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 狸狸的心情手札 虽然小狸早已有了一部小蓝ㄅㄨㄅㄨ代步,但也不可能每天骑车上下课,因为学校实在太远啦! 再加上我们学校很奇怪,校门口附近画满了红线,到处都不能停车,所以一定要停校里的室内停车场,但即使是学校的停车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停的喔!如果是机车的话,每学期要缴六百元,汽车更贵,要一千两百元。 但小狸后来发现,我们学校的守卫伯伯很悠闲,除了早上和中午的特定时段会站在门口站岗外,他几乎都是坐在管理员室里头喝茶、看风景,所以只要小狸逼不得已要骑车上课时,只要看到伯伯乖乖坐在里头喝茶,就很大方的给他骑进去,嘿嘿! 就算被抓包了,没关系,还有同学们教了小狸一招── “识别证掉了!” 不过,我非法潜入这么多次从来没被抓过,所以也无从验证这招到底有没有效。 但最近,不知道在衰个什么劲,上个星期三的夜晚,小狸明明很早就跑去睡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隔天怎么样就是爬不起来,最后好不容易清醒时,已经七点半多了! 没办法,只好骑我的小宝贝赶第二堂课,好不容易千里迢迢骑到学校门口了,远远的就看到守卫伯伯居然很乖的站在门口,这下没办法了,只好把车停在学校门口附近,虽然是红线区,但我想应该不会那么衰被拖吧! 到了下午,小狸上完体育课要赶回台北上班时,一到门口居然发现……门口原本停了一排机车,现在全空了,包括小狸的车…… 衰啊!小狸的车被绑票了。 幸好,那天小狸在案发现场发呆时,遇到好心的同学载我去桃园车站搭车,不然就真的game over了。不过真的很气,因为我觉得一定是守卫伯伯报警把我们的车拖走的,太机车了! 隔天,小狸就拜托同学载我去把车赎回来,当我在停车场看到可爱的小蓝ㄅㄨㄅㄨ时,小狸的心情真的是百感交集。 又隔了一天,原本早上还没什么事情,可是到了下午上班时,鼻子突然开始过敏,然后没多久,小狸浑身就开始不舒服,到了晚上更严重,小狸一边打收款机,另一手还拿着卫生纸擤鼻涕,然后全身还莫名其妙的那里也痛,这里也痛,到处都痛。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一回家跟老爸讨了些药吃,就喝了些热水然后一直狂睡到隔天下午四点多,总算好多了。 结果没想到隔两天,小狸在路上骑车,又很莫名其妙的被隔壁的机车a到脚,害我脚的大拇趾整个瘀青,实在是太衰了。 到了学校后,我一个同学突然跟我说,前阵子她跟家里借来拍照用的四面佛,可能是因为装在袋子里晃阿晃的关系,等她拿回家一看,发现手居然断了! 这下乖乖不得了,帮四面佛拍照小狸也有分耶!而且当时小狸还说了几句不恭敬的话……它会不会就这样生气了啊? 呜……难怪我最近这么衰,四面佛对不起喔!! ps.因来信要求“欣赏”一下笨苇呕心沥血(呕阿灵的心,沥笨狸的血)大作的亲爱读者们太多(上千封),如果阿灵一一回复的话,恐怕到明年都回复不完,所以决定还是把它刊登出来,敬请期待《缚神》的后记,谢谢。 一 写在故事前 什么是妖怪? 最简单的说法大概是:非人怪物。 但妖怪这种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于这世上? 存在? 抑或不存在? “妖……妖怪!不!不要!你……你别过来,别……别过来……” 妖怪? “……”鲜红的瞳孔、雪白的发丝、长长的獠牙、锐利的刃爪,牠自己也无法否认自己是妖怪。 “……太可怕了,你太……太可怕了,别过……过来,千万别过来啊……” 牠可怕? “……”是,牠是很可怕,但牠比她更害怕呀! “……别过来,求……求求你,不要……不要伤害我,求求……求你……” 伤害她? “……”不,牠一点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有人会相信牠说的话吗? “……看在老……老天的份上,快走开,别……别靠近我,别伤……伤害我,求求你,快……快走,别再靠……靠近过来了呀!” 就算牠真的会伤害人,也不可能会伤害她呀!因为…… “……妈妈……” “不!我不是你妈妈,我不是!我……我只是照顾你的人而已,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种妖……妖怪,先前就把……把你掐死了!” 不是牠的妈妈? “……爸爸?” “他……他当然也不是你爸爸,他只是负责……负责教导你!” “……”原来如此,所以现在她们知道牠是妖怪,她们就要杀死牠了? “别再……过来了,妖怪,快……快走开呀!” 走开? 对,牠必须快走……不,逃,牠必须赶快逃,否则她们就要杀死牠了! 于是,妖怪慌慌张张的逃走了。 好半晌,畏缩在角落里的女人确定牠不会再回来之后,她才敢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抚着胸口刚喘过一口气来,走道另一头始气急败坏地赶过来一大票又拿猎枪又挥舞着电击棒的人。 全都是慢半拍的可恶家伙! “牠呢?” “走了,好险,我以为牠会伤害我,吓……” “该死,你怎么可以让牠离开,要是牠出去伤害人怎么办?” 开玩笑,要她一个女人单独阻止那个妖怪? 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过来阻止? “可……可是我害怕呀!牠那个样子实在太可怕了,你……你们看!” 顺着女人手指方向,十几双眼不约而同地转至另一边,那儿有两只体型硕大的獒犬,身首分家,肚破肠流,死状奇惨。 “牠就这样一手一只轻而易举地拧断了牠们的脑袋,你要我怎能不害怕?” “该死,真是该死!这下子我们非得派人出去把牠捉回来不可,否则要是出事的话,问题就大条了!” “要……要杀了牠吗?” “不管是要杀了牠或如何,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牠捉回来,即使是得花费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非把牠捉回来不可!” “找外人?” “不,这件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找自己人,年轻一点的,而且要尽快!” “多快?” “最好明天就开始,明天即刻展开‘捉妖’行动,务必把牠捉拿回来!” 毕竟,妖怪是不属于人群的,不是吗? 二 第一章 烧焦的热。 七月,正是德州最闷燥的季节。 死寂的午后时分,愤怒的烈阳以所向无敌之姿无情地鞭笞下来,咆哮的热浪形成平地上的水影,唯有单调的引擎声轮转在辙印累累的公路上,冒着一阵阵可疑的蒸汽,扬起一片令人灰头土脸的尘云。 虽然巴士里有空调,但凝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沙漠荒原,沙丘隆起于大地之间,龚以羚仍不由自主地喘着气,终于明白想要在白昼的沙漠里看到活蹦乱跳的生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放眼望去仅有一株株搔首弄姿的仙人掌动也不动地伫立在漫天黄沙里卖骚,周围点缀着一丛丛滚草、豚草、蛇草及曼陀罗,焦黄而悲伤,远处高高低低的丘陵似大海波涛涌向天边,这一片荒芜的景致比可口可乐的巨型广告招牌更明显。 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景色依旧,蓝天与枯地,仙人掌依然满身刺,没有半只鸟停下来唱歌,没有半朵花冒出来飘香,连白云也懒得动一动,彷佛巴士只是在原地跑,笔直的道路前方是永无止尽的终点。 这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更不适宜列入休闲旅游地点之一。 “我真是疯了才会跑到这种地方!”她自言自语地喃喃嘀咕,“不过……”无奈地喃喃自语。“也只有到这种地方来,他们才找不到我。” “你是离家出走的?”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声音,她不禁吓了一大跳,转眼一瞧,原来是走道另一边的墨西哥女人不知何时跑来她身边坐。 她的英文腔调真奇怪。 龚以羚心想,同时不置是否地耸耸肩。“我是来找工作的。”不过很好听。 “到哪儿?” “艾尔帕索。”美国境内最偏远的城市。“我听说有色人种在边境城市比较好找工作。” 墨西哥女人打量她。“你家里需要你赚钱回家?” 龚以羚也不甘示弱地瞪大两只乌溜溜的眼打量回她。 “不需要,但我必须养活我自己。” 眉眼深邃,微笑妩媚,就如同之前所见过的每一个墨西哥女人,她不得不承认几乎所有的墨西哥女人都拥有令人无法忽视的美貌,起码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见过半个丑陋的墨西哥女人,虽然皮肤黝黑了一点,不过和非洲人一比,其它有色人种都只能站一边去自卑,再眼花撩乱的颜色也比不上一个黑字。 “你几岁?” “十八。” 墨西哥女人点点头,彷佛同意她的年龄已经可以独立了,然后叹息。“可是现在时机不对了,以前那儿的确是有很多工作机会,但是现在……”她顿住,又问:“你是华人?” 龚以羚又耸肩。“华人,美国人,随便你说。” “可是你看上去像华人。” 墨黑的乌眸乌发,五官明丽端秀,那一对东方人特有的杏眸清莹澄澈,有几分倔强,几分率性,几分直爽,还有几分俏皮的神采,在牛仔裤t恤包裹下的高挑身材苗条优雅,曲线曼妙。 龚以羚无法否认自己的外表,但仍不认输地立刻纠正对方的口误。 “不,我看上去像东方人。” “也对。”墨西哥女人再次点头。“那你最好说你是日本人,千万不要说你是华人。” “为什么?”华人又是哪里不对了?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墨西哥女人再度吐出无奈的叹息,“艾尔帕索与格兰德河对面的华瑞斯同样是美墨边界上最大的贸易城市,墨西哥那边的华瑞斯甚至比美国这边的艾尔帕索更繁荣,但是……”她露出苦笑。“自两、三年前开始,那些跨国公司纷纷关闭设置在美墨边境上的保税加工出口工厂,成千上万个工作机会就这样平空消失了……” “这又关华人什么事?” “他们改到中国去设立工厂了。” “那也不能怪华人呀!”龚以羚就事论事地反驳。 “我知道,但是……”墨西哥女人苦笑。“当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天气很好他也要抱怨。所以你千万不要说你是华人,大部分的工作机会都已经被华人抢走了,你还要跑来跟他们争剩下来的少数机会,他们会很生气的。” 三 的确,这种情况确实令人不爽,不过这里总还是美国吧?大家一起公平竞争有什么不对?墨西哥人自己不也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抢美国人的工作。 “可是……” “各位先生小姐们,梭诺拉到了,要继续上路的可以下车休息十五分钟,但请准时回车上来!” 一听到司机大爷的宣布,龚以羚立刻吞回她的辩词,唬一下跳起来。 “我要下车。”她喃喃道。“再不下去走走,我会抓狂!” 想千里渡越美国的方式有许多,灰狗巴士是其中最方便节约的一种,虽然比较慢,而且巴士内也没有多余空间让你偶尔跳跳迪斯科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更不如火车那般舒适,但搭乘灰狗巴士也有个非常特别的地方是火车绝对比不上的。 每隔一段时间,巴士就会进入一个车站让客人下车方便或四处溜达一下,有人下车,也会有新的客人上车,甚至还会换车或换司机,因为这样,坐灰狗巴士可以见识到许多美国风光表相下的真实面貌。 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一条街的繁华,几间破房子从头看到尾不用三分钟,小得可怜。 于是,此生没见过这种迷你小镇的人脑袋里不由得浮现出疑问── 这里仍然是美国吗? 孤零零地住在这种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加油站以外什么也没有,他们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喝汽油? 或者德州电锯杀人狂就住在这儿? 不过当龚以羚持着怀疑的眼光环视周遭之际,四周寥寥几位小镇镇民同样也当她是天上掉下来的外星人似的盯住打量不已,她才两只眼,当然拚不过人家好几对x光,害她一阵不自在,赶紧低头看看自己是不是石门水库没关好,或者胸前少扣一颗钮扣开了天窗。 “这里的人多半都没有离开过这里,”随后下车的墨西哥女人在她后面解释。“而东方人又极少打这儿经过,所以他们很好奇。” “猜想得到。”龚以羚咕哝,讪讪地自我解嘲道:“不过他们永远看不出来我把章鱼脚藏到哪里去了,我敢跟你打赌!” 墨西哥女人噗哧失笑。“你真有趣。” 龚以羚耸耸肩,先到加油站的盥洗室排队上厕所,再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可乐,才刚喝到一半就到了上车时间,大家纷纷回车回座位,那位年轻墨西哥女人依然坐到她身旁来。 “既然墨西哥人这么讨厌华人,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龚以羚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出门在外,多疑才能保得万年身。 “我在达拉斯帮佣,夫人是华人,她对我非常好,不但薪水比一般帮佣人高,而且一到假日就会补贴车钱赶我回家,也不忘买一些小礼物让我带回去给孩子,她总是说孩子们没有妈妈陪在身边好可怜。所以……”墨西哥女人微微一笑。“我一点也不讨厌华人。” “哦!”龚以羚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的警戒心太强了,因为我在圣路易被人家骗得身上只剩下三十美元,我可不想连这三十美元也被骗走了。”她坦诚地表示自己的歉意。 “不,你没错,”墨西哥女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在美墨边境城市被扒、被骗、被抢、被偷的情况很多,你是得小心一点。” “我叫以羚,”为了回报对方的亲切,龚以羚主动先报出名字。 “以琳?” “不,以羚。” “以……琳?” “不,是以……算了,以琳就以琳。你呢?” “露意娜,”墨西哥女人笑得爽朗。“二十七岁,四个小孩。” “四个?”龚以羚惊呼,吐了一下舌头。“好厉害!” “我在想,如果你坚持一定要到艾尔帕索找工作,身上钱又不多,那你最好先住到我家来,”露意娜好意的提出邀请,充分表现出墨西哥人的热情好客。“你要知道,艾尔帕索的工作真的不好找,也许住上两、三个月都找不到工作哟!” 四 龚以羚脸上喜色飞闪。“你住在艾尔帕索?”太好了,可以省下住宿费了! “不,我住华瑞斯。” “华瑞斯?”喜色黯然沉褪。“我没有办签证。” “这……”露意娜蹙眉略一思索。“你是拿哪一国的护照?” 龚以羚迟疑一下。“美国护照。” 露意娜的神情很明显地放松了。“那就没问题了,从艾尔帕索到华瑞斯根本不需要经过海关手续,而且由于很多美国年轻人没事就跑到墨西哥去,每逢周末也有不少美国人专程到墨西哥购物,所以只要是拿美国护照的人,回来的时候也不会受到严格的盘查。” “为什么?”龚以羚一脸不解。“你说的美国年轻人为什么会没事就跑到墨西哥去?” “因为未满二十一岁的他们可以在墨西哥正大光明地饮酒作乐。” 原来是想尝尝违法的滋味,不过…… 墨西哥? 真驴啊!原来到墨西哥不用签证,这样就不必担心会被他们找到了嘛!因为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跑到墨西哥。 对,这样更好,就躲到墨西哥去吧! 位于落矶山脉群山之间的艾尔帕索恰如一条通道连接美国与墨西哥,许多墨西哥人每天到艾尔帕索来打工,因此走在艾尔帕索的街道上,英语并不是最常听见的语言,反倒是西班牙话满天飞舞。 背上背了一个背包,手上也拎着旅行袋,龚以羚一路紧跟在露意娜身边,扬着一张好奇宝宝的脸东张西望,未几即发现有几个颈项上挂着照相机的人。 “这里的观光客是来看什么?” “他们要到华瑞斯去看赛狗。” “赛狗?”那是什么?世界狗选美比赛? “不过赛狗还是没有斗牛那么刺激。” “斗牛?墨西哥也有斗牛?”那不是西班牙的特产吗? “当然,不过十月才开始斗牛季,这种时候在墨西哥要看斗牛只能到拉巴斯去看每个月一次的斗牛表演,但老实说,那实在没什么看头,骗骗观光客是够了,墨西哥本地人根本看不在眼里。” 因为正巧碰上下班时间,走没两步她们便被一大群墨西哥人包围住簇拥着挤向边界桥,桥上还有好几个墨西哥孩子拿着各种商品向观光客兜售,不过几分钟,投下通桥费后,龚以羚便莫名其妙地踏上了墨西哥的领土。 原以为会看见如同西部电影里那种贫穷的边界小镇,破败的旧石屋,粗糙的砂石路,黝黑的小孩子在漫天风沙里奔跑嬉戏,大孩子争先恐后围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讨钱,店家里的老板挂着谄媚的笑脸大叫着跑出来拔河。 “wee, amigo!” 一人一边拔得你差点真的分给他们一人一半。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看到类似这种场景,但眼前的事实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入目所及既没有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也不会一张嘴就吃进满嘴风沙。宽广整齐的柏油路两旁伫立着新旧并立的矮层建筑物,大部分都是民俗手工艺品店、陶器店和酒吧餐馆。 还有许多墨西哥小贩肩上挂着各色小工艺品,鼓起如簧之舌对观光客推销他那“举世无双霹雳无敌”的货品,几个墨西哥女人推着堆满仙人掌果实的摊子高声叫卖,放眼望去净是被阳光晒黑的皮肤衬着雪白的牙齿,深邃的五官上满布热情的笑容,乐天知命写在每一张淳朴的脸上。 转眼,道路树下也有三、四个十几岁的少年在那儿卖唱,满不在乎地唱,自得其乐地唱,不让人觉得他们可怜。 “他们唱得真好听。”龚以羚不自觉地喃喃道。 “墨西哥人天生是歌唱跳舞的好手。” 露意娜微笑着牵住她的手往右边巷道里走进去,七拐八转,走着走着,经过密集而拥挤的中下阶层住宅区,走着走着,走出了石墙市区,走着走着,龚以羚的眼睛也愈睁愈大。 五 真是伟大! 现在,她终于见识到类似电影中的场景了,斑驳的建筑,搭得乱七八糟的破烂违建摇摇欲坠,看上去好像一根手指头点过去就足以令它们崩溃瓦解了,坑洼不平的砂石路旁净是成堆的垃圾,苍蝇蚊子满天飞,蟑螂老鼠到处爬,道路尽头隐约可见炽热泛黄的奇瓦瓦沙漠,就像所有国家的贫民窟,肮脏又破落。 “露意娜,你家……”她原想问露意娜家里有办法多她一个人住下吗?然念头一转,立刻改口问:“你丈夫会允许你这样未经他的同意便带个人回去住吗?” 露意娜回眸,禁不住又笑了。“传统的墨西哥男人除了新婚之夜以外,他们都得听命于妻子,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话,应该会发现许多墨西哥丈夫都走在妻子身后。” 她当然注意到了。 “咦?原来那是夫妻吗?我还以为那是工人跟随在雇主夫人身后呢!” “不,那是夫妻。”露意娜大笑。“而且墨西哥女孩十几岁就得出去工作赚钱养家或独立,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点小忙,马可应该不会反对。” 话落,她停在某栋屋前。“到了。” 龚以羚毫不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屋子就如同她想象中那样破败窄小,再进去一看……更意外了,居然还有隔间。 “你可以和孩子们睡在一起。”露意娜指着后头那间房,然后注意到龚以羚的脸色,不禁迟疑地放下手。“呃!或许……或许你住不惯这种地方?” “不不不!”龚以羚慌忙摇手。“我住过更糟糕的地方……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天哪,她真想甩自己一个耳光! “不要紧,”露意娜不以为意地微笑。“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可以搬到好一点的地方去住了。” “呃!你的孩子们呢?”龚以羚忙着想转开话题。 “应该在市场帮他们父亲的忙,马可白天在市场卖水果,晚上在餐厅工作。”露意娜热心地帮龚以羚把旅行袋放到孩子们的床上。“睡这儿,可以吧?” “当然可以!”龚以羚感激地握住露意娜的手。“谢谢你,露意娜,谢谢你,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然而最教她大感意外的是,露意娜的丈夫马可见到她不但没有生气,还高兴得很。 “你在找工作?太好了,我们餐厅有三位女侍一起请假,简直快忙翻了,你就先来帮一下忙吧!晚班可以吗?” 就这样,短短一天之内,龚以羚不但得到了一个朋友,也找到了住处和工作。 啧啧,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呢! 马可工作的餐厅叫“斗牛士”,午前十一点开始营业,半夜三点休息,分日夜两班,纯墨西哥装潢,供应辣得吓死人的纯墨西哥餐点,还有墨西哥合奏乐团的热情演唱。 打工经验丰富的龚以羚在一天之内就熟悉了她的新工作,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不外乎是招呼客人,送餐饮结账单之类的,虽然她不会西班牙语,但由于餐厅的客人多半是观光客,只要会一口流利的英语便绰绰有余了,不到十天,她便驾轻就熟得彷佛她早已在那边工作一、两年了。 不习惯的是那些猪头客人。 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年轻美国人既傲慢又像一条条争相发情的狗,看也不看一眼餐厅精心制作的佳肴,更充耳不闻表演台上的歌唱演奏,只忙着一手挥舞着华盛顿的人头,一手摸一把那个女侍的屁股,吃吃这个女侍的豆腐,最爱听女侍们装模作样的尖叫。 六 她终于知道餐厅里的女侍为什么老是请假──被这些家伙们拐去“玩”了,纵使她们明知道他们说的只不过是腻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但还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哪一回就有机会到美国去过好日子了,就算不行,多塞几张华盛顿的人头到胸罩里也好。 “小姐,陪我过两天,说不定我有办法安排你到美国工作喔!” 她才刚从美国逃出来,干嘛还要回去自投罗网? “很感激您的好意,先生,不过我在这边工作的很愉快,并不想换工作。” “或许你愿意带我到各处游览,我可以……” 她又不是导游! “诚心建议您,先生,华瑞斯有专业导游,他们一定比我更能胜任导游这份工作。” “那么如果我想邀请你参与一项既刺激又……” 男人就是爱刺激! “斗牛,先生,拉巴斯每月一次的斗牛表演保证能满足你们男人的嗜血心理,本餐厅备有交通地图待索,需要我拿一份给您吗?” 幸好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遭碰上,没那么容易被几句骗小孩的话拐去,无论那些美国富家大少爷们投出多少诱惑球,她总是能老神在在地一球接一球的打回去,支支全垒打,无动于衷地把他们当成一只只猪头打发掉。 不过男人就是这么贱,愈是得不到就愈是不甘心认输,不服气之余竟然打起赌来,于是他们的诱惑手段也逐渐变本加厉,夸张到令人哭笑不得的程度。 “陪我一天,这颗一克拉钻戒就是你的!” 听得好笑,龚以羚差点没嗤之以鼻地哼给他们听。 “抱歉,先生,我最讨厌钻石了。” “陪我一天,外面那部法拉利就送你!” “抱歉,先生,我没有驾照,要你的法拉利干嘛?推车练体力?” “陪我一天,我就娶你!” “抱歉,先生,您喝醉了,要不要我请吧台帮您调杯醒酒汁?” 如果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她倒是很愿意拿这些只会吃喝玩乐泡妞儿的公子哥儿们当沙包来练练拳头,但既然应付这种赖皮烂货也是工作项目之一,她只好硬挤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吞下满心的厌恶感,等待下班后再找个时间来好好想象一下:亲手把那些大少爷们拆成一百零八块究竟会有多快意? 不过每个人都有他的耐心底线,而龚以羚的耐心底线就在她每个月的那一天──那一天不管什么事她都无法容忍! 从第一回开始,她家大姨妈来拜访的模式就不曾改变过,第一天,浑身不对劲,大姨妈不情不愿地点点滴滴来报到,提醒主人“血战”即将开始;第二天,头昏昏脑胀胀,浑身直冒冷汗,小腹绞痛得彷佛有人拿搅拌器在里面打蛋汁,鲜血更像瀑布一样狂泄不已,不到一个钟头便得上盥洗室报到一趟,否则非出糗不可,所以这天她照惯例会穿上黑色的裙子或长裤,以免一个疏忽造成难堪到不行的场面;到了第三天,一切疼痛流血会在两个钟头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也会因为失血过速造成严重的贫血现象。 第一、三天她还能忍耐,但第二天就是有人送金山银矿来给她,她都无法容忍对方的骚扰,更何况是那种无聊人士的搁搁缠。 去死吧! “以琳,你的脸色很苍白,要不要请一天假?”马可满眼关心地端详她。 “不用了,”龚以羚想摇头,忙又停住,免得自己先一个晕头转向跌进酒桶里去作药酒的泡料。“今天汀亚娜她们两个也没来,客人又这么多,如果我也请假的话,你们一定会忙得跳楼。” “你放心,这里的楼不够高,跳了也不会死。”马可幽默地说。“不过你说的没错,今天客人特别多,尤其是女客人,因为迪卡斯回来了。” “谁?”龚以羚无意识地顺口问,暗地里努力命令自己忘却肉体上的不舒适。 “迪卡斯,常来餐厅里客串表演的歌手,他的吉他弹得一级棒,歌声更足以使所有女人跪在他面前任他为所欲为。” “哦!”龚以羚根本没听进去马可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脑袋愈来愈晕眩,小腹痛得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我该去工作了。”天哪!从来没这么痛过,明明已经吃过止痛药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真想躺下来瞇一下眼…… 不,绝不能躺下来,根据过去的惨痛经验,这一天她要是躺下来,必然会一觉睡到出血停止,即便是圣母玛丽亚降临也叫她不醒,不清楚状况的人看见了肯定会以为她被谁杀得满身是血,吓坏别人也吓坏她自己,搞不好她醒来时已经被放在解剖台上等待验尸了! “好,不过你要答应我,有什么不对一定要说出来,你可以到后面的储藏室去休息一下。” “没问题。”等她死了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然后,她就在昏昏沉沉中开始工作,也没有注意到表演台上不再是往常表演的合奏乐团,只觉得有一股低沉柔和的歌声幽幽传入耳内,奇异地减缓了她的痛苦,餐厅里也比往常安静,大部分客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醉在那醇厚磁性的歌声中。 大部分,不是全部。 “先生,”龚以羚忍耐着把那只好像海星一样,大剌剌地扒在她臀部的狗爪抓开,“请问你还要点些什么?”并忍气吞声地询问狗爪的主人,一个倨傲的金发年轻人。 不到一秒钟,狗爪又回到原位,还加上抚摸的动作。 “只要你答应陪我一天,我就告诉你。” 海星会爬吗? “先生,如果你不想点任何东西,请别胡乱招手,我们可是忙得很呢!”龚以羚啼笑皆非地再次抓开那只狗爪。 依然不到一秒钟,狗爪又贴回原位。“我当然要点东西,可是你必须先答应陪我出去一天,我才要告诉你。”这回不再只是单纯的抚摸,而是粗鲁的又捏又揉。 她又不是面团! “真是够了,先生,我没空陪你在这儿胡闹,”龚以羚咬牙切齿地再把那只狗爪拉开她的臀部。“你要是不想点东西,那我要走了,我还有好多工作呢!” “我还没点过东西你敢走!”金发年轻人沉声威胁。“我会向你们老板申诉说你这个女侍傲慢又自大,要他开除你!” “谁理你!”龚以羚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即转身要离去。 没想到对方竟敢说走就走,金发年轻人拉不下脸来承受这种轻视,立刻借着三分怒意和七分酒意,自以为潇洒地伸手锁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回带,龚以羚惊呼一声差点如他所愿地跌进他怀里。 幸好她反应够快,及时用另一手抵住桌面,却又因为势子太猛而撞翻了水杯,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水都泼洒至金发年轻人身上,后者又惊又怒地跳起来,三分怒意已然扬升至十分。 “太过分了,你这婊子!”他口不择言地怒吼。“竟敢……” 婊子?他竟敢叫她婊子? 够了!她的忍耐到此为止! “竟敢怎样?”她吼得更大声,并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全泼到他脸上去,“这样吗?还是这样?”再将色拉盅也摔到他身上。“为什么不敢?对付你这种色狼就是得这样!告诉你,我还敢这样!” 龚以羚用力拉开他衣领,把一整盘红辣辣的猪肚全倒进去,然后得意洋洋地拍拍手,再傲然回身想来个漂亮的光荣退场,不料转势太快,眼前骤然一阵黑,双腿一软,恰好跌入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里。 啧,好逊的退场! 七 第二章 夕阳余晖映照着浩瀚无限的荒芜,贫瘠的土丘上荡漾着一片五颜六色的水气,千百年来始终不变的苍凉,腰干挺直的仙人掌总是默默相对,蓦然,一阵沉稳的引擎声自绵延的道路那头呼啸而至,瞬间划破寂静的天际,转眼又呼啸而去,这一片荒凉再次被遗弃于后。 那是一辆优雅修长的双门bmw,纯黑色,在晚霞中闪耀着墨色光华,于第一颗星辰乍现的那一刻驶入华瑞斯城内,几个漂亮的转弯,徐徐停至餐厅侧门。 一位如同跑车一样优雅修长的男人徐缓地下了车,脑后扎着一支短短的马尾,纯黑色墨镜,纯黑色领巾,纯黑色衬衫,还有纯黑色的紧身长裤,一身的墨黑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邪气,那种会迷得女人神魂颠倒的邪气。 悠闲自在地进入餐厅侧门,穿过厨房,在众人的欢迎声中,他愉快地与厨房内的工作人员打招呼。 “嗨,培亚哥,你又发福了!” “迪卡斯,有受伤吗?” “你说呢?” “没有?哈,我就知道了,六百场,又创下新纪录了!” “你又跟人家打赌了?” “我是想啊!可是谁愿意跟我打这种稳输的赌?” “你老婆啊!” 戏谑的哈哈大笑中,迪卡斯离开厨房循着通道走向店长办公室,没想到半途便碰上他所要找的人──店长维克多,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难兄难弟之一,黝黑健壮,唇上一撇胡髭,非常性格。 两人欢天喜地的相互拥抱一下。 “迪卡斯,回来了!” “是啊!十天后还要上场,现在先回来休息一下。” “那么,今天晚上要上台吗?”维克多期待地问。 “明天晚上吧!”一提到上台,迪卡斯的视线便下意识地溜向餐厅里。“怎么样,最近生意如何?” “老样,生意好得不得了,特别是暑假期间,你也知道,那些美国年轻人就爱上这儿来玩。” “确实。”迪卡斯漫不经心地应道,注意力透过玻璃门集中在餐厅内表演台前的桌位,那儿有两桌年轻客人缠着一位女侍不让她离开。“那是谁?” 维克多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你说以琳吗?十八岁,日本人,在这儿工作才三个星期,非常勤快的女孩。” “长得不错,而且……嗯!气质非常独特,很……吸引人。” 吸引住他了吗? 维克多注意到迪卡斯流露出奇特的表情,并非怪异,而是不曾见过,所以奇特,所以令他感到好奇。 “那当然,否则那些大少爷们干嘛缠着她?” 迪卡斯倚在门边上,悠然地点起一根烟,继续朝餐厅内张望。 “她……很‘忙’?” 八 二十年老友,维克多很清楚他在问什么。“那要看你对忙的定义是什么,如果你是指工作方面,她确实很忙,虽然是晚班工作人员,但只要日班缺人手,她随时愿意过来支持,你知道,其它女侍常常请假。至于其它嘛……” 他耸耸肩,也倚向另一边门框。“没有人请得动她,无论对方提出多么高昂的代价,她始终坚定立场拒绝陪伴任何客人出外游玩,所以那些年轻人开始拿她打赌,赌谁能先把她约出去‘玩’一晚。” “是吗?有趣的女孩。”迪卡斯喃喃道。“不知道她是被男人伤害过,或者是天生不信任男人?” “怎么,你也想赌赌看?” “我?”视线终于拉回来移至眼前的人身上,迪卡斯优雅地抽了一口烟。“不,我从不拿女人打赌,这太不尊重她们了。” 维克多叹着气摇摇头。“你那样就算尊重她们?” “我以我的方式尊重她们,而她们也很满意,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总有一天你会踩到地雷的。”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维克多善意地警告他。 “等踩到的时候再说吧!”迪卡斯扬起不在乎的笑。“嗯!再想想,我还是今天晚上就上台唱一场吧!反正我也不累。” 维克多挑了挑眉,随即又无奈地摇头。“那我最好让人放风声出去,再警告培亚哥一下,今天晚上肯定又爆满,厨房如果材料不够要尽快补货。” “你在利用我?” “你是本餐厅的活招牌呀!”维克多毫不惭愧地说。“能利用的时候为什么不利用?” 迪卡斯滑稽地咧咧嘴。 “好吧!谁教我交了你这号损友,就让你利用吧!” 迪卡斯最大的魅力是,只要他一站上表演台,底下所有的嘈杂声便会自然而然消失了,他仍然戴着墨镜,至今不知有多少女人梦想摘下他的墨镜,瞧瞧他目中的光芒究竟有多热情,或者多邪恶,但始终不曾有人得逞,这正是他吸引人之处,神秘又邪恶的男人。 相反的,他的吉他是一首温暖迷人的旋律,技法上的成熟细致掩不住年轻的狂野热情,浪漫的国度尽在阳光味浓的音符下,丰润的歌喉彷佛是黑夜中唯一燃烧的烈焰,轻易便能够挑起听众的感官刺激,令人听过一次就魂牵梦萦。 墨西哥人是天生的歌舞高手,这句话在他身上得到充分印证。 只可惜他是客串性质,出场的时间不一定,不过只要有他上台表演的时刻,必然会如同这晚一般──大爆满,而且多数是女性顾客,女人们总是为他疯狂,除了一个人。 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漫不经心地撩拨出一串串柔美的音符,低吟着直率的热情浪漫,两眼则紧盯住在他面前来回不只十几二十来次的东方女孩,她连瞄他一下都没有。 她是故意的吗? 不,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对此,他并不感到生气,反倒被她勾起一份浓浓的好奇心来。 她是同性恋,男人看不进她眼里? 然后,他注意到那两桌年轻客人又缠住她了,一个轮一个竭尽所能诱惑她,而她又是如何有技巧地一一回绝,无论客人开出多么诱人的条件,她一概不予考虑,于是最后一个竟然耍起赖来,又吃豆腐又威胁。 那家伙究竟当这儿是什么地方? 九 红灯区? 他不由得冒出一把熊熊怒火来,愤然中途停止表演,大步走下表演台准备亲自把那家伙扔出餐厅……不,扔回美国去,却见那个东方女孩突然表现出一股惊人的魄力,让那家伙当场傻眼,他正想为她大喝三声采,不料那个女孩一转过身来便跌入他的怀抱里,换他当场傻眼。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玛丽安!” 闻声即刻赶来的玛丽安站在楼梯底往上看,心中不由得又浮起长久以来存在的疑问:迪卡斯为什么不管走到哪里总是戴着墨镜? “是?” 见迪卡斯勾勾手指头示意她上楼,她不禁心头一喜,马上丢开所有的疑惑,飞也似地奔上餐厅里的唯一禁区──二楼。 除了迪卡斯自己之外,二楼休息室从来不曾有其它任何人上去过。 “什么事?”问话的同时,她已经准备好要掀开裙子脱内裤了,谁知迪卡斯不仅没有那种意思,竟然还一脸无奈地摊开满手血给她看。“天哪!你受伤了?” 她见不到他墨镜后的眼,只见到他斜斜往两鬓飞上去的眉陡然扬了一下,然后俯首在她耳边低语数句。 “哦!”玛丽安怨怼地横他一眼,再转身下楼,待迪卡斯洗好手,她又上楼来径自进房里去。好半晌后,她出来,对双臂环胸靠在墙上的迪卡斯说:“好了,还有什么事吗?”再给你一次机会! 迪卡斯哪里会不懂得她眼神里的暗示,但他只是勾起一弯奇特的笑容。 “谢谢你,没事了,你回去工作吧!” 哼,不识货的男人! 玛丽安忿忿地下楼去,心里还在想着:明天换件更性感的衣服再来试过! 回到专用的休息室,迪卡斯悄然伫立于床傍,慢条斯理地摘下墨镜,浓密的长睫毛下是一双非常美丽的瞳眸,神秘浪漫的紫罗兰迷雾中隐约流转着一股邪肆惑人的异彩,他默默凝睇着在床上沉睡的东方女孩。 这还是头一回有女人对他视若无睹。 他几乎敢肯定她不是同性恋,就是内心曾受过沉重的创伤──被某个该死的男人所伤。 这也是头一回有人在他演唱一半时闹场。 不过他无法责怪她,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就算她不动手,他也会亲自把那家伙扔出去。 这更是他头一回碰上一个完全不被利欲所诱的女孩子。 在他把她抱上来之后,马可特地赶来向他解释她为何会如此失控,很显然的她今天身体很不舒服,实在没精神去应付那些家伙,但因为餐厅人手不够,她仍勉为其难地照常来上班,无论如何,她宁愿用自己的劳力来换取酬劳。 十 奇特的女孩! 他想,退后两步在大圈椅上坐下,燃起了一根烟,继续将若有所思的眼神凝住在她脸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而蹙起了眉宇,起身犹豫一下才伸手掀开被单,旋即瞠目惊喘。 “耶稣上帝!” 他立刻戴回墨镜又跑出去在楼梯口大吼。 “玛丽安!” 一个钟头后…… “玛丽安!” 五十分钟后…… “玛丽安!” 四十分钟后…… “玛丽安!” 半个钟头…… “玛丽安!” 上帝,这个东方女孩不会因此流血致死吧? 微风飘起额前的发丝,温暖的阳光轻拂着沉睡的脸庞,温暖,但刺眼,龚以羚不觉低吟一声,转过身去把脸深埋进枕头里,打算继续睡到天荒地老,然而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味却迫使她不得不清醒过来。 奇怪,这是什么香味? 片刻后,她蓦然睁大眼并弹坐起来。 老天,这是男性沐浴乳的香味,跟她爸爸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优雅又迷人的男性香气。 她为什么会闻到这种香味?难道是……是…… 啊!对了,她昨晚发完飙后便昏倒了,然后就这样好死不死的被逮到了? 慌慌张张地,她急忙转头四顾张望,又蓦然定住,诧异的视线停留在窗畔的长沙发,上面睡着一个人,一个长手长脚的墨西哥男人。 墨西哥人,不是美国人,也不是华人,幸好。 暗自松了口气,她继续打量他。 漂亮的男人,五官比任何一个墨西哥人更深邃,微卷的睫毛长得令人嫉妒,唇上并没有一般墨西哥男人喜欢留的胡髭,倒是下巴上布满了浓密的胡碴,一副颓废的委靡之态,却很吸引人,双唇更是红润性感得教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挥高度想象力,譬如:被它们亲吻的滋味究竟是如何? 她并不担心是否曾被这个男人侵犯,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喜欢一个血流如注的女人,再高昂旺盛的欲火也会被吓得瞬间降到冰点以下,如果这样男人还兴奋得起来,她也认了。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自信可以算得上是普天下最安全的女人。可是…… 他到底是谁? 正疑惑间,长而卷的睫毛在一阵轻微颤动后徐徐扬起,她不禁愣了一愣,不觉脱口问:“你不是墨西哥人?” 迪卡斯眨了眨睫毛,揉着惺忪的眼慢吞吞地坐起来伸了一个迷人的懒腰,再慵懒地瘫成一副颓废的烂泥样,一脚挂在扶手上,一手搭在椅背上,半躺半坐,就像一只懒散的猫……不,豹。 “我母亲是美国人。” 低沉磁性的声音,好熟悉! “我见……不,听过你的声音吗?”龚以羚困惑地再问。 长而卷的睫毛又搧了一下,迪卡斯不自觉地发出轻笑声。“昨晚,当你在发飙的时候,我正在台上唱歌。”真是有趣的女孩,这也是第一次有女人竟然没注意到他的人,只注意到他的声音。 “原来昨晚是你在唱歌。”一提起昨晚,龚以羚不禁红了红脸,垂眸看看自己身上鲜艳的上衣与红裙,不是她原来穿的衣服。“请问那个……呃,是谁帮我处理的?” 十一 “玛丽安。” “哦!” 龚以羚很明显的松了口气,迪卡斯不禁兴起了捉弄的心。 “一开始。” “呃?” “但后来她们下班了,所以……” 他顿住,等待她的表情变化,果然,她在一怔之后双颊又开始红了。 “你?” 他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她猛然抽了口气,脸色以倍比级数迅速加深,眨眼间便呈现出最新鲜的猪肝色。 “不……不是吧?” “你瞧见这里还有谁吗?”迪卡斯两手一摊,很夸张地叹了口气。“还真是累死我了,每半个钟头到一个钟头就得帮你处理一次,有时候还得替你擦澡后再换上另一套衣服,直到一个多钟头前才莫名其妙突然停止,老天,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辛苦过呢!” “真的……”龚以羚尴尬地咽了口唾沬。“是你?” 迪卡斯眨着眼,唇上泛着诡异的笑,龚以羚实在不想相信他,但见他眼下掩不住的疲惫痕迹,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天哪!人生真是黑白,她怎会碰上这种事呢? 龚以羚咬住下唇怔忡半晌,“好吧!反正世界末日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她自我解嘲地喃喃道。“谢谢你担任第一位鉴赏我的裸体的男人,希望没有让你太失望,起码要让你的辛苦有点代价。” 迪卡斯蓦然爆出轰然大笑,“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趣的女孩!”瞬间,他的慵懒好像假的一样消失不见,动作敏捷地一跃而起。“你饿了吧?我去叫培亚哥准备早餐上来。” 当他回来时,恰好瞧见龚以羚正尝试着要下床,不过脚尚未站直又再次往前倾倒,他急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 “我想你还不适合下床。” “放……放心,”双手紧揪住他的衬衫,龚以羚闭眼吞下晕眩的恶心感。“昨天我没死,今天就不会死。” 这回迪卡斯没有笑,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 “你总是这样吗?” 龚以羚苦笑。“从第一次开始。” “没看过医生?” “看过,那又怎么样?”龚以羚喃喃道。“他们老是讲一些不负责任的话,说什么生过孩子之后体质自然会改善,那如果我根本不想生孩子怎么办?” 迪卡斯双眉挑高了。“你不想生孩子?”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不想结婚。”龚以羚神情严肃地加以更正。 浓眉挑得更高。“为什么?” “为什么?”龚以羚也学他挑高眉毛。“喂!先生,你管的也未免太多了吧?就算你帮了我一次,我也全让你看光了,咱们就算扯平了,麻烦你少管别人的闲事好不好?” 挑高的眉毛放下来了,迪卡斯深思地注视她片刻后,嘴角忽地勾起一抹诱惑的笑,瞳眸的紫罗兰色泛深,邪魅的气息更盛。 “我知道了,你被男人欺骗过,对吗?” 他低喃着在床沿坐下,瞧见她警觉地往后退向床头,眼底的蛊惑之色立刻再加深三分。 这已足够使一百个女人中的九十九个女人晕头转向。 他伸出手背贴在她脸颊上缓缓往下滑。“我必须告诉你,那个男人是个白痴,任何一个任由你离开的男人都是瞎子,笨蛋……” 他呢喃着朝她俯过身去,但她立刻用手抵在他胸前,于是他温柔地拉来她的手,慢条斯理地在她手背、手心上各印下一吻。 这肯定会让一百个女人中的九十九个女人停止呼吸。 他很满意地瞧见她一脸的惊讶。“所以你大可忘了那种蠢男人……”他贴近她,在她耳旁梦呓般地呢喃,呼着纯男性的诱惑气息。 这必然会令一百个女人中的九十九个女人停止心跳。 她的眼睛瞪大了。 “我保证还有其它更多的好男人正等待着你,譬如……”温暖的唇瓣徐徐滑行至她的唇畔。 这保证可以使一百个女人中的九十九个女人昏倒。 “我……” 啪! 有一瞬间,迪卡斯恍惚不解为何大白天的会有那么多星星到处乱飞,下一刻,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这绝对是第一次有女人不被他的魅力所惑! “告诉你,我最痛恨像你这种凭借自己的魅力到处乱放电的男人,”龚以羚憎恶地瞪住他,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个字。“真是下流无耻卑鄙龌龊到极点,算我倒了八辈子楣才会让你帮上忙,幸好我们也扯平了,以后就当作我们不认识,拜托你千万不要再和我说话,因为我绝不会回答你!” 语毕,她使力推开他──害他差点一屁股跌到地上去,然后拿出最大的毅力让自己平稳的爬下床并走到门口,回头傲然对上迪卡斯怔愣的眼。 “衣服洗好之后,我会拿来还你。” 一百个女人之中唯一的那一个? 待龚以羚的身影消失在他瞳孔内片刻后,迪卡斯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跳起来冲出去,转个弯,恰恰好看见才刚下一阶楼梯的龚以羚身子一阵摇晃,然后往楼梯下倒。 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来不及思索,迪卡斯立刻飞扑过去抱住她紧紧护在怀里…… 十二 第三章 “你真逊!” “哪里逊了?” “上场八年从不曾受过伤,连擦伤都没有,现在居然会因为从楼梯上摔下来而断脚,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先生,请搞清楚,我的脚没有断,只是骨头裂伤而已,ok?” “断了,裂伤,不都一样裹上石膏了,有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断脚至少得三个月以上才能痊愈,裂伤就不用那么久。” “是是是,时间不同。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的动作一向敏捷,这回怎会摔成这样?” “没办法,一整晚没睡,反应有点迟钝了。” “一整晚没睡?那又怎样,对你而言,两、三晚没睡也是常事呀!” “这一晚不一样,这一晚,咳咳……比较忙。” “忙什么?” “忙……呃,总之就是忙!” “但……” “少啰唆,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探病?损我?还是兼职老子来训我?” “好好好,不问,不问,那问一下预定好的行程该怎么办,这总可以了吧?” “取消啊!还能怎么办?” “你说得倒轻松,有人……不,所有的观众都会很失望喔!你知道,很多人是专程去看你的。” “不然怎么办?难道要我扶着拐杖上场不成?” “可是……” 门外的龚以羚每多听一句,她就多瑟缩一分,心中的懊恼与愧疚也就更无限制地蔓延。 他原本可以不管她的,但他仍然通宵熬夜不睡来照顾她──一个陌生女孩子,为她做那种一般男人绝不愿意碰的事;在她甩了他耳光又臭骂一顿之后,他更没有理由再理会她,但他依然不顾一切地救她,也因而受伤。 如果当时她不是那么冲动就好了,她又不是没碰过那种事,该如何有技巧的避开她也很清楚,但偏偏她是以最差劲的反应来使得状况演变成最糟糕的结果。 怎么会这样呢? 面对那种事,她一向都是很冷静的不是吗?怎么会凸槌了呢? 对了,肯定是因为那时候她的身体还虚弱得很,所以缺少一点耐心和精神去和他打迷糊仗,没错,就是这样! 不过就算他是她最讨厌的那种男人,她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他帮了她又救了她,这是事实,她更不是不讲理的人,这回明摆着理亏的人是她,她赖不掉,更何况他又因为受伤而耽误了预定好的工作行程。 现在,她到底该如何补救才好? “你这石膏究竟得上多久?” “三个星期。” “你要住这里还是回家?” “回家吧!留在这里要做什么都不方便。” “谁来照顾你?” “不需要,我是脚受伤,又不是手……” 照顾他? 对,之前他照顾她,现在该轮到她来照顾他了。 十三 “我!我来照顾你!” 眼见龚以羚像条出闸斗牛似的一头撞进来,靠在床头的迪卡斯和坐在床边的另一位陌生墨西哥男人不约而同吓了一大跳,但后者马上警觉,并跳起来善尽他的职责──赶人。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你……” “里维拉!” “呃?”正打算乘机好好发一下男人威风的墨西哥男人愕然回首,英俊的脸上一片疑惑──他也是和迪卡斯从小一起长大的难兄难弟之二。 迪卡斯摇摇头,然后对龚以羚露出一贯的魅惑笑容。 “你没事了?” “呃,没事了。”龚以羚有点尴尬。“前天医生为你看过脚之后也来看过我,我想是你叫他来的,他帮我打了两支针,再睡两天,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没事就好。那么……”迪卡斯双臂环胸。“还有什么事吗?” “呃,我是想……”龚以羚勉强扯出一弯笑。“那夜你帮了我,后来又因为我而受伤,所以现在应该换我来照顾你了。” 咦?原来那夜他是在为这个女孩子“忙”? 请问到底在“忙”什么? 里维拉横过去既惊讶又暧昧的眼神,迪卡斯装作没看见。 “你愿意来照顾我?住到我家来照顾我?”他强调最后一句。在她甩他耳光又臭骂一顿之后,她真愿意到他家去照顾她? “对,你放心,”龚以羚忙道。“我发誓绝不会再甩你耳光了!”最多再把他扔下楼一次。 甩他耳光?! 竟然有女人甩迪卡斯的耳光?! 里维拉惊愕得下巴掉到地上拉不回来。 迪卡斯深思地凝视龚以羚片刻。“好,那你就跟我回家来照顾我吧!”唇上的笑不再充满蛊惑的魅力,却流露出神秘兮兮的眼神。“至于这里的工作,我会跟维克多说一声,等我的脚痊愈之后再让你回来继续工作。” 到他家?! 迪卡斯竟然要让女人住到他家去?! 里维拉张大嘴巴瞪住迪卡斯。他不是说真的吧? “里维拉,麻烦你先送她回去整理行李,待会儿再回来接我。” 上帝,是真的! 迪卡斯的脑袋也摔裂了吗? 华瑞斯是一座气候干燥的城市,除了格兰德河沿岸的绿洲之外,周围大都是荒漠地带,水没半滴,连雨也少的可怜,极目望去除了沙尘碎石就是仙人掌。而沿岸绿洲,据龚以羚所知,有四成属于政府,六成属于某位大地主,而且大多是农田和畜牧地,房舍屈指可数。 “这……就是你家?” 十四 “对。”撑着拐杖,迪卡斯慢吞吞地走入正屋。 而迪卡斯的家就是绿洲中屈指可数的房舍其中之一,位在华瑞斯城外不远的一片绿荫间,左边是格兰德河,右边是翠绿的树林,一溜高高的石墙环绕着殖民地时期的u型建筑,中间是宽广的中庭,就像老西部电影中那种墨西哥贵族宅邸,占地几乎有一座小城堡那么大,看得龚以羚目瞪口呆。 “租的?” “我父母留给我的。” “好阔气!”龚以羚喃喃道,“那他们是……”好奇的视线扫向那些频频与迪卡斯热烈打招呼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一大堆小鬼头,起码几十个人。“你的亲戚?” “不是,他们是住在左排屋和右排屋的朋友,我住的正屋都是他们在替我打扫整理的。” 替他打扫屋子的“朋友”? 停在正厅,龚以羚听他们以西班牙语快速地交谈,迪卡斯时而瞥她一眼,与他对谈的胖墨西哥女人也跟着惊讶地瞄她一下,然后两人一起面对她。 “来,我帮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爱美达,她负责管理我居住的正屋,有什么问题找她就行了。”迪卡斯对龚以羚说完,再转向四十多近五十岁的胖妇人。“爱美达,这位是龚小姐,她负责照顾我,请你尽量帮她的忙。” “龚小姐,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爱美达的英文实在不容易听得懂,龚以羚使尽全身功力才勉强听懂八成,但她的语气和笑容都非常慈蔼友善。“来,我先带你到你的房间。” 尽管吩咐? 爱说笑,同样是出卖劳力的人,该做的事自然要自己做,怎可推给其它人? 然而不到两天,她就了解到一项事实:她根本没事可做,因为迪卡斯根本不需要她来照顾他。 因为有太多人等着伺候他,那些替他打扫屋子的“朋友”各个都渴望能为他做任何事,打扫屋子、准备餐饮、洗澡、上床,随便什么都好,就算要他们替他擦屁股,相信他们也会兴高采烈的为他擦。 所以她唯一的功用就是陪伴他,在他无聊时陪他闲聊五四三,也就是:专供他打发时间之用。 而那些“朋友”,她猜想是以替他免费工作来换取住宿之处,反正他一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多房间,光是正屋楼上楼下就够他逛到脚酸了。 “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换言之,她大可以扔下他回餐厅工作了。 “胡说,我当然需要。” “需要什么?”龚以羚朝起居室另一头质问过去。 在整栋宅子里,迪卡斯最喜欢流连在这间半开放的起居室里,一面是整排的百叶窗,另两面则是落地窗,窗外有露台,踏出去又是另一番景致。 此刻迪卡斯就抱着吉他靠在窗边的长榻上,任由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沿着光的痕迹移过去,起居室中央是一台黑亮的钢琴,四周吊挂着高高低低的翠绿盆栽,在柔美的绿意中,飘扬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吉他絮语。 活泼的“爱莉歌莉雅”带给人无限希望与动力,“轻拥慢舞”在清泉般的节奏间感到一丝丝哀愁,彷佛预知这将是场悲恋;在“恋恋茱莉叶”以及“永恒”之中,深情款款的旋律隐藏着沧桑与伤感,倾诉着男人注定流浪的爱情宿命。 “我需要……”光滑的下巴朝酒柜那边努过去。“那个。” “别想!”龚以羚断然回绝。“你现在不适宜喝酒!” 迪卡斯叹着气停下弹吉他的手。“小姐,我们墨西哥人喝酒就像你们中国人喝茶,也像法国人的红酒文化,随时随地都要来一杯,不过绝不至于喝到烂醉或嗜酒如命,那种事只有美国人才会做。” “我知道,我知道,”龚以羚不耐烦地挥着手。“你们墨西哥人真的超爱喝酒,一大早起床先来一杯,朋友见面第一件事也必定是先奉上一杯酒,就算地球要爆炸了,请先喝一杯再炸。而且碰到有人问:要不要来一杯?在答应之前如果不先问清楚‘那一杯’究竟是什么,保证一杯就坑死你!” 十五 她很不以为然地翻翻白眼。“真是被你们打败了,你们墨西哥人无论喝什么烈酒醇酒都好像喝啤酒一样大口大口的喝,还说像我们中国人喝茶,差多了告诉你,才不……咦?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继续轻拨吉他弦,迪卡斯淡淡微笑。“你的姓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姓。” “哦!”被人当面抓到小辫子,龚以羚有点尴尬。“呃,总之,我知道你们墨西哥人爱喝酒,但有时候不行喝就是不行喝,ok?” 迪卡斯又叹气。“好吧!那点根烟给我总行吧?” “烟?”龚以羚考虑一下,再起身到酒柜的抽屉里取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拿过去给他,他却只顾叮叮咚咚撩出一串串音符,仰着无辜的脸对她绽开迷人的笑容,她不禁白眼一翻,拿出烟来替他点燃,再粗鲁地塞进他嘴里,然后回到原先的座位。 两人大眼瞪小眼。 吉他持续演绎出宛如水晶般剔透欲碎的细腻情怀,缕缕烟雾后,深沉的瞳眸宛如两潭紫汪汪的幽湖,专注地凝睇在龚以羚脸上,直至最后一颗音符消失,他慢条斯理地拿下香烟置在烟灰缸上。 “你讨厌我,为什么?” 下巴轻蔑地扬高,“因为你把女人当玩物!”龚以羚毫不讳言对他的厌恶。 迪卡斯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在表示他了解了,或是承认她的指控。徐徐低眸,他继续弹奏另一首曲子,一颗颗晶亮的音符犹若少女的珠泪般滚落。 “除了我,你认识另一个这种男人?” “没错。” “他骗了你的感情?” 两眼一瞪,“不关你的事!”龚以羚愤然道。 即使她打死不肯承认,自她的反应上来推测,他已经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确定她必然是被某个混蛋男人欺骗过感情。 迪卡斯莞尔,音符倏忽一变,吉他开始发出狂野的声音,强烈的节奏热情如火,十六小节后,醇厚性感的歌声亦轻快地加入,活力十足,魅力四射,令人不由自主地愈来愈振奋,忘却了愤怒,也忘却了烦恼。 一曲终了,龚以羚忍不住脱口而出衷心的赞美,“你唱得真的很棒!” 迪卡斯也觉得自己很棒,因为在她一无所觉的情况下,他成功的转变了她的心情。 他勾起一抹邪魅的笑,“谢谢。”然后瞄了一下手表,又戴上了墨镜。 “为什么?”龚以羚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老是戴着墨镜?” 迪卡斯耸耸肩。“因为在墨西哥人眼里,紫色是不祥之色。” “可是你的眼睛很漂亮啊!”龚以羚不觉又冲口而出。 迪卡斯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再次谢谢。” 十六 在他暧昧的笑容下,龚以羚不禁赧然地别开眼。 “可……可是你这样不是很不方便吗?难不成你随时都要戴着墨镜?” “大部分时候吧!”他轻轻拨动吉他弦,漫不经心地回道。“但有些时候不方便戴墨镜,我就只好戴黑色隐形眼镜。” “还是不方便。” 迪卡斯漾起浅浅的笑。“习惯就好了。” 他的时间计算得很准,才刚戴上墨镜几分钟,爱美达就推着餐车进起居室里来了,而龚以羚一见餐车上的内容,便懊恼地大叫不已。 “爱美达,拜托你,不是告诉过你好几次,迪卡斯暂时不能吃辣的吗?” 除了爱喝酒之外,墨西哥人嗜吃辣椒的程度更是惊人,几乎每一样菜都要淋上辣椒制成的莎莎酱或莫莱酱,甚至有的菜肴本身就是红通通的,或者干脆把肉或吉士塞到辣椒里焗烤来吃,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随便抓一把辣椒当芹菜啃,更可怕的是吃芒果甜橙也要蘸上一层红红的辣椒粉,连麦当劳的汉堡里也要夹泡辣椒,总之,墨西哥人没有辣椒就活不下去了。 爱美达看看餐车,再一脸无辜地问:“请问小姐说什么?” 迪卡斯失声大笑,龚以羚直翻白眼。 居然给她装作听不懂! 没关系,她也有对应之策,默默的,她把完全不加辣椒的菜肴端到迪卡斯面前桌上,其它的…… “拿走!” “等等,莎莎酱!”迪卡斯忙道。 “不准!” “莫莱酱?” “不准!” “可是这些菜不淋酱不好吃啊!”迪卡斯抗议。 龚以羚把一碗切碎的吉士片推到他面前。“淋这个。” “欸?!” 爱美达以同情的表情露出歉然的笑,在迪卡斯沮丧的目光下推着剩余的菜肴离去,龚以羚见他还垮着一张脸发呆,忍不住偷笑了会儿,再板起脸来催促他用餐。 “好,快吃吧!” 迪卡斯横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抓起一片油炸玉米饼恨恨地塞进嘴里。 “我想你说的对,我不需要你来照顾我。” “不不不,”龚以羚笑咪咪地摇摇食指。“现在我能肯定你确实需要我来照顾你了。” 她死也要留下来盯住他,一滴酒也不给他尝到,一口辣椒也不给他吃到! 三个星期后,迪卡斯拆掉石膏,但他仍需拄着拐杖一段时间,不过他已经无法再乖乖待在家里养伤,龚以羚猜测他很快就会提出要离开这座豪华监牢的提议。 十七 果然…… “我们去看人牛足球赛!”迪卡斯兴致勃勃地说。 人跟牛比赛足球? 真是了不起,墨西哥人居然能教会牛踢足球,这个怎能不看! “好啊!”龚以羚毫不考虑的答应。“什么时候?” “明天。” 三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日日相处,迪卡斯大部分的时间俱都表现出无懈可击的迷人姿态,但愈是如此,她对迪卡斯的厌恶观感愈是难以改变,对于他那些“朋友”对他毫无保留的喜爱更是感到大惑不解……不,他们不只是喜爱他,他们是敬爱他,如同殖民地时期的人民敬爱他们的贵族领主似的。 