫毛格外长,迎着空调出风口,暖风徐徐,睫毛时不时抖动。 沈悬印象里,阿耀总是一丝不苟,端正有礼的。 极少看到不修边幅,随意凑合的场面。 他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生怕惊扰到对方。 可阿耀还是在两人接近的瞬间,清醒过来:“沈先生,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沈悬见他眼睛都没睁开,就能认出自己,有点好奇。 阿耀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有点不好意思:“香水,香味和其他人不同。” “狗鼻子。”沈悬笑骂道。 阿耀忙慌地系好领扣,又摸摸领角、袖口,确定整洁,才敢正眼看沈悬。 他从未在沈悬面前,如此狼狈邋遢过,眼神都带着恳求的抱怨:“天冷了,沈先生不要乱跑。” “你管得还挺多啊。”沈悬歪头,笑着问,“耀总吃饭了吗?” 阿耀的眼睛,闪着恋恋不舍的光:“一会儿……还要开会。” “哦,那算了。”沈悬叹气,“耀总长大了,都不肯陪我吃饭了。” “陪、陪!”阿耀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我陪、我吃。” 他的眼睛格外好看,眼仁像黑宝石,黑白分明的亮。 沈悬忍了忍,没忍住,伸手在他脸颊拍了下,小声问:“累吧?” 阿耀摇头,沈悬给予的关心,总能让他猝不及防的感动。 “走吧,吃饭去,我也饿了。”沈悬觉得,再说下去,阿耀就要哭出来了。 在沈悬的吃穿住行上,阿耀有绝对发言权,直接选了附近五星级酒店。 沈悬肠胃弱,海边这些特色怕是承受不住,还是吃得中规中矩保险。 已过饭点,就他们一个包厢,上菜很快。 沈悬提前约法三章,只吃饭不谈工作。 阿耀正是能吃穷亲爹的年纪,又饿了一早上,吃得很香。 沈悬戴上手套,扒着北极甜虾。 一只一只鲜嫩虾肉,整整齐齐摆在小瓷盘里。 忽然,阿坤走进来:“沈先生,刚才的消息,鹏达定增出事了,经侦、监管都有动作。” “沈先生,宋回那边……”阿耀放下碗筷。 “吃饭。”沈悬把一小盘虾,推到他面前,只对阿坤说了句,“知道了。” 沈悬慢条斯理喝口汤:“当一个人,闻到风里都带上冬天的味道,那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不要心急,该死的都得死。” …… 市场面风平浪静,收盘前鹏达甚至微涨了一个点。 但业内鹏达出事的消息,早在核心层传开。 作为鹏达通道业务的负责人,彭雪薇一早得到消息,吓得脸色灰白。 她不管不顾闯入办公区,直接拉走了宋回。 两人在skp里,找了个僻静的咖啡厅,坐在最隐蔽的角落里。 咖啡上来前,彭雪薇要了杯温水,一口气喝掉。 “雪薇,发生什么事了?别着急啊。”宋回还一头雾水。 有彭雪薇做后盾,他最近过得不错,公司业务也已上手,唯一郁闷的就是,沈泉不知又犯什么病,搬去学校不理他了。 灯光下,彭雪薇脸色如纸:“宋回,你要有准备,鹏达出事了。” “鹏达?鹏达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宋回任何时候,都心怀侥幸。 彭雪薇来回搓着手指说道:“鹏达股东,借资管通道,挪用上市公司资金,多层嵌套参与定增。” 宋回放在桌面的手,瞬间攥成拳头:“那、那也是他们的问题啊!资金来源、资金都有做披露!交易结构都有报备!关我们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彭雪薇焦急摇头:“我听说经侦、监管都已经组织介入,鹏达会被查得底朝天,你收了钱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我、我帮你隐瞒、投资这笔钱,我也跑不掉啊!” 这件事不收钱,项目组、kk、亚盛一起摊责任。 收了钱,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kk、亚盛都会以他的职务犯罪,来清洗自己的问题! 宋回六神无主,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比彭雪薇还难看。 彭雪薇越过桌子,紧紧抓住他的手:“宋回,你要赶紧想办法,这事会很快的,拖不得。” “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宋回手抖得捂不住咖啡杯。 