每天每天都有人来探望他,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和老人,恭恭敬敬,虔虔诚诚地祝福他早日康复。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没错,他是个俊美的男人,即使一身邪气,老是吊儿郎当地想诱惑她,又抛媚眼,又唱情歌,不时搞得她差点打破誓言甩去第二巴掌,但无论如何,他确实幽默风趣、脾气温和,还弹得一手好吉他,事实上,他连钢琴也弹得很好,歌喉更迷人,人们会喜爱他并不奇怪。 但敬爱?还包括男人在内? 只因为他愿意让他们以工作来交换住宿之处? “爱美达,明天我们要去看人牛足球赛,请不必费心为我们准备午餐了。” “好,我知道了。” 龚以羚正待离去,念头一转,又回来了。 “爱美达。” “还有什么吩咐吗,小姐?” “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迪卡斯?”龚以羚开门见山地问。“只因为他愿意让你们以工作来交换住处吗?” “以工作来交换住处?”蓦然停下手中切西红柿的工作,爱美达讶异地重复。“先生这么说的吗?” 龚以羚迟疑一下。“不,是我猜的。” 放下刀子,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爱美达绽开慈祥的笑容指指工作长桌台。 “我们坐下来聊聊吧!来杯椰子汁?” 迪卡斯家里的厨房如同起居室一般大,两面采光,另一面尚保留着传统砖台,最后一面则是现代化的流理台组和双门大冰箱,中间一张工作长桌台,洁净的壁砖和大理石地,这是一间工作起来十分方便舒适的大厨房。 “只要不是酒,什么都好。”龚以羚喃喃道,自行拉开椅子坐下。 片刻后,爱美达在另一边坐下,啜了一口椰子汁,沉思了会儿。 “你知道在我们国家里,最贫穷的是什么人吗?”龚以羚摇头表示不知,爱美达淡哂。“是原住民,我们几乎快活不下去了,所以集体跑到边境来想找工作,但是……” 她轻轻叹息。“你看过城外的贫民区了吧?” 龚以羚颔首。“看过,好可怕!” 十八 “以前更糟糕,因为那里是非法定居点,所以连水电都没有,因此大家就开始请愿,和政府斗争,希望能获得相关服务设施,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没有人肯听我们说话,那时候,唯一对我们伸出援手的就是迪卡斯先生。” “耶?!”龚以羚错愕地惊呼。“他?” 爱美达点点头。“迪卡斯先生是这儿的大地主,河边绿洲地有大半以上都是属于他的,他不但尽可能收容我们住到他家里来,并且把属于他的绿洲地交给我们耕种养殖牛羊,他既不收租金,所有的收益也分文不取。可是这样还不够,贫民区仍有更多人需要帮助,所以他又亲自跑去跟州政府交涉牵置贫民区水电之事,一次又一次,政府好不容易同意了,却又因为缺乏资金而延置下来,因此……”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 “如何?如何?”龚以羚忍不住脱口催促。 爱美达不禁笑了。“迪卡斯先生在城里也有不少属于他的产业,他自掏腰包在他的产业上开了一家餐厅……” “咦?‘斗牛士’是他的?” “是,也不是。”爱美达慢吞吞地说。“名义上的确是先生的,但实际上所有的收入都使用到改善贫民区生活上。另外,他还有好几家工厂、民俗工艺店,在下加利福尼亚州和墨西哥城也有观光饭店和旅行社,这些都是他用努力工作得来的酬劳开设的,目的是为了尽量让贫民都能有工作,而收入同样也全数花费到改善贫民区的生活环境上头,所以今天贫民区才能有水、有电,而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在贫民区建置免费公寓,但……” 她轻轻叹息。“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先生必须先把地买下来,可是先生买地的速度永远及不上贫民区扩大的速度。而且近几年来这个地区缺水很严重,先生还得另外筹资帮助州政府建立海水淡化处理厂或开发新的地下水资源,否则将来政府很有可能会限制贫民区不能使用那些水…… “而这一切都只靠迪卡斯先生一个人在努力奋斗,如果没有他,我们这些贫民早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没有他,我们也没有任何将来可言,所以我们敬他、爱他,因为……”爱美达双手交迭于胸口,一脸虔诚的崇敬。“他是我们的恩人!” 龚以羚听得目瞪口呆,全然说不出话来。 再有多么丰富的想象力她也无法猜到迪卡斯竟然是这样的人,难怪他们如此敬爱他,就连她也忍不住要钦佩几分。 “……以羚……” 出了厨房,一路若有所思地走向起居室的龚以羚蓦然回神,回眸见迪卡斯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拐过来。 “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我叫了半天你都没听到。”他嘀咕埋怨。 奇异的眼神盯在他身上,龚以羚仍然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满身邪气的男人竟是那样了不起的人。 “干嘛这样看我?”迪卡斯疑惑地问。 “没什么。”龚以羚耸耸肩。“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其它人都叫不出我名字的正确发音,老是以琳以琳的叫,而你就能字正腔圆地说出我的名字呢?” 迪卡斯咧嘴一笑。“因为我会说中文。” 龚以羚呆了呆,继而失声惊呼,“你会说中文?” “我念中学时有个同学是华人,他教我中文,我教他西班牙文。” “真的……好意外!”龚以羚咕哝。“呃,对了,你找我有事吗?” “啊!差点忘了,”迪卡斯蓦而涌出一脸谄媚的笑。“小姐,可以给我喝一杯了吧?” 龚以羚张了张嘴,随又阖上,想了一下,倏地泛出诡谲的笑回敬他。 “一杯,一首歌。” “没问题!”迪卡斯顿时眉开眼笑。 “喝什么?” “mezcal!” “……”龚以羚差点当场吐给他看。mezcal是一种泡有小虫的酒,据说和酒吞下小虫能带给饮者勇气。 见鬼,这种恶心的勇气谁敢领教! “算了,龙舌兰好了。”见她一副刚吞下十颗生鸡蛋的表情,迪卡斯赶紧退让一步。 “纯饮?或加什么?” 紫眸一亮,迪卡斯又开始耍弄他那邪魅性感的笑容了。 “我想把盐抹在你那美丽的颈项上,再请你用那娇艳欲滴的唇瓣含着一片柠檬,好让我……欸?你要到哪里去?” “拿咖啡粉。”用小汤匙舀一勺咖啡粉,一口咖啡一口酒,意犹未尽。 “咦?不要,太麻烦了!” 十九 “7up?”加7up,用杯垫盖住酒杯用力敲一下,再一饮而尽,干净利落。 “无聊!” “柳橙汁和石榴糖浆?”让红石榴沿杯口慢慢流下,形成非常漂亮的色层,晶莹夺目。 “我是要喝,不是要欣赏!” “加冰?”大热天就是要喝冰凉的饮料,消暑解……渴? “太淡了!” “纯饮?”品尝纯正的龙舌兰,风味独特。 “不够味道!” “……你不要喝算了!” “好好好,随便,随便,怎么喝都行!”迪卡斯哀声叹气。“明明是在自己家里,为什么我会这么可怜呢?” 龚以羚险些失笑。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他好像还满可爱的嘛! 墨西哥人既是足球迷又是斗牛狂,所以干脆把这两样运动放在一块儿一起看个过瘾,可是这项运动并没有国际性,只在墨西哥流行,连斗牛王国西班牙也没有,要看这种比赛只能到墨西哥去。 不过在开场前二十分钟,人牛足球赛与一般足球赛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龚以羚看了老半天,忍不住拿手肘顶顶迪卡斯。 “喂!牛队呢?” 迪卡斯看看手表。“快了,再等两分钟。” 到了第二十一分钟,在毫无预警之下,足球场内突然冲入一头怒发冲冠的公牛到处横冲直撞,人牛混战,比赛继续进行。 牛追人,人追球,球乱飞。 球躲人,人躲牛,牛狂奔。 龚以羚看得心惊胆跳。“喂喂喂!他……他们在干嘛?” “你要看的牛出来啦!” “我要看的牛?”龚以羚喃喃重复,随即脸色严肃地摇头郑重否认。“乱讲,我要看的才不是这种牛,我要看的是那种可以和人对踢足球的牛。” 迪卡斯有趣地瞥她一眼。“没有那种牛!” 没有那种牛? 那她来干什么?就为了看这种牛踢人,人踢球,球进门,得分……完蛋,进错边了! 观众们亢奋地大笑,龚以羚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不……不是吧?他们打算就这样继续比下去?” “没错,现在进一球得两分,够刺激吧?” 刺激? 真是不敢相信,他们都不要命了吗?竟然冒着被公牛冲撞、角顶、踩踏的危险进行这种无聊的游戏。 墨西哥人真是疯了! 比赛终于结束,龚以羚发誓再也不看这种比赛,不管是野蛮的人牛足球或粗鲁的足球、血腥的斗牛,一概列入禁忌范围之内。 之后,在迪卡斯的提议下,他们来到“斗牛士”用午餐。 一踏入“斗牛士”,龚以羚就开始考虑她是不是应该回到原先的工作岗位上,虽然迪卡斯老是说在他尚未抛开拐杖之前,他仍需要她的“照顾”,但事实上,石膏拆除以后只剩下复健的问题,与他喝不喝酒吃不吃辣椒已经毫无关系了,在这种情况下,她继续留在他家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这里生意还是一样忙碌,我想我应该回来工作了。” “我还需要用拐杖呢!” “我问过医生,他说你可以喝酒,也可以吃辣椒了。” “可是……”唇瓣勾起一弯魅惑的弧度,迪卡斯不怕死的重施故技,贴近她脸畔呢喃,在她耳边吹热气。“如果你回来工作,里维拉一定会认为我已经好了,又要硬拖着我去工作,可是我想多休息两天,你……不能同情我一下吗?” 龚以羚差点又甩出一巴掌,但一忆起爱美达的话,想到他为了那些贫民们不知有多辛苦的工作,她还是勉强按捺下怒意,决定顺他的意帮他一下,让他有机会多休息两天。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到底在从事什么工作呢? 卖唱? 卖唱真有那么好赚,还能开店、办厂、开饭店? 正待向他问个清楚,维克多却抢先一步把他叫走了,于是她决定去找马可聊聊,问他露意娜好不好?孩子们好不好? 然而,不过十多分钟而已,当她回过头来找迪卡斯的时候,却发现在店长办公室门外,迪卡斯正温柔地拥抱着一位哭兮兮的墨西哥少女,嘴里吟唱似的贴在少女额头上呢喃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台词,唯一不同的是他依然戴着墨镜。 “……那个男人是个白痴、瞎子、笨蛋,居然看不见你的美好……” 少女低泣,他俯唇轻轻吻去她的泪水。 “……那种蠢男人你大可把他抛诸于脑后……” 他继续梦呓般地呢喃,少女好似被催眠似的渐渐停止啜泣。 “……我保证还有其它更好的男人正在等待着你……” 够了! 龚以羚愤然回身,决定先行回去整理行李搬出他家。 不管他有多伟大,玩弄女人的男人都不是东西! 二十 第四章 每一回迪卡斯出现在“斗牛士”总是引起众人的热烈欢迎,这回自然也不例外,各个争相上前去抢着和他打招呼,恭喜他的腿伤终于完全痊愈了。 除了龚以羚,她当作没看到,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这是她回到“斗牛士”工作半个月后,自她不告而别离开他家翌日开始,他就不曾出现在“斗牛士”,直至今天,他终于又出现了,而她有种很奇怪的预感。 他是特地来找她的! “嗨!以羚。” 果然,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有那么多女人自愿让他泡,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于她呢?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全胜功绩”添上一笔失败的纪录吗? “先生,请这边坐。”她冷淡地把菜单交给他,完全一副标准女侍的模样。“请问你要点些什么?”她可不想为了他的“全胜”纪录而委屈自己去迎合他。 迪卡斯深深凝注她片刻。 “龙舌兰。”他说,并把菜单交还给她。 望着她格外挺直的背脊,他暗暗叹气,自维克多口中,他得知她为何会突然不告而别,猜想她对男人的不信任感必然更加严重了,现在,在安抚过那位墨西哥少女之后,他是特地来做补救的。 但在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下,他又该如何补救呢? “请用。”放下龙舌兰酒和柠檬片,龚以羚即转身欲待离去。 “请等一下。”迪卡斯及时唤住她,然后取盐罐洒了一些盐在手背虎口上,再用手指挤柠檬汁入口,迅速舔一口盐巴,接着把酒一饮而尽,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迷人。“再一杯。” 片刻后── “请用。” “请等一下。”迪卡斯再一次唤住她,这回他先用柠檬搽手背,在搽有柠檬汁的地方撒上盐,迅速舔去盐巴,很快将酒一饮而尽,再拿另一片柠檬慢慢咀嚼。“再一杯。” 再片刻后── “请用。” “请等一下。”洒盐,舔盐,一饮而尽,再咬一口柠檬片。“再一杯。” 又是片刻后── “请用。” “请等一下。”这回他既不洒盐也不咬柠檬片,先一饮而尽龙舌兰,再来一大口辣椒汁。“再一杯。” 她终于知道附带那一小杯辣椒汁是干嘛用的了。 “等等!”龚以羚忍不住了。“为什么你喝的方式都不一样?” 转着空酒杯,迪卡斯噙着诱惑的笑。“第一种是纯墨西哥式的喝法,第二、三种是普遍一般人的喝法,第四种是墨西哥人的另一种喝法。” 龚以羚看着酒杯一会儿,再以指控的眼神瞪住他。“你是故意的!” 迪卡斯没有否认。“我还有其它种喝法,你要不要继续看下去?” 龚以羚不语,转身离去,片刻后,送来龙舌兰酒的是另一位女侍。晚一些时,他上台弹吉他,对着她猛唱情歌,龚以羚干脆躲进厨房里去帮忙。 这样连续十多天后,某人终于看不下去了。 二十一 “以琳,请你进来一下好吗?” 才刚踏进餐厅,龚以羚就被维克多叫进办公室里。 “你要炒我鱿鱼吗?”她先发制人地问。 “呃?”维克多怔了怔,忙道:“不,不,只要你是真的需要工作,‘斗牛士’绝不会主动辞退任何人。” “那……”龚以羚仍是满脸戒备。“是为什么?” 维克多露出友善的笑容。“请先坐下。呃!要来一杯吗?” 来一杯? 可怕的字眼。“哪一杯?” 维克多又怔了一下,“呃!那个……”他转望酒柜。“或许你想要……” “不要酒。” “当然。”维克多藏住笑,倒了一杯咖啡给她,再为自己调了一杯香甜酒,然后在办公桌后落坐。“其实我是想跟你谈谈迪卡斯。” 戒备的神情又跑出来了。“谈他干嘛?” 维克多轻叹。“里维拉老是跑来跟我抱怨,说迪卡斯一直不准他接下新工作,因为迪卡斯放不下你。” 龚以羚轻蔑地哼了哼。“他非把我纳入他的采花纪录上不可吗?” 闻言,维克多若有所思地注视她一眼,再往后靠向椅背,沉思片刻。 “有一件事,迪卡斯绝不会同意让你知道,但我想你也许有兴趣知道。” 龚以羚眼神狐疑。“什么事?” “迪卡斯……”不知为何,维克多突然冒出一朵大大的诙谐笑容。“他已经三十岁了。” “我知道。” “但他仍然是个处男。” 龚以羚呆了呆,毫不考虑地冲口而出,“不可能!” “以圣母玛丽亚之名……”先在胸前比了个十字架手势,再举手作发誓状,维克多脸上的表情更滑稽了。“我发誓。” “这怎么可能?”龚以羚仍是一脸“我听你在说”的不信任表情。“他明明是个玩弄女人的……” “他是个滥好人。” 维克多打断她的话,端起酒杯来轻啜一口,放下。 “也许你知道,他母亲是美国人,因为这样,所以当年他父亲被他祖父赶出家门,因为他祖父的思想非常保守,不允许他父亲和‘外族’通婚,于是他父亲只好带着他母亲住到美国去。但在他九岁的时候……” 他吁了口气。 “一次空航失事令他失去了父母,他是少数几个生还者其中之一,他那个懊悔不已的祖父才专程赶到美国去接回他,为了抚慰他失去父母的痛苦,他的祖父母非常疼爱他,包括他的姑姑更将他当作亲生儿子般爱护,而迪卡斯也把他姑姑视作母亲一样敬爱。可是在他十四岁那年……” 又端起酒来喝了一大口,维克多深吸了口气,继续低喃。 二十二 “他姑姑自杀了,因为她被一个别有居心的男人骗了感情、骗了金钱,也骗了身体。迪卡斯一直很难过,也很自责,他始终认为如果当时他懂得该如何去抚慰心灵备受创伤的姑姑,他姑姑也许能够撑过那一段最难熬的日子,而不致走上绝路。因此……” 黑褐色的目光笔直地凝住龚以羚的双眼。 “自那而后,他总是尽心尽力去抚慰那些被男人伤害而坠入绝望心境的女人,希望她们能了解被一个男人骗了并不是世界末日,直至她们重新建立起自信心,抛去沮丧的心理,他再鼓励她们从头再来过。”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再重重地说:“不,迪卡斯从来没有玩弄过任何女人,而是在尽力帮助她们,希望她们不会像他姑姑一样走入绝路,这是他对他姑姑的回报。” 他在说天方夜谭吗? 龚以羚听得傻脸,但维克多的神情是那样真诚,真诚得让她不能不垂下眼去平心静气仔细深思。 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应该是真的。 一个能够为贫民全心付出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以玩弄女人为乐? 这是她最无法理解的一点疑问,而且她在这儿也有一段时间了,却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因为被他玩弄而心生怨恨的女人找上门来,甚至听都没听过,无论是男人或女人都同样的喜爱他,这全都是因为…… 他从来没有玩弄过任何女人! 难怪他一再追问她是不是被男人欺骗过,原来是要确认她是否需要他的“帮助”,因为她一直不肯承认也不否认,他便单方面决定她确实被男人欺骗过,认为她的确需要他的“帮助”,于是开始缠住她不放。 “可是那些女孩子,她们不会爱上他吗?”一旦爱上他,又不能跟他在一起,这也是一种伤害啊! “会,怎么不会,她们每一个都死心塌地的爱他,但是我想他确实拥有某种魔力能够说服她们每一个人,让她们明白他们并不适合在一起,于是她们心悦诚服地把那份爱意转化为友情,另行去寻找适合自己的爱情。不过每当她们遭受挫折时,她们还是会回来找他寻求鼓励,因为他总是有办法挽救她们的心。” 真有那么神? 龚以羚怔忡片刻后,“可是他看起来是那样邪恶……”她喃喃道。 邪恶? 也只有她说那是邪恶。 维克多不禁失笑。“不,那是男人的魅力,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发现他有那种特殊魅力,并且嫉妒得很,而我跟里维拉都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一年他才十岁,全校的女孩子都迷死他了。” 男人的魅力? 是吗? 龚以羚蓦而甩甩头,毅然道:“不管是邪恶或魅力,那是另一回事,现在,我想我确实是误会他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有错抵死不承认的人,我会对他交代清楚的。” “不需要那么严重,”维克多忙道。“只是你对他太冷漠,我觉得他不应该得到那种待遇,毕竟他是好意。” “我知道,”龚以羚起身。“既然是误会,我自然不会再那样对待他了。” 维克多扬起满意的笑。“那就好。” 龚以羚看了一下手表,“快六点了,我该去工作了。”语毕,转身便待离开。 “请再等一下!” 龚以羚回眸。“还有什么事吗?” 二十三 “是还有件事……”维克多迟疑一下。“老实说,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我并不认为你需要任何帮助,事实上,你也不像过去他所帮助过的那种脆弱的女人,但他却非常坚持你需要他的帮助,或许,这点你也应该记下来,有空的时候想一下究竟是为什么?”就他看来,迪卡斯是踩到“地雷”,不小心“炸死”他自己了。 那有什么好想的? 龚以羚困惑地蹙了蹙眉,但仍点头记下,不过一走出办公室她就忘了这回事,只专心思索她到底该如何向迪卡斯解释她的事。 全盘托出吗? 这晚餐厅生意特别好,所有人都忙得团团乱转,由于客人不断点歌,迪卡斯也整晚唱个不停,龚以羚连对他展露一下友善笑容的空闲都没有,直至午夜过后,大家才有空轮流坐下来吃晚餐。 端着餐盘,眸一转,龚以羚发现迪卡斯也躲在角落桌进餐,于是她端着餐盘过去。 “我可以一起坐吗?” 迪卡斯愕然抬眸,讶异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呃!当……当然可以,请坐。” 龚以羚一边坐下,一边看着他的餐盘直皱眉。 “我实在不懂,这样吃除了辣味之外,你还能吃出什么味道?” 迪卡斯想了一下。“呃!辛味?” 龚以羚失笑,他也跟着笑了。 叉起一块椒盐鸡,“不过我爸爸也很爱吃辣,事实上,他跟你非常像,我是说外表,一个非常俊美又有魅力的男人,并且……”龚以羚神情自若地微笑。“以玩弄女人为乐,总是拿他玩过多少女人向朋友炫耀。” 迪卡斯惊愕地张大眼。 “我妈妈是被他玩弄的第一个女人,当年他和我妈妈结婚后一起到美国留学,在美国生下我,”龚以羚一面吃,一面继续说。“两年后,因为我爷爷生病,爸爸便赶我妈妈带我回台湾去替他照顾爷爷和奶奶,等我爷爷奶奶先后过世之后,爸爸立刻回台湾来要求妈妈和他离婚。真是滑稽,原来他和我妈妈结婚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要让我妈妈心甘情愿的提供他留学资金,还有为他照顾爷爷和奶奶。” 迪卡斯张了张嘴,又阖上。 “当时我八岁,已经能够了解爸爸有多没良心,所以拒绝跟爸爸回美国。但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妈妈因癌症过世,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到美国依靠爸爸,然后亲眼看着爸爸一个女人玩过一个女人,有别人的老婆,也有自己公司里的下属,还有朋友的女儿,也亲眼看着人家上门来哭闹、来吵架,而爸爸又是如何像打发乞丐似的打发掉那些伤心欲绝的女人。” 顿了一下。“三年后,我十六岁,有一位大学生突然跑来对我说他喜欢我,希望我能作他的女朋友,因为他看上去很诚恳,所以我答应他可以先作普通朋友。没想到半年后的某一夜,他找我出去看电影,看完电影送我回家时却把我载到郊外意图强暴我……” 迪卡斯抽了口寒气,脸色陡变。 “……他说我爸爸玩弄了他姊姊,所以他也要玩弄我来报复我爸爸,可惜我不肯上当,他只好使用这种下下策。幸好当时有另一对情侣也开车到那儿,我拚命叫救命,这才逃过一劫,不过……” 她放下叉子,叹息。“我没有办法责怪他,他一直是个很好的朋友,我想他也不愿意那么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爸爸。所以等我高中毕业之后,我就立刻逃离我爸爸,打算自力更生活下去。这……” 她抬眼直视他。“就是为什么过去我会那么痛恨你的缘故,因为你的外表十足像我爸爸,一个有魅力又喜欢玩弄女人的男人。” 讲到这里,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老是觉得迪卡斯很邪恶,因为在她眼里,爸爸是很邪恶的,而那股邪恶就在于那份使他能够到处蛊惑拐骗女人的男性魅力,而迪卡斯的魅力比她爸爸更胜几分,她自然认为迪卡斯比爸爸更邪恶。 迪卡斯静默了会儿,而后慢条斯理地取下墨镜──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摘去墨镜,用那双深黝的紫眸真挚地回视她,并握住她的手。 二十四 “我为你感到很抱歉。”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双以往总是令她戒备万分的邪魅紫眸,此刻竟带给她难以言喻的温暖与抚慰,令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感激的笑。 “谢谢。”然后,她垂下眼,因为不习惯他带给她的这种崭新的感觉,她感到有点不自在,为了掩饰这份不自在,她不觉脱口揶揄道:“听说你还是个处男?三十岁的老处男?” 握住她的手骤然僵住,她半抬眸自眼睫毛下偷觑,惊讶又好笑地瞧见他的脸色迅速转红再变紫──几乎跟他的眼睛颜色一样,一副尴尬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魅力,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到十秒,他一言不发猛然跳起来冲向办公室,她立刻随后追上去,见他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怒气腾腾地撞进去一把揪住维克多的衣领。 “他妈的,是你对不对?是你告诉她我还是个……是个……” 他脸色更赭红,说不下去就不说了,一拳飞出,维克多往后跌回椅子里,揉着下巴龇牙咧嘴,眼底却是满满的调侃之色。 “我没有说谎啊!” “你还敢说!” 迪卡斯正想再送出另一拳,蓦闻身后传来一阵很无礼的爆笑声,他回眸,瞧见龚以羚很不客气地捧着肚子大笑不已。 天哪,这男人真的很可爱啊! 自解开误会之后,迪卡斯便时常在白天邀请龚以羚出去玩,傍晚再送她去上班,他也顺便留在那儿唱一、两个钟头,下班后再送她回马可家。 而一旦撇开偏见,龚以羚也觉得迪卡斯其实是个非常可爱又迷人的男人,跟他相处也十分愉快,再加上一份曾经误会他并错待他的愧歉,所以从不曾拒绝他的邀请。 “马可的家太小了,餐厅二楼的房间给你住吧!” “那不是你的专用休息处吗?” “我也不是常常到那儿,何况那儿有一间睡房和一间休息室,你可以住睡房,有需要的时候我用休息室就足够了。” 龚以羚慎重考虑过后,知道他说的没错,马可家确实太小了,也许马可不在意,但那三个小女孩老是跟她挤一张小床也实在很可怜,所以便按照迪卡斯的话搬到餐厅二楼去住。 这点自然令大家感到相当意外,但也不是太意外,从他为保护龚以羚而摔伤脚那天开始,餐厅里所有人便隐隐约约感觉到,迪卡斯对龚以羚的态度不同于以往对其他女孩子那么单纯,只是无法确切地说出来哪里不同罢了。 最明显的事实是,他找龚以羚出去玩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抚慰她,而是很单纯的只是找她出去玩。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今天又要带我上哪儿?” “看过墨西哥人的婚礼吗?” 二十五 “没有。” “那待会儿你就可以看到了。” 迪卡斯表示那是朋友的婚礼,天知道华瑞斯城里有哪个人不是他的朋友,走在路上几乎每一个墨西哥人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所以当他们赶到婚礼场地时已相当迟了,新婚夫妻的肩膀和手已经被一串很大的念珠所缠绕──表示双方的结合和对婚姻的保护,并且来宾们也围绕着新婚夫妻站成一个心形的圈,这表示第一支舞即将开始。 一看到迪卡斯,大家马上欢呼着把他们俩拉进圈圈里,一旁的mariach──墨西哥合奏乐团随即开始演奏“达拉克达尔班的婚礼”,那是一首在西班牙影响下所发展出来的方丹戈舞曲,一对对的舞者依照指示在指定位置上跳舞,并不停地旋转,展现高超的舞艺。 高超的舞艺?哪里来的高超舞艺,才刚开始,龚以羚已经晕头转向了。 开什么玩笑,她又不会跳什么墨西哥舞,连最简单的慢舞都不会,他是故意要整她的吗? 只一会儿,她就狼狈地逃出圈圈外,一溜烟躲到椅子后面去──怕再被人拉进去──欣赏他们跳。 “酷!” 墨西哥舞与西班牙舞非常相似,但比西班牙舞更充分流露出狂野的力与美,活泼俏皮、热情奔放,强而有力的脚尖、脚跟、脚踏步和踢步,步法紧凑利落,舞态花俏迷人,不仅跳的人满头大汗,连看的人也跟着满头大汗。 连跳了好几支舞后,迪卡斯才离开舞圈退下来休息,一面扯下领巾擦拭满头汗,一面咧出白牙齿对她露出邪恶……不,深具魅力的笑容。 唉,他就是爱乱放电! “会弹钢琴吉他,又会唱歌跳舞,你到底有什么不会的?” 迪卡斯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我不会做生意。” 的确,生意人才不会做出像他那种毫无代价的蠢事。 “你在大学是念什么的?” “历史。” “历史?”龚以羚上下看他一眼,摇摇头,不予置评。 “怎么了?” “跟你一点都不搭!”既然他问了,龚以羚便很坦诚地说出实话。 “哦?那你认为我应该念什么?” “音乐。” 迪卡斯莞尔。“天生就会的东西,干嘛还要特地去学?” 龚以羚歪着脑袋想了想,“说的也是。”再叹气。“我就不行了,我天生就是个节奏白痴,拍子怎么抓都抓不好,老是慢人家好几拍。记得幼儿园毕业典礼时,全班上台去表演民族舞,结果人家都跳完了,我才跳到一半,想跟着人家停止,又想到老师千交代万嘱咐,跳错了没关系,一定要跳完,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像白痴一样在台上跳个不停,连音乐都没有,天哪!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有多糗。” 迪卡斯捧腹大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龚以羚面无表情地斜着眼看他。“笑,笑,尽管笑吧!你最好不要给我抓到什么糗事,到时候我非笑死你不可!” “我……我教你。”迪卡斯仍止不住笑,却硬拉着她回到舞圈里。 “不要!”龚以羚惊惶地大叫。“你故意要我出糗是不是?” “放心,我一定可以教会你的。” “不要!” “没问题,来……”迪卡斯一边挥手暗示乐队慢下节奏,一边示范给她看。“我先教你几个最基本的动作……” 二十六 两个钟头后,基本动作会了,但龚以羚仍抓不准拍子,不过她笑得很开心,因为没有人嘲笑她,大家都只为了欢乐而开怀大笑,所以她也跟着开怀而笑。 “天哪!真搞不懂你怎么能跳得那么轻松愉快又那么好看,我就不行呢?” “因为你不是墨西哥人。”迪卡斯亲昵地揽住她的肩头,她没有拒绝,他贴上她耳边低语,她也没有推开他。“要不要溜走,我们去骑马?” 龚以羚神情一喜。“你要教我?”迪卡斯家后面的马厩里养着两匹纯黑色的骏马,她爱死了,可惜不会骑。 “当然。” “好,走吧!” 骑马并不是很难,只要姿势正确,抓到诀窍就行了。 龚以羚不会跳舞,至少骑马学得很快,不到半个钟头就骑得很好了,不过等她习惯慢跑的节奏之后,她的全身骨头也差不多快散光了。 于是两人放马吃草,各自躺在河边草地上咬草梗,十月的华瑞斯有点凉意了,但太阳仍温暖得很,软绵绵地覆盖下来,拂去凉意,也拂去清醒的神志,两人躺着躺着几乎快睡着了。 “以羚。” “嗯?” “你父亲不会找你吗?” “怎么不会,他非找到我不可,所以我才会逃到墨西哥来呀!” “那么他还是很疼爱你的。” “那你就错了,在我十五岁之前,他根本不爱搭理我。”龚以羚咕哝着吐出嘴里的草梗,阖上眼。“我还有两个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爸爸爱的是他们俩,可是在我十五岁那年,爸爸带他们到非洲去打猎,不幸三个人都得了同一种怪病,好不容易痊愈之后,医生却判定他们……呃,再也没有‘种’了。” 支肘撑起上半身,“你是说他们的身体不能制造……呃,‘种’了?”迪卡斯吃惊地问。 “对,尔后我爸爸才开始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也因此他非找回我不可,因为在某些方面我爸爸是很保守的……啊!对了,就跟你祖父一样,而现在只剩下我能为他留下后代,所以……” “所以你才会说你不打算结婚,”迪卡斯接着说下去。“就为了不想如你父亲的愿?” “答对了!” 迪卡斯蹙眉凝视她片刻,又躺回去,摘下眼镜望着蓝蓝的天。 “以羚。” “又干嘛了?” “那回之后,你那种时候又是怎么应付的?” “请两天假。” “可是……” “你是男人不了解,但老实告诉你,那真的很痛,所以只要我不吃止痛药就不太可能睡得着,不到处乱跑便不会昏倒,这样自然就不会造成一片汪洋血海。” “痛多久?” “差不多一整天吧!然后隔天再睡一整天,刚刚好。” “你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 “没错。” 静默半晌。 “这么辛苦,你真愿意继续承受下去?” 二十七 “不然怎么办?” 又一次静默片刻。 “按照医生的话,生孩子改变体质啊!” “我就是不想生。” “我觉得你这种想法不太好。” “那也不关你的事。” 再一次沉默,更久。 “以羚。” “唔?” “用自己的一辈子幸福去报复你父亲,划不来。” “我觉得划得来就够了。” 叹息。 “你真固执。” “你更顽固,为什么一定要说服我?你应该很清楚,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你这么鸡婆干什么?”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他又慢慢支起肘来侧身望向她,俊美的容颜上不复见往日的开朗诙谐,那对幽邃深沉的紫眸晶莹剔透得犹如沉淀的紫水晶,添上一抹困惑,还有挣扎。“我不想看见你浪费一生去做那种无意义的事。”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吗?”迪卡斯喃喃自语,手背无意识地贴上她的脸,她睁眼,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有厌恶,唯有平静,带着一丝恍惚的平静。“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凝睇她,她回视他,片刻后,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动机,两张脸在无意识下悄然接近,宛如两块磁铁互相吸引是必然的物理现象,直至他覆上她的唇,依然凝视着她,她也不曾阖眼,就这样,轻轻地,他吻着她的唇,若有似无地,她回应,两人始终四目相对,都快对成斗鸡眼了。 然后,他的吻逐渐加深,她的响应更热烈,他的手悄然抚上她胸脯,她叹息着阖上眼,两臂缠上他的颈项,就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他的身躯倏地一震,旋即猛然拉开自己的唇滚到另一边,背对着她喃喃自语。 “上帝,我怎能这么做!不,不行,我不行这么做!” 龚以羚缓缓坐起来,微赧的脸上有一丝迷惘,一丝恼怒。 迪卡斯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吻她,龚以羚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乖乖的让他吻,但是两人都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事发生了──很奇妙的事,明明是突发的状况,却更像是期待已久的结果。 率直的龚以羚第一个想法便是她必须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没想到却听见他说那种话,她的恼怒立刻浮上来。 “迪卡斯……”她要抗议,但他不给她机会。 “我们走吧!”背对着她,他匆匆走向马吃草的地方。 “咦?” “你上班的时间快到了。” 是没错,但这件事不赶快弄清楚,她会得内伤的! “还有一点时间,我们……” “走吧!”他已经自顾自上了马,两眼仍旧回避着她,催促她赶快走人。 龚以羚恼火地瞪住他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上了马随同他离去。 没关系,尽管躲,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明天就有很多时间足够她把这件事弄清楚! 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落跑了!龚以羚哭笑不得地聆听维克多的说词。 二十八 “……总之,他的工作都已经排好期了,他必须去完成。” 她被他甩了? 还没开始,谁甩谁? 不过,他总得有个交代吧!对那个吻? 交什么代,一夜情比比皆是,一个吻又算得了什么! 是他先惹上她的呀! 了不起啊!他又没有真正对她“怎样”! 那他们之间…… 他们之间又怎样?也许她觉得有点什么,可是他一无所觉,只不过是被蚊子咬了一口而已。 不,他那样子明明也觉得有点什么! 那又如何?他已经选择作缩头乌龟,她又能拿他怎样? 即便是如此,他也应该先说明白再走人呀! 说明白什么? ……对喔!要说明白什么? 算了,既然他决定要作孬种,她也找不出理由一定要追出那个天知道是什么的答案,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算了就算了! 于是,龚以羚毅然效法迪卡斯的好榜样,当作没有这一回事,忘了那个吻,忘了他们之间那一丝奇妙的化学作用,安安分分地继续作她的餐厅女侍,最多下回再见面时,她要好好ㄎㄨㄟ他一下。 然后,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三个星期……还没过去,她家的大姨妈又来宣战了,一天的血流成河,两天的东倒西歪之后,也许是这时候的女人由于身体的虚弱连带影响到精神层面也比较脆弱,她突然觉得肚子里有一把火不拿出来烧一烧就不痛快。 于是她反悔了,她改变主意决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也等不及下次见面再敲算盘打电子计算器和他算总帐。 毕竟这是她这辈子头一回出现这种奇妙又令人依恋的感觉,直觉告诉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也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所以觑着一个维克多闲闲没事躲在办公室里偷喝龙舌兰喂酒虫的时候,她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直接撞进去逮人问话,骇得维克多差点抱着龙舌兰酒瓶躲到办公桌底下去。 他是店长,没有权跷一下班吗? “什……什么事?” “迪卡斯为什么要逃跑?”她开门见山地质问。 “逃跑?”维克多讶异地怔了一下。“没有啊!他是去工作……” “那至少也要先跟我说一下嘛!还是我不够资格让他拿我当朋友看?”龚以羚气嘟嘟地抱怨。“哪有人前一天吻了人家,隔天就半声不吭的溜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以为我会赖上他吗?他也太自恋了吧!” 维克多再次呆了呆。“咦?他没有告诉你?” 龚以羚用力摇了一下脑袋。“没有!” 维克多皱了眉头。“而且前一天还亲过你?” “没错!”龚以羚忿忿道。“然后就说什么:不行,他不行这么做!天知道什么不行,我正想问他,他却不给我机会,匆匆忙忙就把我送回餐厅里来了。” “是吗?他那么说吗?”维克多沉吟片刻。“原来他并没有改变主意。” “改变什么主意?” 维克多缓缓抬眸注视她。“老实说,我可以感觉得到从第一天开始他就被你吸引住了,后来他又锲而不舍地缠着你,我还以为他终究还是改变了主意,正为他感到高兴,没想到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摇头叹息。“看来他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去招惹你,其实他并不想去喜欢上你,甚至爱上你,但他抗拒不了被你吸引的心逐渐沦陷,直到吻了你之后才发现情况不对,所以赶紧跷头了,难怪他走得那么慌张。” 愈听愈是满头雾水,“喂喂喂!拜托你说我听得懂的英文好不好?”龚以羚不耐烦地抗议。“到底你是在说什么嘛?你又以为他改变了什么主意,就不能说清楚一点吗?” “他曾经说过,好几次,”维克多强调。“他不会结婚,也不会和任何女人在一起,更不会生孩子。” 龚以羚怔了怔,脱口问:“为什么?”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自己不打算结婚生子,居然还不准她有那种打算,这是从哪一基准定的双重标准? “我不知道,他不肯说,只是一再表明他绝不会结婚生子。”维克多摇头道。“我想你最好亲自去问他,也许他会告诉你也未可知。” 龚以羚犹豫一下。“可是我……” “放心,现在是淡季,客人没那么多,你可以请假,我也愿意补贴你交通费去找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是好人,不应该孤独一辈子。” 龚以羚考虑了十秒,随即下定决心,她从来不是那种婆婆妈妈、迟疑不决的人。 “好,我去,他在哪里?” “现在应该在墨西哥市,从十月到三月,他的工作多数在墨西哥,三月到十月,他的工作大都排在国外。” 龚以羚眨了眨眼,脸上突然现出一抹尴尬。 “呃,能不能请你先告诉我,他究竟是在从事什么工作?” 维克多闻言大大一呆。“这你也不知道?” “废话,又没人告诉我,我哪知道!”龚以羚没好气地说。 维克多注视她片刻。 “你知道我们餐厅为什么叫‘斗牛士’吗?” “这我哪知啊!你们……”顿住,她神情陡然大变,惊骇地扯出一声几乎震破维克多那瓶宝贝龙舌兰的尖叫,“他是斗牛士?!” 维克多慢条斯理地点点头。“要养活那么多贫民并不容易,而在墨西哥,斗牛士是个人收入最高的行业,特别是名气高的斗牛士,连一般公司行号都不一定比得上他们的高收入。” 他无奈地喟叹。“全世界也只有他会这么傻,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想要‘养活’所有的贫民,其实他并不喜欢那种行业,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捂着脑门,龚以羚砰然跌坐到椅子上,脸色青白。 天哪!真是青天霹雳,一击便殛爆了她的头,作梦也想不到迪卡斯竟然会是斗牛士! 二十九 第五章 海明威说:斗牛是唯一一种使艺术家处于死亡威胁之中的艺术。 这就是斗牛的魅力,在于它是一种冒险的艺术,过程充满了惊险血腥与美丽艺术,但也有人认为斗牛是一种残酷无情的屠杀,无论如何,斗牛一进入场中便注定了死亡的命运,这是事实,但斗牛士所面临的死亡威胁亦是不可否认的,这便是斗牛的真髓。 在斗牛场上,斗牛士与斗牛都是死神最亲密的朋友。 十月到翌年三月是墨西哥的斗牛季节,在这段期间里,每座斗牛场每逢周日都会有一场斗牛赛,每一场斗牛赛通常有三位斗牛士,他们必须杀死六条牛,前后约费时两个钟头。 “shit!” 龚以羚瞪住“客满”的牌子低咒半天,最后只好找着出口处,拿下背包,背靠着斗牛场围墙边盘膝坐下等候。 一般而言,斗牛赛的票并不是很难买,唯有知名斗牛士的场次时常出现一票难求的情况,特别是在庆典前后,若不事先购票,只能委屈去看看肉脚斗牛士的表演了。 “天哪!他们一定得这样叫吗?” 听着场内频频传出欢呼声,或者嘘声倒喝采,甚至吃惊的尖叫,龚以羚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长了脚似的正在偷偷往上爬,场内每传来一阵声音──不管是欢呼或喝倒采,她的心就多往上爬几步,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过往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惊险斗牛场面,还有前几天看到某个斗牛士死在斗牛角下的新闻,她的心不由得又悄悄往上溜几步。 “shit!shit!shit!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受这种活罪!” 她不应该来这里的,但是饭店那边只上下打量她一眼,便拒绝让她进去找人,可是不来这边,她还能到哪里去? 蓦然一阵惊骇凄厉的尖叫,紧接着静默数秒,然后是另一阵轰雷也似的欢呼、掌声与赞叹,整个斗牛场彷佛在震动,龚以羚一个惊吓跳起来捂住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从嘴里跳出来了,没想到它仍在胸腔内快速又猛烈的撞击。 为什么尖叫? 又为什么欢呼? 究竟是为人? 或是为牛? 天哪!这种等待真不是人受的,她敢打赌,斗牛士的老婆一定活不久,光是这种煎熬就足够她死上一百次,在老公完蛋大吉之前,老婆早就呜呼哀哉了! 真是该死,她怎么忘了问维克多,迪卡斯的资历到底如何? 倘若是斗第一、四头牛的资深斗牛士,现在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她就马上可以结束这种煎熬;但若是斗第二、五头牛的中度资历斗牛士,可能还得再候上二十分钟左右,如果是资浅斗牛士,那就还有得等的,他究竟是哪一种排名呢? 这个答案在五分钟后出现。 “快,快溜,否则那女人又要追上来了!” “真麻烦,每次都必须这样逃,我宁愿去面对公牛也不想去惹那个女人!” “又不是我去惹她的,明明是她来惹我的呀!” “我知道,可是……咦?” “怎么……上帝!” 两个匆匆忙忙逃难的身影在龚以羚前方两公尺处紧急煞车,望着双臂抱胸,一副傲慢姿态的女人,两张脸两张表情。 一个诧异,一个慌乱。 龚以羚一见到迪卡斯出现,两眼便忙着在他身上打量,只见他一手拎着斗牛士的黑帽,另一手挂着斗牛士的红巾,那一身黑底镶金的斗牛士传统服饰优雅又残酷地在灿亮的阳光下闪闪生辉,更显得他英姿挺拔、华丽耀眼──虽然与他脸上的惊慌神情不太搭轧。 三十 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很好。 “总算让我逮到你了!” 墨西哥城是西半球最古老的城市,保留了浓郁的民族文化色彩,但也是一座绚丽多姿的现代化城市。美丽的改革大街横穿市区东西,是一条风景大道,也是一条历史街;而纵贯南北的起义大道风格恰好相反,新建大厦林立,繁华异常,是一个标准的现代化商业区。 迪卡斯名下的五星级观光饭店就位在起义大道上,三十二层楼高,想当然耳,住宿费肯定高到吓死人,而迪卡斯如同以往一般占用整层顶楼,免费。 “我想你最好和她好好谈一谈,最近这半个多月里来,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我可不想看见你被人从斗牛场上抬出来。好,就这样,两个钟头后我再回来。” 里维拉说完便扔下他们离开,留下迪卡斯尴尬地咧着嘴,看不出是哭还是在笑,龚以羚慢条斯理地放下背包,再慢条斯理地回复双臂抱胸的傲慢姿态,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 “孬种!” 迪卡斯瑟缩了下,满头大汗地想找个理由躲开。“我……我能不能先去换下衣服?还有隐形眼镜,戴太久会不舒服的。” 龚以羚斜睨着他片刻。 “十分钟。” “十分钟?”迪卡斯抗议地重复。 “五分钟。” “耶?怎么……”迪卡斯错愕地呆了呆,再见蒙上她脸的黑雾似乎愈来愈浓厚,赶紧掉头就跑。“好好好,五分钟就五分钟!” 五分钟够想出一个最佳理由吗? 整整五分钟后,房门开启,迪卡斯又是一身黑,脸上的表情是仍想不出好借口的无措。 “要……要不要来一杯?”然后再一杯,又一杯……直到灌醉她为止。 “半杯都不要!”依然是双臂抱胸的姿势。 “那要不要……” “什么都不要!”龚以羚不耐烦地低吼。“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见他张嘴,又加了一句,“你不要给我装不懂喔!” 迪卡斯阖上嘴,一副认命的态度垂眸望着地下,无语。 龚以羚翻了一下白眼,放下手,走到他面前。“或许当时不懂,但现在你我应该都搞清楚了,你喜欢我,所以你吻我,我喜欢你,所以我让你吻,这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实,所以请问你,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你逃开这种状况?” 他仍不看她。 她挑高眉,又瞇起眼。“啊!我懂了,或许你终究是那种人,跟我爸爸一样的花花公子,不过你不玩墨西哥人,专门玩我们外国人,对不对?” 他迅速瞥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吞回去,依然望着地下。 龚以羚握拳按捺下想海扁他一顿的冲动。“喂!随便什么都好,回我一句啊!” “……对不起……”话声刚落,蓦然身子一歪跌到电视前面,迪卡斯捂着阵阵发痛的下巴,又说了一次,“真的很对不起。” 差点又k出去另一拳,不过她的手已经很痛了,不想待会儿还要去看跌打医生。 “你是说你承认玩弄我?”龚以羚怒吼。 迪卡斯依然垂眸不敢看她。“对……对不起。” “对不起?”龚以羚眼里的火花更炽,比国庆烟火更辉煌灿烂,“好,很好,一句对不起就算了,没问题,算了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自找死路,不过……”她连哼两声。“我现在就去堕落给你看!” 咦?堕落?什么堕落?不是那个堕落吧? 三十一 “等等!”迪卡斯惊叫,连滚带爬地追上龚以羚,后者已经打开门要冲出去了。 “以羚,你……” “放手!” 奋力一甩甩不掉他,她益发愤怒,马上改用右脚使尽全身力道踢过去,踢得他缩手抱腿痛呼,随即又跳着脚追上去,她刚按下电梯按钮。 “以羚……” “放开我!” 她又要踢他,他赶紧使出斗牛场上的回避姿势轻轻一侧身便躲开了,再一把抓住她挥出的拳头,又一只,然后用身体迫她贴上墙壁动弹不得。 不,她还有嘴可以咬。 “该死!” 他龇牙咧嘴地空出一手把她的脑袋自他的手臂上拔开,再用自己的嘴阻止那两排凶器继续逞凶,她奋力挣扎,但他比她高,比她壮,也比她有力气,不过片刻工夫后,她认输了,臣服在他粗鲁狂野的热吻下。 好半天后,他才放开她,埋首在她沁着淡淡花香的乌云中。 “你真的想知道?” “废话!”她在他胸前咕哝。 “不后悔?” “如果我就这样什么也不明白的走开,那才真的会让我后悔!” “即使事实很可怕?” “再可怕的事实也不会有当我知道我妈妈只剩下半年生命时那么可怕。” “……好吧!”他深深叹了口气,一掌按下禁止电梯停在这层楼的按钮,再缓缓抬起头,上身略微往后仰,俯眸凝睇她。“看看我,以羚。” “嗯?”龚以羚疑惑地仰起双眼,继而惊骇地倒抽了口寒气。“你……” 他那双美丽的紫眸不知何时竟然变成鲜红色,妖艳诡异的鲜红色,就好像……好像……妖怪! 徐徐退后一步,“还要看吗?”他问。 龚以羚睁着眼,咽了口唾沬,迟疑地点点头。 他又叹了口气,旋即,他的头发也开始变色,变成如雪般的纯白,他的嘴里突然冒出两颗长牙,就好像吸血鬼的獠牙,他举起双手,修长的手指上彷佛戴上了十支利刃,闪着令人胆寒的莹芒,比佛莱迪的利刃钢爪更教人不寒而栗。 龚以羚砰然跌坐地上,容颜惨白。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他低低呢喃。“我也不想生出另一个跟我一样的妖怪,有我一个,够了!” 瞪大着眼,视线始终盯在迪卡斯脸上,好半晌过后,龚以羚才张了张嘴,阖上,停了一下,再一次张嘴试图说话,又阖上,眨了一下眼,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吐出,再张嘴,这一次她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了。 “你……你是一出生就……就是这样吗?”她结结巴巴地问,声音沙哑低闇。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那双鲜红妖异的眼深深凝视她片刻。 “你不害怕吗?不想马上逃开我吗?” 害怕,当然害怕,而且是害怕得不得了,害怕得她差点学老鼠一样吱吱尖叫着逃开! 但是在她准备逃开的前一刻,眼角瞄见了栖息于他眼中的悲哀与无奈,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惊惧与恐慌突然消失不见了,心寒不再,战栗也退到一旁去休息,因为── 他的悲哀正在告诉她:他自己也不希望自己是这种模样啊! 他的无奈也在告诉她:他好希望自己不是这种模样! 不,他不是妖怪! 妖怪不会有这种悲哀,妖怪也不会这般无奈,妖怪更不会做他所做的那些事,就算他真的是妖怪,他也是个最最善良的好妖怪! 善良的妖怪没什么好怕的。 “不,”笔直回视他的双眸坦诚平静,龚以羚断然否认,语气坚定不再结巴。“我想知道我问的问题的答案。” 三十二 他又注视着她好一会儿,然后,鲜红的眼逐渐恢复紫色,苍白的发再回到乌亮的黑,獠牙不见,长如利刃般的指甲也悄悄缩回去,他缓缓蹲下去,见她没有畏惧的反应,这才盘膝坐在她前面。 “在我八岁之前,我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在我八岁那年的某一天,我母亲正要带我去找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我家养的两条大獒犬突然对着我大吼了起来,不管我母亲如何制止牠们,牠们还是愈吼愈凶猛,最后竟然挣脱铁链对着我咬过来,我只记得当时我好害怕,害怕得拚命叫拚命叫,等我回过神来之后,我就变成刚刚那副样子了,而那两条獒犬……” 他吸了口气。 “也已经被我扭下脑袋开膛破肚,我母亲则缩在角落里连声叫我妖怪,叫我不要伤害她,叫我赶快走开,还说如果她早知道我是这种妖怪,一开始就会先杀了我,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母亲根本不是我母亲,我父亲也不是我父亲。之后,因为害怕他们会杀我,我就慌慌张张的逃走了。” “可……可是……”龚以羚疑惑地猛皱眉。“你的祖父祖母……” 犹豫一下,他迟疑地按住她的手,她并没有惊恐的缩回去,而是抬起询问的眼神望住他,他不由得心头一阵激荡,猛然握紧她的柔荑,而她也立刻回握住他,他更是激动地垂下眼,不好意思让她瞧见他眼中的水光。 “我逃了一天一夜,也不晓得自己在哪里,只记得当我察觉自己又恢复原来的样子时,突然听到一声爆炸巨响,连忙跑过去看,原来是一架失事飞机因迫降而爆炸,然后我听到有人叫救命,原来还有人活着,于是赶紧一个个把他们拖出来,可惜活着的没几个……” 他轻轻喟叹。“后来,前来搜救的人也把我当作飞机上的人一起带走了,数天后,一对来自墨西哥的老先生和老夫人说我就是他们的孙儿,因为我有他们儿子的黑发和媳妇的紫色眼睛,而且根据航空公司的纪录,飞机上只有一个小孩,那就是他们的孙子……” “慢着!”龚以羚突然喊停。“你不是墨西哥人?” 迪卡斯想了一下。“我应该是美国人。” “美国人?不太像耶!而且……”龚以羚更觉疑惑。“你祖父母……呃,他们没有孙儿的照片吗?或者,飞机上的遗体应该会多一具吧?” “这确实是巧合,我和他们的孙子真的有几分相似,所以祖父母毫不怀疑。而飞机上的遗体不但没有多,甚至还少了好几具,包括那具小孩的尸体,因为他们迫降在山上,有一半的飞机残骸和尸体散落在整个山头,甚至山下都有,而那一带的野兽特别多,所以……” 龚以羚一脸恶心的表情。“被吃了?” 迪卡斯颔首。“应该是。” “真恶心,不过……”她突然垮下脸,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我还是会饿,为了等你,我连午餐都还没吃呢,虽然现在时间不对,可是能不能先叫点东西来慰劳一下我的肚子?” 迪卡斯不觉漾起欣悦的笑,现在他能确定她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另一面了。 “没问题。” 墨西哥人用餐时间比较特别,从下午一点到四点之间都是午餐时刻,晚上八点喝杯酒吃个开胃小菜,晚餐则是九点以后的事,而且用餐时间通常都很长,因为他们喜欢边聊边吃,边喝边吃,边消化边吃,一顿饭吃个四、五个小时是常事,晚餐吃到半夜一、两点也不奇怪。 可是现在还不到六点,上不上,下不下,连吃开胃小菜都不对时候,不过对迪卡斯来讲这应该是小事,毕竟他是这家饭店的老大。 “啊,等等!” “什么?” “不要辣椒!” 端着一杯加冰的琴酒,迪卡斯怔愣地注视眼前正在狼吞虎咽的人,一时觉得她吃东西的样子比他另一个模样更恐怖。 “你知不知道你真正的父母是谁?” 龚以羚一边拚命把盘子上的食物扫进嘴巴里,一边抽空问了一句,顺便喷得满桌屑屑,迪卡斯悄悄挪动屁股把椅子推后半步。 “祖父母过世后,我确实有请人去调查过,那真是不容易,花了好多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我才得到完整的结果。” 三十三 “什么结果?” 迪卡斯垂下浓密的睫毛。“我没有真正的父母亲。” 龚以羚停住嘴,给他一个白痴似的困惑表情。“嗄?” 盯住手上的酒杯,“我是个复制人。”他说。 龚以羚呆了呆,“复……”差点噎着,连忙吐出嘴里的食物再问:“复制人?” “有位大富豪,我不说他是谁,因为他已经去世了。”迪卡斯低低地说。“总之,他只有一个极为出色的独生子,他非常非常疼爱儿子,疼爱到在儿子不幸因先天性心脏病去世之后,他竟然不想再设法生个孩子,而是计划用他儿子的细胞做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儿子,所以他建造了一座秘密研究所,聘请了一大堆生化医学界的专家权威,期望他们能为他完成愿望,当时,这个研究代号为:新生。” “他真是疯了!” 龚以羚不以为然地喃喃道,迪卡斯亦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当然,这种事并不是如同做蛋糕那么简单,说要做出什么样子就可以做出什么样子来,就算复制羊、猪、马都做出来了,但其实牠们都不是很成功,不但出现生态上的突变──譬如白色变黑色,而且都活不久,像人类这么复杂的生物,自然更不容易复制成功。” “废话,要是真那么容易复制成功的话,这个世界肯定大乱!”龚以羚咕哝。 “总之,那些专家们一再实验一再失败,失败后再重新来过,直至那位大富豪去世,他们拥有的仍然只是一份失败纪录表。但那位大富豪去世前把他所有的财产都转为这家研究所的研究基金,条件是他们一定要为他复制出儿子。” “真是死不悔改啊!”龚以羚喃喃嘟囔。 “不过科学家就是科学家,科学家通常都很疯狂,既然没有人继续盯着他们按照正常步骤来,他们便开始忘了大富豪的条件,只专心在复制人这件事上,他们只想要成功,不择手段,于是他们决定把导致失败的因子拿掉,换上比较有可能成功的因子来试试看,所以……” 说到这儿,迪卡斯突然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继续说:“所以如果有人拿我的细胞去仔细检验,他们将会发现有许多动物基因掺杂在我的细胞基因里,譬如豹、狼、老鹰,甚至兔子……” 铿锵一声,叉子掉了,“天哪!”龚以羚惊骇地捂嘴低呼。 迪卡斯瞟她一眼。“其实这已经不能算是复制,而是无性繁殖,物理学家也表示我们不可能完全复制一样东西,因为量子系统是不能完全被复制的,但是那些科学家们认为完全复制是不需要的,只要……”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面的东西一样,身体其它部分最好能够改造成更有力、更强壮、更敏锐、更健康,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事实是,他们是考虑到他们自己,烦恼倘若有一天他们也老了,要死了,这世上失去他们那种天才不是很可惜吗?” “可惜?”龚以羚大笑三声。“像他们那种变态,最好早死早了,这世界还会安全一点!” “更精确一点的说法是,他们打算做出自己的改造复制体,再把自己的脑子移植到新的身体内,由于是他们自己的细胞制做出来的身体,排斥的可能性会降至最低,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活下去,而且更活跃、更健康,说不定可以活得更久。” “什么?”龚以羚扯着嗓子尖叫。“那……另外一个脑子怎么办?” “毁弃。” 龚以羚张口结舌。“这……这真的是太变态,太……太不人道了!” “总之,这就是那些科学家们的想法,于是研究代号改为:重生。但是……”耸耸肩,他继续说:“我的成功只是一个意外,在我之前,他们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之后仍然继续失败,而且制造出许许多多名副其实的怪物,幸好他们都活不长,否则他们一定会很痛苦。至于我……”嘴角一撇。 “我也不能算是真的成功,因为我也会改变模样,但起码我的模样不像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也不像那些怪物活不到十年就死去,不过这点他们可能不知道,长久时间下来,他们或许认为我已经死了,所以在十年前就停止了‘捉妖’行动。” 三十四 “捉妖?” 迪卡斯点点头。“因为我是‘妖怪’,他们不能放任我到处伤害人;最重要的是他们绝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们的实验,否则必然会引起舆论攻击,因此他们展开‘捉妖’行动,目的是要把我捉回去。” “我看真正的妖怪是他们吧!”龚以羚恨恨地说。 他吁了口气。“不过我仍然很小心,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进医院,否则很有可能被医院检验出我的异常基因,届时被他们知道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难怪你那次脚伤都不肯进医院,只愿意让熟悉的医生来为你诊治。”龚以羚恍然大悟,随又皱眉。“可是斗牛不是最容易受伤的吗?” “也许是,不过……”迪卡斯忽地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八年来,我上场过六百多回,但一次也没受伤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龚以羚俏皮地眨了眨眼。“你厉害?” 迪卡斯失笑。“不,或许是因为我的细胞中包含动物基因,所以我天生对动物有种特别的控制力。小时候我不懂得如何驾驭这种能力,所以那两只獒犬才会因为想反抗而企图攻击我,不过现在我懂得如何使用这种能力控制动物了,所以我不担心任何动物会伤害我。事实上,对于意志力比较薄弱的人类,我也有某种类似催眠的影响力……” 一听到这里,龚以羚蓦然失声啊了一下。“所以你才有办法安抚得了那些伤心的女孩子们,还能够‘说服’她们将爱慕你的心意转变为友情?” 迪卡斯赧然颔首。 “可是对于你这种意志力坚强的人类,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幸好。”龚以羚喃喃道,“啊!对了,你那个……”她拿起他的手。“也是能够随意控制的吗?” 迪卡斯微微一笑,龚以羚蓦地尖叫一声丢开他的手,旋即又抓回来,惊叹地仔细端详那五根尖锐犀利的长指甲,尾端微勾,呈大弧度的圆弧形,还有如同金属物般的银亮色泽,如果有人说狼人的爪子就是这模样,她一点也不会怀疑。 “酷!”不晓得这算不算是随身携带凶器? “一般时候我都能控制自如,但在神志昏乱的情况下就不一定了。” 龚以羚怔了怔。“神志昏乱?发疯?” “不是,”迪卡斯再次失笑。“譬如生病发高烧意志不清的时候。” “你……曾经那样?”龚以羚试探地问。 “一次。”迪卡斯坦诚道。“所以我祖父母和阿盖得医生都知道我的异常,但他们什么都没说,只要他们认定我是他们唯一的血脉,他们就会竭尽所能的保护我。” “所以为了报答他们,你也竭尽所能去帮助他们的同胞──墨西哥人。”龚以羚接着说下去,摩挲着他修长的手,她轻轻叹息,“这,或许真的是妖怪的手,”抬起头,她盯住他的眼。“那,或许真的是妖怪的眼,妖怪的牙,妖怪的头发和妖怪的能力,可是……” 她伸出一掌抵住他的心口。“这是一颗人类善良的心,所以千万不要怀疑,你是人类,绝对不是妖怪!” 迪卡斯幽邃的紫眸深深望定她好一会儿,然后他垂下双眼,一声不吭,长而锐利的指甲悄然缩回去,他紧紧地反握住她纤细的柔荑,从中得到他所渴望的接纳与温暖。 可是她还没有说完,龚以羚若有所思地硬掰起他一根手指,沉吟地继续端详。 三十五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人类一直是走在持续进化的道路上,既然你的身体能够成功的结合人类与动物的基因,说不定你的孩子会出现更完美的形态,你不这么认为吗?” “完全不,”迪卡斯斩钉截铁地否决。“我可不想生出另一个妖怪!” 不过他否决他的,龚以羚完全不理会他的“意见”。 “嗯!中国古代也有很多妖怪的传说,还有日本的妖怪,以及欧美的什么狼人、半人马之类的,也许他们也是人类基因与动物基因结合的结果……” “你在异想天开!” “……据说玛雅的文化比我们现代人更先进,”龚以羚继续自顾自编织她的优秀历史。“嗯嗯嗯!说不定就是玛雅人制造出来的,或者是……” “你……你别信口胡扯好不好!” “……外星人,对,许多学者都认为埃及的金字塔是外星人建筑出来的,所以他们顺手用人类和动物做出一、两个妖怪也不奇怪……” “喂喂喂!你别太走火入魔了……” “……可是他们最后都消失了,为什么呢?”自问,再自答,“没错,必定是跟某人一样,说是不想生出另一个妖怪,却不曾考虑到这或许是结合各种优秀基因促成进化大跃进的一种契机……” 迪卡斯啼笑皆非。“愈说愈离谱了!”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的妖怪能够勇敢一点,说不定早就出现超人类新物种,这个世界搞不好会比现在更美好。”龚以羚终于正眼看向他了,再加上挤眉弄眼。 “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很吸引人吗?” “不,”迪卡斯拚命摇头。“那一点也不吸引人,我不……” 仍然不理会某人的反对声浪,龚以羚继续挤眉弄眼。 “如何,我们一起来生个孩子试试看?说不定他就是新新超人类喔!” 迪卡斯猛然抽口气,继而大吼。 “死也不!” “可是……” “不准再说了!” 龚以羚眨了眨眼,望着他怒气填膺的表情,耸耸肩。 “好吧!不说了。”顿了顿。“以后再继续劝你好了。” 迪卡斯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他怎么会忘了这个女人有多顽固呢? “我就知道你需要跟她好好谈一谈!”一见到迪卡斯,里维拉便脱口这么说,并满意地连连点头不已。“之前你一直是一副半死人样,让我担心得要死,现在总算又活回来了!” 龚以羚以调侃的眼神斜睨着迪卡斯,抿唇拉出揶揄的笑,后者尴尬地咳了咳,没说话。 “真不简单,我死劝活劝他都听不进去,你究竟是如何‘救’活他的呢?”里维拉好奇地问龚以羚,故意的。 “简单啊!” “嗄?”里维拉愣了一下,继而掩嘴轻咳,好笑地别开眼。“原来是这样。” 但见龚以羚踮高脚尖大剌剌地把双臂挂在迪卡斯的颈子上,红唇主动贴上他,将自己的热情一古脑儿全传送出去,狂放得迪卡斯几乎招架不住。 里维拉在一旁窃笑不已、直至龚以羚良心发现决定暂时放过迪卡斯一马,他才又问:“对了,你下个月真不去秘鲁吗?” “我这边的行程都已经排好了不是?”迪卡斯奇怪地反问。 “可是利马那边一直打电话来拜托我,”里维拉无奈地说。“希望你至少能去一场。” 迪卡斯略一思索,然后转注龚以羚。“你想去秘鲁玩吗?” 龚以羚也想了一下,再点头。 “好,那就排给他们一场吧!” “他们希望是两场。” 迪卡斯叹气。“好吧!两场就两场。” “如果排给他们两场,明年哥伦比亚的斗牛季也得排给他们两场。”里维拉得寸进尺地再进一步。 迪卡斯翻了翻白眼。“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里维拉无辜地直眨眼。“还有委内瑞拉两场。” “好吧!”迪卡斯没力的应允,旋即振作精神。“那从现在开始直到星期六,我可以自由活动了吧?” “现在?等等,你不用吃晚餐了吗?” 迪卡斯与龚以羚相对一笑。“我们吃过了!” “可是现在才八点呀!”现在应该是“来一杯”的时候,怎么可以说已经吃饱了呢! 不再理会他,迪卡斯径自牵着龚以羚走向大门。 “我带你去跳舞。” “耶?不要!” “放心,我这次一定教得会你。” “我听你在说!” “我抱着你跳?” “我踩在你肚子上跳!” 三十六 第六章 墨西哥市是世界上治安最败坏的城市之一,却也是最文雅风趣的都市之一,特别是他们的街道名,确实相当诙谐。 从贝多芬街到巴哈街只要几分钟,从茫然街直直走就会到达明天大道,了然街通到底是默然街,司法大街和人权大街居然在一个充满暴戾和罪恶的社区里,巴拿马运河街不足一百米,百米大街却长达一英里,还有灵魂街、细菌学街、心脏病学街、金鎗鱼大街、结构分析大街…… 甚至还有一条“墨西哥国墨西哥城墨西哥大道”。 “我们现在要到哪里去?” “五月五日街。” “从哪边去?” “你说呢?” 两人身子一转,同时指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继而捧腹狂笑。 这种话拿去问一百个墨西哥城市民,保证会得到一百个不同的方向,因为墨西哥市里的五月五日街将近两百条,还有一百多条胡亚雷斯街。 墨西哥城市民真是太懒了! 这是龚以羚在墨西哥市逛了四天以来最大的感想。 “先生,请问一下,你是名人吗?” 逛街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常常有人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突然冒出来挡住他们的路,然后男人会握住迪卡斯的手拚命摇,女人则兴奋得快得脑中风,最后还拿出一大堆有的没有的东西请他签名,甚至还有个女孩子居然要迪卡斯签在她的胸脯上,说她一辈子都不洗澡了。 去长虫吧! “在墨西哥,斗牛士都是英雄。”迪卡斯简单的解释。 “全都是?”被牛追的也是? “呃,大部分吧!” 从他含蓄的语气里,龚以羚可以察觉到事实可能相差很多。 “好吧!大部分就大部分,那先生,再请问,这两天为什么到处都是‘死人’呢?”她指着那些戴着面具,穿上印着白骨的鬼怪衣服在街上歌舞欢唱,招摇过市的男女老幼,满脸不解。 “明天就是亡灵节了。” “亡灵节?啊!我知道,就跟我们中国人的中元节一样,要祭祀鬼灵嘛!可是……”龚以羚仍是一脸困惑。“这种日子不是应该很严肃又悲伤的吗?为什么大家都好像很开心的狂欢歌舞?” 迪卡斯探手将她护入怀中,以避开又跳又舞的人群。 “墨西哥人认为鬼魂和人一样需要及时行乐,所以这三天会如同嘉年华会一般热闹,欢迎死去的亲人回来一起欢乐。明天傍晚,大家还会到墓地去清扫、祈祷、欢唱。” 一想到墨西哥人在墓地狂欢的模样,龚以羚忍不住说:“到时候大概所有的死人都会被你们吵醒了。”然后停住脚步,好笑地望着糕饼店的橱窗。“拜托喔!连蛋糕、巧克力都要做成骷髅头的样子,谁敢吃啊?” 迪卡斯挤挤眼。“要吃吃看吗?” “才不要!”龚以羚脱口道,忽又扬起狡黠的笑,“不过呢……”算计的眼神斜睨着他。“我倒是想跟他们一样戴面具装鬼怪。” 不疑有他,“好啊!”迪卡斯立刻同意了。“我们现在就去买两套……” “一套。” “呃?” “我一套,你……”唇畔的笑意更诡谲。“只要那副样子就够了,保证没有人及得上你!”哪副样子不必讲太明,大家心知肚明。 迪卡斯不敢置信地瞪眼。“你在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龚以羚娇嗔道,“好啦!我穿鬼怪服装,你就那样,到时候……嘻嘻!”她咬着手指头开始发挥高度想象力。“一定是全场最‘迷人’的一个,如果有比赛的话,你肯定是第一名,啧啧!真可惜没……啊!对了,干脆由我们来发起一项比赛好了,评分就以恐怖感、美感和真实感……” 眼见她自得其乐的愈说愈兴奋,迪卡斯简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三十七 但另一方面,他的心却愈来愈温暖,愈来愈柔和,彷佛一片幽邃的海洋融化在灿烂的阳光底下,化成缕缕飞扬的氲雾,最后凝聚成一股激荡的情自心头直涌而上,冲出他的口,附在她脸侧进入她的耳。 “我爱你。” 她的表现很明显的全然不以他的另一种面貌为忤,甚至比他自己更能接受那种妖异面貌也是他的事实,没有害怕,没有拒绝,全心全意接纳全部的他,这原是他作梦也不敢奢望的妄想,她却毫不犹豫地双手奉送到他眼前来,教他怎能不为她感动,不为她倾心? 龚以羚双眸一亮,侧过眼来,诡异的笑。 “你是说你答应了?来一场比赛?” “耶?”迪卡斯一脸错愕。 比赛?什么比赛?现在是说到哪里去了? 咦?不会吧!她真的要搞一场那种比赛? “不是,不是,我是说……”明明是他在倾吐满怀情意,怎会变成这样? “走吧!去买鬼怪服装。” “两套?” “一套!” “但我……” “你不必!” “……以羚,饶了我吧!” “你看过吗?” 里维拉在前面开车,后座的迪卡斯如此问龚以羚。 “有,电视上。” “电视?现场和电视是全然不同的,不过……”迪卡斯犹豫一下。“你觉得如何?” “残酷。”龚以羚瞄他一眼,简洁地回道。 “外国人通常都这么认为。”迪卡斯喃喃道。“即使如此,你还是要看吗?” “我必须要看,我必须看清楚你究竟在干什么。” “好吧!不过……”迪卡斯再一次迟疑,“到时候如果有个女人死缠住我不放,希望你不要在意,那是墨西哥市商会会主的女儿芙萝达,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扶起她的下颚,让一抹性感邪魅的笑浮上唇。“te amo, mi querido!” 里维拉自后视镜偷瞥一眼后座的限制级镜头,耸耸肩。 迪卡斯大概不会再坚持不结婚了吧? 斗牛起源于西班牙,但最大的斗牛场却不在西班牙,而是墨西哥的墨西哥纪念碑斗牛场,六万五千个座位一旦坐满是很惊人的。 龚以羚就被惊到了,放眼四顾巨形环状斗牛场,她的眼睛愈睁愈大,只见满山满谷的人海密密麻麻,像极了美国职棒冠军赛现场,从最高层往下看大约也只能看见一只只蚂蚁在地上爬,难怪大家都拿着望远镜。 没想到喜欢看斗牛的人这么多。 “迪卡斯先生会从那里出来。” 看了一下右边的通道,龚以羚这才知道她的座位紧挨着斗牛士的出口。 “牛呢?”她问身边的多雷欧,一个十五岁的墨西哥少年,信心满满地想成为最伟大的斗牛士之一,不过看样子还早得很,起码得先消除掉他脸上的稚气再说。“从哪边出来?” 多雷欧指着另一个出口。“那边。”他最崇拜仰慕的迪卡斯先生竟然开口要求他替他陪伴心爱的女人,并为她做详细的解释,他简直兴奋得不得了,头一次这么庆幸自己会说英文。 “多雷欧。” “是,小姐?” “那个……迪卡斯厉害吗?”他是资深斗牛士,想必不会太差劲吧?如果太差劲的话,她就要考虑考虑要不要换个男朋友试试看了。 三十八 “小姐,迪卡斯先生不仅是厉害,他好伟大的!”多雷欧的口气就像在谴责她竟敢侮辱上帝似的。“虽然才三十岁,但他却是有史以来最富传奇性的斗牛士,因为他自八年前出场至今从不曾受过伤,那种胆敢向死亡正面挑战的无畏勇气更令人赞佩,我的目标便是成为像他那种伟大的斗牛士!” 向死亡正面挑战? 不是所有的斗牛士都是这样吗? 龚以羚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打量场内,三十分钟后才惊骇的了解多雷欧所说的话的含义。 终于,在号角声中,进场式开始了,斗牛士、执矛手、扎枪手、助手和牛马等陆续出场绕一圈,三位主斗牛士更摘下帽子向观众致意,观众们在欢呼,龚以羚可以感觉得到大部分女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迪卡斯身上。 英姿凛凛,修长挺拔,一身灿烂华丽的黑底绣金斗牛士装,他看上去是如此光芒四射,耀眼夺目,难怪女人们都对着他尖叫不已。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那些女人几近癫狂的事。 他停在她的座位下方将帽子丢给她,她错愕地接住,然后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连摄影镜头都对准了她,在疯狂的尖叫声中,她差点把帽子扔回去还给他,也差点听不见多雷欧兴奋的解释。 “迪卡斯先生将这场表演献给您,小姐,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呢!” 哦!拜托,为什么拉丁民族都这么厚脸皮。 她觉得很尴尬,两眼一转,蓦而发现走道另一边有个女人正在用眼光杀她,她猜想,那个女人说不定就是迪卡斯所提过的芙萝达。 “呃!那位是芙萝达小姐。” 果然没错。 龚以羚无所谓地耸耸肩。“哦!”她喜欢杀就让她杀吧!反正死不了。 未几,在主席掏出白手巾后,斗牛赛正式开始,一头骨架伟岸又猛又壮的狂牛首先奔出场中,凶悍的眼四处寻找牠的敌手,而迪卡斯…… 双手交握贴在胸前,龚以羚紧张地屏息注视迪卡斯神态潇洒地舞动红披肩蓄意挑衅斗牛,或者将红披肩置于侧肩上,挺直骄傲的颀长身躯以声音引诱斗牛,黄沙滚滚中,怒牛刨着尘土一再低头顶角冲刺,而迪卡斯也总是泰然自若地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宛如芭蕾舞般的优美姿势侧向一边,时间拿捏的天衣无缝,引起观众阵阵轰然喝采。 “迪卡斯先生正在观察牠奔跑的姿态与速度,了解牠的习性和攻击的方式。” 观察? 原来他只是在观察? 龚以羚捧着心差点停止呼吸了。 然后,迪卡斯将斗牛引至场中央后即退至场边,接着是两位执矛手骑着全身裹护甲的马出场,他们的任务是在斗牛的颈部刺三枪;跟着轮到四名扎枪手登场,他们以红披肩与斗牛纠缠,并在斗牛背上扎上六支装饰彩纸的短枪,为这场表演带来不少惊险刺激与血腥残酷。 龚以羚捂着喉咙几乎看不下去了,正在考虑要不要先离开休息一下,蓦闻号角声又起…… “迪卡斯先生!” 哦,天!龚以羚呻吟着放弃暂时离开的意图,再度将视线投回场中。 “迪卡斯先生必须在十五分钟内让斗牛归天。” 一手执muleta红巾,一手握长剑,以生命做赌注,抱着生死一瞬的觉悟,斗牛士脚步稳健的步入场中,途中,他朝她抛去一眼,展现出一朵魅惑的笑容,随即正对那头已然鲜血淋漓,却仍精神抖擞,彪悍勇猛的斗牛。 接下来的时间里,龚以羚的神经彷佛缓缓被拉开的弓弦般逐渐紧绷至最高点,眼看着迪卡斯灵活地运用各种华丽的技巧与那头愤怒的斗牛缠斗,灿烂的红巾犹如死亡的阴影,左右飞舞的虹云挑起观众嗜血的天性,令人胆战心惊的惊险动作,兼具美感和技术的完美演出,彷佛进行一支高雅的舞蹈,呈现了斗牛的最高境界,观众的赞叹喝采与掌声是前所未有的热烈。 终于,到了最后时刻。 “看,小姐,看,唯独迪卡斯先生才有这种无人能及的勇气!” 她不懂多雷欧在说什么,但她不能不看。 看着迪卡斯气定神闲的立定原地,斗牛喷着怒火狂奔向他,他不动,飞扬的尘土宛如黄雾般掩至他身前,他依然动也不动,斗牛腾扑而上,致命的牛角当前,亮丽的昂扬身躯却始终文风不动,站得笔直。 这种人类对死亡公然挑衅的勇气骇得全场观众不约而同站起来发出凄厉的惊叫,如同她到达墨西哥市那天所听到的。 龚以羚没有叫。 她的呼吸停了,心跳停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叫不出来。 三十九 一辈子,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直至最后那一剎那,不可思议的,那头看似已疯狂的斗牛却突然来个紧急煞车,间不容发地骤然停在迪卡斯身前,牛角尖恰恰好贴住他腰侧两边,硕大的牛头臣服地低垂,彷佛亦震慑于他的无畏勇气。 观众惊叹地喘息。 专注的眼神凝聚在那对犀利的牛角间,斗牛士缓缓举起锋亮似雪的长剑,只停顿了两秒便以捷如星火电石的精准手法刺入牛肩胛骨间直达心脏,庞大的牛身立刻颓然倒地,以最快速的方式踏上死亡之路。 轰雷般的喝采欢呼与热烈的掌声再次震动了整座斗牛场,满天花雨掷落场中,观众挥舞的白手帕彷佛雪花飘扬。 “瞧那些白手帕,看样子迪卡斯先生又可以得到两只牛耳,再加牛尾。” 牛耳?牛尾? “迪卡斯先生真的很厉害,不是吗?” 厉害? “小姐必定与有荣焉,对吧?” 与有荣焉? 不,她要亲手杀了他! “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做那种蠢事了!” 即使已看过六百多回同样的事,每一次看的时候,里维拉仍有那种不可思议的惊心动魄感。 “我今天表现的如何?”迪卡斯头一次如此在意自己的表演。 里维拉奇怪地看他一下。“非常好,你今天特别有精神,对吧?” “是吗?”迪卡斯满意地对自己微笑。 里维拉目光斜斜地看着他。“因为她在看?” 迪卡斯没有回答,径自去倒水喝。 “就算你不承认也无妨,男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里维拉调侃道。“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再懦弱也要表现得非常勇敢,希望她能把你当作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大英雄,这样……” 话才说一半,休息室的门忽地砰的一声被凶猛地撞开,一条人影比斗牛更凶悍地冲进来扑向那位独一无二的大英雄,握着两支狂怒的粉拳,劈头便是没头没脑的一阵乱打。 “你这混蛋,竟敢做那种事!混蛋,竟敢做那种事!” “以……以羚,怎么一回事?”大英雄被揍得满头雾水,一脸茫然。“我……我做错了什么?” 这一问之下更不得了,粉拳再加马脚,又踢又打。 “你还敢问!你还敢问!” “以羚,冷……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冷静你个头!” 粉拳、马脚再加狗嘴。 她又咬他! “以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横臂挡不住雨点似的拳,迪卡斯只好抓住那两支好像真的打算把他活活打死的手臂,再一个转身将她压制在墙上。“以羚,究竟是怎么了?” 火花四射的眼狠狠地盯住他,盯得他心里一阵寒颤,正想稍退一些以防她又咬过来,没想到她却突然哇的一声哭进他怀里,他顿时慌了手脚。 四十 他宁愿让她打、让她踢、让她咬。 “怎……怎么一回事?”无助的眼神立刻投向里维拉求救。 里维拉两手一摊。 看他也没用,他也同样在状况之外啊! 随后跟来的多雷欧吶吶地为他们解开了谜底。“我想小姐……小姐是被您吓到了,迪卡斯先生,她一直喃喃说着要亲手杀死先生,可是又动也不动,后来我才知道她吓得两脚站不起来了。我想……呃,小姐一定是很爱您,所以才会那么害怕,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害怕的,对吧!迪卡斯先生?” 终于明白了,一阵歉疚悄然浮上心头,迪卡斯怜惜地拥住怀中哭得惊天动地的女孩,自责事先不曾为她考虑到这么多,第一次观看斗牛的人绝不可能承受得起那种惊险场面。 她毕竟是个女人啊! “对不起,以羚,对不起!”他低低呢喃,声音好似催眠般轻柔。“没事了,没事了!” 她爱他,是的,她是真的很爱他! 原是那样坚强固执的女孩竟然哭成泪人儿似的,可见她有多么在意他,多么深爱他,唯有这种时候才会令她失去一贯的冷静,打破她顽固的坚强,流露出她脆弱的一刻。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在第四头斗牛出场之前,迪卡斯不得不把龚以羚交给里维拉,然后匆匆忙忙上场解决那头牛,再急急忙忙赶回休息室。 原以为她仍处于低落情绪之中,没想到尚未到达休息室前,便听到龚以羚夸张的笑声,迪卡斯狐疑地打开门,果见龚以羚正兴高采烈的对里维拉讲个不停,口水四处乱溅,比手又画脚。 “……你都不知道,当时我……” “以羚?” 龚以羚闻声转过头来,“啊!结束啦?”笑容满面的打招呼。 “嗯!”迪卡斯担忧地觑着她打量。“你……没事了吧?” “没事,当然没事,我会有什么事?”龚以羚若无其事地猛挥手。“只是一时失控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好。”迪卡斯不禁松了口气,转个眼,却见里维拉拚命向他使眼色,警告的眼色。“什么事?” 白痴! 里维拉白眼一翻,瞄一下龚以羚,摇头叹气。“没事,我们赶紧走人吧!否则芙萝达很快就会闯关进来了。”算了,让他自己应付吧! 之后,在回程的车上,迪卡斯终于明白里维拉在对他使什么眼色。 龚以羚讲个不停。 讲她小时候的事,讲她可怜母亲的事,讲她混蛋父亲的事,讲那些甘愿被她父亲玩弄的愚蠢女人的事。 她讲个不停。 回到饭店后,迪卡斯提议早点用晚餐,龚以羚不反对,里维拉也同意,点了餐后大家各自回房洗澡,再回到客厅里等待晚餐送来。 龚以羚还是讲个不停。 晚餐送来,三人一起到餐厅各自就坐用餐,迪卡斯很体贴的为她拿开所有的辣椒、辣味酱。 龚以羚仍旧讲个不停。 而且她还伸长手去拿迪卡斯的辣椒,再摸去里维拉的莎莎酱,大口咬大口吃,然后呛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再一口饮尽配酒,更是咳得差点窒息。 四十一 她依然讲个不停。 迪卡斯盯着她的手,她右手持叉、左手执餐刀抓得很紧,但是两手都在颤抖,她自己并不曾察觉,她一直一直抖个不停。 他移开视线与里维拉的目光相对,里维拉朝某个方向瞄了一眼,迪卡斯立刻在眉心上打了一个小结,里维拉回以“那是最快捷的方法,要不要随便你”的眼神,迪卡斯又踌躇片刻,终于叹着气起身,温柔地取下龚以羚的刀和叉,再牵着她的手走向他的房间。 她继续讲个不停。 两人前后进入他的房里。 她讲个不停。 房门轻轻阖上,把一切噪音都关进门里,世界终于恢复和平,里维拉看也不看一眼。 “总算可以安安静静吃一顿饭了。” 他嘟囔着伸长手把迪卡斯的那份晚餐偷过来…… 柔和的晨曦彷佛银雾般自半隐的窗帘间飘进来,在有限的空间中流动、飘转,挣扎着想要进占黑暗的领域。 房间里非常安静,虽然龚以羚是清醒地瞪大着眼。 她紧贴在迪卡斯身边,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雪白的发丝,就着晨曦的微光,两眼朝他的手瞄过去一下──没有长指甲,再看一眼他的嘴──没有獠牙,视线继续往上,停住,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拉开他的眼皮偷看一下。 冷不防地,他的眼蓦然睁开,血红的瞳孔正对着她,她不觉笑了。 果然没错,看来即便是动物,也知道在某种特别的时候绝不能伸出凶器,纵使牠已经陷入激情的忘我状态,否则牠不是在事前就不小心杀了伴侣,就是事后马上被满身是血的伴侣给杀了。 那种时候绝对不需要亮出金光闪闪、锐气千条的武器来炫耀牠的威武勇猛。 “你没有说话。”沙哑的声音指出一项事实。 龚以羚继续笑。“你成功的安抚住我了,”显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下次也这么安抚我吧!” 迪卡斯坐起身,蹙眉想了一下。“下次要用保险套。” 龚以羚也想了一下。“随便你。”坚硬厚重的保险箱都不一定保险,薄薄的一层塑料套子更不能保证一定保险。 侧过眼来,“你……还好吧?”迪卡斯担心地问。 “很好啊!”龚以羚笑容诡魅。“放心,已经不痛了,事实上,它根本没有人家说的那么痛。”她在等,等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模样变了。 “那……要不要我放水让你泡一下?” “也可以。” 迪卡斯当即赤裸裸地下床进入浴室,不到两秒……“jesus christ!”他又冲出来,瞧见龚以羚埋在枕头里爆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他一眼瞧见镜子里的自己,吓得差点当场昏倒。 “我想……”抹着泪水,龚以羚回过身来,漂亮的紫眸愤怒地谴责她。“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多迟钝!” “你这可恶的女人!”迪卡斯张牙舞爪地扑上去。 “不要!”龚以羚尖叫着拉上被单藏住自己。 他钻进去抓她,她惊叫着滑动四肢爬开,他即刻揪住她的脚再扯回来,决定要用力惩罚她,让她再也不敢小觑他…… 四十二 嘲讪的视线自报纸上方瞥一眼那对“狗男女”,再回到体育新闻栏上。“两点多了。”里维拉说。一阵轻咳,两人闷不吭声地先后在餐桌旁落坐。“今天晚上我也要找个女人来陪我。” 里维拉咕哝。 一阵噗哧,两人拿起刀叉来埋头苦吃。昨晚没吃好,早餐也没吃,又“辛苦”了一夜再加一个早晨,他们快饿扁了。 “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到瓦哈卡?”里维拉漫不经心似的问。 龚以羚闻言即抬起头。“那我……” “跟我一起去!”迪卡斯半命令、半要求地打断她的话。 “可是……”龚以羚咬住下唇。“你一定要用那种方式冒险吗?” “你知道我并没有冒险。”以那种只有她能意会的语气,他暗示她或许已遗忘的事实。 没有吗?就算他真的能够控制动物,但…… “你确定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八年来我从不曾出过事,不是吗?” 又迟疑半天后,“好吧!”龚以羚始不情不愿地应允了。“那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喔!” “我发誓!” 再犹豫一下。“能不能不要让牠那么贴近你?” 迪卡斯想了想。“三公分?” 三公分? 去亲牠好了! “三十公分!” “这样观众会看得不过瘾啊!”迪卡斯抗议。 竟敢说这种话,她关心他的老命,他却只关心观众看得过不过瘾! “我管你过不过瘾!”龚以羚忿忿丢下刀叉,锵的一声盘子差点裂了。“要人家乖乖站在那里给你杀,这样还不够残忍吗?还得死得让人家看得过瘾,你变态啊你?小心我告你虐待动物!” 停了两秒,她忽而又皱眉喃喃自语,“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人家啊!中国人吃猴脑不是更残酷?呿!还笑嘻嘻的当着人家的面活生生挖人家的脑子来吃给牠看呢!恶,我都快吐了。”连忙推开盘子远远的。 “总之,你管观众那么多干什么?他们要看血,给他们看到血就够了嘛!” 迪卡斯苦笑,“我也不想啊!可是……”他的声音降低了。“其实我这样对牠比较好。” “对牠比较好?”龚以羚发出尖锐的叫声。“哪里好了,你倒给我说说看!” “起码……”迪卡斯望着盘子上的食物,也放下了刀叉。“牠死得很快,而且没有自己的意识,所以不会害怕,更没有痛苦。” 那又如何? 她不懂,无论如何都要死,这又有什么差别? 如果他不是为了华瑞斯那些贫民而努力,她必然会坚决反对他再继续这种残酷的工作,但现实不容她反对,因为除了赚更多更多的钱,也没有其它办法可以帮助那些贫民,除非他是大富豪。 “二十五公分。”好吧!她让步。 “……五公分?” “二十公分。” “……七公分?” 龚以羚瞇起双眼。“十九公分。” “……八公分?” 龚以羚正想跳起来杀死他,一直躲在报纸后的里维拉突然放下报纸,冒出一张疑惑的脸。 “很抱歉打扰一下,你们在说英文,没错,可是为什么我听不懂呢?” 龚以羚维持半起身的姿势瞄他一眼,再看回迪卡斯,蓦而跌坐回去捧腹大笑。 “因为你是笨蛋!” “我是笨蛋?我哪里笨了?”里维拉抗议地大叫。“我只是听不懂你们说的谜语而已啊!”他是墨西哥人,听不懂美国式谜语,可以原谅。 “所以说你是笨蛋!” “你……” “明天出发吧!”迪卡斯赶紧打岔进去,打断即将爆发的口水战。 里维拉瞟他一眼,咕哝两句,决定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需要与女人太计较,姑且放过那个凶女人一回吧! “明天蒙托洛请我们去参加他小弟的成人礼。”蒙托洛是另一位资深斗牛士。 迪卡斯皱了一下眉,但仍保持着轻松的态度。“那就后天。” “后天克帕克请我们去参加他晋升斗牛士的仪式。” 轻松消失一半。“星期四?” “墨西哥商会会主请我们去参加他老婆的生日舞会。” 迪卡斯沉下脸。“你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吗?”里维拉无辜地摊开双手。“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家饭店和一家旅行社在墨西哥市里喔!” 迪卡斯窒了窒。“该死!” “还有。” “还有?” “会主替他夫人向你要求三支舞,我不好拒绝。” “所以?” “咳咳!根据芙萝达的说法,她母亲已经把那三支舞让给她了。” “……下地狱去吧你!” 四十三 第七章 暗自观察芙萝达不久,龚以羚就发现芙萝达并非她想象中那种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她只是太迷恋迪卡斯了。芙萝达不但美丽动人高雅大方,而且明理又懂事,甚至还是个尽责的好老师,她只是太想要迪卡斯了。 如果她是个刁蛮不讲理的女人,龚以羚很愿意跟她来上一场黄昏大对决,不管是谁舞红巾,谁戴牛角都没问题,偏偏她不是,她只是坚定的爱上一个男人而已,能说她错吗? 她只是爱错了人。 既然没办法跟她宣战,别人的话她又听不进去,只好等待她自己看清楚现实──迪卡斯根本不可能爱她。可惜她的意志太坚强,迪卡斯左右不了她的想法,否则这件麻烦早就可以解决了。 唉!她为什么不是一头牛呢? “你嫉妒?” 收回盯在芙萝达身上的目光,龚以羚转向自己的舞伴。 “嫉妒?不会啊!为什么要嫉妒?” 里维拉挑起一眉。“对他这么有信心?” 龚以羚轻哂,“非常。”再度把视线移向另一对在舞池中随着音乐摇摆的男女。 “我不晓得别的女人是什么想法,但如果是我不相信的男人,我绝不会跟他在一起,如果跟他在一起,我就绝不会怀疑他。” “或者……”里维拉端详她秀丽的脸庞片刻,再往下打量裹着银色晚礼服的窈窕身材,不够丰满,但很动人。“你是对自己很有自信?” “不,应该说是……”龚以羚低低沉吟。“我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有自信,迪卡斯不是一个朝秦暮楚的男人,我认定如此,所以我相信他。何况男女之间的问题本来就够多了,如果彼此还不肯付出信任,就算多美好的一对佳偶,恐怕未来也不会有多美满。” “你才十八岁吧?”里维拉惊讶地问。“居然能理解到这么多。” “因为……”龚以羚露出嘲讽的笑。“我看太多了。” 一曲终了,两人退到一旁去喝饮料,里维拉正想问问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见迪卡斯脸色凝重地匆匆过来。 “奇怪,要说有人会脸色难看,那应该是我吧?”龚以羚纳闷地嘀咕。“他干嘛抢我的戏?” “他不会是怀疑我吧?”里维拉说着赶紧拉开自己与龚以羚之间的距离。 人家说女人善嫉,看来男人更不可理喻……除了他。 眼看里维拉挂着满脸灿烂笑容愈退愈远,好像电影镜头拉远了似的,龚以羚不禁又气又好笑。 她是病毒吗? “怎么了?”迪卡斯一近前来,她便抢先一步问过去。 迪卡斯没有做任何回答,兀自往后瞄了一下,再吩咐里维拉,“去缠住那女人,不要再让她来烦我!” 原来是那女人惹翻了他。 “没问题。”只要迪卡斯不是怀疑到他头上来就好了。 里维拉一走开,迪卡斯马上环住龚以羚的肩头避到露台外去,躲开所有无谓的打招呼与寒暄。 “发生了什么事?”龚以羚真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迪卡斯还是没有回答她,径自脱下外套来给她披上,再用身体把她围在露台角落。 “迪卡斯?” 迪卡斯低眸凝住她,黑色的眼神非常怪异,隐隐有一丝奇特的红光。 “刚刚我听他们闲聊起美国新墨西哥州的一些新闻。” 一定很严重,她想。“是什么新闻?” “在新墨西哥州北部山脉那边出现很多伤人事件,甚至还有……吃人。” “吃人?”果然严重。“熊?野狼?还是野牛?” 四十四 “有人说是虎头人身或者半人半蟒的怪物,”迪卡斯慢条斯理地说。“也有人说是传说中的妖怪又出现了。” 龚以羚窒息了整整五秒钟。“怎……怎会这样?” “我在想,有可能是研究所出了什么问题,不小心让那些怪物跑出来了。” “研究所在那附近吗?” 迪卡斯颔首。“在基督圣血山下。” “那……”龚以羚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他们会派人出来抓?” “这是一定的。” 龚以羚的双臂立刻紧张地环上他的腰际,彷佛在护卫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 “我们一定要很小心,绝不能让他们找到你,即使他们以为你死了,但是如果被他们察觉出什么异常,还是有可能追到你头上来的。” 在她环住他的那一剎那,黑瞳中的红光瞬间消失,“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那些看到的人说是怪物、是妖怪,而且……”迪卡斯同样用双臂环住她的身子,却不似她那般肯定,有点迟疑、有点担忧,彷佛害怕被她拒绝。“牠们有的会吃人,你听懂了吗?会吃人啊!” 龚以羚仰起娇靥,凝注他的眼神非常认真。 “如果牠们没有人类的智慧与意识,那么牠们只是人类自私意念下的可悲产物,是畸形动物,会吃人也不奇怪,猛兽大都会吃人不是吗?但如果牠们拥有人类的思想和智慧,那么牠们……不,是他们确实可怜,因为他们永远不能像你这样过正常的生活,所以你更应该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我爱你,”叹息着,迪卡斯低喃,双臂使力抱紧了她。“你就是我最珍惜的一切!” “我也爱你,不过现在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绝不能让那些没人性的科学家们发现你还活着。如果是那些很单纯的怪物?牠们被抓回去也无话可说,毕竟牠们会伤害人类。但如果是有思想的话……” 龚以羚的脸色比他更严肃凝重。 “嗯!我想他们一定会懂得要逃,懂得如何逃,至于能逃多远就不一定了,所以研究所的人一定会继续追捕,如果追捕到墨西哥来……”咬了咬牙。“总之,最近我们一定要密切注意美国新墨西哥州的新闻,还有……唔……” 在她的滔滔不绝中,他俯首攫住了她的唇,恣意汲取她对他的爱与关怀。良久后,他才放开她,拥紧了她。 “以羚,你真的不在意我是……” “喂喂喂!”龚以羚很不爽地推开他一些。“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是那种可以随便和男人上床的人吗?你应该很清楚,我的第一个男人是你喔!干嘛,想随便找个理由把我甩掉吗?” 一臂揽住她的纤腰,一手捧住她的脸,迪卡斯深情的凝睇她。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龚以羚耸耸肩。“好吧!我是知道,但你最好不要再问我这种话,否则我就真的随便找个理由把你甩掉,这样你就会满意了吗?” “不!不要离开我!”迪卡斯再次双臂使力拥紧她。“天,一想到这种可能,我……我就……”他低低呻吟。“不,我连想都不敢去想,我不要去想这种事,我拒绝去考虑这种可能!” “那就不要再啰唆那么多,只要……”龚以羚眨着诱惑的眼神。“吻我!” “这个……”迪卡斯懒洋洋地勾起邪魅的笑。“我随时都可以为小姐效劳。” “不能停喔!除非我说够了。” “你的嘴有空说够了吗?” “那就是……”双臂悄悄爬上他的颈,龚以羚笑得更是妩媚动人。“永远都不够嘛!” 四十五 在瓦哈卡,龚以羚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并非所有的斗牛士都那么了不起,有很多斗牛士肉脚到连观众都替他感到丢脸,一场表演下来所得到的嘘声肯定会让他在三天之内耳朵里一直吹啸着呼呼冷风。 二是,迪卡斯说的没错,对那些下场必然成为人类食物的斗牛而言,不会害怕也没有痛苦的死去,他的做法确实慈悲多了。除非人类永远都不再杀生吃动物,否则能够让动物在最迅速、最少痛苦的情况下死去,这已经是最人道的做法了。 那天是个日阳半掩的晴天,迪卡斯的高超技巧与无畏的勇气依然令人惊叹不已,也因此,排在迪卡斯后面出场的斗牛士更显得怯懦无比。 一开始,那四位扎枪手先已引来不少嘘声,有的扎枪手在牛尚未近身之前便急急忙忙转身落跑,斗牛还停下来以奇怪的眼神看那家伙愈跑愈远──真是不够敬业,哪有人表演一半就退场的。 有的则是还没把短枪扎入牛身就慌慌张张撤退,管他嘘声满天飞,逃命要紧,充分流露出他们对死亡的惧意,已经顾不得身上是否会被贴上胆怯的标签,不清楚的还以为是小丑斗牛士出来串场搞笑。 “恐惧是天性,他们已经尽力了,观众一定得这样嘘吗?”龚以羚不以为然地喃喃嘀咕。 “对观众而言,这应该是一场专属于勇士的游戏,人与兽的搏斗,充满刺激与戏剧性的舞蹈,斗牛士不够勇敢,或者斗牛不够悍猛,他们都会给予即刻的评断,观众一向都是很严酷的。”里维拉正色道。 然而最丢脸的是那位斗牛士,才刚上场便被斗牛抛向半空中再狠狠地摔下来,然后七荤八素地像狗一样爬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上场,却一剑刺不死牛,再一剑,又一剑…… 天哪!请先回去练好剑术再来好吗? 满场的嘘声中,龚以羚只注意到那头痛苦不已的斗牛,在沙场上洒下大量的鲜血与汗水,蹒跚的脚步,艰辛的喘着大气,偶尔自牠巨嘴中呕出凄艳的红倾注到沙土中,在这种时候,死亡对牠反而是一种痛快的解脱。 “人类果然是冷酷的嗜血动物。”龚以羚实在看不下去了,真想给那头牛一枪以结束牠的痛苦。 里维拉淡淡瞟她一眼。“会吃肉的动物都是嗜血动物。” 不过第三位斗牛士更惨,虽然起初他表现得还算可以,但当他高举长剑准备刺杀牛时,那头牛却突然冲向前朝他的大腿上一顶,将他整个人腾空翻起并甩来甩去,一时之间大家都被骇傻了,回过神来后更是接二连三的惊叫。 但这种悍兽在大发凶性的时候旁人也难以接近,只能束手无策地干瞪眼,就在这时候,迪卡斯匆匆赶出来,只一忽而,那头牛便安静了下来,让他把受伤的斗牛士救下。 “老天,希望那人不会有生命危险!”龚以羚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位倒霉的斗牛士被抬出场。 “难讲,”里维拉很坦白地说出事实。“只要没有伤到大动脉就没事,可若是伤到大动脉……”话下之意不言可知。 沉默了一会儿。 “老实告诉我,里维拉,斗牛士的死亡率高不高?”龚以羚战战兢兢地问。 “知名斗牛士有三分之一死于斗牛角下。”里维拉慢吞吞地说。 “三分之一?天哪!”龚以羚抽着气低喃。“迪卡斯究竟打算继续到何时?” “迪卡斯是有提过,在贫民区的免费公寓建好,并且确定华瑞斯的水源没问题之后他才能够停止。” “那……还要很久吗?” 里维拉没出声。 龚以羚无声叹息,继续观看迪卡斯的表演,当他一剑干净利落的结束斗牛的生命,她不禁跟着所有观众大声喝起采来。 是的,这样对斗牛而言才是最慈悲的。 “如何?” 头上擦着浴巾,迪卡斯自浴室里漫步出来,并询问盘膝坐在床上的龚以羚,后者膝上放着新买的笔记型计算机,正在努力敲键盘寻找她所要的新闻。 “别急,人家正在搜寻嘛!”秘鲁利马的四星级商务大饭店自是不缺网络系统。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十天左右吧!” 四十六 “哦……啊!有了……哇,好多,这要看到什么时候?” “找美国当地的新闻。”迪卡斯说着在她身边坐下。 龚以羚忍不住朝那副强劲结实的胸膛投去贪恋的目光,吞了口唾沫,在迪卡斯的轻笑声中又转回计算机屏幕上。 “咦?全都抓到了,这么快?” “确定吗?”迪卡斯凑过眼来。 “哪!你自己看。”龚以羚顺势往后靠在他身上。 “唔……”迪卡斯仔细看了一会儿。“看样子有人在研究所背后撑腰,事实真相被压下来了。” “怎么说?” “瞧,”迪卡斯指着计算机屏幕中间。“上面说那是突变所造成的畸形动物,绝非什么妖怪,甚至连张照片也没有,这必定是研究所拟造出来应付报社的说词。” “目击者的说法呢?” “他们都是晚上被攻击,视线不明,八成是看错了。” “啧啧,三言两语就推翻了所有目击者的说法,真厉害。可是……”龚以羚瞟他一眼。“你不是说那个大富豪死了吗?” “这世上想长生不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说的也是,那……”龚以羚看回新闻。“你认为抓全了没有?” 迪卡斯抚着下巴沉吟片刻。 “不,还没有,我不认为这么快就能抓全,当年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孩,我都逃得掉了,不可能我是唯一的一个。” 龚以羚点头赞同他的说法。“确实,只要拥有人类的智慧,野性的本能,逃脱的确不是不可能的事。何况研究所的人还得小心避开人们的注意,更增加追捕上的困难度,我也认为一定有漏网之鱼,所以研究所的人必然会继续追捕。” 两人相对一眼。 “你不是请人去调查过吗?再请他们去调查一次如何?” 迪卡斯略一思索。“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可能没这么容易。” “为什么?” “因为之前他们还没有任何靠山,警戒不是那么森严,但现在他们拥有那种可以压下事实真相的重量级靠山,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探查到消息。” “试试看嘛!” 迪卡斯颔首。“好,我明天就打电话让他们再去调查看看。” “不过他们不会对你起疑心吗?平常人不会没事去调查那种秘密吧?” 迪卡斯亲爱地揉揉她的脑袋。“放心,我找的是最优秀、最敬业的侦探,一个真正的好侦探绝不会对客户产生质疑,只会按照客户的要求办事。” 拉开他的手,龚以羚满足地依偎在他胸前。 “不过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 “我知道。” “那……”娇媚的眼突然眨个不停。 “嗯?”邪魅的笑悄悄扬起。 “睡觉吧!” “好!” 计算机立刻被扔到一边,两人争先恐后的钻进被单里。 “保险套呢?” “放心,我说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可以搞定,瞧,在这儿不是吗?‘准备’得妥妥贴贴的,保证合乎‘我的’需求!” 自秘鲁回到墨西哥,恰好碰上瓜达卢佩圣母节庆典,墨西哥人不唱歌跳舞就不是墨西哥人,迪卡斯立刻抓着龚以羚去参加庆典游行,跟着人家又唱又跳,晚上又跑到联合花园广场前,庆典期间那儿总是挤满了许多游客和街头音乐会的艺人。 在庆典的热闹气氛下,街头艺人们总会鼓励观众和他们一起唱,一起跳,迪卡斯马上禁不住诱惑,劈手抢来吉他客串街头艺人。 透过吉他,在深情轻拨与寂寥低吟之间,叙述着甜美浪漫的爱情,周围游走的旅客与市民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听他娓娓倾诉缠绵徘恻的情意,歌颂伟大的恋曲。 听众们都醉了! 四十七 而后,他又突然把吉他扔还给街头艺人,并点了一首曲子,旋即跟着音乐一起跳起舞来,利落有力的旋转踢踏,狂野奔放的生动舞姿,他使出浑身解数在暴风雨般的快速节奏下舞出不可思议的魅力,时而对龚以羚抛去一个狂狷不羁的笑容,或是挑逗的性感眼神。 “不要!”龚以羚笑着拚命摇头,她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 不过其它人可受不了他的诱惑,不一会儿,围在他四周一起疯狂的人愈来愈多,大家都陶醉在舞蹈的漩涡里,反倒是主角溜了。 “我饿了,去吃晚餐吧!” 牵着她的手,他跑开了。 “天哪!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迪卡斯边跑边大叫,回过一脸灿烂的深情笑容。“只因为有你。” 那天晚上他们回到饭店时接到侦探社一通电话。 “捉妖”行动再度展开。 一、二月是哥伦比亚的斗牛季,元旦一过,迪卡斯又启程到波哥大去履约,进行两场斗牛赛。 在14街的狄拉奥皮大饭店公爵套房里,迪卡斯伫立在窗傍听手机,龚以羚在更衣室里吹干头发,迪卡斯一关机,她也马上关掉吹风机。 “如何?” 她走出更衣室,他则步向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再回到窗傍的沙发坐下,并点燃一根烟,她也在他身边坐下,静静等候。 抽掉大半根烟后,迪卡斯才开口。“他查不出研究所的靠山是谁,只知道是强而有力的大人物,而且这回的‘捉妖’行动是由那位大人物负责的,也就是说,这回的行动人员是专业的追踪高手。” 龚以羚没有吭声,仅是环住他的腰际予以她全心的支持与鼓励。 “尚未捉到的‘妖怪’并不多,只有四个,但是……”他停住,捻熄烟屁股,拉开啤酒拉环喝了几口后放下,重新燃起另一根烟。“那四个是最成功的试验品,不但拥有人类的脑部结构,而且身上仅有少部分畸形。譬如其中一个只长了一只熊爪,并拥有一身宛如大黑熊般的蛮力,其它三个就不太清楚了。”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小心一点还是可以逃掉?” “所以‘捉妖’行动才会再度展开。”迪卡斯喃喃道。 龚以羚咬着手指沉吟片刻。 “知道他们逃向哪里?或者追踪人追向哪里吗?” “他们可能讲好了,四个人分成两边,一往北,一往南。” 龚以羚回眸,眼中满是懊恼。“两个往我们这边逃过来?” 迪卡斯颔首,见她为他烦恼,心中不由得满足万分,反倒不那么担心了。 “见鬼!他们一定是想到墨西哥来,或者更南到南美洲。”龚以羚低咒。“该死,哪里不好逃,偏往这边逃。” 迪卡斯伸臂揽住她,泛起揶揄的微笑。 “你不是说只要拥有人的思想,他们就很可怜?” 龚以羚傲然抬高下巴,“女人是自私的动物,怎样?”理直气壮的把其它可怜虫全撇到外层空间去。 迪卡斯笑得更深。“我很高兴。”只要她的自私是为他,这就行了。 龚以羚满意地点头。“还有,若是让我们碰上那四个其中任何人,绝对不准你擅自去帮助他们,那个由我来决定,知道吗?” 搂住她的手臂紧了紧。“知道了,女人。” “至于现在……”龚以羚沉吟。“这边两场,再回墨西哥两场……” “三场。” “咦?三场吗?哦,那……接下来呢?”她询问地斜睨着他。 “委内瑞拉两场,再回墨西哥斗两场,然后就要赶到西班牙去。” 龚以羚听得直眨眼。“你总是这样赶场吗?” 耸耸肩,“差不多吧!不过在西班牙斗牛季时,里维拉会排少一点,好让我有点喘息的机会。”迪卡斯说。“你知道,西班牙共有四百多座斗牛场,斗牛季长达七个月,其中还有许多庆典,斗牛赛在庆典期间通常是每天的例行表演,这样会累死人的。” “总算有点良心,那个里维拉。”龚以羚咕哝。 “你都会来看吧?每一场?”迪卡斯俯首呢喃,语调性感惑人。“我愿意把每一场表演都献给你。” “那就不必了!”龚以羚连忙用两手在胸前比个大叉叉。“每一场我都会去看,ok?但千万不要又把帽子扔给我,那样真的很糗耶!每个人都瞪着我看,好像光天化日之下活见鬼一样。” “她们是羡慕你。”执起她的柔荑,他温柔地亲吻,与生俱来的邪气魅力开始发扬光大。“从初次上场以来,我只曾经把表演献给一个人过,那就是你。” 四十八 “难怪我会上电视,原来凶手就是你!”龚以羚嘟嘟囔囔。“要是被我老爸看到,我又要逃了。” “不会的,那种长距离镜头,没有谁能够看得清楚。” “最好是这样!”龚以羚咕哝。“总之,不要再扔帽子给我,要扔就扔内裤,黑色的。” 迪卡斯怔了一下,继而放声狂笑。“好,我就扔内裤给你!” 这下子龚以羚真脸红了。“喂,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 “放心,”贴在她脸颊上,迪卡斯含笑低喃,邪气的魅力加倍泛滥。“我一定会扔给你。” “喂喂,”龚以羚推推他。“跟你说不要啦,什么都不要扔啦!” “当然要扔!” “迪卡斯!”龚以羚愤怒大叫。 “嗯?”迪卡斯应得低柔,带着笑意,那蛊惑的眼神简直会淹死人。 可惜淹不死她。 “我不去看了!” 迪卡斯立刻投降。“好好好,不扔了,不扔了!” “真的不准扔喔!” “是,是,”迪卡斯叹着气臣服,如同曾被他操纵过的那六百多头斗牛一样,死也甘愿。“不扔了!” “这还差不多!”龚以羚得意地哼了哼。“告诉你,你最好不要惹火我,否则本小姐一不高兴就不去看了,要是哪天我真不去看了,哼哼哼,你啊!就永远别想再看到我啦!” 这原只是一句因为太得意,甚至没有经过大脑便顺口而出的威胁,其实毫无实质上的意义可言,说的人根本无心,但听的人却牢牢的给她记住了,也因此差点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所以说,人在说话的时候,无论如何,最好是三思再三思比较好。 哥伦比亚的斗牛季结束了,也去过委内瑞拉的马丁斗牛场,最后又回到墨西哥城来,再斗过两场之后,迪卡斯就得到西班牙去报到。 “哈啰……请等一下。” 指着手机,龚以羚对迪卡斯无声地说:美国。 迪卡斯立刻两、三秒结束手中的电话,抢过手机去。“我是迪卡斯。” 龚以羚则离开卧室到餐厅去准备吃午餐,片刻后,迪卡斯也出现在餐厅里。 “一边吃一边说吧!” 迪卡斯一坐下便开始在玉米饼里放入馅料,再刷上层层迭迭、峰峰峦峦的莎莎酱,又夹入好几支腌辣椒,每当这种时候,龚以羚总是呆呆看着他为玉米饼“加工”,然后卷起来,喜孜孜地咬下一大口,瞧他一嘴红辣辣的,她马上先灌下一大杯白开水再说。 “这个人身上总有一天会长出辣椒来。”龚以羚嘀咕着用刀叉吃她的烧烤猪肉和玉米团。“今天是什么消息?” “他们在大峡谷。” “还在那里?” 四十九 “我猜他们是摆脱不掉那些追踪专家,只好继续留在那儿。” “真笨!” “这也不能这么说,刚从研究所里逃出来其实是相当可怕的。”再咬一大口,迪卡斯吃得津津有味。“记得我小时候一直住在研究所某一层,也认为所有的人都是住在那种地方,根本不知道何谓天地丛林或海洋河流,说是出门去玩,其实只不过是在研究所里楼上楼下跑而已。” 他自嘲地勾了一下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是特别的,所以老是抱怨为什么不能跟其它小朋友玩,而且他们老是抽我的血,或者为我做好多实验……” “慢着,”放下刀叉,龚以羚问:“你是用谁的细胞……呃,做出来的?” “自然是那个大富豪儿子的细胞,我们是试验品,当然不可能用那些科学家自己的细胞。” “那位大富豪的儿子不会是墨西哥裔美国人吧?” “当然不是,不过……”迪卡斯挤挤眼。“他母亲是西班牙人。” “啊啊,难怪!”龚以羚咕哝。“那这次逃出来的那些人……” “他们不是,”迪卡斯喝了一口啤酒。“当我逃出来之后,他们便开始改用自己的细胞,因为他们认为之前的试验品之所以会活不久的原因,是由于那位大富豪儿子本身的细胞基因有缺陷的缘故,记得吧?他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去世的。” “是那样吗?”龚以羚满眼怀疑。“可是你……” “我是例外,”放下玉米饼,迪卡斯拿餐巾擦了擦手。“所有用大富豪儿子的细胞做出来的试验品都死了,除了我。很奇怪的是当他们改用自己的细胞之后,那些试验品果然不再出现因人类与动物基因相融合而产生的病态细胞,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如同之前的瑕疵品那样短命。” “因此他们更加认定你应该也已经死了,于是终止‘捉妖’行动。”龚以羚半猜测半肯定地说。“可是既然你能正常的活下来,应该没有那种病态细胞呀!” 迪卡斯瞥她一下,“我有,只是我的病态细胞和其它人完全不同,那些科学家一直在研究我的病态细胞到底有何不同,但在有任何结果之前我就逃走了。我在猜想……”伸出修长的手,他怔愣地看着。 “也许就是我的病态细胞导致……”突然,他的指甲开始徐徐伸长,愈伸愈长,愈伸愈长……又蓦然缩回。“这种异常。” “酷!”龚以羚脱口低呼,随即握住那只手。“真的很酷耶!” 苦恼的神情蓦而消失,他笑了。“只有你会这么认为吧!” “其它人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觉得很酷!”龚以羚点着头说。“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你……呃,那个负责照顾你的母亲为什么说要杀了你呢?他们不是还要研究你吗?” “在确定有病态细胞的试验品都活不过十年之后,那些脑部非属于人类的试验品都会被他们提早终结掉,因为牠们非常粗暴,非常危险,比一般动物加倍危险。而我……”迪卡斯苦笑。“隐藏在正常后面的危险更可怕,可能因此她认为我才是最危险的妖怪。” 眨眨眼,“的确,你是够危险的了,女人太容易爱上你,你确实是个非常危险的男人。”龚以羚一本正经地点着脑袋。“而且你知道,中国人传说中的男性妖怪大都有蛊惑女人的魔力,没有一个女人逃得掉,就这点而言,你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妖怪,嗯嗯!没错,善于蛊惑女人的妖怪。” 怔了怔,迪卡斯不禁失笑。“为什么你总是能把我的话完全推翻呢?” “推翻你的话?有吗?”龚以羚一脸茫然。“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啊!” 迪卡斯习惯性地用手背抚挲她的脸颊,“我真是爱你,”邪魅的眼荡漾着一片深情。“你愿意嫁给我吗?” “好啊!”龚以羚笑咪咪的。“一年三个月后。” 迪卡斯微微一愣。“为什么?” “一年三个月后我才满二十岁,在这之前我得经过老爸的同意,告诉你,”龚以羚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叉子。“打死我也不会回去找他。” “那么……”迪卡斯想了一下,然后把一直戴在自己脖子上的链子取下来,上面垂着一枚样式非常古老的珍珠镶钻戒指,“这个给你,”说着,把链子套上龚以羚颈项。“这是祖母给我的,她要我把这个送给我的妻子。” 龚以羚好奇地拿起来仔细端详,“好典雅,不过……”她试着戴上自己的左手。 “果然,太大了。” “那是帕提诺家族的传家戒指,是属于帕提诺家当家主母的,我祖母也是戴在项链上,因为对她来讲也太大了。” 龚以羚突然噗哧一声。“第一位主母夫人肯定是位胖太太。” 迪卡斯也笑了,他俯身过去亲了她一下。“一年三个月后嫁给我?” “ok,”龚以羚这次非常肯定又大声地回答,还比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她半年后就嫁给他了! 五十 第八章 他没有扔帽子给她,也没有扔黑色内裤给她,他抛了一个飞吻给她。 龚以羚哭笑不得,简直不敢相信那家伙竟敢当着六万五千名观众之前做这种事,太嚣张了吧! 然后,她又觉得有人在用眼光杀她,这回是两双。 “那位玛丽莲小姐是芙萝达小姐的妹妹,”多雷欧果然机灵,难怪每回到墨西哥城来,迪卡斯总会叫多雷欧来陪她。“她一直认为迪卡斯先生必然会选择她姊姊,虽然迪卡斯先生从未对她姊姊表现出丝毫兴趣。” 人的思想真的很奇怪,那种毫无根据的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她也喜欢迪卡斯?” “这……呃,女人很难不喜欢迪卡斯先生,你知道,可是她没有芙萝达小姐那么漂亮出色,也没有芙萝达小姐那么聪明能干,所以自愿退让,但前提是迪卡斯先生一定要选择她姊姊。” 对了,这才符合那种任性霸道的富家千金。 算了,反正得不到迪卡斯的女人也只有以这种方式泄愤,否则她们一定会憋到得内伤,而胜利者自是要大方一点,随便她们杀吧! “老实说,迪卡斯确实很酷!” 他说过,只有在最后十秒钟才会设法控制斗牛,其它时候都是靠他自己的真本事,换言之,在那之前他都是处于危险之中,但见他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轻轻松松挥洒着红巾逗引斗牛,彷佛在逗弄小猫咪似的,再于最后一秒钟不疾不徐地及时避开,看上去实在潇洒得很。 “迪卡斯先生是最伟大的!”多雷欧与有荣焉地说。 在迪卡斯退场的同时,龚以羚也起身。“我去一下盥洗室。” 多雷欧微笑着目送她离去,彼此心里都有数她所谓的“盥洗室”到底是哪里。 “迪卡斯。” 正与里维拉谈话的迪卡斯有爱情没友情,即刻丢下男人迎向女人。 “我今天的表现如何?” 龚以羚仰起娇靥承接他的亲吻。“如果你跟牛的距离能再拉远一点就好了。” 她每一回都这么说,迪卡斯笑着重重亲了她一下,里维拉很识相的离去。 “以琳,别忘了他还有一头牛要斗,请别让他脚发软。” “讨厌,我才不会那么做!”龚以羚脸红地轻啐,待里维拉出去后,她才问迪卡斯,“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迪卡斯牵着她坐下,然后把她放在自己大腿上,亲昵地抱住她。 “明天我们到维拉库斯去,那儿有嘉年华会。” “好啊!不过你不能再拉人家下场跳舞了,”龚以羚戳着他的胸膛。“每次都要人家出糗。” “不会了,你……”迪卡斯笑容消失,修长的手抚在她的小腹上。“上个月没有来,对吧?” 龚以羚心虚地吐了一下舌头。“哈哈,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我怎能不清楚,每次都是我在照顾你的呀!”由于无法忍受看她痛苦,他每次都硬逼她吃止痛药,等她睡着之后,也都是由他很有耐心的为她一次又一次的处理,直到她清醒。 揽住他的脖子,“你不是要我生孩子改变体质吗?”她撒娇似的呢喃。 迪卡斯轻轻叹息。“我都有用保险套啊!” “哎呀!你不知道吗?人家都说保险套不太保险ㄋㄟ。”龚以羚无辜地猛眨眼。“譬如说上面会有小洞洞什么的,那就一点用都没有啦!” 迪卡斯哭笑不得地直摇头。 “你真的不怕生出像我一样随时可能改变模样的妖怪?” “不必担心,”龚以羚安抚地拍拍他的胸脯。“一定是个新新超人类!” “也有可能是半人半兽。”