突然他想起那笔钱:“雪薇,你去、你去把那一百六十万要回来,这不还没几天吗?我们不投资了、不投了,赶快把钱还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不行的,我第一时间就问过观宁地产,跟投协议明确规定,不得转让、抵押,封闭期三年,现在是一分钱都拿不回来。”彭雪薇紧抓他的手,脆弱又无助。 宋回只觉头皮发麻,狠狠甩开她的手:“为什么不行?!这就不是正常协议!你签的时候脑子呢?!” 彭雪薇被他甩得扑倒在沙发上,桌上杯、盘叮当作响,侍者投来疑惑目光。 “我是问过你的!你摸着良心说,观宁的单子,稳定每年七到十一个点!那是我的跟投资格!”彭雪薇气得直捶沙发。 手扯着头发,宋回双目猩红,嘴里念念有词:“我不能进去、不能!那就全完了!全部都完了!” 他突然跳起来,越过桌面,将彭雪薇从沙发里拽起:“雪薇、雪薇,我求求你,你再跟观宁地产说说,把钱还给我,哪怕、哪怕付违约金,九折,不不,八折也可以!” “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宋回!我只是个项目经理,我见不到李飞光的!”彭雪薇被他抓得生疼,拼命挣扎出来。 宋回大张着嘴,像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僵硬跌回沙发里。 彭雪薇颤抖着喝了口咖啡,这是她喝过的,最苦涩的一杯。 “宋回,这次说破天也没用了。”她的嘴上口红斑驳,“我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现在必须在极短的时间里,筹到一百六十万。” 宋回仰面朝天,望着吊顶上刺目灯光:“呵,一百六十万,我到哪里给你去筹?卖肾都不够!” “那要看卖谁的肾。”彭雪薇咬牙,似乎下定某种决心,嘴角都在颤抖。 宋回的眼神重新回到她脸上:“你什么意思?” “宋回,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沈泉了。”彭雪薇再次捉住他的手,两只手牢牢握住,泪如雨下,“我知道,你对他感情很深,但是现在,我们是穷途末路。宋回,我不想坐牢,我也不想看着你坐牢。” 宋回有点懵,下意识说道:“沈泉已经被赶出沈家了,他大哥不许任何机构借钱给他,他自己都打工呢。” “你再试试,说服他,让他帮你去借一笔高利贷。”彭雪薇的眼睛绷得像甲亢一般,已经丧失全部理智。 21 第 21 章 彭雪薇深呼口气,拿起咖啡一饮而尽:“我下面的话,你要认真听。行,我们就拼死一搏。不行……我一会就去自首。” “你说,只要我我我、我能做到,什么都可以。”宋回像一条溺水的狗,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彭雪薇脸色冷白,表情是狠厉的:“咱们这种人,看似光鲜,实际上身无长物。没资产、没背景、没家庭助力,就是城市里的一条狗。高利贷都不会多看我们一眼的。” “沈泉再潦倒、再落魄,在他们眼里,依旧是香饽饽。”她冷笑,“你让沈泉帮你借钱,私人高利贷马上就可以放款,我们只用二十四小时就能解脱了。” 宋回咬着指甲,认真考虑:“真的会给钱吗?沈泉他大哥可狠了,全世界都知道,沈泉与沈家没关系,他还能借得出钱吗?” “是,金融机构的钱他借不出来,但高利贷可以。”彭雪薇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他们吃定沈家这种高门大户,是要脸的!” 她趴在桌上凑近:“你想想,高利贷拿着沈泉的借条,到处闹,逢人就说沈家二少欠高利贷,好听吗?就算沈泉他大哥心硬如铁,不管不问,沈氏集团为了名声都不会不管的!” “你说得对。”宋回双手交握顶在眉心,疲惫道,“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利用过沈泉,我总是在想,他有一天能理解我的难处,回到沈家好好经营。可惜,这么长时间,他从未为我想过。” 彭雪薇离开座位,转到他身后,摁住他的肩膀:“宋回,你不要怪我,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我跟沈泉无冤无仇,如果没有这件事,我可以祝你们……祝你们幸福。” “不,雪薇,你没有错。”