迪卡斯警告她。 “只要是你的孩子,我什么都能接受。” 唇瓣贴在她额上,迪卡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盈满胸怀的感情。“你真是傻呵!”他不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是不敢,她却不给他选择的机会,强行逼迫他接受,他很高兴,但也很害怕。“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四个月的时候胎儿已成形,如果是半人半兽的孩子,答应我,拿掉他!” 龚以羚注视他好一会儿。 五十一 “如果这样才能让你高高兴兴的期待孩子的降临,我答应你。” “谢谢你。”迪卡斯呢喃着贴上她的唇。“我爱你。” 听他说得那么暧昧,肯定没安好心眼,龚以羚立刻挡住他的嘴。 “不行!” “为什么?时间够啊!” “哼哼,要是你上场以后脚发软,那很丢脸的耶!” “……” 到维拉库斯度过九天的嘉年华会期之后,墨西哥斗牛季的最后一场斗牛赛终于来临了。 “糟了!”龚以羚捂着胸口突然跳起来。 “怎么了,小姐?” “我的项链不见了!”龚以羚慌慌张张跑向出口。“会不会是在盥洗室里?我去找找看!” 她沿路找回盥洗室,在盥洗室找遍了都没有,又慌慌张张跑出去,恰好在门口撞上芙萝达。 芙萝达真的很美,连蹙眉的样子也很美。“你怎么了?” “啊!迪卡斯送我的项链不见了,上面有个戒指,你有捡到吗?” “项链?戒指?没有,可是……”她没有机会把话说完。 “完了,完了!”龚以羚又匆匆跑掉了。 目注龚以羚的背影,芙萝达低喃,“是玛丽莲捡去了。” 龚以羚跑向休息室,想叫里维拉帮他一起找,没想到门一开看见的却是迪卡斯抱着一个女人温柔地呢喃着。 “……嘘嘘,不要哭了,那种男人不值得你这么伤心……” 而那个女人竟然是任性小姐玛丽莲,后者一瞧见她立刻更贴紧迪卡斯露出狡诈得意的笑。 “混蛋!”龚以羚怒气冲冲地再往回跑,对身后迪卡斯的急呼置若罔闻。 人家在急得要死的时候,他居然还有空在那里安抚女人,就不能换个时间吗? 啊!对了,说不定是早上冲浴的时候拿下来,之后忘了戴回去,没错,应该是这样,回饭店找找看去。 没有! 完蛋了,不会是掉在斗牛场里某个角落吧?那要怎么找啊? 正想再赶回斗牛场,龚以羚蓦地煞住脚步,狐疑地觑向柜台,瞧见有两个美国人正在问话,话中还提到了她的名字,她赶紧躲到柱子后。 “……我们不是坏人,是龚小姐的父亲要我们来找她的,麻烦你告诉我们她在哪里可以吗?” 惨了!惨了!爸爸果然派人找来了! 混蛋迪卡斯,就跟他说那个新闻录像早晚会出问题,他就是不信,这下子真的惨了! 她在原地慌乱地绕了好几圈,随即从侧门冲出去。 不管了,先溜再说! 回到了斗牛场,她先去找迪卡斯,但他不在休息室里,只好去找多雷欧,一边嘀咕着多雷欧最好还在座位上。 幸好半途上她便碰上了多雷欧,他也在找她。 “小姐,迪卡斯先生一直在找你呢!” 他的女人安抚好了吗? “好好好,但是我没空去找他,你替我转告他几句话,就说我爸爸派人来找我了,所以我要先跷头,等他这场表演结束后就到前天住的饭店找我,就这样,我要走了!” 五十二 但多雷欧找了不到半分钟,突然有个人挡住他。 “多雷欧,培那哥先生在找你,他说要让你做他的助手,还不快去!” “欸?”多雷欧又兴奋又不知所措。“可是,可是……”终于有人愿意让他担任助手了,如果晚一点去,说不定这个机会就会被别人抢走,但迪卡斯先生这边他也不能扔下不管啊! “什么事啊!多雷欧?” 好巧不巧的,芙萝达姊妹在这时候也出现了,多雷欧不疑有他,立刻冲上前。 “芙萝达小姐,请你帮个忙,转告迪卡斯先生……”他不相信玛丽莲,但芙萝达是可以信任的,因为她是个好老师,好老师不会做卑鄙的事。 噙着诡谲的笑,玛丽莲得意地望着多雷欧匆匆消失在人群中。 “谢谢你了,鲁西亚。”她对刚才挡住多雷欧的人说。 “不客气,玛丽莲小姐,请随时吩咐。” 那人一离开,芙萝达也转身离去。 “姊姊,你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有何用意,但我必须找到迪卡斯先生,把话转告给他。” “你疯了,姊姊!”玛丽莲气急败坏地硬扯住她。“这是你的好机会啊!藉这个机会让他们分开,你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芙萝达摇头。“不,我不会做这么卑鄙的事!” “你……”玛丽莲猛跺脚。“好,你不做我来做,你只要看着……不,你连看都不要看,当作不知道这事,把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进场式前五分钟,迪卡斯在休息室里慌得团团乱转。 “怎么办?怎么办?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她呀!她一定是生气了,对,她好生气好生气!” “早就叫你不要再做那种事了,你偏不听……”里维拉摇摇头,“好了,好了,别急,”他冷静地安抚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考虑要不要拿盆水来浇他,这只蠢蚂蚁转得他头都昏了。“就算她真的生气了,等斗牛赛结束后你再去向她解释还来得及,不是吗?” “不,来不及了!”迪卡斯狂吼。“她说过,要是她没有来看我表演,我就永远别想再见到她了!” “那她一定会出现在看台上,你放心好了,她不是那么小气的女……” 就在这当儿,门上倏地传来敲响声,里维拉赶紧上前开门,以为是会场人员来催促迪卡斯出场。 “咦?玛丽莲小姐……呃,很抱歉,迪卡斯即将出场,他没有空……” “不是我找他,是以琳小姐要我转告他几句话。” 话刚说完,迪卡斯已冲到她面前。“甚么话?” “她说……”玛丽莲面无表情地举起手,那条迪卡斯送给龚以羚的项链勾在她指缝间。“这个还你,她不要了,还有,她请你不要找她,那会使她很困扰。” 如果仅是她随便说两句,迪卡斯还会怀疑,但再加上项练的话…… 他面色惨白地抢回项链。“她……真这么说?” “是。” 这时,会场人员来通知了。“迪卡斯先生,出场了!” 该死,时间真不凑巧! 里维拉只好硬推着迪卡斯出去。“放心,我敢保证她只是一时火大,最后她一定会出现在看台上的。” 所有的观众都看得出迪卡斯今天的表演很失常,不但没有技巧,也没有美感,甚至连最资浅的斗牛士都比不上,他频频望向某一处看台,根本顾不得表演,执矛手只好提前上场。 “该死,你真的不要命了吗?”里维拉气急败坏地直跳脚。 “她没有出现,她没有出现……”迪卡斯一脸无助。 里维拉瞪住他好半晌。 五十三 “我想你最好不要再出场了,你要是被人从场上抬出来,我一定会被华瑞斯所有的居民活活打死!” 他正待去向大会主席作缺席的要求,却被迪卡斯一把抓住。 “不,我要出场,她……她会出现的,我相信她会出现的,到最后一刻,她一定会出现的!”他告诉里维拉,也这么告诉自己。 到最后一刻,她必然会出现,她一定会出现,她…… 不能不出现! 维拉库斯中央广场旁的旅馆,龚以羚又回到前天住宿的房间,一进门便急着打手机,这时候斗牛赛应该结束了。 奇怪,没人接! 不可能还没结束吧?难道是还有什么斗牛季结束的特别仪式? 她赶紧打开电视,甫一眼,整个人便惊恐地扑到电视前面。 “……大家可以从画面上看到,今天的迪卡斯一开始就表现的很失常,心不在焉、精神恍惚,顾不得表演频频望向看台,甚至到了最后一刻,他的注意力仍是在看台上,那头六百多公斤重的蛮牛就这样将巨角顶入他的腹部举起来,他挂在牛角上至少有十秒钟,最后重重的被摔在地上……” 怎……怎么会这样? 龚以羚全身乏力地跌坐在地毯上。 他……在找她吗?多雷欧没有把话转告给他吗?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龚以羚匆匆忙忙赶回墨西哥市,并直接来到医院急诊室,刚一踏出电梯,那两个美国人便挡到她面前来。 “龚小姐,令尊……” 都是这两个混帐害的! 她眼一瞪,喉咙一扯。“救命啊,非礼啊,救命啊,有人要强暴我啊!” 不到一分钟,那两个美国人就被医院警卫抓走了,下一刻,换里维拉怒气腾腾地挡到她面前来。 “你还来干什么?难道……” 龚以羚根本不甩他,一把狠狠地推开他,然后冲到面现愧色的多雷欧前面。 “你没有把我的话转告他吗?” “我……”多雷欧瑟缩着把视线转向芙萝达姊妹。“芙萝达小姐答应会帮我转达,所以……所以……” 以前都是她们用眼光杀她,现在换她用眼光杀她们。 “得不到所以要他死吗?”她咬牙切齿地说。 “不,我不是……不是……”芙萝达瞥一眼根本不敢抬头的玛丽莲,然后愧疚地垂下脑袋。“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这样……”虽然不是她,但她袖手旁观,一样有罪。 龚以羚咬紧牙关,忍住一拳揍过去的冲动。“以后,你们最好给我离他远一点,因为我绝不会把他让给你们,不管是活的或死的,他都是我一个人的,听见了没有?” 自她们的对话中,里维拉终于察觉到情况并非如他和迪卡斯所想象的那样。 “以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龚以羚扬起下巴,“简单的说,我父亲派人来抓我回去,就是刚刚那两个美国人,所以我得赶紧躲起来,可是我有叫多雷欧……”她瞪过去一眼,多雷欧差点哭了。 “替我转告迪卡斯,没想到……” 里维拉叹息地摇摇头。“原来是这样。”就叫迪卡斯要冷静一点,他偏不听。 “迪卡斯现在情况怎样?” 里维拉忧虑地瞄一眼手术室。“还不知道,仍在手术中。” “该死!”龚以羚捶了一下墙壁,想到迪卡斯的秘密,忍不住更用力地捶了一拳。 “更该死了!” 里维拉目光深沉地注视她半晌,突然俯首对她耳语。 “放心,我已经通知阿盖得医生,他很快就会和维克多一起赶过来,如果迪卡斯的情况容许,我们会立刻把他偷运出医院。” 五十四 龚以羚静了三秒,猛然抬头,目光惊讶中带着警戒。 “你……” “跟阿盖得医生一样,我和维克多都知道。” “可是……” “迪卡斯并不知道我们知道,因为那是帕提诺老先生私底下告诉我们的,帕提诺老先生收养我们两个孤儿陪伴在迪卡斯身边也是为了这种时候,他要我们保护迪卡斯。” 龚以羚惊愕地呆了好一会儿后才徐徐收回惊容。“有人帮忙是最好了,那么现在……”她望向手术室。“就看他能不能熬得过去……不,他一定要熬过去,他非得熬过去不可!因为……”她抚着自己的小腹。 “他的孩子还需要他的帮忙呢!” 自华瑞斯赶来的人不只阿盖得医生和维克多,连爱美达也跟来了。 “很多人都知道了,”爱美达平静地说。“事实上,住在那栋宅子里的人都早就知道了,但是没有人在乎,就算迪卡斯先生真的是妖怪,那样善心的妖怪,绝没有人会在意的。” “你们怎么会知道?”龚以羚惊奇地问。 “他喝醉酒,”爱美达简单地说。“那天他终于说服州政府同意把水电管牵到贫民区,他很高兴,又唱歌又跳舞,还找大家一起喝酒庆祝。” “他好单纯,不是吗?”龚以羚喃喃道。 “一个星期后,他再一次喝醉酒,”爱美达黯然道。“因为州政府说没钱,牵水电到贫民区的计划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就是在那时候,”维克多接着说。“他下定决心从事斗牛士的工作,为了赚钱替贫民区牵水电管。” “贫民区有水电之后,”里维拉跟着低喃。“他还想让大家都有工作,有房子住,所以继续斗牛士的危险行业。” “他不是妖怪,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阿盖得医生做最后的结论。“还有,我们最好尽快把他偷运出医院。” “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改变模样,最重要的是今天他的主治大夫问我知不知道迪卡斯的血液异常。” “老天!”里维拉惊呼。 “如果仅仅是检验血型,或者红血球、白血球数,那都无所谓,但他决定明天要仔细检验迪卡斯的血液基因,这就麻烦了。” “可是他还在加护病房里……”龚以羚迟疑一下。“我们能移动他了吗?” “不能。”好简洁的回答,大家都傻住了。“但是我们还是必须尽快把他偷运出去。”阿盖得医生无奈道。“至于迪卡斯留在医院里所有的血液检体,胡希达会负责用正常血液交换过来。” “胡希达?” 阿盖得瞥向爱美达。“爱美达的儿子,迪卡斯提供他念私立医学院的学费,现在正在这间医院里实习。” “我们能去哪里?” “在郊区有栋房子是我要求迪卡斯买给我的,”里维拉举手自首。“里面有一间医疗室,只是不知道里面的医疗器具合不合用。” 维克多横眼瞪他。“你早知道会有这天?” 里维拉耸耸肩。“有备无患。” “好,那么……”阿盖得环顾众人。“今天晚上?” 众人相顾,继而同时颔首。 “今天晚上。” 五十五 位于墨西哥市南方的可优坎是个十分悠闲,充满小市民风情的小镇,适于度假,更适于养病。 “他在发烧。” “是。” “他很痛苦。” “是。” “他神志不清。” “是。” “我想我们最好把他绑起来,虽然这样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赞成!” 于是,大家战战兢兢地合力把那十支佛莱迪的钢爪用绳子绑起来。 但是…… “我想我们最好用皮带把他绑起来,虽然这样对他相当过意不去。” “赞成!” 于是,大家再度提心吊胆的合力把那十支佛莱迪的钢爪用皮带勒紧。 但是…… “我想我们最好用铁链把他铐起来,虽然这样对他非常过意不去。” “赞成!” 于是,大家又一次心惊胆战地合力把那十支佛莱迪的钢爪用铁链铐起来。 “真的很抱歉,迪卡斯,但是我们不希望在你清醒过来后,发现所有的人都被你划成一条条的碎片,那样你可能会很难过吧!” “不是可能,是一定!” 雪白的发丝披散在汗水湿透的枕头上,氧气罩里的两齿獠牙显得非常怪异,偶尔睁开眼来,他的瞳孔是血红的,是狂乱的。 他在痛苦的呻吟,他在做无谓的挣扎,他的神志昏乱不清。 “他不能再这样挣扎下去了,伤口会绷裂开来,届时就麻烦了。” “你不能再帮他打支止痛针或麻醉剂什么的吗?”龚以羚哀声央求,她看得好心痛。 阿盖得医生不安地摸了摸迪卡斯的额头。“他的身体跟我们不一样,药剂的需要量几乎是我们平常人的两倍,我担心用药过度会导致他……”迟疑一下。“永远都醒不过来。” “不!”龚以羚惊窒地抽气。 “我想,就算把他送回医院去也一样,对于他的身体,没有人了解,也不知道用药的底线在哪里,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再斟酌着用药,除非不管他的死活,否则我只敢做到这种地步。” 龚以羚咬住下唇,考虑了许久,终于决定该把事实告诉医生,以利他的疗治。 “医生,我想你应该检验过他的血吧?” “是检验过……”阿盖得医生也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的细胞基因里掺杂有动物基因。” 闻言,其它三人不由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咦。 “没错,他……”龚以羚花了整整半个钟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四人,然后问:“你们在意吗?他根本不是帕提诺家的人。” “我从来没有当他是帕提诺家的人,”爱美达头一个脱口道。“对我……不,对所有受过他恩惠的人而言,他只是迪卡斯先生,其它都不重要!” 五十六 维克多与里维拉相对一眼。“而对我们来讲,他只不过是个愚蠢的滥好人,没有我们陪伴在他身边,怎么死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阿盖得医生却自顾自摸着胡子若有所悟地直点头,“原来如此,难怪,难怪!”转个眼,发现大家都瞪着他看,忙道:“他是个好孩子,这就够了,现在已经不流行大地主那一套了。” 龚以羚很高兴地笑了。“那么,医生,这个资料对你有用吗?” “嗯,嗯,也许,也许,”阿盖得医生继续摸胡子,“我再去研究看看!”语毕即匆匆离去,打算到邻室去好好研究一下过去的病例资料以及检验血液所得。 龚以羚侧眼瞄了一下迪卡斯,发现他又陷入短暂的昏睡当中。 “那……”她转回来对着维克多两人。“医院那边对我们先行将迪卡斯偷偷运送出院,再回去补办出院手续怎么说?” “很简单,说后果他们不负责。”里维拉说。“只有他的主治大夫一直在追问为什么?” “那是他家的事,反正胡希达已经把有问题的血液检体报告等全部调换过来交给阿盖得医生了,他也没辙。”龚以羚咕哝。“啊!对了,那两个混蛋呢?”所谓的混蛋指的是那两个来找她的美国人。 “还在墨西哥市找你。” “该死!”龚以羚诅咒。“迟早他们会找到这边来。” 里维拉与维克多对视,点头。“我们想办法去把他们引到别的地方去。” 话落,两人也离开了,于是房里只剩下龚以羚、爱美达和昏睡不醒的迪卡斯。 怜惜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迪卡斯脸上,冰凉的纤手抚上炽热的额头,“你啊!老说你自己是妖怪,其实只不过是个大笨蛋而已。”龚以羚呢喃。 血红的瞳眸忽地睁开,龚以羚不由得怔了一下,再见他眼中只有一片茫然,不禁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很抱歉,我把你送给我的项链搞丢了,而且怎么找都找不到,所以想去找你帮我找,没想到却发现你又在做那种蠢事,我是很生气,但气得是你挑错时间做那种事,害我只好自己一个人继续找。然后……” 她横他一眼。“都是你啦!就说那个新闻一定会引起麻烦,现在果真被我老爸派人找着我了,那我只好赶紧落跑啰!可是我有叫多雷欧转告你喔!我会在维拉库斯的旅馆里等你,希望你在斗牛赛结束之后立刻来找我,谁知道多雷欧……” 另一声叹气,“你啊!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大笨蛋,我都有你的孩子了,怎么可能会这样一气就离开你呢?哪!你看看……”龚以羚拿出项链晃了一下,再戴回自己的颈子。“项链断了,所以我叫里维拉帮我换了一条粗一点的白金炼,现在我再戴回去,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神奇的事发生了,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她,依旧是空洞无神一片茫然,但在龚以羚与爱美达的愕然瞠视之下,他的瞳孔徐徐转变为紫色,雪白的发亦回复乌黑,獠牙与佛莱迪的钢爪也收了回去,他,又是原来的迪卡斯了。 然后,他阖上眼,熟睡了。 好半天后…… “他安心了。”爱美达惊异地轻轻道。 确实,自那天开始,迪卡斯的獠牙和利爪都不再冒出来,瞳孔与发色也始终维持原色,他沉睡得很安稳,不再呻吟,也不再挣扎。 他安心了。 可是当大家正暗自庆幸他终于能平静下来养伤,不过一个星期而已,迪卡斯甚至尚未清醒,麻烦又出现了…… “阿盖得医生,我们能不能搬动迪卡斯?” 甫自外面回来的里维拉劈头便问,阿盖得医生听得一愣,继而蹙眉考虑半晌。 “最好不要,但……如果真有必要的话,小心一点。” “迪卡斯现在的情况很平稳,为什么要搬动他?”龚以羚头一个反对。 “是啊!迪卡斯先生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为什么要搬动他?”爱美达同样反对。 唯有维克多比较理智。“有麻烦吗?” 里维拉朝龚以羚看去。“那两个美国人很厉害,已经追踪到这里来了。” 龚以羚呆了呆,脱口骂了好几句三字经,当然他们都听不懂。 “不要搬动迪卡斯,我离开就好!” “不行!”这回所有人异口同声大加反对。“要是迪卡斯醒来见不到你,情况会更麻烦。” “那怎么办?” “我借了一架直升机,我们直接飞回华瑞斯,就算那两个美国人追踪过去也不要紧,毕竟那儿是我们的地盘,大家都会帮我们,比我们几个人在这儿孤军奋斗好的多了。” 于是那天下午,当那两个美国人还在可优坎另一头四处询问时,可优坎这头,龚以羚等人已经搭乘直升机溜了。 下一回,大家就在华瑞斯来场决战吧! 五十七 第九章 “先生,请问你们要找谁?” 两个高头大马的美国人收回朝石墙内张望的视线,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他们被一群脏兮兮的墨西哥小鬼大军包围住,一颗颗萝卜头最大的只有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 “呃,我们想找住在这里头的迪卡斯和他的女友。” “迪卡斯先生啊!他还没回来呀!”最前头的小鬼说。 “咦?迪卡斯先生回来了吗?”小鬼身边一个抱着烂布娃娃的小小女孩急问,一脸要哭的样子。“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还没啦!迪卡斯先生要是回来,我一定会第一个知道。” “真讨厌,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最先知道呢?” “因为我爸爸在里面工作嘛!” “那下次迪卡斯先生回来,你一定要第一个跟我讲喔!他每次都会带好多好多糖果和玩具回来,我不要被你们抢光了。” “好啦,好啦,我会第一个跟你讲的啦!” “我也是!” “我也要!” “还有我!” “我!我!我!” 那两个美国人听到这里,交换了一下眼色,马上蹲下去并掏出一张一元美钞在最前头的小鬼眼前晃。 “哪,你瞧,这是美金喔!要是迪卡斯回来,你立刻来通知我,我会再给你一张喔!” 那小鬼贼溜溜地上下打量美国人几眼,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张。” “没问题,三张。” “你们住在哪里?” 美国人说了一家旅馆名,小鬼便说他记住了,然后望着那两个美国人离去,小鬼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得意的笑,再一窝蜂涌向豪宅门口,大门开处,爱美达谨慎地探头出来张望。 “他们走了?” “走了,被我们骗走了!”最前头的小鬼得意洋洋地说。 “你们真乖。” “爱美达伯母,迪卡斯先生好点了吗?”抱着烂布娃娃的小小女孩关心地问。 “他还没清醒,不过已经好多了,没那两个美国人来骚扰,他会好得更快。” “放心好了,爱美达伯母,那两个美国人就交给我们,”最前头的小鬼拍拍胸脯。“我们绝不会让他们骚扰到迪卡斯先生的。” “迪卡斯先生一定很高兴你们这么关心他。”爱美达欣慰地说。 “不,爱美达伯母,”小小女孩正色道。“我们爱迪卡斯先生,妈妈说迪卡斯先生是我们的恩人,如果没有迪卡斯先生,我们早就饿死了。知道迪卡斯先生受伤的时候,爸爸妈妈哭了好久呢!” “很好,你们都知道。”爱美达轻轻笑,把一大袋早已准备好的糖果和饼干递给最前头的小鬼。“拿去分给大家吧!” 那两个美国人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群墨西哥小鬼手里。 五十八 就算他们两个闯得过小鬼这一关,这附近最近突然多了许多爱闲坐着聊天的墨西哥老人家,这一关可就更不好过了,人家的生活经验可是比他们丰富了好几倍,随便几句话就足以使他们没日没夜地东奔西跑三天之后,始发现那些老家伙根本是在胡扯。 但即使如此,仍是有他们防不胜防的人闯了进去,而且是在无意中闯进去,绝非预谋,只是偏偏那么凑巧…… 午夜前,刚睡醒的龚以羚到迪卡斯房里接班让爱美达去睡觉,阿盖得医生正在为迪卡斯做这日最后一次诊视,里维拉和维克多甫用毕晚餐来探视迪卡斯。 “他的情况如何?” “很好,我想这两天他随时都有可能清醒过来。” “是吗?”龚以羚握住迪卡斯的手,温柔地亲了一下,“我等不及了!”然后起身走向窗户。“天哪,今天晚上风好大、好冷!” “那两个美国人依然每天来吗?”阿盖得医生顺口问。 “没错,一天两回,”她伸长手准备把窗户关上。“不过那些小鬼们应付得很好,真是佩……” 话声突然中断,而且她的姿势很奇怪,保持在伸长手的动作上动也不动。 里维拉三人不由得一阵纳闷,正待开口询问,蓦然听得另一个声音,一个沙哑得彷佛刮过粗砂纸的男性声音。 自窗外。 “退开!退到门口去,否则我就一刀割断她的喉咙!” 三人一惊,连忙退后。“好好好,请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慢慢说。” 他们刚退到门口,倏见一抹如猫般迅捷矫健的身影自另一扇窗外飞跃进窗内,并一闪而至床畔看了一下。 “没问题了,这家伙好像受伤在昏睡。” 于是,龚以羚开始徐徐地一步步往后退,窗外则慢慢爬进来一条悍勇的人影,他的左手紧揪住龚以羚的衣襟,右手抓着一把匕首横在她的喉咙上。 那是一对高矮相差甚巨的年轻男女,女的娇小有如猫咪,男的气势雄浑宛若猛虎,两人衣衫褴褛,比乞丐更像乞丐,而且有经验的人一见就知道他们刚越过某处极度干旱的地区,譬如沙漠。 “你们想干什么尽管告诉我们,但请先放了她好吗?”里维拉小心翼翼地说。 “或者由我来代替她作你的人质?”维克多提议。 那年轻男人一听他们开口说话,立刻紧张兮兮地把龚以羚转个圈自后面压制她,匕首仍横在她的颈子上,然后与年轻女人对视一眼,目光茫然。 里维拉与维克多一见,不约而同地恍然大悟:那男的刚刚说的是英文。 “你们想干什么尽管告诉我们,但请先放了她好吗?”里维拉改用英文说。 “或者由我来代替她作你的人质?”维克多也换上英文再提议一次。 年轻男人一双金褐色的眼徐徐自里维拉身上扫至维克多身上。 “不,你们很紧张她,她对我们最有利。” 里维拉咬了咬牙。“可是她是女人,你不觉得羞耻吗?居然躲在女人背后。” “羞耻?”年轻男人疑惑地皱了皱眉。“什么是羞耻?” 里维拉愣了愣。“羞耻就是……是……不要脸,丢脸!” 年轻男人不高兴地攒了眉。“我们都有穿衣服。” 嗄?穿衣服?现在谁在说衣服了? 五十九 “我是说,你做这种事很丢脸!” “这种事?”年轻男人低眸看了一下他比在龚以羚脖子上的匕首,显得更困惑。 “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咦?电视?他在演电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进来。” 他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那你进来又想干什么?” “外面没有水。” “你要喝水?”喝水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吗? “我要换衣服。” 现在又回到衣服上来了,这人是白痴吗? “无论如何,你先放了她,我保证你要求什么我们都会设法满足你。” “不,”年轻男人大声拒绝。“她是我们的……的……” “筹码。”床边的年轻女人轻轻提醒他。 “对,筹码!”年轻男人赶紧附和。 “筹码?”里维拉瞇了瞇眼。“你究竟想交换什么?” 年轻男人怔得一怔。“交换什么?我要交换什么?” “那是我问你的话!” “你问我什么?” “你要交换什么?” “谁要交换什么?” 牛头不对马嘴,愈说愈离谱!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情况不对,龚以羚真的会爆笑出来,但下一刻,她就吓得险些连心脏都停了。 “如果我们不理会你呢?”看样子里维拉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不理会我?” “就是你说什么我们都不听。” “那我就杀了她!”年轻男人想也不想地说。 杀人?瞧他那副白痴样,他真敢杀人? “你敢杀人?” “为什么不敢?”年轻男人奇怪地反问。“很简单啊,用刀子杀死,用手勒死,用石头k死,用牙齿咬死,这些我都试过,不难啊!” 三张……不,四张脸瞬间变色,惨白。 “你……你真的杀过人?” 年轻男人认真地点头。“而且人的血很好喝喔!肉有点咸咸的,也不错。” 昏倒! 他他他……他居然吃人肉喝人血! 更惊人的是,那个看起来娇小玲珑的年轻女人竟然比他更狠。 “把她杀了吧!也许躺在床上这个男人对他们比较重要。” 闻言,龚以羚自己都尚未来得及提出抗议,那三个男人便先一步发出犹如女人般的尖声惊叫。 “不!千万不要伤害她!” “杀了我们三个都不要紧,可千万千万不能伤害她!” “你们到底要什么,赶快说啊!” 年轻女人骄傲地抬高下巴。“我们要占领这里。” 呃?占领这里? 三个男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为了毒品问题,美国和墨西哥终于开战了吗?这两位是先头部队吗? 好寒酸的先头部队! “呃,请问你打算如何占领?”插上美国小国旗? 这回换年轻女人怔了怔,“如何占领?”旋即无措地朝年轻男人瞥去。“就是……就是……你们要给我们占领!” 六十 三个男人开始露出苦笑。他们现在是在玩办家家酒吗? 没想到年轻女人却以为他们在嘲笑她,马上变脸。 “杀了她,他们竟敢嘲笑我,我要……” 风水轮流转不必花上十年,十分钟后就轮到她身上来了。 年轻女人彷佛被蛇发女妖的妖眼相中了似的瞬间冻结成石膏像,两眼惊恐地瞅着年轻男人作无声的求救。 “怎么了?” 年轻男人一惊,慌忙要上前帮忙,可是他才动了一公厘,便听得女人凄怖的惨叫。 “不要动!”她喘着气,一脸痛苦之色。“千万不要动!” “可是你……” “放了她!” “但……” “放了她!!!” 年轻女人的叫声更尖厉,年轻男人吓得赶紧挪走匕首推开龚以羚,后者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注意到里维拉三人六只眼瞪着年轻女人背后──那是她和年轻男人视线上的死角,而年轻女人的背后是…… “迪卡斯?” 龚以羚急忙跑到床边,立刻对上一双意识清醒的紫眸,而紫眸主人的右手正抵住年轻女人的背,五支利爪微勾的尖端已然刺入女人背部起码两公分,五道细细的血流怵目惊心地蜿蜒而下。 “够了,迪卡斯,他已经放了我了。” 紫眸仔细地在她身上扫瞄一遍,除了喉部隐隐约约一丝血痕之外,他并没有发现其它任何更严重的伤,这才满意地缩回利爪。年轻女人连忙逃向年轻男人,而后者一瞧见女人背后的血,马上勃然大怒地扑过来。 “你竟敢伤害……” 他也变成石膏像了,而且姿势非常可笑,双臂好像僵尸一样扑向前,上半身却朝后仰,脸部三十度往上,因为他的喉咙上正抵着五支锐利的钢爪,由于他的冲势过猛,爪尖已然刺入约半公分左右。 他不敢出声,连吞口水都不敢,只听到他的女人在背后尖叫。 “放了他,放了他呀!” 紫眸毫不理睬那个又尖叫又跳脚的女人,缓缓朝里维拉三人看过去,那三人即刻会意,马上过去把那女人结结实实地绑了个扎实,五支利爪终于又缩了回去。 他的女人都被抓了,年轻男人只好乖乖就擒。 之后,迪卡斯试图自己取下氧气罩,龚以羚急忙阻止他,并朝阿盖得医生投去询问的眼神,后者立刻上前为迪卡斯测量脉搏,检查基本生命状况,五分钟后点头同意。 “吻我。”这是迪卡斯取下氧气罩后说的头一句话。 龚以羚呆了呆,旋即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但仍顺从地俯下唇去吻了他一下,但他觉得这种蜻蜓点水似的亲吻实在不够看,便强制压着她不给离开,直至他开始喘息为止。 “那么,我在睡梦中听到的那些话……”他低哑地问。 “不是作梦,事实就是那样,”龚以羚正色道。“我爸爸派人追来了,所以我只好匆匆忙忙的溜了。” “原来如此。”他低低叹息。“我爱你。” 六十一 “我也爱你。”龚以羚轻轻道,拂开他额上的发丝。“还有,下次不要再这么蠢了!” 他没有回答,执起她的手背亲了一下,然后转向那两只妄想客串山大王占领这栋宅子的粽子,“他们两个……”眼神极为困惑。“到底是哪里来的?” 龚以羚回眸询问其它人,三个男人同时摇头表示不知。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突然间冒出来的,而且说话好奇怪,好……幼稚。” 迪卡斯深思地望着那对男女片刻。 “美国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啊!”龚以羚若有所悟地两眼一睁。“没有,他们可能从新闻上得知你受重伤,所以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我想他们可能在等你找他们吧!” “帮我打电话给他们。” 半晌后,迪卡斯的猜测确定了,那对既无知又心狠手辣的男女确实是从研究所逃出来的其中两人。 “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迪卡斯低喃,“你说过有关他们的事要由你来决定不是吗?”徐徐阖上眼,“我好累,想睡一下。”十秒钟不到,他呼吸平稳地沉入熟睡。 先细心为他拉好被单,龚以羚再转向其它人征求意见。 “我们该拿他们怎么办?” “留他们在这里会连累迪卡斯。”里维拉说。 龚以羚点头同意这个最重要的因素。 “说不定哪天他们心血来潮又想占领这里了。”维克多喃喃道。 龚以羚再次点头同意维克多的顾虑虽然很可笑,但的确有可能发生。 “可是如果我们就这样把他们丢出去,他们说不定又要去占领别人家,其它人不是也很危险?” “有道理,”龚以羚更是点头不已。“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呢?” 四人相觑,而后埋头各自苦思,良久后,里维拉忽地弹了一下手指。 “对了,把他们送走!” “送到哪里?” “太平洋中还有许多无人岛,把他们送到哪里去,只要不缺食物不缺水,凭借着他们的野性,他们应该可以过得很好,又不会威胁到其它人。” “嗯,不错,”龚以羚颔首赞同。“将来有机会再试试去教化他们,如果怎么教都教不好的话,就让他们继续留在那里吧!” “好,我负责找船送他们去。”维克多举手自告奋勇。 “我想这应该是他们最想望的吧?”阿盖得医生抚着胡子说。“一个不被人骚扰,自由自在的生活空间。” 可惜不是。 六十二 清醒过来后的迪卡斯精神恢复得非常迅速,不过三天而已,他已经有说有笑的了,大家一起嘲笑他是因为有龚以羚呵护的关系,他也不否认,即便是在众人面前也一再找机会对她撒娇,搞得龚以羚都很不好意思。 “怎么……”迪卡斯苦着脸望住他的午餐。“又是这个!” “不想吃?”龚以羚斜睨着他。 “不是不想吃,是……”迪卡斯舀一匙烂泥巴。“一点味道都没有,能不能加点辣……呃,不,盐巴?”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龚以羚好笑地在他面前放下另一支小碗。“哪!这是中国人的蒸蛋,看看你喜不喜欢吃。” “嗯,好吃!”迪卡斯喜孜孜地品尝龚以羚特地为他制作的食物,边又抱怨,“为什么我连睡觉的时候都不能躺平?” “因为你是腹部受伤。” “哦!”……所以? 见他仍是一脸困惑,龚以羚藏住笑。“总之,你乖乖听医生的话就对了。” 精神好是一回事,肉体复元状况又是另一回事,现在的他依然只有乖乖待在床上休养的资格,连下床方便都不行。 “可是背部很不舒服啊!”迪卡斯委屈地咕哝。 “待会儿我帮你按摩,可以了吧?” 迪卡斯立刻笑开了。“可以,可以!啊,对了,那两个家伙被送走了?” “送走了,一直鬼叫不休呢!”龚以羚一想起当时的情形就想笑。“说什么他们要占领地盘,阿盖得医生说他们兼有人与动物的习性,想要教化他们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知道他们是什么……呃,动物吗?” “那个女的有一条猫尾巴。” “原来是猫啊!” “那个男的背上有虎毛,而且嘴里只有二十八颗牙,老虎牙,看他吃东西也总是一口就吞下,从不咀嚼。”真奇怪他怎么没噎死? “老虎?”迪卡斯吹了一声惊叹的口哨。 龚以羚横他一眼,“你才多呢!阿盖得医生说你细胞里的动物基因包含有兔子……”她朝他的眼睛和头发看了一下,“狼……”再移向他的嘴,“老鹰……” 又转至他的手,“以及豹……嗯!难怪你在斗牛时的姿势总是那么高贵优美,再加上鹿,所以你才会如此温驯善良,至于马……”她困惑地停住了。 “我跑得很快,跟马一样快,”迪卡斯三两口就吃光蒸蛋,正在用小匙刮干净。“而且可以跑很久不休息。” “还有忠诚,你对墨西哥人非常忠诚,简直是鞠躬尽瘁而后已。”龚以羚衷心称赞。“不过那两个家伙怎会那样无知幼稚呢?” “我对你更忠诚。”迪卡斯把碗递还给龚以羚。“如果研究所的人什么都不教,他们当然会无知、会幼稚,但是警卫几乎一整天都在看电视,所以他们也能看到电视,警卫看什么节目,他们看到的就是什么节目,学到的也就是那些东西。” “可是研究所的人有教你啊!” “在我出现变化之前,他们以为我是完全正常的,瞧,我现在身上并没有任何异常,所以他们把我当成正常人类教导,为的是想要知道我的智力有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幸好你逃出来了,”龚以羚喟叹。“否则他们不知道会把你教成什么样的变态。” 邪魅的眼陡然一扬,倏又轻轻瞇起,“我现在也很变态啊!”迪卡斯蛊惑地呢喃,并将她拉向他,紫罗兰色的瞳孔幽邃得教人迫不及待地想淹死在里头。“女人,吻我。” “不要!”龚以羚断然拒绝,“不过……”在迪卡斯企图使用更高段的诱惑手段之前,她贴近他,悄悄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在他的唇瓣四周舔了一圈,将蒸蛋屑舔得一乾二净。 迪卡斯屏息,她一抽开身子,他立刻忍不住了。“女人,我要……该死!”他忿忿地瞪住房门,喃喃诅咒着,准备活活瞪死那个敲门的人。 是维克多,而且他手上还吊着绷带。 “怎么一回事?”龚以羚惊讶地问。 六十三 维克多苦笑。“那两个家伙,逃了!” “逃了?在哪里逃掉的?逃到哪里?”龚以羚脱口发出一连串问题,并大开房门让大家进来。 “在沙漠中,逃往……”维克多的表情很滑稽,瞥向身后的里维拉、阿盖得医生和爱美达,众人皆是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样。“美国方向。” “欸?又逃回去了?!” 维克多耸耸肩。“我想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逃向哪里,只是拚命想逃开而已。” 招呼众人陆续进入后,龚以羚向里维拉招招手。 “来帮个忙好吗?帮我替迪卡斯翻个身子,我要替他按摩背部。” 大家立刻一起过来帮迪卡斯侧过身子,龚以羚即爬上床跪坐在他身边,其它人也各自找地方坐下。 “他们为什么要逃?”龚以羚一边按摩一边问。 维克多叹气。“因为我太好心了,想说告诉他们将被送到哪里他们应该会安心一点,没想到他们一听便愤怒地抗议说:没有人类,他们如何找奴隶?” “奴隶?”龚以羚哭笑不得。“他们看的到底是什么电视节目呀?” “总之,如果方向不变的话,他们肯定会一路逃回美国去。” 龚以羚沉吟片刻。 “其实……”她望向爱美达,自对方的表情眼神里,发现对方果然与自己有同样的想法。“这样我反倒比较安心。” 爱美达笑着点点头,其它人则有点错愕。 “为什么?” “因为我比较自私,”龚以羚坦诚道。“如果我们把他们送走了,追踪他们的人追踪到这儿之后怎么办?找不到目标的踪迹,他们一定不会离开,或者在别的地方找不到时,肯定会再回到这里更仔细地追查,这对迪卡斯来说实在不太安全。” “有道理!”里维拉脱口道,其它人也跟着颔首附和。 “既然是美国人制造出来的麻烦,还是由他们自己去‘享受’,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吧!” “对极了!”龚以羚大声赞同,然后推推始终不发一语的迪卡斯。“喂!我们就这样不管他们了,你有意见吗?” “唔……唔?什……什么事?”睡意朦胧的声音,茫然的语气。 大家不禁失笑,主角居然睡着了。 “很舒服嘛!”迪卡斯打着呵欠为自己辩驳。 “好好好,你再睡吧!”龚以羚继续按摩。“那么,接下来是那两个混蛋的问题。” “他们还是不肯死心。” “这倒是很麻烦,”龚以羚沉吟着。“我看还是我出去设法把他们引到其它地方,这样……” 话还没说完,迪卡斯猛然转回身来大叫,“不,你不可以……哦!天……”他呻吟着抱住自己的腹部拚命吸气,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额上冷汗涔涔,脸色灰败如土。 阿盖得医生连忙跑过来,龚以羚也吓得大骂。 “你……你在干什么?你还不能动啊,怎么不用一下脑子,要是伤口又绷裂了怎么办?你想再动一次手术吗?” 众人手忙脚乱半天后,阿盖得医生才松了一口气说:“没事。” 大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算我们求你,迪卡斯,别再乱动了好吗?” 迪卡斯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没说话。 龚以羚无奈地取纸巾拭去他额上的汗水。“好吧!那两个家伙就暂时让他们继续兜圈子,我们另外再想办法处理他们。” “你不会偷跑吧?”迪卡斯不放心地问。 横眼,“当然会!”龚以羚立刻给予斩钉截铁的回答,待迪卡斯变色之后,她又慢条斯理地追加后文。“如果你有两条命的话。既然你没有,我只好忍耐啰!” 迪卡斯这才放心地阖上眼休息。 见状,龚以羚不禁翻翻白眼,然后异想天开的提议,“那两个人实在麻烦,我看我们干脆找个杀手来干掉他们,一了百了,你们大家认为这个主意如何?” 众人不可思议地瞪住她片刻,继而齐声大吼。 “差劲透了!” “啧,我以为大家都会赞同的说。” “……” 六十四 第十章 一旦摆脱了那两位瘟神,大家满心以为这个问题应该可以到此为止,没有想到要来的终归要来,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请问你们找谁?” “对不起,有两位危险人物跑到这附近来了,为了各位的安全,可以让我们进去搜索一下吗?” 爱美达心头一震,但仍尽力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这种事我得问问先生,请你们等一下。” 大门一关上,大象的体积马上以赛马的速度疾奔向正屋,冲向迪卡斯的寝室,进门见迪卡斯在睡觉,立刻一把抓住龚以羚往外拉,再继续跑。 “天……天哪!爱美达,什么事啊?” 龚以羚觉得自己好像一面被顽童拉着跑的风筝,两脚都无法着地的在空中飘扬,爱美达却始终闷不吭声,一路冲向起居室,见里维拉、维克多与阿盖得医生正闲坐着“来一杯”,这才放开龚以羚,喘着气大叫。 “来……来了,他们……来了!” 众人一头雾水,不晓得她在讲什么,更不解她在惊慌些什么。 “谁来了呀?” “研……研究所的人啊!” 可怕的传染病迅速蔓延,一张惊慌的脸瞬间增殖为五张,十只铜铃眼瞪过来瞪过去,没有一个人的呼吸是正常的。 “该……该死,他们怎么还是来了!” “他们怎么知道那两个家伙曾经到过这儿?” “是谁密告?” 最先回复镇定的是老先生阿盖得医生。“有几个人?” “七个,六个大汉,一个四、五十岁的美国女人。” “女人?怎么会有女人?”里维拉惊讶地脱口问。 “我怎么知道。”爱美达咕哝。 “他们说什么?” “是她,那女人说有两个危险人物跑到附近来,所以想进来搜索一下。” “这样嘛……”阿盖得医生习惯性地摸着胡子。“我建议让他们进来搜索,反正他们找的是那两个家伙,只要他们搜索过没有,以后自然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了,这样我们不是可以放心了吗?” 其它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先后表示同意。 “那么,以琳,就由我们两个去应付他们,记住,现在你是这宅子的女主人,有权做任何决定。还有,里维拉和维克多你们两个去找人,万一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帮忙。” 片刻后,大门口── “我丈夫是斗牛士,他半个月前受伤,此刻正在休养,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骚扰。” “我明白,夫人,但是为了各位的安全,最好还是让我们进去搜索一下。” “这样嘛……” 龚以羚沉吟地望向阿盖得医生,后者则狐疑地望定美国女人手上的仪器。 “那是什么?” 美国女人低眸瞄了一下。“哦!这是方便找那两个人的仪器。” “什么样的仪器?”阿盖得医生继续追问。 六十五 “这是不久前才发展成功的仪器,在三百公尺之内,只要那两人曾经在某处留下体液……呃!就是尿液,必定会显现在这上面,我们便是据此追踪。而这上面显示府上留有那两人的尿液,因此我们怀疑他们是否躲在府上。” “这……可以追踪任何人?” “对,只要我们输入那人的细胞基因组。” 龚以羚与阿盖得对视一眼,后者若有似无地点了一下头。 “好吧!不过……”龚以羚这才颔首同意。“我说过不希望有人骚扰到我丈夫,所以你进去可以,但其它人请在外面等候,若是真有问题,届时我自然会让他们进来帮忙。” 由于龚以羚的态度非常坚决,美国女人不得不同意。 之后的半个多钟头,在爱美达的引领之下,美国女人在宅子里彻底地大肆搜索了一番,自然,什么也没找到,但那台仪器也证实了那两个家伙确实曾在宅子里逗留过,所以当他们来到最后一间尚未搜索过的房间时,美国女人坚持一定要进去搜索。 “对不起,我丈夫正熟睡中,我不希望你进去吵醒他。何况里面除了我丈夫之外,什么也没有,你到底要进去搜索什么?” “那两个人非常狡猾,特别是其中之一的女人,她的身材非常娇小,可能躲在任何地方,如果不让我进去仔细搜索一下,我不可能放心!” 两个女人又互不相让地争执了半天,最后在阿盖得的眼神暗示下,龚以羚才退让一步,希望能尽快结束此事。 “你可以进去,但你必须承诺绝对不可以吵醒我丈夫。” 美国女人果真守信,她在房里上下仔细搜索,连天花板上的夹层也不放过,却始终远离床铺三尺远,直至最后一刻,在即将离开房间的前一刻,她无意中朝床上瞥去一眼,旋即愣住,若有所思地上前认真打量床上的人。 “你在干什么?”龚以羚不安地跟上去挡在她前面。“不是搜寻完毕了吗?可以请了吧?如果你们打算留下来用午餐,很抱歉,我们没有准备你们的份。” “不,不,是他……”美国女人攒眉苦思。“我好像见过他……” “那也不奇怪,他是斗牛士,常常出现在电视上的。”龚以羚夸张地挥着手。 美国女人瞋怪地横她一眼。“我从不看那种低俗的节目或新闻。” 了不起啊! 龚以羚无声诅咒几句。“可能别人在看的时候,你无意中瞄了几眼。” 美国女人想了一下。“也许吧!那好吧,我走……” 听美国女人好不容易终于出现欲待离去的口吻,龚以羚不禁暗自松了口气,正想一脚踢她出去,就在这当儿,床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旋即睁开眼睛,恰恰好对上即将移开的视线。 美国女人顿时抽了口气,手上的仪器砰然落地,“上帝,是……是他!”她惊惧地低喃,继而转身就跑,但是出口早已被阿盖得医生和爱美达两面墙堵住逃生之路,她不禁更为恐慌地扯高嗓门尖叫,“快!快逃啊!他是妖怪啊!” 阿盖得医生与爱美达同样面无表情。 “你说谁是妖怪?” “他呀!”美国女人回手指住床上的人,满脸惊恐。“我……我不骗你们,他真的是妖怪,别以为他看上去好像是个正常人,其实他随时都可能变身将我们所有人统统杀光,哦!天,说不定他也会吃人!” “变身?”床上的人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你是说这样吗?”刷的一下,他突然伸出佛莱迪的钢爪抵住龚以羚的胸口。 六十六 龚以羚看也不看一眼,一掌啪的一下将那只笨爪子拍开。 “你少给我在那边耍宝!” “我没有啊!”迪卡斯委屈地揉揉被拍痛的手。“我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你们吵醒,刚一睁眼又被人家骂妖怪,我……” “你少啰唆!”龚以羚脸色 紧绷。“告诉我,你认识她吗?” “认识?”迪卡斯望着美国女人苦笑。“何止认识而已,我曾经认为她是我的母亲。” “是她?”龚以羚双眉猛挑,冷哼。“这下子我就不必考虑太多,杀了她!” 美国女人不敢置信地惊喘,没想到她口中的“妖怪”尚未动手,那个女人就抢着要杀她! “以羚!”迪卡斯更是吃惊,没想到自己才两句话便引发她的杀机,他不禁气急败坏地大叫,“你不可以杀人!” 龚以羚根本不理会他。“你们认为呢?” “如果让她活着会危害到迪卡斯先生,我赞成。”爱美达不假思索地投出同意票。 “杀了她!” “爱美达!”迪卡斯惊呼。杀机会传染吗? 阿盖得医生则神情严肃地凝住美国女人。“你能够保守这个秘密吗?” “我?”美国女人大叫。“我为什么要保守这个秘密,他是妖怪啊!” “哦!那算了。”阿盖得医生无所谓地摸摸胡子,泰然自若地宣布他的判决,“杀了她!”语气轻松得好像在说要捏死一只蚂蚁。 “阿……阿盖得医生!”迪卡斯吓得差点噎住气。“你们……你们都疯了!” 就在这时,里维拉和维克多也进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在门外就可以听到迪卡斯的叫声了。” “你们,快,”迪卡斯急忙向难兄难弟求救。“阻止他们,他们想要杀人!” “杀人?”里维拉与维克多脸色大变,齐声惊叫。“天哪!你们疯了不成?” “这个女人认识迪卡斯,”阿盖得医生神情自若地解释。“而且不愿意保守秘密。” 惊容瞬间消失不见,里维拉与维克多相觑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时耸了耸肩。 “杀了她!” 迪卡斯险些昏倒。“你你你……你们不可以为我杀人,这……这……无论如何你们不可以杀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前两天大家不是还大大反对龚以羚买凶杀人的企图吗?现在居然心同一致地要亲自动手,大家都疯了吗? “你放心,不必我们亲自动手,”见他快急疯了,维克多忙温言安抚他。“只要我们放出风声,说若是让这女人活着的话,可怜的迪卡斯先生将会很悲惨,你看着好了,我敢保证最迟明天,他们七个人就不会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两眼一翻,迪卡斯差点跳下床去揍他一拳,幸好龚以羚及时按住他,但他仍气得红了眼、白了发,獠牙窜出,五爪怒伸。 “竟敢拖其它人下水,我先杀了你!” 维克多吐吐舌头。“哇,他气疯了!” “你不要告诉他呀!瞒着他就好了嘛!”里维拉小小声说。 “里维拉!”迪卡斯怒吼。 六十七 “你们两个真是的,为什么一定要让迪卡斯先生气成这样。”爱美达忿忿斥责,边急步上前去照拂迪卡斯。“从现在开始,无论你们打算如何解决他们,统统不准说出来。” “爱美达,你……”迪卡斯已经气到快没力了,瞬间又恢复原状──反正也吓不了他们。“天哪,头真痛!”他揉着额头嘟囔。 “好吧,好吧!如果你真希望我们不要杀人,那我们就不杀人,”阿盖得医生忙道。“我们只要饿他们三天,再把他们扔到沙漠里,不给他们半滴水,让他们‘自然’死亡,你觉得如何?” 迪卡斯面无表情地瞪住他。“‘自然’死亡?” “是是是,保证是‘自然’死亡,这方法不错吧?” “不错?”迪卡斯无语问天花板:到底是他的脑子有问题,还是他们的脑子有问题? 而适才还吓得急忙要逃出去的美国女人愈听愈是错愕,已经忘了要逃命,只困惑不解于为何是“妖怪”在拚命阻止其它人杀她?其它人又是为什么要为了“妖怪”杀她?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保护他?” 众人各自相顾一眼。 “因为他是个白痴,没有人保护他不行。”维克多叹着气嘀咕。 “更精确的说法是,因为那家伙是世上最愚蠢的滥好人,如果没有人保护他,我看他根本活不了多久。”里维拉嘟囔。 “因为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阿盖得医生又习惯性地摸胡子。 “因为迪卡斯先生是我们的恩人,”爱美达虔诚地低喃。“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因为我爱他。”龚以羚的回答最简洁。 “可是他是妖怪呀!”美国女人冲口而出。 “他是不是妖怪你比谁都清楚。”龚以羚幡然变脸。“如果不是你们这些自私又变态的科学家,他会是这模样吗?” 美国女人窒了窒,“我……我们也是为了科学……”她挣扎着想为自己的不人道行为自辩。 “狗屎!”龚以羚嗤之以鼻地冷哼。“请别假借科学之名来美化你们的私欲,那真的很恶心告诉你!” 美国女人不自在地别开眼,随即又拉回到迪卡斯那边,若有所思。 “这么说,他并不凶暴?” “凶暴?”龚以羚轻蔑地翻了一下白眼。“那种词可能适用于任何人身上,却绝不可能用在他身上。” “可是他会……会……” “他早就能控制自如了,而且他那模样根本是中看不中用,我们没人拿它当一回事。” “以羚!”迪卡斯抗议,其它人窃笑不已。 “是这样吗?”美国女人点着头,眼神愈来愈灿亮。“这么说来,他才是最接近成功的试验品啰?嗯嗯嗯!那么如果我们继续在他身上做更多实验,搜集更多的数据资料,成功就不远了……” 她自顾自在那边喃喃自语编织灿烂美好的远景,全然没注意到其它人开始呈现狮狼虎豹的残忍表情。 “……或者我们也可以先做出他的复制人,当然要再稍做一点变化,譬如加上老虎、狮子或大象的基因,然后等我们不需要他的时候,再相互对调脑子看看能不能成功……” “现在就杀了她!”五个人五声咆哮。 “慢着,慢着!”眼见他们五人俱是一副打算立刻痛下杀手的表情,迪卡斯胆战心惊地急忙喊停。“我……我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还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龚以羚气势汹汹地吼过来。 “当然有啊!你忘了吗……” 六十八 那六个大汉在宅外足足等候了一个多钟头,就在他们即将不耐烦地闯进去时,他们的博士终于出来了。 “既然博士已经找到了线索,那么我们也不好久留,再见!” “再见”一出口,大门即砰一声关上,而原本一脸茫然的美国女人同时也震了震,彷佛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似的猛眨眼。 “博士?” “嗯?啊,对了,你们准备一下,我们要到沙漠去。” “沙漠?” “是,那两个人逃到沙漠去了……” 同一时刻,聚在迪卡斯房里的人正忙着赞叹迪卡斯的方法实在厉害。 “……虽然我没有办法催眠像她那种意志坚强的女人,但只要替她注射适量的镇定剂使她处于神志恍惚的状态,如此一来,我就有办法在她的下意识里留下我的命令。” “啧,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解决了。”维克多好似有点遗憾没有机会尝尝杀人的滋味。 “最高明的是迪卡斯还要她回研究所之后,设法偷偷毁去所有有关于他的档案资料和检体等,这就叫釜底抽薪,这样一来,迪卡斯便不再存在于‘捉妖’行动的名单中,往后不管他们还要捉人捉妖捉鬼也不必担心他们会找上门来了。”龚以羚竖起大拇指。“厉害,真是厉害!” “真的吗?那就……”眉开眼笑的迪卡斯马上得意忘形地嘟过嘴来。“奖励一下?” 龚以羚又好气又好笑地横他一眼,不过还是亲过去一下。 “就这样?” 迪卡斯不甘心地再嘟过来一次,却被龚以羚一记如来神掌推回去。 “好了,现在最麻烦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我们可以……” “等等!”眼见今日的“娱乐活动”即将宣告截止,里维拉赶紧举手要求发言。 “我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希望能顺便讨论一下。” “什么事?” 龚以羚一问,里维拉立刻朝迪卡斯看过去。 迪卡斯不禁怔了一下,指住自己的鼻子──又是我? 里维拉点点头──对,又是你! “各位,我建议迪卡斯藉这个机会摆脱斗牛士的身分。” 闻言,大家相觑一眼,“赞成!”异口同声赞同。 “耶?这怎么可以,”反倒是迪卡斯自己强烈反对。“我们还需要……” “你闭嘴!”里维拉头一回如此凶悍,迪卡斯不禁意外得呆住。“你没有资格反对,因为你不是我,你没有经历过那种可怕的经验!” 他愤怒地大吼。“亲眼见你被牛角顶在半空中兜风兜了半天,亲眼见你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我都可以看见你背后的风景了,嘴里不停冒血还抓着我的手拚命叫我去找以琳……” 爱美达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龚以羚死命咬住下唇。 “……在救护车上,一会儿听他们说你失血太快,一会儿又听他们说你休克了,一会儿再听他们说你的呼吸心跳愈来愈慢,事实上,到达医院时,你的心跳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迪卡斯瑟缩一下,不敢吭声。 “当时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我被华瑞斯所有居民分尸喂狗的景象,如果不是我够坚强的话,你还没被送入手术室里,我已经从医院大楼跳下来自杀谢罪了!”里维拉粗重地喘着气。 “总之,打死我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事,你们谁愿意谁去支持他,我是坚决反对他再继续做斗牛士!” “那……那是……”迪卡斯吶吶地垂下眼,不敢面对一屋子谴责的目光。“我只是……只是……”他叹息。“对不起嘛!我知道你们关心我,可是……可是我们还需要很多钱啊!” “那也不能用你的命来换!” “我保证下次不会了。”迪卡斯举手发誓。 “谁信你!”里维拉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你之前也都说你绝对不会出事,结果呢?” “那……那是意外……” “意外你个鬼!” “但……” 始终默然无语的龚以羚突然横臂阻止他们继续漫无止境地你来我往。 “我知道哪儿有钱,很多很多钱,用不完的钱。” “我也知道,银行嘛!”维克多嘟囔。“难道要我们去抢银行吗?” “不,是……”龚以羚表情怪异。“我可以用的钱。” 静了几秒,众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你?” “是,我,因为……”龚以羚垂眸盯住自己的手。“我爸爸很有钱,虽然全是从女人那儿得到的,他的第二任妻子曾经是排名世界最富有女人第十二位的富婆,在那女人因脑中风过世之后,所有的财产全落到他手里,所以……” 她抬眸,众人张口结舌地瞪住她。 “全球三十大富豪之一的龚承鸿就是我爸爸。” 六十九 第十一章 龚承鸿,四十五岁,一个异常俊美又充满成熟魅力的男人,身边随时环绕着众多欲求不满的莺莺燕燕,万紫千红缤纷灿烂,由含苞待放的十几岁到花瓣已半凋零的五十岁都有。 自从来到美国之后,除了与年长二十五岁的第二任妻子的短暂婚姻生活中,他曾老老实实地作个安分守己的小丈夫──以免“老”婆在一怒之下剔除他的财产继承权──之外,其它时间都流连在采之不尽的花丛中,享受自己的外表和口才为自己带来的“好处”,亦藉此证明他始终都很“年轻”。 但最近不知是否流年不利,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竟然一个个消失,更可怕的是,每当他看上一个女人,今天还ok,过两天对方就主动say bye-bye了。 为什么?他老了吗? 不,他正当壮年,怎会老! 困惑的男人立刻派人去调查,不用几天,消息回报过来了。 “什么?一个比我年轻又有魅力的男人?”这世上哪有那种人! “什么?他只是和她们作朋友?”这世上哪有那种事! “什么?她们宁愿和他纯作朋友也不愿意和我上床?”这世界疯了! 他打死不相信调查结果,决定亲自去“调查”。 于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个夏日里,他来到纽约中央公园紫藤凉亭附近,远远便瞧见一大群女人围绕着一个年轻男人坐在草地上,几个野餐篮,一把吉他,还有开朗的笑声。 不敢相信! 她们竟然宁愿和那男人一起坐草地吃简便的野餐,也不愿意和他上最高级的餐厅喝香槟吃牛排? 那究竟是怎样的男人?他又是如何甜言蜜语诱惑她们? 龚承鸿忍不住靠近一些以便看清楚、听清楚,然后学起来牢记在心,下回勾引女人的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的女孩,为什么愁眉苦脸呢?”男人突然回身对身后那个瑟缩又平凡的女孩发出温柔的询问,紫罗兰的瞳眸蛊惑般的凝住那女孩,使那女孩不由自主地红了一下脸。 “我……我好丑。” 男人眉峰一扬,忽地勾起一抹邪魅的笑,轻轻抬起女孩的下巴,女孩羞赧的想移开眼却移不开,因为他的紫罗兰瞳孔彷佛有魔力般缚住了她的意识。 “不,我的女孩,你不丑,我注意到了,刚刚有一只小鸟就停在你的肩膀上,为了不愿骚扰到牠,你一动不动整整五分钟,不,你不丑,你是如此温柔,如此善良,真美,所以不必担心,总有一天会有个男人被你的美掳获,诚心诚意愿意为你死,到那一天,你就会知道我说的话没错。” 语毕,他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那女孩捂着嘴脸更红。 “是……是吗?” “相信我!” 于是,那女孩不由自主地丢开愁苦,漾起了笑容。而另一边,立刻有个女人问过来。 “你呢?你也有个愿意为她死的女孩吗?” “当然,”男人表情更温柔。“我爱她,我的生命是为她而存在的!” 羡慕的好几声叹息。 “不必叹息,你们都会有的,都会有个男人他的生命是为你们而存在,但是你们务必要睁大眼看清楚,很多男人都不是好人,千万不要被几句甜言蜜语骗了。” 女孩们不约而同点头,然后…… “唱歌,唱歌,我们最喜欢听你唱歌了!” 于是男人噙着性感的笑容拿起吉他以满足女孩们的愿望,娴熟的技巧,温柔磁性的歌声,不知不觉又引来更多女孩子围绕过来。 七十 几曲终了,男人放下吉他继续和女孩们聊天,起码三十个以上的女孩,有老有少有美也有丑,他却能够很公平的对待每一个女孩子,一个都不曾被他忽视,每一个人都能得到他的注意力。 龚承鸿更不服气了,于是他以严酷的眼光去评量那男人,想在那男人身上找出不及自己之处,但是…… 真难啊! 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俊美英挺,一身高雅的黑色服饰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那邪肆狂狷的魅力。 最令人不甘心的是那男人的魅力是与生俱来的,幽默风趣是天生的,温柔体贴更是本性;而他的魅力却是后天努力堆砌出来的,幽默风趣是学来的,温柔体贴是装出来的,他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愈是比较,他心头的怒火愈是旺盛,不知不觉流露出丑陋的眼神,嫉恨地盯住那男人,恨不得把那男人所拥有的一切占为己有。 然后,由于太过嫉妒,他做出了一件生平从未做过的事。 跟踪男人! 该死,不管走在哪里,那家伙始终是女人注目焦点,而且,更该死了,那家伙居然住在最高级的五星级大饭店。 光线高雅柔和的饭店酒吧里,男人一手烟一手酒,姿态性感得简直让人想一枪打死他。然后,他放下酒杯,抽了一口烟,缓缓转向甫在他身旁落坐的中年男人,见那中年男人脸色难看地点了一杯威士忌后,也转过头来瞪住他。 “你不是美国人。”中年男人指控似的说。 男人淡然轻哂。“我是墨西哥人。” 原来是拉丁男人。“你叫什么名字?”很无礼的询问方式。 “迪卡斯。” “我是龚承鸿。”中年男人傲然报出自己的身分,等待对方露出惊讶,甚至谄媚的态度,没想到对方却仅是淡淡地哦了一下,然后一切归于平静,他的怒火不禁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为什么抢我的女人?”没耐心再多啰唆,他直截了当地杀过去。 “啊!”迪卡斯露出无奈的歉然笑容。“很抱歉,我也不愿意,但是……” “但是什么?” 迪卡斯凝视着酒杯,徐徐转动着。“我很爱我的女人,是她要求我这么做的,我无法拒绝她的要求,所以……” “她为何要求你这么做?”其实不用问也猜得到,肯定是被他玩弄过的女人。 “惩罚你,阻止你。”迪卡斯的回答简单利落。 “她以为凭你就可以惩罚我,阻止我?”龚承鸿不自觉地抬高了嗓门。 “当然。” 听对方那种自信的回答,龚承鸿差点气歪了鼻子,“你在作梦!”他大吼。 “是吗?那么……”迪卡斯又露出令女人疯狂,教男人嫉妒的邪魅笑容,懒洋洋地瞟他一眼。“你敢不敢跟我打赌呢?” “为什么不敢!”龚承鸿毫不犹豫地冲口而出。 吧台后的酒保立刻拉长了耳朵,漫不经心地冲洗玻璃杯,注意力早已溜到吧台前那两位正在上演现代肥皂剧的男人身上。 “那就……”迪卡斯话说的更是慢条斯理。“赌一个月之内你没办法使任何女人跟你上床,ok?” 太侮辱人了! “赌了!” “不用你的财富?” 龚承鸿傲然扬起下巴。“当然不用!”单靠他的男性魅力就足以让一千个女人自动爬上他的床了! “很好。”迪卡斯笑吟吟地朝酒保望去一眼,再瞄向两旁同坐吧台,聚精会神听戏的其它酒客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七十一 有证人,想赖皮的人可是赖不掉的喔! 龚承鸿冷冷一哼。“赌注?”他会让对方为小看他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迪卡斯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再点了一杯龙舌兰,徐徐侧过脸来,眼底的诡谲光芒和唇畔的揶揄笑容都在告诉龚承鸿这是个陷阱,一个早就挖掘好,只等他自投罗网的陷阱。 “很简单,如果你输了,往后除了你打算娶的女人以外,你不能诱惑其它任何女人。” 果然是陷阱! 龚承鸿愤恨地咬紧牙根。 但是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示弱,在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的时候,他绝对不能反悔,否则这会是他生平最大的笑柄。 “可以,你也一样!” “我也一样?”迪卡斯喃喃重复,蓦而放声狂笑。“龚先生,除了我心爱的女人,这辈子我从来没有诱惑过任何女人。” 该死! 为什么他会有种输定了的感觉呢? 龚承鸿懊恼地暗忖,已经开始后悔这场赌约了。 不可能! 这是不可能的事! 龚承鸿狼狈地再灌下另一杯酒,认真考虑要不要去咬那家伙一口,那个混蛋适才第一万次把正在与他聊天的女人“拐走”了。 真是太可恶了! 不管他走到哪里,那家伙就跟到哪里,任何女人只要跟他多说两句话,那家伙立刻拿那副蛊惑的眼神、邪魅的笑容将女人拐走,百试百灵从不曾失灵,任何女人都抵挡不了。 真是太悲惨了,他这辈子尚没有经历过如此悲惨的境遇! 竟然没有半个女人认为他比那家伙更强,他真的老了吗?他不再俊美如昔了吗?他的魅力不再了吗?他…… 完蛋了吗? 拿手帕揩了一下脑门子上焦急的汗水,他又猛灌下另一杯烈酒,两眼仍极力寻找另一个猎物,心中却隐约明白大势已去。 他还剩下多少时间? 十分钟! 遥遥见那家伙对他抬了抬腕表,再比出十分钟的手势,他恨得险些把牙根咬断了。 该死,他要请杀手把那家伙干掉! 蓦而,他两眼一亮,紧紧盯住宴会入口处,那儿刚出现一位他有百分之两百自信把握能迷得住的三十多岁女人,一位西班牙皇室中人,那女人爱死他了! 于是,他不自觉露出得意的笑,信心满满地迎向那女人,而那女人亦如他所料,一见到他便展开欢喜的笑容急奔过来,彷佛初恋的少女。 那家伙输定了! 咦?她干嘛突然停住? 耶?她为何满脸错愕的惊喜? 欸?她为什么转向另一方?转向…… 那家伙! 七十二 而那家伙甚至还不曾察觉她的出现! 他不敢置信地遥视那两个人兴高采烈地用西班牙语热烈地交谈起来,那女人仰着一脸崇拜的表情。 西班牙人最崇拜斗牛士了! 不过这点龚承鸿并不知道,他只能一副蠢样地呆望着他们,直至那家伙离开要为那女人端饮料,途中,那家伙仅停下脚步一剎那,为了提醒他一句话,一句无声的话。 你输了! 搧到达墨西哥市机场,立刻有人来接龚承鸿,并将他送至墨西哥市最豪华的饭店里,在那里,他终于见到逃避他许久的女儿。 四个月前,女儿主动打电话告诉他,如果他不再派人紧追她,四个月后她自然会和他联络并与他见面。现在,女儿果真实现诺言通知他到墨西哥和她见面,但他怎样也没想到女儿居然已经…… “你怀孕了?!”他脱口咆哮。 “是啊!”龚以羚得意地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很健康呢!这两个家伙。” “两个?”龚承鸿尖吼。 “是啊!双胞胎。” “是谁?”龚承鸿失控地怒吼。“究竟是谁竟敢……” “稍安勿躁,爸爸,稍安勿躁,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会带你去见他。”龚以羚笑咪咪地安抚父亲。“要不要先来一杯……哎呀,真糟糕,我好像也染上了他们的口头禅了!” 龚承鸿极为愤怒,可也非常意外,一向没给过他好脸色的女儿居然能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为什么? “爸爸,听说你这两个多月来很……”龚以羚硬憋住笑意。“咳咳,乖啊!” 脸色不由得稍微赧了一下,“我……呃,最近比较忙。”龚承鸿不自在地说。 “是吗?”龚以羚藏起笑,奉上冷饮一杯。“希望爸爸能继续‘忙’下去。” 龚承鸿饮了一口即放下。“那家伙,他要娶你?” “当然,半年前他就要求我嫁给他了。” 龚承鸿精明地瞇起双眼。“为了你将会继承的财产?” “怎么可能?当时他还不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啊!”龚以羚断然否决。“何况他自己也很富有,他是华瑞斯的大地主,这家饭店也是他的。” 龚承鸿点点头。“那么,待会儿你会带我去见他?” “对。” “为何不是现在?” 龚以羚看了一下手表,耸耸肩。“爸爸如果急的话,现在也可以啊!” 龚承鸿立刻起身。“我急。” “那就走吧!” 偷觑一眼龚承鸿迫不及待的表情,龚以羚忍不住又想笑了。 希望他不会被吓到! 七十三 在非斗牛季节里,墨西哥斗牛场少有客满的情况,但这天,八月的非斗牛季节里,墨西哥纪念碑斗牛场再度出现爆满的盛况,场外尚有许多人望门兴叹,因为今天这场斗牛赛是独一无二的。 “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龚承鸿惊愕地环顾四周,为场面的壮观与观众的热烈之情而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孩子的爸爸是斗牛士,为了我,他决定退出斗牛士行列,但他是位很了不起的斗牛士,他的表演是绝无仅有的,所以斗牛界请求他再做一场退休前的最后表演,也就是今天这一场斗牛赛。”说着,龚以羚指指右方不远处。 “瞧,连西班牙皇室都有人特地跑来看呢!还有……”她又指向另一边。“那边是墨西哥、西班牙、哥伦比亚和秘鲁各国所有的资深斗牛士。告诉你,爸爸,这一场斗牛赛不是有钱就看得到的,以后要看他的表演也只能看录像了。” 龚承鸿紧锁双眉。“他真有那么厉害?” “你看了就知道,如果你一声都不叫,我把头摘下来给你!” “我要定了你的头!” “是吗?”龚以羚笑得诡异。“敢不敢打赌啊!爸爸?” 龚承鸿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现在他一听打赌就害怕,他已经输了面子,可不想再输掉其它更多东西了。 “又不是赌徒,打什么赌!”他色厉内荏地拒绝。 “哟,爸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规矩了?”龚以羚调侃地说,就在这时,号角声响起,她忙推推父亲。“开始了,进场式开始了!” 在骑警的引导下,斗牛士、执矛手、扎枪手等陆续进场,频频挥舞着帽子向观众致意,观众的回应是疯狂的,是几乎失去理智的。然后,在狂叫狂吼声中,斗牛士来到龚以羚前方不远。 “爸爸,看,第一位斗牛士就是孩子的爸爸,如何,他很酷吧?” 酷? 龚承鸿狐疑地瞇起眼。他倒是觉得那家伙有点眼熟,却又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不能确定。 “女人都很迷他呢!可是他只对我……咦?他停下来干嘛?哦,拜托,他不会是又想……”龚以羚哭笑不得地接住斗牛士帽,“该死,明明叫他不要再……耶?”看着斗牛士帽子里,她大大愣了一下,骤而狂笑,拿出塞在里面的内裤,黑色的。“天哪!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斗牛士朝狂笑的她抛过来一个飞吻,再走过去。 龚承鸿看看斗牛士帽,再看看那条内裤,虽然很好奇,但还是觉得这种事好像不问比较好。 未几,斗牛赛开始了。 这是龚承鸿第一次观赏这种表演,所以看得津津有味,也觉得这种表演确实很惊险,但还不至于令人惊叫。 “屠牛仪式开始了,他必须在十五分钟之内杀死那头牛,爸爸,请你仔细看着,到了最后一刻,你会深刻的了解到这世上除了他,再也没有其它人敢做这种死亡挑战。” 龚承鸿一径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直至见到场中的斗牛士动也不动地面对狂奔而来的怒牛,他不禁开始紧张了……更紧张了……紧张到了极点…………然后他发现自己跟所有观众一样跳起来发出惊骇的尖叫…… 当观众发出惊天动地的疯狂喝采声时,他才惊魂难定地砰然跌坐回原位──幸好他没有打赌。 “爸爸,如何?他是不是很厉害呢?” 厉害? 不,那家伙是不要命了! 当龚以羚迎向那位斗牛士热情拥吻时,龚承鸿尚不觉得有何不对劲,直到那位斗牛士放开龚以羚,面对他露出邪魅的笑容时,他才呆了一下,旋即跳起脚来发出狂怒的咆哮。 “是你!” 迪卡斯换上歉然的笑,“很抱歉,龚先生,我说过我很爱我的女人,”他俯眸凝视怀中的龚以羚。“她的要求我实在无法拒绝。” 龚承鸿恶狠狠地瞪向女儿。“原来是你?” 龚以羚毫不畏缩地迎向父亲愤怒的目光。“没错,是我,怎样?” 狮眼对虎眸,龚承鸿与龚以羚对峙好半晌,终于,龚承鸿不得不败下阵来,谁教他只剩下这个女儿可以为龚家留下后嗣呢! “罢了,算我栽了。”他没力地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任何时候都可以,只等你的签名。” “那就赶快拿来给我签,”龚承鸿望着女儿的肚子。“我可不想让我的孙子成为私生子。” “这个嘛……”狡黠的眼珠子又在乱转了。“爸,要不要跟我交换个条件?” “什么条件?” “把你的财产分给我们一半,我就让这两个孩子其中之一姓龚,如何?” 双眸一亮,“你愿意让你的孩子姓龚?”龚承鸿兴奋地大叫。原以为这件事要跟女儿推上好一阵子太极拳,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来了。 “一半财产。”龚以羚提醒他重点。 “成交!”龚承鸿慷慨地应诺。钱随时可以再赚,承继的子嗣却不是轻易能获得的。 龚以羚与迪卡斯欣喜地相对一眼。 成功了! 七天后,一场空前浩大的婚礼在华瑞斯的瓜达卢佩大教堂里隆重举行,所有的华瑞斯居民皆是这一场盛事的来宾。 带着丰厚惊人的嫁妆,龚以羚欢欢喜喜地嫁给了迪卡斯。 同一时刻,基督圣血山下的秘密研究所里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咦?a36号的资料怎么全都不见了?” “什么a36号?” “就是由你负责养育,后来变成妖怪的a36号,也就是‘捉妖’行动的第一号目标啊!” “由我负责养育?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这件事?” “你……老年痴呆了吗?” “胡说,我才五十二岁,老年痴呆还轮不到我!” “那你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你还……耶?连检体都没有了,怎么可能,我记得还有一些啊!” “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算了,a36号大概早就死了,要他的资料也没用,没了就没了,无所谓。不过明天就要开始制作e号复制人了,你最好赶紧把资料整理好以备用,我去看看刚捉回来的c8号和d17号的情况。” “……奇怪,a36号……有这么一号试验品吗……” 终曲 “爸爸、妈妈,我们要走啰!” “给我站住!” 迪卡斯瞪住面前一列套上骷髅服装的鬼怪──七岁的双胞胎儿子、女儿和五岁的小儿子,觉得自己就快昏倒了。 “你们打算去哪里?” “今天有亡灵节游行啊!”大儿子代表回答,弟弟妹妹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迪卡斯颔首,“参加游行?没问题,可是……”咽了口唾沫。“你们打算就这样去?” 三人相互看看,同时展露出洋洋得意的笑脸。 “对啊,大家都说很酷耶!” 大家? 眼前一阵晕黑,迪卡斯忙闭了闭眼。“请问一下,你们所谓的大家……是指谁?” “大家?就是指大家啊!”大儿子困惑地说。“昨天我们已经在市区里绕了一圈,大家都说好酷耶!还争先恐后跑来问我们是如何打扮的,我们都说是妈妈帮我们打扮的,他们都好羡慕ㄋㄟ!” 连忙扶住旁边的柜子,“你们……”迪卡斯声音沙哑地低喃。“昨天已经用这副模样在市区里绕过一圈了?” “没错!” 迪卡斯两眼一翻,呻吟。“让我死了吧!” 三个孩子不解地面面相觑,不明白父亲为何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爸爸,你生病了吗?” “快了!”迪卡斯继续呻吟。“不只生病,我快死了!” 孩子们不安地相觑。“爸爸,你……你不是说真的吧?” “我不是一再告诫你们,”迪卡斯忍耐着,想要跟孩子们讲理。“绝对不可以这副样子出去吗?” “可是妈妈说可以啊!”大儿子委屈地辩驳。“只有亡灵节可以,妈妈明明是这么说的嘛!” 妈妈? 也就是…… 原来凶手是那个女人! 迪卡斯蓦然回身大吼。“以羚!”吼完才发现自己怒吼的目标就在他身后,还伸着两根手指头堵住耳朵龇牙咧嘴。 “叫这么大声干嘛?我就在你后面啊!” “你这女人,”迪卡斯咬牙切齿。“为什么让孩子们……” “有什么关系?是真的很酷啊!”龚以羚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们快去吧!”随即又改为招手。“啊!回来,回来,麻烦你们,爪子先给我收回去!” “妈妈,”三个孩子异口同声抗议。“我们会很小心不会伤到别人的啦!” “不行,收回去!”龚以羚以毫无置喙余地的口气命令。“红眼睛,可以,白头发,可以,獠牙,也可以,就是爪子不行!” 三个孩子同时噘高了小嘴,“可是这个最酷说!”各个不满地嘟囔着,满心不情愿地各自缩回十只可爱的小利爪。“那比赛的时候呢?” “比赛的时候嘛……”龚以羚想了一下。“上台的时候可以,下台就得马上收回去。” “知道了。” “好了,快去吧!好好玩啊!”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出门了,龚以羚满脸笑容地转回身,僵住。 “啊!亲爱的迪卡斯,”她赶紧换上谄媚讨好的笑容。“请问你为什么黑着一张帅帅的脸呢?” “该死,别给我装蒜!”迪卡斯怒吼。“你为什么……唔!” 眼见他好像是真的光火了,龚以羚急忙嘟上自己的唇去堵注那张喷火的口,片刻后,迪卡斯即忘了孩子们的獠牙利爪,忘了一切,回以更狂猛的热情。 嘻嘻,灭火成功! 一个钟头后,寝室里,龚以羚满足地睡在丈夫光裸结实的胸前,而迪卡斯则一手枕在脑后,一手环住妻子,两眼怔愣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迪卡斯。” “嗯?” “没有人会在乎的。” 没头没尾的话,迪卡斯却很明白妻子在说什么。 这些年来,利用龚承鸿分给他们的一半财产,他潜心致力于建设华瑞斯的环境与经济发展,消除了华瑞斯的贫民区,让华瑞斯的每一位居民都拥有安定富足的生活。 如今,华瑞斯见不到半个贫民,每个人都有稳定的工作,所有的学龄儿童都乖乖的待在学校里做他们应该做的事──学习,不必工作也不必乞讨。 两年前,在州民的极力推举下,他膺任奇瓦瓦州的州长,更将他的努力范围扩大到整个奇瓦瓦州,他更忙碌了,但眼见成果一点一滴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更有说不出的满足。 “其实你自己也心里有数,华瑞斯的居民们几乎都知道事实是什么,但是他们并不在意,因为你的付出已经换得他们全心的拥戴,他们爱你,迪卡斯,真心真意的敬爱你!” 迪卡斯没有吭声,但他的唇畔悄悄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迪卡斯。” “嗯?” “孩子们也好爱你。” “唔。” “还有……” “嗯?” “我更爱你。” 迪卡斯依然不发一语,他轻轻叹息,心满意足的叹息。 就算他是妖怪又如何? 所有人都爱他,妻子最爱他,还有谁能够比他更幸福的呢? 没有。 即使是人类,也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幸福! 他是最幸福的妖怪。 这就足够了! ──全书完 写在故事前 什么是妖怪? 最简单的说法大概是:非人怪物。 但妖怪这种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于这世上? 存在? 抑或不存在? 「妖……妖怪!不!不要!你……你别过来,别……别过来……」 妖怪? 「……」鲜红的瞳孔、雪白的发丝、长长的獠牙、锐利的刃爪,-自己也无法否认自己是妖怪。 「……太可怕了,你太……太可怕了,别过……过来,千万别过来啊……」- 可怕? 「……」是,-是很可怕,但-比她更害怕呀! 「……别过来,求……求求你,不要……不要伤害我,求求……求你……」 伤害她? 「……」不,-一点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有人会相信-说的话吗? 「……看在老……老天的份上,快走开,别……别靠近我,别伤……伤害我,求求你,快……快走,别再靠……靠近过来了呀!」 就算-真的会伤害人,也不可能会伤害她呀!因为…… 「……妈妈……」 「不!我不是你妈妈,我不是!我……我只是照顾你的人而已,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你是这种妖……妖怪,先前就把……把你掐死了!」 不是-的妈妈? 「……爸爸?」 「他……他当然也不是你爸爸,他只是负责……负责教导你!」 「……」原来如此,所以现在她们知道-是妖怪,她们就要杀死-了? 「别再……过来了,妖怪,快……快走开呀!」 走开? 对,-必须快走……不,逃,-必须赶快逃,否则她们就要杀死-了! 于是,妖怪慌慌张张的逃走了。 好半晌,畏缩在角落里的女人确定-不会再回来之后,她才敢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抚着胸口刚喘过一口气来,走道另一头始气急败坏地赶过来一大票又拿猎枪又挥舞着电击棒的人。 全都是慢半拍的可恶家伙! 「-呢?」 「走了,好险,我以为-会伤害我,吓……」 「该死,-怎么可以让-离开,要是-出去伤害人怎么办?」 开玩笑,要她一个女人单独阻止那个妖怪? 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过来阻止? 「可……可是我害怕呀!-那个样子实在太可怕了,你……你们看!」 顺着女人手指方向,十几双眼不约而同地转至另一边,那儿有两只体型硕大的獒犬,身首分家,肚破肠流,死状奇惨。 「-就这样一手一只轻而易举地拧断了-们的脑袋,你要我怎能不害怕?」 「该死,真是该死!这下子我们非得派人出去把-捉回来不可,否则要是出事的话,问题就大条了!」 「要……要杀了-吗?」 「不管是要杀了-或如何,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捉回来,即使是得花费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非把-捉回来不可!」 「找外人?」 「不,这件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找自己人,年轻一点的,而且要尽快!」 「多快?」 「最好明天就开始,明天即刻展开『捉妖』行动,务必把-捉拿回来!」 毕竟,妖怪是不属于人群的,不是吗? 第一章 烧焦的热。 七月,正是德州最闷燥的季节。 死寂的午后时分,愤怒的烈阳以所向无敌之姿无情地鞭笞下来,咆哮的热浪形成平地上的水影,唯有单调的引擎声轮转在辙印累累的公路上,冒着一阵阵可疑的蒸汽,扬起一片令人灰头土脸的尘云。 虽然巴士里有空调,但凝望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沙漠荒原,沙丘隆起于大地之间,龚以羚仍不由自主地喘着气,终于明白想要在白昼的沙漠里看到活蹦乱跳的生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放眼望去仅有一株株搔首弄姿的仙人掌动也不动地伫立在漫天黄沙里卖骚,周围点缀着一丛丛滚草、豚草、蛇草及曼陀罗,焦黄而悲伤,远处高高低低的丘陵似大海波涛涌向天边,这一片荒芜的景致比可口可乐的巨型广告招牌更明显。 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景色依旧,蓝天与枯地,仙人掌依然满身刺,没有半只鸟停下来唱歌,没有半朵花冒出来飘香,连白云也懒得动一动,彷佛巴士只是在原地跑,笔直的道路前方是永无止尽的终点。 这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更不适宜列入休闲旅游地点之一。 「我真是疯了才会跑到这种地方!」她自言自语地喃喃嘀咕,「不过……」无奈地喃喃自语。「也只有到这种地方来,他们才找不到我。」 「-是离家出走的?」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声音,她不禁吓了一大跳,转眼一瞧,原来是走道另一边的墨西哥女人不知何时跑来她身边坐。 她的英文腔调真奇怪。 龚以羚心想,同时不置是否地耸耸肩。「我是来找工作的。」不过很好听。 「到哪儿?」 「艾尔帕索。」美国境内最偏远的城市。「我听说有色人种在边境城市比较好找工作。」 墨西哥女人打量她。「-家里需要-赚钱回家?」 龚以羚也不甘示弱地瞪大两只乌溜溜的眼打量回她。 「不需要,但我必须养活我自己。」 眉眼深邃,微笑妩媚,就如同之前所见过的每一个墨西哥女人,她不得不承认几乎所有的墨西哥女人都拥有令人无法忽视的美貌,起码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见过半个丑陋的墨西哥女人,虽然皮肤黝黑了一点,不过和非洲人一比,其它有色人种都只能站一边去自卑,再眼花撩乱的颜色也比不上一个黑字。 「-几岁?」 「十八。」 墨西哥女人点点头,彷佛同意她的年龄已经可以独立了,然后叹息。「可是现在时机不对了,以前那儿的确是有很多工作机会,但是现在……」她顿住,又问:「-是华人?」 龚以羚又耸肩。「华人,美国人,随便-说。」 「可是-看上去像华人。」 墨黑的乌眸乌发,五官明丽端秀,那一对东方人特有的杏眸清莹澄澈,有几分倔强,几分率性,几分直爽,还有几分俏皮的神采,在牛仔裤t恤包裹下的高挑身材苗条优雅,曲线曼妙。 龚以羚无法否认自己的外表,但仍不认输地立刻纠正对方的口误。 「不,我看上去像东方人。」 「也对。」墨西哥女人再次点头。「那-最好说-是日本人,千万不要说-是华人。」 「为什么?」华人又是哪里不对了?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墨西哥女人再度吐出无奈的叹息,「艾尔帕索与格兰德河对面的华瑞斯同样是美墨边界上最大的贸易城市,墨西哥那边的华瑞斯甚至比美国这边的艾尔帕索更繁荣,但是……」她露出苦笑。「自两、三年前开始,那些跨国公司纷纷关闭设置在美墨边境上的保税加工出口工厂,成千上万个工作机会就这样平空消失了……」 「这又关华人什么事?」 「他们改到中国去设立工厂了。」 「那也不能怪华人呀!」龚以羚就事论事地反驳。 「我知道,但是……」墨西哥女人苦笑。「当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天气很好他也要抱怨。所以-千万不要说-是华人,大部分的工作机会都已经被华人抢走了,-还要跑来跟他们争剩下来的少数机会,他们会很生气的。」 的确,这种情况确实令人不爽,不过这里总还是美国吧?大家一起公平竞争有什么不对?墨西哥人自己不也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抢美国人的工作。 「可是……」 「各位先生小姐们,梭诺拉到了,要继续上路的可以下车休息十五分钟,但请准时回车上来!」 一听到司机大爷的宣布,龚以羚立刻吞回她的辩词,唬一下跳起来。 「我要下车。」她喃喃道。「再不下去走走,我会抓狂!」 想千里渡越美国的方式有许多,灰狗巴士是其中最方便节约的一种,虽然比较慢,而且巴士内也没有多余空间让-偶尔跳跳迪斯科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更不如火车那般舒适,但搭乘灰狗巴士也有个非常特别的地方是火车绝对比不上的。 每隔一段时间,巴士就会进入一个车站让客人下车方便或四处溜达一下,有人下车,也会有新的客人上车,甚至还会换车或换司机,因为这样,坐灰狗巴士可以见识到许多美国风光表相下的真实面貌。 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一条街的繁华,几间破房子从头看到尾不用三分钟,小得可怜。 于是,此生没见过这种迷你小镇的人脑袋里不由得浮现出疑问── 这里仍然是美国吗? 孤零零地住在这种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除了加油站以外什么也没有,他们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喝汽油? 或者德州电锯杀人狂就住在这儿? 不过当龚以羚持着怀疑的眼光环视周遭之际,四周寥寥几位小镇镇民同样也当她是天上掉下来的外星人似的盯住打量不已,她才两只眼,当然拚不过人家好几对x光,害她一阵不自在,赶紧低头看看自己是不是石门水库没关好,或者胸前少扣一颗钮扣开了天窗。 「这里的人多半都没有离开过这里,」随后下车的墨西哥女人在她后面解释。「而东方人又极少打这儿经过,所以他们很好奇。」 「猜想得到。」龚以羚咕哝,讪讪地自我解嘲道:「不过他们永远看不出来我把章鱼脚藏到哪里去了,我敢跟-打赌!」 墨西哥女人噗哧失笑。「-真有趣。」 龚以羚耸耸肩,先到加油站的盥洗室排队上厕所,再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可乐,才刚喝到一半就到了上车时间,大家纷纷回车回座位,那位年轻墨西哥女人依然坐到她身旁来。 「既然墨西哥人这么讨厌华人,-又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龚以羚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出门在外,多疑才能保得万年身。 「我在达拉斯帮佣,夫人是华人,她对我非常好,不但薪水比一般帮佣人高,而且一到假日就会补贴车钱赶我回家,也不忘买一些小礼物让我带回去给孩子,她总是说孩子们没有妈妈陪在身边好可怜。所以……」墨西哥女人微微一笑。「我一点也不讨厌华人。」 「哦!」龚以羚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的警戒心太强了,因为我在圣路易被人家骗得身上只剩下三十美元,我可不想连这三十美元也被骗走了。」她坦诚地表示自己的歉意。 「不,-没错,」墨西哥女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在美墨边境城市被扒、被骗、被抢、被偷的情况很多,-是得小心一点。」 「我叫以羚,」为了回报对方的亲切,龚以羚主动先报出名字。 「以琳?」 「不,以羚。」 「以……琳?」 「不,是以……算了,以琳就以琳-呢?」 「露意娜,」墨西哥女人笑得爽朗。「二十七岁,四个小孩。」 「四个?」龚以羚惊呼,吐了一下舌头。「好厉害!」 「我在想,如果-坚持一定要到艾尔帕索找工作,身上钱又不多,那-最好先住到我家来,」露意娜好意的提出邀请,充分表现出墨西哥人的热情好客。「-要知道,艾尔帕索的工作真的不好找,也许住上两、三个月都找不到工作哟!」 龚以羚脸上喜色飞闪。「-住在艾尔帕索?」太好了,可以省下住宿费了! 「不,我住华瑞斯。」 「华瑞斯?」喜色黯然沉褪。「我没有办签证。」 「这……」露意娜蹙眉略一思索。「-是拿哪一国的护照?」 龚以羚迟疑一下。「美国护照。」 露意娜的神情很明显地放松了。「那就没问题了,从艾尔帕索到华瑞斯根本不需要经过海关手续,而且由于很多美国年轻人没事就跑到墨西哥去,每逢周末也有不少美国人专程到墨西哥购物,所以只要是拿美国护照的人,回来的时候也不会受到严格的盘查。」 「为什么?」龚以羚一脸不解。「-说的美国年轻人为什么会没事就跑到墨西哥去?」 「因为未满二十一岁的他们可以在墨西哥正大光明地饮酒作乐。」 原来是想尝尝违法的滋味,不过…… 墨西哥? 真驴啊!原来到墨西哥不用签证,这样就不必担心会被他们找到了嘛!因为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跑到墨西哥。 对,这样更好,就躲到墨西哥去吧! 位于落矶山脉群山之间的艾尔帕索恰如一条通道连接美国与墨西哥,许多墨西哥人每天到艾尔帕索来打工,因此走在艾尔帕索的街道上,英语并不是最常听见的语言,反倒是西班牙话满天飞舞。 背上背了一个背包,手上也拎着旅行袋,龚以羚一路紧跟在露意娜身边,扬着一张好奇宝宝的脸东张西望,未几即发现有几个颈项上挂着照相机的人。 「这里的观光客是来看什么?」 「他们要到华瑞斯去看赛狗。」 「赛狗?」那是什么?世界狗选美比赛? 「不过赛狗还是没有斗牛那么刺激。」 「斗牛?墨西哥也有斗牛?」那不是西班牙的特产吗? 「当然,不过十月才开始斗牛季,这种时候在墨西哥要看斗牛只能到拉巴斯去看每个月一次的斗牛表演,但老实说,那实在没什么看头,骗骗观光客是够了,墨西哥本地人根本看不在眼里。」 因为正巧碰上下班时间,走没两步她们便被一大群墨西哥人包围住簇拥着挤向边界桥,桥上还有好几个墨西哥孩子拿着各种商品向观光客兜售,不过几分钟,投下通桥费后,龚以羚便莫名其妙地踏上了墨西哥的领土。 原以为会看见如同西部电影里那种贫穷的边界小镇,破败的旧石屋,粗糙的砂石路,黝黑的小孩子在漫天风沙里奔跑嬉戏,大孩子争先恐后围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讨钱,店家里的老板挂着谄媚的笑脸大叫着跑出来拔河。 「wee,amigo!」 一人一边拔得-差点真的分给他们一人一半。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看到类似这种场景,但眼前的事实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入目所及既没有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也不会一张嘴就吃进满嘴风沙。宽广整齐的柏油路两旁伫立着新旧并立的矮层建筑物,大部分都是民俗手工艺品店、陶器店和酒吧餐馆。 还有许多墨西哥小贩肩上挂着各色小工艺品,鼓起如簧之舌对观光客推销他那「举世无双霹雳无敌」的货品,几个墨西哥女人推着堆满仙人掌果实的摊子高声叫卖,放眼望去净是被阳光晒黑的皮肤衬着雪白的牙齿,深邃的五官上满布热情的笑容,乐天知命写在每一张淳朴的脸上。 转眼,道路树下也有三、四个十几岁的少年在那儿卖唱,满不在乎地唱,自得其乐地唱,不让人觉得他们可怜。 「他们唱得真好听。」龚以羚不自觉地喃喃道。 「墨西哥人天生是歌唱跳舞的好手。」 露意娜微笑着牵住她的手往右边巷道里走进去,七拐八转,走着走着,经过密集而拥挤的中下阶层住宅区,走着走着,走出了石墙市区,走着走着,龚以羚的眼睛也愈睁愈大。 真是伟大! 现在,她终于见识到类似电影中的场景了,斑驳的建筑,搭得乱七八糟的破烂违建摇摇欲坠,看上去好像一根手指头点过去就足以令它们崩溃瓦解了,坑洼不平的砂石路旁净是成堆的垃圾,苍蝇蚊子满天飞,蟑螂老鼠到处爬,道路尽头隐约可见炽热泛黄的奇瓦瓦沙漠,就像所有国家的贫民窟,肮脏又破落。 「露意娜,-家……」她原想问露意娜家里有办法多她一个人住下吗?然念头一转,立刻改口问:「-丈夫会允许-这样未经他的同意便带个人回去住吗?」 露意娜回眸,禁不住又笑了。「传统的墨西哥男人除了新婚之夜以外,他们都得听命于妻子,如果-有注意到的话,应该会发现许多墨西哥丈夫都走在妻子身后。」 她当然注意到了。 「咦?原来那是夫妻吗?我还以为那是工人跟随在雇主夫人身后呢!」 「不,那是夫妻。」露意娜大笑。「而且墨西哥女孩十几岁就得出去工作赚钱养家或独立,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点小忙,马可应该不会反对。」 话落,她停在某栋屋前。「到了。」 龚以羚毫不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屋子就如同她想象中那样破败窄小,再进去一看……更意外了,居然还有隔间。 「-可以和孩子们睡在一起。」露意娜指着后头那间房,然后注意到龚以羚的脸色,不禁迟疑地放下手。「呃!或许……或许-住不惯这种地方?」 「不不不!」龚以羚慌忙摇手。「我住过更糟糕的地方……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天哪,她真想甩自己一个耳光! 「不要紧,」露意娜不以为意地微笑。「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可以搬到好一点的地方去住了。」 「呃!-的孩子们呢?」龚以羚忙着想转开话题。 「应该在市场帮他们父亲的忙,马可白天在市场卖水果,晚上在餐厅工作。」露意娜热心地帮龚以羚把旅行袋放到孩子们的床上。「睡这儿,可以吧?」 「当然可以!」龚以羚感激地握住露意娜的手。「谢谢-,露意娜,谢谢-,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的。」 然而最教她大感意外的是,露意娜的丈夫马可见到她不但没有生气,还高兴得很。 「-在找工作?太好了,我们餐厅有三位女侍一起请假,简直快忙翻了,-就先来帮一下忙吧!晚班可以吗?」 就这样,短短一天之内,龚以羚不但得到了一个朋友,也找到了住处和工作。 啧啧,运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呢! 马可工作的餐厅叫「斗牛士」,午前十一点开始营业,半夜三点休息,分日夜两班,纯墨西哥装潢,供应辣得吓死人的纯墨西哥餐点,还有墨西哥合奏乐团的热情演唱。 打工经验丰富的龚以羚在一天之内就熟悉了她的新工作,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不外乎是招呼客人,送餐饮结账单之类的,虽然她不会西班牙语,但由于餐厅的客人多半是观光客,只要会一口流利的英语便绰绰有余了,不到十天,她便驾轻就熟得彷佛她早已在那边工作一、两年了。 不习惯的是那些猪头客人。 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年轻美国人既傲慢又像一条条争相发情的狗,看也不看一眼餐厅精心制作的佳肴,更充耳不闻表演台上的歌唱演奏,只忙着一手挥舞着华盛顿的人头,一手摸一把那个女侍的屁股,吃吃这个女侍的豆腐,最爱听女侍们装模作样的尖叫。 她终于知道餐厅里的女侍为什么老是请假──被这些家伙们拐去「玩」了,纵使她们明知道他们说的只不过是腻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但还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哪一回就有机会到美国去过好日子了,就算不行,多塞几张华盛顿的人头到胸罩里也好。 「小姐,陪我过两天,说不定我有办法安排-到美国工作喔!」 她才刚从美国逃出来,干嘛还要回去自投罗网? 「很感激您的好意,先生,不过我在这边工作的很愉快,并不想换工作。」 「或许-愿意带我到各处游览,我可以……」 她又不是导游! 「诚心建议您,先生,华瑞斯有专业导游,他们一定比我更能胜任导游这份工作。」 「那么如果我想邀请-参与一项既刺激又……」 男人就是爱刺激! 「斗牛,先生,拉巴斯每月一次的斗牛表演保证能满足你们男人的嗜血心理,本餐厅备有交通地图待索,需要我拿一份给您吗?」 幸好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遭碰上,没那么容易被几句骗小孩的话拐去,无论那些美国富家大少爷们投出多少诱惑球,她总是能老神在在地一球接一球的打回去,支支全垒打,无动于衷地把他们当成一只只猪头打发掉。 不过男人就是这么贱,愈是得不到就愈是不甘心认输,不服气之余竟然打起赌来,于是他们的诱惑手段也逐渐变本加厉,夸张到令人哭笑不得的程度。 「陪我一天,这颗一克拉钻戒就是-的!」 听得好笑,龚以羚差点没嗤之以鼻地哼给他们听。 「抱歉,先生,我最讨厌钻石了。」 「陪我一天,外面那部法拉利就送-!」 「抱歉,先生,我没有驾照,要你的法拉利干嘛?推车练体力?」 「陪我一天,我就娶-!」 「抱歉,先生,您喝醉了,要不要我请吧台帮您调杯醒酒汁?」 如果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她倒是很愿意拿这些只会吃喝玩乐泡妞儿的公子哥儿们当沙包来练练拳头,但既然应付这种赖皮烂货也是工作项目之一,她只好硬挤出一脸灿烂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吞下满心的厌恶感,等待下班后再找个时间来好好想象一下:亲手把那些大少爷们拆成一百零八块究竟会有多快意? 不过每个人都有他的耐心底线,而龚以羚的耐心底线就在她每个月的那一天──那一天不管什么事她都无法容忍! 从第一回开始,她家大姨妈来拜访的模式就不曾改变过,第一天,浑身不对劲,大姨妈不情不愿地点点滴滴来报到,提醒主人「血战」即将开始;第二天,头昏昏脑胀胀,浑身直冒冷汗,小腹绞痛得彷佛有人拿搅拌器在里面打蛋汁,鲜血更像瀑布一样狂泄不已,不到一个钟头便得上盥洗室报到一趟,否则非出糗不可,所以这天她照惯例会穿上黑色的裙子或长裤,以免一个疏忽造成难堪到不行的场面;到了第三天,一切疼痛流血会在两个钟头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也会因为失血过速造成严重的贫血现象。 第一、三天她还能忍耐,但第二天就是有人送金山银矿来给她,她都无法容忍对方的骚扰,更何况是那种无聊人士的搁搁缠。 去死吧! 「以琳,-的脸色很苍白,要不要请一天假?」马可满眼关心地端详她。 「不用了,」龚以羚想摇头,忙又停住,免得自己先一个晕头转向跌进酒桶里去作药酒的泡料。「今天汀亚娜她们两个也没来,客人又这么多,如果我也请假的话,你们一定会忙得跳楼。」 「-放心,这里的楼不够高,跳了也不会死。」马可幽默地说。「不过-说的没错,今天客人特别多,尤其是女客人,因为迪卡斯回来了。」 「谁?」龚以羚无意识地顺口问,暗地里努力命令自己忘却肉体上的不舒适。 「迪卡斯,常来餐厅里客串表演的歌手,他的吉他弹得一级棒,歌声更足以使所有女人跪在他面前任他为所欲为。」 「哦!」龚以羚根本没听进去马可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脑袋愈来愈晕眩,小腹痛得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我该去工作了。」天哪!从来没这么痛过,明明已经吃过止痛药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真想躺下来-一下眼…… 不,绝不能躺下来,根据过去的惨痛经验,这一天她要是躺下来,必然会一觉睡到出血停止,即便是圣母玛丽亚降临也叫她不醒,不清楚状况的人看见了肯定会以为她被谁杀得满身是血,吓坏别人也吓坏她自己,搞不好她醒来时已经被放在解剖台上等待验尸了! 「好,不过-要答应我,有什么不对一定要说出来,-可以到后面的储藏室去休息一下。」 「没问题。」等她死了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然后,她就在昏昏沉沉中开始工作,也没有注意到表演台上不再是往常表演的合奏乐团,只觉得有一股低沉柔和的歌声幽幽传入耳内,奇异地减缓了她的痛苦,餐厅里也比往常安静,大部分客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醉在那醇厚磁性的歌声中。 大部分,不是全部。 「先生,」龚以羚忍耐着把那只好像海星一样,大剌剌地扒在她臀部的狗爪抓开,「请问你还要点些什么?」并忍气吞声地询问狗爪的主人,一个倨傲的金发年轻人。 不到一秒钟,狗爪又回到原位,还加上抚摸的动作。 「只要-答应陪我一天,我就告诉。」 海星会爬吗? 「先生,如果你不想点任何东西,请别胡乱招手,我们可是忙得很呢!」龚以羚啼笑皆非地再次抓开那只狗爪。 依然不到一秒钟,狗爪又贴回原位。「我当然要点东西,可是-必须先答应陪我出去一天,我才要告诉。」这回不再只是单纯的抚摸,而是粗鲁的又捏又揉。 她又不是面团! 「真是够了,先生,我没空陪你在这儿胡闹,」龚以羚咬牙切齿地再把那只狗爪拉开她的臀部。「你要是不想点东西,那我要走了,我还有好多工作呢!」 「我还没点过东西-敢走!」金发年轻人沉声威胁。「我会向-们老板申诉说-这个女侍傲慢又自大,要他开除-!」 「谁理你!」龚以羚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即转身要离去。 没想到对方竟敢说走就走,金发年轻人拉不下脸来承受这种轻视,立刻借着三分怒意和七分酒意,自以为潇洒地伸手锁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回带,龚以羚惊呼一声差点如他所愿地跌进他怀里。 幸好她反应够快,及时用另一手抵住桌面,却又因为势子太猛而撞翻了水杯,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水都泼洒至金发年轻人身上,后者又惊又怒地跳起来,三分怒意已然扬升至十分。 「太过分了,-这婊子!」他口不择言地怒吼。「竟敢……」 婊子?他竟敢叫她婊子? 够了!她的忍耐到此为止! 「竟敢怎样?」她吼得更大声,并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全泼到他脸上去,「这样吗?还是这样?」再将色拉盅也摔到他身上。「为什么不敢?对付你这种色狼就是得这样!告诉你,我还敢这样!」 龚以羚用力拉开他衣领,把一整盘红辣辣的猪肚全倒进去,然后得意洋洋地拍拍手,再傲然回身想来个漂亮的光荣退场,不料转势太快,眼前骤然一阵黑,双腿一软,恰好跌入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里。 啧,好逊的退场! 第二章 夕阳余晖映照着浩瀚无限的荒芜,贫瘠的土丘上荡漾着一片五颜六色的水气,千百年来始终不变的苍凉,腰干挺直的仙人掌总是默默相对,蓦然,一阵沉稳的引擎声自绵延的道路那头呼啸而至,瞬间划破寂静的天际,转眼又呼啸而去,这一片荒凉再次被遗弃于后。 那是一辆优雅修长的双门bmw,纯黑色,在晚霞中闪耀着墨色光华,于第一颗星辰乍现的那一刻驶入华瑞斯城内,几个漂亮的转弯,徐徐停至餐厅侧门。 一位如同跑车一样优雅修长的男人徐缓地下了车,脑后扎着一支短短的马尾,纯黑色墨镜,纯黑色领巾,纯黑色衬衫,还有纯黑色的紧身长裤,一身的墨黑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邪气,那种会迷得女人神魂颠倒的邪气。 悠闲自在地进入餐厅侧门,穿过厨房,在众人的欢迎声中,他愉快地与厨房内的工作人员打招呼。 「嗨,培亚哥,你又发福了!」 「迪卡斯,有受伤吗?」 「你说呢?」 「没有?哈,我就知道了,六百场,又创下新纪录了!」 「你又跟人家打赌了?」 「我是想啊!可是谁愿意跟我打这种稳输的赌?」 「你老婆啊!」 戏谑的哈哈大笑中,迪卡斯离开厨房循着通道走向店长办公室,没想到半途便碰上他所要找的人──店长维克多,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难兄难弟之一,黝黑健壮,唇上一撇胡髭,非常性格。 两人欢天喜地的相互拥抱一下。 「迪卡斯,回来了!」 「是啊!十天后还要上场,现在先回来休息一下。」 「那么,今天晚上要上台吗?」维克多期待地问。 「明天晚上吧!」一提到上台,迪卡斯的视线便下意识地溜向餐厅里。「怎么样,最近生意如何?」 「老样,生意好得不得了,特别是暑假期间,你也知道,那些美国年轻人就爱上这儿来玩。」 「确实。」迪卡斯漫不经心地应道,注意力透过玻璃门集中在餐厅内表演台前的桌位,那儿有两桌年轻客人缠着一位女侍不让她离开。「那是谁?」 维克多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你说以琳吗?十八岁,日本人,在这儿工作才三个星期,非常勤快的女孩。」 「长得不错,而且……嗯!气质非常独特,很……吸引人。」 吸引住他了吗? 维克多注意到迪卡斯流露出奇特的表情,并非怪异,而是不曾见过,所以奇特,所以令他感到好奇。 「那当然,否则那些大少爷们干嘛缠着她?」 迪卡斯倚在门边上,悠然地点起一根烟,继续朝餐厅内张望。 「她……很『忙』?」 二十年老友,维克多很清楚他在问什么。「那要看你对忙的定义是什么,如果你是指工作方面,她确实很忙,虽然是晚班工作人员,但只要日班缺人手,她随时愿意过来支持,你知道,其它女侍常常请假。至于其它嘛……」 他耸耸肩,也倚向另一边门框。「没有人请得动她,无论对方提出多么高昂的代价,她始终坚定立场拒绝陪伴任何客人出外游玩,所以那些年轻人开始拿她打赌,赌谁能先把她约出去『玩』一晚。」 「是吗?有趣的女孩。」迪卡斯喃喃道。「不知道她是被男人伤害过,或者是天生不信任男人?」 「怎么,你也想赌赌看?」 「我?」视线终于拉回来移至眼前的人身上,迪卡斯优雅地抽了一口烟。「不,我从不拿女人打赌,这太不尊重她们了。」 维克多叹着气摇摇头。「你那样就算尊重她们?」 「我以我的方式尊重她们,而她们也很满意,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总有一天你会踩到地雷的。」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维克多善意地警告他。 「等踩到的时候再说吧!」迪卡斯扬起不在乎的笑。「嗯!再想想,我还是今天晚上就上台唱一场吧!反正我也不累。」 维克多挑了挑眉,随即又无奈地摇头。「那我最好让人放风声出去,再警告培亚哥一下,今天晚上肯定又爆满,厨房如果材料不够要尽快补货。」 「你在利用我?」 「你是本餐厅的活招牌呀!」维克多毫不惭愧地说。「能利用的时候为什么不利用?」 迪卡斯滑稽地咧咧嘴。 「好吧!谁教我交了你这号损友,就让你利用吧!」 迪卡斯最大的魅力是,只要他一站上表演台,底下所有的嘈杂声便会自然而然消失了,他仍然戴着墨镜,至今不知有多少女人梦想摘下他的墨镜,瞧瞧他目中的光芒究竟有多热情,或者多邪恶,但始终不曾有人得逞,这正是他吸引人之处,神秘又邪恶的男人。 相反的,他的吉他是一首温暖迷人的旋律,技法上的成熟细致掩不住年轻的狂野热情,浪漫的国度尽在阳光味浓的音符下,丰润的歌喉彷佛是黑夜中唯一燃烧的烈焰,轻易便能够挑起听众的感官刺激,令人听过一次就魂牵梦萦。 墨西哥人是天生的歌舞高手,这句话在他身上得到充分印证。 只可惜他是客串性质,出场的时间不一定,不过只要有他上台表演的时刻,必然会如同这晚一般──大爆满,而且多数是女性顾客,女人们总是为他疯狂,除了一个人。 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漫不经心地撩拨出一串串柔美的音符,低吟着直率的热情浪漫,两眼则紧盯住在他面前来回不只十几二十来次的东方女孩,她连瞄他一下都没有。 她是故意的吗? 不,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对此,他并不感到生气,反倒被她勾起一份浓浓的好奇心来。 她是同性恋,男人看不进她眼里? 然后,他注意到那两桌年轻客人又缠住她了,一个轮一个竭尽所能诱惑她,而她又是如何有技巧地一一回绝,无论客人开出多么诱人的条件,她一概不予考虑,于是最后一个竟然耍起赖来,又吃豆腐又威胁。 那家伙究竟当这儿是什么地方? 红灯区? 他不由得冒出一把熊熊怒火来,愤然中途停止表演,大步走下表演台准备亲自把那家伙扔出餐厅……不,扔回美国去,却见那个东方女孩突然表现出一股惊人的魄力,让那家伙当场傻眼,他正想为她大喝三声采,不料那个女孩一转过身来便跌入他的怀抱里,换他当场傻眼。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玛丽安!」 闻声即刻赶来的玛丽安站在楼梯底往上看,心中不由得又浮起长久以来存在的疑问:迪卡斯为什么不管走到哪里总是戴着墨镜? 「是?」 见迪卡斯勾勾手指头示意她上楼,她不禁心头一喜,马上丢开所有的疑惑,飞也似地奔上餐厅里的唯一禁区──二楼。 除了迪卡斯自己之外,二楼休息室从来不曾有其它任何人上去过。 「什么事?」问话的同时,她已经准备好要掀开裙子脱内裤了,谁知迪卡斯不仅没有那种意思,竟然还一脸无奈地摊开满手血给她看。「天哪!你受伤了?」 她见不到他墨镜后的眼,只见到他斜斜往两鬓飞上去的眉陡然扬了一下,然后俯首在她耳边低语数句。 「哦!」玛丽安怨怼地横他一眼,再转身下楼,待迪卡斯洗好手,她又上楼来径自进房里去。好半晌后,她出来,对双臂环胸靠在墙上的迪卡斯说:「好了,还有什么事吗?」再给你一次机会! 迪卡斯哪里会不懂得她眼神里的暗示,但他只是勾起一弯奇特的笑容。 「谢谢-,没事了,-回去工作吧!」 哼,不识货的男人! 玛丽安忿忿地下楼去,心里还在想着:明天换件更性感的衣服再来试过! 回到专用的休息室,迪卡斯悄然伫立于床傍,慢条斯理地摘下墨镜,浓密的长睫毛下是一双非常美丽的瞳眸,神秘浪漫的紫罗兰迷雾中隐约流转着一股邪肆惑人的异彩,他默默凝睇着在床上沉睡的东方女孩。 这还是头一回有女人对他视若无睹。 他几乎敢肯定她不是同性恋,就是内心曾受过沉重的创伤──被某个该死的男人所伤。 这也是头一回有人在他演唱一半时闹场。 不过他无法责怪她,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就算她不动手,他也会亲自把那家伙扔出去。 这更是他头一回碰上一个完全不被利欲所诱的女孩子。 在他把她抱上来之后,马可特地赶来向他解释她为何会如此失控,很显然的她今天身体很不舒服,实在没精神去应付那些家伙,但因为餐厅人手不够,她仍勉为其难地照常来上班,无论如何,她宁愿用自己的劳力来换取酬劳。 奇特的女孩! 他想,退后两步在大圈椅上坐下,燃起了一根烟,继续将若有所思的眼神凝住在她脸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而蹙起了眉宇,起身犹豫一下才伸手掀开被单,旋即瞠目惊喘。 「耶稣上帝!」 他立刻戴回墨镜又跑出去在楼梯口大吼。 「玛丽安!」 一个钟头后…… 「玛丽安!」 五十分钟后…… 「玛丽安!」 四十分钟后…… 「玛丽安!」 半个钟头…… 「玛丽安!」 上帝,这个东方女孩不会因此流血致死吧? 微风飘起额前的发丝,温暖的阳光轻拂着沉睡的脸庞,温暖,但刺眼,龚以羚不觉低吟一声,转过身去把脸深埋进枕头里,打算继续睡到天荒地老,然而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味却迫使她不得不清醒过来。 奇怪,这是什么香味? 片刻后,她蓦然睁大眼并弹坐起来。 老天,这是男性沐浴乳的香味,跟她爸爸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优雅又迷人的男性香气。 她为什么会闻到这种香味?难道是……是…… 啊!对了,她昨晚发完飙后便昏倒了,然后就这样好死不死的被逮到了? 慌慌张张地,她急忙转头四顾张望,又蓦然定住,诧异的视线停留在窗畔的长沙发,上面睡着一个人,一个长手长脚的墨西哥男人。 墨西哥人,不是美国人,也不是华人,幸好。 暗自松了口气,她继续打量他。 漂亮的男人,五官比任何一个墨西哥人更深邃,微卷的睫毛长得令人嫉妒,唇上并没有一般墨西哥男人喜欢留的胡髭,倒是下巴上布满了浓密的胡碴,一副颓废的委靡之态,却很吸引人,双唇更是红润性感得教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挥高度想象力,譬如:被它们亲吻的滋味究竟是如何? 她并不担心是否曾被这个男人侵犯,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喜欢一个血流如注的女人,再高昂旺盛的欲火也会被吓得瞬间降到冰点以下,如果这样男人还兴奋得起来,她也认了。 总之,在这种情况下,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自信可以算得上是普天下最安全的女人。可是…… 他到底是谁? 正疑惑间,长而卷的睫毛在一阵轻微颤动后徐徐扬起,她不禁愣了一愣,不觉脱口问:「你不是墨西哥人?」 迪卡斯眨了眨睫毛,揉着惺忪的眼慢吞吞地坐起来伸了一个迷人的懒腰,再慵懒地瘫成一副颓废的烂泥样,一脚挂在扶手上,一手搭在椅背上,半躺半坐,就像一只懒散的猫……不,豹。 「我母亲是美国人。」 低沉磁性的声音,好熟悉! 「我见……不,听过你的声音吗?」龚以羚困惑地再问。 长而卷的睫毛又-了一下,迪卡斯不自觉地发出轻笑声。「昨晚,当-在发飙的时候,我正在台上唱歌。」真是有趣的女孩,这也是第一次有女人竟然没注意到他的人,只注意到他的声音。 「原来昨晚是你在唱歌。」一提起昨晚,龚以羚不禁红了红脸,垂眸看看自己身上鲜艳的上衣与红裙,不是她原来穿的衣服。「请问那个……呃,是谁帮我处理的?」 「玛丽安。」 「哦!」 龚以羚很明显的松了口气,迪卡斯不禁兴起了捉弄的心。 「一开始。」 「呃?」 「但后来她们下班了,所以……」 他顿住,等待她的表情变化,果然,她在一怔之后双颊又开始红了。 「你?」 他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她猛然抽了口气,脸色以倍比级数迅速加深,眨眼间便呈现出最新鲜的猪肝色。 「不……不是吧?」 「-瞧见这里还有谁吗?」迪卡斯两手一摊,很夸张地叹了口气。「还真是累死我了,每半个钟头到一个钟头就得帮-处理一次,有时候还得替-擦澡后再换上另一套衣服,直到一个多钟头前才莫名其妙突然停止,老天,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辛苦过呢!」 「真的……」龚以羚尴尬地咽了口唾。「是你?」 迪卡斯眨着眼,唇上泛着诡异的笑,龚以羚实在不想相信他,但见他眼下掩不住的疲惫痕迹,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天哪!人生真是黑白,她怎会碰上这种事呢? 龚以羚咬住下唇怔忡半晌,「好吧!反正世界末日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她自我解嘲地喃喃道。「谢谢你担任第一位鉴赏我的裸体的男人,希望没有让你太失望,起码要让你的辛苦有点代价。」 迪卡斯蓦然爆出轰然大笑,「我就知道-是个有趣的女孩!」瞬间,他的慵懒好像假的一样消失不见,动作敏捷地一跃而起。「-饿了吧?我去叫培亚哥准备早餐上来。」 当他回来时,恰好瞧见龚以羚正尝试着要下床,不过脚尚未站直又再次往前倾倒,他急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 「我想-还不适合下床。」 「放……放心,」双手紧揪住他的衬衫,龚以羚闭眼吞下晕眩的恶心感。「昨天我没死,今天就不会死。」 这回迪卡斯没有笑,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 「-总是这样吗?」 龚以羚苦笑。「从第一次开始。」 「没看过医生?」 「看过,那又怎么样?」龚以羚喃喃道。「他们老是讲一些不负责任的话,说什么生过孩子之后体质自然会改善,那如果我根本不想生孩子怎么办?」 迪卡斯双眉挑高了。「-不想生孩子?」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不想结婚。」龚以羚神情严肃地加以更正。 浓眉挑得更高。「为什么?」 「为什么?」龚以羚也学他挑高眉毛。「喂!先生,你管的也未免太多了吧?就算你帮了我一次,我也全让你看光了,咱们就算扯平了,麻烦你少管别人的闲事好不好?」 挑高的眉毛放下来了,迪卡斯深思地注视她片刻后,嘴角忽地勾起一抹诱惑的笑,瞳眸的紫罗兰色泛深,邪魅的气息更盛。 「我知道了,-被男人欺骗过,对吗?」 他低喃着在床沿坐下,瞧见她警觉地往后退向床头,眼底的蛊惑之色立刻再加深三分。 