宋回将她的手,拽到胸前,十指交缠,“错的人一直是我,是我对沈泉不切实际的妄想,害了我,也害了你。” 他们两静谧在幽暗里,像一张死气又恐怖的照片。 …… 沈泉在学校医院打点滴,这个季节流感肆虐,校医院人满为患。 他穿着羽绒服,厚围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口罩边缘。 因为要挂三瓶水,也没人送饭,沈泉只能提前吃中午饭,在这里坐一下午。 打了三天,两只手背上的淤青都已散开,青紫一片,格外可怖。 他缩在角落里,头靠着墙,大眼睛不安眨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边体格健壮的同学,挂着点滴打游戏,胳膊扎起来,把他怼得越发靠里。 沈泉腿上放着静音掉的手机,来电闪烁连绵不绝。 宋回给他打了一早上电话,他一个都没有接。 沈泉说不清现在的感觉,他本该指着宋回的鼻子,痛斥他劈腿、满嘴谎言,甚至给他两巴掌,平息自己受到的屈辱。 可他提不起半点精神,像一只丢掉壳的蜗牛,爬啊爬,爬进滚水里,煎熬着,半生不熟,半死不活。 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行尸走肉一般。 夜晚躺宿舍床上,他发着高烧,整夜整夜睡不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想要回家。 想要抱着八哥,躺在温暖如春的客厅沙发上,桌上摆着水果和下午茶。 大哥偶尔进出,会过来rua一把八哥,再rua一把他。 身后不苟言笑的阿耀,此时也会卸下冰冷面具。 狗一样的沈涵,从不坐沙发,在地毯上爬来爬去,把八哥吓得到处跳。 然后,他和沈涵就会莫名其妙打一架,虽然输得总是他。 沈泉闭着眼,头靠在墙上,想着想着,拉起围巾遮盖住眼睛。 泪水滚烫地浸透,在指腹留下湿痕。 宋回怎么也联系不上沈泉,请假开车直奔学校。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和彭雪薇兵分两路。 彭雪薇负责找高利贷,敲定见面签字的地点,他负责引诱沈泉入坑,签下高利贷借条。 打听到沈泉在校医院,宋回一刻不敢耽搁,火速赶过去。 沈泉没出意外,却不接他电话,这种事从未发生。 他有不好的预感,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刻,让沈泉脱离他的掌控。 宋回对学校很熟,轻而易举发现在角落里,捂着围巾打点滴的沈泉。 他走过去,扶住沈泉的肩膀:“小泉,你怎么病了也不跟我说呢?” 沈泉病得迷迷糊糊,听见他的声音,以为做梦,反射性坐起身,不小心碰到旁边打游戏的男生。 对方极不耐烦地“啧”一声。 “你啧什么啧?”宋回发怒,“你占多大地方啊,把人家挤得快上墙成二维码了!往旁边去!” 打游戏的男生,见他穿着不俗,以为是家长,没敢吭声,终于挪开磨盘似的大腚,让开些空间。 “小泉,你吃饭了吗?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宋回撑着膝盖,满目心疼。 沈泉觉得面前的人好陌生,沙哑着开口:“你来干嘛。” “你都病这样了,我当然要来啊。”他调慢点滴速度,“滴这么快,心脏受得了吗。” 沈泉一瞬不瞬看着他,以前这种细小的温柔,他能开心的上天。 可是,看过宋回对彭雪薇,那是一种羁鸟归林的眷恋。 而对他,则是一颗糖,堵住一张爱哭鬼的嘴,敷衍的任务。 沈泉伸手,将点滴重新调快:“快点打完,我要回宿舍睡觉。” “宿舍哪能睡觉,别闹,跟我回家。我给你熬粥,再配一盘甜虾菜,好不好?”宋回摸他布满虚汗的额头,“小泉,前段时间,是我不对。骤然失去工作,离开kk,我心里接受不了。我知道,这不是我凶你的借口,让你难过,终究是我的错,我请求你的原谅。” 以前,他们吵架,宋回哪里用道歉,只要主动出现,就自然得到沈泉的谅解。 虽然他说的话,沈泉现在一个字都不信,但还是不想两人分手闹得太难看。 “我彻底……原谅你了。”沈泉眨掉眼泪,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也原谅了丑陋的爱情。 宋回肉眼可见的喜悦:“那我们一会打完点滴就回家。” “不,那是你的家,我有家的。”沈泉脑子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宋回,我累了。我搞不明白,到底怎么样的感情,才能够走到最后。” 宋回蹲下//身体,满脸惊愕:“小泉,你怎么了?你什么意思啊?” “我们……分手吧。”十多年来,第一次说不,沈泉还是有点惶恐。 宋回惊愕地瞪大眼睛,脸色瞬间就变了,双手落在他肩膀上:“我体谅你病着,脑子不清楚,我就当你在胡说八道。” “不,我很明白我在做什么。”沈泉坚持,“等打完点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宋回,好聚好散吧。” “不行!我不同意!”宋回疾声厉色。 整个走廊,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沈泉回想起,上次医院里,被当众咒骂,反射性捂住耳朵。 宋回解开大衣,叉腰仰天深呼吸,平复情绪后,再度抓紧他的肩膀:“小泉,我不能没有你,绝对不能。” 沈泉是他和彭雪薇,最后的救命稻草,绝对不能放手! 哪怕、哪怕再多骗一会儿,多撑一天呢! 总之不能够是现在! 沈泉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戾吓住,这样的宋回好可怕。 “小泉,你原谅我好吗?以后,我要是再凶你,你就打我!狠狠的打我!”宋回突然单膝跪地,抓起他的手,就往脸上拍。 周围如炸锅,窃语声此起彼伏。 沈泉处在众多窥视眼睛的中心,无所适从:“你、你快起来,你别这样,大家都看着呢。” “不,你不收回刚刚的话,我就不起来。”宋回抱着他的膝盖,“小泉,不要离开我。” 沈泉像出逃失败的蝴蝶,被四面八方的视线,钉死在原地。 “你先起来,这些以后再说。”他难堪得慌不择路,差点把点滴扯掉。 宋回这才脸色缓和,半蹲在他面前:“小泉,以后都不要这么说,我会很难过的。我们认识十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你早就刻进我的生命里了。” 沈泉有口难言,好迷茫,好无助。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劈腿后,还能如此深情款款。 他亲眼看到的场面,难道是错觉吗? “彭雪薇,她也刻在你生命里吗?”终究没忍住,沈泉当场问出口。 宋回微愣,突然想起,彭雪薇想要g家送的那把伞,沈泉不接电话,他发信息问伞放哪里了,沈泉回他,扔掉了。 难道那天广场上的那把伞,就是沈泉的? 他,什么都看见了! “小泉,你不要误会。我的工作是彭雪薇介绍的,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宋回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人渣反应,“你没有在外面工作过,不知道其中艰辛。我不跟你说,是不想你内疚、担心。你放心,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是逢场作戏。” 沈泉抬头,透过点滴瓶望着灯光,柔和温暖的一束,被撕扯得破碎不堪。 宋回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知道最后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沈泉骨子里流淌着沈家决绝的血,一旦确认,绝不回头,一如当初与他大哥,当场断绝关系。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宋回低头,掩去眼中狠厉,思索最后退路:“我知道你不信,但在这里分手太草率了,我们一会找个地方谈谈吧,就像你说的,好聚好散。” “我要回宿舍睡觉。”内心有个声音,反复提醒沈泉,不要去。 宋回沮丧地搓一把脸:“行,我等你睡醒。” 然后,他快步走出校医院,在外面联系上彭雪薇:“你现在就订签字的地方,晚一些我带沈泉过去。出了点状况,我们可能需要强硬一点。” 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起冰渣,细细的,落在手心里,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