这已足够使一百个女人中的九十九个女人晕头转向。 他伸出手背贴在她脸颊上缓缓往下滑。「我必须告诉-,那个男人是个白痴,任何一个任由-离开的男人都是瞎子,笨蛋……」 他呢喃着朝她俯过身去,但她立刻用手抵在他胸前,于是他温柔地拉来她的手,慢条斯理地在她手背、手心上各印下一吻。 这肯定会让一百个女人中的九十九个女人停止呼吸。 他很满意地瞧见她一脸的惊讶。「所以-大可忘了那种蠢男人……」他贴近她,在她耳旁梦呓般地呢喃,呼着纯男性的诱惑气息。 这必然会令一百个女人中的九十九个女人停止心跳。 她的眼睛瞪大了。 「我保证还有其它更多的好男人正等待着-,譬如……」温暖的唇瓣徐徐滑行至她的唇畔。 这保证可以使一百个女人中的九十九个女人昏倒。 「我……」 啪! 有一瞬间,迪卡斯恍惚不解为何大白天的会有那么多星星到处乱飞,下一刻,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这绝对是第一次有女人不被他的魅力所惑! 「告诉你,我最痛恨像你这种凭借自己的魅力到处乱放电的男人,」龚以羚憎恶地瞪住他,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个字。「真是下流无耻卑鄙龌龊到极点,算我倒了八辈子楣才会让你帮上忙,幸好我们也扯平了,以后就当作我们不认识,拜托你千万不要再和我说话,因为我绝不会回答你!」 语毕,她使力推开他──害他差点一屁股跌到地上去,然后拿出最大的毅力让自己平稳的爬下床并走到门口,回头傲然对上迪卡斯怔愣的眼。 「衣服洗好之后,我会拿来还你。」 一百个女人之中唯一的那一个? 待龚以羚的身影消失在他瞳孔内片刻后,迪卡斯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跳起来冲出去,转个弯,恰恰好看见才刚下一阶楼梯的龚以羚身子一阵摇晃,然后往楼梯下倒。 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来不及思索,迪卡斯立刻飞扑过去抱住她紧紧护在怀里…… 第三章 「你真逊!」 「哪里逊了?」 「上场八年从不曾受过伤,连擦伤都没有,现在居然会因为从楼梯上摔下来而断脚,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先生,请搞清楚,我的脚没有断,只是骨头裂伤而已,ok?」 「断了,裂伤,不都一样裹上石膏了,有什么差别?」 「差别可大了,断脚至少得三个月以上才能痊愈,裂伤就不用那么久。」 「是是是,时间不同。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的动作一向敏捷,这回怎会摔成这样?」 「没办法,一整晚没睡,反应有点迟钝了。」 「一整晚没睡?那又怎样,对你而言,两、三晚没睡也是常事呀!」 「这一晚不一样,这一晚,咳咳……比较忙。」 「忙什么?」 「忙……呃,总之就是忙!」 「但……」 「少-唆,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探病?损我?还是兼职老子来训我?」 「好好好,不问,不问,那问一下预定好的行程该怎么办,这总可以了吧?」 「取消啊!还能怎么办?」 「你说得倒轻松,有人……不,所有的观众都会很失望喔!你知道,很多人是专程去看你的。」 「不然怎么办?难道要我扶着拐杖上场不成?」 「可是……」 门外的龚以羚每多听一句,她就多瑟缩一分,心中的懊恼与愧疚也就更无限制地蔓延。 他原本可以不管她的,但他仍然通宵熬夜不睡来照顾她──一个陌生女孩子,为她做那种一般男人绝不愿意碰的事;在她甩了他耳光又臭骂一顿之后,他更没有理由再理会她,但他依然不顾一切地救她,也因而受伤。 如果当时她不是那么冲动就好了,她又不是没碰过那种事,该如何有技巧的避开她也很清楚,但偏偏她是以最差劲的反应来使得状况演变成最糟糕的结果。 怎么会这样呢? 面对那种事,她一向都是很冷静的不是吗?怎么会凸槌了呢? 对了,肯定是因为那时候她的身体还虚弱得很,所以缺少一点耐心和精神去和他打迷糊仗,没错,就是这样! 不过就算他是她最讨厌的那种男人,她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他帮了她又救了她,这是事实,她更不是不讲理的人,这回明摆着理亏的人是她,她赖不掉,更何况他又因为受伤而耽误了预定好的工作行程。 现在,她到底该如何补救才好? 「你这石膏究竟得上多久?」 「三个星期。」 「你要住这里还是回家?」 「回家吧!留在这里要做什么都不方便。」 「谁来照顾你?」 「不需要,我是脚受伤,又不是手……」 照顾他? 对,之前他照顾她,现在该轮到她来照顾他了。 「我!我来照顾你!」 眼见龚以羚像条出闸斗牛似的一头撞进来,靠在床头的迪卡斯和坐在床边的另一位陌生墨西哥男人不约而同吓了一大跳,但后者马上警觉,并跳起来善尽他的职责──赶人。 「谁让-进来的?出去,-……」 「里维拉!」 「呃?」正打算乘机好好发一下男人威风的墨西哥男人愕然回首,英俊的脸上一片疑惑──他也是和迪卡斯从小一起长大的难兄难弟之二。 迪卡斯摇摇头,然后对龚以羚露出一贯的魅惑笑容。 「-没事了?」 「呃,没事了。」龚以羚有点尴尬。「前天医生为你看过脚之后也来看过我,我想是你叫他来的,他帮我打了两支针,再睡两天,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没事就好。那么……」迪卡斯双臂环胸。「还有什么事吗?」 「呃,我是想……」龚以羚勉强扯出一弯笑。「那夜你帮了我,后来又因为我而受伤,所以现在应该换我来照顾你了。」 咦?原来那夜他是在为这个女孩子「忙」? 请问到底在「忙」什么? 里维拉横过去既惊讶又暧昧的眼神,迪卡斯装作没看见。 「-愿意来照顾我?住到我家来照顾我?」他强调最后一句。在她甩他耳光又臭骂一顿之后,她真愿意到他家去照顾她? 「对,你放心,」龚以羚忙道。「我发誓绝不会再甩你耳光了!」最多再把他扔下楼一次。 甩他耳光?! 竟然有女人甩迪卡斯的耳光?! 里维拉惊愕得下巴掉到地上拉不回来。 迪卡斯深思地凝视龚以羚片刻。「好,那-就跟我回家来照顾我吧!」唇上的笑不再充满蛊惑的魅力,却流露出神秘兮兮的眼神。「至于这里的工作,我会跟维克多说一声,等我的脚痊愈之后再让-回来继续工作。」 到他家?! 迪卡斯竟然要让女人住到他家去?! 里维拉张大嘴巴瞪住迪卡斯。他不是说真的吧? 「里维拉,麻烦你先送她回去整理行李,待会儿再回来接我。」 上帝,是真的! 迪卡斯的脑袋也摔裂了吗? 华瑞斯是一座气候干燥的城市,除了格兰德河沿岸的绿洲之外,周围大都是荒漠地带,水没半滴,连雨也少的可怜,极目望去除了沙尘碎石就是仙人掌。而沿岸绿洲,据龚以羚所知,有四成属于政府,六成属于某位大地主,而且大多是农田和畜牧地,房舍屈指可数。 「这……就是你家?」 「对。」撑着拐杖,迪卡斯慢吞吞地走入正屋。 而迪卡斯的家就是绿洲中屈指可数的房舍其中之一,位在华瑞斯城外不远的一片绿荫间,左边是格兰德河,右边是翠绿的树林,一溜高高的石墙环绕着殖民地时期的u型建筑,中间是宽广的中庭,就像老西部电影中那种墨西哥贵族宅邸,占地几乎有一座小城堡那么大,看得龚以羚目瞪口呆。 「租的?」 「我父母留给我的。」 「好阔气!」龚以羚喃喃道,「那他们是……」好奇的视线扫向那些频频与迪卡斯热烈打招呼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一大堆小鬼头,起码几十个人。「你的亲戚?」 「不是,他们是住在左排屋和右排屋的朋友,我住的正屋都是他们在替我打扫整理的。」 替他打扫屋子的「朋友」? 停在正厅,龚以羚听他们以西班牙语快速地交谈,迪卡斯时而瞥她一眼,与他对谈的胖墨西哥女人也跟着惊讶地瞄她一下,然后两人一起面对她。 「来,我帮-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爱美达,她负责管理我居住的正屋,有什么问题找她就行了。」迪卡斯对龚以羚说完,再转向四十多近五十岁的胖妇人。「爱美达,这位是龚小姐,她负责照顾我,请-尽量帮她的忙。」 「龚小姐,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爱美达的英文实在不容易听得懂,龚以羚使尽全身功力才勉强听懂八成,但她的语气和笑容都非常慈蔼友善。「来,我先带-到-的房间。」 尽管吩咐? 爱说笑,同样是出卖劳力的人,该做的事自然要自己做,怎可推给其它人? 然而不到两天,她就了解到一项事实:她根本没事可做,因为迪卡斯根本不需要她来照顾他。 因为有太多人等着伺候他,那些替他打扫屋子的「朋友」各个都渴望能为他做任何事,打扫屋子、准备餐饮、洗澡、上床,随便什么都好,就算要他们替他擦屁股,相信他们也会兴高采烈的为他擦。 所以她唯一的功用就是陪伴他,在他无聊时陪他闲聊五四三,也就是:专供他打发时间之用。 而那些「朋友」,她猜想是以替他免费工作来换取住宿之处,反正他一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多房间,光是正屋楼上楼下就够他逛到脚酸了。 「你根本不需要我来照顾。」换言之,她大可以扔下他回餐厅工作了。 「胡说,我当然需要。」 「需要什么?」龚以羚朝起居室另一头质问过去。 在整栋宅子里,迪卡斯最喜欢流连在这间半开放的起居室里,一面是整排的百叶窗,另两面则是落地窗,窗外有露台,踏出去又是另一番景致。 此刻迪卡斯就抱着吉他靠在窗边的长榻上,任由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沿着光的痕迹移过去,起居室中央是一台黑亮的钢琴,四周吊挂着高高低低的翠绿盆栽,在柔美的绿意中,飘扬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吉他絮语。 活泼的「爱莉歌莉雅」带给人无限希望与动力,「轻拥慢舞」在清泉般的节奏间感到一丝丝哀愁,彷佛预知这将是场悲恋;在「恋恋茱莉叶」以及「永恒」之中,深情款款的旋律隐藏着沧桑与伤感,倾诉着男人注定流浪的爱情宿命。 「我需要……」光滑的下巴朝酒柜那边努过去。「那个。」 「别想!」龚以羚断然回绝。「你现在不适宜喝酒!」 迪卡斯叹着气停下弹吉他的手。「小姐,我们墨西哥人喝酒就像-们中国人喝茶,也像法国人的红酒文化,随时随地都要来一杯,不过绝不至于喝到烂醉或嗜酒如命,那种事只有美国人才会做。」 「我知道,我知道,」龚以羚不耐烦地挥着手。「你们墨西哥人真的超爱喝酒,一大早起床先来一杯,朋友见面第一件事也必定是先奉上一杯酒,就算地球要爆炸了,请先喝一杯再炸。而且碰到有人问:要不要来一杯?在答应之前如果不先问清楚『那一杯』究竟是什么,保证一杯就坑死你!」 她很不以为然地翻翻白眼。「真是被你们打败了,你们墨西哥人无论喝什么烈酒醇酒都好像喝啤酒一样大口大口的喝,还说像我们中国人喝茶,差多了告诉你,才不……咦?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 继续轻拨吉他弦,迪卡斯淡淡微笑。「-的姓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姓。」 「哦!」被人当面抓到小辫子,龚以羚有点尴尬。「呃,总之,我知道你们墨西哥人爱喝酒,但有时候不行喝就是不行喝,ok?」 迪卡斯又叹气。「好吧!那点根烟给我总行吧?」 「烟?」龚以羚考虑一下,再起身到酒柜的抽屉里取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拿过去给他,他却只顾叮叮咚咚撩出一串串音符,仰着无辜的脸对她绽开迷人的笑容,她不禁白眼一翻,拿出烟来替他点燃,再粗鲁地塞进他嘴里,然后回到原先的座位。 两人大眼瞪小眼。 吉他持续演绎出宛如水晶般剔透欲碎的细腻情怀,缕缕烟雾后,深沉的瞳眸宛如两潭紫汪汪的幽湖,专注地凝睇在龚以羚脸上,直至最后一颗音符消失,他慢条斯理地拿下香烟置在烟灰缸上。 「-讨厌我,为什么?」 下巴轻蔑地扬高,「因为你把女人当玩物!」龚以羚毫不讳言对他的厌恶。 迪卡斯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在表示他了解了,或是承认她的指控。徐徐低眸,他继续弹奏另一首曲子,一颗颗晶亮的音符犹若少女的珠泪般滚落。 「除了我,-认识另一个这种男人?」 「没错。」 「他骗了-的感情?」 两眼一瞪,「不关你的事!」龚以羚愤然道。 即使她打死不肯承认,自她的反应上来推测,他已经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确定她必然是被某个混蛋男人欺骗过感情。 迪卡斯莞尔,音符倏忽一变,吉他开始发出狂野的声音,强烈的节奏热情如火,十六小节后,醇厚性感的歌声亦轻快地加入,活力十足,魅力四射,令人不由自主地愈来愈振奋,忘却了愤怒,也忘却了烦恼。 一曲终了,龚以羚忍不住脱口而出衷心的赞美,「你唱得真的很棒!」 迪卡斯也觉得自己很棒,因为在她一无所觉的情况下,他成功的转变了她的心情。 他勾起一抹邪魅的笑,「谢谢。」然后瞄了一下手表,又戴上了墨镜。 「为什么?」龚以羚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老是戴着墨镜?」 迪卡斯耸耸肩。「因为在墨西哥人眼里,紫色是不祥之色。」 「可是你的眼睛很漂亮啊!」龚以羚不觉又冲口而出。 迪卡斯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再次谢谢。」 在他暧昧的笑容下,龚以羚不禁赧然地别开眼。 「可……可是你这样不是很不方便吗?难不成你随时都要戴着墨镜?」 「大部分时候吧!」他轻轻拨动吉他弦,漫不经心地回道。「但有些时候不方便戴墨镜,我就只好戴黑色隐形眼镜。」 「还是不方便。」 迪卡斯漾起浅浅的笑。「习惯就好了。」 他的时间计算得很准,才刚戴上墨镜几分钟,爱美达就推着餐车进起居室里来了,而龚以羚一见餐车上的内容,便懊恼地大叫不已。 「爱美达,拜托-,不是告诉过-好几次,迪卡斯暂时不能吃辣的吗?」 除了爱喝酒之外,墨西哥人嗜吃辣椒的程度更是惊人,几乎每一样菜都要淋上辣椒制成的莎莎酱或莫莱酱,甚至有的菜肴本身就是红通通的,或者干脆把肉或吉士塞到辣椒里-烤来吃,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随便抓一把辣椒当芹菜啃,更可怕的是吃芒果甜橙也要蘸上一层红红的辣椒粉,连麦当劳的汉堡里也要夹泡辣椒,总之,墨西哥人没有辣椒就活不下去了。 爱美达看看餐车,再一脸无辜地问:「请问小姐说什么?」 迪卡斯失声大笑,龚以羚直翻白眼。 居然给她装作听不懂! 没关系,她也有对应之策,默默的,她把完全不加辣椒的菜肴端到迪卡斯面前桌上,其它的…… 「拿走!」 「等等,莎莎酱!」迪卡斯忙道。 「不准!」 「莫莱酱?」 「不准!」 「可是这些菜不淋酱不好吃啊!」迪卡斯抗议。 龚以羚把一碗切碎的吉士片推到他面前。「淋这个。」 「-?!」 爱美达以同情的表情露出歉然的笑,在迪卡斯沮丧的目光下推着剩余的菜肴离去,龚以羚见他还垮着一张脸发呆,忍不住偷笑了会儿,再板起脸来催促他用餐。 「好,快吃吧!」 迪卡斯横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抓起一片油炸玉米饼恨恨地塞进嘴里。 「我想-说的对,我不需要-来照顾我。」 「不不不,」龚以羚笑咪咪地摇摇食指。「现在我能肯定你确实需要我来照顾你了。」 她死也要留下来盯住他,一滴酒也不给他尝到,一口辣椒也不给他吃到! 三个星期后,迪卡斯拆掉石膏,但他仍需拄着拐杖一段时间,不过他已经无法再乖乖待在家里养伤,龚以羚猜测他很快就会提出要离开这座豪华监牢的提议。 果然…… 「我们去看人牛足球赛!」迪卡斯兴致勃勃地说。 人跟牛比赛足球? 真是了不起,墨西哥人居然能教会牛踢足球,这个怎能不看! 「好啊!」龚以羚毫不考虑的答应。「什么时候?」 「明天。」 三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日日相处,迪卡斯大部分的时间俱都表现出无懈可击的迷人姿态,但愈是如此,她对迪卡斯的厌恶观感愈是难以改变,对于他那些「朋友」对他毫无保留的喜爱更是感到大惑不解……不,他们不只是喜爱他,他们是敬爱他,如同殖民地时期的人民敬爱他们的贵族领主似的。 每天每天都有人来探望他,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和老人,恭恭敬敬,虔虔诚诚地祝福他早日康复。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没错,他是个俊美的男人,即使一身邪气,老是吊儿郎当地想诱惑她,又抛媚眼,又唱情歌,不时搞得她差点打破誓言甩去第二巴掌,但无论如何,他确实幽默风趣、脾气温和,还弹得一手好吉他,事实上,他连钢琴也弹得很好,歌喉更迷人,人们会喜爱他并不奇怪。 但敬爱?还包括男人在内? 只因为他愿意让他们以工作来交换住宿之处? 「爱美达,明天我们要去看人牛足球赛,请不必费心为我们准备午餐了。」 「好,我知道了。」 龚以羚正待离去,念头一转,又回来了。 「爱美达。」 「还有什么吩咐吗,小姐?」 「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喜欢迪卡斯?」龚以羚开门见山地问。「只因为他愿意让你们以工作来交换住处吗?」 「以工作来交换住处?」蓦然停下手中切西红柿的工作,爱美达讶异地重复。「先生这么说的吗?」 龚以羚迟疑一下。「不,是我猜的。」 放下刀子,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爱美达绽开慈祥的笑容指指工作长桌台。 「我们坐下来聊聊吧!来杯椰子汁?」 迪卡斯家里的厨房如同起居室一般大,两面采光,另一面尚保留着传统砖台,最后一面则是现代化的流理台组和双门大冰箱,中间一张工作长桌台,洁净的壁砖和大理石地,这是一间工作起来十分方便舒适的大厨房。 「只要不是酒,什么都好。」龚以羚喃喃道,自行拉开椅子坐下。 片刻后,爱美达在另一边坐下,啜了一口椰子汁,沉思了会儿。 「-知道在我们国家里,最贫穷的是什么人吗?」龚以羚摇头表示不知,爱美达淡哂。「是原住民,我们几乎快活不下去了,所以集体跑到边境来想找工作,但是……」 她轻轻叹息。「-看过城外的贫民区了吧?」 龚以羚颔首。「看过,好可怕!」 「以前更糟糕,因为那里是非法定居点,所以连水电都没有,因此大家就开始请愿,和政府斗争,希望能获得相关服务设施,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没有人肯听我们说话,那时候,唯一对我们伸出援手的就是迪卡斯先生。」 「耶?!」龚以羚错愕地惊呼。「他?」 爱美达点点头。「迪卡斯先生是这儿的大地主,河边绿洲地有大半以上都是属于他的,他不但尽可能收容我们住到他家里来,并且把属于他的绿洲地交给我们耕种养殖牛羊,他既不收租金,所有的收益也分文不取。可是这样还不够,贫民区仍有更多人需要帮助,所以他又亲自跑去跟州政府交涉牵置贫民区水电之事,一次又一次,政府好不容易同意了,却又因为缺乏资金而延置下来,因此……」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 「如何?如何?」龚以羚忍不住脱口催促。 爱美达不禁笑了。「迪卡斯先生在城里也有不少属于他的产业,他自掏腰包在他的产业上开了一家餐厅……」 「咦?『斗牛士』是他的?」 「是,也不是。」爱美达慢吞吞地说。「名义上的确是先生的,但实际上所有的收入都使用到改善贫民区生活上。另外,他还有好几家工厂、民俗工艺店,在下加利福尼亚州和墨西哥城也有观光饭店和旅行社,这些都是他用努力工作得来的酬劳开设的,目的是为了尽量让贫民都能有工作,而收入同样也全数花费到改善贫民区的生活环境上头,所以今天贫民区才能有水、有电,而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在贫民区建置免费公寓,但……」 她轻轻叹息。「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先生必须先把地买下来,可是先生买地的速度永远及不上贫民区扩大的速度。而且近几年来这个地区缺水很严重,先生还得另外筹资帮助州政府建立海水淡化处理厂或开发新的地下水资源,否则将来政府很有可能会限制贫民区不能使用那些水…… 「而这一切都只靠迪卡斯先生一个人在努力奋斗,如果没有他,我们这些贫民早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没有他,我们也没有任何将来可言,所以我们敬他、爱他,因为……」爱美达双手交迭于胸口,一脸虔诚的崇敬。「他是我们的恩人!」 龚以羚听得目瞪口呆,全然说不出话来。 再有多么丰富的想象力她也无法猜到迪卡斯竟然是这样的人,难怪他们如此敬爱他,就连她也忍不住要钦佩几分。 「……以羚……」 出了厨房,一路若有所思地走向起居室的龚以羚蓦然回神,回眸见迪卡斯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拐过来。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我叫了半天-都没听到。」他嘀咕埋怨。 奇异的眼神盯在他身上,龚以羚仍然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满身邪气的男人竟是那样了不起的人。 「干嘛这样看我?」迪卡斯疑惑地问。 「没什么。」龚以羚耸耸肩。「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其它人都叫不出我名字的正确发音,老是以琳以琳的叫,而你就能字正腔圆地说出我的名字呢?」 迪卡斯咧嘴一笑。「因为我会说中文。」 龚以羚呆了呆,继而失声惊呼,「你会说中文?」 「我念中学时有个同学是华人,他教我中文,我教他西班牙文。」 「真的……好意外!」龚以羚咕哝。「呃,对了,你找我有事吗?」 「啊!差点忘了,」迪卡斯蓦而涌出一脸谄媚的笑。「小姐,可以给我喝一杯了吧?」 龚以羚张了张嘴,随又阖上,想了一下,倏地泛出诡谲的笑回敬他。 「一杯,一首歌。」 「没问题!」迪卡斯顿时眉开眼笑。 「喝什么?」 「mezcal!」 「……」龚以羚差点当场吐给他看。mezcal是一种泡有小虫的酒,据说和酒吞下小虫能带给饮者勇气。 见鬼,这种恶心的勇气谁敢领教! 「算了,龙舌兰好了。」见她一副刚吞下十颗生鸡蛋的表情,迪卡斯赶紧退让一步。 「纯饮?或加什么?」 紫眸一亮,迪卡斯又开始耍弄他那邪魅性感的笑容了。 「我想把盐抹在-那美丽的颈项上,再请-用那娇艳欲滴的唇瓣含着一片柠檬,好让我……-?-要到哪里去?」 「拿咖啡粉。」用小汤匙舀一勺咖啡粉,一口咖啡一口酒,意犹未尽。 「咦?不要,太麻烦了!」 「7up?」加7up,用杯垫盖住酒杯用力敲一下,再一饮而尽,干净利落。 「无聊!」 「柳橙汁和石榴糖浆?」让红石榴沿杯口慢慢流下,形成非常漂亮的色层,晶莹夺目。 「我是要喝,不是要欣赏!」 「加冰?」大热天就是要喝冰凉的饮料,消暑解……渴? 「太淡了!」 「纯饮?」品尝纯正的龙舌兰,风味独特。 「不够味道!」 「……你不要喝算了!」 「好好好,随便,随便,怎么喝都行!」迪卡斯哀声叹气。「明明是在自己家里,为什么我会这么可怜呢?」 龚以羚险些失笑。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他好像还满可爱的嘛! 墨西哥人既是足球迷又是斗牛狂,所以干脆把这两样运动放在一块儿一起看个过瘾,可是这项运动并没有国际性,只在墨西哥流行,连斗牛王国西班牙也没有,要看这种比赛只能到墨西哥去。 不过在开场前二十分钟,人牛足球赛与一般足球赛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龚以羚看了老半天,忍不住拿手肘顶顶迪卡斯。 「喂!牛队呢?」 迪卡斯看看手表。「快了,再等两分钟。」 到了第二十一分钟,在毫无预警之下,足球场内突然冲入一头怒发冲冠的公牛到处横冲直撞,人牛混战,比赛继续进行。 牛追人,人追球,球乱飞。 球躲人,人躲牛,牛狂奔。 龚以羚看得心惊胆跳。「喂喂喂!他……他们在干嘛?」 「-要看的牛出来啦!」 「我要看的牛?」龚以羚喃喃重复,随即脸色严肃地摇头郑重否认。「乱讲,我要看的才不是这种牛,我要看的是那种可以和人对踢足球的牛。」 迪卡斯有趣地瞥她一眼。「没有那种牛!」 没有那种牛? 那她来干什么?就为了看这种牛踢人,人踢球,球进门,得分……完蛋,进错边了! 观众们亢奋地大笑,龚以羚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不……不是吧?他们打算就这样继续比下去?」 「没错,现在进一球得两分,够刺激吧?」 刺激? 真是不敢相信,他们都不要命了吗?竟然冒着被公牛冲撞、角顶、踩踏的危险进行这种无聊的游戏。 墨西哥人真是疯了! 比赛终于结束,龚以羚发誓再也不看这种比赛,不管是野蛮的人牛足球或粗鲁的足球、血腥的斗牛,一概列入禁忌范围之内。 之后,在迪卡斯的提议下,他们来到「斗牛士」用午餐。 一踏入「斗牛士」,龚以羚就开始考虑她是不是应该回到原先的工作岗位上,虽然迪卡斯老是说在他尚未抛开拐杖之前,他仍需要她的「照顾」,但事实上,石膏拆除以后只剩下复健的问题,与他喝不喝酒吃不吃辣椒已经毫无关系了,在这种情况下,她继续留在他家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这里生意还是一样忙碌,我想我应该回来工作了。」 「我还需要用拐杖呢!」 「我问过医生,他说你可以喝酒,也可以吃辣椒了。」 「可是……」唇瓣勾起一弯魅惑的弧度,迪卡斯不怕死的重施故技,贴近她脸畔呢喃,在她耳边吹热气。「如果-回来工作,里维拉一定会认为我已经好了,又要硬拖着我去工作,可是我想多休息两天,-……不能同情我一下吗?」 龚以羚差点又甩出一巴掌,但一忆起爱美达的话,想到他为了那些贫民们不知有多辛苦的工作,她还是勉强按捺下怒意,决定顺他的意帮他一下,让他有机会多休息两天。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到底在从事什么工作呢? 卖唱? 卖唱真有那么好赚,还能开店、办厂、开饭店? 正待向他问个清楚,维克多却抢先一步把他叫走了,于是她决定去找马可聊聊,问他露意娜好不好?孩子们好不好? 然而,不过十多分钟而已,当她回过头来找迪卡斯的时候,却发现在店长办公室门外,迪卡斯正温柔地拥抱着一位哭兮兮的墨西哥少女,嘴里吟唱似的贴在少女额头上呢喃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台词,唯一不同的是他依然戴着墨镜。 「……那个男人是个白痴、瞎子、笨蛋,居然看不见-的美好……」 少女低泣,他俯唇轻轻吻去她的泪水。 「……那种蠢男人-大可把他抛诸于脑后……」 他继续梦呓般地呢喃,少女好似被催眠似的渐渐停止啜泣。 「……我保证还有其它更好的男人正在等待着-……」 够了! 龚以羚愤然回身,决定先行回去整理行李搬出他家。 不管他有多伟大,玩弄女人的男人都不是东西! 第四章 每一回迪卡斯出现在「斗牛士」总是引起众人的热烈欢迎,这回自然也不例外,各个争相上前去抢着和他打招呼,恭喜他的腿伤终于完全痊愈了。 除了龚以羚,她当作没看到,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这是她回到「斗牛士」工作半个月后,自她不告而别离开他家翌日开始,他就不曾出现在「斗牛士」,直至今天,他终于又出现了,而她有种很奇怪的预感。 他是特地来找她的! 「嗨!以羚。」 果然,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有那么多女人自愿让他泡,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于她呢?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全胜功绩」添上一笔失败的纪录吗? 「先生,请这边坐。」她冷淡地把菜单交给他,完全一副标准女侍的模样。「请问你要点些什么?」她可不想为了他的「全胜」纪录而委屈自己去迎合他。 迪卡斯深深凝注她片刻。 「龙舌兰。」他说,并把菜单交还给她。 望着她格外挺直的背脊,他暗暗叹气,自维克多口中,他得知她为何会突然不告而别,猜想她对男人的不信任感必然更加严重了,现在,在安抚过那位墨西哥少女之后,他是特地来做补救的。 但在她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下,他又该如何补救呢? 「请用。」放下龙舌兰酒和柠檬片,龚以羚即转身欲待离去。 「请等一下。」迪卡斯及时唤住她,然后取盐罐洒了一些盐在手背虎口上,再用手指挤柠檬汁入口,迅速舔一口盐巴,接着把酒一饮而尽,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迷人。「再一杯。」 片刻后── 「请用。」 「请等一下。」迪卡斯再一次唤住她,这回他先用柠檬搽手背,在搽有柠檬汁的地方撒上盐,迅速舔去盐巴,很快将酒一饮而尽,再拿另一片柠檬慢慢咀嚼。「再一杯。」 再片刻后── 「请用。」 「请等一下。」洒盐,舔盐,一饮而尽,再咬一口柠檬片。「再一杯。」 又是片刻后── 「请用。」 「请等一下。」这回他既不洒盐也不咬柠檬片,先一饮而尽龙舌兰,再来一大口辣椒汁。「再一杯。」 她终于知道附带那一小杯辣椒汁是干嘛用的了。 「等等!」龚以羚忍不住了。「为什么你喝的方式都不一样?」 转着空酒杯,迪卡斯噙着诱惑的笑。「第一种是纯墨西哥式的喝法,第二、三种是普遍一般人的喝法,第四种是墨西哥人的另一种喝法。」 龚以羚看着酒杯一会儿,再以指控的眼神瞪住他。「你是故意的!」 迪卡斯没有否认。「我还有其它种喝法,-要不要继续看下去?」 龚以羚不语,转身离去,片刻后,送来龙舌兰酒的是另一位女侍。晚一些时,他上台弹吉他,对着她猛唱情歌,龚以羚干脆躲进厨房里去帮忙。 这样连续十多天后,某人终于看不下去了。 「以琳,请-进来一下好吗?」 才刚踏进餐厅,龚以羚就被维克多叫进办公室里。 「你要炒我鱿鱼吗?」她先发制人地问。 「呃?」维克多怔了怔,忙道:「不,不,只要-是真的需要工作,『斗牛士』绝不会主动辞退任何人。」 「那……」龚以羚仍是满脸戒备。「是为什么?」 维克多露出友善的笑容。「请先坐下。呃!要来一杯吗?」 来一杯? 可怕的字眼。「哪一杯?」 维克多又怔了一下,「呃!那个……」他转望酒柜。「或许-想要……」 「不要酒。」 「当然。」维克多藏住笑,倒了一杯咖啡给她,再为自己调了一杯香甜酒,然后在办公桌后落坐。「其实我是想跟-谈谈迪卡斯。」 戒备的神情又跑出来了。「谈他干嘛?」 维克多轻叹。「里维拉老是跑来跟我抱怨,说迪卡斯一直不准他接下新工作,因为迪卡斯放不下。」 龚以羚轻蔑地哼了哼。「他非把我纳入他的采花纪录上不可吗?」 闻言,维克多若有所思地注视她一眼,再往后靠向椅背,沉思片刻。 「有一件事,迪卡斯绝不会同意让-知道,但我想-也许有兴趣知道。」 龚以羚眼神狐疑。「什么事?」 「迪卡斯……」不知为何,维克多突然冒出一朵大大的诙谐笑容。「他已经三十岁了。」 「我知道。」 「但他仍然是个处男。」 龚以羚呆了呆,毫不考虑地冲口而出,「不可能!」 「以圣母玛丽亚之名……」先在胸前比了个十字架手势,再举手作发誓状,维克多脸上的表情更滑稽了。「我发誓。」 「这怎么可能?」龚以羚仍是一脸「我听你在说」的不信任表情。「他明明是个玩弄女人的……」 「他是个滥好人。」 维克多打断她的话,端起酒杯来轻啜一口,放下。 「也许-知道,他母亲是美国人,因为这样,所以当年他父亲被他祖父赶出家门,因为他祖父的思想非常保守,不允许他父亲和『外族』通婚,于是他父亲只好带着他母亲住到美国去。但在他九岁的时候……」 他吁了口气。 「一次空航失事令他失去了父母,他是少数几个生还者其中之一,他那个懊悔不已的祖父才专程赶到美国去接回他,为了抚慰他失去父母的痛苦,他的祖父母非常疼爱他,包括他的姑姑更将他当作亲生儿子般爱护,而迪卡斯也把他姑姑视作母亲一样敬爱。可是在他十四岁那年……」 又端起酒来喝了一大口,维克多深吸了口气,继续低喃。 「他姑姑自杀了,因为她被一个别有居心的男人骗了感情、骗了金钱,也骗了身体。迪卡斯一直很难过,也很自责,他始终认为如果当时他懂得该如何去抚慰心灵备受创伤的姑姑,他姑姑也许能够撑过那一段最难熬的日子,而不致走上绝路。因此……」 黑褐色的目光笔直地凝住龚以羚的双眼。 「自那而后,他总是尽心尽力去抚慰那些被男人伤害而坠入绝望心境的女人,希望她们能了解被一个男人骗了并不是世界末日,直至她们重新建立起自信心,抛去沮丧的心理,他再鼓励她们从头再来过。」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再重重地说:「不,迪卡斯从来没有玩弄过任何女人,而是在尽力帮助她们,希望她们不会像他姑姑一样走入绝路,这是他对他姑姑的回报。」 他在说天方夜谭吗? 龚以羚听得傻脸,但维克多的神情是那样真诚,真诚得让她不能不垂下眼去平心静气仔细深思。 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应该是真的。 一个能够为贫民全心付出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以玩弄女人为乐? 这是她最无法理解的一点疑问,而且她在这儿也有一段时间了,却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因为被他玩弄而心生怨恨的女人找上门来,甚至听都没听过,无论是男人或女人都同样的喜爱他,这全都是因为…… 他从来没有玩弄过任何女人! 难怪他一再追问她是不是被男人欺骗过,原来是要确认她是否需要他的「帮助」,因为她一直不肯承认也不否认,他便单方面决定她确实被男人欺骗过,认为她的确需要他的「帮助」,于是开始缠住她不放。 「可是那些女孩子,她们不会爱上他吗?」一旦爱上他,又不能跟他在一起,这也是一种伤害啊! 「会,怎么不会,她们每一个都死心塌地的爱他,但是我想他确实拥有某种魔力能够说服她们每一个人,让她们明白他们并不适合在一起,于是她们心悦诚服地把那份爱意转化为友情,另行去寻找适合自己的爱情。不过每当她们遭受挫折时,她们还是会回来找他寻求鼓励,因为他总是有办法挽救她们的心。」 真有那么神? 龚以羚怔忡片刻后,「可是他看起来是那样邪恶……」她喃喃道。 邪恶? 也只有她说那是邪恶。 维克多不禁失笑。「不,那是男人的魅力,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发现他有那种特殊魅力,并且嫉妒得很,而我跟里维拉都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一年他才十岁,全校的女孩子都迷死他了。」 男人的魅力? 是吗? 龚以羚蓦而甩甩头,毅然道:「不管是邪恶或魅力,那是另一回事,现在,我想我确实是误会他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有错抵死不承认的人,我会对他交代清楚的。」 「不需要那么严重,」维克多忙道。「只是-对他太冷漠,我觉得他不应该得到那种待遇,毕竟他是好意。」 「我知道,」龚以羚起身。「既然是误会,我自然不会再那样对待他了。」 维克多扬起满意的笑。「那就好。」 龚以羚看了一下手表,「快六点了,我该去工作了。」语毕,转身便待离开。 「请再等一下!」 龚以羚回眸。「还有什么事吗?」 「是还有件事……」维克多迟疑一下。「老实说,-是个坚强的女孩子,我并不认为-需要任何帮助,事实上,-也不像过去他所帮助过的那种脆弱的女人,但他却非常坚持-需要他的帮助,或许,这点-也应该记下来,有空的时候想一下究竟是为什么?」就他看来,迪卡斯是踩到「地雷」,不小心「炸死」他自己了。 那有什么好想的? 龚以羚困惑地蹙了蹙眉,但仍点头记下,不过一走出办公室她就忘了这回事,只专心思索她到底该如何向迪卡斯解释她的事。 全盘托出吗? 这晚餐厅生意特别好,所有人都忙得团团乱转,由于客人不断点歌,迪卡斯也整晚唱个不停,龚以羚连对他展露一下友善笑容的空闲都没有,直至午夜过后,大家才有空轮流坐下来吃晚餐。 端着餐盘,眸一转,龚以羚发现迪卡斯也躲在角落桌进餐,于是她端着餐盘过去。 「我可以一起坐吗?」 迪卡斯愕然抬眸,讶异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呃!当……当然可以,请坐。」 龚以羚一边坐下,一边看着他的餐盘直皱眉。 「我实在不懂,这样吃除了辣味之外,你还能吃出什么味道?」 迪卡斯想了一下。「呃!辛味?」 龚以羚失笑,他也跟着笑了。 叉起一块椒盐鸡,「不过我爸爸也很爱吃辣,事实上,他跟你非常像,我是说外表,一个非常俊美又有魅力的男人,并且……」龚以羚神情自若地微笑。「以玩弄女人为乐,总是拿他玩过多少女人向朋友炫耀。」 迪卡斯惊愕地张大眼。 「我妈妈是被他玩弄的第一个女人,当年他和我妈妈结婚后一起到美国留学,在美国生下我,」龚以羚一面吃,一面继续说。「两年后,因为我爷爷生病,爸爸便赶我妈妈带我回台湾去替他照顾爷爷和奶奶,等我爷爷奶奶先后过世之后,爸爸立刻回台湾来要求妈妈和他离婚。真是滑稽,原来他和我妈妈结婚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要让我妈妈心甘情愿的提供他留学资金,还有为他照顾爷爷和奶奶。」 迪卡斯张了张嘴,又阖上。 「当时我八岁,已经能够了解爸爸有多没良心,所以拒绝跟爸爸回美国。但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妈妈因癌症过世,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到美国依靠爸爸,然后亲眼看着爸爸一个女人玩过一个女人,有别人的老婆,也有自己公司里的下属,还有朋友的女儿,也亲眼看着人家上门来哭闹、来吵架,而爸爸又是如何像打发乞丐似的打发掉那些伤心欲绝的女人。」 顿了一下。「三年后,我十六岁,有一位大学生突然跑来对我说他喜欢我,希望我能作他的女朋友,因为他看上去很诚恳,所以我答应他可以先作普通朋友。没想到半年后的某一夜,他找我出去看电影,看完电影送我回家时却把我载到郊外意图强暴我……」 迪卡斯抽了口寒气,脸色陡变。 「……他说我爸爸玩弄了他姊姊,所以他也要玩弄我来报复我爸爸,可惜我不肯上当,他只好使用这种下下策。幸好当时有另一对情侣也开车到那儿,我拚命叫救命,这才逃过一劫,不过……」 她放下叉子,叹息。「我没有办法责怪他,他一直是个很好的朋友,我想他也不愿意那么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爸爸。所以等我高中毕业之后,我就立刻逃离我爸爸,打算自力更生活下去。这……」 她抬眼直视他。「就是为什么过去我会那么痛恨你的缘故,因为你的外表十足像我爸爸,一个有魅力又喜欢玩弄女人的男人。」 讲到这里,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老是觉得迪卡斯很邪恶,因为在她眼里,爸爸是很邪恶的,而那股邪恶就在于那份使他能够到处蛊惑拐骗女人的男性魅力,而迪卡斯的魅力比她爸爸更胜几分,她自然认为迪卡斯比爸爸更邪恶。 迪卡斯静默了会儿,而后慢条斯理地取下墨镜──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摘去墨镜,用那双深黝的紫眸真挚地回视她,并握住她的手。 「我为-感到很抱歉。」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双以往总是令她戒备万分的邪魅紫眸,此刻竟带给她难以言喻的温暖与抚慰,令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感激的笑。 「谢谢。」然后,她垂下眼,因为不习惯他带给她的这种崭新的感觉,她感到有点不自在,为了掩饰这份不自在,她不觉脱口揶揄道:「听说你还是个处男?三十岁的老处男?」 握住她的手骤然僵住,她半抬眸自眼睫毛下偷觑,惊讶又好笑地瞧见他的脸色迅速转红再变紫──几乎跟他的眼睛颜色一样,一副尴尬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魅力,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到十秒,他一言不发猛然跳起来冲向办公室,她立刻随后追上去,见他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怒气腾腾地撞进去一把揪住维克多的衣领。 「他妈的,是你对不对?是你告诉她我还是个……是个……」 他脸色更赭红,说不下去就不说了,一拳飞出,维克多往后跌回椅子里,揉着下巴龇牙咧嘴,眼底却是满满的调侃之色。 「我没有说谎啊!」 「你还敢说!」 迪卡斯正想再送出另一拳,蓦闻身后传来一阵很无礼的爆笑声,他回眸,瞧见龚以羚很不客气地捧着肚子大笑不已。 天哪,这男人真的很可爱啊! 自解开误会之后,迪卡斯便时常在白天邀请龚以羚出去玩,傍晚再送她去上班,他也顺便留在那儿唱一、两个钟头,下班后再送她回马可家。 而一旦撇开偏见,龚以羚也觉得迪卡斯其实是个非常可爱又迷人的男人,跟他相处也十分愉快,再加上一份曾经误会他并错待他的愧歉,所以从不曾拒绝他的邀请。 「马可的家太小了,餐厅二楼的房间给-住吧!」 「那不是你的专用休息处吗?」 「我也不是常常到那儿,何况那儿有一间睡房和一间休息室,-可以住睡房,有需要的时候我用休息室就足够了。」 龚以羚慎重考虑过后,知道他说的没错,马可家确实太小了,也许马可不在意,但那三个小女孩老是跟她挤一张小床也实在很可怜,所以便按照迪卡斯的话搬到餐厅二楼去住。 这点自然令大家感到相当意外,但也不是太意外,从他为保护龚以羚而摔伤脚那天开始,餐厅里所有人便隐隐约约感觉到,迪卡斯对龚以羚的态度不同于以往对其他女孩子那么单纯,只是无法确切地说出来哪里不同罢了。 最明显的事实是,他找龚以羚出去玩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抚慰她,而是很单纯的只是找她出去玩。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今天又要带我上哪儿?」 「看过墨西哥人的婚礼吗?」 「没有。」 「那待会儿-就可以看到了。」 迪卡斯表示那是朋友的婚礼,天知道华瑞斯城里有哪个人不是他的朋友,走在路上几乎每一个墨西哥人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所以当他们赶到婚礼场地时已相当迟了,新婚夫妻的肩膀和手已经被一串很大的念珠所缠绕──表示双方的结合和对婚姻的保护,并且来宾们也围绕着新婚夫妻站成一个心形的圈,这表示第一支舞即将开始。 一看到迪卡斯,大家马上欢呼着把他们俩拉进圈圈里,一旁的mariach──墨西哥合奏乐团随即开始演奏「达拉克达尔班的婚礼」,那是一首在西班牙影响下所发展出来的方丹戈舞曲,一对对的舞者依照指示在指定位置上跳舞,并不停地旋转,展现高超的舞艺。 高超的舞艺?哪里来的高超舞艺,才刚开始,龚以羚已经晕头转向了。 开什么玩笑,她又不会跳什么墨西哥舞,连最简单的慢舞都不会,他是故意要整她的吗? 只一会儿,她就狼狈地逃出圈圈外,一溜烟躲到椅子后面去──怕再被人拉进去──欣赏他们跳。 「酷!」 墨西哥舞与西班牙舞非常相似,但比西班牙舞更充分流露出狂野的力与美,活泼俏皮、热情奔放,强而有力的脚尖、脚跟、脚踏步和踢步,步法紧凑利落,舞态花俏迷人,不仅跳的人满头大汗,连看的人也跟着满头大汗。 连跳了好几支舞后,迪卡斯才离开舞圈退下来休息,一面扯下领巾擦拭满头汗,一面咧出白牙齿对她露出邪恶……不,深具魅力的笑容。 唉,他就是爱乱放电! 「会弹钢琴吉他,又会唱歌跳舞,你到底有什么不会的?」 迪卡斯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我不会做生意。」 的确,生意人才不会做出像他那种毫无代价的蠢事。 「你在大学是念什么的?」 「历史。」 「历史?」龚以羚上下看他一眼,摇摇头,不予置评。 「怎么了?」 「跟你一点都不搭!」既然他问了,龚以羚便很坦诚地说出实话。 「哦?那-认为我应该念什么?」 「音乐。」 迪卡斯莞尔。「天生就会的东西,干嘛还要特地去学?」 龚以羚歪着脑袋想了想,「说的也是。」再叹气。「我就不行了,我天生就是个节奏白痴,拍子怎么抓都抓不好,老是慢人家好几拍。记得幼儿园毕业典礼时,全班上台去表演民族舞,结果人家都跳完了,我才跳到一半,想跟着人家停止,又想到老师千交代万嘱咐,跳错了没关系,一定要跳完,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像白痴一样在台上跳个不停,连音乐都没有,天哪!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有多糗。」 迪卡斯捧腹大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龚以羚面无表情地斜着眼看他。「笑,笑,尽管笑吧!你最好不要给我抓到什么糗事,到时候我非笑死你不可!」 「我……我教。」迪卡斯仍止不住笑,却硬拉着她回到舞圈里。 「不要!」龚以羚惊惶地大叫。「你故意要我出糗是不是?」 「放心,我一定可以教会-的。」 「不要!」 「没问题,来……」迪卡斯一边挥手暗示乐队慢下节奏,一边示范给她看。「我先教-几个最基本的动作……」 两个钟头后,基本动作会了,但龚以羚仍抓不准拍子,不过她笑得很开心,因为没有人嘲笑她,大家都只为了欢乐而开怀大笑,所以她也跟着开怀而笑。 「天哪!真搞不懂你怎么能跳得那么轻松愉快又那么好看,我就不行呢?」 「因为-不是墨西哥人。」迪卡斯亲昵地揽住她的肩头,她没有拒绝,他贴上她耳边低语,她也没有推开他。「要不要溜走,我们去骑马?」 龚以羚神情一喜。「你要教我?」迪卡斯家后面的马厩里养着两匹纯黑色的骏马,她爱死了,可惜不会骑。 「当然。」 「好,走吧!」 骑马并不是很难,只要姿势正确,抓到诀窍就行了。 龚以羚不会跳舞,至少骑马学得很快,不到半个钟头就骑得很好了,不过等她习惯慢跑的节奏之后,她的全身骨头也差不多快散光了。 于是两人放马吃草,各自躺在河边草地上咬草梗,十月的华瑞斯有点凉意了,但太阳仍温暖得很,软绵绵地覆盖下来,拂去凉意,也拂去清醒的神志,两人躺着躺着几乎快睡着了。 「以羚。」 「嗯?」 「-父亲不会找-吗?」 「怎么不会,他非找到我不可,所以我才会逃到墨西哥来呀!」 「那么他还是很疼爱-的。」 「那你就错了,在我十五岁之前,他根本不爱搭理我。」龚以羚咕哝着吐出嘴里的草梗,阖上眼。「我还有两个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爸爸爱的是他们俩,可是在我十五岁那年,爸爸带他们到非洲去打猎,不幸三个人都得了同一种怪病,好不容易痊愈之后,医生却判定他们……呃,再也没有『种』了。」 支肘撑起上半身,「-是说他们的身体不能制造……呃,『种』了?」迪卡斯吃惊地问。 「对,尔后我爸爸才开始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也因此他非找回我不可,因为在某些方面我爸爸是很保守的……啊!对了,就跟你祖父一样,而现在只剩下我能为他留下后代,所以……」 「所以-才会说-不打算结婚,」迪卡斯接着说下去。「就为了不想如-父亲的愿?」 「答对了!」 迪卡斯蹙眉凝视她片刻,又躺回去,摘下眼镜望着蓝蓝的天。 「以羚。」 「又干嘛了?」 「那回之后,-那种时候又是怎么应付的?」 「请两天假。」 「可是……」 「你是男人不了解,但老实告诉你,那真的很痛,所以只要我不吃止痛药就不太可能睡得着,不到处乱跑便不会昏倒,这样自然就不会造成一片汪洋血海。」 「痛多久?」 「差不多一整天吧!然后隔天再睡一整天,刚刚好。」 「-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 「没错。」 静默半晌。 「这么辛苦,-真愿意继续承受下去?」 「不然怎么办?」 又一次静默片刻。 「按照医生的话,生孩子改变体质啊!」 「我就是不想生。」 「我觉得-这种想法不太好。」 「那也不关你的事。」 再一次沉默,更久。 「以羚。」 「唔?」 「用自己的一辈子幸福去报复-父亲,划不来。」 「我觉得划得来就够了。」 叹息。 「-真固执。」 「你更顽固,为什么一定要说服我?你应该很清楚,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你这么鸡婆干什么?」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他又慢慢支起肘来侧身望向她,俊美的容颜上不复见往日的开朗诙谐,那对幽邃深沉的紫眸晶莹剔透得犹如沉淀的紫水晶,添上一抹困惑,还有挣扎。「我不想看见-浪费一生去做那种无意义的事。」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吗?」迪卡斯喃喃自语,手背无意识地贴上她的脸,她睁眼,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有厌恶,唯有平静,带着一丝恍惚的平静。「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凝睇她,她回视他,片刻后,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动机,两张脸在无意识下悄然接近,宛如两块磁铁互相吸引是必然的物理现象,直至他覆上她的唇,依然凝视着她,她也不曾阖眼,就这样,轻轻地,他吻着她的唇,若有似无地,她回应,两人始终四目相对,都快对成斗鸡眼了。 然后,他的吻逐渐加深,她的响应更热烈,他的手悄然抚上她胸脯,她叹息着阖上眼,两臂缠上他的颈项,就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他的身躯倏地一震,旋即猛然拉开自己的唇滚到另一边,背对着她喃喃自语。 「上帝,我怎能这么做!不,不行,我不行这么做!」 龚以羚缓缓坐起来,微赧的脸上有一丝迷惘,一丝恼怒。 迪卡斯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吻她,龚以羚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乖乖的让他吻,但是两人都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事发生了──很奇妙的事,明明是突发的状况,却更像是期待已久的结果。 率直的龚以羚第一个想法便是她必须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没想到却听见他说那种话,她的恼怒立刻浮上来。 「迪卡斯……」她要抗议,但他不给她机会。 「我们走吧!」背对着她,他匆匆走向马吃草的地方。 「咦?」 「-上班的时间快到了。」 是没错,但这件事不赶快弄清楚,她会得内伤的! 「还有一点时间,我们……」 「走吧!」他已经自顾自上了马,两眼仍旧回避着她,催促她赶快走人。 龚以羚恼火地瞪住他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上了马随同他离去。 没关系,尽管躲,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明天就有很多时间足够她把这件事弄清楚! 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落跑了!龚以羚哭笑不得地聆听维克多的说词。 「……总之,他的工作都已经排好期了,他必须去完成。」 她被他甩了? 还没开始,谁甩谁? 不过,他总得有个交代吧!对那个吻? 交什么代,一夜情比比皆是,一个吻又算得了什么! 是他先惹上她的呀! 了不起啊!他又没有真正对她「怎样」! 那他们之间…… 他们之间又怎样?也许她觉得有点什么,可是他一无所觉,只不过是被蚊子咬了一口而已。 不,他那样子明明也觉得有点什么! 那又如何?他已经选择作缩头乌龟,她又能拿他怎样? 即便是如此,他也应该先说明白再走人呀! 说明白什么? ……对喔!要说明白什么? 算了,既然他决定要作孬种,她也找不出理由一定要追出那个天知道是什么的答案,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算了就算了! 于是,龚以羚毅然效法迪卡斯的好榜样,当作没有这一回事,忘了那个吻,忘了他们之间那一丝奇妙的化学作用,安安分分地继续作她的餐厅女侍,最多下回再见面时,她要好好ㄎㄨㄟ他一下。 然后,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三个星期……还没过去,她家的大姨妈又来宣战了,一天的血流成河,两天的东倒西歪之后,也许是这时候的女人由于身体的虚弱连带影响到精神层面也比较脆弱,她突然觉得肚子里有一把火不拿出来烧一烧就不痛快。 于是她反悔了,她改变主意决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也等不及下次见面再敲算盘打电子计算器和他算总帐。 毕竟这是她这辈子头一回出现这种奇妙又令人依恋的感觉,直觉告诉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也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所以觑着一个维克多闲闲没事躲在办公室里偷喝龙舌兰喂酒虫的时候,她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直接撞进去逮人问话,骇得维克多差点抱着龙舌兰酒瓶躲到办公桌底下去。 他是店长,没有权跷一下班吗? 「什……什么事?」 「迪卡斯为什么要逃跑?」她开门见山地质问。 「逃跑?」维克多讶异地怔了一下。「没有啊!他是去工作……」 「那至少也要先跟我说一下嘛!还是我不够资格让他拿我当朋友看?」龚以羚气嘟嘟地抱怨。「哪有人前一天吻了人家,隔天就半声不吭的溜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以为我会赖上他吗?他也太自恋了吧!」 维克多再次呆了呆。「咦?他没有告诉-?」 龚以羚用力摇了一下脑袋。「没有!」 维克多皱了眉头。「而且前一天还亲过-?」 「没错!」龚以羚忿忿道。「然后就说什么:不行,他不行这么做!天知道什么不行,我正想问他,他却不给我机会,匆匆忙忙就把我送回餐厅里来了。」 「是吗?他那么说吗?」维克多沉吟片刻。「原来他并没有改变主意。」 「改变什么主意?」 维克多缓缓抬眸注视她。「老实说,我可以感觉得到从第一天开始他就被-吸引住了,后来他又锲而不舍地缠着-,我还以为他终究还是改变了主意,正为他感到高兴,没想到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摇头叹息。「看来他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去招惹-,其实他并不想去喜欢上-,甚至爱上-,但他抗拒不了被-吸引的心逐渐沦陷,直到吻了-之后才发现情况不对,所以赶紧跷头了,难怪他走得那么慌张。」 愈听愈是满头雾水,「喂喂喂!拜托你说我听得懂的英文好不好?」龚以羚不耐烦地抗议。「到底你是在说什么嘛?你又以为他改变了什么主意,就不能说清楚一点吗?」 「他曾经说过,好几次,」维克多强调。「他不会结婚,也不会和任何女人在一起,更不会生孩子。」 龚以羚怔了怔,脱口问:「为什么?」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自己不打算结婚生子,居然还不准她有那种打算,这是从哪一基准定的双重标准? 「我不知道,他不肯说,只是一再表明他绝不会结婚生子。」维克多摇头道。「我想-最好亲自去问他,也许他会告诉-也未可知。」 龚以羚犹豫一下。「可是我……」 「放心,现在是淡季,客人没那么多,-可以请假,我也愿意补贴-交通费去找他。」 「为什么?」 「因为他是好人,不应该孤独一辈子。」 龚以羚考虑了十秒,随即下定决心,她从来不是那种婆婆妈妈、迟疑不决的人。 「好,我去,他在哪里?」 「现在应该在墨西哥市,从十月到三月,他的工作多数在墨西哥,三月到十月,他的工作大都排在国外。」 龚以羚眨了眨眼,脸上突然现出一抹尴尬。 「呃,能不能请你先告诉我,他究竟是在从事什么工作?」 维克多闻言大大一呆。「这-也不知道?」 「废话,又没人告诉我,我哪知道!」龚以羚没好气地说。 维克多注视她片刻。 「-知道我们餐厅为什么叫『斗牛士』吗?」 「这我哪知啊!你们……」顿住,她神情陡然大变,惊骇地扯出一声几乎震破维克多那瓶宝贝龙舌兰的尖叫,「他是斗牛士?!」 维克多慢条斯理地点点头。「要养活那么多贫民并不容易,而在墨西哥,斗牛士是个人收入最高的行业,特别是名气高的斗牛士,连一般公司行号都不一定比得上他们的高收入。」 他无奈地喟叹。「全世界也只有他会这么傻,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想要『养活』所有的贫民,其实他并不喜欢那种行业,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 捂着脑门,龚以羚砰然跌坐到椅子上,脸色青白。 天哪!真是青天霹雳,一击便殛爆了她的头,作梦也想不到迪卡斯竟然会是斗牛士! 第五章 海明威说:斗牛是唯一一种使艺术家处于死亡威胁之中的艺术。 这就是斗牛的魅力,在于它是一种冒险的艺术,过程充满了惊险血腥与美丽艺术,但也有人认为斗牛是一种残酷无情的屠杀,无论如何,斗牛一进入场中便注定了死亡的命运,这是事实,但斗牛士所面临的死亡威胁亦是不可否认的,这便是斗牛的真髓。 在斗牛场上,斗牛士与斗牛都是死神最亲密的朋友。 十月到翌年三月是墨西哥的斗牛季节,在这段期间里,每座斗牛场每逢周日都会有一场斗牛赛,每一场斗牛赛通常有三位斗牛士,他们必须杀死六条牛,前后约费时两个钟头。 「shit!」 龚以羚瞪住「客满」的牌子低咒半天,最后只好找着出口处,拿下背包,背靠着斗牛场围墙边盘膝坐下等候。 一般而言,斗牛赛的票并不是很难买,唯有知名斗牛士的场次时常出现一票难求的情况,特别是在庆典前后,若不事先购票,只能委屈去看看肉脚斗牛士的表演了。 「天哪!他们一定得这样叫吗?」 听着场内频频传出欢呼声,或者嘘声倒喝采,甚至吃惊的尖叫,龚以羚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长了脚似的正在偷偷往上爬,场内每传来一阵声音──不管是欢呼或喝倒采,她的心就多往上爬几步,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过往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惊险斗牛场面,还有前几天看到某个斗牛士死在斗牛角下的新闻,她的心不由得又悄悄往上溜几步。 「shit!shit!shit!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受这种活罪!」 她不应该来这里的,但是饭店那边只上下打量她一眼,便拒绝让她进去找人,可是不来这边,她还能到哪里去? 蓦然一阵惊骇凄厉的尖叫,紧接着静默数秒,然后是另一阵轰雷也似的欢呼、掌声与赞叹,整个斗牛场彷佛在震动,龚以羚一个惊吓跳起来捂住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从嘴里跳出来了,没想到它仍在胸腔内快速又猛烈的撞击。 为什么尖叫? 又为什么欢呼? 究竟是为人? 或是为牛? 天哪!这种等待真不是人受的,她敢打赌,斗牛士的老婆一定活不久,光是这种煎熬就足够她死上一百次,在老公完蛋大吉之前,老婆早就呜呼哀哉了! 真是该死,她怎么忘了问维克多,迪卡斯的资历到底如何? 倘若是斗第一、四头牛的资深斗牛士,现在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她就马上可以结束这种煎熬;但若是斗第二、五头牛的中度资历斗牛士,可能还得再候上二十分钟左右,如果是资浅斗牛士,那就还有得等的,他究竟是哪一种排名呢? 这个答案在五分钟后出现。 「快,快溜,否则那女人又要追上来了!」 「真麻烦,每次都必须这样逃,我宁愿去面对公牛也不想去惹那个女人!」 「又不是我去惹她的,明明是她来惹我的呀!」 「我知道,可是……咦?」 「怎么……上帝!」 两个匆匆忙忙逃难的身影在龚以羚前方两公尺处紧急煞车,望着双臂抱胸,一副傲慢姿态的女人,两张脸两张表情。 一个诧异,一个慌乱。 龚以羚一见到迪卡斯出现,两眼便忙着在他身上打量,只见他一手拎着斗牛士的黑帽,另一手挂着斗牛士的红巾,那一身黑底镶金的斗牛士传统服饰优雅又残酷地在灿亮的阳光下闪闪生辉,更显得他英姿挺拔、华丽耀眼──虽然与他脸上的惊慌神情不太搭轧。 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很好。 「总算让我逮到你了!」 墨西哥城是西半球最古老的城市,保留了浓郁的民族文化色彩,但也是一座绚丽多姿的现代化城市。美丽的改革大街横穿市区东西,是一条风景大道,也是一条历史街;而纵贯南北的起义大道风格恰好相反,新建大厦林立,繁华异常,是一个标准的现代化商业区。 迪卡斯名下的五星级观光饭店就位在起义大道上,三十二层楼高,想当然耳,住宿费肯定高到吓死人,而迪卡斯如同以往一般占用整层顶楼,免费。 「我想你最好和她好好谈一谈,最近这半个多月里来,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我可不想看见你被人从斗牛场上抬出来。好,就这样,两个钟头后我再回来。」 里维拉说完便扔下他们离开,留下迪卡斯尴尬地咧着嘴,看不出是哭还是在笑,龚以羚慢条斯理地放下背包,再慢条斯理地回复双臂抱胸的傲慢姿态,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 「孬种!」 迪卡斯瑟缩了下,满头大汗地想找个理由躲开。「我……我能不能先去换下衣服?还有隐形眼镜,戴太久会不舒服的。」 龚以羚斜睨着他片刻。 「十分钟。」 「十分钟?」迪卡斯抗议地重复。 「五分钟。」 「耶?怎么……」迪卡斯错愕地呆了呆,再见蒙上她脸的黑雾似乎愈来愈浓厚,赶紧掉头就跑。「好好好,五分钟就五分钟!」 五分钟够想出一个最佳理由吗? 整整五分钟后,房门开启,迪卡斯又是一身黑,脸上的表情是仍想不出好借口的无措。 「要……要不要来一杯?」然后再一杯,又一杯……直到灌醉她为止。 「半杯都不要!」依然是双臂抱胸的姿势。 「那要不要……」 「什么都不要!」龚以羚不耐烦地低吼。「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见他张嘴,又加了一句,「你不要给我装不懂喔!」 迪卡斯阖上嘴,一副认命的态度垂眸望着地下,无语。 龚以羚翻了一下白眼,放下手,走到他面前。「或许当时不懂,但现在你我应该都搞清楚了,你喜欢我,所以你吻我,我喜欢你,所以我让你吻,这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实,所以请问你,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你逃开这种状况?」 他仍不看她。 她挑高眉,又-起眼。「啊!我懂了,或许你终究是那种人,跟我爸爸一样的花花公子,不过你不玩墨西哥人,专门玩我们外国人,对不对?」 他迅速瞥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吞回去,依然望着地下。 龚以羚握拳按捺下想海扁他一顿的冲动。「喂!随便什么都好,回我一句啊!」 「……对不起……」话声刚落,蓦然身子一歪跌到电视前面,迪卡斯捂着阵阵发痛的下巴,又说了一次,「真的很对不起。」 差点又k出去另一拳,不过她的手已经很痛了,不想待会儿还要去看跌打医生。 「你是说你承认玩弄我?」龚以羚怒吼。 迪卡斯依然垂眸不敢看她。「对……对不起。」 「对不起?」龚以羚眼里的火花更炽,比国庆烟火更辉煌灿烂,「好,很好,一句对不起就算了,没问题,算了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自找死路,不过……」她连哼两声。「我现在就去堕落给你看!」 咦?堕落?什么堕落?不是那个堕落吧? 「等等!」迪卡斯惊叫,连滚带爬地追上龚以羚,后者已经打开门要冲出去了。 「以羚,-……」 「放手!」 奋力一甩甩不掉他,她益发愤怒,马上改用右脚使尽全身力道踢过去,踢得他缩手抱腿痛呼,随即又跳着脚追上去,她刚按下电梯按钮。 「以羚……」 「放开我!」 她又要踢他,他赶紧使出斗牛场上的回避姿势轻轻一侧身便躲开了,再一把抓住她挥出的拳头,又一只,然后用身体迫她贴上墙壁动弹不得。 不,她还有嘴可以咬。 「该死!」 他龇牙咧嘴地空出一手把她的脑袋自他的手臂上拔开,再用自己的嘴阻止那两排凶器继续逞凶,她奋力挣扎,但他比她高,比她壮,也比她有力气,不过片刻工夫后,她认输了,臣服在他粗鲁狂野的热吻下。 好半天后,他才放开她,埋首在她沁着淡淡花香的乌云中。 「-真的想知道?」 「废话!」她在他胸前咕哝。 「不后悔?」 「如果我就这样什么也不明白的走开,那才真的会让我后悔!」 「即使事实很可怕?」 「再可怕的事实也不会有当我知道我妈妈只剩下半年生命时那么可怕。」 「……好吧!」他深深叹了口气,一掌按下禁止电梯停在这层楼的按钮,再缓缓抬起头,上身略微往后仰,俯眸凝睇她。「看看我,以羚。」 「嗯?」龚以羚疑惑地仰起双眼,继而惊骇地倒抽了口寒气。「你……」 他那双美丽的紫眸不知何时竟然变成鲜红色,妖艳诡异的鲜红色,就好像……好像……妖怪! 徐徐退后一步,「还要看吗?」他问。 龚以羚睁着眼,咽了口唾-,迟疑地点点头。 他又叹了口气,旋即,他的头发也开始变色,变成如雪般的纯白,他的嘴里突然冒出两颗长牙,就好像吸血鬼的獠牙,他举起双手,修长的手指上彷佛戴上了十支利刃,闪着令人胆寒的莹芒,比佛莱迪的利刃钢爪更教人不寒而栗。 龚以羚砰然跌坐地上,容颜惨白。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和-在一起,」他低低呢喃。「我也不想生出另一个跟我一样的妖怪,有我一个,够了!」 瞪大着眼,视线始终盯在迪卡斯脸上,好半晌过后,龚以羚才张了张嘴,阖上,停了一下,再一次张嘴试图说话,又阖上,眨了一下眼,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吐出,再张嘴,这一次她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了。 「你……你是一出生就……就是这样吗?」她结结巴巴地问,声音沙哑低。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那双鲜红妖异的眼深深凝视她片刻。 「-不害怕吗?不想马上逃开我吗?」 害怕,当然害怕,而且是害怕得不得了,害怕得她差点学老鼠一样吱吱尖叫着逃开! 但是在她准备逃开的前一刻,眼角瞄见了栖息于他眼中的悲哀与无奈,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惊惧与恐慌突然消失不见了,心寒不再,战栗也退到一旁去休息,因为── 他的悲哀正在告诉她:他自己也不希望自己是这种模样啊! 他的无奈也在告诉她:他好希望自己不是这种模样! 不,他不是妖怪! 妖怪不会有这种悲哀,妖怪也不会这般无奈,妖怪更不会做他所做的那些事,就算他真的是妖怪,他也是个最最善良的好妖怪! 善良的妖怪没什么好怕的。 「不,」笔直回视他的双眸坦诚平静,龚以羚断然否认,语气坚定不再结巴。「我想知道我问的问题的答案。」 他又注视着她好一会儿,然后,鲜红的眼逐渐恢复紫色,苍白的发再回到乌亮的黑,獠牙不见,长如利刃般的指甲也悄悄缩回去,他缓缓蹲下去,见她没有畏惧的反应,这才盘膝坐在她前面。 「在我八岁之前,我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在我八岁那年的某一天,我母亲正要带我去找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我家养的两条大獒犬突然对着我大吼了起来,不管我母亲如何制止-们,-们还是愈吼愈凶猛,最后竟然挣脱铁链对着我咬过来,我只记得当时我好害怕,害怕得拚命叫拚命叫,等我回过神来之后,我就变成刚刚那副样子了,而那两条獒犬……」 他吸了口气。 「也已经被我扭下脑袋开膛破肚,我母亲则缩在角落里连声叫我妖怪,叫我不要伤害她,叫我赶快走开,还说如果她早知道我是这种妖怪,一开始就会先杀了我,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母亲根本不是我母亲,我父亲也不是我父亲。之后,因为害怕他们会杀我,我就慌慌张张的逃走了。」 「可……可是……」龚以羚疑惑地猛皱眉。「你的祖父祖母……」 犹豫一下,他迟疑地按住她的手,她并没有惊恐的缩回去,而是抬起询问的眼神望住他,他不由得心头一阵激荡,猛然握紧她的柔荑,而她也立刻回握住他,他更是激动地垂下眼,不好意思让她瞧见他眼中的水光。 「我逃了一天一夜,也不晓得自己在哪里,只记得当我察觉自己又恢复原来的样子时,突然听到一声爆炸巨响,连忙跑过去看,原来是一架失事飞机因迫降而爆炸,然后我听到有人叫救命,原来还有人活着,于是赶紧一个个把他们拖出来,可惜活着的没几个……」 他轻轻喟叹。「后来,前来搜救的人也把我当作飞机上的人一起带走了,数天后,一对来自墨西哥的老先生和老夫人说我就是他们的孙儿,因为我有他们儿子的黑发和媳妇的紫色眼睛,而且根据航空公司的纪录,飞机上只有一个小孩,那就是他们的孙子……」 「慢着!」龚以羚突然喊停。「你不是墨西哥人?」 迪卡斯想了一下。「我应该是美国人。」 「美国人?不太像耶!而且……」龚以羚更觉疑惑。「你祖父母……呃,他们没有孙儿的照片吗?或者,飞机上的遗体应该会多一具吧?」 「这确实是巧合,我和他们的孙子真的有几分相似,所以祖父母毫不怀疑。而飞机上的遗体不但没有多,甚至还少了好几具,包括那具小孩的尸体,因为他们迫降在山上,有一半的飞机残骸和尸体散落在整个山头,甚至山下都有,而那一带的野兽特别多,所以……」 龚以羚一脸恶心的表情。「被吃了?」 迪卡斯颔首。「应该是。」 「真恶心,不过……」她突然垮下脸,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我还是会饿,为了等你,我连午餐都还没吃呢,虽然现在时间不对,可是能不能先叫点东西来慰劳一下我的肚子?」 迪卡斯不觉漾起欣悦的笑,现在他能确定她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另一面了。 「没问题。」 墨西哥人用餐时间比较特别,从下午一点到四点之间都是午餐时刻,晚上八点喝杯酒吃个开胃小菜,晚餐则是九点以后的事,而且用餐时间通常都很长,因为他们喜欢边聊边吃,边喝边吃,边消化边吃,一顿饭吃个四、五个小时是常事,晚餐吃到半夜一、两点也不奇怪。 可是现在还不到六点,上不上,下不下,连吃开胃小菜都不对时候,不过对迪卡斯来讲这应该是小事,毕竟他是这家饭店的老大。 「啊,等等!」 「什么?」 「不要辣椒!」 端着一杯加冰的琴酒,迪卡斯怔愣地注视眼前正在狼吞虎咽的人,一时觉得她吃东西的样子比他另一个模样更恐怖。 「你知不知道你真正的父母是谁?」 龚以羚一边拚命把盘子上的食物扫进嘴巴里,一边抽空问了一句,顺便喷得满桌屑屑,迪卡斯悄悄挪动屁股把椅子推后半步。 「祖父母过世后,我确实有请人去调查过,那真是不容易,花了好多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我才得到完整的结果。」 「什么结果?」 迪卡斯垂下浓密的睫毛。「我没有真正的父母亲。」 龚以羚停住嘴,给他一个白痴似的困惑表情。「嗄?」 盯住手上的酒杯,「我是个复制人。」他说。 龚以羚呆了呆,「复……」差点噎着,连忙吐出嘴里的食物再问:「复制人?」 「有位大富豪,我不说他是谁,因为他已经去世了。」迪卡斯低低地说。「总之,他只有一个极为出色的独生子,他非常非常疼爱儿子,疼爱到在儿子不幸因先天性心脏病去世之后,他竟然不想再设法生个孩子,而是计划用他儿子的细胞做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儿子,所以他建造了一座秘密研究所,聘请了一大堆生化医学界的专家权威,期望他们能为他完成愿望,当时,这个研究代号为:新生。」 「他真是疯了!」 龚以羚不以为然地喃喃道,迪卡斯亦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当然,这种事并不是如同做蛋糕那么简单,说要做出什么样子就可以做出什么样子来,就算复制羊、猪、马都做出来了,但其实-们都不是很成功,不但出现生态上的突变──譬如白色变黑色,而且都活不久,像人类这么复杂的生物,自然更不容易复制成功。」 「废话,要是真那么容易复制成功的话,这个世界肯定大乱!」龚以羚咕哝。 「总之,那些专家们一再实验一再失败,失败后再重新来过,直至那位大富豪去世,他们拥有的仍然只是一份失败纪录表。但那位大富豪去世前把他所有的财产都转为这家研究所的研究基金,条件是他们一定要为他复制出儿子。」 「真是死不悔改啊!」龚以羚喃喃嘟囔。 「不过科学家就是科学家,科学家通常都很疯狂,既然没有人继续盯着他们按照正常步骤来,他们便开始忘了大富豪的条件,只专心在复制人这件事上,他们只想要成功,不择手段,于是他们决定把导致失败的因子拿掉,换上比较有可能成功的因子来试试看,所以……」 说到这儿,迪卡斯突然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继续说:「所以如果有人拿我的细胞去仔细检验,他们将会发现有许多动物基因掺杂在我的细胞基因里,譬如豹、狼、老鹰,甚至兔子……」 铿锵一声,叉子掉了,「天哪!」龚以羚惊骇地捂嘴低呼。 迪卡斯瞟她一眼。「其实这已经不能算是复制,而是无性繁殖,物理学家也表示我们不可能完全复制一样东西,因为量子系统是不能完全被复制的,但是那些科学家们认为完全复制是不需要的,只要……」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面的东西一样,身体其它部分最好能够改造成更有力、更强壮、更敏锐、更健康,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事实是,他们是考虑到他们自己,烦恼倘若有一天他们也老了,要死了,这世上失去他们那种天才不是很可惜吗?」 「可惜?」龚以羚大笑三声。「像他们那种变态,最好早死早了,这世界还会安全一点!」 「更精确一点的说法是,他们打算做出自己的改造复制体,再把自己的脑子移植到新的身体内,由于是他们自己的细胞制做出来的身体,排斥的可能性会降至最低,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活下去,而且更活跃、更健康,说不定可以活得更久。」 「什么?」龚以羚扯着嗓子尖叫。「那……另外一个脑子怎么办?」 「毁弃。」 龚以羚张口结舌。「这……这真的是太变态,太……太不人道了!」 「总之,这就是那些科学家们的想法,于是研究代号改为:重生。但是……」耸耸肩,他继续说:「我的成功只是一个意外,在我之前,他们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之后仍然继续失败,而且制造出许许多多名副其实的怪物,幸好他们都活不长,否则他们一定会很痛苦。至于我……」嘴角一撇。 「我也不能算是真的成功,因为我也会改变模样,但起码我的模样不像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也不像那些怪物活不到十年就死去,不过这点他们可能不知道,长久时间下来,他们或许认为我已经死了,所以在十年前就停止了『捉妖』行动。」 「捉妖?」 迪卡斯点点头。「因为我是『妖怪』,他们不能放任我到处伤害人;最重要的是他们绝不能让外界知道他们的实验,否则必然会引起舆论攻击,因此他们展开『捉妖』行动,目的是要把我捉回去。」 「我看真正的妖怪是他们吧!」龚以羚恨恨地说。 他吁了口气。「不过我仍然很小心,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进医院,否则很有可能被医院检验出我的异常基因,届时被他们知道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难怪你那次脚伤都不肯进医院,只愿意让熟悉的医生来为你诊治。」龚以羚恍然大悟,随又皱眉。「可是斗牛不是最容易受伤的吗?」 「也许是,不过……」迪卡斯忽地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八年来,我上场过六百多回,但一次也没受伤过,-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龚以羚俏皮地眨了眨眼。「你厉害?」 迪卡斯失笑。「不,或许是因为我的细胞中包含动物基因,所以我天生对动物有种特别的控制力。小时候我不懂得如何驾驭这种能力,所以那两只獒犬才会因为想反抗而企图攻击我,不过现在我懂得如何使用这种能力控制动物了,所以我不担心任何动物会伤害我。事实上,对于意志力比较薄弱的人类,我也有某种类似催眠的影响力……」 一听到这里,龚以羚蓦然失声啊了一下。「所以你才有办法安抚得了那些伤心的女孩子们,还能够『说服』她们将爱慕你的心意转变为友情?」 迪卡斯赧然颔首。 「可是对于-这种意志力坚强的人类,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幸好。」龚以羚喃喃道,「啊!对了,你那个……」她拿起他的手。「也是能够随意控制的吗?」 迪卡斯微微一笑,龚以羚蓦地尖叫一声丢开他的手,旋即又抓回来,惊叹地仔细端详那五根尖锐犀利的长指甲,尾端微勾,呈大弧度的圆弧形,还有如同金属物般的银亮色泽,如果有人说狼人的爪子就是这模样,她一点也不会怀疑。 「酷!」不晓得这算不算是随身携带凶器? 「一般时候我都能控制自如,但在神志昏乱的情况下就不一定了。」 龚以羚怔了怔。「神志昏乱?发疯?」 「不是,」迪卡斯再次失笑。「譬如生病发高烧意志不清的时候。」 「你……曾经那样?」龚以羚试探地问。 「一次。」迪卡斯坦诚道。「所以我祖父母和阿盖得医生都知道我的异常,但他们什么都没说,只要他们认定我是他们唯一的血脉,他们就会竭尽所能的保护我。」 「所以为了报答他们,你也竭尽所能去帮助他们的同胞──墨西哥人。」龚以羚接着说下去,摩挲着他修长的手,她轻轻叹息,「这,或许真的是妖怪的手,」抬起头,她盯住他的眼。「那,或许真的是妖怪的眼,妖怪的牙,妖怪的头发和妖怪的能力,可是……」 她伸出一掌抵住他的心口。「这是一颗人类善良的心,所以千万不要怀疑,你是人类,绝对不是妖怪!」 迪卡斯幽邃的紫眸深深望定她好一会儿,然后他垂下双眼,一声不吭,长而锐利的指甲悄然缩回去,他紧紧地反握住她纤细的柔荑,从中得到他所渴望的接纳与温暖。 可是她还没有说完,龚以羚若有所思地硬掰起他一根手指,沉吟地继续端详。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人类一直是走在持续进化的道路上,既然你的身体能够成功的结合人类与动物的基因,说不定你的孩子会出现更完美的形态,你不这么认为吗?」 「完全不,」迪卡斯斩钉截铁地否决。「我可不想生出另一个妖怪!」 不过他否决他的,龚以羚完全不理会他的「意见」。 「嗯!中国古代也有很多妖怪的传说,还有日本的妖怪,以及欧美的什么狼人、半人马之类的,也许他们也是人类基因与动物基因结合的结果……」 「-在异想天开!」 「……据说玛雅的文化比我们现代人更先进,」龚以羚继续自顾自编织她的优秀历史。「嗯嗯嗯!说不定就是玛雅人制造出来的,或者是……」 「-……-别信口胡扯好不好!」 「……外星人,对,许多学者都认为埃及的金字塔是外星人建筑出来的,所以他们顺手用人类和动物做出一、两个妖怪也不奇怪……」 「喂喂喂!-别太走火入魔了……」 「……可是他们最后都消失了,为什么呢?」自问,再自答,「没错,必定是跟某人一样,说是不想生出另一个妖怪,却不曾考虑到这或许是结合各种优秀基因促成进化大跃进的一种契机……」 迪卡斯啼笑皆非。「愈说愈离谱了!」 「……也就是说,如果当时的妖怪能够勇敢一点,说不定早就出现超人类新物种,这个世界搞不好会比现在更美好。」龚以羚终于正眼看向他了,再加上挤眉弄眼。 「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很吸引人吗?」 「不,」迪卡斯拚命摇头。「那一点也不吸引人,我不……」 仍然不理会某人的反对声浪,龚以羚继续挤眉弄眼。 「如何,我们一起来生个孩子试试看?说不定他就是新新超人类喔!」 迪卡斯猛然抽口气,继而大吼。 「死也不!」 「可是……」 「不准再说了!」 龚以羚眨了眨眼,望着他怒气填膺的表情,耸耸肩。 「好吧!不说了。」顿了顿。「以后再继续劝你好了。」 迪卡斯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他怎么会忘了这个女人有多顽固呢? 「我就知道你需要跟她好好谈一谈!」一见到迪卡斯,里维拉便脱口这么说,并满意地连连点头不已。「之前你一直是一副半死人样,让我担心得要死,现在总算又活回来了!」 龚以羚以调侃的眼神斜睨着迪卡斯,抿唇拉出揶揄的笑,后者尴尬地咳了咳,没说话。 「真不简单,我死劝活劝他都听不进去,-究竟是如何『救』活他的呢?」里维拉好奇地问龚以羚,故意的。 「简单啊!」 「嗄?」里维拉愣了一下,继而掩嘴轻咳,好笑地别开眼。「原来是这样。」 但见龚以羚踮高脚尖大剌剌地把双臂挂在迪卡斯的颈子上,红唇主动贴上他,将自己的热情一古脑儿全传送出去,狂放得迪卡斯几乎招架不住。 里维拉在一旁窃笑不已、直至龚以羚良心发现决定暂时放过迪卡斯一马,他才又问:「对了,你下个月真不去秘鲁吗?」 「我这边的行程都已经排好了不是?」迪卡斯奇怪地反问。 「可是利马那边一直打电话来拜托我,」里维拉无奈地说。「希望你至少能去一场。」 迪卡斯略一思索,然后转注龚以羚。「-想去秘鲁玩吗?」 龚以羚也想了一下,再点头。 「好,那就排给他们一场吧!」 「他们希望是两场。」 迪卡斯叹气。「好吧!两场就两场。」 「如果排给他们两场,明年哥伦比亚的斗牛季也得排给他们两场。」里维拉得寸进尺地再进一步。 迪卡斯翻了翻白眼。「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里维拉无辜地直眨眼。「还有委内瑞拉两场。」 「好吧!」迪卡斯没力的应允,旋即振作精神。「那从现在开始直到星期六,我可以自由活动了吧?」 「现在?等等,你不用吃晚餐了吗?」 迪卡斯与龚以羚相对一笑。「我们吃过了!」 「可是现在才八点呀!」现在应该是「来一杯」的时候,怎么可以说已经吃饱了呢! 不再理会他,迪卡斯径自牵着龚以羚走向大门。 「我带-去跳舞。」 「耶?不要!」 「放心,我这次一定教得会。」 「我听你在说!」 「我抱着-跳?」 「我踩在你肚子上跳!」 第六章 墨西哥市是世界上治安最败坏的城市之一,却也是最文雅风趣的都市之一,特别是他们的街道名,确实相当诙谐。 从贝多芬街到巴哈街只要几分钟,从茫然街直直走就会到达明天大道,了然街通到底是默然街,司法大街和人权大街居然在一个充满暴戾和罪恶的社区里,巴拿马运河街不足一百米,百米大街却长达一英里,还有灵魂街、细菌学街、心脏病学街、金鎗鱼大街、结构分析大街…… 甚至还有一条「墨西哥国墨西哥城墨西哥大道」。 「我们现在要到哪里去?」 「五月五日街。」 「从哪边去?」 「你说呢?」 两人身子一转,同时指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继而捧腹狂笑。 这种话拿去问一百个墨西哥城市民,保证会得到一百个不同的方向,因为墨西哥市里的五月五日街将近两百条,还有一百多条胡亚雷斯街。 墨西哥城市民真是太懒了! 这是龚以羚在墨西哥市逛了四天以来最大的感想。 「先生,请问一下,你是名人吗?」 逛街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常常有人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突然冒出来挡住他们的路,然后男人会握住迪卡斯的手拚命摇,女人则兴奋得快得脑中风,最后还拿出一大堆有的没有的东西请他签名,甚至还有个女孩子居然要迪卡斯签在她的胸脯上,说她一辈子都不洗澡了。 去长虫吧! 「在墨西哥,斗牛士都是英雄。」迪卡斯简单的解释。 「全都是?」被牛追的也是? 「呃,大部分吧!」 从他含蓄的语气里,龚以羚可以察觉到事实可能相差很多。 「好吧!大部分就大部分,那先生,再请问,这两天为什么到处都是『死人』呢?」她指着那些戴着面具,穿上印着白骨的鬼怪衣服在街上歌舞欢唱,招摇过市的男女老幼,满脸不解。 「明天就是亡灵节了。」 「亡灵节?啊!我知道,就跟我们中国人的中元节一样,要祭祀鬼灵嘛!可是……」龚以羚仍是一脸困惑。「这种日子不是应该很严肃又悲伤的吗?为什么大家都好像很开心的狂欢歌舞?」 迪卡斯探手将她护入怀中,以避开又跳又舞的人群。 「墨西哥人认为鬼魂和人一样需要及时行乐,所以这三天会如同嘉年华会一般热闹,欢迎死去的亲人回来一起欢乐。明天傍晚,大家还会到墓地去清扫、祈祷、欢唱。」 一想到墨西哥人在墓地狂欢的模样,龚以羚忍不住说:「到时候大概所有的死人都会被你们吵醒了。」然后停住脚步,好笑地望着糕饼店的橱窗。「拜托喔!连蛋糕、巧克力都要做成骷髅头的样子,谁敢吃啊?」 迪卡斯挤挤眼。「要吃吃看吗?」 「才不要!」龚以羚脱口道,忽又扬起狡黠的笑,「不过呢……」算计的眼神斜睨着他。「我倒是想跟他们一样戴面具装鬼怪。」 不疑有他,「好啊!」迪卡斯立刻同意了。「我们现在就去买两套……」 「一套。」 「呃?」 「我一套,你……」唇畔的笑意更诡谲。「只要那副样子就够了,保证没有人及得上你!」哪副样子不必讲太明,大家心知肚明。 迪卡斯不敢置信地瞪眼。「你在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龚以羚娇嗔道,「好啦!我穿鬼怪服装,你就那样,到时候……嘻嘻!」她咬着手指头开始发挥高度想象力。「一定是全场最『迷人』的一个,如果有比赛的话,你肯定是第一名,啧啧!真可惜没……啊!对了,干脆由我们来发起一项比赛好了,评分就以恐怖感、美感和真实感……」 眼见她自得其乐的愈说愈兴奋,迪卡斯简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但另一方面,他的心却愈来愈温暖,愈来愈柔和,彷佛一片幽邃的海洋融化在灿烂的阳光底下,化成缕缕飞扬的氲雾,最后凝聚成一股激荡的情自心头直涌而上,冲出他的口,附在她脸侧进入她的耳。 「我爱你。」 她的表现很明显的全然不以他的另一种面貌为忤,甚至比他自己更能接受那种妖异面貌也是他的事实,没有害怕,没有拒绝,全心全意接纳全部的他,这原是他作梦也不敢奢望的妄想,她却毫不犹豫地双手奉送到他眼前来,教他怎能不为她感动,不为她倾心? 龚以羚双眸一亮,侧过眼来,诡异的笑。 「你是说你答应了?来一场比赛?」 「耶?」迪卡斯一脸错愕。 比赛?什么比赛?现在是说到哪里去了? 咦?不会吧!她真的要搞一场那种比赛? 「不是,不是,我是说……」明明是他在倾吐满怀情意,怎会变成这样? 「走吧!去买鬼怪服装。」 「两套?」 「一套!」 「但我……」 「你不必!」 「……以羚,饶了我吧!」 book.ddvip☆book.ddvip☆book.ddvip☆ 「你看过吗?」 里维拉在前面开车,后座的迪卡斯如此问龚以羚。 「有,电视上。」 「电视?现场和电视是全然不同的,不过……」迪卡斯犹豫一下。「你觉得如何?」 「残酷。」龚以羚瞄他一眼,简洁地回道。 「外国人通常都这么认为。」迪卡斯喃喃道。「即使如此,你还是要看吗?」 「我必须要看,我必须看清楚你究竟在干什么。」 「好吧!不过……」迪卡斯再一次迟疑,「到时候如果有个女人死缠住我不放,希望你不要在意,那是墨西哥市商会会主的女儿芙萝达,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扶起她的下颚,让一抹性感邪魅的笑浮上唇。「teamo,miquerido!」 里维拉自后视镜偷瞥一眼后座的限制级镜头,耸耸肩。 迪卡斯大概不会再坚持不结婚了吧? book.ddvip☆book.ddvip☆book.ddvip☆ 斗牛起源于西班牙,但最大的斗牛场却不在西班牙,而是墨西哥的墨西哥纪念碑斗牛场,六万五千个座位一旦坐满是很惊人的。 龚以羚就被惊到了,放眼四顾巨形环状斗牛场,她的眼睛愈睁愈大,只见满山满谷的人海密密麻麻,像极了美国职棒冠军赛现场,从最高层往下看大约也只能看见一只只蚂蚁在地上爬,难怪大家都拿着望远镜。 没想到喜欢看斗牛的人这么多。 「迪卡斯先生会从那里出来。」 看了一下右边的通道,龚以羚这才知道她的座位紧挨着斗牛士的出口。 「牛呢?」她问身边的多雷欧,一个十五岁的墨西哥少年,信心满满地想成为最伟大的斗牛士之一,不过看样子还早得很,起码得先消除掉他脸上的稚气再说。「从哪边出来?」 多雷欧指着另一个出口。「那边。」他最崇拜仰慕的迪卡斯先生竟然开口要求他替他陪伴心爱的女人,并为她做详细的解释,他简直兴奋得不得了,头一次这么庆幸自己会说英文。 「多雷欧。」 「是,小姐?」 「那个……迪卡斯厉害吗?」他是资深斗牛士,想必不会太差劲吧?如果太差劲的话,她就要考虑考虑要不要换个男朋友试试看了。 「小姐,迪卡斯先生不仅是厉害,他好伟大的!」多雷欧的口气就像在谴责她竟敢侮辱上帝似的。「虽然才三十岁,但他却是有史以来最富传奇性的斗牛士,因为他自八年前出场至今从不曾受过伤,那种胆敢向死亡正面挑战的无畏勇气更令人赞佩,我的目标便是成为像他那种伟大的斗牛士!」 向死亡正面挑战? 不是所有的斗牛士都是这样吗? 龚以羚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打量场内,三十分钟后才惊骇的了解多雷欧所说的话的含义。 终于,在号角声中,进场式开始了,斗牛士、执矛手、扎枪手、助手和牛马等陆续出场绕一圈,三位主斗牛士更摘下帽子向观众致意,观众们在欢呼,龚以羚可以感觉得到大部分女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迪卡斯身上。 英姿凛凛,修长挺拔,一身灿烂华丽的黑底绣金斗牛士装,他看上去是如此光芒四射,耀眼夺目,难怪女人们都对着他尖叫不已。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那些女人几近癫狂的事。 他停在她的座位下方将帽子丢给她,她错愕地接住,然后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连摄影镜头都对准了她,在疯狂的尖叫声中,她差点把帽子扔回去还给他,也差点听不见多雷欧兴奋的解释。 「迪卡斯先生将这场表演献给您,小姐,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呢!」 哦!拜托,为什么拉丁民族都这么厚脸皮。 她觉得很尴尬,两眼一转,蓦而发现走道另一边有个女人正在用眼光杀她,她猜想,那个女人说不定就是迪卡斯所提过的芙萝达。 「呃!那位是芙萝达小姐。」 果然没错。 龚以羚无所谓地耸耸肩。「哦!」她喜欢杀就让她杀吧!反正死不了。 未几,在主席掏出白手巾后,斗牛赛正式开始,一头骨架伟岸又猛又壮的狂牛首先奔出场中,凶悍的眼四处寻找牠的敌手,而迪卡斯…… 双手交握贴在胸前,龚以羚紧张地屏息注视迪卡斯神态潇洒地舞动红披肩蓄意挑衅斗牛,或者将红披肩置于侧肩上,挺直骄傲的颀长身躯以声音引诱斗牛,黄沙滚滚中,怒牛刨着尘土一再低头顶角冲刺,而迪卡斯也总是泰然自若地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宛如芭蕾舞般的优美姿势侧向一边,时间拿捏的天衣无缝,引起观众阵阵轰然喝采。 「迪卡斯先生正在观察牠奔跑的姿态与速度,了解牠的习性和攻击的方式。」 观察? 原来他只是在观察? 龚以羚捧着心差点停止呼吸了。 然后,迪卡斯将斗牛引至场中央后即退至场边,接着是两位执矛手骑着全身裹护甲的马出场,他们的任务是在斗牛的颈部刺三枪;跟着轮到四名扎枪手登场,他们以红披肩与斗牛纠缠,并在斗牛背上扎上六支装饰彩纸的短枪,为这场表演带来不少惊险刺激与血腥残酷。 龚以羚捂着喉咙几乎看不下去了,正在考虑要不要先离开休息一下,蓦闻号角声又起…… 「迪卡斯先生!」 哦,天!龚以羚呻吟着放弃暂时离开的意图,再度将视线投回场中。 「迪卡斯先生必须在十五分钟内让斗牛归天。」 一手执muleta红巾,一手握长剑,以生命做赌注,抱着生死一瞬的觉悟,斗牛士脚步稳健的步入场中,途中,他朝她抛去一眼,展现出一朵魅惑的笑容,随即正对那头已然鲜血淋漓,却仍精神抖擞,彪悍勇猛的斗牛。 接下来的时间里,龚以羚的神经彷佛缓缓被拉开的弓弦般逐渐紧绷至最高点,眼看着迪卡斯灵活地运用各种华丽的技巧与那头愤怒的斗牛缠斗,灿烂的红巾犹如死亡的阴影,左右飞舞的虹云挑起观众嗜血的天性,令人胆战心惊的惊险动作,兼具美感和技术的完美演出,彷佛进行一支高雅的舞蹈,呈现了斗牛的最高境界,观众的赞叹喝采与掌声是前所未有的热烈。 终于,到了最后时刻。 「看,小姐,看,唯独迪卡斯先生才有这种无人能及的勇气!」 她不懂多雷欧在说什么,但她不能不看。 看着迪卡斯气定神闲的立定原地,斗牛喷着怒火狂奔向他,他不动,飞扬的尘土宛如黄雾般掩至他身前,他依然动也不动,斗牛腾扑而上,致命的牛角当前,亮丽的昂扬身躯却始终文风不动,站得笔直。 这种人类对死亡公然挑衅的勇气骇得全场观众不约而同站起来发出凄厉的惊叫,如同她到达墨西哥市那天所听到的。 龚以羚没有叫。 她的呼吸停了,心跳停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叫不出来。 一辈子,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直至最后那一剎那,不可思议的,那头看似已疯狂的斗牛却突然来个紧急煞车,间不容发地骤然停在迪卡斯身前,牛角尖恰恰好贴住他腰侧两边,硕大的牛头臣服地低垂,彷佛亦震慑于他的无畏勇气。 观众惊叹地喘息。 专注的眼神凝聚在那对犀利的牛角间,斗牛士缓缓举起锋亮似雪的长剑,只停顿了两秒便以捷如星火电石的精准手法刺入牛肩胛骨间直达心脏,庞大的牛身立刻颓然倒地,以最快速的方式踏上死亡之路。 轰雷般的喝采欢呼与热烈的掌声再次震动了整座斗牛场,满天花雨掷落场中,观众挥舞的白手帕彷佛雪花飘扬。 「瞧那些白手帕,看样子迪卡斯先生又可以得到两只牛耳,再加牛尾。」 牛耳?牛尾? 「迪卡斯先生真的很厉害,不是吗?」 厉害? 「小姐必定与有荣焉,对吧?」 与有荣焉? 不,她要亲手杀了他! book.ddvip☆book.ddvip☆book.ddvip☆ 「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做那种蠢事了!」 即使已看过六百多回同样的事,每一次看的时候,里维拉仍有那种不可思议的惊心动魄感。 「我今天表现的如何?」迪卡斯头一次如此在意自己的表演。 里维拉奇怪地看他一下。「非常好,你今天特别有精神,对吧?」 「是吗?」迪卡斯满意地对自己微笑。 里维拉目光斜斜地看着他。「因为她在看?」 迪卡斯没有回答,径自去倒水喝。 「就算你不承认也无妨,男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里维拉调侃道。「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再懦弱也要表现得非常勇敢,希望她能把你当作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大英雄,这样……」 话才说一半,休息室的门忽地砰的一声被凶猛地撞开,一条人影比斗牛更凶悍地冲进来扑向那位独一无二的大英雄,握着两支狂怒的粉拳,劈头便是没头没脑的一阵乱打。 「你这混蛋,竟敢做那种事!混蛋,竟敢做那种事!」 「以……以羚,怎么一回事?」大英雄被揍得满头雾水,一脸茫然。「我……我做错了什么?」 这一问之下更不得了,粉拳再加马脚,又踢又打。 「你还敢问!你还敢问!」 「以羚,冷……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冷静你个头!」 粉拳、马脚再加狗嘴。 她又咬他! 「以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横臂挡不住雨点似的拳,迪卡斯只好抓住那两支好像真的打算把他活活打死的手臂,再一个转身将她压制在墙上。「以羚,究竟是怎么了?」 火花四射的眼狠狠地盯住他,盯得他心里一阵寒颤,正想稍退一些以防她又咬过来,没想到她却突然哇的一声哭进他怀里,他顿时慌了手脚。 他宁愿让她打、让她踢、让她咬。 「怎……怎么一回事?」无助的眼神立刻投向里维拉求救。 里维拉两手一摊。 看他也没用,他也同样在状况之外啊! 随后跟来的多雷欧吶吶地为他们解开了谜底。「我想小姐……小姐是被您吓到了,迪卡斯先生,她一直喃喃说着要亲手杀死先生,可是又动也不动,后来我才知道她吓得两脚站不起来了。我想……呃,小姐一定是很爱您,所以才会那么害怕,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害怕的,对吧!迪卡斯先生?」 终于明白了,一阵歉疚悄然浮上心头,迪卡斯怜惜地拥住怀中哭得惊天动地的女孩,自责事先不曾为她考虑到这么多,第一次观看斗牛的人绝不可能承受得起那种惊险场面。 她毕竟是个女人啊! 「对不起,以羚,对不起!」他低低呢喃,声音好似催眠般轻柔。「没事了,没事了!」 她爱他,是的,她是真的很爱他! 原是那样坚强固执的女孩竟然哭成泪人儿似的,可见她有多么在意他,多么深爱他,唯有这种时候才会令她失去一贯的冷静,打破她顽固的坚强,流露出她脆弱的一刻。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book.ddvip☆book.ddvip☆book.ddvip☆ 在第四头斗牛出场之前,迪卡斯不得不把龚以羚交给里维拉,然后匆匆忙忙上场解决那头牛,再急急忙忙赶回休息室。 原以为她仍处于低落情绪之中,没想到尚未到达休息室前,便听到龚以羚夸张的笑声,迪卡斯狐疑地打开门,果见龚以羚正兴高采烈的对里维拉讲个不停,口水四处乱溅,比手又画脚。 「……你都不知道,当时我……」 「以羚?」 龚以羚闻声转过头来,「啊!结束啦?」笑容满面的打招呼。 「嗯!」迪卡斯担忧地觑着她打量。「你……没事了吧?」 「没事,当然没事,我会有什么事?」龚以羚若无其事地猛挥手。「只是一时失控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好。」迪卡斯不禁松了口气,转个眼,却见里维拉拚命向他使眼色,警告的眼色。「什么事?」 白痴! 里维拉白眼一翻,瞄一下龚以羚,摇头叹气。「没事,我们赶紧走人吧!否则芙萝达很快就会闯关进来了。」算了,让他自己应付吧! 之后,在回程的车上,迪卡斯终于明白里维拉在对他使什么眼色。 龚以羚讲个不停。 讲她小时候的事,讲她可怜母亲的事,讲她混蛋父亲的事,讲那些甘愿被她父亲玩弄的愚蠢女人的事。 她讲个不停。 回到饭店后,迪卡斯提议早点用晚餐,龚以羚不反对,里维拉也同意,点了餐后大家各自回房洗澡,再回到客厅里等待晚餐送来。 龚以羚还是讲个不停。 晚餐送来,三人一起到餐厅各自就坐用餐,迪卡斯很体贴的为她拿开所有的辣椒、辣味酱。 龚以羚仍旧讲个不停。 而且她还伸长手去拿迪卡斯的辣椒,再摸去里维拉的莎莎酱,大口咬大口吃,然后呛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再一口饮尽配酒,更是咳得差点窒息。 她依然讲个不停。 迪卡斯盯着她的手,她右手持叉、左手执餐刀抓得很紧,但是两手都在颤抖,她自己并不曾察觉,她一直一直抖个不停。 他移开视线与里维拉的目光相对,里维拉朝某个方向瞄了一眼,迪卡斯立刻在眉心上打了一个小结,里维拉回以「那是最快捷的方法,要不要随便你」的眼神,迪卡斯又踌躇片刻,终于叹着气起身,温柔地取下龚以羚的刀和叉,再牵着她的手走向他的房间。 她继续讲个不停。 两人前后进入他的房里。 她讲个不停。 房门轻轻阖上,把一切噪音都关进门里,世界终于恢复和平,里维拉看也不看一眼。 「总算可以安安静静吃一顿饭了。」 他嘟囔着伸长手把迪卡斯的那份晚餐偷过来…… book.ddvip☆book.ddvip☆book.ddvip☆ 柔和的晨曦彷佛银雾般自半隐的窗帘间飘进来,在有限的空间中流动、飘转,挣扎着想要进占黑暗的领域。 房间里非常安静,虽然龚以羚是清醒地瞪大着眼。 她紧贴在迪卡斯身边,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雪白的发丝,就着晨曦的微光,两眼朝他的手瞄过去一下──没有长指甲,再看一眼他的嘴──没有獠牙,视线继续往上,停住,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拉开他的眼皮偷看一下。 冷不防地,他的眼蓦然睁开,血红的瞳孔正对着她,她不觉笑了。 果然没错,看来即便是动物,也知道在某种特别的时候绝不能伸出凶器,纵使牠已经陷入激情的忘我状态,否则牠不是在事前就不小心杀了伴侣,就是事后马上被满身是血的伴侣给杀了。 那种时候绝对不需要亮出金光闪闪、锐气千条的武器来炫耀牠的威武勇猛。 「你没有说话。」沙哑的声音指出一项事实。 龚以羚继续笑。「你成功的安抚住我了,」显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下次也这么安抚我吧!」 迪卡斯坐起身,蹙眉想了一下。「下次要用保险套。」 龚以羚也想了一下。「随便你。」坚硬厚重的保险箱都不一定保险,薄薄的一层塑料套子更不能保证一定保险。 侧过眼来,「你……还好吧?」迪卡斯担心地问。 「很好啊!」龚以羚笑容诡魅。「放心,已经不痛了,事实上,它根本没有人家说的那么痛。」她在等,等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模样变了。 「那……要不要我放水让你泡一下?」 「也可以。」 迪卡斯当即赤裸裸地下床进入浴室,不到两秒……「jesuschrist!」他又冲出来,瞧见龚以羚埋在枕头里爆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他一眼瞧见镜子里的自己,吓得差点当场昏倒。 「我想……」抹着泪水,龚以羚回过身来,漂亮的紫眸愤怒地谴责她。「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多迟钝!」 「你这可恶的女人!」迪卡斯张牙舞爪地扑上去。 「不要!」龚以羚尖叫着拉上被单藏住自己。 他钻进去抓她,她惊叫着滑动四肢爬开,他即刻揪住她的脚再扯回来,决定要用力惩罚她,让她再也不敢小觑他…… book.ddvip☆book.ddvip☆book.ddvip☆ 嘲讪的视线自报纸上方瞥一眼那对「狗男女」,再回到体育新闻栏上。「两点多了。」里维拉说。一阵轻咳,两人闷不吭声地先后在餐桌旁落坐。「今天晚上我也要找个女人来陪我。」 里维拉咕哝。 一阵噗哧,两人拿起刀叉来埋头苦吃。昨晚没吃好,早餐也没吃,又「辛苦」了一夜再加一个早晨,他们快饿扁了。 「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到瓦哈卡?」里维拉漫不经心似的问。 龚以羚闻言即抬起头。「那我……」 「跟我一起去!」迪卡斯半命令、半要求地打断她的话。 「可是……」龚以羚咬住下唇。「你一定要用那种方式冒险吗?」 「你知道我并没有冒险。」以那种只有她能意会的语气,他暗示她或许已遗忘的事实。 没有吗?就算他真的能够控制动物,但…… 「你确定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八年来我从不曾出过事,不是吗?」 又迟疑半天后,「好吧!」龚以羚始不情不愿地应允了。「那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喔!」 「我发誓!」 再犹豫一下。「能不能不要让牠那么贴近你?」 迪卡斯想了想。「三公分?」 三公分? 去亲牠好了! 「三十公分!」 「这样观众会看得不过瘾啊!」迪卡斯抗议。 竟敢说这种话,她关心他的老命,他却只关心观众看得过不过瘾! 「我管你过不过瘾!」龚以羚忿忿丢下刀叉,锵的一声盘子差点裂了。「要人家乖乖站在那里给你杀,这样还不够残忍吗?还得死得让人家看得过瘾,你变态啊你?小心我告你虐待动物!」 停了两秒,她忽而又皱眉喃喃自语,「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人家啊!中国人吃猴脑不是更残酷?呿!还笑嘻嘻的当着人家的面活生生挖人家的脑子来吃给牠看呢!恶,我都快吐了。」连忙推开盘子远远的。 「总之,你管观众那么多干什么?他们要看血,给他们看到血就够了嘛!」 迪卡斯苦笑,「我也不想啊!可是……」他的声音降低了。「其实我这样对牠比较好。」 「对牠比较好?」龚以羚发出尖锐的叫声。「哪里好了,你倒给我说说看!」 「起码……」迪卡斯望着盘子上的食物,也放下了刀叉。「牠死得很快,而且没有自己的意识,所以不会害怕,更没有痛苦。」 那又如何? 她不懂,无论如何都要死,这又有什么差别? 如果他不是为了华瑞斯那些贫民而努力,她必然会坚决反对他再继续这种残酷的工作,但现实不容她反对,因为除了赚更多更多的钱,也没有其它办法可以帮助那些贫民,除非他是大富豪。 「二十五公分。」好吧!她让步。 「……五公分?」 「二十公分。」 「……七公分?」 龚以羚瞇起双眼。「十九公分。」 「……八公分?」 龚以羚正想跳起来杀死他,一直躲在报纸后的里维拉突然放下报纸,冒出一张疑惑的脸。 「很抱歉打扰一下,你们在说英文,没错,可是为什么我听不懂呢?」 龚以羚维持半起身的姿势瞄他一眼,再看回迪卡斯,蓦而跌坐回去捧腹大笑。 「因为你是笨蛋!」 「我是笨蛋?我哪里笨了?」里维拉抗议地大叫。「我只是听不懂你们说的谜语而已啊!」他是墨西哥人,听不懂美国式谜语,可以原谅。 「所以说你是笨蛋!」 「你……」 「明天出发吧!」迪卡斯赶紧打岔进去,打断即将爆发的口水战。 里维拉瞟他一眼,咕哝两句,决定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需要与女人太计较,姑且放过那个凶女人一回吧! 「明天蒙托洛请我们去参加他小弟的成人礼。」蒙托洛是另一位资深斗牛士。 迪卡斯皱了一下眉,但仍保持着轻松的态度。「那就后天。」 「后天克帕克请我们去参加他晋升斗牛士的仪式。」 轻松消失一半。「星期四?」 「墨西哥商会会主请我们去参加他老婆的生日舞会。」 迪卡斯沉下脸。「你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吗?」里维拉无辜地摊开双手。「别忘了我们还有一家饭店和一家旅行社在墨西哥市里喔!」 迪卡斯窒了窒。「该死!」 「还有。」 「还有?」 「会主替他夫人向你要求三支舞,我不好拒绝。」 「所以?」 「咳咳!根据芙萝达的说法,她母亲已经把那三支舞让给她了。」 「……下地狱去吧你!」 第七章 暗自观察芙萝达不久,龚以羚就发现芙萝达并非她想象中那种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她只是太迷恋迪卡斯了。芙萝达不但美丽动人高雅大方,而且明理又懂事,甚至还是个尽责的好老师,她只是太想要迪卡斯了。 如果她是个刁蛮不讲理的女人,龚以羚很愿意跟她来上一场黄昏大对决,不管是谁舞红巾,谁戴牛角都没问题,偏偏她不是,她只是坚定的爱上一个男人而已,能说她错吗? 她只是爱错了人。 既然没办法跟她宣战,别人的话她又听不进去,只好等待她自己看清楚现实──迪卡斯根本不可能爱她。可惜她的意志太坚强,迪卡斯左右不了她的想法,否则这件麻烦早就可以解决了。 唉!她为什么不是一头牛呢? 「-嫉妒?」 收回盯在芙萝达身上的目光,龚以羚转向自己的舞伴。 「嫉妒?不会啊!为什么要嫉妒?」 里维拉挑起一眉。「对他这么有信心?」 龚以羚轻哂,「非常。」再度把视线移向另一对在舞池中随着音乐摇摆的男女。 「我不晓得别的女人是什么想法,但如果是我不相信的男人,我绝不会跟他在一起,如果跟他在一起,我就绝不会怀疑他。」 「或者……」里维拉端详她秀丽的脸庞片刻,再往下打量裹着银色晚礼服的窈窕身材,不够丰满,但很动人。「-是对自己很有自信?」 「不,应该说是……」龚以羚低低沉吟。「我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有自信,迪卡斯不是一个朝秦暮楚的男人,我认定如此,所以我相信他。何况男女之间的问题本来就够多了,如果彼此还不肯付出信任,就算多美好的一对佳偶,恐怕未来也不会有多美满。」 「-才十八岁吧?」里维拉惊讶地问。「居然能理解到这么多。」 「因为……」龚以羚露出嘲讽的笑。「我看太多了。」 一曲终了,两人退到一旁去喝饮料,里维拉正想问问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见迪卡斯脸色凝重地匆匆过来。 「奇怪,要说有人会脸色难看,那应该是我吧?」龚以羚纳闷地嘀咕。「他干嘛抢我的戏?」 「他不会是怀疑我吧?」里维拉说着赶紧拉开自己与龚以羚之间的距离。 人家说女人善嫉,看来男人更不可理喻……除了他。 眼看里维拉挂着满脸灿烂笑容愈退愈远,好像电影镜头拉远了似的,龚以羚不禁又气又好笑。 她是病毒吗? 「怎么了?」迪卡斯一近前来,她便抢先一步问过去。 迪卡斯没有做任何回答,兀自往后瞄了一下,再吩咐里维拉,「去缠住那女人,不要再让她来烦我!」 原来是那女人惹翻了他。 「没问题。」只要迪卡斯不是怀疑到他头上来就好了。 里维拉一走开,迪卡斯马上环住龚以羚的肩头避到露台外去,躲开所有无谓的打招呼与寒暄。 「发生了什么事?」龚以羚真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迪卡斯还是没有回答她,径自脱下外套来给她披上,再用身体把她围在露台角落。 「迪卡斯?」 迪卡斯低眸凝住她,黑色的眼神非常怪异,隐隐有一丝奇特的红光。 「刚刚我听他们闲聊起美国新墨西哥州的一些新闻。」 一定很严重,她想。「是什么新闻?」 「在新墨西哥州北部山脉那边出现很多伤人事件,甚至还有……吃人。」 「吃人?」果然严重。「熊?野狼?还是野牛?」 「有人说是虎头人身或者半人半蟒的怪物,」迪卡斯慢条斯理地说。「也有人说是传说中的妖怪又出现了。」 龚以羚窒息了整整五秒钟。「怎……怎会这样?」 「我在想,有可能是研究所出了什么问题,不小心让那些怪物跑出来了。」 「研究所在那附近吗?」 迪卡斯颔首。「在基督圣血山下。」 「那……」龚以羚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他们会派人出来抓?」 「这是一定的。」 龚以羚的双臂立刻紧张地环上他的腰际,彷佛在护卫什么宝贵的东西似的。 「我们一定要很小心,绝不能让他们找到你,即使他们以为你死了,但是如果被他们察觉出什么异常,还是有可能追到你头上来的。」 在她环住他的那一-那,黑瞳中的红光瞬间消失,「-没听到我说的话吗?那些看到的人说是怪物、是妖怪,而且……」迪卡斯同样用双臂环住她的身子,却不似她那般肯定,有点迟疑、有点担忧,彷佛害怕被她拒绝。「-们有的会吃人,-听懂了吗?会吃人啊!」 龚以羚仰起娇靥,凝注他的眼神非常认真。 「如果-们没有人类的智慧与意识,那么-们只是人类自私意念下的可悲产物,是畸形动物,会吃人也不奇怪,猛兽大都会吃人不是吗?但如果-们拥有人类的思想和智慧,那么-们……不,是他们确实可怜,因为他们永远不能像你这样过正常的生活,所以你更应该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我爱-,」叹息着,迪卡斯低喃,双臂使力抱紧了她。「-就是我最珍惜的一切!」 「我也爱你,不过现在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绝不能让那些没人性的科学家们发现你还活着。如果是那些很单纯的怪物?-们被抓回去也无话可说,毕竟-们会伤害人类。但如果是有思想的话……」 龚以羚的脸色比他更严肃凝重。 「嗯!我想他们一定会懂得要逃,懂得如何逃,至于能逃多远就不一定了,所以研究所的人一定会继续追捕,如果追捕到墨西哥来……」咬了咬牙。「总之,最近我们一定要密切注意美国新墨西哥州的新闻,还有……唔……」 在她的滔滔不绝中,他俯首攫住了她的唇,恣意汲取她对他的爱与关怀。良久后,他才放开她,拥紧了她。 「以羚,-真的不在意我是……」 「喂喂喂!」龚以羚很不爽地推开他一些。「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是那种可以随便和男人上床的人吗?你应该很清楚,我的第一个男人是你喔!干嘛,想随便找个理由把我甩掉吗?」 一臂揽住她的纤腰,一手捧住她的脸,迪卡斯深情的凝睇她。 「-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龚以羚耸耸肩。「好吧!我是知道,但你最好不要再问我这种话,否则我就真的随便找个理由把你甩掉,这样你就会满意了吗?」 「不!不要离开我!」迪卡斯再次双臂使力拥紧她。「天,一想到这种可能,我……我就……」他低低呻吟。「不,我连想都不敢去想,我不要去想这种事,我拒绝去考虑这种可能!」 「那就不要再-唆那么多,只要……」龚以羚眨着诱惑的眼神。「吻我!」 「这个……」迪卡斯懒洋洋地勾起邪魅的笑。「我随时都可以为小姐效劳。」 「不能停喔!除非我说够了。」 「-的嘴有空说够了吗?」 「那就是……」双臂悄悄爬上他的颈,龚以羚笑得更是妩媚动人。「永远都不够嘛!」 在瓦哈卡,龚以羚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并非所有的斗牛士都那么了不起,有很多斗牛士肉脚到连观众都替他感到丢脸,一场表演下来所得到的嘘声肯定会让他在三天之内耳朵里一直吹啸着呼呼冷风。 二是,迪卡斯说的没错,对那些下场必然成为人类食物的斗牛而言,不会害怕也没有痛苦的死去,他的做法确实慈悲多了。除非人类永远都不再杀生吃动物,否则能够让动物在最迅速、最少痛苦的情况下死去,这已经是最人道的做法了。 那天是个日阳半掩的晴天,迪卡斯的高超技巧与无畏的勇气依然令人惊叹不已,也因此,排在迪卡斯后面出场的斗牛士更显得怯懦无比。 一开始,那四位扎枪手先已引来不少嘘声,有的扎枪手在牛尚未近身之前便急急忙忙转身落跑,斗牛还停下来以奇怪的眼神看那家伙愈跑愈远──真是不够敬业,哪有人表演一半就退场的。 有的则是还没把短枪扎入牛身就慌慌张张撤退,管他嘘声满天飞,逃命要紧,充分流露出他们对死亡的惧意,已经顾不得身上是否会被贴上胆怯的标签,不清楚的还以为是小丑斗牛士出来串场搞笑。 「恐惧是天性,他们已经尽力了,观众一定得这样嘘吗?」龚以羚不以为然地喃喃嘀咕。 「对观众而言,这应该是一场专属于勇士的游戏,人与兽的搏斗,充满刺激与戏剧性的舞蹈,斗牛士不够勇敢,或者斗牛不够悍猛,他们都会给予即刻的评断,观众一向都是很严酷的。」里维拉正色道。 然而最丢脸的是那位斗牛士,才刚上场便被斗牛抛向半空中再狠狠地摔下来,然后七荤八素地像狗一样爬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上场,却一剑刺不死牛,再一剑,又一剑…… 天哪!请先回去练好剑术再来好吗? 满场的嘘声中,龚以羚只注意到那头痛苦不已的斗牛,在沙场上洒下大量的鲜血与汗水,蹒跚的脚步,艰辛的喘着大气,偶尔自-巨嘴中呕出凄艳的红倾注到沙土中,在这种时候,死亡对-反而是一种痛快的解脱。 「人类果然是冷酷的嗜血动物。」龚以羚实在看不下去了,真想给那头牛一枪以结束-的痛苦。 里维拉淡淡瞟她一眼。「会吃肉的动物都是嗜血动物。」 不过第三位斗牛士更惨,虽然起初他表现得还算可以,但当他高举长剑准备刺杀牛时,那头牛却突然冲向前朝他的大腿上一顶,将他整个人腾空翻起并甩来甩去,一时之间大家都被骇傻了,回过神来后更是接二连三的惊叫。 但这种悍兽在大发凶性的时候旁人也难以接近,只能束手无策地干瞪眼,就在这时候,迪卡斯匆匆赶出来,只一忽而,那头牛便安静了下来,让他把受伤的斗牛士救下。 「老天,希望那人不会有生命危险!」龚以羚心惊胆战地看着那位倒霉的斗牛士被抬出场。 「难讲,」里维拉很坦白地说出事实。「只要没有伤到大动脉就没事,可若是伤到大动脉……」话下之意不言可知。 沉默了一会儿。 「老实告诉我,里维拉,斗牛士的死亡率高不高?」龚以羚战战兢兢地问。 「知名斗牛士有三分之一死于斗牛角下。」里维拉慢吞吞地说。 「三分之一?天哪!」龚以羚抽着气低喃。「迪卡斯究竟打算继续到何时?」 「迪卡斯是有提过,在贫民区的免费公寓建好,并且确定华瑞斯的水源没问题之后他才能够停止。」 「那……还要很久吗?」 里维拉没出声。 龚以羚无声叹息,继续观看迪卡斯的表演,当他一剑干净利落的结束斗牛的生命,她不禁跟着所有观众大声喝起采来。 是的,这样对斗牛而言才是最慈悲的。 「如何?」 头上擦着浴巾,迪卡斯自浴室里漫步出来,并询问盘膝坐在床上的龚以羚,后者膝上放着新买的笔记型计算机,正在努力敲键盘寻找她所要的新闻。 「别急,人家正在搜寻嘛!」秘鲁利马的四星级商务大饭店自是不缺网络系统。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十天左右吧!」 「哦……啊!有了……哇,好多,这要看到什么时候?」 「找美国当地的新闻。」迪卡斯说着在她身边坐下。 龚以羚忍不住朝那副强劲结实的胸膛投去贪恋的目光,吞了口唾沫,在迪卡斯的轻笑声中又转回计算机屏幕上。 「咦?全都抓到了,这么快?」 「确定吗?」迪卡斯凑过眼来。 「哪!你自己看。」龚以羚顺势往后靠在他身上。 「唔……」迪卡斯仔细看了一会儿。「看样子有人在研究所背后撑腰,事实真相被压下来了。」 「怎么说?」 「瞧,」迪卡斯指着计算机屏幕中间。「上面说那是突变所造成的畸形动物,绝非什么妖怪,甚至连张照片也没有,这必定是研究所拟造出来应付报社的说词。」 「目击者的说法呢?」 「他们都是晚上被攻击,视线不明,八成是看错了。」 「啧啧,三言两语就推翻了所有目击者的说法,真厉害。可是……」龚以羚瞟他一眼。「你不是说那个大富豪死了吗?」 「这世上想长生不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说的也是,那……」龚以羚看回新闻。「你认为抓全了没有?」 迪卡斯抚着下巴沉吟片刻。 「不,还没有,我不认为这么快就能抓全,当年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孩,我都逃得掉了,不可能我是唯一的一个。」 龚以羚点头赞同他的说法。「确实,只要拥有人类的智慧,野性的本能,逃脱的确不是不可能的事。何况研究所的人还得小心避开人们的注意,更增加追捕上的困难度,我也认为一定有漏网之鱼,所以研究所的人必然会继续追捕。」 两人相对一眼。 「你不是请人去调查过吗?再请他们去调查一次如何?」 迪卡斯略一思索。「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可能没这么容易。」 「为什么?」 「因为之前他们还没有任何靠山,警戒不是那么森严,但现在他们拥有那种可以压下事实真相的重量级靠山,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就能探查到消息。」 「试试看嘛!」 迪卡斯颔首。「好,我明天就打电话让他们再去调查看看。」 「不过他们不会对你起疑心吗?平常人不会没事去调查那种秘密吧?」 迪卡斯亲爱地揉揉她的脑袋。「放心,我找的是最优秀、最敬业的侦探,一个真正的好侦探绝不会对客户产生质疑,只会按照客户的要求办事。」 拉开他的手,龚以羚满足地依偎在他胸前。 「不过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 「我知道。」 「那……」娇媚的眼突然眨个不停。 「嗯?」邪魅的笑悄悄扬起。 「睡觉吧!」 「好!」 计算机立刻被扔到一边,两人争先恐后的钻进被单里。 「保险套呢?」 「放心,我说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可以搞定,瞧,在这儿不是吗?『准备』得妥妥贴贴的,保证合乎『我的』需求!」 自秘鲁回到墨西哥,恰好碰上瓜达卢佩圣母节庆典,墨西哥人不唱歌跳舞就不是墨西哥人,迪卡斯立刻抓着龚以羚去参加庆典游行,跟着人家又唱又跳,晚上又跑到联合花园广场前,庆典期间那儿总是挤满了许多游客和街头音乐会的艺人。 在庆典的热闹气氛下,街头艺人们总会鼓励观众和他们一起唱,一起跳,迪卡斯马上禁不住诱惑,劈手抢来吉他客串街头艺人。 透过吉他,在深情轻拨与寂寥低吟之间,叙述着甜美浪漫的爱情,周围游走的旅客与市民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听他娓娓倾诉缠绵徘恻的情意,歌颂伟大的恋曲。 听众们都醉了! 而后,他又突然把吉他扔还给街头艺人,并点了一首曲子,旋即跟着音乐一起跳起舞来,利落有力的旋转踢踏,狂野奔放的生动舞姿,他使出浑身解数在暴风雨般的快速节奏下舞出不可思议的魅力,时而对龚以羚抛去一个狂狷不羁的笑容,或是挑逗的性感眼神。 「不要!」龚以羚笑着拚命摇头,她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 不过其它人可受不了他的诱惑,不一会儿,围在他四周一起疯狂的人愈来愈多,大家都陶醉在舞蹈的漩涡里,反倒是主角溜了。 「我饿了,去吃晚餐吧!」 牵着她的手,他跑开了。 「天哪!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迪卡斯边跑边大叫,回过一脸灿烂的深情笑容。「只因为有。」 那天晚上他们回到饭店时接到侦探社一通电话。 「捉妖」行动再度展开。 一、二月是哥伦比亚的斗牛季,元旦一过,迪卡斯又启程到波哥大去履约,进行两场斗牛赛。 在14街的狄拉奥皮大饭店公爵套房里,迪卡斯伫立在窗傍听手机,龚以羚在更衣室里吹干头发,迪卡斯一关机,她也马上关掉吹风机。 「如何?」 她走出更衣室,他则步向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再回到窗傍的沙发坐下,并点燃一根烟,她也在他身边坐下,静静等候。 抽掉大半根烟后,迪卡斯才开口。「他查不出研究所的靠山是谁,只知道是强而有力的大人物,而且这回的『捉妖』行动是由那位大人物负责的,也就是说,这回的行动人员是专业的追踪高手。」 龚以羚没有吭声,仅是环住他的腰际予以她全心的支持与鼓励。 「尚未捉到的『妖怪』并不多,只有四个,但是……」他停住,捻熄烟屁股,拉开啤酒拉环喝了几口后放下,重新燃起另一根烟。「那四个是最成功的试验品,不但拥有人类的脑部结构,而且身上仅有少部分畸形。譬如其中一个只长了一只熊爪,并拥有一身宛如大黑熊般的蛮力,其它三个就不太清楚了。」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小心一点还是可以逃掉?」 「所以『捉妖』行动才会再度展开。」迪卡斯喃喃道。 龚以羚咬着手指沉吟片刻。 「知道他们逃向哪里?或者追踪人追向哪里吗?」 「他们可能讲好了,四个人分成两边,一往北,一往南。」 龚以羚回眸,眼中满是懊恼。「两个往我们这边逃过来?」 迪卡斯颔首,见她为他烦恼,心中不由得满足万分,反倒不那么担心了。 「见鬼!他们一定是想到墨西哥来,或者更南到南美洲。」龚以羚低咒。「该死,哪里不好逃,偏往这边逃。」 迪卡斯伸臂揽住她,泛起揶揄的微笑。 「-不是说只要拥有人的思想,他们就很可怜?」 龚以羚傲然抬高下巴,「女人是自私的动物,怎样?」理直气壮的把其它可怜虫全撇到外层空间去。 迪卡斯笑得更深。「我很高兴。」只要她的自私是为他,这就行了。 龚以羚满意地点头。「还有,若是让我们碰上那四个其中任何人,绝对不准你擅自去帮助他们,那个由我来决定,知道吗?」 搂住她的手臂紧了紧。「知道了,女人。」 「至于现在……」龚以羚沉吟。「这边两场,再回墨西哥两场……」 「三场。」 「咦?三场吗?哦,那……接下来呢?」她询问地斜睨着他。 「委内瑞拉两场,再回墨西哥斗两场,然后就要赶到西班牙去。」 龚以羚听得直眨眼。「你总是这样赶场吗?」 耸耸肩,「差不多吧!不过在西班牙斗牛季时,里维拉会排少一点,好让我有点喘息的机会。」迪卡斯说。「-知道,西班牙共有四百多座斗牛场,斗牛季长达七个月,其中还有许多庆典,斗牛赛在庆典期间通常是每天的例行表演,这样会累死人的。」 「总算有点良心,那个里维拉。」龚以羚咕哝。 「-都会来看吧?每一场?」迪卡斯俯首呢喃,语调性感惑人。「我愿意把每一场表演都献给。」 「那就不必了!」龚以羚连忙用两手在胸前比个大叉叉。「每一场我都会去看,ok?但千万不要又把帽子扔给我,那样真的很糗耶!每个人都瞪着我看,好像光天化日之下活见鬼一样。」 「她们是羡慕。」执起她的柔荑,他温柔地亲吻,与生俱来的邪气魅力开始发扬光大。「从初次上场以来,我只曾经把表演献给一个人过,那就是。」 「难怪我会上电视,原来凶手就是你!」龚以羚嘟嘟囔囔。「要是被我老爸看到,我又要逃了。」 「不会的,那种长距离镜头,没有谁能够看得清楚。」 「最好是这样!」龚以羚咕哝。「总之,不要再扔帽子给我,要扔就扔内裤,黑色的。」 迪卡斯怔了一下,继而放声狂笑。「好,我就扔内裤给-!」 这下子龚以羚真脸红了。「喂,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啊!」 「放心,」贴在她脸颊上,迪卡斯含笑低喃,邪气的魅力加倍泛滥。「我一定会扔给。」 「喂喂,」龚以羚推推他。「跟你说不要啦,什么都不要扔啦!」 「当然要扔!」 「迪卡斯!」龚以羚愤怒大叫。 「嗯?」迪卡斯应得低柔,带着笑意,那蛊惑的眼神简直会淹死人。 可惜淹不死她。 「我不去看了!」 迪卡斯立刻投降。「好好好,不扔了,不扔了!」 「真的不准扔喔!」 「是,是,」迪卡斯叹着气臣服,如同曾被他操纵过的那六百多头斗牛一样,死也甘愿。「不扔了!」 「这还差不多!」龚以羚得意地哼了哼。「告诉你,你最好不要惹火我,否则本小姐一不高兴就不去看了,要是哪天我真不去看了,哼哼哼,你啊!就永远别想再看到我啦!」 这原只是一句因为太得意,甚至没有经过大脑便顺口而出的威胁,其实毫无实质上的意义可言,说的人根本无心,但听的人却牢牢的给她记住了,也因此差点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所以说,人在说话的时候,无论如何,最好是三思再三思比较好。 哥伦比亚的斗牛季结束了,也去过委内瑞拉的马丁斗牛场,最后又回到墨西哥城来,再斗过两场之后,迪卡斯就得到西班牙去报到。 「哈-……请等一下。」 指着手机,龚以羚对迪卡斯无声地说:美国。 迪卡斯立刻两、三秒结束手中的电话,抢过手机去。「我是迪卡斯。」 龚以羚则离开卧室到餐厅去准备吃午餐,片刻后,迪卡斯也出现在餐厅里。 「一边吃一边说吧!」 迪卡斯一坐下便开始在玉米饼里放入馅料,再刷上层层迭迭、峰峰峦峦的莎莎酱,又夹入好几支腌辣椒,每当这种时候,龚以羚总是呆呆看着他为玉米饼「加工」,然后卷起来,喜孜孜地咬下一大口,瞧他一嘴红辣辣的,她马上先灌下一大杯白开水再说。 「这个人身上总有一天会长出辣椒来。」龚以羚嘀咕着用刀叉吃她的烧烤猪肉和玉米团。「今天是什么消息?」 「他们在大峡谷。」 「还在那里?」 「我猜他们是摆脱不掉那些追踪专家,只好继续留在那儿。」 「真笨!」 「这也不能这么说,刚从研究所里逃出来其实是相当可怕的。」再咬一大口,迪卡斯吃得津津有味。「记得我小时候一直住在研究所某一层,也认为所有的人都是住在那种地方,根本不知道何谓天地丛林或海洋河流,说是出门去玩,其实只不过是在研究所里楼上楼下跑而已。」 他自嘲地勾了一下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是特别的,所以老是抱怨为什么不能跟其它小朋友玩,而且他们老是抽我的血,或者为我做好多实验……」 「慢着,」放下刀叉,龚以羚问:「你是用谁的细胞……呃,做出来的?」 「自然是那个大富豪儿子的细胞,我们是试验品,当然不可能用那些科学家自己的细胞。」 「那位大富豪的儿子不会是墨西哥裔美国人吧?」 「当然不是,不过……」迪卡斯挤挤眼。「他母亲是西班牙人。」 「啊啊,难怪!」龚以羚咕哝。「那这次逃出来的那些人……」 「他们不是,」迪卡斯喝了一口啤酒。「当我逃出来之后,他们便开始改用自己的细胞,因为他们认为之前的试验品之所以会活不久的原因,是由于那位大富豪儿子本身的细胞基因有缺陷的缘故,记得吧?他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去世的。」 「是那样吗?」龚以羚满眼怀疑。「可是你……」 「我是例外,」放下玉米饼,迪卡斯拿餐巾擦了擦手。「所有用大富豪儿子的细胞做出来的试验品都死了,除了我。很奇怪的是当他们改用自己的细胞之后,那些试验品果然不再出现因人类与动物基因相融合而产生的病态细胞,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如同之前的瑕疵品那样短命。」 「因此他们更加认定你应该也已经死了,于是终止『捉妖』行动。」龚以羚半猜测半肯定地说。「可是既然你能正常的活下来,应该没有那种病态细胞呀!」 迪卡斯瞥她一下,「我有,只是我的病态细胞和其它人完全不同,那些科学家一直在研究我的病态细胞到底有何不同,但在有任何结果之前我就逃走了。我在猜想……」伸出修长的手,他怔愣地看着。 「也许就是我的病态细胞导致……」突然,他的指甲开始徐徐伸长,愈伸愈长,愈伸愈长……又蓦然缩回。「这种异常。」 「酷!」龚以羚脱口低呼,随即握住那只手。「真的很酷耶!」 苦恼的神情蓦而消失,他笑了。「只有-会这么认为吧!」 「其它人我不知道,但我是真的觉得很酷!」龚以羚点着头说。「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你……呃,那个负责照顾你的母亲为什么说要杀了你呢?他们不是还要研究你吗?」 「在确定有病态细胞的试验品都活不过十年之后,那些脑部非属于人类的试验品都会被他们提早终结掉,因为-们非常粗暴,非常危险,比一般动物加倍危险。而我……」迪卡斯苦笑。「隐藏在正常后面的危险更可怕,可能因此她认为我才是最危险的妖怪。」 眨眨眼,「的确,你是够危险的了,女人太容易爱上你,你确实是个非常危险的男人。」龚以羚一本正经地点着脑袋。「而且你知道,中国人传说中的男性妖怪大都有蛊惑女人的魔力,没有一个女人逃得掉,就这点而言,你确实可以算得上是妖怪,嗯嗯!没错,善于蛊惑女人的妖怪。」 怔了怔,迪卡斯不禁失笑。「为什么-总是能把我的话完全推翻呢?」 「推翻你的话?有吗?」龚以羚一脸茫然。「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啊!」 迪卡斯习惯性地用手背抚挲她的脸颊,「我真是爱-,」邪魅的眼荡漾着一片深情。「-愿意嫁给我吗?」 「好啊!」龚以羚笑咪咪的。「一年三个月后。」 迪卡斯微微一愣。「为什么?」 「一年三个月后我才满二十岁,在这之前我得经过老爸的同意,告诉你,」龚以羚气势汹汹地挥舞着叉子。「打死我也不会回去找他。」 「那么……」迪卡斯想了一下,然后把一直戴在自己脖子上的链子取下来,上面垂着一枚样式非常古老的珍珠镶钻戒指,「这个给-,」说着,把链子套上龚以羚颈项。「这是祖母给我的,她要我把这个送给我的妻子。」 龚以羚好奇地拿起来仔细端详,「好典雅,不过……」她试着戴上自己的左手。 「果然,太大了。」 「那是帕提诺家族的传家戒指,是属于帕提诺家当家主母的,我祖母也是戴在项链上,因为对她来讲也太大了。」 龚以羚突然噗哧一声。「第一位主母夫人肯定是位胖太太。」 迪卡斯也笑了,他俯身过去亲了她一下。「一年三个月后嫁给我?」 「ok,」龚以羚这次非常肯定又大声地回答,还比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她半年后就嫁给他了! 第八章 他没有扔帽子给她,也没有扔黑色内裤给她,他抛了一个飞吻给她。 龚以羚哭笑不得,简直不敢相信那家伙竟敢当着六万五千名观众之前做这种事,太嚣张了吧! 然后,她又觉得有人在用眼光杀她,这回是两双。 「那位玛丽莲小姐是芙萝达小姐的妹妹,」多雷欧果然机灵,难怪每回到墨西哥城来,迪卡斯总会叫多雷欧来陪她。「她一直认为迪卡斯先生必然会选择她姊姊,虽然迪卡斯先生从未对她姊姊表现出丝毫兴趣。」 人的思想真的很奇怪,那种毫无根据的想法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她也喜欢迪卡斯?」 「这……呃,女人很难不喜欢迪卡斯先生,-知道,可是她没有芙萝达小姐那么漂亮出色,也没有芙萝达小姐那么聪明能干,所以自愿退让,但前提是迪卡斯先生一定要选择她姊姊。」 对了,这才符合那种任性霸道的富家千金。 算了,反正得不到迪卡斯的女人也只有以这种方式泄愤,否则她们一定会憋到得内伤,而胜利者自是要大方一点,随便她们杀吧! 「老实说,迪卡斯确实很酷!」 他说过,只有在最后十秒钟才会设法控制斗牛,其它时候都是靠他自己的真本事,换言之,在那之前他都是处于危险之中,但见他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轻轻松松挥洒着红巾逗引斗牛,彷佛在逗弄小猫咪似的,再于最后一秒钟不疾不徐地及时避开,看上去实在潇洒得很。 「迪卡斯先生是最伟大的!」多雷欧与有荣焉地说。 在迪卡斯退场的同时,龚以羚也起身。「我去一下盥洗室。」 多雷欧微笑着目送她离去,彼此心里都有数她所谓的「盥洗室」到底是哪里。 「迪卡斯。」 正与里维拉谈话的迪卡斯有爱情没友情,即刻丢下男人迎向女人。 「我今天的表现如何?」 龚以羚仰起娇靥承接他的亲吻。「如果你跟牛的距离能再拉远一点就好了。」 她每一回都这么说,迪卡斯笑着重重亲了她一下,里维拉很识相的离去。 「以琳,别忘了他还有一头牛要斗,请别让他脚发软。」 「讨厌,我才不会那么做!」龚以羚脸红地轻啐,待里维拉出去后,她才问迪卡斯,「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迪卡斯牵着她坐下,然后把她放在自己大腿上,亲昵地抱住她。 「明天我们到维拉库斯去,那儿有嘉年华会。」 「好啊!不过你不能再拉人家下场跳舞了,」龚以羚戳着他的胸膛。「每次都要人家出糗。」 「不会了,-……」迪卡斯笑容消失,修长的手抚在她的小腹上。「上个月没有来,对吧?」 龚以羚心虚地吐了一下舌头。「哈哈,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我怎能不清楚,每次都是我在照顾-的呀!」由于无法忍受看她痛苦,他每次都硬逼她吃止痛药,等她睡着之后,也都是由他很有耐心的为她一次又一次的处理,直到她清醒。 揽住他的脖子,「你不是要我生孩子改变体质吗?」她撒娇似的呢喃。 迪卡斯轻轻叹息。「我都有用保险套啊!」 「哎呀!你不知道吗?人家都说保险套不太保险ㄋㄟ。」龚以羚无辜地猛眨眼。「譬如说上面会有小洞洞什么的,那就一点用都没有啦!」 迪卡斯哭笑不得地直摇头。 「-真的不怕生出像我一样随时可能改变模样的妖怪?」 「不必担心,」龚以羚安抚地拍拍他的胸脯。「一定是个新新超人类!」 「也有可能是半人半兽。」迪卡斯警告她。 「只要是你的孩子,我什么都能接受。」 唇瓣贴在她额上,迪卡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盈满胸怀的感情。「-真是傻呵!」他不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孩子,是不敢,她却不给他选择的机会,强行逼迫他接受,他很高兴,但也很害怕。「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四个月的时候胎儿已成形,如果是半人半兽的孩子,答应我,拿掉他!」 龚以羚注视他好一会儿。 「如果这样才能让你高高兴兴的期待孩子的降临,我答应你。」 「谢谢。」迪卡斯呢喃着贴上她的唇。「我爱。」 听他说得那么暧昧,肯定没安好心眼,龚以羚立刻挡住他的嘴。 「不行!」 「为什么?时间够啊!」 「哼哼,要是你上场以后脚发软,那很丢脸的耶!」 「……」 到维拉库斯度过九天的嘉年华会期之后,墨西哥斗牛季的最后一场斗牛赛终于来临了。 「糟了!」龚以羚捂着胸口突然跳起来。 「怎么了,小姐?」 「我的项链不见了!」龚以羚慌慌张张跑向出口。「会不会是在盥洗室里?我去找找看!」 她沿路找回盥洗室,在盥洗室找遍了都没有,又慌慌张张跑出去,恰好在门口撞上芙萝达。 芙萝达真的很美,连蹙眉的样子也很美。「-怎么了?」 「啊!迪卡斯送我的项链不见了,上面有个戒指,-有捡到吗?」 「项链?戒指?没有,可是……」她没有机会把话说完。 「完了,完了!」龚以羚又匆匆跑掉了。 目注龚以羚的背影,芙萝达低喃,「是玛丽莲捡去了。」 龚以羚跑向休息室,想叫里维拉帮他一起找,没想到门一开看见的却是迪卡斯抱着一个女人温柔地呢喃着。 「……嘘嘘,不要哭了,那种男人不值得-这么伤心……」 而那个女人竟然是任性小姐玛丽莲,后者一瞧见她立刻更贴紧迪卡斯露出狡诈得意的笑。 「混蛋!」龚以羚怒气冲冲地再往回跑,对身后迪卡斯的急呼置若罔闻。 人家在急得要死的时候,他居然还有空在那里安抚女人,就不能换个时间吗? 啊!对了,说不定是早上冲浴的时候拿下来,之后忘了戴回去,没错,应该是这样,回饭店找找看去。 没有! 完蛋了,不会是掉在斗牛场里某个角落吧?那要怎么找啊? 正想再赶回斗牛场,龚以羚蓦地煞住脚步,狐疑地觑向柜台,瞧见有两个美国人正在问话,话中还提到了她的名字,她赶紧躲到柱子后。 「……我们不是坏人,是龚小姐的父亲要我们来找她的,麻烦你告诉我们她在哪里可以吗?」 惨了!惨了!爸爸果然派人找来了! 混蛋迪卡斯,就跟他说那个新闻录像早晚会出问题,他就是不信,这下子真的惨了! 她在原地慌乱地绕了好几圈,随即从侧门冲出去。 不管了,先溜再说! 回到了斗牛场,她先去找迪卡斯,但他不在休息室里,只好去找多雷欧,一边嘀咕着多雷欧最好还在座位上。 幸好半途上她便碰上了多雷欧,他也在找她。 「小姐,迪卡斯先生一直在找-呢!」 他的女人安抚好了吗? 「好好好,但是我没空去找他,你替我转告他几句话,就说我爸爸派人来找我了,所以我要先跷头,等他这场表演结束后就到前天住的饭店找我,就这样,我要走了!」 但多雷欧找了不到半分钟,突然有个人挡住他。 「多雷欧,培那哥先生在找你,他说要让你做他的助手,还不快去!」 「-?」多雷欧又兴奋又不知所措。「可是,可是……」终于有人愿意让他担任助手了,如果晚一点去,说不定这个机会就会被别人抢走,但迪卡斯先生这边他也不能扔下不管啊! 「什么事啊!多雷欧?」 好巧不巧的,芙萝达姊妹在这时候也出现了,多雷欧不疑有他,立刻冲上前。 「芙萝达小姐,请-帮个忙,转告迪卡斯先生……」他不相信玛丽莲,但芙萝达是可以信任的,因为她是个好老师,好老师不会做卑鄙的事。 噙着诡谲的笑,玛丽莲得意地望着多雷欧匆匆消失在人群中。 「谢谢你了,鲁西亚。」她对刚才挡住多雷欧的人说。 「不客气,玛丽莲小姐,请随时吩咐。」 那人一离开,芙萝达也转身离去。 「姊姊,-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何用意,但我必须找到迪卡斯先生,把话转告给他。」 「-疯了,姊姊!」玛丽莲气急败坏地硬扯住她。「这是-的好机会啊!藉这个机会让他们分开,-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芙萝达摇头。「不,我不会做这么卑鄙的事!」 「-……」玛丽莲猛跺脚。「好,-不做我来做,-只要看着……不,-连看都不要看,当作不知道这事,把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进场式前五分钟,迪卡斯在休息室里慌得团团乱转。 「怎么办?怎么办?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她呀!她一定是生气了,对,她好生气好生气!」 「早就叫你不要再做那种事了,你偏不听……」里维拉摇摇头,「好了,好了,别急,」他冷静地安抚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考虑要不要拿盆水来浇他,这只蠢蚂蚁转得他头都昏了。「就算她真的生气了,等斗牛赛结束后你再去向她解释还来得及,不是吗?」 「不,来不及了!」迪卡斯狂吼。「她说过,要是她没有来看我表演,我就永远别想再见到她了!」 「那她一定会出现在看台上,你放心好了,她不是那么小气的女……」 就在这当儿,门上倏地传来敲响声,里维拉赶紧上前开门,以为是会场人员来催促迪卡斯出场。 「咦?玛丽莲小姐……呃,很抱歉,迪卡斯即将出场,他没有空……」 「不是我找他,是以琳小姐要我转告他几句话。」 话刚说完,迪卡斯已冲到她面前。「甚么话?」 「她说……」玛丽莲面无表情地举起手,那条迪卡斯送给龚以羚的项链勾在她指缝间。「这个还你,她不要了,还有,她请你不要找她,那会使她很困扰。」 如果仅是她随便说两句,迪卡斯还会怀疑,但再加上项练的话…… 他面色惨白地抢回项链。「她……真这么说?」 「是。」 这时,会场人员来通知了。「迪卡斯先生,出场了!」 该死,时间真不凑巧! 里维拉只好硬推着迪卡斯出去。「放心,我敢保证她只是一时火大,最后她一定会出现在看台上的。」 所有的观众都看得出迪卡斯今天的表演很失常,不但没有技巧,也没有美感,甚至连最资浅的斗牛士都比不上,他频频望向某一处看台,根本顾不得表演,执矛手只好提前上场。 「该死,你真的不要命了吗?」里维拉气急败坏地直跳脚。 「她没有出现,她没有出现……」迪卡斯一脸无助。 里维拉瞪住他好半晌。 「我想你最好不要再出场了,你要是被人从场上抬出来,我一定会被华瑞斯所有的居民活活打死!」 他正待去向大会主席作缺席的要求,却被迪卡斯一把抓住。 「不,我要出场,她……她会出现的,我相信她会出现的,到最后一刻,她一定会出现的!」他告诉里维拉,也这么告诉自己。 到最后一刻,她必然会出现,她一定会出现,她…… 不能不出现! 维拉库斯中央广场旁的旅馆,龚以羚又回到前天住宿的房间,一进门便急着打手机,这时候斗牛赛应该结束了。 奇怪,没人接! 不可能还没结束吧?难道是还有什么斗牛季结束的特别仪式? 她赶紧打开电视,甫一眼,整个人便惊恐地扑到电视前面。 「……大家可以从画面上看到,今天的迪卡斯一开始就表现的很失常,心不在焉、精神恍惚,顾不得表演频频望向看台,甚至到了最后一刻,他的注意力仍是在看台上,那头六百多公斤重的蛮牛就这样将巨角顶入他的腹部举起来,他挂在牛角上至少有十秒钟,最后重重的被摔在地上……」 怎……怎么会这样? 龚以羚全身乏力地跌坐在地毯上。 他……在找她吗?多雷欧没有把话转告给他吗?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龚以羚匆匆忙忙赶回墨西哥市,并直接来到医院急诊室,刚一踏出电梯,那两个美国人便挡到她面前来。 「龚小姐,令尊……」 都是这两个混帐害的! 她眼一瞪,喉咙一扯。「救命啊,非礼啊,救命啊,有人要强暴我啊!」 不到一分钟,那两个美国人就被医院警卫抓走了,下一刻,换里维拉怒气腾腾地挡到她面前来。 「-还来干什么?难道……」 龚以羚根本不甩他,一把狠狠地推开他,然后冲到面现愧色的多雷欧前面。 「你没有把我的话转告他吗?」 「我……」多雷欧瑟缩着把视线转向芙萝达姊妹。「芙萝达小姐答应会帮我转达,所以……所以……」 以前都是她们用眼光杀她,现在换她用眼光杀她们。 「得不到所以要他死吗?」她咬牙切齿地说。 「不,我不是……不是……」芙萝达瞥一眼根本不敢抬头的玛丽莲,然后愧疚地垂下脑袋。「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这样……」虽然不是她,但她袖手旁观,一样有罪。 龚以羚咬紧牙关,忍住一拳揍过去的冲动。「以后,-们最好给我离他远一点,因为我绝不会把他让给-们,不管是活的或死的,他都是我一个人的,听见了没有?」 自她们的对话中,里维拉终于察觉到情况并非如他和迪卡斯所想象的那样。 「以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龚以羚扬起下巴,「简单的说,我父亲派人来抓我回去,就是刚刚那两个美国人,所以我得赶紧躲起来,可是我有叫多雷欧……」她瞪过去一眼,多雷欧差点哭了。 「替我转告迪卡斯,没想到……」 里维拉叹息地摇摇头。「原来是这样。」就叫迪卡斯要冷静一点,他偏不听。 「迪卡斯现在情况怎样?」 里维拉忧虑地瞄一眼手术室。「还不知道,仍在手术中。」 「该死!」龚以羚捶了一下墙壁,想到迪卡斯的秘密,忍不住更用力地捶了一拳。 「更该死了!」 里维拉目光深沉地注视她半晌,突然俯首对她耳语。 「放心,我已经通知阿盖得医生,他很快就会和维克多一起赶过来,如果迪卡斯的情况容许,我们会立刻把他偷运出医院。」 龚以羚静了三秒,猛然抬头,目光惊讶中带着警戒。 「你……」 「跟阿盖得医生一样,我和维克多都知道。」 「可是……」 「迪卡斯并不知道我们知道,因为那是帕提诺老先生私底下告诉我们的,帕提诺老先生收养我们两个孤儿陪伴在迪卡斯身边也是为了这种时候,他要我们保护迪卡斯。」 龚以羚惊愕地呆了好一会儿后才徐徐收回惊容。「有人帮忙是最好了,那么现在……」她望向手术室。「就看他能不能熬得过去……不,他一定要熬过去,他非得熬过去不可!因为……」她抚着自己的小腹。 「他的孩子还需要他的帮忙呢!」 自华瑞斯赶来的人不只阿盖得医生和维克多,连爱美达也跟来了。 「很多人都知道了,」爱美达平静地说。「事实上,住在那栋宅子里的人都早就知道了,但是没有人在乎,就算迪卡斯先生真的是妖怪,那样善心的妖怪,绝没有人会在意的。」 「-们怎么会知道?」龚以羚惊奇地问。 「他喝醉酒,」爱美达简单地说。「那天他终于说服州政府同意把水电管牵到贫民区,他很高兴,又唱歌又跳舞,还找大家一起喝酒庆祝。」 「他好单纯,不是吗?」龚以羚喃喃道。 「一个星期后,他再一次喝醉酒,」爱美达黯然道。「因为州政府说没钱,牵水电到贫民区的计划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就是在那时候,」维克多接着说。「他下定决心从事斗牛士的工作,为了赚钱替贫民区牵水电管。」 「贫民区有水电之后,」里维拉跟着低喃。「他还想让大家都有工作,有房子住,所以继续斗牛士的危险行业。」 「他不是妖怪,他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阿盖得医生做最后的结论。「还有,我们最好尽快把他偷运出医院。」 「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改变模样,最重要的是今天他的主治大夫问我知不知道迪卡斯的血液异常。」 「老天!」里维拉惊呼。 「如果仅仅是检验血型,或者红血球、白血球数,那都无所谓,但他决定明天要仔细检验迪卡斯的血液基因,这就麻烦了。」 「可是他还在加护病房里……」龚以羚迟疑一下。「我们能移动他了吗?」 「不能。」好简洁的回答,大家都傻住了。「但是我们还是必须尽快把他偷运出去。」阿盖得医生无奈道。「至于迪卡斯留在医院里所有的血液检体,胡希达会负责用正常血液交换过来。」 「胡希达?」 阿盖得瞥向爱美达。「爱美达的儿子,迪卡斯提供他念私立医学院的学费,现在正在这间医院里实习。」 「我们能去哪里?」 「在郊区有栋房子是我要求迪卡斯买给我的,」里维拉举手自首。「里面有一间医疗室,只是不知道里面的医疗器具合不合用。」 维克多横眼瞪他。「你早知道会有这天?」 里维拉耸耸肩。「有备无患。」 「好,那么……」阿盖得环顾众人。「今天晚上?」 众人相顾,继而同时颔首。 「今天晚上。」 位于墨西哥市南方的可优坎是个十分悠闲,充满小市民风情的小镇,适于度假,更适于养病。 「他在发烧。」 「是。」 「他很痛苦。」 「是。」 「他神志不清。」 「是。」 「我想我们最好把他绑起来,虽然这样对他有点过意不去。」 「赞成!」 于是,大家战战兢兢地合力把那十支佛莱迪的钢爪用绳子绑起来。 但是…… 「我想我们最好用皮带把他绑起来,虽然这样对他相当过意不去。」 「赞成!」 于是,大家再度提心吊胆的合力把那十支佛莱迪的钢爪用皮带勒紧。 但是…… 「我想我们最好用铁链把他铐起来,虽然这样对他非常过意不去。」 「赞成!」 于是,大家又一次心惊胆战地合力把那十支佛莱迪的钢爪用铁链铐起来。 「真的很抱歉,迪卡斯,但是我们不希望在你清醒过来后,发现所有的人都被你划成一条条的碎片,那样你可能会很难过吧!」 「不是可能,是一定!」 雪白的发丝披散在汗水湿透的枕头上,氧气罩里的两齿獠牙显得非常怪异,偶尔睁开眼来,他的瞳孔是血红的,是狂乱的。 他在痛苦的呻吟,他在做无谓的挣扎,他的神志昏乱不清。 「他不能再这样挣扎下去了,伤口会绷裂开来,届时就麻烦了。」 「你不能再帮他打支止痛针或麻醉剂什么的吗?」龚以羚哀声央求,她看得好心痛。 阿盖得医生不安地摸了摸迪卡斯的额头。「他的身体跟我们不一样,药剂的需要量几乎是我们平常人的两倍,我担心用药过度会导致他……」迟疑一下。「永远都醒不过来。」 「不!」龚以羚惊窒地抽气。 「我想,就算把他送回医院去也一样,对于他的身体,没有人了解,也不知道用药的底线在哪里,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再斟酌着用药,除非不管他的死活,否则我只敢做到这种地步。」 龚以羚咬住下唇,考虑了许久,终于决定该把事实告诉医生,以利他的疗治。 「医生,我想你应该检验过他的血吧?」 「是检验过……」阿盖得医生也犹豫了好一会儿。「他的细胞基因里掺杂有动物基因。」 闻言,其它三人不由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咦。 「没错,他……」龚以羚花了整整半个钟头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四人,然后问:「你们在意吗?他根本不是帕提诺家的人。」 「我从来没有当他是帕提诺家的人,」爱美达头一个脱口道。「对我……不,对所有受过他恩惠的人而言,他只是迪卡斯先生,其它都不重要!」 维克多与里维拉相对一眼。「而对我们来讲,他只不过是个愚蠢的滥好人,没有我们陪伴在他身边,怎么死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阿盖得医生却自顾自摸着胡子若有所悟地直点头,「原来如此,难怪,难怪!」转个眼,发现大家都瞪着他看,忙道:「他是个好孩子,这就够了,现在已经不流行大地主那一套了。」 龚以羚很高兴地笑了。「那么,医生,这个资料对你有用吗?」 「嗯,嗯,也许,也许,」阿盖得医生继续摸胡子,「我再去研究看看!」语毕即匆匆离去,打算到邻室去好好研究一下过去的病例资料以及检验血液所得。 龚以羚侧眼瞄了一下迪卡斯,发现他又陷入短暂的昏睡当中。 「那……」她转回来对着维克多两人。「医院那边对我们先行将迪卡斯偷偷运送出院,再回去补办出院手续怎么说?」 「很简单,说后果他们不负责。」里维拉说。「只有他的主治大夫一直在追问为什么?」 「那是他家的事,反正胡希达已经把有问题的血液检体报告等全部调换过来交给阿盖得医生了,他也没辙。」龚以羚咕哝。「啊!对了,那两个混蛋呢?」所谓的混蛋指的是那两个来找她的美国人。 「还在墨西哥市找。」 「该死!」龚以羚诅咒。「迟早他们会找到这边来。」 里维拉与维克多对视,点头。「我们想办法去把他们引到别的地方去。」 话落,两人也离开了,于是房里只剩下龚以羚、爱美达和昏睡不醒的迪卡斯。 怜惜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迪卡斯脸上,冰凉的纤手抚上炽热的额头,「你啊!老说你自己是妖怪,其实只不过是个大笨蛋而已。」龚以羚呢喃。 血红的瞳眸忽地睁开,龚以羚不由得怔了一下,再见他眼中只有一片茫然,不禁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很抱歉,我把你送给我的项链搞丢了,而且怎么找都找不到,所以想去找你帮我找,没想到却发现你又在做那种蠢事,我是很生气,但气得是你挑错时间做那种事,害我只好自己一个人继续找。然后……」 她横他一眼。「都是你啦!就说那个新闻一定会引起麻烦,现在果真被我老爸派人找着我了,那我只好赶紧落跑-!可是我有叫多雷欧转告你喔!我会在维拉库斯的旅馆里等你,希望你在斗牛赛结束之后立刻来找我,谁知道多雷欧……」 另一声叹气,「你啊!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大笨蛋,我都有你的孩子了,怎么可能会这样一气就离开你呢?哪!你看看……」龚以羚拿出项链晃了一下,再戴回自己的颈子。「项链断了,所以我叫里维拉帮我换了一条粗一点的白金炼,现在我再戴回去,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神奇的事发生了,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她,依旧是空洞无神一片茫然,但在龚以羚与爱美达的愕然瞠视之下,他的瞳孔徐徐转变为紫色,雪白的发亦回复乌黑,獠牙与佛莱迪的钢爪也收了回去,他,又是原来的迪卡斯了。 然后,他阖上眼,熟睡了。 好半天后…… 「他安心了。」爱美达惊异地轻轻道。 确实,自那天开始,迪卡斯的獠牙和利爪都不再冒出来,瞳孔与发色也始终维持原色,他沉睡得很安稳,不再呻吟,也不再挣扎。 他安心了。 可是当大家正暗自庆幸他终于能平静下来养伤,不过一个星期而已,迪卡斯甚至尚未清醒,麻烦又出现了…… 「阿盖得医生,我们能不能搬动迪卡斯?」 甫自外面回来的里维拉劈头便问,阿盖得医生听得一愣,继而蹙眉考虑半晌。 「最好不要,但……如果真有必要的话,小心一点。」 「迪卡斯现在的情况很平稳,为什么要搬动他?」龚以羚头一个反对。 「是啊!迪卡斯先生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为什么要搬动他?」爱美达同样反对。 唯有维克多比较理智。「有麻烦吗?」 里维拉朝龚以羚看去。「那两个美国人很厉害,已经追踪到这里来了。」 龚以羚呆了呆,脱口骂了好几句三字经,当然他们都听不懂。 「不要搬动迪卡斯,我离开就好!」 「不行!」这回所有人异口同声大加反对。「要是迪卡斯醒来见不到-,情况会更麻烦。」 「那怎么办?」 「我借了一架直升机,我们直接飞回华瑞斯,就算那两个美国人追踪过去也不要紧,毕竟那儿是我们的地盘,大家都会帮我们,比我们几个人在这儿孤军奋斗好的多了。」 于是那天下午,当那两个美国人还在可优坎另一头四处询问时,可优坎这头,龚以羚等人已经搭乘直升机溜了。 下一回,大家就在华瑞斯来场决战吧! 第九章 「先生,请问你们要找谁?」 两个高头大马的美国人收回朝石墙内张望的视线,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他们被一群脏兮兮的墨西哥小鬼大军包围住,一颗颗萝卜头最大的只有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 「呃,我们想找住在这里头的迪卡斯和他的女友。」 「迪卡斯先生啊!他还没回来呀!」最前头的小鬼说。 「咦?迪卡斯先生回来了吗?」小鬼身边一个抱着烂布娃娃的小小女孩急问,一脸要哭的样子。「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还没啦!迪卡斯先生要是回来,我一定会第一个知道。」 「真讨厌,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最先知道呢?」 「因为我爸爸在里面工作嘛!」 「那下次迪卡斯先生回来,你一定要第一个跟我讲喔!他每次都会带好多好多糖果和玩具回来,我不要被你们抢光了。」 「好啦,好啦,我会第一个跟-讲的啦!」 「我也是!」 「我也要!」 「还有我!」 「我!我!我!」 那两个美国人听到这里,交换了一下眼色,马上蹲下去并掏出一张一元美钞在最前头的小鬼眼前晃。 「哪,你瞧,这是美金喔!要是迪卡斯回来,你立刻来通知我,我会再给你一张喔!」 那小鬼贼溜溜地上下打量美国人几眼,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张。」 「没问题,三张。」 「你们住在哪里?」 美国人说了一家旅馆名,小鬼便说他记住了,然后望着那两个美国人离去,小鬼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得意的笑,再一窝蜂涌向豪宅门口,大门开处,爱美达谨慎地探头出来张望。 「他们走了?」 「走了,被我们骗走了!」最前头的小鬼得意洋洋地说。 「你们真乖。」 「爱美达伯母,迪卡斯先生好点了吗?」抱着烂布娃娃的小小女孩关心地问。 「他还没清醒,不过已经好多了,没那两个美国人来骚扰,他会好得更快。」 「放心好了,爱美达伯母,那两个美国人就交给我们,」最前头的小鬼拍拍胸脯。「我们绝不会让他们骚扰到迪卡斯先生的。」 「迪卡斯先生一定很高兴你们这么关心他。」爱美达欣慰地说。 「不,爱美达伯母,」小小女孩正色道。「我们爱迪卡斯先生,妈妈说迪卡斯先生是我们的恩人,如果没有迪卡斯先生,我们早就饿死了。知道迪卡斯先生受伤的时候,爸爸妈妈哭了好久呢!」 「很好,你们都知道。」爱美达轻轻笑,把一大袋早已准备好的糖果和饼干递给最前头的小鬼。「拿去分给大家吧!」 那两个美国人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群墨西哥小鬼手里。 就算他们两个闯得过小鬼这一关,这附近最近突然多了许多爱闲坐着聊天的墨西哥老人家,这一关可就更不好过了,人家的生活经验可是比他们丰富了好几倍,随便几句话就足以使他们没日没夜地东奔西跑三天之后,始发现那些老家伙根本是在胡扯。 但即使如此,仍是有他们防不胜防的人闯了进去,而且是在无意中闯进去,绝非预谋,只是偏偏那么凑巧…… 午夜前,刚睡醒的龚以羚到迪卡斯房里接班让爱美达去睡觉,阿盖得医生正在为迪卡斯做这日最后一次诊视,里维拉和维克多甫用毕晚餐来探视迪卡斯。 「他的情况如何?」 「很好,我想这两天他随时都有可能清醒过来。」 「是吗?」龚以羚握住迪卡斯的手,温柔地亲了一下,「我等不及了!」然后起身走向窗户。「天哪,今天晚上风好大、好冷!」 「那两个美国人依然每天来吗?」阿盖得医生顺口问。 「没错,一天两回,」她伸长手准备把窗户关上。「不过那些小鬼们应付得很好,真是佩……」 话声突然中断,而且她的姿势很奇怪,保持在伸长手的动作上动也不动。 里维拉三人不由得一阵纳闷,正待开口询问,蓦然听得另一个声音,一个沙哑得彷佛刮过粗砂纸的男性声音。 自窗外。 「退开!退到门口去,否则我就一刀割断她的喉咙!」 三人一惊,连忙退后。「好好好,请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慢慢说。」 他们刚退到门口,倏见一抹如猫般迅捷矫健的身影自另一扇窗外飞跃进窗内,并一闪而至床畔看了一下。 「没问题了,这家伙好像受伤在昏睡。」 于是,龚以羚开始徐徐地一步步往后退,窗外则慢慢爬进来一条悍勇的人影,他的左手紧揪住龚以羚的衣襟,右手抓着一把匕首横在她的喉咙上。 那是一对高矮相差甚巨的年轻男女,女的娇小有如猫咪,男的气势雄浑宛若猛虎,两人衣衫褴褛,比乞丐更像乞丐,而且有经验的人一见就知道他们刚越过某处极度干旱的地区,譬如沙漠。 「你们想干什么尽管告诉我们,但请先放了她好吗?」里维拉小心翼翼地说。 「或者由我来代替她作你的人质?」维克多提议。 那年轻男人一听他们开口说话,立刻紧张兮兮地把龚以羚转个圈自后面压制她,匕首仍横在她的颈子上,然后与年轻女人对视一眼,目光茫然。 里维拉与维克多一见,不约而同地恍然大悟:那男的刚刚说的是英文。 「你们想干什么尽管告诉我们,但请先放了她好吗?」里维拉改用英文说。 「或者由我来代替她作你的人质?」维克多也换上英文再提议一次。 年轻男人一双金褐色的眼徐徐自里维拉身上扫至维克多身上。 「不,你们很紧张她,她对我们最有利。」 里维拉咬了咬牙。「可是她是女人,你不觉得羞耻吗?居然躲在女人背后。」 「羞耻?」年轻男人疑惑地皱了皱眉。「什么是羞耻?」 里维拉愣了愣。「羞耻就是……是……不要脸,丢脸!」 年轻男人不高兴地攒了眉。「我们都有穿衣服。」 嗄?穿衣服?现在谁在说衣服了? 「我是说,你做这种事很丢脸!」 「这种事?」年轻男人低眸看了一下他比在龚以羚脖子上的匕首,显得更困惑。 「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咦?电视?他在演电视?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进来。」 他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那你进来又想干什么?」 「外面没有水。」 「你要喝水?」喝水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吗? 「我要换衣服。」 现在又回到衣服上来了,这人是白痴吗? 「无论如何,你先放了她,我保证你要求什么我们都会设法满足你。」 「不,」年轻男人大声拒绝。「她是我们的……的……」 「筹码。」床边的年轻女人轻轻提醒他。 「对,筹码!」年轻男人赶紧附和。 「筹码?」里维拉-了-眼。「你究竟想交换什么?」 年轻男人怔得一怔。「交换什么?我要交换什么?」 「那是我问你的话!」 「你问我什么?」 「你要交换什么?」 「谁要交换什么?」 牛头不对马嘴,愈说愈离谱!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情况不对,龚以羚真的会爆笑出来,但下一刻,她就吓得险些连心脏都停了。 「如果我们不理会你呢?」看样子里维拉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不理会我?」 「就是你说什么我们都不听。」 「那我就杀了她!」年轻男人想也不想地说。 杀人?瞧他那副白痴样,他真敢杀人? 「你敢杀人?」 「为什么不敢?」年轻男人奇怪地反问。「很简单啊,用刀子杀死,用手勒死,用石头k死,用牙齿咬死,这些我都试过,不难啊!」 三张……不,四张脸瞬间变色,惨白。 「你……你真的杀过人?」 年轻男人认真地点头。「而且人的血很好喝喔!肉有点咸咸的,也不错。」 昏倒! 他他他……他居然吃人肉喝人血! 更惊人的是,那个看起来娇小玲珑的年轻女人竟然比他更狠。 「把她杀了吧!也许躺在床上这个男人对他们比较重要。」 闻言,龚以羚自己都尚未来得及提出抗议,那三个男人便先一步发出犹如女人般的尖声惊叫。 「不!千万不要伤害她!」 「杀了我们三个都不要紧,可千万千万不能伤害她!」 「你们到底要什么,赶快说啊!」 年轻女人骄傲地抬高下巴。「我们要占领这里。」 呃?占领这里? 三个男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为了毒品问题,美国和墨西哥终于开战了吗?这两位是先头部队吗? 好寒酸的先头部队! 「呃,请问-打算如何占领?」插上美国小国旗? 这回换年轻女人怔了怔,「如何占领?」旋即无措地朝年轻男人瞥去。「就是……就是……你们要给我们占领!」 三个男人开始露出苦笑。他们现在是在玩办家家酒吗? 没想到年轻女人却以为他们在嘲笑她,马上变脸。 「杀了她,他们竟敢嘲笑我,我要……」 风水轮流转不必花上十年,十分钟后就轮到她身上来了。 年轻女人彷佛被蛇发女妖的妖眼相中了似的瞬间冻结成石膏像,两眼惊恐地瞅着年轻男人作无声的求救。 「怎么了?」 年轻男人一惊,慌忙要上前帮忙,可是他才动了一公厘,便听得女人凄怖的惨叫。 「不要动!」她喘着气,一脸痛苦之色。「千万不要动!」 「可是-……」 「放了她!」 「但……」 「放了她!!!」 年轻女人的叫声更尖厉,年轻男人吓得赶紧挪走匕首推开龚以羚,后者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注意到里维拉三人六只眼瞪着年轻女人背后──那是她和年轻男人视线上的死角,而年轻女人的背后是…… 「迪卡斯?」 龚以羚急忙跑到床边,立刻对上一双意识清醒的紫眸,而紫眸主人的右手正抵住年轻女人的背,五支利爪微勾的尖端已然刺入女人背部起码两公分,五道细细的血流怵目惊心地蜿蜒而下。 「够了,迪卡斯,他已经放了我了。」 紫眸仔细地在她身上扫瞄一遍,除了喉部隐隐约约一丝血痕之外,他并没有发现其它任何更严重的伤,这才满意地缩回利爪。年轻女人连忙逃向年轻男人,而后者一瞧见女人背后的血,马上勃然大怒地扑过来。 「你竟敢伤害……」 他也变成石膏像了,而且姿势非常可笑,双臂好像僵尸一样扑向前,上半身却朝后仰,脸部三十度往上,因为他的喉咙上正抵着五支锐利的钢爪,由于他的冲势过猛,爪尖已然刺入约半公分左右。 他不敢出声,连吞口水都不敢,只听到他的女人在背后尖叫。 「放了他,放了他呀!」 紫眸毫不理睬那个又尖叫又跳脚的女人,缓缓朝里维拉三人看过去,那三人即刻会意,马上过去把那女人结结实实地绑了个扎实,五支利爪终于又缩了回去。 他的女人都被抓了,年轻男人只好乖乖就擒。 之后,迪卡斯试图自己取下氧气罩,龚以羚急忙阻止他,并朝阿盖得医生投去询问的眼神,后者立刻上前为迪卡斯测量脉搏,检查基本生命状况,五分钟后点头同意。 「吻我。」这是迪卡斯取下氧气罩后说的头一句话。 龚以羚呆了呆,旋即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他一眼,但仍顺从地俯下唇去吻了他一下,但他觉得这种蜻蜓点水似的亲吻实在不够看,便强制压着她不给离开,直至他开始喘息为止。 「那么,我在睡梦中听到的那些话……」他低哑地问。 「不是作梦,事实就是那样,」龚以羚正色道。「我爸爸派人追来了,所以我只好匆匆忙忙的溜了。」 「原来如此。」他低低叹息。「我爱。」 「我也爱你。」龚以羚轻轻道,拂开他额上的发丝。「还有,下次不要再这么蠢了!」 他没有回答,执起她的手背亲了一下,然后转向那两只妄想客串山大王占领这栋宅子的粽子,「他们两个……」眼神极为困惑。「到底是哪里来的?」 龚以羚回眸询问其它人,三个男人同时摇头表示不知。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突然间冒出来的,而且说话好奇怪,好……幼稚。」 迪卡斯深思地望着那对男女片刻。 「美国那边有消息过来吗?」 「啊!」龚以羚若有所悟地两眼一睁。「没有,他们可能从新闻上得知你受重伤,所以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我想他们可能在等你找他们吧!」 「帮我打电话给他们。」 半晌后,迪卡斯的猜测确定了,那对既无知又心狠手辣的男女确实是从研究所逃出来的其中两人。 「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迪卡斯低喃,「-说过有关他们的事要由-来决定不是吗?」徐徐阖上眼,「我好累,想睡一下。」十秒钟不到,他呼吸平稳地沉入熟睡。 先细心为他拉好被单,龚以羚再转向其它人征求意见。 「我们该拿他们怎么办?」 「留他们在这里会连累迪卡斯。」里维拉说。 龚以羚点头同意这个最重要的因素。 「说不定哪天他们心血来潮又想占领这里了。」维克多喃喃道。 龚以羚再次点头同意维克多的顾虑虽然很可笑,但的确有可能发生。 「可是如果我们就这样把他们丢出去,他们说不定又要去占领别人家,其它人不是也很危险?」 「有道理,」龚以羚更是点头不已。「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呢?」 四人相觑,而后埋头各自苦思,良久后,里维拉忽地弹了一下手指。 「对了,把他们送走!」 「送到哪里?」 「太平洋中还有许多无人岛,把他们送到哪里去,只要不缺食物不缺水,凭借着他们的野性,他们应该可以过得很好,又不会威胁到其它人。」 「嗯,不错,」龚以羚颔首赞同。「将来有机会再试试去教化他们,如果怎么教都教不好的话,就让他们继续留在那里吧!」 「好,我负责找船送他们去。」维克多举手自告奋勇。 「我想这应该是他们最想望的吧?」阿盖得医生抚着胡子说。「一个不被人骚扰,自由自在的生活空间。」 可惜不是。 清醒过来后的迪卡斯精神恢复得非常迅速,不过三天而已,他已经有说有笑的了,大家一起嘲笑他是因为有龚以羚呵护的关系,他也不否认,即便是在众人面前也一再找机会对她撒娇,搞得龚以羚都很不好意思。 「怎么……」迪卡斯苦着脸望住他的午餐。「又是这个!」 「不想吃?」龚以羚斜睨着他。 「不是不想吃,是……」迪卡斯舀一匙烂泥巴。「一点味道都没有,能不能加点辣……呃,不,盐巴?」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龚以羚好笑地在他面前放下另一支小碗。「哪!这是中国人的蒸蛋,看看你喜不喜欢吃。」 「嗯,好吃!」迪卡斯喜孜孜地品尝龚以羚特地为他制作的食物,边又抱怨,「为什么我连睡觉的时候都不能躺平?」 「因为你是腹部受伤。」 「哦!」……所以? 见他仍是一脸困惑,龚以羚藏住笑。「总之,你乖乖听医生的话就对了。」 精神好是一回事,肉体复元状况又是另一回事,现在的他依然只有乖乖待在床上休养的资格,连下床方便都不行。 「可是背部很不舒服啊!」迪卡斯委屈地咕哝。 「待会儿我帮你按摩,可以了吧?」 迪卡斯立刻笑开了。「可以,可以!啊,对了,那两个家伙被送走了?」 「送走了,一直鬼叫不休呢!」龚以羚一想起当时的情形就想笑。「说什么他们要占领地盘,阿盖得医生说他们兼有人与动物的习性,想要教化他们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知道他们是什么……呃,动物吗?」 「那个女的有一条猫尾巴。」 「原来是猫啊!」 「那个男的背上有虎毛,而且嘴里只有二十八颗牙,老虎牙,看他吃东西也总是一口就吞下,从不咀嚼。」真奇怪他怎么没噎死? 「老虎?」迪卡斯吹了一声惊叹的口哨。 龚以羚横他一眼,「你才多呢!阿盖得医生说你细胞里的动物基因包含有兔子……」她朝他的眼睛和头发看了一下,「狼……」再移向他的嘴,「老鹰……」 又转至他的手,「以及豹……嗯!难怪你在斗牛时的姿势总是那么高贵优美,再加上鹿,所以你才会如此温驯善良,至于马……」她困惑地停住了。 「我跑得很快,跟马一样快,」迪卡斯三两口就吃光蒸蛋,正在用小匙刮干净。「而且可以跑很久不休息。」 「还有忠诚,你对墨西哥人非常忠诚,简直是鞠躬尽瘁而后已。」龚以羚衷心称赞。「不过那两个家伙怎会那样无知幼稚呢?」 「我对-更忠诚。」迪卡斯把碗递还给龚以羚。「如果研究所的人什么都不教,他们当然会无知、会幼稚,但是警卫几乎一整天都在看电视,所以他们也能看到电视,警卫看什么节目,他们看到的就是什么节目,学到的也就是那些东西。」 「可是研究所的人有教你啊!」 「在我出现变化之前,他们以为我是完全正常的,瞧,我现在身上并没有任何异常,所以他们把我当成正常人类教导,为的是想要知道我的智力有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幸好你逃出来了,」龚以羚喟叹。「否则他们不知道会把你教成什么样的变态。」 邪魅的眼陡然一扬,倏又轻轻-起,「我现在也很变态啊!」迪卡斯蛊惑地呢喃,并将她拉向他,紫罗兰色的瞳孔幽邃得教人迫不及待地想淹死在里头。「女人,吻我。」 「不要!」龚以羚断然拒绝,「不过……」在迪卡斯企图使用更高段的诱惑手段之前,她贴近他,悄悄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在他的唇瓣四周舔了一圈,将蒸蛋屑舔得一乾二净。 迪卡斯屏息,她一抽开身子,他立刻忍不住了。「女人,我要……该死!」他忿忿地瞪住房门,喃喃诅咒着,准备活活瞪死那个敲门的人。 是维克多,而且他手上还吊着绷带。 「怎么一回事?」龚以羚惊讶地问。 维克多苦笑。「那两个家伙,逃了!」 「逃了?在哪里逃掉的?逃到哪里?」龚以羚脱口发出一连串问题,并大开房门让大家进来。 「在沙漠中,逃往……」维克多的表情很滑稽,瞥向身后的里维拉、阿盖得医生和爱美达,众人皆是一副忍俊不住的模样。「美国方向。」 「-?又逃回去了?!」 维克多耸耸肩。「我想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逃向哪里,只是拚命想逃开而已。」 招呼众人陆续进入后,龚以羚向里维拉招招手。 「来帮个忙好吗?帮我替迪卡斯翻个身子,我要替他按摩背部。」 大家立刻一起过来帮迪卡斯侧过身子,龚以羚即爬上床跪坐在他身边,其它人也各自找地方坐下。 「他们为什么要逃?」龚以羚一边按摩一边问。 维克多叹气。「因为我太好心了,想说告诉他们将被送到哪里他们应该会安心一点,没想到他们一听便愤怒地抗议说:没有人类,他们如何找奴隶?」 「奴隶?」龚以羚哭笑不得。「他们看的到底是什么电视节目呀?」 「总之,如果方向不变的话,他们肯定会一路逃回美国去。」 龚以羚沉吟片刻。 「其实……」她望向爱美达,自对方的表情眼神里,发现对方果然与自己有同样的想法。「这样我反倒比较安心。」 爱美达笑着点点头,其它人则有点错愕。 「为什么?」 「因为我比较自私,」龚以羚坦诚道。「如果我们把他们送走了,追踪他们的人追踪到这儿之后怎么办?找不到目标的踪迹,他们一定不会离开,或者在别的地方找不到时,肯定会再回到这里更仔细地追查,这对迪卡斯来说实在不太安全。」 「有道理!」里维拉脱口道,其它人也跟着颔首附和。 「既然是美国人制造出来的麻烦,还是由他们自己去『享受』,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吧!」 「对极了!」龚以羚大声赞同,然后推推始终不发一语的迪卡斯。「喂!我们就这样不管他们了,你有意见吗?」 「唔……唔?什……什么事?」睡意朦胧的声音,茫然的语气。 大家不禁失笑,主角居然睡着了。 「很舒服嘛!」迪卡斯打着呵欠为自己辩驳。 「好好好,你再睡吧!」龚以羚继续按摩。「那么,接下来是那两个混蛋的问题。」 「他们还是不肯死心。」 「这倒是很麻烦,」龚以羚沉吟着。「我看还是我出去设法把他们引到其它地方,这样……」 话还没说完,迪卡斯猛然转回身来大叫,「不,-不可以……哦!天……」他呻吟着抱住自己的腹部拚命吸气,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额上冷汗涔涔,脸色灰败如土。 阿盖得医生连忙跑过来,龚以羚也吓得大骂。 「你……你在干什么?你还不能动啊,怎么不用一下脑子,要是伤口又绷裂了怎么办?你想再动一次手术吗?」 众人手忙脚乱半天后,阿盖得医生才松了一口气说:「没事。」 大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算我们求你,迪卡斯,别再乱动了好吗?」 迪卡斯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没说话。 龚以羚无奈地取纸巾拭去他额上的汗水。「好吧!那两个家伙就暂时让他们继续兜圈子,我们另外再想办法处理他们。」 「-不会偷跑吧?」迪卡斯不放心地问。 横眼,「当然会!」龚以羚立刻给予斩钉截铁的回答,待迪卡斯变色之后,她又慢条斯理地追加后文。「如果你有两条命的话。既然你没有,我只好忍耐-!」 迪卡斯这才放心地阖上眼休息。 见状,龚以羚不禁翻翻白眼,然后异想天开的提议,「那两个人实在麻烦,我看我们干脆找个杀手来干掉他们,一了百了,你们大家认为这个主意如何?」 众人不可思议地瞪住她片刻,继而齐声大吼。 「差劲透了!」 「啧,我以为大家都会赞同的说。」 「……」 终曲 「爸爸、妈妈,我们要走-!」 「给我站住!」 迪卡斯瞪住面前一列套上骷髅服装的鬼怪──七岁的双胞胎儿子、女儿和五岁的小儿子,觉得自己就快昏倒了。 「你们打算去哪里?」 「今天有亡灵节游行啊!」大儿子代表回答,弟弟妹妹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迪卡斯颔首,「参加游行?没问题,可是……」咽了口唾沫。「你们打算就这样去?」 三人相互看看,同时展露出洋洋得意的笑脸。 「对啊,大家都说很酷耶!」 大家? 眼前一阵晕黑,迪卡斯忙闭了闭眼。「请问一下,你们所谓的大家……是指谁?」 「大家?就是指大家啊!」大儿子困惑地说。「昨天我们已经在市区里绕了一圈,大家都说好酷耶!还争先恐后跑来问我们是如何打扮的,我们都说是妈妈帮我们打扮的,他们都好羡慕ㄋㄟ!」 连忙扶住旁边的柜子,「你们……」迪卡斯声音沙哑地低喃。「昨天已经用这副模样在市区里绕过一圈了?」 「没错!」 迪卡斯两眼一翻,呻吟。「让我死了吧!」 三个孩子不解地面面相觑,不明白父亲为何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爸爸,你生病了吗?」 「快了!」迪卡斯继续呻吟。「不只生病,我快死了!」 孩子们不安地相觑。「爸爸,你……你不是说真的吧?」 「我不是一再告诫你们,」迪卡斯忍耐着,想要跟孩子们讲理。「绝对不可以这副样子出去吗?」 「可是妈妈说可以啊!」大儿子委屈地辩驳。「只有亡灵节可以,妈妈明明是这么说的嘛!」 妈妈? 也就是…… 原来凶手是那个女人! 迪卡斯蓦然回身大吼。「以羚!」吼完才发现自己怒吼的目标就在他身后,还伸着两根手指头堵住耳朵龇牙咧嘴。 「叫这么大声干嘛?我就在你后面啊!」 「-这女人,」迪卡斯咬牙切齿。「为什么让孩子们……」 「有什么关系?是真的很酷啊!」龚以羚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们快去吧!」随即又改为招手。「啊!回来,回来,麻烦你们,爪子先给我收回去!」 「妈妈,」三个孩子异口同声抗议。「我们会很小心不会伤到别人的啦!」 「不行,收回去!」龚以羚以毫无置喙余地的口气命令。「红眼睛,可以,白头发,可以,獠牙,也可以,就是爪子不行!」 三个孩子同时噘高了小嘴,「可是这个最酷说!」各个不满地嘟囔着,满心不情愿地各自缩回十只可爱的小利爪。「那比赛的时候呢?」 「比赛的时候嘛……」龚以羚想了一下。「上台的时候可以,下台就得马上收回去。」 「知道了。」 「好了,快去吧!好好玩啊!」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出门了,龚以羚满脸笑容地转回身,僵住。 「啊!亲爱的迪卡斯,」她赶紧换上谄媚讨好的笑容。「请问你为什么黑着一张帅帅的脸呢?」 「该死,别给我装蒜!」迪卡斯怒吼。「-为什么……唔!」 眼见他好像是真的光火了,龚以羚急忙嘟上自己的唇去堵注那张喷火的口,片刻后,迪卡斯即忘了孩子们的獠牙利爪,忘了一切,回以更狂猛的热情。 嘻嘻,灭火成功! 一个钟头后,寝室里,龚以羚满足地睡在丈夫光裸结实的胸前,而迪卡斯则一手枕在脑后,一手环住妻子,两眼怔愣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迪卡斯。」 「嗯?」 「没有人会在乎的。」 没头没尾的话,迪卡斯却很明白妻子在说什么。 这些年来,利用龚承鸿分给他们的一半财产,他潜心致力于建设华瑞斯的环境与经济发展,消除了华瑞斯的贫民区,让华瑞斯的每一位居民都拥有安定富足的生活。 如今,华瑞斯见不到半个贫民,每个人都有稳定的工作,所有的学龄儿童都乖乖的待在学校里做他们应该做的事──学习,不必工作也不必乞讨。 两年前,在州民的极力推举下,他膺任奇瓦瓦州的州长,更将他的努力范围扩大到整个奇瓦瓦州,他更忙碌了,但眼见成果一点一滴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更有说不出的满足。 「其实你自己也心里有数,华瑞斯的居民们几乎都知道事实是什么,但是他们并不在意,因为你的付出已经换得他们全心的拥戴,他们爱你,迪卡斯,真心真意的敬爱你!」 迪卡斯没有吭声,但他的唇畔悄悄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迪卡斯。」 「嗯?」 「孩子们也好爱你。」 「唔。」 「还有……」 「嗯?」 「我更爱你。」 迪卡斯依然不发一语,他轻轻叹息,心满意足的叹息。 就算他是妖怪又如何? 所有人都爱他,妻子最爱他,还有谁能够比他更幸福的呢? 没有。 即使是人类,也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幸福! 他是最幸福的妖怪。 这就足够了! ──全书完